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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阙     叹重生txt下载     叹重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年关岁末 人间烟火(一)

    一年的最后一天宗亲贵族照例是要入宫领宴的。天潢贵胄聚集一处,彼此似乎没有朝堂上的针锋相对,只说说家长里短的吉祥话。

    皇后因为上次薛可安然出宫的事情也安静了不少,她猜测是皇上出了手,虽然旁敲侧击试探了几次,但皇上早已养成深藏不露的性子,让你觉得他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

    加上秦王大婚临近,程序繁琐,皇后面对自己儿子婚事,又不肯假手于人,因而这段时间竟是顾不上其他。只是状如无意地说道:“阙儿都快大婚了,太子却一直妃位空悬,而东宫连个像样的侧妃、嫔都没有,实在是臣妾的失职啊!臣妾倒是看中了几位官家的小姐,才行品德也都是好的,想着开春后便册封太子嫔,也好为皇家早日绵延子嗣。”

    太子不咸不淡的回道:“娘娘费心了,父皇厉行节约,儿臣理应效仿,娘娘之前送来的几位昭仪就极好,娘娘如果觉得东宫嫔妃空缺,不如将她们几个位份升一升。”

    皇后听了,含笑不语。心中却想那几个人升到天又有何用,太子进都不进芙蓉苑,那几个人便是再大能耐也翻不出花来。

    因为几位皇子都已经开府,因而也不在宫里守岁,领完圣宴便各自出宫了。太子正要上马车,只听见后面有人叫道:“兄长留步。”回头看,确是秦王,他穿着一身黑色鹤氅,面色温和的站在马车边。

    “大哥,听说隆兴居出了几个新菜,弟便订了一份,不知大哥能否赏弟一份薄面带回去尝尝?”

    太子看了他片刻,点头道:“那就有劳三弟了。”

    秦王当下拱拳上了自家马车,两辆马车安静的行驶在道上。隆兴居是京城里有名的馆子,规矩大的很,年前早就歇业,显然此时是为了秦王又起灶生火,饭食已经备好,一份一份装在食盒中。

    自有秦王府的小太监一样样试了菜然后装上太子车中。秦王见太子收下便告辞了。

    马车驶入东宫,太子沉声说了句:“带上这些去抱朴院。”

    抱朴院里薛可只是困得东倒西歪,整个人窝在炕上。阿六像是被她传染,也是犯困,只有张嬷嬷坚持必须守岁,又苦口婆心的劝:“再说过会还有人放炮仗呢,姑娘那时醒了反而走了困,不如再熬会,咱们吃了交子,放了炮仗,踏踏实实地睡。”薛可口中答应着,只是斜靠在塌上打盹。

    太子进来只听见院里静悄悄的,兴儿通报之后,又把食盒摆上,薛可方稍稍有了兴致。

    太子道:“你日日都吃东宫厨子的菜,今日从隆兴居定了几个菜,一边吃一边守岁。”

    薛可看着桌上菜品,金笋银芽、富贵花开等满满当当二十多个素菜,还有一碗菌菇面筋浇头面,一碗冰山楂酪,不由欢喜起来。

    阿六也笑:“姑娘刚刚还在说这个时候有碗素面,配上份冰酪才好,殿下就送过来了。”

    太子面无表情的说:“那倒是巧了。”

    兴儿一边指挥小丫头摆菜,一边想爷你亏不亏心啊。

第六十一章 年关岁末 人间烟火(二)

    太子便也坐下和薛可一起吃,这段时间他虽然日日与薛可相见,但都是在议事之时,两个人之间像是隔着无形的墙。

    此时吃饭他也无话可说,两个人只是默默吃菜。倒是兴儿、张嬷嬷几个人在一旁的桌上吃着,极力的插科打诨。

    兴儿提起太子小时候欺负几位太子少傅的事情,薛可也笑,太子见她高兴,又讲了之前怎么逃课,怎么作弊,果然薛可又捂着帕子在一旁笑了几声。

    张嬷嬷却是一边笑一边抹眼泪,几人都知道她是又想起先皇后,太子遂命兴儿和阿六扶她下去休息。

    一时间房中就剩两人,房间又陡然沉默下来。

    薛可也吃的饱了,拿着银勺小口小口的抿着山楂酪。

    “怎么大过年的倒想吃素的?”

    薛可笑了笑:“习惯了。”

    每年除夕万家团圆,也是她们这些战将家属最揪心的日子。冬季水旱草枯,本就是游牧民族最容易发动战争的季节,回家过年对镇守边疆的将士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梦。

    她娘亲常年茹素,但是过年直至正月十五,整个薛府都不许见血腥,为着征西的将士们祈福。

    薛可突然想大笑,二十多年,她爹爹浴血沙场,她娘亲吃斋念佛,换来的又是什么?换来薛府上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换来自己偏居一隅苟且偷生。终于叹了口气,嘲讽地笑了笑。

    太子看着她神色变幻,问了句:“你累不累?”

    薛可摇了摇头。心一酸,眼睛也有点酸。

    太子看着窗外,悠悠说道:“那时我在西边监军,天山下飞过百灵鸟,薛将军就会说,这鸟儿叫的也没我家糖糖声音好听;夜晚沙河的水里映着星星,薛将军就会说,这星星也没我家糖糖的眼睛亮。又一次在戈壁上扎营,路过一个喇嘛庙,里面供奉这一位菩萨,说是能够保佑女儿家没有烦恼,薛将军也不顾众部将的嘲笑进去添了酥油。他说我家糖糖是不能有愁苦的。”太子转过头看着她:“可儿,你这样我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薛将军?”

    薛可早已泪流满腮。

    太子终于心一软,上前用拇指擦去她泪水:“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你不愿意进芙蓉苑也可以,你心里有别人也可以。”太子顿了顿,“只要你快活就好。”

    见薛可泪涌的更快,不由将她拥在怀中,拍着她的背,轻声道:“你要勾引我也可以,戏弄我也可以,对我发脾气也可以,只是不许再说是什么下人之类的话,更不许说什么死是东宫……”想想过年说这个不吉利,他又停住了。

    薛可正想说话,却听得外面一声炮仗冲天一响,每年总有性急的人家等不得打更的人报春就先放炮仗,这炮仗一放,更是听不到更声,各家都争先恐后的放起来,一时间烟花爆竹,夜空中亮若白昼,好不热闹。

    薛可捂着耳朵,冲太子说了一句,太子没听清,问她说什么,薛可又大声叫道:“你搂着我点,我害怕。”恰好她喊时是个放炮仗的空档,四下俱静,一语刚毕,炮仗声又此起彼伏。

    太子捂着她耳朵,看着京城上方的烟花。

第六十二章 飞雪无意 留人有情

    说是春假,实际上对在朝的人来说,拜节串巷、请客吃酒,是比平日上朝还要累的。太子身份高贵,除了几位老皇叔需要去拜见外,大多是在家待客。

    饶是如此,太子初五晚上来到抱朴院时也是叫苦不迭,看着悠闲到有点百无聊赖的薛可,太子突然道:“过两天我去拜访秦川先生,你去不去?”薛可自然是满口答应。

    秦川先生上次喝醉酒说了几句替薛将军抱屈的话,他夫人是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子。之后没有任何动静,安然无事,夫人待太子就更加亲切,又见太子带着上次的唐姑娘,自然又熟络一点。

    秦川先生早早接到帖子后,已经收拾妥当,当日不见他客,扫榻以待。先生这两年门庭越发热闹,庭院布置却越见禅意,一柱太湖瘦石,几株经年老梅,清清静静几个人,倒是安逸。

    太子不由感叹先生意境高远,心识高贵。

    秦川先生哈哈一笑,他门生众多,年底收的各地山货也多,不少是薛可在东宫也未吃过的,薛可便在夫人陪同下慢慢品尝,先生自然与太子又说起治国理政之事。

    薛可这段时间听议事也颇有长进,偶尔插一两句嘴也能不显外行,先生不由夸赞了一番,有时关键地方点拨一两句,薛可又顿有云开见月之感。

    下午时分,本是要告辞的时候,天却阴了下来,一会儿竟是下起雪来。先生、夫人又挽留,说路上不便行走,不如喝喝茶,赏赏雪,等停了再走。又拿出极好的武夷茶来,夫人原是茶道高手,顿时满室生香。

    谁知雪竟越下越大,傍晚时分,积雪已有半尺来厚,而窗外仍是鹅毛大雪,没有停的意思。夫人便一边吩咐晚饭,一边又下去安排太子等人的住处。

    秦川先生笑道,这才是人留客不如天留客啊。

    这一天几人谈天说地兴致高昂,晚上又烫了一壶酒,几人看着雪庐外白茫茫一片,又喝了几杯。

    夫人担心自家先生喝多了又要说多,忙说太子殿下早上便出门,此时应该早早休息。秦川先生哈哈一笑,心里明白,几人起身各自安歇。

    夫人自是腾出最好的一处院子,又布置了一下午,烧的极暖和的炕,铺的崭新的被褥。只是刚进屋,太子一行人便呆住了。那卧室里分明只有一张大床。

    夫人哪里想到其他,薛可已经是第二次跟着太子出来,出入同车,言行又亲密,而且京城中小道消息也是灵通的很,都知道太子对这位极是宠爱,自然以为薛可已经是太子姬妾,只是名分未定,先叫着唐姑娘。

    看到几人神色不对,夫人不明就里,拉着阿六问道:“这有什么不妥么?”

