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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娇鸾令txt下载     娇鸾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七章:仍旧怀疑他

    第07章仍旧怀疑他

    陈昱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目瞪口呆的与陈正廷四目相对着:“爹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娘受了委屈,您怎么”

    “她有什么好委屈的?”陈正廷厉声呵斥,打断了他的后话,“齐王会无缘无故为难她一个女人家吗?如果是冲着咱们家来的,只管抓了我,或是抓了你二哥去,这一大家子,也就算是完了!”

    他咬牙切齿,眸中几乎不带半点温度:“昱舟,你老实跟我说,你娘到底都做过什么?你甭打量着到了这时候,还替她遮掩隐瞒。杜启崖的话,你也听到了,这里头,可还有你外祖父的事儿,这会子他就要带人到周氏茶庄去,会发生什么,你我都不得而知”

    陈正廷深吸口气,又把那口气长长的舒缓出来:“他是要明哲保身,再不掺和咱们家的这点子破事了,不管在齐王殿下那里闹成什么样子,和他杜启崖,都没有半点关系了。你要是还不跟我说实话,可就真的没人能帮你娘了!”

    “您叫我说什么实话呢?”陈昱舟声音中浸上了哽咽,鼻头一酸,连眼中也染上了氤氲水雾,“爹,娘她能做什么呢?我也不明就里,我也觉得糊涂,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这样子了。可您怎么到这时候,却要反过头来怀疑是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为什么?

    陈正廷眸色暗下去。

    能叫齐王殿下如此大动干戈的,也无非事关魏家阿鸾,可与魏鸾有关,湖州城中,无非一桩流言四起之事,一桩孙昶人命案之事,前者他实在是想不通,周氏有什么动机,去做这样不要命的事情。

    她从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这点子也是他从前最喜欢的,能屈能伸,只要是有利可图,再伏小做低,她都能忍受得住,可既然这样中伤魏鸾还捎带上齐王,对她没有任何的好处,她就一定不会去给自己招惹麻烦。

    如此说来,便只有孙昶的命案

    内宅的斗争,陈正廷见识过,只是从来不敢想,有朝一日,会出在自己家里头。

    此时他看陈昱舟,心情便很是复杂起来。

    至少齐王不会无故陷害周氏,也没那个必要去陷害周氏,如果不是周氏暗地里做过些什么,哪里会有今日之祸?

    陈正廷一横心:“你还是不肯说,是吗?”

    陈昱舟几乎哭出声来:“爹,您叫我说什么啊?”

    这样的事,也许是该瞒着孩子

    陈正廷深吸了口气,略一合眼,等到他重新睁开眼时,视线却再也不会落到陈昱舟身上去了。

    他负手在身后,迈开了步子朝着门口方向而去。

    只是他身形刚一动时,陈昱舟就叫住了他:“爹,您去哪儿?”

    陈正廷脚下稍稍一怔,却连回过身来看他一眼都不曾有:“去府衙,见齐王。”

    “我”

    陈昱舟那句“我随您一道去”都没来得及说完,陈正廷已然沉声拒绝了他,话音落下,便自顾自的迈开腿,头也不回的离开的这正堂。

    黎晏是一直等在府衙没有走的,他想来杜启崖在这件事上也不敢迁延耽误,至少要先把周氏那个乳娘抓捕到案,甭管他眼下过不过堂,人是不能轻易放跑了的,毕竟一大早赵隼带着人大张旗鼓的抓了冯正北和王石头,就怕出什么岔子,回头人不见了,那什么线索就都断了。

    魏鸾有些漫不经心,但黎晏和魏子期也都瞧得出来,这丫头很是紧张。

    黎晏看看她,又扫了眼门口方向:“你怕什么呢?有冯正北的证言,还有得宝当日的口供在,抓刘吉和刘祥,是早晚的事,你别怕他两个跑了,我早让赵隼派了人盯着呢。”

    魏鸾自己一点也不吃惊,抬眼望过去:“我只是在想,你就不觉得,这一切查起来,都太过顺利了吗?”

    黎晏一怔:“那你的意思呢?”

    她其实也不太说得上来,只是觉得,顺利的离谱了些。

    从得宝跟他们讲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再到他们查出王石头,顺藤摸瓜的查到冯正北,抓了人,冯正北就立马供出了周氏身边的乳娘,这一切的一切,看起来没有丝毫的问题,可就是因为过于顺利,反而叫人心下难安。

    魏鸾反手摸了摸鼻头:“如果是这么简单,这个案子,早在几个月事发之时,就该结案,我表哥也不必在牢中受磋磨,孙家也用不着舍出去那许多银子。最开始,是杜大人放了得宝家去,像得宝这样在场目睹了事发的人,他竟连审都不审上一回,就直接放了人,如果当日他审了,问了,之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再发生,我们也不会到湖州来”她乍然收了声,定定然看着黎晏,“你不觉得古怪?”

    “所以说来说去,你还是怀疑杜启崖。”黎晏平心静气的,其实魏鸾的怀疑不无道理,毕竟确确实实就是这么个事儿,只是当初他们也合计过,杜启崖会放得宝回滨州,更大的可能,就真的只是为了叫孙家着急,一急就容易乱了分寸,那白花花的银子,自然就送到了他的手上来。

    而杜启崖从一开始,盘算的就不是结案,要的也不是一个真相。

    黎晏几不可闻的叹了声:“他有他的盘算,为的或许真的就只是孙家的银子,案子怎么了结,大不了就是一拖再拖,对他来说,拖得越久,拿到手的银子也就越多,不要说孙家,就连陈家,都会背地里给他塞钱的。而杜启崖也很可能,早就料到你外祖父和舅舅走投无路之时,会到齐州去请你爹出面相助,横竖他这位知府大人,都是可以抽身出来的。你要这么想,就不会怀疑他了。”

    魏鸾轻咬着下唇:“可是他”

    黎晏略摆了摆手,打断了她:“我不是叫杜启崖带人到陈家去了吗?你且看着陈正廷会不会闹到公堂来替周氏喊冤,便知他有没有将事情始末缘由告陈正廷知晓,他到底是不是和陈家勾结,咱们也多少心里有数了。”

第二百零八章:鸣冤鼓

    第08章鸣冤鼓

    陈正廷来的很快,府衙大门口上当值的衙役也并没有拦着他,显然是早就得了黎晏的吩咐,只管放了陈正廷进门,不必拦着,甚至于

    鸣冤鼓才被敲响了一声的时候,门口的衙役三两步小跑着下了台阶,往陈正廷身边凑过去,一抬手,拉住了他。

    陈正廷横眉竖目,往外挣了一把:“做什么!”

    那衙役冲着他直摇头,手却不敢撒开,就怕他再敲响那鸣冤鼓。

    可衙门里的鸣冤鼓,是从来不拦人的,什么人都能来敲响了,但要是说不出个冤屈来,那罪过也重。

    眼下陈正廷一肚子的气,虽然他也疑心是周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可就这样什么也不说一声,抓了人,又单独关着周氏,打的到底是他陈家的脸。

    这么多年了,他一向抬举周氏,高看周氏,现如今黎晏来这么一手,连带着周家茶庄都跑不了,这简直是要把周家一锅端,那怎么也算是他外家,不吭不哈的,他平白就吃了这个哑巴亏吗?

    是以他觉得冤屈,且这份儿冤屈大了去的。

    这衙役死命的拉着他不松手,陈正廷怒气涌上来,越发奋力的往外挣:“现如今击鼓鸣冤,衙门都不许了吗!”

    陈正廷在湖州城中是横着走的人,他倒不是十分的拿乔,不过也绝算不上宽厚,平素虽不至于是个眼高于顶的,但底下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得赔着好脸子。

    公门中人原是不必看他脸色的,但为着杜启崖的那一层关系,自然也没有人敢得罪陈正廷。

    小衙役面露难色,照旧不敢松开他,只压低了声儿:“陈老爷您别敲,齐王殿下交代过,只管由着您进门,不许我们拦着的,您快别敲了。”

    陈正廷反倒愣住,捏在手上的鼓锤也果然没了动静。

    这是算准了他会来吗?还是说打从一开始,其实就是他叮嘱过杜启崖,到了陈家,什么话也不许说,就为了等着自己跑到衙门来这一趟呢?

    这位齐王殿下小小的年纪,心思竟这般难测。

    陈正廷深吸口气,深看了那衙役一眼,把手中鼓锤往出一递,眼看着他接过鼓锤:“齐王殿下特意交代,还是说等着看我来不来击鼓?”

    小衙役一怔:“殿下是说,倘或您来了,就不必拦,您要不来,那便不来了呗。”

    他心说这位陈老爷脾气也古怪,齐王殿下还有专程等着他的?只是面上又不敢表露出来罢了。

    陈正廷心下啧声,只是不再与这衙役多言,撩了长衫下摆处,便提了步子径直上了台阶,一路直奔府衙大堂方向而去了不提。

    陈正廷进门那会儿,先瞧见的其实是魏鸾。

    他下意识的拢起眉峰,心下斥骂了一句没规矩。

    他们做生意的人家,从没有拘着女孩儿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也知道,当初在京城时,魏业就十分的纵着魏鸾,她成天在外头疯跑,魏业也不管,横竖有齐王殿下在,也没人敢说三道四,日子久了,也就这么着了,是以这回魏鸾跟着一起到湖州,他其实真没觉得多稀奇。

    可要说女人家上公堂,那就是另一码事儿了。

    大梁倒没有明文规定,说女人家不必上堂受审,可往往有女人家涉案的,堂官大多体恤,要么是关起门来过堂,不许人旁听旁观,要么就是带回本家去,在她家中审问,真有特别严重的案子,不必留丁点儿情面,又或是十恶不赦的蛇蝎心肠,那才当了男人一样来提审。

    魏鸾这算什么呢?

    这案子本就和她魏家有关,她早就该避嫌,可她非但没有,反倒这样堂而皇之的端坐于公堂之上,成了个一旁听审的,齐王殿下骄纵她,是不是也骄纵的太过头了些。

    陈正廷跪身下去拜礼,才把目光从魏鸾身上收回来。

    黎晏只当没瞧见,他既然敢做,也不怕人说,不过是带了魏鸾上公堂来,从前在京城,更离谱的事情他也不是没做过。

    眼下看着陈正廷跪的端正,想想他方才看魏鸾的眼神,那种打量和不屑一顾,黎晏竟生出一种快感来。

    他很少觉得这个出身曾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也许是从小长在金银玉石中,便觉得这些都不值一提,但今日,他竟觉得,这种遥不可及的尊贵,是对陈正廷这样的人,最好的羞辱。

    陈正廷分明不屑,也分明不甘,方才鸣冤鼓击的那样响,魏鸾乍然听见时,吓的一激灵。

    可是等到他进了门来,还是得毕恭毕敬的行礼,还是要跪在堂下,等着自己开口叫起,才敢有所动作。

    他明摆着觉得魏鸾不合规矩,更是个不安于室的,偏偏面上什么都不敢说,那一闪而过的不屑,也要尽快收敛起来,等到与魏鸾说话时,还是得留几分情面,再端出三分的客气来。

    黎晏一时感到通体舒畅,心情也好了不少,摆了摆手叫他起身:“方才是陈老爷你在击鸣冤鼓?”

    陈正廷起身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的抬头望上去。

    这个人明知故问,这样故作姿态的模样,真是令人生厌作呕。

    他匆匆收回目光来,等到站直了,才点头说是:“早些时候杜知府亲自带着人,到草民家中抓了张氏,其后又将草民的妾室单独关押,分派三班衙役轮流着看着,不许人与她见面,更不许人与她说话,草民问过杜知府,可是知府大人说,这些都是齐王殿下的意思,”他一面说,一面又长揖下去拜了一礼来,“殿下此举,却又是为何?周氏是个内宅妇人,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殿下,叫殿下这样子大动干戈?”

    “得罪了我,我也不好就把人关押起来禁足的。”黎晏嗤了一声,声音很轻,若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的清浅。

    陈正廷的确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不问周氏犯了什么罪,只是说得罪了自己得罪二字这般好用,还要这大梁律做什么呢?

第二百零九章:惺惺作态

    陈正廷并没有再接话。

    按衙役先前所说,黎晏就是在等他,既然是等他来,那后头有些话,压根儿就不必他先开口问。

    他就那样掖着手站在堂下,连跪都没有再跪。

    魏子期一旁看着,到有些佩服起他来。

    照说击鼓鸣冤,上得堂来,便也就只有跪着回话的份儿,更何况黎晏看陈家人,只怕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更不顺心,陈昱明不是到如今都还在大牢里头关着呢吗?

    偏陈正廷好似真正的一身正气,刚直不弯,就那样直挺挺的站着,眼中虽有几分急切,但面上大多还是云淡风轻的闲逸。

    其实这些黎晏也是看在眼中的,有时候他不禁回想,如果昔年不是广阳王出面帮了魏业一把,那个皇商的差事,怕也不可能落在魏家身上。

    这些年他和魏业没少打交道,从来都觉得,魏子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也许不该这样说,但大体上就是这样的感觉。

    魏业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在他身上,只有一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就足以说明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处事和品性。

    这次到湖州一行,虽也见识了陈家人的不堪,还有陈正廷的心思沉重,可同魏业比起来,眼前这个男人,竟又不知好了多少。

    黎晏下意识的摇头,只是没叫魏子期兄妹瞧见罢了,他略侧目,又稍稍抬头,正好看的是赵隼站着的方向。

    赵隼是一直留神着自家主子一举一动的,这儿瞧着主子拿眼神示意他,他当下会意,稍稍往前站了那么半步,叫了声陈老爷,直到陈正廷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才缓缓开了口,把事情来龙去脉,与陈正廷娓娓道来。

    他有心,便说的十分细致,自然了,当日出城去见得宝这一宗,是略过了不提的,至于他们如何知道的当晚发生的事情……

    除了关在大牢中的得宝之外,这湖州城内,不是还有一个温瑶吗?再者说来,王石头是刘吉和刘祥两兄弟的亲娘舅,这大半年的时间,他这样子突发横财,本就古怪的厉害了,种种事情联系在一起,会引得主子疑心调查,也不足为奇。

    反正从抓了王石头和冯正北二人到案,再到主子交班了杜启崖差事,连杜启崖他都没有起了疑心,那在陈正廷的心里,就更不会生出什么疑虑来了。

    那头陈正廷听完了,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刺激,身形不稳,踉跄了一把,竟险些跌坐下去。

    他勉力的撑住了,眼底的震惊毫不掩饰:“殿下,这……这意思是……”

    黎晏其实有些不落忍的,别说他,就连魏鸾,都心生不忍。

    陈正廷也年近四旬的人了,这十来年间,他又独宠周氏一个,对陈昱舟,都是格外的宠爱,不然陈昱舟一个庶子,凭什么在人事不知的时候,就先分走了七间铺面呢?而周氏一个妾,这些年来登堂入室的事儿又没少干,在外头抛头露面,连吴氏都拿她没奈何的,这其中若不是有陈正廷的百般回护,吴氏一个当家主母,真的就拿捏不住一个周氏了?

    可是到头来又怎么样呢?

    陈正廷的嫡长子,很有可能就死在周氏的阴谋算计之下。

    这种事,放在谁的身上,都是受不住的。

    “我给她……我已经给了他们母子……”陈正廷几乎站不住,连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

    黎晏微微蹙眉,指了指右手边的官帽椅:“陈老爷坐着说话吧。”

    公堂之上不设椅,那张官帽椅,显然和魏子期兄妹坐着的一样,是临时叫人抬上来的。

    陈正廷眉心一动,谢了恩典,慢吞吞的挪步过去,果真安安稳稳的坐了下去。

    只是魏子期瞧着有些不对劲,方才他挪过去的那几步……

    人在大悲之下,情绪大幅波动,站不稳,也站不住,脚下会发虚,走起路来都是踉踉跄跄的,可是陈正廷并非如此,他脚下稳扎稳打,虽然走得慢,但依然很稳。

    魏子期眉峰是越拢越高,也不由自主的会去多看陈正廷两眼,那是带着审视的目光,虽不灼烈,却也很容易就被人察觉。

    陈正廷方落了座,一抬眼,果然不是他的错觉,真的有人在盯着他打量。

    两个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挪开视线,谁也不想先心虚露怯。

    还是黎晏打断了这样僵持的局面:“所以陈老爷,我派人到你府上抓人也好,关押周氏也好,都是为了换陈家大爷一个公道,你也不想自己的孩子死的不明不白的吧?”

