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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娇鸾令txt下载     娇鸾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二章:调查广阳王府

    “这……”赵隼面露难色,说不出话来。

    黎晏见状便心下明了,嗤了一回:“说来你如今真是会办差事了,早想到了我会因此作难,便想起有这么一个人,在魏家内宅多年,对魏家上下的事情一清二楚,魏业的秘密,他也全然知晓,可是要怎么撬开他的嘴,原也不是你该考虑的。我既是做主子的,事儿又是我要查的,总归该我来想法子,是吧?”

    赵隼这回是一面笑着一面回话的,要说来,主子是知道他的,他的确在最初想起王川时,没考虑后头那么多,横竖这天下的事情,主子都有他自己的成算,难道小小的一个王川,主子还能摆不平了?

    眼下叫这样打趣,赵隼才猫着腰,做出一副赔罪的姿态来:“是奴才该死,还要叫主子劳心费神。”

    “行了,你也不用做这个样子给我看了。”黎晏一摆手,叫他起身来,“只是要拿捏王川,怕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倒是……王川有个儿子?”

    赵隼略思忖须臾:“是,上次替二姑娘到王府递话的,就是他那个儿子。”

    是了,之前阿鸾还同他说起来过,其实有些疑心王川这个人。

    论说他不该叫他儿子抛头露面的和齐王府过多往来,要是给章氏知道了,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可他又好似故意为之,要叫他儿子在王府这头混个脸熟,至于内宅中,又叫阿鸾欠了他的人情。

    其实黎晏看来,无论怎么算,王川都像是在为自己留退路。

    可魏家的大总管,手上管着多少事儿,多少钱,他要什么退路呢?

    “这么着吧,京城的人你撤回来一半,剩下的,叫他们打听打听,孙夫人出事的那前后半年时间,广阳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行为举止,还有这次湖州流言四起的事儿,广阳王府又知不知情。”

    他这些吩咐一出了口,赵隼脸上闪过紧张:“主子,您可不敢把主意往广阳王府身上打啊。”

    黎晏丢了个白眼过去斜他:“分寸我知道,所以叫你把人撤回来一半,别留那么多人,没得在惊动了广阳王府。我无意与广阳王为难,更不愿与他为敌,况且有元乐在,我巴不得离广阳王府越远越好,这回也不过为着当年那些传言,事关广阳王,而且他又出手料理了那些舌头,实在不能不叫人怀疑。赵隼,这天下事,从来都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再者说了,他若行的正坐得端,还怕我今次查上一查?”

    话是这么说,可这世上的人,谁又没有那么几件不愿给人知道的秘密呢?

    那都是人家放在心里最深处的,一辈子珍藏的,无论何时,都不想被人揭穿了,摆到明面儿上来的。

    主子虽然嘴上说无意与广阳王府为敌,可倘或真的揭露出什么不该揭露的,这不愿为敌,也已经为敌了,到时候夹在中间儿为难的,那不是陛下吗?没得回过头来,要怪他主子不懂事,为个姑娘家,把事情闹的这样大。

    其实赵隼也觉得,为了一个魏家二姑娘,把目光都转向广阳王府了,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他十分有心再多劝两句:“主子,这要惊动了,事情可就真的闹大了。这事儿归根结底,得着落在二姑娘身上,要是叫陛下知道,怕对二姑娘也没什么好处,您是不是……再想想?”

    他说的这些,黎晏并非不知道,可事情查到这一步,眼下他还要料理了湖州孙昶的案子,腾不出手来盘算王川那头,可他又不能这样全然放下这件事。

    黎晏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叫你查,你就只管去查,不管结果怎么样,自有我担待着,即便真的惊动了,我原也是不怕的。无意为难,并非是怕了广阳王府。如果当初广阳王真的”他顿声,自然也说不出那句话,改了话头,“那今日一切,也都是他自作自受,有什么怕人说,怕人查的?闹到皇兄面前,我也不担这个罪名。至于你说对阿鸾不好”

    他拖长了尾音,似乎是在认真地思考,这件事情究竟会不会给魏鸾带来灾难。

    临了了,黎晏眸色一柔:“我彻查此事,只是为我的名声而已,外头传言那样不堪,说我与阿鸾成了堂兄妹,可我爱她,这辈子,也只爱她,皇兄早就知道我的心,我不查个清楚明白,将来难道糊里糊涂的,请一道赐婚圣旨,要阿鸾做我的齐王妃,而外头传言依旧吗?”

    这一切好似都合情合理,全都说得过去,可赵隼仍旧不放心,怕就怕,这些话陛下未必听得进去。

    毕竟这个事儿放在陛下眼里,最好的法子,就是借此机会,同魏家二姑娘一刀两断,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齐王与魏家,再没任何瓜葛。

    现放着个贵重的元乐郡主在,又那样一心一意的喜欢他们家主子,他主子若同魏二姑娘断了往来,迎娶了元乐郡主为齐王妃,那才是陛下最乐见的,也才是成就一段佳话。

    赵隼既见苦劝无用,便也就不再多说,多少年了,从前他还会提一提这样的话,可自从叫主子斥责骂过很多次,他再也不提了。

    心到这儿了,那就谁劝也不顶用了。

    男人一旦动了真情,那什么都能不管不顾的,满心满眼,就只有那么一个女人。

    偏主子心里那个女人,又实在是天下少有的绝色容颜,青梅竹马长大的,还有谁比得过呢?

    赵隼做了深呼吸状,把所有的后话只往肚子里咽。

    黎晏坐在旁边儿看着:“你到现在,还是会觉得,我为了阿鸾,昏了头?”

    他忙摇头:“奴才当然不敢,也不会这样想。虽然主子看重二姑娘,是二姑娘的福气,可这些年下来,二姑娘对主子的好,奴才也是看在眼里的,怎么会这样想。”

    黎晏听他解释了几句,也不以为意:“随你怎么想吧,横竖我是这样定了心的,广阳王府那里你只管派人去调查,尽量别惊动了就是,至于王川那头,等湖州的事情彻底了结,会到了齐州城,我再腾出手来想想法子,怎么着能撬开他的嘴,得到我们想要的答案。”

第一百九十三章:杨氏的秘密

    第193章杨氏的秘密

    而与此同时,京城广阳王府中,吴进站在郑归的身后,偷偷摸摸的打量着自家王爷的神色,那样铁青的面色,那种周身戾气毫不掩饰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恐惧。

    他有些胆战心惊,饶是在王府服侍了这么多年,除了除了当年孙夫人过身的消息传进王府外,他几乎从没有见过。

    两次,两次王爷变成这样,都与那位孙夫人有关。

    吴进心下隐隐生出怀疑,可他又哪里敢多言多问。

    那头郑归清了一把嗓子:“王爷,人还在进京的路上,王爷您看是不是派几个人,再去迎一迎?”

    “所以这么多年,他一向东躲西藏,这话是他亲口说的?”秦昭手上捏紧了个什么东西,没人瞧得真切,只听得见他说话时,分明是咬牙切齿的,“那杨氏呢?”他转了目光又去看吴进,“杨氏还没消息?”

    消息,自然是有的,可眼下他突然就不敢回了。

    要说来就该怪郑归!

    当日王爷吩咐下来,要查杨氏下落,要查当日住进魏家给孙夫人调理身子那十个大夫的下落,现而今查是查清楚了,可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十位名医,当年哪一个不是名满京城的,可到如今,要么是身败名裂,要么早已客死异乡,他们找到的唯一一个,还活在世上的,却告诉他们,这十几年来,他东躲西藏,隐姓埋名,从不敢在哪个地方待的久了,至多半年,便要换个去处,就怕杀身之祸,转瞬便至。

    听了这样的话,郑归带了他来见王爷,又说要先回这个事儿。

    现在好了,杨氏的死讯还没告诉王爷,王爷就已经动了怒,这会子王爷问到他脸上来

    吴进心下咯噔一声:“杨氏她她是在离开魏家的后半年,过身的。”

    死了,这一个,也死了。

    直到秦昭手上那枚蝠纹羊脂白玉佩落了地,郑归才看个分明这东西是当年魏业送的,那年他得了广阳王府天大的好处,做了皇商,后来就借故孝敬了这么一枚玉佩,玉质温润,是绝佳的极品玉佩,而他又知王爷一向最爱蝠纹的东西,后来王爷也就收下了,也是真的喜欢这东西,总爱带在身边。

    “王爷”

    郑归轻声叫他,可话没说完,那头秦昭已面无表情的冷着嗓音又问吴进:“杨氏是为什么离开的魏家,知道吗?”

    吴进点头说知道:“奴才打发人问过杨氏的大儿子,据他所说,当年孙夫人过身后,杨氏是想过留下来照顾二姑娘的,可是魏老爷不许,横竖说是章夫人在家里闹,无非觉着她是孙夫人的乳娘,孙夫人既已过身,二姑娘身边又有那么多贴身的婢女,连乳娘都是孙夫人活着的时候已经找好了的,千挑万选进的府,她又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才打发出了府。魏老爷倒也给了不少的银子,真是够他们一家子一辈子的活头了,要说是送出府去颐养天年,也说得过去,所以杨氏的大儿子,倒也没说魏老爷的不是,只是提起那位章夫人,满心的鄙夷罢了。”

    可是秦昭知道,这不过是魏业惯用的手段罢了。

    他不是一向这样吗?分明是自己作孽,却总要推到别个身上去,这位章夫人,又不知在不清不楚的情况下,替他担了多少的骂名。

    “那杨氏是怎么过身的?”秦昭深吸口气,尽量的让自己保持冷静。

    吴进倒没有多想别的,只是秦昭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她儿子说,是病死的。当初杨氏回了家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心情不好,整个人精神也不大好,年纪又大了,经不住这么折腾,白日里吃不下东西,到了夜里又睡不着,请了好多大夫,也吃了好些药,可是都不管用,不过半年时间,人就去了。”

    他一面回话,一面又想起什么,猛然哦的一声:“对了,她大儿子说,杨氏过身前,他们几个孩子守在杨氏的床前,听她糊里糊涂的,说什么对不起孩子这样的话。可是那大半年,因为有魏老爷给的银子,一家子都过的比从前更要富裕,加上杨氏给孙夫人做乳娘,原本家里的日子过的就挺宽裕,他们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地方,所有后来他们兄弟几个一处商量着,还是觉得,杨氏临死前的那句话,是在跟孙夫人讲,可至于她对不起孙夫人什么,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自己奶大的孩子,和亲生的没两样,甚至要更亲近。

    杨氏和孙氏相处的日子要更久些,从孙家,一路到魏家,孙氏身边最亲近的,就是杨氏了。

    她对不起孙氏什么呢?是什么样的悔恨,叫她在离开魏家的短短半年时间里,折腾的自己大病难愈,最终含恨离世。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秦昭的脸色比之先前要更难看一些,呼吸也更加急促,“杨氏过身,魏业就没有再派人去他们家看一看吗?”

    吴进摇头说没有:“别说那时没有,就是之后的这十几年,也再没有往来过了。至于说别的她大儿子说,杨氏临咽气的时候,连着喊了好几声齐娘,估计还是放心不下二姑娘,怕二姑娘将来长在章夫人手上,是要受委屈的吧。”

    不会。

    秦昭没见过杨氏几面,可直觉告诉他,不会是这样的。

    如果对魏家阿鸾牵肠挂肚,临死之前也不会去叫齐娘的名字。

    齐娘只是个乳娘,就算是孙氏活着的时候亲自选出来的,也终究只是个奴婢罢了,真能叫章氏高看一眼,不敢对她做什么吗?杨氏怕魏家阿鸾吃苦受委屈,一个劲儿的喊齐娘,又有什么用呢?

    他想起已经离开人世的那九个大夫,斜了眼去看郑归:“人就不要明着派了,悄悄地派人去跟着,暗中护送他安全进京,如果路上发生任何意外,记住,留活口要紧,这个人,不能受一点儿损伤,我要见到一个大活人,还有好些话,需得从他嘴里,才能分辨个明明白白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真相

    第194章真相

    其实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分辨清楚的呢?