    阿六不敢吱声,只拿眼睛看着薛可。

    薛可笑道:“夫人安排如此细心,怎么会有不妥。阿六,你随夫人再去其他处看看。”

    夫人遂放下心来,又带着阿六去了其他人的住处。

    薛可坐在椅上只是抿着嘴笑,太子咬牙道:“你还笑,你一个姑娘家,你,你还笑。”

    薛可挑眉道:“心猿意马的不是我,想做柳下惠的也不是我,我怎么就不能笑了?”

    太子被她戳中心思,瞪了她一眼。

第六十三章 飞雪无意 留人有情(二)

    说归说,薛可确实是累了,唤过阿六过来在净房简单洗漱一番,薛可便爬到床上了。太子见薛可在,便不让兴儿伺候,他又不惯其他人,自己一个人在净房,洗漱半天才出来。

    出来时阿六已经退下去,蜡烛也灭了两根,薛可裹在大红的被褥里,太子莫名的就觉得心跳快了几分。

    太子的脸还有些湿意,看着比平常更无辜,更可口些。薛可在心里暗笑,声音又媚了几分:“你怎么还不上床?”

    太子被她问的心里一咯噔,强行镇定道:“你先睡吧,先生这边好几本没看过的孤本,我看看再睡。”

    薛可嘟囔着一句:“没趣。”便抱着被子翻到一边,过了一会,倒是呼吸均匀了。

    太子听她睡着了,才苦笑着走到床边,她倒是裹着被子滚到床最里边,空出一大块地。太子叹口气,轻轻躺上去,拿着自己的大氅搭在身上。

    只是他哪里睡得着!不知道是不是炕烧的太热,全身便如着了火般。他本是练武之人,听着身边人轻细的呼吸,想着她身体一起一伏,不由自主偏过头去看她。

    她虽然是极妩媚的,他也知道她骨子是极骄傲的,只是此时却纯净的像个孩子,娇艳的唇微微张着,安静的躺在枕头上,睫毛长长的。太子脑中闪过无数个的念头,手像中了蛊般轻轻碰了下她的脸。

    薛可却醒了,本来她就有些择席的毛病,只是太累便迷迷糊糊睡了,睡得并不实,因而一动便睁眼。看见眼前的太子,她也觉得有些茫然。慢慢又清醒起来。

    太子看到她脸上慢慢浮起捉狭的笑容,心里便觉不好。果然她软软糯糯的问道:“你是不是趁我睡着偷偷做什么了?”

    太子一转身,背对她说:“胡说什么,快睡吧。”

    她却缠上来扳过他身子,不依不饶:“我没有胡说,你就是。”

    太子恨不得捂住她嘴,叹了一口气:“我困了,睡吧。”

    说完又翻过身子。

    这次薛可倒是没有扳他身子,太子刚觉得松了一口气,只感觉一只微微有些凉的小手钻到他衣服里,他倒吸一口气,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喝道:“你要干什么?”

    薛可嘟着嘴:“我也要摸下。”

    太子努力呼吸两口,准备不说话,任着她胡摸两把算了,哪知道那手轻轻摸到他腹上,他常年打拳,兵马功夫从不曾落下,肌肉紧绷绷的,薛可的手在上面摩挲来摩挲去。

    太子终于忍不住,一把翻过来,整个人压在薛可的上方,将她两只手困定在头顶,咬牙低吼道:“你要是不想我在这破屋子里要了你,就别再碰我了。”

    薛可吃吃笑道:“这屋子哪里破了,分明是先生、夫人精心布置的。”

    太子见她有意扯来扯去,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不知道是说给薛可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不能这样要了你。”薛可看着他,两个人离得如此之近,她的眼睛灿若星辰,又纯粹又妖媚。

第六十四章 飞雪无意 留人有情(三)

    对视半晌,薛可轻轻问道:“亲亲也不行么?”

    太子觉得自己努力筑起的城墙就轰然倒塌了。二个人吻了片刻,太子强行推开了薛可,哄着她:“乖,回头再亲好不好。”

    薛可很认真的看着太子,问了一句:“你也想要我,我也想要你,为什么要等以后?”

    太子被她一句“我也想要你”震惊的半天回不过神。半晌,将手伸向薛可的被窝里。

    太子显然是极少取悦女人的经历,做的实在不好。许是被太子脸上极力控制的表情刺激到,薛可渐渐地呻吟出声。太子随着她呼吸慢慢平缓下来,终于意识慢慢回过神。

    薛可从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一双眼也带着一层水意,像刚下过雨的草地,一片潮湿。

    太子站起来去净房收拾了一下自己,又冲洗了一番。回来侧躺在她身边,一只手勾起她一缕头发,用发尾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的脸蛋。薛可整个人懒洋洋的,轻轻的拨着他的手。

    “刚刚舒服么?”太子的声音还有点沙哑。

    薛可毫不吝啬的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又点了点头。

    太子声音沙哑的近乎诱惑:“还有更舒服的要不要试试?”

    薛可笑的更灿烂,更用力的点点头。

    “如果你不嫁给我,你就休想得到我。”太子看着薛可慢慢惊愕的脸,觉得自己第一次占了上风,痛快的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天确是放了晴,红日映着白雪,好一番冬日雪景。秦川先生显然兴致极高,又吟了两句诗。

    吃过早饭,太子一行便郑重告辞。兴儿、阿六都一路心怀鬼胎的打量着二人,薛可没好气的瞪回去。

    却说元宵之后,便接着开朝仪式。京城自古便有打牛祭春的风俗,街上煞是热闹。

    这一日,朝上通常也只报些喜讯,取个好意头。但这一天却是真有一件加急捷报,说是滇西平叛大胜,几个叛军首领被俘,和当地勾结的几个土著首领也表示愿意臣服朝廷。

    滇西虽是疥痒之患,但却也滋扰朝廷多年,朝廷屡次发兵,投人投钱不说,当地地势险峻,又多虫瘴,打不赢不说,打赢了也没甚好处,也没那么多人看守,实在是所费甚多而所得甚少,而此次能让土著首领归顺,的确是上上之策。

    圣心大悦,又命兵部拟封赏之事。

    几位大人从书房议完事,南宫又特意叫住薛可,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说是新春之礼,薛可知他行事活络,便命阿六收下。

    南宫笑意更甚,道:“那位常千总,也就是杨家二爷那位死去的如夫人的哥哥,他也在封赏之列,估摸着有两个月就要回京了,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为了荣华富贵忍了这口气。”

    薛可笑道:“总不至于人人都看重权势,就算他想忍,大人也务必想个法子让他忍不了。”

    南宫会意一笑:“姑娘高见!”

    薛可也笑:“大人何必自谦,想必早有对策。”

    太子在书房窗户看着南宫和薛可有说有笑,黑着脸对兴儿道:“你去告诉姑娘,这个南宫已经有一房妻子十三房姨娘了。”

    兴儿劝道:“爷,奴才这么赤眉白眼的说不是伤姑娘的脸面么?刚刚奴才听的真真的,姑娘就是和南宫大人说朝中事呢,再说了,爷,您不是说姑娘只喜欢好看的么?南宫大人那身材,那相貌连您脚后跟也没法比啊!”

    太子想了想才不做声。

第六十五章 富贵家难买富贵命

    太子在书房窗户看着南宫和薛可有说有笑,黑着脸对兴儿道:“你去告诉姑娘,这个南宫已经有一房妻子十三房姨娘了。”

    兴儿劝道:“爷,奴才这么赤眉白眼的说不是伤姑娘的脸面么?刚刚奴才听的真真的,姑娘就是和南宫大人说朝中事呢,再说了,爷,您不是说姑娘只喜欢好看的么?南宫大人那身材,那相貌连您脚后跟也没法比啊!”

    太子想了想才不做声。

    薛可斜靠在塌上闭着双眼,阿六只当她睡着了,给她搭了一块狼皮褥子便轻手轻脚退出去。

    薛可仔细回想着前世关于这位常千总的点滴。

    前世对于朝堂她一概不知,太子这边有没有因为这事参杨相国一本她也不清楚,只知道杨相国是一直权势中天的。

    那正是杨妃对她表面上和气的一段时间,那时她也以为只要她忍忍避避就会过去的。她去上房请安,未进屋便听见里面砸杯子的声音,杨妃叫道:“一个贱妾,横行那么多年,被打死也是应该的!”

    她当时只疑心是说自己,听得更加仔细。“都死透了,怎么还跑出来个没死绝的哥哥来,竟然当街打了三叔叔,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三叔也是,出门怎么不多带几个人!现在被人打了,闹得沸沸扬扬,我还要不要这张脸!”