    陈正廷不再与魏子期僵持不下,点头说是,可心头仍旧怅然:“可是殿下也知道,周氏只是个妾,昱舟……昱舟也只是个庶子,即便是昱卿不在了,不管我有多喜欢昱舟,陈家的家业,也轮不着他。殿下,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黎晏冷不丁的笑出声来,“陈老爷是自欺欺人,还是不愿意面对呢?冯正北就算是人证,至于物证嘛王石头花了钱,那些钱是哪里来的,等查过了周氏茶庄的账目,大约也一目了然?事到如今,陈老爷和我说误会?”

    陈正廷心下咯噔一声。

    果然还是周氏茶庄上出了岔子,怪不得杜启崖会特意的提那么一句。

    他略眯起眼来,恨不得此刻就手刃了周氏。

    他先前的怀疑大抵不错,只是昱舟究竟是不是知情,便不得而知,他努力的回想小儿子在家中时被他逼问的模样和表现,怎么想,怎么觉得儿子是无辜的,一切的罪孽,都是周氏伙同了张氏做下的。

    陈正廷的手死死地攥着官帽椅的扶手,骨节处隐隐泛白:“殿下,我这真是……”

    他声音有哭腔,话说不下去,垂下了头,那模样像是在擦拭眼角的泪珠。

    那头魏子期面色一沉,这样情真意切,倒像是真的,他一时之间,竟无从分辨,陈正廷究竟是惺惺作态,还是真的为这内宅之祸而悲痛欲绝了……

第二百一十章:骇人听闻

    第10章骇人听闻

    其实和陈正廷没有那么多的话要说,案子也是衙门的案子,哪怕陈家是最大的那个受害者,只要黎晏不松口,他照旧没有旁听的资格。

    况且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实际上连孙昶都能被摘到一边去,陈昱卿的死,从头到尾,都只是陈家自己的问题,而这个问题究竟是出在谁身上,眼下这时候,谁也说不准,换句话说来,陈家的每一个人,包括陈正廷在内,都是有嫌疑的。

    是以这案子中的任何细节,都不必叫他们家的人知道。

    黎晏也不过拉了陈正廷寒暄几句,又端着三分的客气,劝他看开些,也不必太过于郁结于胸,案子早晚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现如今想得再多,也是徒增自己的烦恼而已,更多的,还是劝他凡事要三思而行,说到底是怕他跑到西院去找周氏,一来二去又把事情闹的不可开交的。

    不过好在陈正廷到如今还有些理智尚存,虽说对周氏可能做过的事情深恶痛绝,但黎晏几句话交代下来,他倒也能听得进去,再三的同黎晏保证了,绝不会到西院去找周氏麻烦,也不会在事情查清楚之前把事情闹开,如此,黎晏才放了他离开府衙回家去。

    然则当陈正廷刚刚迈出大堂的那一刻,魏子期身形一动,嘴角一抽,一声殿下便脱口而出了。

    黎晏面色凝重一抬手:“知道你想说什么。”

    于是魏子期便不动了,重又坐回了官帽椅上。

    魏鸾不明就里,侧目去看他:“大哥,怎么了?”

    魏子期却只是抿唇不语。

    她到底是个姑娘家,打小又不是察言观色长起来的,瞧不出陈正廷有古怪,这没什么打紧,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不过看黎晏这样子,八成是看出来了的

    魏子期深吸口气,那口气又缓缓舒展出来:“殿下看出来了?”

    黎晏仍旧板着个脸,面色并不如何好看,斜着眼扫过案上惊堂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没回应魏子期,魏子期沉默了好半天,到底有些坐不住:“殿下?”

    黎晏这才回了神:“他脚下那样踏实,哪里是个经受不住的形容,何况他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先前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反倒像是装出来的。我若是他”

    他若是陈正廷,又待如何呢?

    陈正廷这个人,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黎晏重又去看魏子期:“你小的时候,陈家还在京中,你爹就没有告诉过你,陈正廷这个人,是个什么为人品行?你自己素日所见,陈家老爷,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如今,你竟都忘了吗?”

    不,怎么会忘记呢?

    魏子期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旋即就回过了神来。

    陈正廷不是什么好人,见不得光的勾当也干过,其实他们这样的人家,见不得人的事儿,谁家又没有个三五件的呢?

    昔年京中风头正盛时,还传出过陈正廷打死家奴这样的事情,不过那奴才是家生的,他手上捏着人家的卖身契,才没有闹到官府,连官家都不好插手管罢了。

    这样的人,如今乍然得知长子很可能死于内宅争斗,他又独宠周氏那么多年,周氏一门上下也不知从陈家身上捞了多少的好处,到头来,养了白眼狼,还要绝他的后他们早就说过的,这案子要是周氏筹谋的,她必定还有后手,一定要陈家几个嫡子全都死于非命,才能把陈家的家业,牢牢地攥在陈昱舟的手里。

    这个女人贪心不足,野心大得很,绝不会满足于只杀一个陈昱卿的。

    他们不了解周氏,从常理来推断,他们尚且会这样想,更不要说周氏是陈正廷的枕边人,这么多年来,他会不了解周氏吗?他会不知道周氏想要做什么吗?

    可就是这样一个绝非良善的陈正廷,却肯听了黎晏的话,再三的保证,绝不会去找周氏麻烦,这可能吗?

    魏子期藏在袖下的手,死死的攥成了拳:“我没忘,再加之他今天的所有举动和表现,我更觉得,他有古怪,且这问题怕大了去的。若按陈正廷从前那样的做派,眼下怕冲到家中,勒死周氏都是有的。那是他花了银子买回家去的人,说好听了是个妾,说的难听些,同家中的家奴没什么两样,可周氏敢打家业的主意,还杀了他的嫡子,即便案子没查清,杀子之仇,他也不会轻易就饶过了周氏才对。”

    话音落下,他自己顿了好半天,到底是黎晏不催着他,给足了他时间,叫他继续说下去:“但他表现的平平淡淡的,对周氏也是这样,我便觉得,陈正廷或许早就知道,有一天周氏会被抓出来,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顿顿的,其实不大敢说下去,后话就自己收住了。

    黎晏却笑了。

    “殿下?”魏子期面露疑惑之色,定定然望上去。

    黎晏的笑意愈发浓了起来:“你不敢说了,是因为你觉得,他当爹的,不会对自己的孩子痛下杀手,且也没有任何的理由。难道就真的只是因为,陈昱卿他好色,名声有些不大好,所以他就要陈昱卿死?”

    他说来又不免摇头:“陈家再如何家大业大,也不是世代为官的,那么大的家业,要交给谁,愿意交给谁,不都是凭陈正廷一句话的吗?”

    陈家这样的人家,总归不是什么正经的世族大家,要说起来,规矩真没那么大,谁来继承家业,都只是凭家主的心意罢了,何至于为这个,就要把长子给杀害了呢?

    所以魏子期犹豫了,尽管陈正廷今日的表现,古怪极了,可他还是不敢细想,不敢承认,是陈正廷下了毒手,杀了陈昱卿。

    但是黎晏这样子直截了当的戳穿了他的心思,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那头魏鸾倒吸口凉气:“你们怎么会突然怀疑,陈昱卿的死,和陈正廷有关呢?”她不由自主的将秀眉蹙拢,“人家说虎毒不食子,你们怎么会”她吞了口口水,抬眼去看黎晏,“看样子,你和我大哥,都看出来了陈正廷是有问题的?”

    面对她的时候,黎晏的态度便显然好多了,说起话来也柔和很多,不似与魏子期说话时那样高高在上,又或者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略敛起那副姿态,正了神色:“是,我们都看出来了,估计你大哥比我看出来的还要早些,也亏得他耐得住,没在陈正廷的面前表露出来。”

    黎晏一本正经的回了她这么一句,又想起了她的虎毒不食子来,下意识的想起魏业。

    其实有很多事,只是到如今都没办法去告诉她,说了她不免又要伤心,而且那些事,他也没能彻底搞清楚,广阳王府和魏家昔年的走动,到底在广阳王和孙氏之间发生过什么,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自然也就没办法跟魏鸾去说。

    今日她说起虎毒不食子,那魏业呢?

    如果没有湖州的事发生,从前他们都以为,魏鸾是魏业亲生的女儿,可那时他不是也劝过魏鸾吗?或许从一开始,魏业就并不是真心的疼爱她,那只是无关紧要的时候,宠一宠,无关痛痒,再者说来,他从小就高看魏鸾一眼,魏业对魏鸾好一些,再上心一些,总归没有什么坏处的。

    但是这次魏业铁了心叫魏鸾跟着到湖州,这又算什么呢?明知道湖州是非之地,只怕要生出事端来,再加上有陈家在,难道会轻易的放过魏家的子女了?便是有他在,人家背地里做手脚,他并没有三头六臂,挡得住一次两次,难道次次风雨,他都能遮挡的严严实实了?

    显然并不是这样,不然也不会有湖州城中流言四起。

    是以打从一开始,就是魏业亲手把魏鸾送到了这风口浪尖上来,而他的目的,只是为了魏家,为了他自己明知道对魏鸾没有丁点儿好处,更明白即便是要救孙昶,有他在,有魏子期陪同,也足够了,却还是硬要把人送到湖州。

    想起魏业做的这些事,还有十几年前可能发生的事情,黎晏眼底便闪过狠戾和阴鸷,只是他又遮掩的很好,没叫兄妹两个察觉罢了。

    赵隼到底服侍他久了,他周身气息稍有变化,他就能察觉得到,下意识的低头去看:“主子”

    黎晏一摆手,示意他无妨:“虎毒不食子虽然是这样说,但从古至今,这样的事情也并不少。”他把两手一摊,“总有些人是没心肝的,眼里也未必是孩子最要紧,这些人心里总归有更要紧的东西。也许对陈正廷而言,陈家的名声更要紧”他拖长了音,把目光掠过魏子期,“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魏子期面色凝重,点了头:“因为矛头指向了冯正北,而冯正北和陈昱明一向交情不错。但如果殿下猜测的是对的,我料想,在周氏茶庄,就该能查出端倪来,不然这一切太过顺利成章,反倒显得有些假了。”

    他这番话,倒正合了黎晏的心意。

    黎晏原也就没看错过魏子期,这个人讨厌归讨厌,可论聪慧,的确是少有的,并且好些时候,魏子期的心思与想法,同他是一般无二的,若不为着魏子期每每看他不顺眼,又爱阴阳怪气的,他大约能和魏子期成为很好的朋友,说到底大家有小时候的交情在呢,怎么着也会日渐密切与亲近的。

    他无声的叹了一回:“差不多是这样的吧,但也不是说一定就这样,也许什么都查不到,这样我们才会重新转过头来,去考虑,张氏和冯正北,究竟在替谁办事,到底是为周氏,还是为陈昱礼。而如果陈正廷才是幕后那只黑手,他要的,无非是陈昱礼也在这件案子里栽跟头,说到底,他和陈昱卿没什么不同。这么多年下来,陈昱卿好色,家中娇妻美妾如云,外头不知把他说的多难听,捎带着,自然说他陈家门风如何不好,连这个嫡长子都教成了这样,可见并不怎么样。至于陈昱礼,他是个莽撞的人,单从上次陈家酒肆发生的事,你也能看出一二来,那你就可想而知了”

    他没说完,魏子期却明白了,他顺着黎晏的话就把话接了过来:“如果真的是陈正廷,那他要害陈昱礼,也算在情理之中。毕竟这么些年了,陈昱卿虽说好色,招惹了不少的口舌是非,但总归还能给家里做点儿事,多少外头的事情,都是陈昱卿这个嫡子去周旋去做的,要说赚银子,我倒是听人说,陈昱礼也是一把好手,但到底不如陈昱卿。饶是如此,他都要陈昱卿死”

    魏子期自己也顿了声的。

    其实说来觉得有些心寒,毕竟陈昱卿在陈家所处的那个地位,和他是差不多的。

    这么些年,家中有多少事情,都是他在奔波走动,如果到现在看来,是陈正廷为了所谓的名声二字,要长子和三子的命,又或是,他本就最中意的是陈昱礼,但是黎晏又有那句话说得对。

    陈家不是什么世族大家,即便是多少年的富贵人家,但也没那么多的规矩,说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陈正廷原也不是家中的嫡长子,他不是一样继承了陈家家业,且他掌家的这么多年,把陈家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吗?

    所以说,倘或陈正廷真的只是因为中意陈昱礼,真的没必要要两个儿子去送死,说穿了,现在他把周氏也捎带进去,那等同于把陈昱舟也捎带了进去的,他这一辈子到如今,也就这么四个儿子,难道为了叫陈昱礼继承家业,就把三个儿子都不要了?

    他不敢想,他怎么敢想呢?

    魏子期死死地抿紧了唇角:“殿下说得对,虽说虎毒不食子,但也架不住有些人蛇蝎心肠,不配为人,可说到底,我还是犹豫的毕竟这件事,听来太过骇人听闻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周家的亏空

    他们那头犹犹豫豫,对于这案子不敢拿定陈正廷究竟是如何,而那边杜启崖带着人匆匆往周氏茶庄而去。

    周氏茶庄的主人叫周余,今年也有四十出头的年纪,从前家中有几亩地,便种了茶,最早的时候生意一般般,但总归是能够维持家用的,一家子大大小小,过得也还算是不错。

    嫁给了陈正廷的那个,是他最小的一个女儿,余下的他还有三子二女,现如今为着陈家的缘故,生意也是越做越大,越做越红火,再不是当年那个畏手畏脚的周余了。

    今日原本他不到柜上去的,但是前阵子孙昶到湖州收新茶那会儿,同他们家暗中是有些生意上的往来的——这事儿说来真不怪他,横竖他是开门做生意的,一家子就靠这个吃饭过日子呢,陈家再怎么提携他们的生意,总不可能每个月白花花的银子送到周家来,倒是周氏每个月会送些东西回来,但是人嘛,总是贪心不足的,富足的日子过的久了,自然就想要更多的银子,过更加富足的生活。

    是以当初孙昶找上周余的时候,他暗地里是卖了一批茶叶给孙昶的,但是这笔账就不能走明账,五六年前陈家给周氏茶庄一大笔生意的时候,周余为了表现出自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在内账册上添了陈正廷的名儿,每年到了年底,是要给陈正廷分红利的,虽然陈正廷并不在乎这点银子,他委实是看不到眼里去,可架不住他哪天心血来潮,要看账本——这账本怎么能叫陈正廷看呢?那不是全都露馅儿了吗?

    陈家和魏家的旧怨,周余不是门儿清,但好歹知道,孙家和魏家有那么一层关系在,他要背着陈家和孙昶做生意,就为了那些银子,把陈正廷给得罪了,那是得不偿失。

    故而当日周余特意吩咐了,要把这笔钱做了暗账。

    暗账嘛,就总归见不得人,可凡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就总是容易出岔子。

    譬如今日——实际上这消息是昨儿后半天就送到周家去的,说是账上出了将近七百两银子的亏空,底下的管账先生已经发现了有差不多半个月了,和对账的管事儿对了整整半个月,一直都没敢告诉周余,想着怕是哪里少记了,或是多出了,没得瞎折腾,毕竟从没有出过这么大的纰漏。

    但是一来二去半个月时间过去,这笔银子还是对不上账,是真正的不翼而飞了,家里头也没有哪位少爷奶奶来支取过,管账的郑先生和对账的霍先生这才傻了眼,无奈之下,只能去告诉周余。

    周余倒不是说心大,只是这个人有个臭毛病,一到了后半天,就懒烦折腾,不愿意挪动,白天把事情都交办完了,柜上的事也都处置妥当了,到了后半天,往家里头一窝,再不愿意出门,除非是外头有了推不了的应酬,不然是决计不出门的。

    昨儿郑霍两位先生到周家去告诉他这个事儿的时候,他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便只说今日一大早再到柜上来盘点对账,挨个的问柜上的人。

    二位先生自然觉得不妥,还是周余自个儿说了,横竖已经拖了半个月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晚上,二位先生见苦劝他无用,只能讪讪的离开了周家,今儿一大早直奔柜上而去,等着周余到铺子里对账。

    杜启崖带着人来的时候,周家茶庄是没有开门的,铺面上的门板扣了个严严实实,只是隐约能够听见里头有人说话和来回走动的动静。

    底下的小衙役竖着耳朵在门板上听了好半天,到底没有去拍门板叫门,只是又一溜小跑着往杜启崖身边凑过去,猫着腰:“大人,里面是有人说话的。”

    这可奇了怪了。

    周家自从傍上了陈家这靠山之后,湖州城中也没什么人家不长眼的轻易来得罪他们家,关门歇业是少有的事儿,反正杜启崖所知道的,周余这个人虽说有些随性,但开门做生意的事儿,逢年节上都不会不开门的。

    杜启崖沉下脸来,略一抬手,念叨一声去。

    他话都不必多说,手底下的人自然有眼色,又三两步跑到门板那头,砰砰的砸门。

    里面周余正生着气呢,听着外头砸门的声儿,拿脚踢了一旁小厮一回:“去打发了!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上了板就是歇业了,还砸门呢!”