    郑归是眉心紧蹙,面色凝重的,侧目回头去看了吴进一眼,略一抿唇,朝着吴进摆了摆手。

    秦昭不是没看见,只是当做没瞧见而已,吴进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这个差事,原本就是王爷派在他头上的,那时王爷虽也说过,待得郑归回了王府,要知会一声,可王爷又说了,这事儿仍旧是他来看着,不必再叫郑归接手。

    但今次倒好了,消息从外头传回来,郑归神色匆匆的拉上了他,直奔王爷的书房来。

    这一切,又成了郑归的事儿了。

    吴进合眼,一扬声,叫了句王爷。

    郑归当下面色大变,那头秦昭无声的讥笑:“退下去。”

    这才是叫当头一棒打了个清醒,吴进打了个冷颤,回想着秦昭那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没由来一阵后怕。

    他再不敢看秦昭,只是愤愤不平的纨了一眼郑归,到底拜了礼,一步步的退出了书房去。

    “王爷也不要和他置气了。”郑归待他出了门,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前阵子奴才家里出事,这差事您既一早委派给了他,他上上下下忙活着,现如今奴才回了府,要从他手上接走现成的功劳,他肯定不服气的。”

    “你总有你的说辞和道理,多少年了,还是存着那点子善心。”秦昭嗤了声,“他跟着我多少年,你跟着我多少年?从前看他伶俐,处事也算得体,今儿个他未免太没眼力。”

    郑归心下咯噔一声:“奴才知道王爷心里着急也不痛快,可要这样子拿咱们做奴才的撒气做筏子,连奴才都要替吴进叫屈了。”

    他真的委屈吗?这诺大的王府之中,想着上位的,从来都不缺,他连主子的脸色都不会看了,还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只不过是秦昭眼下也懒得搭理他,平日也不怎么同奴才们为难罢了。

    秦昭叹口气:“郑归,多少年了”

    他拖长了尾音却再也没了后话,郑归面色柔和下来:“十六年。”

    十六年,人这一辈子,又有几个十六年呢?

    “你说,魏家那个阿鸾”

    秦昭的声音是在颤抖的,郑归听来不由心惊。

    他主子上了战场杀红了眼都不会生出惧怕的人,昔年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都不在话下的人,今日,却为着一届小女子,害怕了。

    郑归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清了清嗓子:“王爷,魏家二姑娘,当然是魏老爷亲生的女儿。”

    秦昭的脸色腾地一下就变了:“你分明知道”

    “奴才知道!”郑归咬重了话音,打断秦昭的话。

    他自知逾越,扑通一声跪下去,冲着秦昭连连叩首:“王爷,孙夫人过身十四年,难道您希望,十四年后,天下人对夫人指指点点,说她不安于室,说她水性杨花吗?当年的事情,从来是一笔糊涂账,魏家在那之后,不是没得好处,您照拂了魏家多少,提携了魏业多少,那点子烂账,早就清算了结了才对!”

    他话音越咬越重,停下了叩首的动作,再抬头去看秦昭:“杨氏自魏家离开,她心心念念惦记着孙夫人和二姑娘,却并没有找到王府,求一求您,而孙夫人她”郑归抿紧了唇角,犹豫了须臾,到底把后话说出了口,“夫人她也未必,希望您插手这件事。至于二姑娘的身世,也许夫人从来都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包括您。”

    秦昭脑子霎时间空白一片。

    是了,他差点就忘了,孙氏应该是不想的。

    她恨他,也恨魏业。

    她原本平静的人生,都毁在了他的手上。

    如果那天,他照旧辞了魏业的宴请,如果那时,他不知道她是魏业的发妻,魏家的当家主母,那么之后的所有事情,就全都不会发生。

    郑归说的没错,她是不想他出面插手,更不希望魏鸾的身世,被任何人知道的。

    所以那时她这个当家主母被魏业架空,她也从没有想过,求助于他。

    只是魏鸾

    “郑归,那个丫头”

    “王爷,您糊涂了。”郑归还是跪着,腰杆却挺直了,“这么些年了,说不准连魏业自己都说不清,那位二姑娘,到底是谁的孩子,您又怎么笃定呢?当年的意外发生之后,您再没有登过魏家的门,魏业也再没有宴请过您过府去,当初您打发奴才去查,孙夫人有孕的日子,可是算来算去,这里头总有个说不准吗?夫人和魏业是结发夫妻,这个孩子,到底是魏业的,还是您的,您真拿得准吗?”

    说不准,事情过去了太多年了,当年起过疑心,可郑归也这样劝他,而且查来查去,到最后也仍旧是个拿不准。

    那件事是意外,更是丑陋不堪的真相,他不能声张,孙氏也丢不起这个人,冒不起这个险,故而只能不了了之。

    再到后来,魏家阿鸾同令歆,同黎晏之间发生的种种,他都只能扼腕叹息,道一声孽缘。

    直到魏业带着家眷离开京城,十四年过去,他渐次将那段往事埋藏在内心最深处,却不想,今次为令歆一番胡闹,全都又摆到了明面上来。

    可是十位名医,九死一逃亡,杨氏的离府,还有临终前的郁郁寡欢,以及孩子们守在床前时,她说出的那些古怪的话,这一切,都令秦昭感到心惊。

    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是魏业的骨肉,他为什么要赶走孙氏身边所有的人?杨氏从小奶大孙氏的,怎么就没资格留在魏家,看护魏鸾呢?

    那些住进了魏家给孙氏调理身子的大夫,也大多是小有名望的,魏业为什么又要冒风险去杀人灭口呢?

    十四年,整整十四年,他都没有停下杀人灭口的脚步,最后这一个,一路逃亡,一路流浪,难道魏业就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被拿住了,他该如何自处?

    秦昭呼吸越发急促起来:“你说的,我全都明白,可是郑归,有太多的事情,解释不通,你叫我,如何静下心来,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

第一百九十五章:放不下的旧人

    第195章放不下的旧人

    “那王爷又打算如何呢?您又能如何呢?”

    郑归双膝并拢了,双手撑在膝头。

    他到底跟着秦昭太多年,秦昭的任何事,他没有不知道的,说起话来,底气便足。

    说是主仆,其实更像是兄弟。

    就算是早年间秦昭在外征战,郑归也是跟在他身侧的。

    一同上过了战场,厮杀过,流过血,也死里逃生过,那样的感情,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取代的了的。

    大多的时候,他说的话,秦昭愿意听,也只有他,刚同秦昭说上几句真心的话。

    秦昭终于抬了眼,好似才从那种恍惚的情绪之中走出来,又像是才看到郑归还跪在那里一般。

    他嘴角抽动:“你起来,坐着回话吧。”

    郑归动了动,倒是打算起身,可他说坐着回话,他便又愣了下。

    秦昭啧的咂舌:“我心里乱糟糟的,你别矫情这个,去坐着。”

    郑归平素也算是十分端着了,这里毕竟是京城广阳王府,不在是西北军营之中,也只有在秦昭心情不好,或是遇上了烦心事的时候,他才敢放下规矩和礼仪,劝解几句,或是陪着秦昭,喝几杯酒。

    眼下秦昭说心烦,他便也不再扭捏拘礼,起了身,活动了下双腿,慢吞吞的挪到了旁边儿去坐下来。

    秦昭瞧见了他活动双膝的动作,眉心一拢:“你右腿上有旧伤,今天是我走了神分心,也顾不上你,往后别这样了。”

    郑归的一嗓子,倒不多说别的,只是仍旧惦记着魏家的那点子事儿,嘴角一个劲儿的往下沉:“奴才说了这么多,王爷还是不肯放手吗?”

    “放手?”秦昭像听了天大的笑话,反问回去,“我叫你们四处打听那些旧人的下落,又费这么多心力要把人接到京城,你觉得,我像是要放手的样子?”

    郑归低声长叹,心道便知道是如此。

    “可是那然后呢?”他抬了眼,眼底没什么情绪,“王爷到底想证实什么呢?证实魏二姑娘的出身,还是证实孙夫人其实死于魏业之手呢?”他一面问,却并没有等着秦昭答他,只是略顿了那么须臾,便又自顾自的往下说,“即便王爷证实了,又能怎么样呢?”

    郑归的眸色渐次黯淡下去:“王爷,魏二姑娘是齐王的心头肉,可那齐王,是咱们郡主心尖上的人。倘或王爷证实了,魏二姑娘的确并非魏业所生,难不成,还要叫她认祖归宗吗?如果真是那样,王爷打算叫郡主如何自处?又让王妃,如何自处呢?”

    “我”秦昭一时之间,竟哑口无言。

    秦令歆是他唯一的嫡女,从小养的金贵,除了在黎晏的事情上,他从没叫这个女儿吃过半点苦头,受过半分委屈。

    他的那个王妃,自嫁到他秦家门里,无不端庄贤淑,处处得体,又把这内宅打理的井井有条,真是挑在大拇哥上,数不出半点儿错处的。

    事情一旦被证实,他又打算,如何面对妻女呢?

    私生一个女儿,这没什么,可彼时孙氏早已嫁做人妇,也为魏业生下一双儿女,他却仍旧情难自禁,做下这等糊涂事,现如今去说是意外,谁又愿意体谅他?而他,又哪里值得被体谅?

    这条路,无论如何都是走不通的,怎么走,都是个死胡同。

    郑归见他沉默下去,深吸了口气:“所以奴才劝王爷,不如撂开手,只当做不知道,也就罢了,外头风言风语,不管闹成什么样子,故人早已不在,王爷的心事,也早就该放下了。”

    可是又有谁,能真的放下过去?

    秦昭的目光,飘忽不定,最终落在了那多宝阁上的小盒子上。

    郑归顺势望过去,一时只觉得喉咙发紧,舌尖全是苦涩:“王爷”

    “郑归,我不能。”他突然变得坚定起来,“你要知道,从头到尾,她都是无辜的。当年出事没过几个月,她有了身孕,我就起过疑心,其实那时有我的私心,私心里,希望那个孩子是我的,也算是,在这世上,我与她之间,有了那么一丁点的羁绊。可你劝我,你又要去查,查到最后,跟我说,这样不行,这样会辜负了王妃,辜负了祖宗,我来迟了,我认了。再后来,我叫你盯着魏家,消息传来,她被魏业架空,当家主母不持中馈,对外还要称是她心甘情愿,把料理庶务的事,一概交给了章氏。”

    说到这里,秦昭的声音,染上了哽咽的意味:“我替她委屈,你又劝我,这到底是魏家的家事,我不能插手,而那时,我正提携了魏业,叫他做了这个皇商。你说,如果插手了魏家家事,又事关孙夫人,外人若知晓,风言风语一时四起,对我更加不利。我听了你的,也信了你的,只充耳不闻,当做不知道。”

    秦昭眼眶湿润,可那包着的泪,却未曾掉下来。

    他从小就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从军打仗的人,流过血,就是没有流过泪。

    郑归看他这样,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王爷”

    “十四年过去,不,十六年从我在京城长安巷,第一次见到她,至于今日,十六年过去。”秦昭咬紧了牙关,字字句句带着坚定,更透着他的决心,“我明知魏家阿鸾很可能是我亲生骨肉,我明知她当年很可能是含冤而死,我明知道,魏业若处心积虑害死她,一定是因为我一手作下的孽,你还要来劝我,放开手,放下过去郑归,这次,不行,我绝不会听你的。”

    郑归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劝他。

    时至今日,什么道理他不明白呢?

    人至中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什么样的情情爱爱,没有感受过,生离死别都见惯了的人,还有什么看不开,放不下?

    可是他说放不下,也绝不可能放下。

    孙氏,始终是他心头的伤,也是他毕生挚爱。

    很多时候,郑归会替广阳王妃感到不值,又或许,正因为孙氏是穷其一生也得不到的那一个,才会显得格外珍贵。

    郑归合上眼:“王爷如果铁了心,奴才,自然不敢再横加劝阻。”

第一百九十六章:决心

    战场杀伐,肆意点兵出征的那些年间,郑归跟在秦昭身板,也没少出谋划策,或是一时他气急上了头,要规劝,就都是郑归。

    可郑归是个难得的本分的人,进退有度四个字,他比天下大多的人做的都要好。

    他认认真真的劝过了,觉得那是为秦昭好的,该说的,他绝对不会藏私,有些时候,尽管是有招惹的秦昭不悦,他也仍旧会说。

    可是说完了,秦昭还是不肯听,或是坚持己见,那他便选择遵从也顺服秦昭的任何决定。

    便一如眼下这般。

    哪怕在郑归的心目中,秦昭如今最该做的,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魏家发生的一切,湖州发生的一切,都不该和他有关。

    他有广阳王府要支撑,有妻妾,有子女,他的人生,本来已经圆满了,十四年前的那场意外,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伤害,那么十四年后,就更不该让那场意外,来影响他的人生。

    然则秦昭哪里肯听,铁了心要为孙氏讨回这个公道。

    郑归深吸口气,实在无法苟同,却还是真心诚意的支持他:“奴才会安排好,等人到了京城,神不知鬼不觉的,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到他的行踪。”

    秦昭嗯了一嗓子:“你办事,我从来都放心。”

    他斜眼看过去,见郑归面上仍旧挂着浓郁化不开的担忧,便又叫了他一声:“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只是眼下,我没有想的那么长远。你问我,如果魏家那个阿鸾真是我的女儿,我是不是要让她认祖归宗,我心里,一点谱儿都没有。”

    事情毕竟过去太多年了,魏鸾做魏家的女儿,也太多年了。

    人的感情是不作假的,魏业疼爱她这么多年,认祖归宗?她自己愿不愿意认这个祖,归这个宗,都得两说,更何况广阳王府里还有个元乐郡主在。

    “王爷,该说的,该劝的,奴才都跟您说了。其实道理,您比奴才更清楚,何况这赫赫扬扬的广阳王府,从来,都不是王爷一个人说了算的。”郑归犹豫了须臾,到底把这番话说出了口来,“当初魏家何至于放着好好的皇商不做,远走齐州,那不都为着陛下吗?陛下不待见这位二姑娘,觉得她狐媚,带坏了齐王殿下,其实到如今,陛下恐怕都是这样想的,只不过是碍着太后在,又真心疼爱这个弟弟,才没有真的把魏家和二姑娘怎么样而已。如果您查实了,突然跑到宫里去,告诉陛下,魏家的这个二姑娘,其实该是咱们王府的小郡主,你觉着,陛下会怎么样呢?”