    只听得周嬷嬷一旁小声劝慰的声音。大概是有丫头禀报她在门外,杨妃住了口,只命小丫头出来说免了今天的请安,让她在门口磕个头便走。

    她后来听阿阙说才知道,原来是杨王妃的婶婶错手杀了一个妾,那个妾的哥哥一直在外,回京后才知道,打了杨家三爷一通。后来那个人也因为当街殴打朝廷命官被羁押,好像不等审决便病死在狱中了。

    薛可慢慢睁开眼,天色已渐渐晚了,房间却还没点灯。昏暗中,薛可轻轻拨弄着几案上的小香炉,不知道连升三级的常大人还有没有一颗为妹子当街拼命的心?

    杨府,杨相国坐在黄梨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紫砂壶,随意的问着:“常三回京了,你们怎么想?”

    杨家大爷、三爷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见相国发问,大爷上前一步道:“之前常三在滇西随军打仗,家里通知也不方便,现在他回来了,儿子想着,倒也不急着一时告诉他,常三性格冲动的很,若是因为此事影响了他仕途,想来他以后也是后悔的。依儿子的想法,这边先瞒着常三,另一边再找下兵部的关系,尽快给他个实职调到驻军地去,等他踏实安顿下来,咱们再送信就说常氏急病死了。到时再给他些实惠好处,倒也没什么的。”

    杨相国嗯了一声,朝三爷努努嘴:“老三,你说呢?”

    三爷也上前一步答道:“儿子也同意大哥所言。常三是个武人,直心肠的很,这次他立了功,倒是在圣上面前过了眼,要是笼络过来,用好了,也是一颗好棋。”

    杨相国面上不显,心下倒有七八分满意,两个儿子越来越精通为官处事之道,假以时日磨炼,他日拜阁封相也不无可能。在兵部找谁、驻军找谁几个关键点点拨了下,便让他们去安排。

    杨相国对几个儿子一直严格,没想到不成器的二儿子却给他生了个聪慧好学的三少爷,也是高兴的很。孙辈中,他早已带着老三在身边议事,只是今日事涉他的父母,才不好叫他过来,此时,他又想起那小子前日所做的文章,只觉得孙子的文章精妙绝伦,灵气十足。

第六十六章 鲁莽人偏行鲁莽事

    常三不知道很多人为他犯愁,他有着自己的愁烦。

    当年随军时他是赤条条一个人去的,在滇西呆了几年,却找了个当地媳妇。他媳妇对他倒是死心塌地的好,浆洗烧饭,甚至提枪射箭都能帮上忙,就是官太太间的交际还不会,连官话也不大听得懂,也不会讲。

    常三这么多年其他都好,就是记挂着自己的亲妹妹。这几年打仗东奔西跑,音信全无,好容易回京,他倒是有意让自己娘子去相国府走一走,问一问妹妹的近况,只是他是个武人,也不知这些规矩大的人家该怎么走动。

    正当他苦思冥想之际,有人敲门,他娘子虽然听不大懂,但是知道是找自己丈夫的,便让了人进来。

    来的是两个小厮,送了张帖子,说是杨家大爷约他明晚在隆和居一聚,常三一听是杨家,忙接了帖子,又探问自家妹妹过的如何。

    那小厮挠挠头道:“小的也不知道老家那边的事,再说内院的事情,我们外面的人也不清楚,倒是听说常姨娘管着家呢。”常三一听倒是放心不少。

    常三第二日果然穿戴一新,早早赴约。

    杨家大爷设了一席,又请了几位兵部的大人作陪,大家看在杨大爷面子,都连声恭喜常三立了大功,一时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常三有心想问自家妹妹情况,只是不得机会开口。

    一番应酬之后,几人都喝的有点身影不稳。推推让让下楼之际,只听得二楼一个声音传过来:“裙带?裙带怎么了?能顺着裙带爬才是本事呢!”

    常三听了心里便老大不舒服,当下只装作没听见。

    谁知那人刚落音,旁边一个更不屑的声音道:“借着妹妹的裤腰带攀上权贵算什么?踩着妹妹的尸骨求封赏才厉害呢!”

    这一下连杨大爷都不好装听不见了,当下沉了脸喝了一句:“什么人在这胡说!”

    常三喝了几杯酒,更是酒劲上头,一把冲过去,提起那人道:“你说什么裙带?老子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一旁兵部的几位都在劝解,说不必和这种泼皮无赖一般见识。

    谁知道常三刚放手,那人却跳了起来:“我说我的,你打我做什么!我又没说你,我说的是滇西回来的叫常三的王八羔子!”

    常三却一下子酒醒了,抓住他厉声问道:“常三!常三怎么了?你刚刚说什么尸骨,谁踩着谁的尸骨,你给我说清楚!”

    杨家大爷心叫不好,连忙叫人拉开常三,常三却一手拍在桌子上,拍碎一个桌角,众人见他发了癫狂,谁人还敢上前?

    那说话的人这时却害怕起来:“这位爷,我们就是听说点闲话,随便聊聊,你这是闹哪出啊!”

    常三用脚勾过一条板凳坐下,人倒是冷静下来:“小哥,你听到什么?”又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忍住怒气道:“你别害怕,慢慢说来。”

    那人一见银子,想拿又不敢拿,终于还是伸手将银子揣进袖子里,道:“爷,我们刚刚说的是常三,这人你别看他立了大功,听说圣上还要当面封赏他,其实卑劣的很,那些功劳都是他妹妹在杨家做妾换来的。”

第六十七章 剪其羽翼 蚕而食之

    常三心里只是气了个倒仰。

    当年他就苦劝妹妹不要为人妾室,妹妹却执意要跟着杨二爷,他也是看杨二爷是真心喜欢他妹妹才勉强同意的。

    他在滇西出生入死,战功都是拿自己的命换来的,居然还有人这么泼脏水,刚想发火,只听那人说:“你知道这次他为什么连升三级么?那是杨家给他的买命钱,他妹妹可怜啊,被主母当着族人活活打死了,杨家理亏,怕他闹,才许给他封赏的。”

    常三一听却如一盆冰水从头浇到底,眼神凌厉的能杀死人:“你说什么?谁的妹妹被打死了?”

    那人一看他神色,哪里敢说话,只是后退。常三一转身,那人便和同伴溜了。

    常三转头却是直直的看着杨大爷,他往前一步,旁边兵部几位大人立即反应过来,抱着他的,扯着杨大爷赶紧跑的,一时间混乱非常。

    常三却没追上去,他虽是武将,常年作战却也心细如发。当下回了家便到处问自己同军、同僚有无成都府的,大半夜的一一询问,倒是有多人知道他妹妹死了的消息,只是说不清楚,最后一名不大认识的师爷模样的人倒是吞吞吐吐的告诉他,他妹妹年前被杨二夫人用钗子刺死了,杨家早已做通了官府,说她妹妹是不服管教,忤逆主家,在受责中施刑人一个错手而死,又说尸首都已经烧成灰了,也没从查验。

    常三失魂落魄的往回走。

    东宫里,太子在看折子,薛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只听一人来报,说杨家派了两三拨人大概想劝说常三,都被东宫的人暗中挡回去了,那人面无表情的说:“属下想着不能让常三有退路,又给他挂了点彩。”

    太子点点头,示意他退下。

    一边翻着折子,一边说:“消息你也听到了,现在该回去了吧。”

    薛可起来整理整理裙子道:“那我回抱朴院了,明天有消息,殿下记得让南宫大人告诉我声。”

    太子闷声问了句:“那天南宫偷摸送你个什么了?”

    薛可想了片刻,才知道他说的是南宫送的“新春之礼”,不由笑道:“南宫大人送了我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殿下可要分一点么?”

    太子哼了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没进官场,倒是先学会受贿了!”

    薛可莞尔一笑道:“那没办法,谁都知道什么风也不如枕头风威力大,是不是?”

    太子看她远去,才小声嘟囔了句:“枕头风,你怎么白拿人银子也不吹吹枕头风呢?”

    第二日大朝之日。说起滇西平定,众臣自是一番称颂圣恩。

    读过封赏的圣旨后,那得功受封的将士都在大殿外候着,五品以上的由太监领着绕过龙阶,进殿谢恩。

    这受封的武将中也有几个带着伤,或吊着胳膊,或腿脚不便的,殿中之人也心里明亮,武将都爱玩这种把戏,带着一身伤,骄傲个什么劲?还不是为了显摆自己是上过战场的?

    常三夹杂在人群中倒是不显,只是仔细看,他步子不大稳,面色苍白。

    杨相国死死盯着他,虽然两边的人也做了安排,但到底金殿之上,他心里还是有些打鼓。昨晚派出的说客都说没见到常三,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但不得不硬着头皮。

    却是怕什么来什么。轮到常三这一组时,一行人下跪三呼万岁,只是最后一声万岁还没叫出口,常三突然撕拉一下,扯开自己衣服,喊道:“万岁爷给臣做主!”