    那小厮知道他憋着一肚子的火气,连声欸着就往门口挪,又一面扬声:“贵客回吧,今儿个茶庄上板了,贵客明儿请早。”

    外头砸门的声音倒是停住了,那小厮刚打算转身再回堂中去,就听着一道沉闷的声音传进来:“知府衙门来人办案,赶紧开门!”

    那小厮吓的脚下一软,可也不敢就立马开门,跌跌撞撞的往堂中回,哭丧个脸叫东家:“外头说是知府衙门的人……说办案的,叫咱们赶紧开门呐。”

    这回周余着实愣住了。

    想来他女儿在陈家得宠,他那个外孙子没长成的时候,就从陈家三个嫡子手上分走了七间铺面,这十几年间,其实陈正廷也算是高看他们周家了,当初他几乎是把孩子卖到陈家去的,但陈正廷拿他当正经老泰山看,知府衙门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一层,怎么还会跑到他茶庄来找麻烦呢?

    他拧眉,心下虽困顿,却并不敢十分怠慢,毕竟也没有人吃饱了撑的冒充衙门里的人,跑到他家的茶庄上来闹事。

    是以周余虽不情不愿的,仍旧叫人先把摊开的账册收拾收拾,自己又带了人往门口去,一面急声催促:“还不赶紧去把门开了,叫衙门里的老爷进门来!”

    门板打开,外头明亮的光线进了屋中,金色的光芒先洒了一地,金光粼粼,摇曳生辉。

    周余往旁侧身站着的,正想要开口寒暄两句,一抬头,入眼却是杜启崖那张实在算不上和善的脸。

    “杜大人……”他吃了一惊,这才端出七分的恭敬来,又啐骂小厮叫赶紧去备着上茶,“杜大人这一大早的到我们这儿来,又是这样兴师动众的……”

    可是他的客套话都没能说完了,杜启崖一扬手,止住了他所有的后话:“今儿来不是和周老爷你叙旧的,有公务在身。”他一面说着,一面踱步往堂中走,眼风扫过之处,还有没来得及收拾起来的账本。

    杜启崖回过头去看周余:“今儿个上板歇业,这是在对账?”

    周余欸了一声,仍旧是陪着一副笑脸的:“这有好几个月没对过账,挑了今儿叫他们把账给……”

    然则杜启崖还是没叫他把话说完:“那便更巧了,省的还要麻烦周老爷,叫人把账本都拿出来,你们正好在对账,也就方便我们查账了。”

    周余是彻底愣住了的。

    合着杜启崖今儿到茶庄来,是一点情面也不打算给他留的。

    这样子几次三番的打断他的话,换做谁,也是要生气的,只是周余出身地位摆在这里,素日不过仰仗着陈家,便并不敢真的在杜启崖面前拿乔托大罢了。

    眼下他听杜启崖话里的意思,是要查他们家的账,他虽敢怒不敢言,可总要替自己说上几句话。

    周余挺了挺腰杆:“杜大人说这话,我听不大明白,查账?查什么帐?”他说着抬手指过去,那方向便正是摊着账本的那几张桌子,“这都是我茶庄上的账,是我周家自己的家账,我没有犯事儿,也不曾涉什么案,杜大人虽是堂堂的知府大人,可也没有说随随便便,就要来查我们家的账的吧?”

    杜启崖一挑眉:“周老爷好硬气。”他嗤了一嗓子,斜着眼扫过周余,那副姿态,摆明了不屑一顾,压根儿也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我带人到你茶庄来查账,听的是齐王殿下的吩咐。周老爷,陈家大爷的死,查到如今这时候,同周姨娘身边那个乳娘张氏,恐怕是脱不了干系的了,和她脱不了干系,那周姨娘,又能多干净?”

    他说着顿了一顿,又啧的咂舌叹息:“张氏能前前后后的拿出五百两银子来买通王石头,这笔银子,打哪里来的?周老爷,不要说是你周氏茶庄,就是陈家四爷名下的七间铺子,也一个都跑不了,都得查!”

    周余眼底的震惊是骗不了人的,对于杜启崖说出口的事情,他听来真是心惊肉跳。

    人命案子?和张氏扯上了关系?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的事情呢!

    周余一时慌了,上了手差点儿扯上杜启崖,可到底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及时的收住了手:“杜大人,这话可不敢……”

    他本想说上那么一句,这样的话可不敢信口胡说。

    可是他看看门外的人,杜启崖摆出这样的架势到他家茶庄来,这话会是胡说的吗?

    周余吞了口口水,做了个请的姿势:“杜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如果换做是从前,这个面子,看在陈正廷的份儿上,杜启崖也会卖给周余的,况且其实平日里,周家也没少了他的孝敬银子,只是对于周余这样的人,他多留了心眼,收人的银子归收银子,却从不会留下任何的把柄叫他们拿住了就是。

    现如今杜启崖心里有了别的念想,只想叫孙家和陈家这桩案子尽早的了结,黎晏能够尽早离开湖州,不要再把眼睛盯在他的身上。

    他从来就不是圣人心性的人,没道理为了保全这些不相干的人而牺牲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是以就在周余满心以为他会松口时,杜启崖却板着个脸,一本严肃的回绝了周余:“周老爷有什么话,不妨就站在这里说,要没别的说的,我手底下的人,可要公事公办了。”

    “杜大人——”周余见他扬起手,莫名一阵心惊。

    他算是摸准了杜启崖今日的脉象,横是软硬不吃,一定要查账了。

    可问题就在于,郑霍二人昨日刚来回过他,账上的确出了七百两银子的亏空的,可是这笔钱,他们没有人知道去了何处,他自己也不曾支取挪用过。

    今天杜启崖跑来说,张氏曾经给过王石头五百两银子,买通这个人,害了陈昱卿性命,这里头一来一去,岂不是正差不多填上了?

    他怎么敢叫杜启崖就这样查……

    “杜大人,到这种时候,我也不敢瞒着您,实话跟你说了……”周余这会儿是真的慌了,这个罪名他担待不起的,陈正廷要把这个罪名扣到他们周家脑袋上,他们一大家子人,就算是毁了!

    他吞吞吐吐,勉强的支撑着,一抿唇,横了心把后头的话说给杜启崖听:“今儿来查账,是因为柜上先生对账之后,发现出了七百两的亏空,前头半个月连我也不知道,管账先生和对账先生这查了半个月,实在是没头绪,才来回了我,我这不是一大早就到了柜上来,上板歇业,要好好的清查这笔银子的去处。您这会儿突然跑来说,张氏她给了王石头五百两,买凶杀人——”

    周余肩头瑟缩一阵子:“大人,您查出这七百两的亏空,这罪名,可不就坐实了我们的吗?”

    杜启崖面不改色,眼珠子一转,脑海中自有别的念头闪过,只是沉着脸:“七百两的亏空?周老爷生意做的大了,心也大得很呐?出了七百两的亏空,也不用报官,就自个儿关起门来自己查,合着出了家贼,周老爷也是个圣人脾气,不打算闹到场面上去了?”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怎么着也说不清了。

    周余是真的不敢告诉杜启崖,这笔银子,多半是和孙昶做生意时,叫那伙子黑心的贼给贪了,反正当初是走暗账,明里不好发觉,暗中动手脚,也不好轻易就逮着他,他自然有恃无恐,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杜启崖和陈正廷之间……

    周余这头还犹豫着,那头杜启崖把音调一沉:“嗯?”

    他立时打了个激灵:“这银子是当初和孙昶做生意得来的,我……我叫人走了暗账,不敢给陈家知道。杜大人,我真的是无辜的啊!”娇鸾令

第二百一十二章:六百七十两银

    杜启崖着实叫他的话给惊到了的。

    他和陈正廷也算是相处多年的了,当初陈正廷灰溜溜的从京城离开,回到湖州老家来,开始疏通湖州官场上的关系时,他还并不是湖州知府。

    那时候眼看着陈正廷的手段和本事,他暗暗心惊,觉得此人实在不简单,无怪能在京中混迹多年,只怕要不是广阳王横插一脚,抬举魏家,陈正廷也不会带着家眷离开京城,京中多早晚也轮不到他魏家上台面唱那出戏的。

    是以也是从那时候起,他觉得,自己要在官场上走得更加平稳,其实很有必要与陈正廷这样的人密切相交,这也才有了后来的姻亲之说。

    打从一开始,陈正廷于他而言,便不过是可利用的工具而已。

    不过这么些年了,杜启崖也时常告诫自己,陈正廷这样的人,可以威逼甚至可以利诱,但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要去惹怒他。

    杜启崖眯起眼来打量着眼前的周余。

    年过了四十的人,这十来年操心虽然少了,但早年间劳心劳神,身体上大约闹了亏空,便比同龄的人看来更多出三四分的苍老。

    而且早些年周余是要自己下地去照看那些茶树的,虽说不至于整日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但日积月累,这腰杆子便挺不直。

    他略有些佝偻着身子站在那儿,满脸都写着诚惶诚恐。

    可就是这样的小人物,竟敢在陈正廷的头上动土吗?

    杜启崖的声音沉了沉,不敢置信一般,同他确认了一回:“你和孙昶做生意?背着陈家人?”

    周余当然知道他和陈正廷的关系不一般,这会子也只能自认倒霉,但要说这话不跟他实说了,那七百多两的亏空,他要真的把张氏给了王石头买凶杀人的五百两,算在周家的账上,他还能落着什么好呢?

    买凶杀人和与孙家做生意,两相比较之下,后者至多将陈家给得罪了而已,不至于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于是周余定下心来点了头,斩钉截铁的说是:“也是我一时财迷心窍贪了心,当初孙家大爷来收新茶,陈家大爷一味的压着我们不许卖,孙家出手也大方,其实去年来收茶那会儿,也没亏了我们的。孙家大爷给的价格再公道没有,我们平日卖的新茶,都是二两银子一斤生茶,孙家大爷把价格给到了三两银子一斤生茶——”

    他拖了拖尾音,其实是平平淡淡的收了声,又掀了眼皮去打量杜启崖神色:“大人您知道,我们家虽然也是散户,但有陈家帮衬着,这些年下来,每年新茶下来的时候,最少能采下个五六百斤,要是遇上收成好,茶叶长得也好的年份,能采下个千八百斤的。孙家大爷这一斤生茶就多出一两银子,我们今年采下来的八百七十多斤生茶,抛下二百来斤我们自己家中制了茶饼来卖,那六百七十斤,就是多出了六百七十两银子,这个生意……”

    他有些说不下去,杜启崖却冷哼了一声,显然不屑:“你也会说,这些年来是靠着陈家帮衬。周余,要没有周姨娘得宠,陈老爷帮衬着你们家,你们家拿什么一年采下五百到一千斤的生茶?这还只是头春的新茶,且不算后半年别的茶叶呢。如今倒好了,转过头来,你为了六七百两银子,和孙家人做生意。”

    杜启崖啧的咂舌,望向周余的眼神,越发古怪,也越发透着一股子看不起:“人家都说知恩图报,陈家对你这也算知遇之恩了吧?你这算不算恩将仇报?”

    他说恩将仇报是有些言重了的,可偏偏周余他不敢反驳。

    这话真的不对吗?说重自然是重了,他也没把陈家怎么着,更没有损了陈家利益来肥自己,陈家帮衬他是不假,可白花花的银子放在那儿,难道叫他有银子不赚?他是做生意的人,又不是一味的依靠着陈家过活的,倘或这六七百两银子,陈家给他补上,他跟谁做生意就都是做了。

    但陈昱卿当初给的银子,就是二两银子一斤生茶,就是对他们家,也没有半点儿让步的,往年也都是这样,所以从去年起,他才偷偷地和孙昶做生意,横竖陈家人也不晓得他们家每年采下来多少斤生茶,又或是这一年打算自己留下多少做茶饼来卖。

    去年没和陈昱卿谈成生意,他说的就是不打算对外卖生茶,茶叶成色都不错,倒不如自己制了茶饼对外去卖,价格还要好一些,可实际上,手上的生茶是都卖给了孙昶的。

    今年也一样——先前几个月,孙昶和陈家僵持不下,到后来谁也不敢再卖生茶给孙家,就怕来年在湖州地界上吃不开,他算是好的,找的时机不错,在他们闹的最僵之前,已经把这一年的头春新茶,全都卖给了孙昶,自己真的就只留下了那二百来斤。

    不过周余一开始如意算盘打得好,这一项就多赚了近七百两银子,等到后半年采了别的茶下来,生意就不必再和孙家人做了,人不能胃口太大,总不能一点儿生茶都不给陈家留,那就容易叫陈家拿住了他。

    既有了那七百两银子,这一年到头,也就差不多了,他是贪心,但总归不至于到了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的地步。

    这一切都按着周余的设想在进行着,陈昱卿当日也没发觉他手上的生茶都卖给了孙昶,他本暗暗松了口气,陈昱卿却死在了孙昶手上。

    那会儿周余还在想,这人命官司打起来,恐怕就是个没完没了,本来他担心过,孙昶要是说出来从他手上收了茶,可要怎么办呢?但后来转念一下,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孙昶也没道理单提起他。

    而周余眼看着几个月过去,陈正廷都没有找上门来寻他麻烦,他便知道,这事儿算是彻底过去了,陈家和孙家甭管到最后闹成什么样,他银子是赚到手了,也不用担心被陈正廷给拿住了。

    本觉高枕无忧的周余,又何曾料到,会变故突发呢?娇鸾令

第二百一十三章:无计可施

    杜启崖的鄙夷,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瞧不起,周余以前见得多了,真的是习以为常。

    可是今日的习以为常中,偏又带着一些不甘心。

    他凭什么就该遭人白眼呢?

    周余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佝偻着的身躯试图挺直一些:“杜大人,我知道你瞧不起我这样的行径,觉得也不过六百多两银子,怎么就值得我这样辜负陈家的帮衬和提携。”

    他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把那口气长舒出来:“说实话,这种事儿,我压根儿就没想过。您瞧不起也好,觉得我不惦记陈家恩德也罢,这世上,谁又会和银子过不去呢?我和孙家又没有仇,我和白花花的银子,更没有仇。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别觉得我不识好歹冲撞您——”

    他是把尾音顿了顿的,那姿态倒像是在等着杜启崖松口,才敢继续说后话。

    但杜启崖知道,他今日是有些豁出去了,谨小慎微横是没有用,打从方才自己没给他留面子,他就心里明白,今儿这一关怕是很难过去,毕竟知府衙门的大堂上,还坐着一位齐王殿下。

    于是杜启崖也没动,连眉毛都没挑一挑,果然就又听见周余自顾自的说下去:“您拿了孙家的银子,陈家大爷的案子不也是一拖再拖了吗?”

    他说这话是压低了声儿的,倒也顾忌着这话不好轻易叫人听了去:“这里头的事儿,咱们都心照不宣罢了。其实您这些年,和陈家走得近,银子一样没少收,但如今闹出人命来了,您还是一心只贪孙家的银子,宁可把案子往下压,也要先把钱拿够了。大人,要不为着您一拖再拖的,这案子又怎么会惊动了齐王殿下呢?”