    陛下?

    于陛下而言,皇室的脸面,是最要紧的。

    如果魏鸾只是魏家的二姑娘,那也不过是出身弱一些,商贾人家的孩子,要嫁黎晏做正妃,到底门第太次,但好歹还算是身家清白,人家说高嫁低娶,黎晏真的怄起来,这事儿到头,多半是半推半就的,也就那么着了。

    可是魏鸾要是摇身一变,成了他和孙氏苟合所生的孩子,这个孩子身上,就烙上了一辈子的污点。

    广阳王府的小郡主?哪里有那样好听的名头,就是他王府妾室生的孩子,也不过庶女,在外行走,人家尊称一句郡主,那是看在王府的面子,加上王妃好性,从来抬举这府中一众庶子庶女罢了。

    魏鸾凭什么呢?

    她的母亲,不是广阳王府的人,她的母亲,早嫁他人为妇。

    魏鸾不要想着认祖归宗,他也别打量着,魏鸾有了这层出身,就能更顺利的嫁进齐王府去,今上,便头一个不许了!

    秦昭无声的叹息,心底满满的全是无奈。

    早在郑归问他第一次的时候,他心中便闪过一个念头倘或那真是他的孩子,他愿用余生,去弥补她,给她她想要的一切,让她做这天底下最幸福的姑娘。

    孙氏之于他,终归是不同的,就像是他与郑归说的那般,他希望,这世上有什么,是他和孙氏之间的羁绊,那是唯一能够证明,那个女人,曾经属于他的存在,或许,那个存在,就是魏鸾。

    而他也多少知道一些,章氏的为人脾性,从前王妃也念叨过几句,当年他提拔魏业时,王妃为此感到不满,其实不是对魏业这个人心生不满,更多的,是不满章氏的行为举止而已,总觉得,章氏和孙氏没法子放在一处去比较。

    后来孙氏撒手人寰,章氏顺理成章做了当家主母,对孙氏留下的孩子,又能有多大的善心。

    魏鸾这丫头,从小就没了亲娘,魏业给她再多的疼爱,她的心里,恐怕也留下了不少的创伤。

    他没有一日爱护过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也没有一日是长在他手上的,是以他自然想把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去,更何况,那丫头,从小的时候起,眉眼间便是七分像孙氏,活脱就是孙氏转生的一样。

    人说爱屋及乌,秦昭深以为,看着魏鸾的那张脸,他也愿意满足她的一切要求了。

    他并没有认真想过,如果那个孩子,不是他和孙氏的孩子

    那头郑归看他出神,好半天都不言声,压低了嗓音叫了一声王爷。

    秦昭回过神来,思绪终于被他拉回:“你说什么?”

    “奴才是说,且抛开二姑娘这一茬不提,若是孙夫人真死于魏业之手,王爷是打算时隔多年,将魏业绳之于法吗?”

    绳之于法吗?魏业如果不在了,魏家也就败了,魏子期绝不足以撑起一个家,尤其在章氏手下。

    “现在说这些,不过空空其谈罢了。”秦昭摆了摆手,“我心下以为,此事**不离十,却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来证明,就是魏业杀害发妻。你问我,如果坐实了魏业的罪名,是不是要将他绳之于法,我只能说,我不会轻饶了他。”

    不会轻饶……

    郑归低下头去,没有再问:“奴才都明白了。”

    他说明白,那就是真正的明白,秦昭只是深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再多说任何的话。

第一百九十七章:居心叵测

    第197章居心叵测

    再说湖州那里,广阳王府的异动,是有人回到赵隼面前去的,可赵隼听了消息,也觉得意外的很,思来想去,便紧着去寻了黎晏。

    他特意的避开了人,知道黎晏什么事儿都不愿意瞒着魏鸾,平日里两个人也是无话不说的,从没有说到跟前去回话,还要把人支开的。

    但是广阳王府的事情,事关到孙夫人生前名誉,况且他们细查下来,又只怕昔年孙夫人和广阳王之间,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只是时隔太久,他们这些人,一时拿不准,不敢妄下定论罢了。

    这样的事情,肯定是得背着点儿魏鸾和魏子期兄妹的。

    是以赵隼匆匆上楼,却四下张望,瞧着没人在,才敲了门。

    里头黎晏刚小憩起了身,底下小子服侍着净了面,这会儿一听见外头敲门声,声儿还有些闷闷的:“谁?”

    “主子,是奴才。”赵隼压低了声。

    黎晏听他声音不对,神色一凛,摆了摆手:“你下去。”

    小奴才不敢胡乱说话的,替他打理好腰间坠着的玉佩穗子,便告了礼往外退。

    到了门口的时候,一抬手拉开门,见了赵隼站在外头,少不得再做一个礼,才匆匆退了下去。

    赵隼也没多看他,提了步子进门,发现黎晏已经在拔步床上坐下去,左手的手肘下搭着个黑漆的三足凭几。

    黎晏见了他来,也没等着他请安,扬了声就问他:“挑着我小憩刚醒来回话,还是京城的事儿?”

    赵隼嗯了两嗓子:“广阳王府那里,是有些古怪。”

    他说广阳王府,黎晏才来了精神,整个人也稍稍坐正了些,又怕外头没人拦着,过会儿魏鸾要过来,于是一拧眉:“阿鸾人呢?”

    赵隼摇头:“估摸着这会儿还在屋里歇着,奴才上来的时候没瞧见人,青衿和子衿也没在门口守着。”

    黎晏哦了一声,声儿是淡淡的,带着长舒一口气的轻松:“那你说吧,广阳王府是怎么就古怪了。”

    他眼珠子打了几个转,心念也闪过好几回,思忖了须臾:“听底下的奴才们说,前阵子,湖州刚出事儿没多久那会儿,广阳王府派了好些人,四散出去,打听什么消息,他们留了心打听了几句,才知道是在打听当年住在魏家给孙夫人调理身子的那些大夫们,如今的去处。”

    “打听那些大夫?”黎晏眉心越挑越高。

    这一定不是广阳王府要用医。

    自他记事儿以来,就知道,广阳王府上是自己养的有大夫的,虽不能说如何的妙手回春,可医术高超是一定得,不然也不配叫广阳王养在府中数年。

    更何况皇兄一向看重也抬举广阳王府,要真是王府用医,有外头的大夫调理不了的,都是宫里头调了太医过府去诊治,要用什么药,甭管再名贵,皇兄也从不吝啬,都紧着好的给王府用上。

    广阳王这会子打听这些人的下落……

    黎晏嘶的倒吸口气:“这么说,他也对魏业起了疑心了?”

    “可怪就怪在这儿了。”赵隼皱巴着眉头,苦着一张脸,“要说广阳王殿下起了疑心,那就该一查到底才对,可偏偏派出去的人,查了有这么小半个月时间,又都没了动静,外头的消息如何,咱们也不得而知,只知道这阵子,王府又归于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就邪了门了。

    广阳王是带兵出身的,带兵打仗的人好些时候认死理,说不好听点儿是一根筋儿,他要是对魏业起了疑心,觉得昔年孙夫人的死实在蹊跷,而且魏鸾的身世也值得去查探推敲,那他就绝对不会轻易收手,怎么着也要追查到底才对。

    可现如今呢?

    黎晏彻底坐直了:“还留了人盯着王府吗?”

    赵隼点头说是:“留了人,日夜盯着王府动向呢,这是他们紧着飞鸽传书送来的消息。”

    黎晏哦了声,反手摩挲着下巴,做了一副沉思状:“这样,还叫他们继续盯着,这阵子广阳王府要是进了什么脸生的人,或是有什么异常,再飞鸽传书来告诉,我现在倒是很好奇,广阳王,他想干什么。”

    他不能不提防着广阳王,秦令歆毕竟是广阳王的掌上明珠,虽然说这十几年来,他从没有插手过孩子们之间感情上的事儿,可其实很多事情,要没有他默许纵容,秦令歆也干不了,更不敢干。

    谁也不知道他从前不插手,今后会不会一直都不插手。

    这次湖州的流言,黎晏不知道是怎么传回京中的,可细细想来,只怕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广阳王府眼中,如此想来他又是恼怒,又是心惊,无非是怕广阳王为了秦令歆,暗地里给他下绊子。

    这个事儿还没弄清楚,他想尽了法子要瞒着宫里头,倘或叫广阳王捅开了,那才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魏鸾的身份变的尴尬起来,是她娘和别人私通生下的,这个名声太难听了,皇兄一定不会接受,就连母后,要是知道了,都不会再宽纵着他,除非能证明,魏鸾就是魏业亲生的,或是她的那个生父,能叫皇兄和母后放下这所谓的脸面,到了了,不声不响的,许了他和魏鸾的婚事。

    眼下看来,不管怎么样,都得先稳住了王府。

    黎晏定了心神,面色凝重:“告诉京里的人,不管广阳王府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来报我知道,倘或王府的人,要做任何对魏家、对魏鸾不利的事,也就不用再怕打草惊蛇,叫他们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了。”

    这些日子事情虽然多,刚出事的时候黎晏也都震怒,可时间久了,他渐次的理出了头绪来,似这样面色凝重的时候,也就变的少了。

    这会儿赵隼一见他这样,心下一沉:“主子是怕广阳王借此机会,拨弄是非,叫陛下更厌恶二姑娘,从而好叫郡主……”

    他没敢说完一句囫囵话,可是黎晏的表情,已经告诉他,他猜的是对的,说的那些,也一个字都不差!

第一百九十八章:刘家兄弟

    大约莫过了有那么五六日的光景,先前打发去调查陈昱卿身边两个小厮的人,才有了消息带回客栈来。

    这件事情说急也算不上多急,也不必避讳人,赵隼带着消息进门那会儿,黎晏正拉了魏鸾投壶,魏子期只是掖着手站在旁边儿看着,绝不下场参与。

    他挑了眉,又收敛了神色,估摸着自己主子还是为着魏家大爷前几日博弈让棋的事儿,心里头不爽快,今儿投壶,八成也没说什么好听话,魏家那位大爷人精似的,自然不会再下场,只站在一旁瞧着他们玩儿,也就是了。

    赵隼三步并作两步近了前去,正巧了魏鸾投中,欢喜雀跃的拍着手:“这回可是我赢了吧,你别耍赖,说好了拿你那枚红碧玺比目鱼佩做彩头,可别不认账啊。”

    她一面说,一面把手心儿朝上摊开手,冲着黎晏面前就伸了过去。

    黎晏耸耸肩,因见她欢喜高兴,心情自然大好,再一侧目,正好看见赵隼:“既定了彩头,我自然不赖你的,赵隼,一会儿去把我那个比目鱼佩拿来给二姑娘。”

    他嘱咐完了,又装模作样的往后小退半步,朝着魏鸾虚一礼,半弯了腰下去:“魏二姑娘是投壶的个中好手,往后,可千万手下留情,不然我齐王府有再多的好东西,也架不住二姑娘这样的好本事呐。”

    于是她又咧嘴笑,大约也好些天没这样眉开眼笑过,连带着眼底都是藏不住的欢愉。

    魏子期站在一旁瞧着,心里头也高兴不少,有时候也不得不佩服黎晏的本事,大概也只有他,能在这种时候,还逗的鸾儿喜笑颜开。

    赵隼一面应个是,一面又凑上了三两步,是朝着黎晏的方向去的,放低了声音叫主子,可声音里透着的却是认真和严肃。

    魏鸾的笑立时就收了,看看黎晏,又看看赵隼,打发了子衿她两个去把东西收拾起来:“你们收拾了先上楼吧。”

    两个丫头知道这怕是有话要说,便的一声,什么也不多问,只忙着自个儿手上的事儿,收拾了东西,便一前一后的上了楼梯不提。

    黎晏眉心跳了跳:“有话回我?”