    众人一看,俱都骇然。

    那常三从肩膀斜拉一刀直到腰间,虽然止了血,伤口却未包扎,那伤口见骨见肉,再用上一分力,人都能劈成两半。

    太子在一旁用袖子遮住嘴咳了一声,昨天影大说的倒是轻巧,“只是挂了点彩”,这彩挂的,也忒触目惊心了点!

    圣上虽然耳目千里,到底常三只是一个千总,他对不上号,也不知道昨夜里的厮杀,却是被这一幕给震惊了,当然问起缘由。

    常三虽然是个粗人,却把自己妹妹如何进杨家,如何被杀死,自己如何被瞒在鼓里,杨家又如何许他封赏之事,他知道实情后杨家又如何派人追杀他,说了个一清二楚。

    杨家自然极力辩解。

    朝堂之上顿时议论纷纷,乱成一锅粥。圣心大怒,令人彻查常氏之死。

    不过半月时间,案卷已报到大理寺。那常氏尸首虽然不存,到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刺死,虽有官方档案,只是皇帝亲批彻查,哪里有查不清楚的道理?大理寺便先拟了个从州府到县衙,文书过手者一律以渎职罢官免职,至于杨家的事情却是不敢再拟,只等着圣心决断。

    东宫几位属官正在议事,显然都有些心不在焉。一早听说杨相国进了宫,这会子应该出宫了。

    过了一会,南宫又高又胖的身影出现了,他显然知道大家都在等他,当下直接公布了结果,因为昨日和常三直接接触的是杨家大爷,常三也一口咬定了他。此事在朝堂之上闹得沸沸扬扬,总是要有个结果,杨家想全身而退也是不可能,要推杨家大爷出来顶罪,圣上也基本首肯了。

    几人又分析了一番,想着明日在朝堂上如何把事情撕咬的再大一点,但到底大局已定,谈论一番散了。

    薛可留了下来,问道:“此事就这样了?”

    太子好笑道:“你知道杨氏势力么?凭常氏一个妾室之事翻出这么大浪还不够?”

    薛可想想也是,她毕竟在政事上经验不多,又问道:“为什么顶罪的是杨家大爷呢?他不是嫡长子么,还是杨家族长。”

    太子冷笑了一声:“杨家倒是想让老三顶罪,可是皇后那边能同意么?”

    薛可恍然,杨三爷是秦王妃的父亲,皇后当然不允许秦王有这样的污点,随即又高兴起来:“那杨四娘该气疯了!”

    太子倒是一直不明白薛可为何总是和杨四娘杠起来,要说因为秦王,可是现在的秦王妃可是杨六娘,但她也不怎么提杨六娘,当下奇道:“你高兴什么?杨四娘是哪里惹了你了?”

    薛可冷冷笑道:“我看她哪儿都不顺眼,大概是她上辈子得罪了我吧。”

第六十八章 窈窕淑女 非吾求之

    秦王府内院。面容憔悴、眼睛红肿的杨夫人看着自己如花娇艳的女儿。杨四娘气的发抖:“为什么是父亲?明明是二叔惹出的祸事,他宠妾灭妻才有这样的荒唐事,关父亲什么事,祖父为什么要让父亲顶罪?”

    杨夫人道:“你二叔是白身,便出来顶罪,也不济事的。你祖父说常三已经攀诬上你父亲,你父亲是家中长子,要为家族分担。”

    “娘,父亲怎么能受这种冤屈!祖父未免也太偏心了!还有三叔呢!”

    杨夫人咬牙道:“你祖母一直就偏疼三房,哪里舍得让你三叔受那个罪!再说,六娘还要入门,她还要秦王妃祖母的这份体面呢!”

    杨四娘一听,顿时火起:“家里人竟然也如此踩高拜低!就因为我是侧妃,六娘是王妃,就要我的父亲顶罪?”随即又抓住杨夫人的衣袖:“母亲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外祖父那边怎么说?”

    杨夫人绝望的摇摇头:“你祖父已经进宫面圣过了,圣意是免职,流千里。你外祖父又有什么法子?”杨夫人也禁不住小声啜泣起来:“你父亲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要抛下荣华富贵去受苦!四娘啊!”

    杨四娘倒是一脸刚强:“娘!哭也没有用!而今竟没有半点办法么?不知道王爷能不能救父亲?”

    杨夫人眼里又升出一线希望,随即又摇头道:“儿啊!我何尝不是这样想,你现在在秦王府管理内院,可见王爷是信任你、宠爱你的,王爷若肯出面必然有转机,可是你祖母再三叮嘱不许你向王爷提起,我前几天想过来看看你她都拦着。四娘!你父亲怎么就摊上这么狠心的娘呢!”

    杨四娘安慰道:“母亲今日不是过来了么!要不今日我去王爷那里探探口风。”

    杨夫人搂着女儿:“四娘!你可是你父亲唯一的希望了!”

    杨四娘再三劝慰,又问了家中弟弟情况。直到太阳西沉,杨夫人才起身。杨夫人叮嘱一番之后,最后又问道:“四娘,你去王爷那儿问不会惹怒王爷吧?这毕竟是前朝之事。”

    杨四娘点点头:“我理会得,我会见机行事的。”

    送走杨夫人,杨四娘却陷入沉思。

    外人都道她得秦王宠爱,管着王府后院,可是她却摸不清秦王的心思。新婚之夜,王爷倒是和她圆了房,可是之后王爷虽然也进她院子,但都是问问府中事务,再也没有过肌肤之亲。她有时甚至怀疑王爷是不是就为了元帕存档才有的那一晚。

    虽然王爷待她一向温和,但是却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的。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每次想找个话题都是无疾而终,王爷只是淡淡的看着她笑,不搭腔不接茬。

    王爷除了她之外,还有几房妾室,品阶也低,王爷更是一年也去不了一回,她发作一两个昭仪的,王爷也是不闻不问,一来二去的,外面倒是传她得秦王独宠。

    嬷嬷倒是劝过她几次,要她放低身段,笼络笼络王爷,只是她一向是高高在上惯了,倒堵着一口气,想着王爷总有天会知道自己的好,哄转自己。

    可是今次不一样,事况紧急,杨四娘虽然心中忐忑,到底还是做了一番计划。

    她想想脸也红了起来,也许下意识里她也希望能有个借口让自己放下矜持去亲近王爷。

    各处灯已经点上,映的亭台楼阁也如烟似梦。

    杨四娘也上了个娇艳的妆,眸似春水,唇似红樱。虽然是冬天,屋里却暖气逼人,她只穿了件大红的绡纱,隐约透着里面鸳鸯戏水的肚兜。

    听到门帘响动,她正要站起身,却是打发去请王爷的大丫鬟回来了,一脸畏缩道:“娘娘,王爷说他此刻不得闲,让有什么事娘娘自己做主就好。”

    杨四娘不由气结,她不过以事务为由去请秦王罢了,这个丫头未免也过于死板,不知道换个说法把王爷请过来么?

    杏眼一挑,正要发作,到底事情重大,她也不甘心就此罢手,却是一咬牙,让丫鬟给她披上白狐裘,扶着丫鬟亲自去前院书房了。

    王爷书房是重地,只是她也算府中半个女主人,一身穿着让人浮想联翩,侍卫也不敢多拦,由着她半闯了进去。

    到了书房门口,却是长顺听到外面响动,出来查看,一眼看过去,连忙低了头,道:“王爷正在忙公务,娘娘不如先回去吧。”

    她在府中管事,陪嫁也多,手也大方,平日威势也足,因而一干仆役都是奉承直呼“娘娘”,听到长顺如此说,底下脚步也未停道:“我有要事找王爷。”

    长顺又上前赔笑,正要说话时听到里面秦王的声音:“进来吧!”

    杨四娘瞥了一眼长顺,嘴角噙笑的进去了。

    秦王正在书桌前,像是在刻一块木头,见到她来,停了手道:“你应该在内院,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听不出不快。

    长顺早就和她的丫鬟一起下去,还贴心的关了房门。

    杨四娘心跳突然快了起来。烛光下的秦王爷,带着一丝温和,又有一丝清冷,杨四娘一咬牙便解开狐裘,婀娜的走过去。

    秦王看着她,带着那种淡淡的笑,这让杨四娘突然想起平日里自己想闲话家常时的尴尬。

    “王爷!”她低低地叫着。走上前绕过条桌,至秦王身旁又袅袅娜娜地跪下去,上半身子贴着秦王的腿,仰着一张巴掌大的娇艳的脸,泫然欲泣:“王爷,便可怜可怜妾身吧!”

    秦王看着她,从他的角度倒是将纱衣内看的一清二楚:“哦?怎么了?秦王府谁给你气受了?”

    “王爷!”她一把抱住秦王的腿,摇了两摇,泪珠似珍珠般地滚落下来:“妾身在王府锦衣玉食,可是妾身的父亲却要流放千里。”

    “哦?我倒不知道杨大人要流放千里,什么时候的旨意?”

    杨四娘倒怔了一下,随即又哭道:“圣上明儿就会下旨,现在只有王爷能救他了。”

    “杨氏,父皇还未下旨,你便这样妄揣圣心,打探左右实在不妥,等父皇旨意下了再说吧!”