    周余这个人倒是个不糊涂的,一面说着一面叹气摇了摇头:“您在官场这么多年了,早该想到的。孙家见使银子买不回他们大爷的一条命,就势必要打官场上的主意了,可他们家能指望谁?还不是要去求魏业这个亲家,可求到了魏家,不就是求到了齐王府吗?齐王殿下待魏家那位二姑娘如何,您比我们明白。所以您瞧,闹到今天的这个地步,不还是您一手造成的吗?今儿您进了门,又说了前头那一大车的话,我听也听明白了,横竖这案子多半和孙家大爷也无关,是陈家内宅之祸,且这个祸,恐怕落在我闺女头上。”

    说到这儿,周余心下也有了气,可真不敢在杜启崖跟前使气性,本来他说了这一大车的话,估计就是戳了这位知府大人的心窝子了,他还敢使气性摆脸子,那今儿个他就更甭想过去了。

    周余顿了顿呼吸:“杜大人,所以您也不要来说我如何,做生意嘛,我没损了陈家的利益,就算不上什么恩将仇报。”

    至于此,杜启崖真的觉得,周余这个人是可惜了。

    以往这样的人,他是不放在眼里的,即便看在陈正廷的面子上,偶尔多看周余两眼,也绝不会高看他。

    但今日……

    有些话,分明就不是他该说出口的,可他浑然不怕。

    这个人骨子里是有刚气的。

    反正事到如今,跑是跑不了了,这一趟知府衙门是一定要走的了,与其畏畏缩缩,倒不如活个痛痛快快?

    这样的人生,是杜启崖曾经无比羡慕的,在他年少无知时,也是一心向往的。

    痛痛快快这四个字,在他迈入官场的那一天起,就再也不会写了。

    他能随心所欲吗?便是到了今日,他做了一方知府,也是不能的。

    这么些年贪银子,好似富甲一方,可平日哪里敢那样露富,唯恐被人告到御前去,只能小心翼翼的。

    杜启崖略合了合眼,沉思了好半天,等在睁开眼时,眼底的鄙夷和不屑全都不见了踪影,脸上也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

    周余稍稍安心,只要不动怒,什么都好说。

    他又猫着腰,但本身他身形就有些佝偻着,便是再猫着腰,也并不显得多谦卑:“杜大人,那您看这知府衙门……”

    杜启崖嘴角往上扬了扬:“知府衙门,周老爷还是要跟我们走一趟了,”他一面说,一面双手抱拳朝着门外方向恭敬的做了个礼,“齐王殿下可还在大堂上等着周老爷。”

    周余的脸立时就黑了:“杜大人,我说了这么多……”

    “你说的再多,也不该说给我听。”杜启崖拉平唇角,往后稍退半步,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打量他,“你该不是以为,你同我掏心掏肺的说了这么多话,我就会到齐王殿下面前替你说情吧?周老爷,张氏那头可是叫实实在在的拿住了的,你这七百两银子的亏空,你自己说不清楚,难道指望着我来替你说清楚吗?”

    他嗤笑一嗓子,越发往门口方向退:“你要真是不知情的,在殿下面前回清楚了,你们家这笔烂账,自有齐王殿下派人来查个清楚明白,既不是你做的,你怕什么呢?不做亏心事,自然是不怕鬼敲门的。”

    杜启崖说话的工夫,人就已经迈出了周氏茶庄的大门,只又扬了声朝左右衙役吩咐:“请周老爷府衙走一趟,把这些个烂账也都规整收拾了,一并带走!”

    人是带走了,账本也一并带回了府衙去,杜启崖真的是一点情面也没有给周余留,吩咐了人把周氏茶庄把守着,这就算是暂且给封了。

    这倒不是黎晏交代下来的,只是毕竟涉及了人命案子,便是按照寻常查案的章程来走,茶庄也是要暂且查封的,等到事情查明白了,要说真的和周余无关,自然茶庄再还给他,可要案子是他做下的,这茶庄该如何处置,那还要听黎晏来说,毕竟如今他是不敢再擅自做这样的主了。

    周余一路跟着衙役们出了门,眸中含着七分恨意,临走时,不免顿住脚步,又回过头去看身后被封了的茶庄。

    半辈子——这是他半辈子的心血啊。

    他眯起眼来,只恨杜启崖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却又无计可施!娇鸾令

第二百一十四章:欺瞒哄骗

    杜启崖带着周余回府衙那会儿,日头是正好的时候,熠熠生辉的光芒,拉长了身后的影子。

    周余走在杜启崖后头,一步一步的,几乎全都踩在了他拖长的身影上,眼底仍旧是愤恨,每一步都踩的极重。

    临到了府衙门前台阶时,周余站住脚步,一抬头,叫了杜启崖一声。

    杜启崖听得他的声音,自然把脚步收住,回了身来看他,把眉心一挑又一扬,倒是没说话,那副神情分明是示意他有话直说的。

    周余其实有些犹豫。

    杜启崖对他的态度,显然和软了很多,只是他这次涉及的案子,是杜启崖绝不愿意插手的,是以便是心下对他再多出些好感,也未必会替他说上两句好话。

    这会子要是把话说的太绝……

    周余吞了口口水,那头杜启崖自然等得有些不耐烦,提了步子要进门,周余忙追上去半步:“大人就不怕我见了齐王殿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杜启崖身形一怔,却并不感到吃惊和意外,只是回过头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周余:“我料到你会这样说,不过周余,你这个人其实聪明得很。人家常说富贵险中求,这话我看一点儿也不错,可你既然敢冒险,自然是有本事能不叫人抓住。你觉得,我怕吗?”

    周余面色一沉:“大人固然是不怕的,反正这么多年,我手上没有任何的证据,大人又何惧之有呢?”

    杜启崖肩头一耸,把两手一摊:“所以你又何必问呢?”

    “但是大人——”他在杜启崖反身要进门时又扬声叫住了人,“有些话说出口,便总要在齐王殿下心头落下个疑影的。”

    杜启崖脸色彻底黑了:“说来说去,你指望我替你求情,说几句好话,所以才拿这个威胁我。不过我倒是好奇——”他学了周余先前的模样,把音调拖长了,又突然重新开口,“在茶庄时候,你不是说,这笔银子,和张氏买凶杀人的五百两毫无关系吗?”

    这话仿佛是反杀了周余一手,连他自己都一时间哑口无言。

    杜启崖冷笑出声来:“殿下也不是要颠倒是非黑白,是你的罪过,自然你来担着,不是你造的孽,把话说清楚了,殿下没有冤枉你的道理。周余,你亏了银子在先,无端被卷入这场风波在后,若不是做了亏心的事,你怎么这么怕?”

    说来说去,直觉告诉杜启崖,周余未必真的是清清白白的。

    案子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不敢笃定,案子就是周氏做下的,可张氏既然牵涉其中,只怕周氏也难逃干系,偏偏这么巧,在这种时候,周氏茶庄账上多出近七百两的亏空,这一切不是太巧了吗?

    杜启崖的第一反应,便是不信。

    周余那头眉头紧锁:“我没做亏心事,大人用不着拿这话来激我。可是上了堂上,没人帮着我说几句好话,我到底会不会做了旁人的替罪羊,大人真的拿得准吗?”他扬声反问,“孙家大爷还关在大牢里,齐王殿下带着魏家兄妹一起来的,人家是骨肉至亲,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齐王殿下心里向着谁,原也不用我说。我没罪,也不怕殿下查,只是不想无故背了本不是我的罪名,这才想求一求杜大人,若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好歹替我周旋两句而已。”

    他胆子实在是大得很,也可能是到了眼下这地步,便把什么都豁出去了。

    杜启崖嚯了一嗓子:“求?周余,你这可不是个求人的态度吧?”

    周余不假思索的便开口:“等事情成了,我自……”

    “我用不着你的银子,也当不起周老爷的孝敬二字。”杜启崖压根儿没容他把话说完,冷着嗓子便打断了,“从前那么多年,你送到我府上的,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之数,饶是如此,到今日你都敢拿出来说嘴,来要挟我,我还敢收你的银子,岂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官做的太顺了?”

    周余真不想这样的,这世道从来是有钱好办事,白花花的银子舍出去,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他在湖州做生意,场面上的人情往来,当然也少不了要银子在其中支撑着,哪怕是对陈家人,他不是也没少送钱吗?陈家看不看得上眼是一回事,这个礼数他要周全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能花银子解决的,他从来就不吝啬于出钱,是以在这件事情上,他从没有动过要得罪杜启崖的心思,今日也是万不得已……

    然则就在周余想给自己留一些余地,想着如何能说上几句软话,叫杜启崖看起来不那样生气时,杜启崖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松了口:“不过你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答应你就是了,横竖你也不要我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只是到不得已时,替你说和两句,这原也不值什么,我应了。”

    周余自然是长舒一口气的,可只有杜启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真的怕周余狗急跳墙——人被逼急了,那真的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原本他不是也打算着,倘或周氏茶庄查不出什么东西,他也是要想法子在账目上动一动手脚,把张氏给了王石头的那五百两银子,做成是从他周氏茶庄支出去的样子。

    那时他想法也简单,反正这个脏水已经泼到了周家身上,他想叫黎晏趁早离开,不如狠一狠心,彻底把周家脏死,也就算了。

    只是没料到他到了茶庄,周余倒自己先说了那七百两的事儿,如此一来,他反而不好再动手脚。

    放到眼下,周余说的话,便必定不是吓唬他而已……

    黎晏对湖州的案子上心的有些过了头,并不是他先前所想那样,只为了救孙昶一命而已,他要的,好似是一个真相,等的,也是一个水落石出,如果孙昶真是杀人凶手,他一定不会草菅人命轻纵了孙昶,但如今查到这情况之下,他也不会再叫谁糊弄过去了。

    这一切,杜启崖心里都有数,可他还是动了在黎晏眼皮子底下做手脚的心思。

    狗急跳墙这四个字,从来就不是说说而已的。

    ……

    黎晏看着从大门口走进来的人,杜启崖身后跟着的男人,佝偻着身子,看起来再卑微不过,一进了门,也不敢四下乱看,等在堂中站定住,想都没多想,径直就跪了下去,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先磕了头。

    杜启崖的脚步倒是没停住,朝着黎晏的方向走过去,而黎晏的目光还落在门口方向,是因为底下一班衙役,手里捧着些什么东西,跟在他们之后进来的。

    黎晏眉心微一蹙拢:“他们拿的是什么?”

    杜启崖这时走近了,脚下一顿,做了个官礼来,才与黎晏娓娓道来:“下官带人到周氏茶庄时,正赶上周余在清点账目,下官细问过才知,茶庄上有七百两银子的亏空对不上账,柜上的先生对了半个月的账,也查了半个月,还是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才在昨日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周余,他今日一大早到茶庄去查账的。”

    “七百两的亏空对不上账?”黎晏眉头越发蹙拢起来,眼角的余光又扫过了门口站着的衙役们,自然了,也不是瞧他们的,视线所到之处,还是他们手上拿着的那些东西。

    他顿时了悟:“周家的账本?”

    杜启崖说是,便又没了后话。

    黎晏挥了挥手:“先拿下去叫银曹去看着查吧。”

    他如此吩咐,底下的衙役又看过杜启崖脸色一回,才敢带着东西又往外退,只一路去寻了高通不提。

    黎晏倒也没放在心上,反倒是杜启崖有些胆战心惊,只往一旁退下不提。

    底下周余跪着,心里早把杜启崖从头到脚骂了个遍了。

    他方才是怎么回这位殿下的话的?合着在府衙门口答应好的,都只当是没说过一样吗?

    说什么会替他周旋,会替他说上几句好话来求情,这才刚进了门,就急着卖他吗?

    七百两银子的亏空从何而来,他也不回明白了,就打算叫齐王殿下将错就错吗?

    周余眼中闪过阴鸷,一抬眼看向杜启崖:“杜大人回话缘何却只回了一半呢?在府衙门口,草民问过大人,是要如何回殿下的话,大人说一切您来回,之后殿下问什么,草民答什么就是,可怎么进了门,您只说我家中账上的七百两亏空,只字不提这亏空从何而来?大人,您这么着回话,岂不是要害死草民吗?”

    别说是黎晏,就连魏子期和魏鸾也纷纷侧目看向杜启崖。

    杜启崖倒没想着,周余还能在这事儿上摆他一道。

    其实要说他也不是完全有心的,坦白来说,他想叫黎晏误会,可这误会又能到哪里去?周余自己不是没长嘴,黎晏只要问了,他一定坦白回了,这事儿论说还是周余自己回比较好。

    他先前答应了周余,要是到了不得意的时候,替他说两句好话,那就不能叫黎晏觉得,他和周余之间,是从前私交就不错的,最好是叫黎晏以为,他二人也不过是泛泛之交,这样才最好。

    是以这个事儿他没打算替周余回,免得叫黎晏觉得,这样要紧的事情周余都告诉了他,交情还能不好吗?

    只是他……杜启崖一阵头疼,亏得在府衙门口他还夸赞周余聪明,这个人上了大堂见了贵人,怎么一下子就成了这样?

    “殿下,下官这个……”

    黎晏似笑非笑的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了,重又落到周余身上:“有什么话,你自己回了,怎么事事都指着杜知府?你说吧,这七百两银子的亏空,是从何而来,我倒是想听一听,这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情。你那个闺女身边的乳娘,前前后后给了王石头五百两,要买陈昱卿一条命,如今东窗事发,她被拿住了,我叫杜知府带人到你们家的茶庄去查你们的账,你就正好告诉杜知府,柜上有七百两的亏空?”

    谁说不是呢!这事儿要换在别人身上,周余也保管是不信的,巧,这可真是太巧了!

    可是事情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他真是有冤没地方说。

    他就这么一张嘴,百般解释,也架不住人家不愿意听。

    这会儿齐王殿下开口问,好歹还愿意听他说一说,周余其实一颗心稍稍放回肚子里的。

    这位殿下好似也不是真的就要拿他来顶罪,不然进了门听了杜启崖那几句话,这笔亏空查都不用查,就咬死了说张氏的那五百两银子是从周家支出去的,他还能到哪里去申辩?不过定了罪,关在大牢中,等死罢了。

    这案子是齐王殿下金口断的,谁也不敢反驳什么,连带着杜启崖在内——更何况杜启崖也不会真为了他费心费力。

    周余深吸了口气,便把之前在茶庄时与杜启崖说的那番话,重又同黎晏说了一回。

    魏子期坐在旁边儿,听的直皱眉头,这件事上次见孙昶时,也没有听孙昶提起过,看样子,和周家做生意,且是按着三两银子一斤生茶的价格去收周家手上的头春新茶这回事,孙昶压根儿没当回事?

    他心下隐隐不悦,只是此时不好多说什么。

    魏鸾也感到意外,论说和陈家闹成这样,怎么好好的会跟周家谈生意呢?孙昶真就不怕人家背地里使绊子,拿阴招坑他?

    黎晏撇了撇嘴:“那你的意思是说,这笔银子走了暗账,而你柜上出了家贼,把这笔钱黑了,所以到如今才会有对不上账的事情发生,偏偏你又不知道是谁黑了心肝,这样黑你周家的银子?”

    周余说是,可却又越发把头低下去,实在是他自己也知道,这说辞太站不住脚了。

    果然黎晏声音沉下去:“周余,你当本王是三岁孩童,任由你欺瞒哄骗吗?”

    周余连连磕了三个头,一味的说着不敢:“草民怎么敢欺瞒殿下……对,对了,孙家大爷就在大牢里关着,殿下可以派人去问,真的有这么一笔账,草民也真的和孙家大爷做成了这笔生意的!”娇鸾令

第二百一十五章:恨不能撕碎她

    第215章恨不能撕碎她

    黎晏侧目去看魏鸾时,她有些出神,其实是因为不太能够想得明白。

    这次到湖州来收新茶,真的就为难成这样了吗?