    赵隼嗯的颔首,后话没开口。

    黎晏心里知道,这一定不是京城的事,不然他会避开魏家兄妹,是以他稍稍放心,往大堂中四方桌旁步过去,拉了身下长椅坐下来:“之前叫你们去查的,陈昱卿身边那两个小厮,有消息了?”

    赵隼又说是,跟着说了句主子英明。

    其实不过是溜须拍马的话,平日里奴才们说的也多,赵隼偶尔也会说,谁都不会当真。

    可今儿魏鸾也不知是怎么的,噗嗤一声就笑出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她又觉着不好意思,又看赵隼脸上分明有些许挂不住,心下愧疚,忙掩唇:“别瞧我,我没事儿,赵隼呐,你有话只管说你的。”

    她一面说一面落了座,徒留魏子期在她身后频频摇头,不多时也跟着在她左手边坐了下去。

    “陈家大爷身边那两个小厮,原是一对儿兄弟……”

    “兄弟?”黎晏吃了一惊,反问回去。

    赵隼的话叫他打断了,却仍旧平声回个是。

    魏子期咦的一声把话接过来:“那看起来,这家人的日子,实在是艰苦的很了。”

    谁说不是呢?

    寻常人家揭不开锅,也都是先拿了女儿去卖,为奴为婢的,换了银子贴补家用,要是机灵点儿,有本事点儿,能得了主子的喜欢,步步高升,将来做了人家府上管事的姑娘,一家子跟着沾光,再遇上个有些姿色的,爹娘卖孩子时,打的就是给人家做妾做通房的心思,还不为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

    卖儿子的也有,有些人家女孩儿小,又或是出了门的,就只能卖儿子,可从没有说,一卖就卖俩的,那得穷成了什么样子,真是多等一日怕就要饿死人,才会把两个儿子都卖给人家做奴才,家里头不留下个男丁支应事儿,全送到了人家家里去。

    黎晏不由的蹙眉:“你继续说。”

    赵隼这才敢重又开口:“这一对儿兄弟姓刘,土生土长的湖州人,爹娘都是老实巴交的平头百姓,大字不识,名字拆了吉祥二字,给兄弟俩。可是刘吉和刘祥兄弟,却有个舅舅,实在不是个老实的主儿。”

    “那他们这个舅舅,是怎么个不老实法?”魏鸾叫他的话勾起好奇心,再想想,只怕这事儿是要着落在兄弟两个这个舅舅身上的,不然赵隼不会拐弯抹角的去提起个不相干的人,于是她又多问了句,“他们那个舅舅,跟陈昱卿的死,有关系?”

    赵隼点头又摇头:“姑娘听奴才说了,就明白了。”

    她哦了一声,讪讪的摸鼻尖儿,倒显得她心急了。

    黎晏也没吭声,只是白了赵隼一眼:“那你还不赶紧回明白了?”

    得,这就是又说错了话了。

    赵隼低了低头:“他们这个舅舅,叫王石头,三十来岁的人了,克妻,前头娶了两个,都叫他克死了,后来没好人家的姑娘愿意跟他,加上他家里又穷,就一直一个人,平日里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大多时候,都赖着他姐姐姐夫,也就是刘吉和刘祥兄弟家。”

    魏鸾下意识的皱眉。

    这样的人,活的卑微又恶心,是打算一辈子都赖着人家家里的,自己一点儿出息也不会有。

    那头赵隼见他们不言声,才又紧着接上来:“可是半年前,王石头突然发了横财,置办了一处宅子,买了个年轻俊俏的姑娘,倒也不是说娶进门,就那么跟着他,外头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也没人说什么。原本想着,他平日里又贪一个赌字,有什么发横财的机会,也都得叫他败光了,这好日子,也不会过长久,可这半年过去了,他日子照旧过的风生水起,三个多月前……”他略顿了顿声,刻意的提醒了一回,“也就是陈家大爷出事前不久,他又买了一处两进的宅院,叫刘吉兄弟一家子搬了进去,说是这么些年全赖他姐姐姐夫照顾,如今既有了本事,只当报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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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计中计

    第199章计中计

    这可真是奇哉怪也了。

    魏鸾眉头紧锁:“他做了生意的?”

    魏子期却摇头:“做生意也是要本钱的,半年前突发横财,他这样的人,绝不会拿这笔银子去做生意,怕多半仍是挥霍无度。”

    可那怎么会半年过去,还有闲钱再去买一处两进的院落,安置刘家人呢?

    再者说了,似王石头这样的人,大多是狼心狗肺,他穷苦时,粘着那些苦哈哈的亲戚们不撒手,可他要是一朝富贵,那就是翻脸不认人,谁也甭想从他身上讨着半点儿好处,一文钱他也不会舍得花在这些亲戚们身上。

    黎晏深感此事古怪,目不转睛的望向赵隼:“你们打听了这五六日,总该打听清楚了,他这笔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吧?”

    赵隼说是,越发弯腰下去:“王石头买回家去的那个姑娘,今年才十六,他年纪做人家爹都足够了,好好的姑娘,叫他糟蹋了,连个名分也不给,奴才们找过那个姑娘,说是王石头先前吃多了酒,说漏嘴过,说他在替陈家办大事儿,宅子女人算什么,将来陈家得养他一辈子,他要什么有什么。”

    话至于此处,他又顿了声,侧目去看魏鸾,犹犹豫豫的:“后来酒醒了,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把人家姑娘打了个半死,威胁着不许她对外说出去半个字,不然就要把她活活给打死了。那姑娘又害怕,本来就有卖身契在王石头手上,又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傍上了陈家这棵大树,她哪里敢招惹王石头,也就三缄其口,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了。”

    果然,和陈家脱不了干系!

    魏鸾倒吸口凉气:“所以这笔钱,不,半年前的,三个多月前的,王石头手上所有的银子,都是陈家人给他的?”

    赵隼一味的点头:“奴才们也去核实查证了,王石头突然发达,平日里结交的都是些狐朋狗友,可这里头,有个人,却很奇怪。”

    “什么人?”黎晏仍旧没挪开目光,“陈家的人?”

    他说不是:“这个人是陈家三爷乳娘的儿子,叫冯正北,平日是跟着陈家三爷花天酒地,无恶不作的一个人,不过他仗着自己亲娘奶大了陈家三爷,又是个眼高于顶的人,自恃与那些人都不一样,几乎从不与王石头这样的人往来。”

    他这样说,黎晏他们就明白了。

    恐怕冯正北其人,是拿自己当宅子里的爷了,王石头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入了他的眼呢?尽管他们本都是一样的人,可他心里不这样想,自然不会同那样的人往来。

    “他是半年前和王石头走动的?”

    赵隼又点头:“不止如此,奴才查到的,是他好几次给王石头送过钱,或者说,王石头从陈家得到的那些银子,十有**,都是经冯正北的手,送到王石头手上去的。”

    这是买通!这一定是买通!

    魏鸾倒吸口气,瞳孔也蓦然放大了:“所以王石头并不是心存善念,才会买下一处两进的院落安置刘家人,而是那笔银子,本就是要他经手,买了宅子安置刘氏夫妇,因为在不久之后,他们要刘吉和刘祥兄弟两个,做出这等杀人害命的事情。”

    她越说越是心惊,简直难以想象,这些人在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样的筹谋,又盘算了如何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觉得胸口一痛,又是一惊:“那时表哥到湖州,和陈昱卿也已经起了矛盾,或许他们本来只是打算要陈昱卿死,而表哥只是正好撞进来,于是才有了这样一番筹谋盘算。人死了,陈正廷在盛怒之下,加之昔日的仇怨,他只会想尽一切办法,要表哥偿命,要孙家不得善终,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是他自己家里的孩子,要置他的长子于死地!”

    或许是刘吉和刘祥兄弟俩做的时候心生退缩之意,又或许只是因为害怕,所以才会让得宝看出了端倪来。

    原本他们可以无声无息的让陈昱卿彻底消失的

    “这是陈家内宅之祸。”魏子期眸色深沉,脸色也难看极了,“到头来,他们却把罪名赖在了表哥和孙家头上,孙家为此舍出去多少银子,表哥又为此案在牢中遭了多少的罪,可事实上,他们都是无辜的表哥没有杀人害命的心,他吃多了酒和陈昱卿动起手,是被人陷害,才会导致陈昱卿的死,归根结底,问题出在刘吉和刘祥兄弟身上,和表哥没什么关系。”

    “话不能这么说。”黎晏斜过去一眼,也是黑着一张面皮的,“人到底是折在孙昶手上了,只能说这其中另有隐情,孙昶绝对罪不至死,一条命,是能够保全了。至于陈家内宅之祸嘛子期,你是宅子里长大的孩子,我问问你,陈昱明家中行三,又从来都是最不成器的一个,他害死陈昱卿这个长子,也不过便宜了陈昱礼而已,他图什么呢?”

    哪里会有人这么糊涂,冒了天大的风险,又不知花出去多少银子,还招惹上王石头这样的人王石头醉酒之言,说陈家要养活他一辈子,这话一点也不假他手上捏着的,是陈昱明的死罪,除非陈昱明杀人灭口,不然可不就得养活他一辈子吗?

    可是到头来,一切都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嫡长子不在了,那么大的家业,怎么轮也是陈昱礼来继承,轮不着陈昱明,他也捞不着半点好处,他图什么呢?

    “殿下的意思是这是计中计?”

    魏鸾听他两个说起这些,一时只觉得头疼,素手指尖在桌子上轻点了几下:“不管这是不是计中计,也不管到底是陈昱明杀人害命,还是陈昱礼为一己私欲残害兄长还要嫁祸给弟弟,都是他们陈家自己的事情,到府衙摊开了说,证据摆出来,自有杜知府去查,有陈正廷自己分辨,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话音落下,侧目去看黎晏:“我们要做的,是救人,不是救陈家。”

第二百章:怀疑

    救陈家?

    不。

    陈家于黎晏而言,是极陌生的存在,如果一定要他说出个所以然,那便是不喜欢三个字吧。

    这家人,从陈正廷这个长者,再到陈昱明这个同辈人,没有一个叫他喜欢的起来的。

    要么是气焰嚣张,仗势欺人,要么是心思极重,深不可测。

    和这样一家人打交道,难受又累得慌,如果有可能,他倒愿意一辈子不与陈家人往来。

    陈昱卿之死,不管到底是不是陈家内宅之祸,还是外头有什么人想搅扰的陈家宅子不宁,与他都毫无关系。

    魏鸾前半句说得对,他们特意走一遭湖州,还平白被卷入这诸多纷争之中,为的,不就是救孙昶一命吗?

    只是事赶事,既到了这一步……

    黎晏沉了沉声:“前几日不是还交代了,叫你们盯着点儿温瑶吗?”

    赵隼一直提着精神等他问话呢,掖着手,竖着耳朵,这会儿听见他这一嗓子,忙肃了肃面皮:“是,一直盯着,温姑娘那里倒没什么异常的,每日照旧是家中与秀坊两头跑而已。奴才也打发人去打听过了,他们家还是老样子。刚出事儿那几天,温姑娘是没出过门的,过了有大半个月,她娘病倒了,实在没法子,她才又回秀坊去做工,换了银子贴补家用。”

    这倒是人之常情。

    傍晚时分遇上陈昱卿那么个不着调的,当街叫拦住了,换了寻常人家的姑娘,只怕是要吓破了胆,自然不敢再出门,要是有些骨气的,恐怕寻死觅活的事儿也干过了。

    那天要不是正好遇上了醉酒的孙昶,温瑶会遭遇什么,他们已然可以想到。

    可黎晏仍旧觉得,这一切都太过于巧合了。

    他反手摸鼻尖儿:“她从前也有过至晚方出城归家的时候吗?”

    赵隼想了想:“有倒是有,可极少。温姑娘在刘家秀坊做工也有些年头了,她是家里的长女,到这个年岁还没有出嫁,实在是因为家里头穷苦,拿不出嫁妆来,倒也有人家看上她的相貌和手艺,可实在是穷,底下还拖着三个弟弟……”

    他说着,自己都忍不住叹了口气:“一来二去拖到现在吧,这几年在刘家秀坊做工,除非是遇上城中有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把她叫到家中去看绣样,平日里她从不晚归的。”

    家里头就这么一个孩子能顶事儿,底下的弟弟年纪都还小,什么忙也帮不上,温瑶那个娘,身体又一向都不大好,是以她检点的很,很少在外头多做逗留。

    其实魏鸾想来,温瑶的心,大概是一潭死水一般。

    没了心的行尸走肉,每日活在这世间,从来都只是为别人而活,那个家,并不是她的家,也不可能带给她任何的温暖,那一家子人,从老到小,都只会在她身上榨油,等榨干了,卖个好价钱……

    魏鸾没由来打了个冷颤。

    黎晏眼尖,眉心一跳:“也没起风,怎么打冷颤?”