    “那岂不是迟了么?”杨四娘怔怔的看着她,倒是没明白:“圣上旨意一出,谁能更改?”

    秦王笑了笑:“那你到时再哭不迟。”

    杨四娘腾的坐了下去,随即一种屈辱感油然而生。她慢慢扶着椅子站起来,眼光扫过桌上,一块紫檀木,刚刚雕刻,看不出什么形状,旁边一把刻刀,刀柄上歪歪扭扭刻着一个“薛”字。

    她盯了半晌,又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秦王。秦王的脸色慢慢变冷,眸中浮出一层寒意:“杨氏,你该回去了。另外,这一身你穿的很不适合,正红色不是你能穿的,”

    杨四娘踉跄着出了房门。

    秦王也没了心情,小心地将木头、刻刀收到匣子里,轻声道:“难怪你不喜欢她,原来是个蠢到家的。”

第六十九章 心之过往 俱是哀伤

    第二日朝堂之上,杨相国便出来请罪,说管家不严,常氏日常飞扬跋扈、二夫人忍辱负重,终于不堪其辱错手杀死常氏,自家大儿子因为心疼弟弟,瞒着家里,替他在官府打点,有违国法。

    圣上自是震怒,怒斥杨家罔顾朝廷法纪。又有臣子奏本说杨家大爷其罪难免,其情可悯。

    最后大理寺卿提出杖五十,流千里,以金代罚,免杖,罚银三百两。

    圣上询问众臣意见,众人皆曰妥当。

    杨相国朝后自然一番打点,为儿子找了个处处妥当的去处。至于常三,杨家虽然想找他麻烦,奈何一是忌惮事情闹大,二是东宫也派了人保护,最后东宫找了个山西总兵的位置将他调了过去。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一日是太子生辰,皇家规矩,皇子并不兴大办生日。因而朝中大部分是不知晓的,便是皇宫里知道日子的人也寥寥无几。

    退朝之后,便有皇帝身边的太监领着太子去太后处磕头,皇帝皇后处皆有赏赐,不必细说。

    出宫之后,太子仍是如往年一般,去了先皇后陵祭拜一番。赶回东宫时已经傍晚时分。

    兴儿知道太子心情不好,只拣些平常、高兴的事说:“张嬷嬷昨儿还叮嘱奴才说给爷准备了寿面。爷要不要去抱朴院?”

    太子点点头。

    果然张嬷嬷备了齐齐整整一桌寿席,太子随意吃了些,薛可倒是每样尝了几口。

    张嬷嬷吩咐小丫鬟收拾桌子,太子突然问:“姑娘愿意走走么?”

    薛可不置可否点点头,阿六便上来给她套上外袍,系上披风。待她收拾齐整,太子对她们一摆手:“你们不用跟上来了,我和姑娘随便走走。”

    薛可只跟着太子走着,东宫她除了肃正堂和抱朴院,其他地方她基本不涉足,倒不知道往东竟有一大片宽阔水面,却没有什么雕琢痕迹,因刚进正月,水面也无甚景致,看着倒是开阔的很。风踏着水面而来,寒意浸人。

    薛可踢着脚下的石子,道:“今日是殿下生辰,我也无甚敬贺之物。”

    太子随口唔了一声,二人随即又陷入沉默。

    半晌,太子突然道:“你知道我母后么?”

    “先皇后贤良淑德,是天下女子表率,我当然知道。”

    “贤良淑德”太子喃喃一句,又冷笑了一声:“他倒是想的美。”

    薛可见他说的奇怪,但一想皇家秘辛,也懒得打听。二人默了半晌,太子又低声问道:“你知道我母后怎么死的么?”

    薛可道:“都说先皇后风华绝代,和圣上伉俪情深,谁知道情深不寿,身患重病,皇上为此伤心不已,先皇后召其妹妹入宫以宽慰圣心,又说先皇后仙逝后,皇上思念不已,又立其妹为继后,并册封太子。”

    薛可看了一眼太子,他是四岁便册封的太子,现在想来,四岁便没了亲娘,也殊为不易。

    太子看着水面的波纹,看久了,头也有点晕,又忍不住冷笑了声:“是啊!天下人都是这样说,是国母,是表率,当然得这样说。”

    他声音低下去,有点沙哑:“母后不过是患了一场风寒。当时宫务繁重,母后没有休养好,拖着到成了症候,所以入夏后母后便想着调养一阵,接了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呵,就是我的亲姨,现在的皇后,入宫帮衬一些宫务。”

    先皇后从皇上还是亲王时便成了婚,从王妃到太子妃再到皇后,一路过来,与皇帝本就是少年夫妻的情谊,感情一向是极好的,她后位稳固,后宫只有她膝下一名嫡长子,娘家兄弟也是蒸蒸日上,心里也是着实希望好好调养下身子。

    那天她喝着药便在坤宁宫内昏沉沉的睡去,醒来时也不知什么时辰。夏日午困,一旁的丫鬟趴在塌前也迷迷瞪瞪的睡着了,她懒得叫醒,便搭啦着软鞋,披件中衣走出房间。

    内殿里静无一人,知了在愉快地鸣叫。然后她便听见女子娇滴滴的声音:“不要!姐夫!……不要……啊……皇上……”她如坠冰窖,却忍不住推开那扇屏风,两个赤条条的人齐齐看着她,一个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一个是她用尽全部心力助他登上九五之尊的丈夫。

    她感觉自己像站在外面日头下的冰块,一点点,一点点就这样化没了。

    她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她想着为着四岁的儿子努力活下去,却也只是徒然,人一天天消瘦下去,最后瘦的睡觉也无法躺下,只是咯着骨头,全身疼。

    连她亲娘都觉得她快熬不下去了,她却一直拖到了冬天,像是风中的烛火,不知道哪一口气就会熄灭了。

    从那天起,任凭皇上如何哄她、道歉、求情、威逼,她都没有再见过皇帝,也没有见过自己妹妹,她怕吓着孩子,只是一个人躺在长春殿中,只有身边的几个人能进去。

    终于她的亲娘带着妹妹跪在长春殿外,原来妹妹有了身孕,月份再大下去便瞒不住了。她的亲娘在殿外大声哭道:“皇后娘娘,求您给您妹妹留条活路吧!”

    太子悠悠道:“那年我刚刚启蒙,父皇和外祖母找到我,让我带着两道诏书进去看母后,他们告诉我,如果我一字不差的读给母后听,母后见我读的好,一高兴病就会好的。”

    薛可心下有些不忍,将手轻轻搭在太子手上。

    “大殿里炭火很旺,却透着一股冷气,母后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一动不动,我认不出她了。嬷嬷把我抱到床前,让我叫她。我给她读父皇的诏书,我之前怕读错了,在书房已经读了很多很多遍,第一封诏书是册封我为太子,第二封便是召我姨母入宫,册封德妃的诏书。”

    “母后让张嬷嬷扶她坐起来,她喘气喘的很厉害,她坚持要亲自看看那道册封太子的诏书,她牵着我的手,指着诏书念了上面‘永不言废’四个字,她夸我念的好,然后告诉我说,母后真是对不起你,母后只能撑到这儿了。”

    太子自嘲的看着远方道:“小时候记忆是真的好啊,那封册封德妃用的是母后的凤印,我到现在都能背下来。‘妾昔遵明命,作妃东宫,又承天恩,忝得后位。履信思顺,以求协德。身罹不药之症,空负白头之约,天子情重,茕茕哀痛。妾心何忍?妾妹胡氏,端庄贤淑,谨恭柔顺,特请封为德妃,但请圣上为天下苍生万民计,允之。’怎么样,这封诏书是不是写的文采飞逸,情真意切?”

第七十章 爱你是一种信仰(一)

    薛可看着他,问了句:“你恨不恨皇上?”

    太子笑了笑:“可儿,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天家无父子?君臣之间是没有爱恨的,谈感情的话,是活不下来的。”

    薛可也笑,笑的快要掉出眼泪来。

    太子反手握住她的手,显是在外面吹的久了,一双手冰的没有温度。

    “那边有个半虹阁,进去坐坐。”

    那一片地势较低,半虹阁依势而建,从窗户看过去,竟和远处水面一般齐。若是下雨,人便如置身舟中。夏日半晴半雨之时,常有虹卧在水面,从阁中赏去,便是另一番美景。

    本就是一个微景所在,里面也就一塌一几,并无多余陈设。

    太子看着坐褥也还干净,虽然未生炭火,好歹四面有窗户,并不十分冷,轻声道:“可儿,你再陪我坐一会吧。”

    薛可点点头,看着太子又感叹了句:“殿下长成这样,真是不容易。”

    太子也笑了笑,半晌道:“从那之后,我便不怎么和人说话,什么人说话我都要在心里仔细过两遍,后来,你记得么,你有次随薛夫人入宫,那时你才五六岁年纪,荣喜公公,就是父皇之前身边那个大太监,好多皇妃、公主都要巴结的人,在训一个刚入宫的小宫女,大家都夸他严明宫纪,只有你跑上去说,这个宫女才八九岁,你这么大的人,老是骂她干什么?”