    上回在牢里见到表哥的时候,出得门来,大哥说过,表哥是个十分有头脑的人,只要还有他在一日,孙家的生意就不会垮,也无怪外祖父和舅舅这样豁出去老脸,求到爹的面前,也要救下表哥来,这里头只怕并不为着表哥是家中嫡长,到底还是他能支撑得起这份儿家业,才会如此。

    那时候她不能参悟透彻,只是觉得,大哥既然这样说,那表哥大约真的是个十分会经营的人。

    但今日见到周余,再听周余说当日与表哥谈了生意的,又是三两银子一斤生茶的卖出去……

    魏鸾心下生出怪异感来。

    那会子为难到了要和周家人做生意,饶是如此,表哥也没写封信回家去,劝一劝外祖父和舅舅,今岁茶叶生意上,不如就算了。

    她倒也能明白,今年退一步,只怕往后年年都要如此,且还是要任由着陈家得寸进尺。

    可说来这是没法子的事儿,湖州就是陈家的地界儿,湖州新茶原本就是陈家一家独大的,区区的一个孙家,又能怎么样呢?按照黎晏的说法,爹这么多年心里都憋着劲儿要陈家好看,可是十几年过去了,不也什么都没干成,或者说,没敢干吗?

    孙家原本就不是指望茶叶生意才能过活的,生意这种事儿,今岁有利可图,明年便就未必了,既是未必的,又为什么非要分一杯羹,还得看着陈家脸色行事呢?倒不如索性就不要做了,什么地方赚不了银子,非要动一动陈家头顶上的这片土。

    表哥既是聪明人,就应当分得清楚利弊,也懂得该如何取舍才对,怎么反倒转过头来与周家人做生意,白舍出去那几百两的银子……

    魏鸾愁眉不展,眼中更是一片愁云惨淡,但她与黎晏之间,好似是心有灵犀一般,这时察觉到他的目光,下意识的扭脸儿看上去,果然与他四目相对。

    黎晏眼中有询问的意思,魏鸾心下的怪异感稍稍褪去,面上也换来一旁柔和,朝着黎晏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的意思再明显没有了,周余明知道孙昶还关在牢中,不至于这种事情还要扯谎,真的拿了孙昶来问,他就更加的有罪说不清,本来那七百两银子的去处,恐怕周余自己都还交代不清楚呢,这会子还要扯谎骗黎晏,那才真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黎晏心下本也是这样想,只是又怕魏鸾一时想不明白这一层,他径直就的松了口,认了周余所言,魏鸾心里头是要胡思乱想的,是以才会有那垂询的一眼睇过去,此时见魏鸾是个能拎得清的,也就松了口气,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去。

    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杜知府,叫人把张氏带上堂来吧。”

    周余的目光中是毫无闪躲的,倒显得那么的坦然无惧。

    黎晏等人看在眼中,皆下意识高高的挑眉。

    这男人倒还算是个有骨气的,全然不怕就这样坐实他的罪名,拿了他来顶罪一般,也不知是惯会装出这么一派的云淡风轻,还是果真与此案无关了。

    杜启崖那头得了黎晏的话,也不含糊,亲自往牢里去提了张氏来,现如今在黎晏面前,他一点儿没有初见时的官架子,只是尽可能的表示着自己的恭顺,也希望黎晏能渐渐地打消心中对他的那点子疑虑,哪怕这很难,哪怕他也不是真心的顺服,可他还是不得不这样做。

    他去而复返其实很快,毕竟府衙大牢距离这大堂也并不算多远,再加上他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黎晏看,等到出了门,拐角绕出去,杜启崖自个儿是根本就懒烦多挪动一步的,只不过打发了底下的衙役到牢里去提了张氏来,等见到了人,他再带着人一路回到堂中去,便也就做出一副,是他亲自到牢中提了张氏的模样罢了。

    此时张氏有些蓬头垢面的,跪在地上,也不敢随意的抬头四处张望。

    打从她进了这府衙中,没有上过堂,是径直就被关了起来的,但她自己做过的事儿,自己心里总归有数,当时衙门里的人到家里去抓她,她又听提起冯正北和王石头二人,便知道大约是完了,那点子见不得人的事情被捅开了,再也无所遁形。

    她不是没想过辩解,就是没想到进了知府衙门,也没人提她过堂来审问,有一肚子的话开不了口,也没处诉说。

    这等了好半天,才有了衙役到牢里去提她上堂来——时间是真的不长,从她被抓回来,再到这会子被提至大堂上,也不过一两个时辰而已,可是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张氏这一辈子贵人没怎么见过,至多也不过如陈正廷那般的富贵人家而已,是以在她的心里面,那些身处权力中心的人,都是高高在上又无比精明的,这些人心眼子少说十万个,哪一个随便转一转,也不是她能比得过的,想要为自己辩解开脱,大抵是不能够,怕只怕越说越错,把柄也叫人家越拿越死。

    更何况,当初办这样的事情,该得到好处,她全都得了,家里头儿女们也都安置的十分妥当,她不是个糊涂的人,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就是她死,也该烂在肚子里,既然如此,又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这会子张氏就跪在周余身旁,黎晏一挑眉,扬声问周余:“你身边跪着的这个女人,认识吗?”

    周余如何不认识她呢?小女儿落地时,周家也已经算得上家境殷实了,给孩子找的起乳娘,又是什么都拿了好的紧着,那会儿张氏还是他亲自挑出来的,就一直陪在小女儿的身边,直到她进了陈家的门,张氏也跟着一起到了陈家去。

    他面色沉下去,咬牙切齿的模样是恨不能把张氏给撕碎了的:“草民认得,这就是草民那个不争气的女儿跟前的乳娘。”

第二百一十六章:对他不满

    第216章对他不满

    或许是周余说话时候咬牙切齿的姿态,还有那样的语气和口吻,实在有些吓人,跪在一旁的张氏瑟缩了肩头,下意识的拖着膝盖更往一旁挪动了些许。

    魏鸾看着,冷笑了嗓子,她倒是没说话的,只是这一声没刻意的压着,自然就传入了众人耳中去。

    魏子期觉着她没分寸,虽上得堂来旁听,但无论如何不该发出任何的声响,以免落人口实,说她在公堂之上影响了黎晏的判断,这对她、对黎晏,都没有半点好处。

    不过黎晏不这样想,既带了她上堂,别说只是一声冷笑,她就是这会子发声质问张氏,他都不觉得有什么过分之处。

    是以魏鸾这样子不屑一顾的嗤笑出声,却还能忍住一言不发,他倒觉得,她今次已经十分耐着性儿了。

    不过魏鸾的笑声也才正提醒了他,再低头去看周余和张氏二人时,他才发觉,张氏比先前离周余更远了些。

    黎晏嘴角上扬着:“这是公堂之上,没有人敢拿你怎么样,你也用不着离周余那样远。说来,周余对你也算是有知遇之恩的吧?”

    张氏肩头一抖,只是颤颤巍巍的说了声是:“要不是老爷放我进府中给我们姑娘做了乳娘,这会子我还不知是在哪里,一家子老小,早就饿死了,也是有可能的。”

    她到如今,周氏进了陈家门那么多年过去,陈昱舟也早已经长大成人,却还仍旧以姑娘相称……

    “你对陈正廷很不满吗?”

    黎晏看似不着边际的一句话,问的张氏愣住了神。

    她原本准备好的话,几乎都已经送到了嘴边的,无外乎是些鬼迷心窍,又见不得姑娘和小少爷受委屈一类的话,总归这位殿下问什么,她认什么就是了,至于周余会如何歇斯底里的失态辩解,那是周余的事,现如今她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有那个闲心还管周余会如何呢?

    知遇之恩?这四个字固然说的不错,她也低眉顺目的认了这四个字,但在周家的那些年里,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也只有她心里清楚……哦,是了,周余也心里有数。

    可是令张氏意外的是,齐王殿下一开口,只是问她对陈正廷是不是十分的不满意。

    她一拧眉,这时才敢抬头看上去一眼。

    当黎晏那张俊秀又带着三分英挺的脸撞入她眼中时,她显然惊艳了一回,真是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了。

    张氏心头突突的跳,到底记着回他的问题,吞了口口水:“殿下怎么会这样问呢?从跟着我们姑娘进了陈家门,老爷对我们姑娘是千万般的好,我奶大姑娘的,姑娘过得好,我心里就高兴,怎么会对老爷不满呢?”

    她反问了一大车的话,但对黎晏而言,这也都只是掩饰的说辞罢了。

    他眉目间一片清冷,原就生的好看的一张脸,但凡沉下面色,再染上七分的清冷,便又透出一股子的贵不可言来:“你张口姑娘闭口姑娘,周氏进陈家门做姨娘也有十几年了,陈昱舟落生也已经长大成人,你在外头尚且一口一个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陈家门里的姨娘,也只当你对陈正廷不满至极,才不愿意认他这个老爷,不愿意承认,你奶大的姑娘,是他陈正廷的姨娘。”

    “我没有!”张氏开口就反驳,那真的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

    等她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失态,这一声叫嚣是冲着大梁齐王而去时,不免感到一阵后怕,偷偷抬眼去打量黎晏神色,发觉他并未如何着恼,这才稍稍松一口气。

    等张氏缓过那口气,自然也缓过那股子劲儿时,才能够冷静下来,继续说后头的话:“这是姑娘吩咐的。其实院子里服侍的人,除了我,没有人会叫一声姑娘的。”

    她一面说,一面吸了吸鼻头:“殿下是尊贵的人,哪里知道我们姑娘那样的难处。说好听点是姨娘,可谁又不知道,那是老爷花了银子买回家去的,要说周家老爷也是家境殷实的,要真是把姑娘给了陈家老爷做妾倒也罢了,可偏偏是卖闺女一样把孩子卖给陈家老爷的,陈家门里上上下下瞧不起我们姑娘,太太从前又没少给脸色看,也就是我们姑娘年纪轻,样貌又生得好,这些年在老爷跟前服侍,也没有敢不尽心的,尽可能的恭顺谦卑,才讨了老爷的喜欢。哪里是什么姨娘呢?叫她一声姨娘,那就跟拿了刀子剌她身上的肉是一样的,她疼的死去活来,还只能生受着。”

    这样的话说出口,显得周氏再没那么可怜,连魏鸾听了都止不住的皱眉。

    周余这事儿干的实在不怎么样,自己亲生的姑娘,倒像是一点也不心疼,眼里头就只有白花花的银子,周氏进陈家门,他既拿了陈正廷的银子,那周氏将来过得怎么样,就跟他再也没关系了。

    横竖当初他是把姑娘卖给陈家的,将来就是死在陈家门里,他也管不着。

    眼下听张氏这样说,周氏倒还算是个有气性的,陈家的奴才她约束不着,也只能告诉自己的乳娘,别那样喊她,她听了心口疼。

    这个女人十多年如一日,看似风光无限,生压了吴氏的一头,可这里头的苦楚,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罢了。

    魏鸾这头正心下叹气,那边张氏已经又开了口:“殿下您问我是不是对陈老爷不满,那是真没有的。我们姑娘日子过得苦,可再怎么苦,好歹这些年下来,都还有陈家老爷心疼她,爱怜她,好些时候我们姑娘自己说,那也不过是看在她年轻的份儿上,拿她当玩物似的稀罕着,等年岁渐长,又是另一番光景,可不管怎么说,十几年熬过来了,我们哥儿现在年纪也大了,能照顾她了,总算该着苦尽甘来了不是?我怎么会对陈家老爷有不满,要不是陈家老爷心疼我们姑娘,在陈家那样的大宅院里,我们姑娘早就叫磋磨死了也未可知呢。”

第二百一十七章:还我一个公道

    要是照张氏这样的说法,她应当十分感谢陈正廷才对,毕竟这十几年来有陈正廷对周氏的诸多照顾和保护,她在陈家那样的深宅大院中,怎么活得下去呢?

    诚如魏鸾先前所想的那般,吴氏当年在京城时,尚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如今到了湖州,在内宅中,难道却制服不了一个周氏了吗?

    况且吴氏接连给陈正廷生了三个儿子,便是陈正廷或有不喜欢的,却也不能否认了吴氏是有功的,至少在陈家子嗣香火这一宗上头,谁也压不过吴氏这一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这么多年,周氏能安然无恙的度过,且大多的时候,又都是她在在走动,这湖州城中,也少有人不知周氏这个人,连带着周家都得了不少的好处,从白手起家的小本买卖,到如今也能同湖州官场说上话,这里头绝少不了陈正廷的相助。

    如此说来,张氏又为什么要害陈昱卿?就只是为了陈昱舟吗?

    黎晏沉默了好半天,眉头紧锁,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一层,而眼下周余就在堂中,若叫他二人当堂对峙……

    他如此想,便也就已经开了口:“所以你原本对陈正廷感恩戴德,感念他从始至终高看周姨娘的这一眼,到头来就这么回报陈家的?陈昱卿是陈家的嫡长子,你听了周余的,为了给陈昱舟争这份儿家产,连素日里陈正廷的那点好处也都抛到九霄云外去,要我说,陈正廷也是瞎了眼,把你留在陈家服侍!”

    不要说周余了,其实连张氏自己都吃了一惊的。

    这话说的——

    合着也不是叫她来指认谁的,原就是已经吃准了这是周余吩咐她去干的事儿,这就是叫她来跟周余对峙的。

    可是问题就在于,这件事和周余……

    张氏犹疑着,看看黎晏,再看看周余。

    从前她在周家服侍的时候,每每见到周余,他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对待底下的奴才们,也从不知宽宥二字是如何写,他们这些人,在周余的眼里压根儿就算不得人,不过是他花了银子买回府上的物件罢了。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周余把姑娘卖给陈正廷时,她会那样生气,而多年过去,她心中对周余的恨意依然分毫不减。

    周余自个儿就是这么着把他们买回了周家,然后又不拿他们这些人当人看的,后来姑娘长大成人了,且生了一张俊俏的脸,模样周正,身段儿更是周正,周家又已然算得上家境殷实,姑娘虽然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孩子,可是那时候要说配个良人,也不是不能够的。

    早年间里,多少好人家的孩子上门去提亲,什么好样的没有呢?但那时候都叫周余给回绝了。

    彼时张氏也天真的厉害,竟以为周余是为着姑娘还小,将来且有选择的余地,不至于也委实没这个必要,这么早就定下了人家来,倘或周家将来更加的乘风破浪,青云直上,那岂不是把姑娘低嫁的狠了,委屈了姑娘那样齐整的一个人吗?

    然则到头来,周余收了陈家老爷的银子,竟拿姑娘当个物件似的,就这么着折了白花花的银子,卖到了陈家去。

    现如今这算不算现世报呢?

    张氏趁着周余还在发呆出神的工夫,冲着黎晏连着磕了好几个头,又个顶个的响,果然等到她再抬起头来时,额头红了一大片,饶是黎晏离得远,也隐约的瞧见了张氏额头处的红肿。

    他下意识地拧眉,到底是从不苛待奴才的人,一时见了张氏这样,也有些于心不忍,于是黎晏点了点桌案,指尖轻叩红木堂案发出的闷响,一声声全砸在张氏和周余的心口上:“有什么话就径直的回了,我才问了这么两句,你照这么个磕法,早晚得血溅公堂,给不知情的听了去,倒以为我如何的动了刑,逼得你们这样子一样,成什么体统!”

    魏鸾也觉得意外呢——这个女人进得门来,她的目光就在没有从张氏身上挪开过了。

    张氏那张脸上,写满了精明二字,重生为人,这两世加起来,魏鸾虽也有些识人不明的时候,但仍旧能看得出,张氏大概是个精明惯了的女人,平素又要强些,好拿捏身边人,无论怎么看,她都不是个十分怯懦的人。

    但是魏鸾一定没有看错的。

    方才黎晏话里话外的提起了周余,说买凶杀人实则是周余在背地里指使她干的那会儿,张氏愣住了,而且眼底也有了些许的迟疑,再后来,便是这样子没头没脑的冲着黎晏磕头叩拜了。

    这个女人想做什么?

    而那头魏鸾尚没能够想明白张氏究竟意欲何为时,张氏已经直起了身来,面上是诚惶诚恐的恭谨:“实在是不敢欺瞒殿下您,但是这个事情,同我们周家老爷,真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殿下您要明察,可千万不要听信了小人之言,就冤枉了我们老爷。”

    周余惊诧之余,竟惊呼出声来。

    这不是开脱,更不是在齐王殿下的面前洗脱他的嫌疑。

    张氏越是这样说,齐王就只会更加的怀疑他而已!