    她说没事,面色却沉重得很。

    魏子期侧目看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也有各人的命数,至少,她能叫表哥高看一眼,放在了心上,又为她,失手打死了陈昱卿,她的命,也不算极苦。”

    黎晏听他这一番话,显然不悦,眉眼处往下一拉,沉了面皮,再不发一言。

    魏鸾心下也怅然。

    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可笑。

    且不说这次的事情,便是一切如常,孙昶都未必能把她迎回家去,上有严父严母,下有贤妻娇女,一个温瑶,算什么呢?

    更别说为温瑶失手杀人的事儿一出,温瑶和孙昶之间,就更加不可能了。

    孙家宅里,绝容不下这样的一个温瑶,若不是因为她,又怎么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来,尽管有朝一日真相大白,大家心下明了,此事和温瑶,和孙昶,都不大有关系,但在舅舅与舅母的心中,总归横着一根刺。

    孙昶能为她做出这种事情,诚然也有醉酒之故,可毕竟还是为她失去了理智。

    这样的女人娶回家,哪怕只是个妾,也难保将来孙昶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

    那是孙家的长子,家业是要交由他来继承的,孙家冒不起这个险,也不可能叫他去走这一步。

    只是同兄长争执这个,没什么必要,况且黎晏那个脸色,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她不知道大哥心里是怎么想的,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许他真的以为,被富贵人家的爷看上,就是那些穷苦人家姑娘们毕生最大的幸事。

    魏鸾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也不再去接这茬话,生怕再招了黎晏那股子劲儿。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黎晏:“现在还要盯着人家温姑娘吗?”

    “我依然觉得她有问题。”黎晏不假思索的回她,正好也偏过头,与她四目相对,“这一切太过于巧合,你不要忘了得宝说过,如果换了别的什么人,恐怕孙昶没那么大的气性,即便是醉酒,也不至于丧失理智到错手杀人的地步。”

    他还是觉得,温瑶这个人,是早就有人准备好的,或者说,那天傍晚发生的事情……

    魏鸾一拧眉,转而去问赵隼:“温瑶那天是去了谁家看绣样吗?”

    赵隼说是:“城西的沈家。说是他们家大奶奶要做条裙子,寻了极难得的料子,想了好久才叫人去请了温姑娘过府看绣样,打算把裙子的活儿单交给温姑娘。”他一面说,一面又弯了弯腰,像知道她必然会追问似的,自顾自的又添了两句,解释道,“姑娘大概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这活儿要是交到秀坊,秀坊的人派到温姑娘手上,温姑娘赚不了沈家的银子,只能拿她自个儿的工钱,可要是沈家大奶奶找上她,要她来做这条裙子,那就是额外的一笔银子了。”

    所以温瑶私下里会在城中接活儿,而秀坊主人大约是为她手艺实在好,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她接的也不多,加上她家中也实在太过困难了些,便也就任由她去了。

    魏鸾点头示意知道了:“那你如今,是不是要连城西沈家一并怀疑上呢?”

第二百零一章:放过她

    黎晏倒是觉得古怪,从一开始的时候,她就有意无意的偏颇温瑶。

    魏鸾不是这样的人,感情用事?这四个字他很少会放在魏鸾身上。

    大多时候,她懂得隐忍克制,自从上次大病一场,痊愈醒来之后,就愈发如此。

    从前在家中还会有胡闹的时候,故意去怄章氏,现如今在大事上,连章氏也能容忍了。

    怎么这次遇上这个温瑶,她却好似变了个人一样?

    黎晏拧眉:“你为什么总想帮温瑶说话呢?”

    魏鸾也叫他说的一怔。

    她自己是一点儿没察觉的,可叫黎晏这样一提,她再仔细的去回想,说出那些话时的心境,竟好似真的是在为温瑶开脱说话,希望黎晏不要再去追究这个姑娘。

    是可怜吗?

    或许吧。

    魏鸾摸着鼻尖儿,吸了口气:“可能是觉得她可怜吧。”

    她话音落下,果然就瞧见黎晏翻了个白眼丢过来,不屑极了。

    他嘴角抽动,分明是有话要说。

    但魏鸾知道,他这一开口,必定没什么好话,于是一扬声,赶在他前头开了口,把他所有的后话全都给噎了回去:“你不必与我说什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事到如今我也无意知道,她究竟从一开始就是一枚棋子,还是有人借了此事大做文章。这一切所谓的真相,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呢?黎晏,她和刘家兄弟不一样”

    她尾音拉长,语气中满是无奈:“刘家兄弟打小跟在陈昱卿身边,是陈家大爷贴身服侍的人,月例银子并不少,就拿我们家的例来说,一人一个月少说一两银子,他兄弟二人,就是二两银子,更不要说主子们平日里的打赏,贴补家用绰绰有余,这十几二十年间,积攒下来的也不少,怕是给他两个娶媳妇也尽够了,不然你以为,刘家是靠什么,养着那个王石头的呢?”

    黎晏略抿起唇角:“那你觉得,他们并算不上穷苦,所以为了银子,去谋害陈昱卿性命,是罪不可恕,而温瑶,哪怕是她自己甘心做棋子,也只是因为,家中实在穷苦,她被逼无奈,为了生计,为了活下去,不得已而为之?”

    他反问,便是不认同魏鸾的话。

    魏鸾挑眉回望过去:“她是有手艺,能在秀坊做工,可不一样没能把自己嫁出去,没能给自己攒上一份儿嫁妆吗?我们不知道温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可单这样看看温瑶,这一家人,大约都是会吸人血的恶鬼。我说不好到底是可怜她,还是如何,你就当我是可怜她吧。”

    她低下头去,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目光也盯着自己的指尖儿看着:“我只是觉得,她长了这么大,吃得苦未免太多了些。更何况,如果她是棋子,也有执棋人在背后操控这一切,你要她入狱,要她去坐牢,这一辈子彻底的毁了,那背后站着的执棋人呢?有些棋子无辜,有些棋子可憎,我更愿意相信,温瑶属于无辜的那一类。”

    她的善心,从来不算大,至多在事不关己时,才愿意去体谅。

    而温瑶的事情,已经关系到了她,或者说关系到了魏家,她原不会有这么多的耐心和谅解的。

    也许,她自己经历过那种无奈和无助,没有人能伸出援手,更没有人能拉她一把,救她于水火之中。

    温瑶与她所经历的不同,她遭受的,是天子雷霆之威,连黎晏都束手无策。

    那,温瑶呢?

    温瑶从小到大,大约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不管她是不是那枚棋子,孙昶的案子,总归能够有个了结了,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魏鸾深吸口气:“你要的,是赶尽杀绝吗?如果是,那城西沈家也未必无辜。一来二去,还要牵扯多少人进来,才算完呢?”

    “所以你适才追问,就是有意牵扯出沈家来。”黎晏觉得无奈至极,对于温瑶,他未必就一定要如何,只是心中还是希望,能够得到那个真相。

    他不明白魏鸾为什么坚定到这个地步,一定要他放过温瑶,连查,都不要再查下去的放过。

    “你想救人,目的达到了,至于别的,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他声音里透着清冷,问完了,又兀自摇头,“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魏鸾撇嘴:“并不是不想要真相,可你跟我说过,真相往往伤人。黎晏,她只是个弱质女流,一个姑娘家,凭一己之力撑起温家一整个家,我觉得她很不容易。我们的目的达到了,为什么非要把她逼到绝路上去呢?而且表哥是喜欢温姑娘的,经此一事,他和温姑娘之间已经不再有任何可能了,可我相信,在他内心深处,仍旧愿意把这个姑娘深藏,且珍藏,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等有一天青丝变白发,还能有这么一个珍贵的人,拿出来回忆回想,在湖州大地上,有那么一个温瑶,是他一辈子的向往。可如果你一定要追查温姑娘,对表哥来讲,只是痛上加痛罢了。”

    她顿了声,胸中泛起苦涩来:“你之前说了,不管此案是不是由陈家内宅之祸引起,人命,终究是折在我表哥手上了,这件事,他一辈子都无法拜托。上次我们去大牢里见他,他萌生求死之意,为这条人命,自责难安,不愿苟活人世。原本案子查清了,是另有阴谋,他也许能想通,可心中还会为陈昱卿这条命而感到内疚,你再要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只是别人拿了陷害他,或是谋害陈昱卿的棋子黎晏,你这不是在救他,是在杀他。”

    黎晏眉心一颤,连带着心都颤抖起来。

    一个温瑶,死不足惜,但真的有必要和她针锋相对到这个地步吗?

    她说的也都对,尽管还是在为温瑶开脱,但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正经道理。

    如果闹到最后,孙昶承受不住这一连串的打击,那他们这些日子以来做的所有努力,又都算什么?

    黎晏沉思了好半天,到底沉声叫了赵隼:“温瑶那里,不用再盯着了,你带着人去,把那个冯正北还有王石头,一并抓捕到案,抓了人,就径直送到府衙大堂,我半个时辰后过去。”

第二百零二章:冯正北

    赵隼带着人行动很快,一路上也没耽搁工夫,到地方抓人,遇上反抗的或是嘴里不干不净的,把人一扭,捆缚起来,嘴里给堵住了,唔唔哝哝的什么也说不清楚,再支使了左右压着人直奔府衙大堂而去。

    抓王石头的时候倒还好些,他再怎么混不吝,到底没什么靠山,遇上这样的阵仗,当下就叫唬住了,也不必赵隼手底下的人做什么,只拿了他便算完事。

    可冯正北那头,便有些个麻烦事儿。

    原来是陈昱明这个人,平素虽说不着调,又是个十足的纨绔,偏对他那个乳娘好到了骨子里,早几年就在城中给他乳娘置办了一处三进的院子,倒也不是支的陈家柜上的银子,是拿他自己那份儿,又央了他娘掏了体己银子贴补了些,总归是买下那么一处院子,且那地方,本就挨着陈家不多远,隔了一条街罢了。

    从那时候开始,陈昱明那个乳娘就带着她那一大家子,搬到了这个“儿子”买给她的院子里去住着,而冯正北也更因为此事,越发得意,也越发耀武扬威,深以为自己同陈家三爷也该是称兄道弟的关系,平日里湖州城中横着走,谁都得高看他一眼。

    是以当赵隼带着人叫开了冯家大门,而门房上的小厮拦不住人,只能眼看着他们横冲直撞的进了门去,一直到他们在前院大堂中拿住了冯正北,冯正北整个人暴跳如雷,深以为这伙子人是不要命了!

    他心中是那般想,嘴里也是那样叫嚷的:“哪里来的混账东西,不知道这是哪里吗?也敢在我冯家地界放肆,我看你们横是不要命了!”

    他一面叫嚷,为着人叫赵隼带去的人反手压着,他胳膊上疼得不行,又扬声叫府里的奴才们。

    可是赵隼带的人原也多,除了跟着他进门拿人的,余下的都拦在了门口,哪里会叫冯家的奴才进门去帮冯正北。

    赵隼高高的挑眉,皮笑肉不笑的。

    这些年他跟在黎晏的身边,见识的无不是大梁权贵,不是位极人臣,就是富贵无极,平日见着主子们,他收敛锋芒,那是为着不给他主子招惹是非,不叫人背地里嚼舌头,说他一个齐王府的总管,都是目中无人,眼高于顶的,没得以为他主子是个如何趾高气昂的人。

    可要放在冯正北这样的人跟前儿,尤其是他嘴里头这样不干不净的,赵隼可再没那么好的脾气。

    他冲着旁边儿小奴才使了个眼色,那奴才也是个有眼力的,当下横跨出去三两步,近了冯正北的面前去,盯着他啧声咂舌,又摇了摇头,知道冯正北这两句话惹恼了赵隼,他也没想着手下留情,况且今儿个到冯家来拿人,那是他们家殿下的意思,是以他连犹豫都不曾有,一抬手,照着冯正北脸上就是一巴掌招呼了上去。

    人家说打人不打脸,打了脸那是极羞辱的一件事,冯正北有多少年没被人羞辱过。

    实际上他自己不是不知道,外头的人也有看不起他的,觉得他一味的攀着陈家这高枝儿不撒手,又正经拿自己当个人物,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亲娘奶大了陈昱明,他就是把眼珠子放在头顶上,陈昱明不说什么,陈家人不说什么,哪里就轮得到外头那些不相干的人说三道四,指手画脚,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眼红眼热,嫉妒他有这样好的命数罢了。

    眼下叫个奴才这样子一巴掌甩在了脸上,毫不留情的,那一巴掌那样响,实际上甩的他耳畔嗡嗡的。

    冯正北一下子就打懵了,可那股子劲儿缓过来,他就挣扎的更厉害:“真是疯了,你们到底知道我……”

    “我知道你是谁,但恐怕,你还不知道我是谁。”赵隼嗤笑着,朝那小奴才摆了摆手,“你下手也忒黑了些,再者说了,叫你拦又拦冯家大爷这张嘴,你怎么就动了手了?”