    薛可也笑:“是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太子道:“估计你这种事做的也多,当然不记得。我当时就想,怎么还有你这种嬉笑怒骂全出于心臆的傻子?”

    薛可看着窗外,窗户用的是珐琅水晶,月光透进来,点点滴滴映在塌上、地上,显得格外清冷。她笑道:“我爹娘自幼就将我宠的有些不成样子。”

    太子点点头:“后来我经常在宫里听到你的壮举,什么吓哭景温候家的小公子啦,什么拆穿茅山道士的假把戏啦,我就想,薛将军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后来有段时间我在宫里苦闷的很,我就向父皇要求去征西军中,父皇准许就命我监军,让薛将军带着我。”

    太子在西边呆了四年她是知道的,倒也不知道缘由竟是这么简单。不由也笑了一声,问道:“西陲有趣么?我娘亲常说,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西陲,想去看看我爹爹打了一辈子仗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太子像是回忆起那一段岁月,他一直生活在深宫,十多岁的人却像活了几辈子的老头,到了西陲他才知道,原来日子不只是经营计算、争权夺势,他第一次明白天地壮阔,第一次理解了君王的职责与意义,什么叫“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什么叫“寸寸河山寸寸血”。

    太子声音悠远而飞扬:“那里真是苦极了,也是美极了,那里有望不到边的草原,望不到边的戈壁,望不到边的沙漠,沙漠中的湖水清透极了,天山上的积雪千年不化,山下面大片大片的野花,你知道我们不打仗的时候都干嘛么?”

    “你一定猜不到!”太子的声音逐渐变得温柔:“你知不知道你在征西军将领心中是什么?”

    “哦?是什么?”

    “西陲的民众不拜菩萨,不信道教,他们信很多很多的神仙,有鹰神,有狼神,他们心目中最神圣的就是天山的神女,说是一位极美丽的少女,为了保护自己的族民,在敌人追上来的时候跳进了沙湖里,于是天山下了整整两个月的雪,敌人都被冻死在山里,族民才能在天山的山脚下生存下来。可儿,在征西军的将领心中,你就是那个神女。”

    薛可不由好笑,一副“你就尽情扯谎吧,反正我也不信!”的表情。

    太子也看着她笑:“薛将军有一副你的画像,不管到哪,第一件事就是把你的像挂起来。不打仗的时候,我们就四处找寻礼物送给你。有个高总兵有次发现了天山狼的踪迹,兴奋的不行,带着两小队去猎那只头狼,结果却被路过的岳部督捡了个空,杀了那头狼,拔了狼牙。你还记得么?”

    这下薛可笑不出来了,她的确记得那颗狼牙,很大,她很是稀罕了一阵,她每次都会收到很多很奇怪的礼物,匕首、弹弓、羊骨拐、雪莲花的花瓣,还有各种颜色的皮毛,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也不知道用途的东西,她娘亲也奇怪爹爹哪来这些礼物,哪来这些时间去搜集,倒不知道都是征西将领搜集的。

    太子看着她惊奇的表情,又笑道:“我指挥的第一次战役就是你帮我赢的。”

    那时薛将军得知了对方的精锐路线,西边地广人稀,最不容易摸清敌人的方位,有了消息,薛将军不肯放过,带着精兵去堵截。怕他有失,薛将军让他带着一小支队伍呆在城里。

    谁知道有一缕敌军分支就在城池附近,眼看薛将军带着人马出了城,这一队骑兵就过来攻城,来的又急又快又猛,他虽然说是太子监军,全然没有作战经历,而城里也不过二百多守卫,还不一定都听他的。

    太子内心一片焦虑之中,想起前几日薛将军在练兵后和他说的话:“太子殿下,当将领的人最重要的是了解自己的兵,您要知道自己的兵都在想什么,您说他们都是为了什么在这里出死入死?是为了军饷银子么?是为了朝廷封赏么?”

    他也疑惑,看向薛将军,薛将军的脸在夕阳下格外郑重:“殿下,他们拼命,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身后就是自己的父母妻儿,他们在战场上厮杀,他们的父母妻儿才能平安的生活。”

    当时事态紧急,城池一失,不论日后花费多少兵力夺回来,这一城的百姓却是瞬间沦入地狱。太子命人将薛可的画像从将军营房拿出来,挂在城门上,所有士兵出城准备迎战,将士虽都依令出城,却是议论不断。

    他挥手示意大家安静,问道:“这城墙上挂的是谁?大家认识么?”

    稍微有些级别,进过将军营房的将领都认出来:“这是大姑娘!”那些没见过的兵士只听过,当下好奇,推推搡搡,想看个清楚。

    他沉声道:“如今将军出城战敌,城中只有我们,我们的后面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难道薛将军早有安排伏兵?

    他继续道:“我们的后面没有战士了!我们的后面就是我们的父母妻儿,是我们的大姑娘!我们失了城,他们就是奴隶!就是死!”

    他的话像沸水溅进了油锅。他一把拔出剑:“誓死守城!”

    “誓死守城!”将士们的喊声震动天地。

    那张画像在风中飘飘扬扬,画上的小姑娘瞪着清澈的眼睛看着城池前的以命相搏。

第七十一章 爱你是一种信仰(二)

    那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仗。薛将军赶回来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头,说了一句:“好!”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学会了碗把酒倒进喉咙里,第一次知道原来喝酒后大声说着没有意义的脏话是如此爽快,第一次喝醉了躺在地上。第一次身边的人任由他躺在地上却不来扶他。

    他躺在地上在一群糙汉子的脏话声里呼呼而睡。半夜醒来的时候,天上的星河美丽的不像人间,他第一次心软的一塌糊涂。

    那天之后,征西军的每一个将士看着他的眼神不一样了,他知道,他真正的成为了征西军的一员。

    他开始像每一个征西将领一样,固执地相信大姑娘是这世间最美丽的人,相信大姑娘会让他们战无不胜,他们甚至相信,如果死在战场,大姑娘会带他们的魂灵回家乡。

    薛可虽然不知道太子在想什么,却能感觉到太子的目光温柔的近乎狂热。他虔诚的看着她,问了一句:“我能抱抱你么?”

    她往太子身边靠了靠,太子如获珍宝般将她搂在怀里。

    搂的近了,她便闻见太子衣服上的淡淡的熏香,像今晚的月色一般,清清冷冷。她也是冷,手便往太子衣服里钻。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平时练武的结果,太子的身体紧绷绷的,她刚摸了两把,太子的呼吸就粗重起来。

    薛可倒是想起那次在秦川先生处太子的得意劲,不由有点报复的解着他的扣子,太子却是不敢动,端端正正的抱着她,眼神里看不出是渴望还是压抑。

    薛可见他没有动静,越发来了兴致,手指慢慢剥开外袍,露出白色的中衣来。太子声音沙哑:“可儿,不要了!”

    薛可置若罔闻,一边道:“好好抱着我,不许动!”

    薛可道:“你闭上眼。”他听话的闭上眼。他本就是练武之人,耳力过人,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只是不敢想那是什么声音,也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随即他便明白了。他声音也颤抖起来:“可儿,你要干什么?”

    薛可只是贴的更紧,笑道:“你猜猜呀!”

    “可儿,不行!”只是他话还没说完,薛可捏着他的手一拉,刺啦一声,他脑中嘭地一声空白。

    薛可笑的更欢:“殿下,你着急什么呀!”他正要辩白,薛可却在他怀里扭了一扭。

    太子觉得自己就是圣人也没办法忍受了,终于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阁中没有蜡烛,月光将她的脸照的清澈透亮。

    他像是为自己开解般,道:“可儿,是你逼我的。”

    薛可笑道:“你不是说,我不嫁给你,就得不到你么?”

    他神情很奇怪,像是朝圣的信徒历经千山万水终于到达目的地一般,带着一如既往的虔诚和听之任之的释然,终于说了句:“可儿,我错了,你什么时候想得到我,我都是你的。”

第七十二章 人生得意 莫过于此

    只是他虽然下了决心,薛可也有兴致,但薛可娇气的很,二人僵持了许久。

    太子想起薛可那次在秦川先生处醉酒之后,哭的稀里哗啦说自己整个人整颗心都给了秦王,当下心中一阵烦躁。

    半晌,太子起身,突然他看着手中擦拭的帕子,呆呆说了一句:“可儿,你流血了。”

    薛可瞄了一眼帕子,没好气的“嗯”了一声。

    太子仍然是呆滞状态:“为什么?”

    薛可浑身都不舒服,皱着眉懒得搭理他。

    太子突然心中想到什么,一阵狂喜,又不敢相信。

    顿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她:“可儿,你不是说你和秦王?”