    原本齐王能说出这样的话,就一定是对他生出了疑心的,而且从他进了府衙大堂到这会儿,拢共也没问上他几句话,周余本来就觉得,说不准先前是他想的太多也太好了,齐王还是打算拿他来做这个替罪羊的,只不过是他以为,这位殿下是不同的,是秉公办事的一个人。

    但是在这个世道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公正?他若有魏家兄妹那样的出身和机遇,今日便也就不会跪在此处了。

    周余倒吸了口凉气:“殿下千万莫要叫人迷惑住,此事和草民的确无关——殿下您不是已经叫人把账本送到银曹大人那里去了吗?那七百两银子的亏空,究竟是出在了哪里,想来不日便能够有结果的,您千万不要听她在这里诬陷草民呐。”

    “诬陷?”黎晏听来一时觉得新奇不已,更觉得周余目下是有些做贼心虚的模样,是以他嗤了一嗓子,“我听着,张氏这不是在为你说情开脱吗?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诬陷呢?你觉着张氏说的不对,那就是承认了,此案的确与你有关了?”

    这是个陷阱。

    他开口替自己辩解也不是,不替自己辩解就更不是。

    周余心下一沉:“殿下您明察,张氏说这样的话,分明就是要把脏水往草民的身上泼,是要叫殿下您以为,此案背后指使她的人,的的确确就是草民——”他拖长了尾音,叩拜下去,颇有些声嘶力竭的模样,“草民冤枉!”

    黎晏高高的挑眉:“行吧,那就按你所说的,张氏此举意在诬陷你,是要给你身上泼脏水,但是周余,你把张氏提进了周家,叫她做了周姨娘的乳娘,可以说,这么些年来,是你周余,养活了她一家的老小。到后来她随着周姨娘进陈家的门,周姨娘在陈正廷跟前得脸,她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能在陈正廷的面前说得上话。放眼这湖州城中,能叫陈正廷看在眼里的,能在陈正廷跟前说得上话的,又有几个?她能有今天这样的机遇,全赖你当年选了她给周姨娘做乳娘,如果她今日诬陷了你,那就是恩将仇报。我不懂,她怎么就成了个恩将仇报的小人呢?”

    话到此处,黎晏顿住了声儿,只是偏过头来去看杜启崖,反手摩挲着下巴,思忖良久,到底是扬声叫了一嗓子杜知府。

    那边杜启崖也看的兴致勃勃的,突然听见黎晏叫他,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殿下?”

    “杜知府是湖州的知府,湖州城中事,你比我要清楚的多,不如你与我说一说,这张氏为什么要恩将仇报,时至今日,反倒来诬陷周余?又或者——”他学足了周余先前的模样,一样的把尾音拖长了,唯独不同的,是他在话音即将落地时,又一转音调,续上了后话来,“如果张氏是个真小人,在周家服侍这么多年,周余凭何不把她赶出府去呢?”

    生意场的人,眼睛都明,不然做不成生意,也赚不了银子。

    周余今日虽然几次表现出愚笨不堪来,但也不全然是个傻的,便是到了黎晏的面前,也有聪明的那一面表现出来,是以黎晏才不认为,这个张氏要从来都是居心叵测的一个人,周余会容她在周家服侍这么多年,还叫她跟着周氏到陈家去,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而周余面色一沉,显然明白黎晏问这一大车话的用意是什么,他面前是悬崖,他本想及时勒紧缰绳,好叫自己不一头扎进去,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他身后有一只手,在推着他往前走,他只能眼看着自己跳进了那悬崖,又一点点的,坠落崖底,谁也救不了他。

    周余很清楚,他对张氏从来就算不上好,而张氏对他,更多的也只有恨,如果没有眼下陈家的案子,这一辈子,他和张氏也就再没有交集了,自然也就对这些无所谓。

    可是出了事,张氏借此机会栽赃他,要给他身上泼脏水,他心知肚明,只是没法子说与黎晏听,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故而周余想了好半天,才终于磕了个头:“殿下,张氏也未必就是恩将仇报,也未必就是从一开始就有意给草民身上泼脏水的。只是她干了这样的事,背后指示她的那个人,她不敢供出来,或是不想供出来,恰逢今日殿下提了她来与草民当堂对峙,话里话外又透露出疑心此案乃草民所为的意思,她这才顺着您的话往下接,便也就只当是草民做的了,说到底,是想给她自己脱罪,更是给那个幕后黑手脱罪的。”

    但是他说了这样多,魏鸾的心中却反倒更加的不喜欢这个人。

    张氏的背后如果真的另有其人,最可能的,一定是周氏。

    那毕竟是周余的亲生女儿,十几年来又不知给他带去了多少好处,现在出事了,为了保自己,周余就在这公堂上,把矛头直接转到了周氏的身上去。

    魏鸾心中感到悲凉,而那股子悲凉的感觉,又一点点的蔓延至于她全身,简直要把她整个人牢牢地捆缚起来,叫她动弹不得。

    这样的感觉,不就是之前黎晏说的,爹对她……爹现在对她做的,不也是一样的事情吗?

    魏鸾眯起眼睛来,不由的多打量了周余几眼。

    大约她周身气息稍有变化和不对时,黎晏就瞧出来了,而她为什么郁结不快,黎晏也总是能够猜出个八九成来。

    他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的打了几个转:“所以你是在告诉我,躲在幕后指使张氏买凶杀人的那个人,是你的亲生女儿,是陈正廷的姨娘周氏,此案从头到尾都和你无关,衙门要查人,要抓人,只管冲着你女儿去,只要别把矛头对准了你,就一切与你无关了?”

    其实周余真的就是这么个意思,可是当这些话从黎晏的口中说出来,就好像变了味儿了。

    他成了冷漠无情又残忍的一个人,而且这样的做法,反而更像是在极力的掩饰自己的罪行……

    周余这会子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字字句句都要斟酌,实在不敢随便应。

    那个小女儿,其实未见得和他多亲近,反倒跟张氏这个乳娘更亲密些,而张氏又一向护着她,他这会儿要是还敢在黎晏跟前攀咬她……

    周余下意识的偏了偏脑袋,几乎是拿眼角的余光去斜着扫过张氏,果不其然,张氏面色不善的在盯着他,那架势,大有他敢应一声是,她就要冲上来和他拼命地样子。

    “不……”这个字,周余脱口而出,“草民只是说,草民是冤枉的,但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地里指使了张氏买凶杀人,草民不知,也不敢胡乱揣测。至于草民的那个小女儿……她从小就是个老实孩子,草民更不会相信,她会指使张氏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所以草民才一直求殿下,一定要明察,还草民,也还小女一个公道——”“”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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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红颜祸水

    可这世上的事,又哪里来的公道二字呢?

    魏鸾听来周余的话,心下便一味的想要发笑。

    周余的确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这么说来,既保全了自己,也保全了周氏。

    说穿了,他不敢攀咬周氏,怕张氏在这公堂之上同他过不去罢了,可是他又不能一张口就去替周氏辩解什么,毕竟黎晏的那几句话,实则是给周余挖了个坑,不是周氏,就是他,不论他怎么说,好似都不对,但是没想到,周余这样机敏,这一番话说的,连魏鸾都要忍不住为他拍手叫好了。

    不过他说的并不对——倘或这世上还有公道两个字,她前世又何至于被陛下赐下一杯毒酒,还连累的父兄不得善终呢?

    魏鸾嗤笑出了声,其实声音不算大,她小姑娘家,说话做事都惦记着矜持两个字,一言一行都要大方得体,话不会大声说,笑自己也不会十分大声的笑。

    只是这堂上静默的可怕,她这一笑,才钻入了众人的耳中去。

    周余当下便沉了心,径直的跌入了谷底去,倒也不为别的,就只是这位齐王殿下,太把魏家二姑娘的话当回事罢了。

    魏鸾这样嗤笑,分明是对他那些话不屑一顾,她都不屑一顾了,那就更不必说齐王殿下……

    周余嘴角抽动了一回,目光已经转投向了魏鸾坐着的方向。

    然则他未问出声,到了嘴边的那些话就被黎晏的问话给堵回去了。

    “公道嘛从来都在人心里,官府也不是还你公道的地方,周余,你张口闭口要公道,那陈昱卿和陈家的公道,又叫哪个来还?”

    黎晏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明显不好,甚至是带着三分怒色的。

    打从周余和张氏相继上了堂,他就没表现出生气和愤怒,其实杜启崖也觉得意外,这么长时间了,除了当日黎晏叫人压着陈昱明上堂时,为着陈昱明嘴里不干不净的,又伤了魏鸾在前,黎晏曾把愤怒挂在脸上,其余的时候,哪怕他能够真切的感受到,黎晏此时是生气了的,却也都没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的端倪来。

    人家说宫里头长大的孩子,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这话真是一点也不错,便是黎晏这样受宠的,不也是这样的吗?

    这会子为周余三言两语,怎么就面露愠怒之色了呢?

    杜启崖想不通,魏子期侧目望上去,自然也是想不通的。

    只有跪在下头的周余,是没工夫细想高台上那位殿下究竟在想些什么,而眼下对他来说,齐王殿下口中所说的,陈家的公道,又与他何干呢?

    周余心中不服气,到了这种时候,也自然的敢带到面上来的。

    陈家的公道既然是与他无关的事情,到了这种时候,他要替自己分辨说话,自然是无可厚非,而这位齐王殿下,又凭什么一张口就来连声的指责他呢?

    还有这个张氏——

    其实要说来,最可恨的,还是张氏,齐王如今这样子,也不过是听了张氏的话,只当是他眼红了陈家的那份儿家业,要给他外孙挣出来个好前程。

    所以最可恨的人,便是身边跪着的张氏。

    到如今这时候,周余也承认,从前是有亏待了张氏的地方的,但是诚如齐王所说的那般,她跟着进了陈家之后,所得到的一切,其实都应该感谢他,如果没有他,她又从哪里得到这些。

    想到了这一层,周余便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时偏过了头去看张氏,眼睛里恨不能喷出火来,灼热的目光,几乎要把张氏给看穿了:“我究竟是有哪里对不起你?周家又有哪里克扣了你的或是少了你的?就是锦儿,打小长这么大,跟她亲娘都不如跟你亲,她始终惦记着你奶大了她的情谊,到如今,是谁教的你这样,竟是要毁了我们周家,也毁了锦儿的!”

    周余越说越来劲,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说到激动时,他手臂一抬,指尖正对着张氏,眼见着那指尖儿朝着张氏的脸上越靠越近,大约是要戳到她面门上去的。

    上头杜启崖生怕他激动之下做出糊涂事,公堂之上逞凶伤人,那罪名可大可小,现在牵扯到陈家的命案呢,他要伤了人,或是把失手把张氏给伤的重了,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那可就说不准了,如此一来,这罪名就大了去,黎晏便是要说他是有意杀人灭口,也不为过。

    要说来周余是死是活,和杜启崖倒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只是衙门口几句话,实在叫杜启崖提心吊胆,即便这是周余自己的过失,但他仍旧怕到最后周余疯狗一样的攀咬他,他又何苦来呢?

    倒还不如这时候提醒他一声,叫他离张氏远一点。

    于是杜启崖黑着脸一扬声,呵斥左右衙役:“眼见着人都要打到张氏脸上去了,你们是死人吗!”

    等到呵斥完了,他才板着个脸,一本正经的又教训起周余来:“这是公堂之上,殿下尚且没问完话,哪里就容得你这般放肆,眼里简直没了人了,混账东西!”

    倒也是周余自己个儿的反应快,在被左右衙役压制住之前,就先收回了手,而至于杜启崖因何这样拔高了音调来呵斥住他,他此时心下也是了然的,到底还是心存了五六分的感激。

    不过脸周余都能感觉得出来,杜启崖明着是呵斥他,实则是在偏袒他,向着他,这么着叫他收住了手,不就是怕伤了张氏不好交代吗?

    不要说黎晏了,就连一旁坐着的魏子期和魏鸾兄妹二人,对视了一眼,心中也是惊诧不已。

    他们与这位湖州知府打交道也有些日子了,况且魏鸾从黎晏的口中,还听说过不少杜启崖的往事,至少在魏鸾的眼里头,杜启崖平素是个极其谨慎的人,算不上谨小慎微,但是慎重二字,绝对是当得起的。

    便拿这次的案子来说,他仍旧有胆子贪银子,且还是陈家和孙家两头银子一起拿,但在对孙昶的处置上,他却迟迟没有动作,是既不愿意得罪了孙家,又不愿意因为这件事情和陈家真的闹翻了。

    一直到黎晏带着他们到了湖州,其实回头过来仔细的想,杜启崖是早就有心把这烫手的山芋给扔出去的,但是他从没有表现出来过,反倒是等着黎晏登了门,一张口从他那儿接走了这烫手山芋。

    而那天——魏鸾一时眯着眼陷入了沉思当中——那天杜启崖也没有表现出分毫的喜悦,反倒觉得权柄移于黎晏手中,他心里头有些许的不服气,只不过是敢怒而不敢言罢了。

    这般做派,真可谓是滴水不漏了。

    可是今日呢?

    堂下跪着的这个周余,与他不过泛泛之交,况且湖州的案子,很有可能就是周余折腾出来的,而叫他作难了这么久。

    杜启崖有这样好心的吗?还在这时候出言去提醒周余?

    果然黎晏对杜启崖是没什么好感的,也并没有打算给杜启崖留什么面子和余地,嗤笑着点了点面前的桌案,那惊堂木又在他手上走过一趟,轻轻的举起,轻轻地落下,一切都只是轻轻地,唯独惊堂木落案时发出的声音,是一声闷响,直冲着杜启崖的面门而去。

    杜启崖没由来一阵心惊,下意识地望向黎晏。

    黎晏似笑非笑,嘴角隐约上扬着:“杜知府看起来很关切周老爷的样子,又或者,是我想多了,你关心的,其实是张氏吗?”

    他扬着音调径直的问到杜启崖的脸上去,丝毫不怕他下不来台:“我怎么瞧着,你这不像是呵斥周余的模样呢?今日倘或周余在公堂上,当着我还有你杜大人的面,失手伤了张氏,我便要治他个藐视公堂的罪名,更怕他泰半是为了杀人灭口而出的手。反倒是杜知府你这么一拦——”

    黎晏啧声咂舌,那一双眼在周余和杜启崖的身上反复的来回游走,把他二人皆看在眼中,不停地打量着。

    到后来,他索性收回了目光,便只落在杜启崖一人身上而已,更多出三分的探究和三分的审视:“你在帮他。”

    最后那句话,是黎晏沉声说出口的,听来平平淡淡,可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每一个字都透露着笃定。

    杜启崖是在帮周余,这毋庸置疑。

    只是杜启崖不承认,也绝对不会承认。

    待到黎晏话音落下,他便立时开了口,说出的是矢口否认的话:“殿下实在是多心了,下官又何必要帮他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拿眼角的余光去扫地上跪着的周余,可是后头的话,仍旧是对着黎晏回的:“周余如果真的存了杀人灭口的心,那便是死上千百次也不为过,先是指使奴才买凶杀人,现在见事情败露,被殿下您给拿住,公堂之上还有心杀人灭口,那他便简直是丧心病狂!”

    杜启崖咬重了话音,似乎是在努力的表达着自己心中的不满,而那些不满堆积起来,他没地方可以发泄,正好黎晏又说了这样的话,实则是冤枉了他,这一时间便成了他的宣泄口。

    他呼吸急促起来,呼吸声也渐次变的重起来:“下官在任湖州知府前,干的就是刑名,好些事情,见的原也就多了,对他们这样的人,没什么好包容的。更何况,如果把陈家和周余放在一起比较——”

    他又望过去,开口倒是坦荡:“便是下官不说,殿下心里也清楚,自然是陈家同下官走的更近,也就更亲近一些。现在受害的是陈家,下官又何必要帮周余说话呢?”