    那小奴才却嬉皮笑脸的,一点儿不当回事儿,弯着腰退回到赵隼的身边去:“奴才也是听着这位大爷嘴里太没个遮拦”他拖长了音,又斜着眼去瞧冯正北,那真是不拿正眼看,说白了,也没把这个人当回事儿。

    冯正北为他这个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这小奴才又赶在他前头开了口:“咱们在齐王府当差也这么些年了,什么时候有人在您面前这样张牙舞爪的,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

    齐……齐王府?

    齐王在湖州,冯正北是知道的。

    齐王在调查孙昶的案子,那是同陈家脱不了干系的一桩案子,冯正北也是知道的。

    早些日子,陈昱明在陈家的酒肆中得罪了那位齐王殿下,杜知府当着陈正廷的面儿,把人下了大牢,到如今都还没有放出来。

    这一切的一切,冯正北都知道。

    他娘说,见着齐王府的人,躲着点儿走。

    他心里有数,不就是看他素日耀武扬威的,横行霸道,怕他冲撞了齐王府的人。

    在湖州的地界儿上,有个陈昱明和他成了狐朋狗友,他出什么事儿,陈昱明都心甘情愿的替他兜着,可得罪了齐王府,那就没人兜得住了。

    冯正北脸上一时青一阵白一阵的,实在难看的很,到后来,又化作一抹红,是涨红的。

    他那条胳膊叫人扭着这么半天,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就怕动不应,胳膊就废了。

    这会子勉强的抬头去看赵隼:“诸位……诸位是齐王府的人?”

    赵隼冷哼了一声:“陈家大爷,继续叫骂?”

    冯正北鬓边青筋突突的跳,连带着眼皮也跟着一起跳。

    先前的那个小奴才,又往外站一步,眼睛朝着赵隼方向瞥过去,再去看冯正北:“这是我们齐王府的大总管,赵隼赵大总管!”

    齐王府的大总管……这个人看起来年纪不算大,冯正北从前有所耳闻,说齐王身边那个总管,是从小跟着他服侍的,一起长大的情分啊……

    冯正北艰难的吞了口口水:“赵总管,不知者不怪,是我无礼了,可实在也是……实在也是您带着人突然就闯进来,二话不说这样拿了我,我这一时也糊涂了,这才……”

    “不知者不怪?”赵隼仍旧是嗤笑,好似根本就不把他的话放心上,“上一回,陈三爷伤着了魏二姑娘,说的也是不知者不怪,可我瞧着,殿下可没意轻纵了这个不知者。”

    冯正北心下咯噔一声。

    这么说,就是这事儿过不去了。

    他虽素日混账了些,却不算是个十分糊涂的,并不像陈昱明那样。

    瞧一瞧赵隼端出的架势,再想一想他说的话,冯正北索性把那副讨好的嘴脸也收了回去:“赵总管这意思,今儿就是特意来寻晦气的了?”

    赵隼心里觉得有趣。

    这个人只怕是自视甚高惯了,见着王府的人,也敢用上一句寻晦气。

    他这头没说话,先前的小奴才已然张口就啐了过去:“凭你什么人物似的,也值得我们殿下来寻你的晦气吗?这么大个人,一张口自称是个爷,站在这儿说出来的话,却也不怕人笑掉了大牙的!”

    这奴才素日就是个牙尖嘴利的,但他机灵有眼色,又的确会办事儿,从前赵隼调教过他一阵子,叫他把那副刻薄的嘴脸收敛些,不过今日赵隼倒觉得,刻薄,自也有刻薄的好处了。

    这会儿去看冯正北的脸色,是彻底的黑了,可偏偏对着王府的人,他又是敢怒而不敢言,听了什么难听的话,都只能把那点子气性往肚子里头咽。

    赵隼觉得有趣,可正事儿要紧,前头主子也说了,半个时辰后要动身往府衙大堂去。

    他略算了算,去抓王石头时,没费什么工夫,这会儿估计人也已经押到了府衙去,冯正北这头嘛……

    赵隼终于正了神色,不再与他调侃那许多:“冯大爷,王石头这个人,你认识吗?”

    冯正北其实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句不认得的,可是话到嘴边,没由来的,他改了口。

    也许是赵隼那灼灼目光灼伤了他,吓的他不敢扯谎,也许是他们这阵仗太大了些,他莫名就先心虚了。

    总之冯正北点了头:“认得,一起吃过酒,有些交情。”他说完了,反倒有拧眉反问,“那又怎么了?齐王殿下管天管地,还要管我交什么朋友,见什么人吗?”

    赵隼只觉得这个人实在有些不上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心里头一点数都没有,把个什么不干不净的话都挂在嘴边,殊不知,早晚有一日,得祸从口出。

    他嘴角扬起的是讥讽的笑:“既承认了,那就跟咱们到府衙去吧,王石头眼下已经押到了府衙去,过会子我们殿下要亲自审问。”

    冯正北浑身一震,而押着他的两个奴才,也果然动了起来,是要提了他出门的举动。

    他没由来心慌了,整个人身子往下一沉又一坠,再不肯挪动半步。

    那两个奴才年纪也不大,虽说力气大,可也架不住他这么大的身量往下坠,自然一时也提不动他,推推搡搡的,竟一点用处也没有。

    赵隼一时头疼:“怎么,还要三催四请,才能叫冯大爷挪动挪动?”

    “不是……”冯正北是彻底慌了神了,一开口语无伦次的,可他又害怕,怕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叫人家拿住了把柄,于是赶紧闭上了嘴。

    过了好半天,他缓过了那个劲儿,才敢开口:“我这也没犯事儿吧?王石头怎么了?他犯了案子吗?怎么惊动了齐王殿下呢?赵总管,我就是跟他吃过几次酒,这……他就是犯了法,也轮不着我来连坐吧?”

    这是要当泼皮耍无赖了。

    赵隼替黎晏办差的这些年,也见过那些耍无赖的,无非是知道自己躲不过了,就开始撒泼,好像这么着,就能顶事儿管用一样。

    他原也不怕冯正北跑了,一摆手,示意两个奴才不必动他,紧跟着又自己上前小半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冯正北:“冯大爷,要说这半年的时间里,偷偷摸摸的塞给王石头几百两银子,足够他买下两处宅院,还买了个妙龄丫头在房里服侍,这样的交情,您说只是吃过几次酒,这是打量着蒙我,还是蒙我们殿下呢?”

    冯正北的眼底闪过震惊:“你们……你们怎么……”

    “我们怎么知道?”赵隼又站直起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看样子,冯大爷也只是徒有其表,实则是个草包,连这点子道理竟都不明白,还要张口来问我这个奴才。”他一面说,一面咂舌又摇头的,“冯大爷,还不走吗?叫我们殿下等着您,您的架子,可就太大了。”

    冯正北怕了。

    给王石头送钱的事情,他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从来是自己悄悄地,借着吃酒的由头,席间就把钱给了王石头的。

    而王石头也还算是乖觉,平时两个人看起来交情不错,但这些事,他从不对外张扬,也怕给自己招惹了麻烦。

    现如今一转脸,齐王府的人又怎么知道的?

    如果他们知道了那些银子的事,知道了王石头和陈家是有往来的,那是不是意味着……

    “不”冯正北的声音里带着颤抖,“赵总管,这跟我可都没关系,那些钱,也不是我的钱,我也只不过受人所托的,跟我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

    他慌了,跌坐在地上,手却往前伸着,试图去攀拉上赵隼的衣摆,好似那是最后能够救他性命的一根稻草,他拼了命,也想要够着。

    然则赵隼并未如他所愿,在他将要触碰到自己长衫下摆时,往后一退,叫冯正北抓了个空。

    他心里是松了口气的,会怕成这样,就不怕堂上他不开口了。

    可他心里也是不屑的。

    这样的人,能成什么气候呢?想来陈家那位大爷也是可惜,竟折在了这样的小人手上。

    赵隼冷下了脸来,再没有心思与他周旋打官腔,摆手支使了左右:“请冯大爷府衙去吧!”

第二百零三章:被拿捏

    第03章被拿捏

    府衙大堂。

    黎晏带了魏子期兄妹在堂上,杜启崖是敢怒而不敢言,原本他们来的时候,魏子期和魏鸾也说过,他们的身份,并不适合出现在大堂之上。

    且不说这案子事关他们亲眷,便是他们这样的白衣之身,何况魏鸾还是个姑娘家,堂而皇之的立于府衙大堂之上,也不合规矩。

    然则黎晏又哪里会听这个呢?

    于他而言,这并不算什么,普天之下又有谁不知道,他从来偏颇魏鸾,凡是魏鸾干出的事情,在他这儿,就没有逾越两个字,哪怕是旁人说破了天,也是不顶用的。

    眼下黎晏端坐高台上,魏子期和魏鸾兄妹令置了官帽椅,坐在他下手左侧,而杜启崖坐在右侧,目光时常是落在兄妹二人身上的。

    魏子期外出走动得多,也见惯了人家打量和审视的目光,不管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他都能泰然处之。

    魏鸾倒也还好,只是今日杜启崖的视线太过不客气,也没有半分的遮掩,就那样明目张胆的投向她,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有些坐立不安,轻咳一声,扭脸儿去看黎晏。

    黎晏自然是瞧见了的,惊堂木在手上转过一回:“杜知府看什么?”

    杜启崖心下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唯恐惹恼了黎晏。

    他今日带着人突然出现在府衙,而且那时王石头已经被齐王府的奴才捆绑了送到府衙多时,他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黎晏就带着魏家兄妹来了,直到如今,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是多看了魏鸾两眼而已,啧

    杜启崖一面摇头,一面问黎晏:“殿下叫拿了王石头到堂来,这是他冲撞了殿下吗?”

    黎晏反倒高高的挑眉,回望过去:“杜知府认得他?”

    杜启崖点头说认得:“他从前泼皮,在城中没少招惹麻烦,府衙大堂也走过几回,后来发了财富贵了,又有些仗势欺人的举动,叫人家告到衙门来的时候也有,是以下官知道这个人。”

    果然是个横行霸道的泼皮无赖,赵隼打听的也没冤枉王石头,这个人,在知府衙门都是有名有姓的,连杜启崖都对他印象深刻,足可见平日里他如何张狂了。

    黎晏略蹙拢了眉心,低头去看跪在堂下的王石头。

    人大约都这样,平素再如何张牙舞爪,遇上了贵人,没了底气,便先蔫儿了下去。

    此时他跌坐在堂下,连跪直身子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心虚的不行,头也不敢抬,更别说去正视黎晏,与他四目相对了。

    黎晏心中不屑,若不是为着这个案子,这样的人,他一辈子也不会多看上一眼。

    他把嗓音略清了一把:“王石头是吧?”

    王石头肩头瑟缩了一阵,点着头说是,连声音都在打颤。

    黎晏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斜着眼风扫过案上置的惊堂木,他其实想高高举起,再重重落下的,可是打量着王石头那个模样,大约大约用不上这东西。

    于是他嗤了一声,连声儿都冷淡了下来:“叫人拿了你到府衙大堂,知府大人这会儿云里雾里不明白,你自己个儿,心里有数吗?”

    王石头终于抬起了头,堂中众人才看清楚了这男人的长相。

    左边嘴角处一直延伸到耳垂下方,有一道颜色已经极浅淡的疤痕,那是经年累月过后,伤疤已经不明显的状态,可乍然看过去,还是能瞧真切仔细的,是以便让王石头那张原本看来还算老实的脸,有些狰狞吓人。

    魏鸾想来,如果没有那道疤,她大约会以为眼前人敦厚老实,可有了那道疤

    她略掩唇,偏了偏头,正好看见了魏子期眉头紧锁。

    果然,人人厌恶。

    也许,厌恶的不是那道疤,而是王石头这个人,毕竟他的的确确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王石头看得清众人眼底的不屑和嫌弃,垂下头去,眼神略暗了暗。

    他想着黎晏那句你该心里有数,又一阵说不出的丧气。

    说来说去,也无非是为了那点银子的事。

    他吞了口口水:“殿下,我的那些银子”

    可是他话音未落,外头赵隼带着人押着冯正北已经进了门来。

    赵隼端礼问安,旁边儿小奴才自然押了冯正北跪下去。

    瞧见了冯正北,王石头的心才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从没想过事情会有败露的一天,他也没有这个脑子,即便是齐王到了湖州之后,冯正北曾经有意的提醒过,叫他稍稍收敛些,别叫他惹上什么麻烦,回头真要招的一身骚,谁也帮不了他。

    他没放到心上,或者说,压根儿也没听进去。

    黎晏见他起先开了口,这会儿一见了冯正北,反倒又收起后话,一味的盯着冯正北瞧,于是点了点桌案:“这就是冯正北?怎么耽误了这么久。”

    赵隼猫着腰立于堂下,就站在他二人身侧,抱拳一拱手:“到冯家拿人的时候,冯家这位大爷颇有些古怪脾气,嘴里也是不干不净的,奴才们这才耽误了些工夫。”

    黎晏啧声咂舌:“看样子,陈家这一向对你是不错。”

    他眼中一片阴翳,再开口时,也全然不见了温和态度。

    先前虽然是问赵隼话,可这会子话锋一转,直冲着冯正北面门而去:“若非你仗着陈家之势,凭你什么好出身一样,也敢在这湖州城中横行霸道,耀武扬威?”