    “秦王?我和秦王什么?”薛可看着他的神情,瞬间电光火石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想了半天,没有任何印象,不由奇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就是那次在秦川先生那儿,你记得么?那次我们喝了点酒,喝完之后你自己说的!”上次趁着她酒醉问话,到底不是君子行径,太子还是有点心虚,不敢看她的眼睛,话语之间有些唯唯诺诺,底气不足。

    薛可突然想起那次从秦川先生处回来后,太子经常表现的别扭又奇怪,原来如此。她心中明白自己一定是喝醉了将上辈子的事情含含糊糊透漏了几句,太子才会有此误会。

    薛可端详着太子的神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喝醉酒之后说的话也能当真么?再说了,你好端端地趁我喝醉的时候问这个干嘛?”

    “这么说,可儿,你那次是骗我的!”太子一看薛可神情,忙改口道:“不是骗!你喝醉了,本来就是说胡话,对不对?没有的事情,是不是?”

    薛可本来不想说话,看见太子的眼睛亮闪闪的看着自己,像是求证这世上最要紧的事情,忍不住心中一软,手指划过他的眉眼,低声道:“当然是没有的事情。这辈子,我不会和秦王有什么瓜葛的。”

    太子定定的看着她,突然啪啪啪啪给了自己几个耳光,打的又重又快。

    薛可下意识的抓住他手:“你怎么了?”

    太子喃喃道:“我真是个畜生!我居然就在这种地方,我,我真是个畜生!”

    薛可看他的脸瞬间红肿起来,不由好笑道:“这地方怎么了?这地方半面依山,半面环水,风景好的很。”

    太子顺着她的手,看了一眼周围,更是后悔的想死的心都有了:“这正经连个床都没有,连个被子都没有,连个枕头都没有,这褥子,还是别人坐过的!我,我真是畜生!”

    薛可不由有点哭笑不得:“那你要怎么样,非得要百花幔帐,红罗绫缎才成?”

    太子心里想,仅仅是百花幔帐,红罗绫缎那么成,他心里都想过无数遍了,非得是广西进上的五彩绡丝帐,帐里一排挂着十六颗东海夜明珠,里层铺着最软的松江布,絮着苏州的蚕丝,排着一对绣着百子千孙的鸳鸯枕。他的可儿坐在中间,戴着凤冠,披着霞帔。刻着龙凤呈祥的蜡烛映的整个房间一片通红。

    他还在胡思乱想,却看见薛可已经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衣衫相当的不整,不由的脸红起来。

    薛可看着他收拾自己,百无聊赖的将坐垫上的流苏绕在指间,松开又绕上。

    太子想起自己刚刚的表现,又想打自己耳光。顺着她的眼神看着半新不旧的暗红色的坐垫,太子心里又拿着最粗的话狠狠骂了自己一通。

    他打横抱起薛可走出半虹阁。

    被冷风一吹,薛可下意识的缩到他怀中,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可儿,刚刚是我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薛可笑嘻嘻的反问着:“那你要一直抱着我么?过会还有没有力气?”

    他不说话,只是将她身子往怀里贴的紧了些,轻轻道:“过会你就知道了。”

    半虹阁离肃正堂本来就不远,太子抱着她从小径中七弯八转便进了肃正堂。

    兴儿看到正要跟上来,太子低声说了句“滚”,一个转身“啪”地用脚关了房门。

    不知道时间怎么过的,只听到兴儿在外面颤颤巍巍的声音:“爷!该早朝了!”

    他低声在嗓子里骂了一句。

    薛可抱着被子往里面一滚便迷迷糊糊睡着了。他心疼地看了两眼,轻手轻脚的到外面换衣服。

    朝堂上两个老头子叽叽歪歪的吵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他默默在心里想,既然不肯想让,吵个什么劲呢?也吵不出结果,为什么还不退朝呢?

    只是,他已经习惯了不管心里想什么,脸上都是一副端正肃穆的表情。心里有种抑制不住的欢喜。看了一眼秦王,他又觉得此种快活居然不能与外人道,十分遗憾。

    他突然特别想回到西陲,想大口大口的喝酒,然后站在篝火旁向所有人大喊:“大姑娘是我的!”

    他想那帮糙老爷们一定会嫉妒的发狂,把他往死里揍!太子想想就觉得无比痛快。

    面无表情的挨到退朝,如往常一般带着疏离的笑容和群臣招呼。直到入了东宫,进了肃正堂,太子三步并作二步,直直往内房走,兴儿一边小跑一边小声道:“爷,爷,姑娘还没醒呢!”

    太子坐在旁边,看着薛可,忍不住轻轻将她散在枕上的发丝拨到一旁,露出一张绝美精致的脸。

    感觉到动静,薛可挣扎着,睫毛抖了抖,终于睁开眼。

    太子痴痴地看着她,罕见的咧开嘴角,与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大相径庭。

    薛可迷迷糊糊道:“下朝了?做什么这么开心?”

    薛可刚刚醒来,整个人带着一股娇憨之气,声音也是绵绵糯糯。太子伸手扶她坐起,薛可整个人柔弱无骨的靠在他身上。

    薛可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神情,忍不住笑出声,在他耳边不知道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太子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又是咬牙又是叹气:“可儿,你在哪儿学的这些?”

    薛可笑了笑,心里突然觉得一阵萧索。

第七十三章 云山雾海 初现端倪

    太子醒来搂着她,满足地道:“以前我只是不屑明皇帝,现在才知道白乐天的芙蓉日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是什么意思。”薛可听着他说些胡话,懒得理他,突然听见自身肚子叫了一叫,才想起这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便推着太子起来。太子被她一说,也觉得饿。

    太子替她穿好衣服,挽了个头发,推开门。兴儿听到动静,战战兢兢的跑过来:“爷,用膳么?一直在热着呢!”

    太子点点头。拉着薛可往前厅走。兴儿想了想又加了句:“爷,张嬷嬷来了,脸色不大好。”

    太子连汤带饭吃下三碗,再打量张嬷嬷,是有点脸色铁青。

    薛可放下碗筷,道:“殿下,我回去了。”

    太子下意识道:“你今晚就在这儿,不行么?”

    薛可笑道:“我要回去换衣服。”

    太子忙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张嬷嬷忍不住咳了两声:“太子爷!”

    薛可站起身,全身都泛着疼痛,道:“嬷嬷,咱们走吧!”

    张嬷嬷给薛可拆头发,终于忍不住道:“不管姑娘爱不爱听,老奴有句话要说。”

    薛可拍拍她的手:“嬷嬷我知道的!”

    张嬷嬷鼻子一酸:“姑娘要顾惜自己身子!女儿家名节是顶顶重要的,姑娘怎么就不要个名分呢?姑娘,不要以为少年情浓,谁没有个情浓的时候,当年,”她及时止住了自己,又道:“姑娘别纵着男人,趁着太子爷情热,为自己谋划谋划才是!”

    薛可点头道:“嬷嬷,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我还有一事要拜托嬷嬷,我眼下不能有孕,你帮我拿一副避子汤来吧。”

    张嬷嬷点头。亲自去回禀了太子,半天拿了一副汤药回来。薛可看她的神情,估计她也数落了太子一顿。

    第二天议事,顾不上太子的眼神,南宫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是皇上已经恩准三个月后的万寿节后万国来朝了!

    皇上的万寿节一向都是一年中最隆重的日子旨意,只是今年又格外不同。

    去年就有人在朝上提说周边国家要来觐见天子,眼下四海升平,无有战事,各地安宁,正是觐见的好时候,一是展示天威,二是加强联系,互通有无,而这事本身也是足以计入史册留名青史的荣耀,因而几下里一推动,皇上便下了恩旨,驿站马上就要开始准备了。

    太子点头道:“西边的党项、若羌、月氏都会过来么?”

    南宫点头道:“应该会,之前都是递交过使书的。”

    大家商议了一番,便散去。太子又让南宫和另一位孙大人留下来。这位孙大人是东宫属臣,专事档案密宗,也是太子极为信任的心腹之一。

    太子沉声道:“孙默,你去密匣里将薛将军的那封信拿过来!”

    南宫心一沉,和孙大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二人不约而同看了眼同样留下来的薛可,都在心里感叹了一番,不知道太子为什么让自己一个姬妾参与机密政事,也不知道太子是耽于美色还是其他。

    孙默去了一会,回来时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信,递交给太子。

    太子当然已经看过,递给一旁的薛可。

    薛可努力镇定下来,接过那封信,那是一张拓印信,信是西凉文字写的,她看不懂,旁边另附着一张纸,是译文,不知道是信本来就很粗糙,还是翻译的问题,信的文字看上去直白易懂:

    薛将军之前你的信已经收到,我们之前约定的事情进展的很顺利,你们的皇帝也相信你是有功之臣,现在你要依约回报我们,今年七月要撤出陇右、安定两城。

    薛可的手轻轻的颤抖着。

    太子朝南宫点点头,南宫明白,遂向薛可介绍道:“这封信是薛将军被定罪的最重要证据了。这是我们当年费了好大劲从薛将军的密卷中拓出来的。”

    薛可点头,她知道这封信的分量。突然屈身施了一礼,南宫吓了一跳,有点摸不着头脑,忙偏了偏身子,让过这一礼。

    薛可勉强笑道:“多谢大人!”