    他说的字字句句都是道理,且看起来是那样的合情合理。

    然而从一开始的时候,黎晏就没觉得杜启崖是个什么好人,是以他眼下说了再多,为自己辩解再多,黎晏也只是觉得,这个人巧言诡辩,实非良善敦厚之辈。

    不过杜启崖会矢口否认,也原本也就在黎晏的预料之中,毕竟没有人会傻到当堂承认庇护了周余这样的人。

    黎晏坐在那里,目光是一直都落在杜启崖身上的,他的神色变化,还有眼神的明暗几变,黎晏全都看在眼中,乃至于杜启崖到后来越说情绪越是激动,黎晏也全都尽收眼底,只是仍旧无动于衷罢了。

    于他而言,这就是做戏,是杜启崖特意做给他看的一场戏。

    便如杜启崖自己所说的,陈家和周家,他自然与陈家更亲近一些,但是当日他也同魏鸾说过的,杜启崖如今是要明哲保身,想把自己从这摊子烂事里头抽出来,做个清清白白的互助哦知府了,不然那天他带着人到陈家去,也没必要把什么都推的干干净净,连句内情都不敢跟陈正廷讲。

    黎晏嘴角越发上扬,只是把这样的话放在心里,来日有的是机会好好的同杜启崖清算这里头的一笔账,但不是眼下就是了。

    于是黎晏拉长了尾音,长长的哦了一嗓子:“如此说来,果真是本王想多了,冤枉了杜知府。”

    杜启崖脸色微变,知道不好,黎晏并没有听进去他的任何解释,打心眼儿里就认定了他就是在帮周余的,他会自称“本王”,便可见目下是动了肝火了。

    接下来……接下来不管周余再说出什么,他都不能再插话了。

    时至今日,黎晏对他仍然心存芥蒂,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黎晏对他这样的态度究竟是从何而来,可是他知道的,他的明哲保身大抵没什么用,总有一日,黎晏是要和他秋后算账,且是把湖州这笔烂账,好好清算的——现而今有了冯正北和张氏的供词,孙昶的罪就算是洗刷干净了,放人只是早晚的事,可是这案子到底没过去,当初他但凡仔细的追问,也不会叫孙昶在牢里吃苦受罪,还叫孙家搭进来那么多银子。

    这笔账,黎晏是要讨回来的,替魏家二姑娘,慢慢的讨回来。

    杜启崖眼风扫过,正好是魏鸾坐着的方向——红颜多祸水,眼前这一个,尤其是个祸害。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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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逞凶伤人

    这边黎晏拉着杜启崖问东问西,实则又是好一番的试探和敲打,这叫杜启崖心中又是不快又是后怕,到了如今这时候,他要是再想开诚布公的跟黎晏谈一谈,恐怕是不能够的了,只不过是更叫黎晏心下觉得,他心中有鬼,也正因为有鬼,才会有这许多的做派。

    于是杜启崖便索性闭口不言,任由黎晏猜测与琢磨,反正黎晏手上也没有什么实打实的证据就拿住他了,不然也不会试探到今日。

    再者说来,在陈昱卿的案子上,他又的的确确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无非是收了两头的银子,一开始是怕朝廷派了人下来查,回头要治他这个贪污的罪,他有口难言,但是黎晏到湖州,他就知道,贪污这档子事,是不会被追究的了。

    周余并不知他二人这你一言我一语的,里头还有这么多的事儿,且此时对于杜启崖的好心,也并不怎么领情,只是眼看着高台上的人没了动静,也不再开口说话,而他偏偏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虽然左右还有衙役压着他,但他仍旧侧目过去怒视着张氏:“你究竟得了人家什么样的好处,我便不提了,锦儿是你从小奶到大的,你这样害她,是要她的命!”

    他说来咬牙切齿的,眼中的恨意与怒意是喷薄而出,径直冲着张氏而去的。

    张氏脖子瑟缩了一下,这样的周余对她而言,是十分陌生的。

    她先前的时候倒是也说过了,周余并不是一个和善的人,更多的时候,他所表现出的不耐烦和高高在上,反而会叫家里的奴才们心生恐惧,而那种恐惧之余,夹杂着的,就是厌恶和愤怒。

    不过周余可能是素日在外行走时,端着谨慎小心惯了,时常都是陪着一张笑脸,所以即便他在家里颐指气使,也很少有真的动怒的时候。

    从前张氏经常会觉得,周余之所以会在家中那样,把底下的奴才们不当人看,也全是因为他在外头受够了窝囊气,好歹也是个有家业的人了,又是他白手起家挣出来的,哪怕不至于富可敌国,甚至于富甲一方都算不上,但总归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却要在外头处处看人脸色去办事,尤其头上还压着陈正廷这尊大佛,实际上周余的日子也不好过。

    不过他好过不好过的,同张氏无关就是了。

    故而今日周余这样子动了怒,那神情和姿态分明是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将她撕碎的模样,叫她如何不胆战心惊呢?

    张氏下意识的往旁边躲了躲,是拖着膝盖挪动过去的,眼神闪躲着并不敢真正与周余四目相对,开口说话时也是支支吾吾的:“我原本并不想这样,老爷你又何必要这样呢?我前头替你遮掩,你却这样子把我舍弃了——”

    她心里头是害怕的,面上却还强撑着镇定,吞了口口水,再也不去看周余,一抬头,目光直冲着黎晏而去,等瞧见了黎晏打量与审视的目光时,心下咯噔一声。

    她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从前是,后来跟着周锦进了陈家,周锦在外行走,并不会带上她,大多都是带着年轻漂亮又机灵的小丫头,至多是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又或是遇上了什么棘手难办的事情,回到家中,会与她说上一二,跟她商量个主意出来。

    张氏心里一直都知道,周锦其实看不起她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会给周锦丢人,但是周锦又的确对她很不错,惦记着吃着她的奶长大的,跟亲母女没什么两样,所以该给的尊敬都给了。

    周锦曾经跟她说过,有那么一种人,不怒自威,他似笑非笑的打量你,心里头的念头却已经百转千回,和这样的人玩心眼,是自寻死路,你不如他精明,也永远不可能比他更精明。

    很显然,黎晏就是这样的人。

    他生在皇家,长在宫城中,那朱红宫墙琉璃瓦下,藏着的是这世上最污秽的东西。

    岁月斑驳的痕迹,是那座宫城,见证过无数藏污纳垢发生的证据。

    和黎晏这样的人玩心眼子?张氏自嘲的想要摇头,她从来都不敢想的。

    如果一早知道,这件事情会惊动远在齐州的齐王殿下,她是打死也不会干的。

    那时候答应了出面做这个传话的人,也无非是觉得,不会被人发现,更不会有这样棘手,只是如今一切都脱离了那人的掌控……

    张氏深吸口气,时至今日,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强撑着,一味地把事情往周余身上推罢了。

    她终于又侧目看了周余一眼,发觉周余眼中的那簇火,比之先前要烧的更加浓烈,简直下一秒就要将她吞噬了,如果不是左右衙役拼命地压制着他,再加上知府大人方才的那几句话,这会子他一定会冲上前来的。

    “齐王殿下,买凶杀人这样的事情,我是不敢干的。”她低眉顺目的说,就好似真的十足无辜,“况且您知道,那家业再大,也是人家陈家的家业,同我有什么关系呢?即便我杀了陈家大爷,也轮不到我分走人家家里丁点儿银子,我图什么?再者说,五百两银子——”她拖长了尾音,长叹一声,“我在周家服侍了大半辈子,又跟着我们姑娘在陈家十几年,拢共也没能攒下来五百两银子,我从哪里弄来那么多的钱,去买陈家大爷的命呢?”

    这些黎晏都知道,所以他打从一开始就明白,张氏的背后,另有主使之人,而张氏也不过拿人钱财,替人家办事而已。

    他点了点头,一沉声:“不如说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张氏唉声叹气,心里其实紧张,只是不动声色罢了:“半年前老爷曾把我叫回家里过一次,对外是说,担心姑娘在陈家过得怎么样。您或许不知道,但知府大人应当还记得,半年多前,我们姑娘曾经流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其实死的不明不白,城里头也是传的沸沸扬扬,无非是怀疑夫人见不到我们姑娘受宠,暗地里下了毒手,害的我们姑娘险些一尸两命,但最后这事儿,还是不了了之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去看周余:“其实我们姑娘心里也不受用,可没办法,陈家老爷压着不许闹,姑娘为了我们哥儿,也就忍了。至于说老爷……老爷是从来不敢在陈家老爷面前胡说八道的,所以我们姑娘虽然受了天大的委屈,可他这个当爹的,也不敢到陈家老爷面前去质问什么。”

    这原本也就是正经道理。

    周锦当初是被周余卖给陈正廷的,那是陈正廷爱惜,抬了她做姨娘,她自己又争气,当年一举得男,在陈家的地位愈发水涨船高。

    但实际上,周锦在吴氏的眼里,也就只是个买回来的丫头罢了,要她生或是要她死,都不过凭吴氏这位当家主母一句话,不要说她流产到底和吴氏有没有关系,即便有关系,只要陈正廷自己不愿意追究,周余和周锦父女两个,就什么也不能说,这个哑巴亏,只能自己吃了。

    其实要这么说来,黎晏倒也有些理解,张氏为何会这样恨周余的。

    他不免在心中长叹了一声:“那后来呢?周余把你找回家去,就是跟你合计了如何谋害陈昱卿吗?张氏,你也会说,即便是陈昱卿死了,陈家的家业,也跟你没有半点关系,难道说,陈昱卿死了,对周余,就有好处了?”

    张氏猛然抬起头,显然对黎晏这番话不敢苟同,她一扬声,斩钉截铁的:“当然有好处!”

    她咬重了话音,又略抿起唇来:“殿下,要不是今次事情败露,不出一年的工夫,陈家的二爷和三爷,也会不得善终,死于非命,而没有人会查到我们身上来,因为即便陈家老爷有心追查,周余也总会有法子往别处去引,要么,是如这次叫孙家大爷背了罪名做替罪羊一样,要么,就把祸端往陈家内宅去引——家丑不可外扬。陈家老爷是个要面子的人,陈家又是这湖州城中的头一份儿,陈家老爷丢不起这个脸,至多逼着知府大人找了替罪羊,心中稍稍纾解罢了。殿下您说,周余他能不能得到好处呢?”

    果然他们没有想错的!

    如果不是陈昱卿的死攀咬错了人,招惹上了孙家,进而惊动了他们,那在不久的将来,陈昱礼和陈昱明兄弟两个,也会性命不保,而周余这样深思熟虑,大抵会在陈昱舟身上也动个手脚,只是不会要了他的命罢了。

    而那之后,陈正廷便会更加重视陈昱舟,到最后,陈家那么大的家业,都尽数归了陈昱舟这个庶子所有。

    这么些年了,陈家内宅里,也就一个吴氏,一个周锦,吴氏年纪大了,早过了能为陈家绵延子嗣的年龄,周锦倒也还能生,况且即便她也不能生了,有周余这样子替她筹谋,她只要能护着陈昱舟不出事,往后就是一辈子的富贵荣华,享受不尽了。

    于周余来说,怎么会没有好处呢?

    黎晏冷下了脸来:“所以这一切都是当日周余和你商量好的?你不是说,周姨娘在陈家这十几年,多亏了陈正廷的百般回护,才能过的不错吗?你奶大周姨娘,就很是感念陈正廷,既然如此,怎么反过来要断人家陈家香火?张氏,你说这话,有证据吗?”

    周余是应该要开口替自己辩解两句的,可是他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张氏说的这些,本来就是子虚乌有,但他就是怕,怕他一开口,说得越多,就错的越多,杜启崖是答应了要帮他一把的,但他生怕弄到最后,连杜启崖都帮不了他了。

    张氏低下头去,做了沉思状,过了好半天,才悠悠抬起头来重又开了口:“那五百两银子,是从茶庄的账上支出来的,殿下您去查茶庄的账,这笔亏空,后来周余和孙家大爷做生意,赚了银子填了进去,但和孙家大爷做生意赚回来的银子,就出了亏空。周余自己早就知道,但他特意叮嘱了叫做暗账,只当不晓得这笔亏空,为的就是怕有朝一日被人发现了,他好置身事外。”

    “你胡说八道!”周余终于忍不住了,他奋力的挣扎着,扑腾着起了身。

    旁边儿压着他的两个衙役,因先前见他老实下来,手上的力道就卸去了大半,这会子周余人在盛怒之中,又是突然挣扎起身,他二人一时间不防备,竟叫他挣脱了出去。

    张氏来不及反应时,脖子就叫周余死死地掐住了。

    她感觉呼吸困难,眼前也是漆黑了一片。

    好在两个衙役反应快,当下三两步冲上前去,连拖带拽的才拉开周余。

    张氏跌坐在地上,猛烈的咳嗽着。

    这样的变故发生的太突然,连杜启崖也大为震惊。

    魏鸾捏紧了手,这会子手心里头全是汗。

    真要是在公堂上闹出人命……

    黎晏面色铁青:“赵隼,你带着人,把周余压下去!”

    赵隼一愣,并没有立即动作,反倒压低了身子,伏在黎晏耳边,与他耳语了几句,而后杜启崖就看着黎晏点了点头,话倒是没有多说一句,赵隼就带着人押着周余匆匆出门去了。

    而那些人……杜启崖坐在另一头,眸色一暗。

    黎晏如今真是做得出来,叫齐王府的人带着周余走了,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这个湖州知府留啊,大概……大概还是为了他方才为周余说话?

    他心下嗤笑,这怕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黎晏他自己在魏鸾的事情上,不也是这个样子,甚至比他要过分得多,可他只是帮着周余说了两句话而已——啧,真是做得出。

    黎晏自己倒是没觉得他这样的举动有任何的不妥,他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杜启崖的面色究竟是如何难看,好似他此番举动,并不为给杜启崖难看,而后也只是冲着堂下衙役摆摆手:“把张氏扶起来,挪把凳子给她,叫她坐着回话。”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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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他的真面目

    张氏惊魂未定,哪怕是落了座,也仍旧是大口的喘着气,她这时候甚至于连抬眼去看黎晏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余那样子扑过来,是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她不防备之下被人扼住喉咙,空气一味的被抽离干,整个人感受到了窒息,几乎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

    张氏不免后怕,如果周余的力气再大些,如果衙役们反应过来再迟一些……

    其实她心里明白,知府衙门的衙役没有那样窝囊,尤其是当着这位齐王殿下的面儿,谁也不愿意落个玩忽懈怠的罪名,谁不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在这大堂中站着听吩咐的呢?

    可是周余出手太快了……张氏深吸口气,看样子,她这样无端的指认和攀咬,是真的让周余怕了,也让周余不能接受,所以他会孤注一掷,也是在怒极之时失去了理智,只是一心的想要她死。

    周余做错了什么吗?真的没有。

    到了这种时候,张氏于心不忍,为着周余方才掐上来的那双手在隐隐颤抖着,她知道,他在害怕,怕齐王轻信了她,不再查证,直接就定了罪,更何况,周氏茶庄上那七百两银子的亏空,周余的的确确说不清楚。

    这笔银子去了哪里?为什么直到今日才被翻腾出来去查?周余是个爱财如命的人,怎么会放任七百两银子无影无踪而又表现出漠不关心呢?这一切不是太奇怪了吗?

    除非这笔银子,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他授意底下人从柜上支走的,所以他知道银子的去向,也知道是拿来做了什么,他才会不骄不躁,也不急着追查银子的下落,以及茶庄柜上的那个家贼究竟是谁。

    毕竟,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家贼啊。

    张氏深呼吸,又长长的把那口气吐出去,如此反复几次,才勉强平静下来。

    黎晏一直没开口,直到这会子见了她隐隐平复,才扬了音调开了口:“先前周余也险些与你动手,可今次,他这样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你身边,一抬手扼住你的喉咙,是一心要你死。张氏,这些话,为什么会令他失常至此呢?”

    他面色凝重,一面说,一面认认真真的盯着张氏那张脸。

    其实她眼下也还是半低着脑袋的,黎晏看不得并不太真切,只是隐隐的感受着,她面上的表情变化。

    张氏没答话,他好似也没等着张氏回话,只自顾自的又往下问:“公堂之上,逞凶伤人,这其中的厉害,杜知府是已经警告过周余的,更不要说,他方才是想杀你——证据未明,案子没有调查清楚,他在堂上要杀人灭口,那就是自己把自己的罪名给坐实了。张氏,他会糊涂至此吗?”