    他们早说过,湖州富庶,再不济,富贵人家也太多,更有似陈家这样,昔年从京城返回湖州的,别的人家也是有的,只是大概都不如陈家当年在京中那样风光罢了,是以湖州城中,也当得起一句卧虎藏龙,只是这虎也许小些,龙也大概没那么长成罢了。

    赵隼既然敢带着人冲进他冯家大宅去拿人,背后要没点儿势力,谁这么去得罪陈家呢?但听着赵隼的意思,冯正北怕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好话一句都没有。

    至于后头如何服了软黎晏都不必多想,也知是赵隼亮明了身份的缘故。

    他眉毛越挑越高:“陈昱明平素就这样纵着你?就为着你娘奶大他?还是说,他其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是被你知道,被你拿捏的呢?”

第二百零四章:贪心所致

    第04章贪心所致

    黎晏是心平气和的在问,可是大堂外的古树上,落了三两只鸦,他话音落下时,正好有鸦鸣的声音传进屋里来,那声音透着一股子沧桑,叫人听的心内惶惶然。

    冯正北的鬓边已然盗出了冷汗来,他下意识的说没有。

    那头杜启崖也总算是听出了些端倪,合着把这两个人拿到府衙,是为陈家之故啊?

    他面上虽然不露,心下却不免震惊。

    本以为这位殿下在湖州城,不会有什么作为,加之关于魏二姑娘的流言一起,他乱了心神,就更不会对孙昶的案子多上心,横竖这么多天过去了,这案子仍旧一点进展也没有,无非是他齐王的身份压在这儿,没人敢说话,更没有人敢催问,陈家先前为着陈昱明还关在牢中,就更不敢去追问。

    可是出乎杜启崖意料的是,黎晏在偷偷地调查着证件案子的来龙去脉。

    这个王石头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陈昱卿身边两个小厮,就是他的外甥。

    得宝还关在府衙大牢里,他也问过了几次话,到没问出什么来,后来索性也不问了,反正案子归了齐王管,他连问话都是纡尊降贵到牢中去问,不好提了人来升堂,费力也未必讨好,便索性不做。

    杜启崖心念转过,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么一个念头也许,在得宝进城之前,是见过黎晏的?

    他如实想,便急于求证,话在嘴边儿过了好几个过,临了了又拐了好几道弯儿:“殿下拿了这两个人,下官知道这个王石头是刘吉和刘祥的亲娘舅,殿下是查到了什么吗?”

    黎晏侧目去看他:“看了杜知府果然是聪慧夙成的一个人,我只问了这么几句话,杜知府就能猜出个七八成来。”他说着顿了顿声,转了转手腕子,没再看杜启崖,“是,我查了陈昱卿身边的人,后来发现,这个王石头,半年多之前突然发了笔横财,在陈昱卿出事前不久,他又得了一大笔钱,置办了宅院,安置刘家一家子人。”

    话音落,他才终于又正眼瞧杜启崖:“他是在你知府衙门都留了名儿的人,杜知府觉着,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吗?”

    “知恩图报?”却不料杜启崖还没开口,跪在堂下的王石头却莫名激动起来。

    他挣扎着要起身,甚至想要往前扑。

    赵隼一时吃惊,唯恐他没个分寸,冲撞黎晏,当下一抬腿,照着王石头肩胛处一脚踹过去,王石头一阵吃痛,闷哼一声,便已侧翻在地。

    旁边儿的衙役有眼色的很,三两个上前去把人押住了,好叫他动弹不得。

    赵隼那一脚,下了十足十的力道,王石头这大半年来也算是养尊处优,就是以前,也是他姐姐与姐夫养着他,他哪里劳苦过。

    是以这一脚,叫他好半天没能缓过神来。

    黎晏几不可见的摇头:“这么多人在,你怕他伤了我不成?把他踹出个好歹来,线索岂不是又断了?”

    赵隼一低头,请了个罪,但到底黎晏也不是真的要问责,他便猫着腰退到了黎晏身侧去站定住,一概后话都不再提。

    那头王石头也略略缓过劲儿来,一抬头,眼底全是不甘:“那是他们家欠我的,要不是他们,我也不能伤了脸。穷苦人家讨媳妇本就不容易,他们害的我破了相,这城中更没人敢跟我”

    “人家是因为你破了相吗?”黎晏懒烦听他絮叨,一扬声打断他,“你命硬克妻,谁敢跟你?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谁敢嫁你?难道跟着你,一辈子吃姐姐姐夫的?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我只问你,这些钱,是不是冯正北给你的,不论是半年前的那一笔,还是你拿来给刘家人置办宅院的那一笔”

    他问完了,一侧目,发觉魏鸾冲他正使眼色,想来是有什么话,他遗漏了,而她坐在一旁,却不好开口。

    故而黎晏顿声下来,又细细的回想突然他脑中灵光闪过是了,王石头方才激动地模样,说刘家人欠了他的,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反过来,厚待刘家人呢?

    冯正北前前后后给他银子,他只怕更是一文钱也不会用在刘家人身上了!

    黎晏面色一沉:“你既说他们欠了你,而我想来,他们肯心甘情愿养你这么些年,大约是连他们自己也觉得,亏欠了你的。你又哪里来的好心,还给他们置办宅子,买了一屋子服侍的奴才,叫他们不必再水深火热的活着,反倒养在大宅子里享清福?王石头,你是这样好心的人吗?”

    王石头一怔,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到头来,缓缓地转过头,把目光落在了冯正北身上。

    冯正北心下咯噔一声:“你看我做什么,我怎么知道”此时与他多做争论无益,冯正北到底比他有些脑子,正过身,朝着黎晏的方向猛磕了几个头,“齐王殿下明察,小人真的不知道,王石头怎么会给刘家人置办宅子,而且小人也和赵总管说了,那些银子,不是小人的,小人只不过受人之托,叫把银子转交王石头手上去的。”

    “哦?”黎晏扬了声,尾音音调一挑,“这么说来,你一推干净,你倒成了不知情,稀里糊涂给人利用的那一个了?”

    冯正北一面吞口水,一面喊冤枉:“小人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只负责给他银子的”

    “混账东西!”黎晏手上的惊堂木,终于还是拍响了。

    堂下王石头和冯正北二人皆吓了一跳,呆呆的往上去。

    那头黎晏沉声又开口:“你既毫不知情,如何就那样乖巧,听了人家的话,把银子送到王石头手里去?”

    “我是我只是我这这,我送那些银子,就”他吞吞吐吐的,看看黎晏,又去看王石头,话分明到了嘴边,却犹豫着不说完整了。

    赵隼眸色一暗,已然明了:“送到王石头手上的银子,是你克扣过的,你答应送这笔钱,也只是想从中捞一笔,而叫你送钱的人,决计不会自己去见王石头,至于交办什么差事,这里头到底有没有你的事儿,那就是后话了,最初,你只是为了钱,是吧?”

第二百零五章:周氏的银子

    这里头的事儿,说来门道深,可明眼的、经历过事儿的,十有**都能明白,连魏鸾这样养在闺阁中的姑娘,一时间听了赵隼的话,也回过味儿来。

    合着这个冯正北,打一开始愿意接这茬子事儿,也许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主仆的情分,也不是说陈昱明同他交情多好,那可能根本都和陈昱明没关系,纯粹就是他自己财迷心窍,想着经手这样的一笔钱,总归能够捞着不少的好处。

    背后的人,既然不肯亲自出面去给王石头送钱,拐弯抹角的托到了冯正北这里来,那便是不愿叫人知道,更不愿叫王石头知道,是以便是冯正北从中拿了钱,多早晚都不怕人发现,横是没人会去查。

    至于王石头嘛……

    魏鸾斜了眼风去看,瞧着王石头面上怔怔的,眼底全是不敢相信,目瞪口呆的偏了脑袋,把那样质问的目光,落在了冯正北的身上。

    冯正北应该并不是心虚,只是不愿意去面对,故而他连看都没看王石头一眼。

    魏鸾分明瞧着王石头奋力的挣了一把,竟险些挣脱出来。

    跪在他身边儿的冯正北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更往一旁挪过去。

    那头王石头嘴角一动,大约是要叫嚷出来,黎晏懒得听他们打这个嘴仗,尤其是厌烦聒噪无度的人,当下叫了声赵隼。

    赵隼会意,黑着脸看王石头:“公堂之上,也是你们叫嚣的地方吗?”

    王石头略吃一惊:“大人……”他话一出口,自己就先后悔了,连连的磕了好几个头,“殿下,小人真是叫人给坑惨了。”

    “坑惨了?我看未必吧?”黎晏怒极反笑,实在觉得,这个人没脸没皮。

    他生长在富贵堆里,没见过这样泼皮无赖的人,其实在京城也好,齐州也罢,纨绔不是没遇上过,真正的权贵人家的孩子,就是打小没有好好的养,教坏了,养的一身陋习,走到哪里都是十足的纨绔模样。

    可是归根结底,再如何纨绔,也还是有些见识和气度在的,到底那些孩子,家里都有些底子,绝不是王石头这样的人!

    黎晏心下越发不屑,那股子寒凉的意思也越涌越多:“你本就存了害人的心,眼下知道自己卖命的钱叫人克扣了,又说你被人给坑惨了?”

    他反问了两句,便再也不去理会王石头,视线转了个方向,目不转睛的盯着冯正北:“你说你是财迷心窍,为了那些银子,才愿意在中间传话,给王石头送钱,那是什么人,叫你给王石头送钱的,又为了什么,要隔三差五的给他送这些银子,供养着他?”

    到了这种时候,冯正北根本就不想隐瞒什么,他也知道,瞒不住了。

    打从赵隼亮明了身份,说是齐王殿下派他们到他家里去拿人那时候起,冯正北就知道,陈家的事情,彻底败露了。

    而实际上,这样的结局,并不出人意料。

    当初给王石头送钱,王石头又是个不知道收敛的,明里暗里都警告过他,可他大约真的是穷怕了,也穷疯了,突然间手上握着那么多的银子,而为了之后的事,陈家又是摆明了这笔钱会一直不断,有了陈家这座靠山,难道王石头还怕什么坐吃山空吗?

    人家说由俭入奢易,这话真是一点也不假。

    这个草包赚钱的本事没有,可花钱的本事,那可一点儿用不着人交。

    买姑娘,买宅子,金银玉器,应有尽有。

    第一回送到他手里的银子,不出五日,他就败了个精光。

    但冯正北心里也清楚,那个人选中王石头,自然也为王石头这样的性儿而已。

    能拿钱收买的,那就是最简单的。

    他这里正想的出神,那头黎晏又咳嗽一声,没说话,但催问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王石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怕冯正北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坐实了他的罪名。

    他这半辈子,是活了个糊里糊涂,可是总不至于,人事不通。

    齐王殿下坐在这大堂上,不就是为了给孙家大爷脱罪吗?要能拿住了他,他就成了那个替罪羊……

    然则事与愿违,他又哪里晓得,在冯正北还没迈出冯家大门的时候,就已经下了要坦白的决心。

    冯正北跪直了身子,须臾又冲着高台上遥拜下去:“叫小人给王石头送钱的,是陈家周姨娘身边的乳娘。至于为什么送这些钱给王石头”他拖长了音调,声儿是平平的,波澜不兴,再直起身,竟提起了勇气,同黎晏四目相对,“殿下既叫赵总管拿了小人到堂来,还不知道这些银子,是买陈家大爷命的钱吗?”

    陈正廷有一妻一妾,这些年下来,他虽然不算宠妾灭妻,但年仅二十四岁的妾室周氏,和陈正廷那个已近四旬的发妻吴氏比起来,到底更得宠些。

    周氏当初入了陈家的门,不到一年的工夫,就有了身孕,又一举得男,虽说是个庶出的儿子,可为着周氏得宠,又会讨陈正廷欢心,而巧的是吴氏生的三个儿子,又都是那副德行,唯独次子陈昱礼还稍合陈正廷心意一些,日子久了,陈正廷对这个庶出的儿子,便宠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些事情,早在黎晏留意了陈家举动时,就特意让赵隼去打听清楚过陈正廷在他庶子七岁生辰上,把家中生意十分不错的七间铺面,送到了周氏手上,说是等陈昱舟长大成人,再叫周氏交还给孩子,眼下这些年,都是陈正廷亲自在打理那七间铺面,而周氏因原就是商女出身,陈正廷又从不约束她,是以她偶尔也会过问柜上的生意。

    周氏手上有钱,且是不少的钱,七间铺面每年赚回来的银子,恐怕都足够她另起炉灶,另立门户的了,更不要说只是抽出些许,去买陈昱卿的命。

    只是这样做,对她真的就有好处了吗?