    南宫摸摸鼻子,想说两句,看到太子脸色阴沉,不由止了话头,问道:“殿下为何拿出这封信?是想着这次西陲来人,看看有没有突破么?”

    太子点头道:“不错,如果这封信有问题,薛将军的罪名自然不消而解!朝廷到现在还没有对外公布薛将军的死讯、死因,说不定我们能问出点什么!”

    薛可是第一次听说,不由怔住:“什么?朝廷没有公布死讯?什么意思?”

    一旁的孙大人点头道:“不错,虽然京城人人皆知,可是西陲那边可能还不知道这事呢,西凉那些藩邦更不一定知道。”

    薛可摇头道:“什么?朝廷没有公布?为什么朝廷不公布?他敢杀不敢说么?不是口口声声说薛将军通敌么?”

    孙大人被她问的脸色有点尴尬,道:“姑娘,一来薛将军是通敌的罪名,事关机密,本就不会通告天下;二来薛将军在征西军中素有威名,传出去怕军心不稳;三来么,圣上和薛将军有过少年情分,圣上不忍心他死后污名,所以下恩旨不必通告天下,只在内部官文中传达。”

    薛可突然想大笑,太子看着她的神情有些不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一把甩开他的手。

    孙大人假装低头没看见,咳了声道:“殿下想方设法留下这封信,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替将军洗刷冤屈。”顿了顿又道:“殿下说的是,臣等回去就关注西陲那边的消息,留意那边使节团的人。如果是殿下负责使团的外交便方便多了。”

    太子点点头道:“孤也是如此想。这两日朝上你和他们通下气,使节此事我势在必得。”

    薛可只是盯着那封信,南宫想收信又有点不好意思提醒她。

    散了之后,太子拉住薛可,薛可摇摇头道“我要冷静一下。”

    太子只当她还为着薛将军死讯没有通告之事,也理解她的愤怒,便不说话,默默送她回了抱朴院。

    薛可将自己关在房内。

    她确实被皇帝的厚颜无耻气到,还什么少年情分,哪里还有什么半点情分,杀完人全家还泼脏水,自己心虚还找借口。

    只是她需要冷静的是另有其事。原来真的有一封信。

第七十四章 白驹一梦 苦海无穷

    上一世在秦王府,她虽然没有名分,没有子嗣,甚至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她是不可能有孩子,但她依然是王府内院里最要紧、最不敢忽视的存在。因为谁都知道,她是秦王最宠爱的女人。

    王爷给她单独围了院子,她想见谁便见谁,不想见谁谁都进不去。

    薛可想想,自嘲的笑了笑。前尘往事,真是讽刺的紧。

    如果她没有听到那段对话,也许她依然还会是秦王内院里一个受宠的姬妾吧,虽然不甘也会这样靠着阿阙的宠爱活下去。

    但是很显然,即使她愿意偏安一隅,即使她愿意无儿无女,无声无息的苟活下去,还是有人不愿意的。

    现在想想那都是为她设计好的圈套,只等着她一脚踏进去,便是万劫不复。

    只是当时,惘然的很。

    那天她在花园里远远看见杨四娘,怨也罢、恨也罢,她一向不和杨氏打照面,更何况那段时间,阿阙出门不知道去哪里办差去了,她躲进一旁的花丛中,听着杨妃走过,刚要出来,却听见杨氏的身边的两个大丫头在闲话。

    “听说太子明天就出发去西陲了。这次怕是有去无回,王爷定能如愿以偿了。”

    “这都是相国的计谋高!相国料定了只要指出那封信有问题,太子一定不会放弃的!太子也是傻气,那薛家都死透了,还操这份心干嘛!说到底,这还是咱们王爷的福气,也是咱们王妃的福气。”

    后面的话她听不清了,她一向在内宅,身边的人也有限,好容易打听到说是有封西域那边的信,关系着薛将军的清白,现在查证不清楚,太子便要出发去西域那边亲自核实。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传递消息,恰好二门上的一个老婆子发誓赌咒的说自己有个老姐妹在东宫里当差,一定能转交过去。她写了个字条,让贴身丫鬟转给那婆子,又挑了几件够她活两辈子的首饰赏她。

    一转身,那婆子就把纸条交给了杨妃。

    接着便是她噩梦的开始。

    杨妃连夜进了宫禀告了皇后,内务府的人连夜把她从王府的院子里拖走,然后,她就尝遍了内务府声名远扬的十八般酷刑。

    杨妃到地牢里来看她的时候,恍若隔世。

    杨妃穿着锦绣衣裳,戴着七宝凤冠,头上凤钗上一颗硕大的东珠在阴冷的地牢里依然闪着柔和的光泽。

    而她全身并无一块完整的皮肉,整个人散发着腐烂的臭味。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始终记得杨氏头上的那颗东珠。

    杨氏笑道:“你是不是奇怪自己还活着?哈哈哈,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你每顿饭里都有着上好的人参给你吊着命呢!你猜为什么我这么大方?因为我舍不得让你死。薛可!”

    她叫出这个名字又忍不住笑了两声:“当我知道你是薛可的时候,你知道我什么心情么?我足足笑了三天!薛可啊薛可,真是想不到呢!薛可,那可是全京城的女儿最羡慕的人啊,别人家的女儿要守规矩,她不用,别人家的女儿要学针线,她也不用!为什么呢?”

    杨氏的声音越来越尖利:“因为她有世上最好的爹!全京城的纨绔都知道,招惹谁都不能招惹薛家大姑娘!太子为她在御书房向皇上求过情,王爷为她在坤宁宫和皇后顶过嘴,那是何等风光啊!怎么你全家满门被抄斩,你还偷偷摸摸的活下来了?躲在王爷的庇护下改名换姓的苟延残喘!”

    她在地牢里呆久了,神情变得漠然。

    杨氏得不到她的反应,有些悻然,有些奇怪,见她只是盯着自己的发间,不由摸了摸发髻,拔下一侧的凤钗,见薛可果然眼神转了转,不由笑道:“这颗东珠好看吧?这是母后赏赐下来的。为什么赏赐你知道么?一来么揪出了王府中这样一个奸细,母后犒劳我的!”

    杨四娘又笑了笑:“二来么,也说出来让你高兴高兴,我有喜了,我这腹中是王爷的嫡长子,阖府都在欢庆。说来也是,王爷至今膝下还没有子嗣,这可是我们内院的失职。你说说,王爷那么宠爱你,你怎么就没生个一儿半女呢?”

    看到薛可的神情终于有些裂缝,杨四娘笑的更欢快些:“我忘了,你原来是有个孩子的,只是没生下来!王爷也不想你这个薛家的余孽怀上孩子!”

    杨四娘的笑声在地牢里回荡:“这两年过得舒坦么?哈哈哈,最后呢,你还不是落下这么个下场?怎么,仗着王爷的宠爱也想和我斗?我呸!你也配!还指望太子给你家翻案?还指望王爷以后给你复名?别做梦了!我要让你死的比薛家任何一个人都惨!”

    杨妃说到做到,第二天她便衣不蔽体的被拖到城墙上,整个人像个破烂的布偶一样被挂在那里,底下一个太监在尖声读她的罪状,说她是薛家余孽,改名换姓潜伏在秦王府意欲谋反,挂在此处示众。

    城墙下一堆人在指指点点。

    “这便是那个叛将的女儿!她居然还不死心,还妄图作乱!真是黑了心,流了脓的贱人!”

    “你看看,你看看她大腿,对,左边有块没烂的,看到没,还挺白的,小娘皮的,也不知道王爷上过没有?”

    “这种女奸细,我听说都是千人骑万人枕的,哪有什么羞耻!”

    “多亏王妃慧眼英明,识破奸计!有这样的贤妻也是王爷福气啊!”

    “那是!王妃可是名门之后,自然不是这种贱人能比的!”

    污言秽语,夹杂着烂泥粪土,直勾勾的砸到身上。

    薛可睁开眼,不愿再想。

    隔了一世,当时痛的死去活来,现在却只记得地牢里爬过脚背的老鼠,她想数清,老鼠却总是动来动去,一动,她便分不清这只是否数过了。

    剩下的印象就是挂在城墙时,风吹得她身子不断撞到后面的墙,当时墙上趴着一只壁虎,她有点担心那只壁虎被她压死了。

    薛可笑了笑,人的印象总是这么奇怪,对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记得栩栩如昨日。

    看来这封信是关键,否则前世太子也不会特意亲自去西域核实。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她才相信如果这世上还有人会为爹爹翻案,那一定是太子。也正因为此,她才在这一世毫不犹豫的进了东宫,不假思索的为太子挡下所有的劫。

    可是信会有什么问题呢?问题在纸张?笔迹?墨汁?还是在其他什么方面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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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是一品征西将最疼爱的女儿,她本是京城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闺秀,却在一夜之间遭受灭门之灾。前一世,她在秦王的内院苟且偷生,最终却被秦王一剑穿心,这一世,她又该如何抉择?叹重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叹重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叹重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