    杀了一个陈昱卿,她还要费不知多少心力,要了陈昱礼和陈昱明两兄弟的命,陈正廷今年也不过三十六七的年纪而已,周氏还要防着再有新人进了门,再给陈正廷生下个老来子……

    黎晏抬手压了压鬓边:“要买陈昱卿的命,这样的话,也是周氏那个乳娘亲口告诉你的?”

    冯正北点头说是:“她不见王石头的,当初找上了小人,后头的这些事,还有要交代的这些话,就也都是小人来传话了。”

    他话音刚落下,稍稍一顿,又啊了一嗓子,接上了自己的前话去:“殿下是再英明不过的人,其实小人后来也有想过的,她之所以会找上小人,也不过是怕小人被人拿住了,那脏水自然就泼到了三爷头上,横竖怀疑不到她,便是小人说出她,她大概也能把自己摘个干干净净。”

    她敢做,就一定有法子把自己摘干净,可至于怎么摘出去……黎晏想来,也无非是在银子上头动的手脚。

    他略眯了眯眼:“前前后后,你总共给了王石头多少银子?”

    冯正北好似一时之间记不清楚,低下头又掰着指头开始细细的算,约莫有半展茶的工夫,谁也没有出声催问他,就那样静静地等着,直到他再抬起头:“半年的时间,送到王石头手上的银子,怎么着也得有个五百两了,小人克扣的那些,撑死不过一百两银子。”

    其实他拿走的已经不少了。

    不过

    黎晏冷笑一声:“陈家好歹是湖州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你们的眼皮子未免也太浅,五百两银子,就买了陈昱卿的命了?”

    陈家这位大爷的命,未免也太不值钱,不过是王石头一辈子穷苦命,见了五百两的银子,就敢做这样的勾当。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五百两银子,对周氏而言,有那七间铺面在,就实在算不上什么。

    按赵隼当日所说,铺面的地契是都在周氏手上的,陈正廷对她可以说是宠爱到了极点,也信任到了极点,柜上的事虽都还是陈正廷在过问打理,但周氏现如今要支取什么银子,那全都是名正言顺的,底下的奴才们也不会有那样多嘴惹麻烦的,会去知会陈正廷一声。

    只是送到王石头手上的这五百两银子,恐怕查账,是查不出来了。

    周氏的乳娘要把自己摘出去,那这笔钱就不能是从周氏名下支出去的。

    黎晏侧目去看杜启崖:“陈家这位姨娘,我倒是听人说起过那么两句,说是生的花容月貌,也是湖州人士,她爹就是湖州城里的茶农,陈老爷当年也是和她爹有生意上的往来,一来二去认识了这位姨娘,后来又收了房纳了妾,说起来倒是一段佳话,是有这么回事吗?”

    杜启崖一点儿也不意外,顺着他的话只管点头:“周姨娘母家就在城北,周氏茶庄是他们家的营生。”

    银子是实打实的给出去了,可是要平柜上的账,要将来不背人查着,要么,这笔银子压根儿不是从柜上走的,要么,这笔银子其后又从别处挪了填补上。

    五百两的亏空不易查,但架不住人细查,人命案子没有人敢敷衍草率的处置了,更何况周氏要真有这样的成算和心机,早就该料到此案也许会惊动了齐州。

    只是黎晏又隐隐感到奇怪,如果是周氏……她一个女人家,心真的就那样大,敢在孙昶身上做文章,真的不怕惊动了齐州,案子没法子善了,到头来查到她身上去吗?

    “杜大人,恐怕要劳动你辛苦一趟,带着人把周姨娘名下的七间铺面,连带着周氏茶庄的账目,好好地清查一遍,我要找出这五百两银子的亏空。”黎晏点着桌案,交代话的时候,显得那样漫不经心,“至于她身边那个乳娘,最好是你先去一趟陈家,跟陈老爷通个气儿,人呢,就不能留在陈家了,在你没查清楚周氏账目之前,她都得待在府衙大牢之中,不许人探视,也不许人跟她说话,更不许有人替她传东西出去。”

    杜启崖已然站起了身,又不得不佩服这位殿下的心思缜密,一拱手应了声是:“下官这就带人去办。”

    他迈开步子往堂中走了几步,须臾又顿住脚步,略想了想,回过身来再看黎晏:“那周姨娘……”

    “她到底是陈老爷的姨娘,是女眷,主不主,仆不仆的,一时没查明白,就要收监,说不过去。”黎晏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只拿了她的乳娘,但是这位周姨娘,恐怕要陈老爷单独划个院子出来,把她先禁上几日,仍旧是你府衙的衙役去看管,不许人进出,不许人和她说话,要说陈家有什么不方便,那也只能暂且不方便了。”

    他交代完了,眼看着杜启崖面不改色的转身要走,又想起吴氏来,扬声又叫住人:“事情闹开,估计吴氏是不会轻易罢休的,她亲儿子死得不明不白,现在把周氏牵扯进来杜大人,周氏如今也算是重要的涉案疑犯,你可得叫你手底下的人,把人给看好了,她要出了什么差错,你可不好交差。”

    杜启崖眉峰一拢,心下一凛,仍旧恭恭敬敬的做礼,客客气气的说下官明白,只是转身出门时,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自黎晏到湖州之后,几次三番的试探他、警告他,他久居官场,不是个傻子,早就听得出来,也看得分明。

    先不说黎晏初登府衙大堂时的下马威,便说他府衙大牢之中现而今关着一个得宝,那就是最堂而皇之的试探!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曾庆幸于有黎晏这位齐王殿下,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给接过去,可是黎晏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欺侮人,实在叫他忍无可忍!

    杜启崖掀了眼皮望天,那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蓝,水洗过一样,可他的心情,却丝毫不能随着白云游走而放晴。

    陈家的这个案子,总该了结了,只要案子了了,孙昶平安无事的离开大牢,黎晏才会早日离开湖州,而他的心情,才能彻底放晴一切,都应该随着冯正北和王石头被抓捕归案,而结束了!

第二百零六章:明哲保身

    第06章明哲保身

    在陈家的这件事情上,杜启崖没有丝毫的犹豫不决,带了人登堂入室,听了黎晏的,该拿的人拿了,该关的人关了。

    杜启崖临从堂上离开前,黎晏那句话说得再对也没有了周氏的身份到底不同些,实际上有些尴尬,说是主子,可她也不过是妾,但要说是陈家的奴婢,恐怕陈正廷又不是那样看她的,再者说来,她自己如今还有着陈家七间铺面,怎么论,也该算是半个主子,

    而据杜启崖所知道的,周氏素日里也十分的端着主子的款儿,就为着数年前陈正廷给了她的那七间铺面,这湖州城中每每有个什么宴,周氏也总是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人家家中。

    起初也有些议论的声音,只是日子久了,谁的日子也不是为了一个周氏过的,大家渐渐地习以为常,自然也就不再说了。

    今次杜启崖叫人将禁足周氏的那个西跨院,同陈家主院拿石砖砌了一道墙,暂时算是隔开了来,单放了三班衙役,昼夜轮替的看着周氏,真是听了黎晏那句,不许她见任何人,更不许任何人来同她搭话。

    陈昱舟打小是长在周氏手上的,母子两个一向感情十分的好,如今周氏遭罪,且杜启崖有心不往这乱七八糟的事儿里头搅和,自然也就没把话说得十分明白,别说是他去问,就是陈正廷问的时候,他也只说这是齐王殿下的吩咐,有什么话,只管问齐王殿下去,跟他说不着。

    其实到了如今这时候,还有什么姻亲情分可言呢?

    打府衙出来,杜启崖心里就一直在打鼓,陈家的案子一拖再拖,到底是拖出麻烦来了,估摸着到这会子了,黎晏心里还惦记着,就怕他为着姻亲之故,和陈家里外里的勾结,又讹了孙家的钱,又整治了孙家,替陈家出一口恶气。

    可这里头的事儿,他真是一件也不知道!

    杜启崖有心抽身出来,哪里还顾得上陈家死活呢?

    是以当陈昱舟扯着他不许他走时,杜启崖黑着脸扬声叫了衙役,又支使左右将这个不知事的轻狂小子叉了起来。

    陈昱舟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一时也懵了:“杜大人是知府,可进了门二话没有,动辄就拿人,抓了人不说,还这样子关了人,一句交代也不给,现下这样支使人将我叉住,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杜启崖冷着面皮嗤笑不已:“交代?陈昱舟,便是你爹”他话音一顿,眼风往陈正廷所站着的方向扫过去,“他敢跟我要个交代吗?”

    陈昱舟胳膊上吃痛,拔高了音调就叫爹。

    陈正廷脸色又能好看到哪里去呢?

    可是人是黎晏吩咐抓的,杜启崖也只是听吩咐办事,如今的湖州城,哪里还轮得到他只手遮天?

    他上前了三两步:“到底还是姻亲,你便是有为难的地方,我不令你更为难,你要抓人也好,关人也罢,我一句话也不会说,可这里头究竟是个什么缘故,你总该叫我知道,这样糊里糊涂的,把我们一家子都蒙在鼓里,咱们两家还是亲家吗?”

    他不提这个还好,越是提起亲家二字,杜启崖眼底的冰渣便越是往一处聚拢,到后来终于破碎开来,散落了一地。

    杜启崖周身散发出的寒凉气息,几乎要把这一屋子的人都给冻伤了:“你这是叫我念着情分,因私废公吗?我说了,人是齐王殿下叫抓的,你的那位好姨娘,也是齐王殿下叫单独关押的,没把她一起抓回府衙大牢,就已经够给你们陈家脸面的了。你不是要说姻亲吗?”

    他一面扬了个不屑的笑,一面环胸往后退了三两步:“城北你那位好亲家,倒等着你去救救他。”

    陈正廷眉心突突的跳:“周家怎么了?”

    陈昱舟也是吃了一惊,他外祖家吗?他眉头紧锁,眼下倒也乖觉,不再奋力挣扎,也好叫自己少吃些苦头,只是把一双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视线始终落在杜启崖身上罢了。

    杜启崖把两手一摊:“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眼下还要带着人去查周家的账,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或是有什么冤屈,齐王殿下就在府衙大堂上等着你去喊冤。”

    他说罢,摆了手示意左右撒开陈昱舟,而陈昱舟也果然不敢再扑上来拦住他的去路。

    杜启崖嗤鼻,只是不再多说别的,脚尖儿调转了个方向,便径直迈出了堂屋外,一应的后话皆不再提,只留下陈正廷父子二人大眼对小眼的。

    那头陈昱舟先回过神来的:“爹”他声儿沉下去,带着无措和茫然,“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咱们现在要做什么,真的这样任人宰割吗?”

    任人宰割?恐怕没那么简单。

    齐王倒并不像是冲着陈家而来,最开始他瞧着杜启崖那样的阵仗,心里有些发憷,那也无非是怕齐王才是那个因私废公的人,为了魏家而有心整治他们家。

    可是杜启崖前前后后的一通忙活,也只是抓走了张氏,又把周氏单独关押起来,留下了人看守,不许人去问话,也不许人送什么东西过去,仅此而已。

    这会儿杜启崖黑着脸离开,陈正廷的心里也不好受。

    他大概其猜得到,杜启崖一定是因为什么缘故,打算和陈家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至少要让齐王觉得,那是个能叫他容忍的距离。

    明哲保身。

    杜启崖在官场的十几二十年,这四个字,做的再好没有。

    他也气,他也恼,可到头来,却也全都能理解。

    人家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是杜启崖那样的人呢?

    只是

    齐王又为了什么呢?

    陈正廷侧目望向小儿子,目光在他身上来回的游移,是审视,更是打量。

    陈昱舟叫他看的心里发毛,下意识的瑟缩了脖子,往后退了小半步:“爹,您看我做什么?”

    “你娘她”陈正廷顿住话音,好半天,才横了心,问出口来,“你如今也大了,你娘她平素做任何事,你还是全都不知道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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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鸾令介绍:
魏鸾死而复生的那一刻,才是齐州风云翻涌的开始……
昔日的仇人们还言笑晏晏,拉起魏家二姑娘的手家长里短的闲聊,却永远不会知道,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魏家的二姑娘,却成了谁也动不得的人物——齐州大地无人不知,二姑娘手段高明,叫齐王殿下甘心为她摘星捧月。娇鸾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鸾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鸾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