    魏鸾心道不会。

    不论怎么看,周余都不该是一个鲁莽至此的人,除非是真的被冤枉,真的是听不下去张氏这样信口雌黄的给他泼脏水。

    但这案子就左右为难起来,周余和张氏,总有一个在撒谎,但究竟是哪一个扯了谎,而这些谎言中,又有几分真几分假,他们还要去一一查证。

    魏鸾皱起眉头,下意识的朝着黎晏的方向望过去,冲着他摇了摇头。

    黎晏会意,这是不想叫他再问下去,恐怕是再追问,也得不到他们想要的,反倒惹出更多的麻烦来。

    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子,盯着张氏又看了须臾,见她还是不抬头,想来也是叫周余给吓着了,不过这样也好,正好也有了理由暂且把人重新押回牢里去,今日是不必再审了。

    他腾的站起身来,叫了声杜知府:“我看张氏这样子,今日恐怕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你叫人把她带回去,如果有必要,找个大夫来给她瞧一瞧,煎点儿安神的药,张氏今日算是松了口,她说出的这些话,回头我还要细细的问。不过你记住了,我不提她过堂,谁也不许再审问她。至于周余——”

    他拖长了尾音,脚步又站定住了,两只手背在身后,沉吟片刻:“周余那里有赵隼盯着,你也不用管了,人到底是押在客栈里,还是送回你衙门的大牢里,我会交代给赵隼,只是要把人送回来了,可别把人跟张氏关在一块儿。杜知府,出了事儿,可得你来担待着。”

    杜启崖还能说什么呢?

    他何尝不知道,张氏说的这些话,就如同平地惊雷一般,这背后到底还有什么阴谋,还蕴藏着多少的阴暗,连他都不敢多想,只是觉得,周余大概真的是无辜的,至于黎晏心里会不会这么想……

    如果黎晏不认为周余无辜,方才不会追问了张氏那几句话,这会儿也不会说,说不准会把周余关在客栈里头。

    真要是犯了事儿,还能不送到知府衙门的大牢中吗?

    杜启崖面色一沉,稍稍别开脸,生怕给黎晏瞧了去似的:“下官明白了,殿下只管放心,下官回看好张氏,不会叫她出岔子的。”

    所谓岔子,那不只是周余会对张氏做什么,也许,在张氏的身后,还蕴藏着更大的力量,也站着更厉害的人物。

    ……

    黎晏只吩咐了那么几句,就带着魏鸾兄妹两个离开了知府衙门,等到一出了门,魏鸾长舒了一口气,抬头去望天,这会子天色正好,阳光又明媚,虽不至于刺眼,可是乍然抬眼去看,还是叫那金芒晃了眼。

    她不由的抬手,在眼前遮了遮:“我倒不如不要坐在堂上这样子旁听了。”

    魏子期感同身受,只是不提。

    那头黎晏脚下一顿:“不是你非要跟过来的?”

    魏鸾把嘴一撇:“我是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麻烦的事儿。原本拿住了王石头和冯正北,又有冯正北的供词,拿了张氏到案,我以为,这案子也就该告一段落,我们很快就能返回齐州了。湖州这个地方啊——”她学着黎晏平日拖音的模样,又伸了个懒腰,“真叫人喜欢不起来。”

    黎晏知道她是话里有话,更是言由所指,多半还是为了城中流言不断的事情。

    她平日里看着是没心没肺的,好像丝毫没有被那些不中听的话给影响到,可也只有在不经意之间,才会被他敏锐的捕捉到,她的在意,还有她的心怀芥蒂。

    她面色沉下去:“喜欢不起来就喜欢不起来吧,这次事情结束了,往后都不带你到湖州来。”

    魏鸾丢了个白眼过去:“你原本不是还想……”

    只是话没说完,她自己收住了。

    原本黎晏想到湖州来做茶叶生意的,那时候他特意的说过,但现在陈家成了这样子,从里头烂了,黎晏绝不会再和这样的人家掺和到一起去了。

    所以她没有再说,毕竟已经是不可能再发生的事情。

    她讪讪的收声,又拉平了唇角:“我听你问张氏的意思,是更怀疑张氏了?”

    黎晏想了想,到底是点了头的:“周余没必要。”

    “啊?你是说……”

    她话问了一半,叫一旁魏子期拉住了:“殿下的意思,周余真要杀人灭口,也没必要等到今天,而且周余现在手上有银子了,更没必要的,是叫张氏去做这个手脚。外头寻了别的什么人,即便事情败露,也不至于立时就把他暴露出来,找了张氏,一旦事发,傻子都会怀疑周余父女。更何况……”

    他略顿了顿,侧目看向黎晏,见他面上也没有起什么波澜,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的心思,撇了撇嘴:“还有周家那七百两银子,你真以为,周余傻到这地步?从自己家柜上支出来五百两,前前后后的叫张氏给王石头送去,这都半年时间过去了,他还不晓得把这笔账给做了,难道等着衙门里查他吗?”

    魏鸾愣住了神,不得不说,他二人说的都对,可这一切,不都是事情败露为前提的吗?

    她拧眉:“也许他自负,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从没想过会有事情败露的那一天呢?”

    “你觉得可能吗?这世上的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他做了,就总有线索,你当他陈家是那么好相与的?”黎晏不敢苟同,反驳了她两句,“不过一切也都是说不准的,也许他真的敢,也未可知了。”

    但眼下,他总归是更怀疑张氏的了。

    那魏鸾便不大明白,张氏图什么呢?做这么多,就只是为了要周余死?

    还有周家茶庄那七百两银子的亏空,张氏分明是知道的,方才在堂上,她才能面不改色的说出口,真的像是从一开始,这就是周余和她设计好的。

    “那七百两银子……”她吞了口口水,“周家有她的内应?”

    黎晏点头说是:“如果是张氏撒了谎,那八成是了,说不定这笔亏空,就是他搞出来的鬼,怕来日暴露了,好把祸水东引,叫周余和整个周家来担这个罪名。”

    其心可诛,这未免也太歹毒了些?这是和周家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会做如此筹谋和布局?

    陈家的内宅之祸,显然没有明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

    吴氏应该是恨周家,更恨周锦的,十几年来,周锦压在她头顶上耀武扬威,她为陈正廷的偏袒而束手无策,如果说有机会要周锦不得好死,她一定愿意去做,但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陈昱卿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她倾注了无数心力培养大的孩子,为了要周锦死,就搭上陈昱卿的命,而且还在冯正北身上动手脚,连带着陈昱明都要沾上一身骚吗?

    那……

    魏鸾深吸口气:“你最初,怀疑过陈正廷的。”

    是,至于今日,黎晏也仍旧在心中怀疑陈正廷,可要说动机,又显得不足。

    他斜着眼去看魏鸾,发觉魏鸾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瞧,他摇了摇头:“我到现在也怀疑他。”

    魏鸾心下咯噔一声:“那你叫赵隼把周余带走单独去问他话,是因为陈正廷?”

    他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就那样保持着沉默,好似没听见魏鸾的问话一般。

    魏鸾咦了一嗓子,因半天得不到回应,便动了动嘴角,正打算要再问他一次。

    黎晏一抬手:“我听见了。”

    魏鸾撇着嘴小声嘀咕:“听见了不说话,现在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坏毛病。”

    黎晏哭笑不得,也不与她打嘴仗,任由她去说:“我本想让周余和张氏当堂对峙,也想到了他二人恐怕各执一词,但是周余那样情绪激动,他是真的要张氏死,而且张氏一开口把所有罪名都往周余身上推,这些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所以周余不能待在堂上了,他再和张氏待在一起,我们才是真的什么也问不出来,不如叫赵隼单独带了他去,保不齐还能问出些东西来。”

    “殿下想从他那里问出什么呢?”魏子期拦在魏鸾前头问了一句,“只怕他无非和赵隼喊委屈,别的什么也不会说,而且他要是无辜的,他又能知道什么呢?”

    “至少他应该知道,周锦有没有这份儿心思,张氏平日除了服侍周锦之外,还和什么样的人接触过,或者是往来密切过。”黎晏翻了一回眼皮,“他是把闺女卖给陈正廷的这不假,但十几年来陈家对他的照顾,也都因为周锦,你真的以为,他会放着周锦在陈家,不管不问吗?既然是卖给人家的,当初怎么又要张氏跟着一起进服呢?难道不是因为,张氏奶大了周锦,不管怎么样,总会护着她吗?”

    他说着嗤了一嗓子,似乎对于魏子期的问话不屑一顾:“子期,你这话问的太愚了,不该是你问的。从一开始,周余就想靠着周锦从陈家得到好处,这才是他最初的目的。你忘了吗?当初说起陈正廷的这位姨娘,那可是说,陈正廷先看上了人家,周余不过顺水推舟,还白得了银子的好处,把闺女卖给陈正廷的。周余这个人,心眼子怕有十万个也不止,你可别叫他今日堂上的行为举止给蒙骗了啊。”

    原来,短短的几句话之间,他已经考虑了这样多……

    魏子期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这个亲妹妹,一时间揉了揉鬓边太阳穴处,什么都没有再说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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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离开湖州半个月

    用黎晏的话来说,周余是相当关心周锦的。

    他家中儿女原不少,但不管怎么论,跟了陈正廷的周锦,才能给他带来好处,能给周家带来好处,是以周余对周锦的关切,哪怕不是真心的,也绝不会有一日断过。

    倘或说周余是无辜的,那么周锦呢?

    魏鸾秀眉微微蹙拢,朝着黎晏站着的方向望了一眼过去,挡在眼前遮光的那只手,也早已经又垂至身侧。

    周锦是未必无辜的那一个。

    张氏关切周锦之心大概不假,不然周余不会叫她跟着一起去了陈家,而周锦自己,选择从家里带走的,也只有张氏一个而已,这便足可见张氏于周锦而言,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那么今次事发,张氏要给周余头上泼脏水,说不准只是为了救周锦而已。

    魏鸾一抬手,学了黎晏的模样,压了压太阳穴处。

    她力道轻,动作又小:“你是觉得,单单一个张氏,不足以买通周氏茶庄柜上的伙计或是掌柜的,说到底,能接触到周家那本暗账的人,大概能算得上是周余信任倚重的,他既得了周余信任,叫东家高看一眼,就没必要冒这个险,所以这里头要么是有天大的好处,要么就是张氏背后有个能说得动他的人,而那个人,十有八九,是周锦。”

    黎晏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是他看似平静的神情,已经给了魏鸾答案。

    他心里面,就是这么想的——

    周锦是周家人,这十几年间,又俨然成了周余最喜欢的那个女儿,如今在陈家如鱼得水,活的好不自在,要买通柜上的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魏鸾嘴角略抽动了下,刚要开口再说几句后话来,黎晏已经扬了声,赶在她前头出了声:“而且你想想看,按照周余自己所说,之所以到了今日才去柜上查账,是因为管账的和对账的合计了一通,没敢告诉他,这瞒了足足有半个月,眼见着事情查不清楚了,才跑去周家告诉的他。”

    他一面说,一面啧声叹了一回:“生意是周家的生意,要换了是你,就敢随随便便瞒着东家吗?七百两银子,对他们而言,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周家不是陈家,更不是你们魏家,纵使富庶,也不到富甲一方的地步,他周余视财如命,七百两银子的亏空找补不回来,那就是要了他的半条命,底下的人,还敢瞒他?”

    “你是说——”

    魏鸾愁眉不展,看样子,这里头的水很深,原本她就觉得,湖州之事太过不简单,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到这会子,又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来。

    她面色一沉:“你不拿了周家柜上管账的和对账的回衙门问话?”

    黎晏摇头说用不着:“已经打了草,蛇早晚会动起来,现在抓了他们来问话,什么用处也没有,反倒显得我们紧张,先露了怯,我刚才已经吩咐了赵隼,再派几个人,去盯着他们俩,别叫人从湖州跑了。”

    魏鸾想起赵隼要带着周余离开大堂之前,同黎晏耳语了那么几句,但那时黎晏明明什么也没有说的……

    赵隼果然是个不简单的奴才,转瞬之间就能想到,周家柜上或许出了问题,那问题不只是贪走七百两银子那么简单的,于是他临走之前,特意去问过黎晏,要不要把人先监视起来,以防周余这里出了事,他们后脚就收拾东西跑了,回头找不到人,就又陷入了僵局。

    魏鸾眼底隐有笑意,怪不得这么多年了,黎晏跟前,永远是赵隼最得脸,也就他最能说得上话。

    不过要说来,齐王府也真算是“卧虎藏龙”,先前孙喜叫她弄回了魏家去,今日她又见识了赵隼的机敏。

    黎晏见她怔怔的,整个人处在发呆的状态,便叫了她一声:“在想什么?”

    魏鸾回过神来,摇头说没什么。

    黎晏也没多想,只当她觉得麻烦,一时间头疼,便就又叹了一回:“但是凡事也都有个万一,我怀疑周锦,也只是怀疑罢了。原本不是吩咐了杜启崖,不要这样大动干戈,别走漏了消息吗?但估计是他一到周氏茶庄,就正好遇上周余在对账查账,这七百两银子的亏空说不清楚,他就把人给带回衙门来了。陈昱舟手上那七间铺面的账,到现在还没有见人来回话,所以周锦到底有没有动过陈昱舟的银子,我们都不知道。”

    假如她真的动了,且是不小的数目,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但是周锦要是没动过陈昱舟手上那些铺子的银子,那她靠什么买通茶庄柜上的人?就红口白牙的一张嘴,也不是那么好收买人心的。

    ……

    再说那头赵隼带着人,一路押着周余出了大堂,其实也没有离开府衙,就拐过三道弯,往大堂后的二堂绕了过去。

    杜启崖暗地里不管怎么样,明面上还是很过得去的,从黎晏接手孙昶的案子的第二天开始,杜启崖就把府衙二堂挪了出来,专供黎晏休息用的。

    其实黎晏在府衙待的时间并不多,但他还是吩咐了下去,不许任何人随意惊扰了二堂这里,专门留给黎晏一个人。

    于是赵隼带了人出门,便直奔二堂而来。

    周余显然怒意未减,进了门时,赵隼也不要他跪,他自己咽不下那口气,也就没有服软。

    他翻了眼皮去看赵隼,觉得这些人面目可憎,一如杜启崖。

    十几年间杜启崖收了他多少银子?周家生意做的真不算大,可孝敬银子从来分量都不少,但到头来又怎么样呢?杜启崖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真出了事,他谁也不会管,谁也不会顾。

    他倒也算是看明白了,别说是他,今儿个就是陈正廷出事,被人这样诬陷,他杜启崖站在公堂上,也照旧不会说一句好话。

    这些久居官场的人,又或是见惯了达官贵人的人,见风使舵是一把好手,明哲保身更是一把好手,他们这些人,在杜启崖这样的人眼中,便如蝼蚁,似蜉蝣,不值一提,更不值得为了他们,坏了自己的光明前程。

    赵隼大马金刀的坐下去,眼看着左右要去押着周余跪下,他一摆手:“周老爷心里带着火儿呢,我们原是做奴才的,周老爷不想跪,就不跪吧。”

    周余一挑眉,反倒觉得吃惊。

    面前这个是齐王府的大总管,这他还是知道的,说是做奴才的,可人家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赵隼放到哪里,也没人敢对他使脸色,别说自己了,就是杜启崖,见了赵隼,不也得客客气气的吗?

    那背地里,给的是齐王殿下面子,这谁又不知道呢。

    故而周余尴尬的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赵总管,你又想问什么呢?”

    赵隼一撇嘴:“那要看,周老爷想说些什么了。”

    他把两手一摊,目不转睛的盯着周余打量:“周老爷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可他要说什么呢?赵隼又会信他多少呢?

    周余面色一沉,连带着目光也黯淡下去:“我要说,张氏她信口雌黄,恶意中伤,公堂上所说所有一切,都是她编出来诬陷我的,赵总管信吗?”

    “我信不信的,都不打紧,要紧的,是殿下信或是不信。”赵隼敛去面上的玩笑,换了副正经神色,“你说张氏诬陷你,她图什么呢?”

    “我对张氏不好,一直都不好。”周余低下头,声音也渐次弱下去,“周家宅子里所有服侍的奴才,我对他们都不好。”

    人要承认自己的过错,永远需要莫大的勇气,而眼下,周余坦然的说出这番话,着实令赵隼吃了一惊。

    他话音落下,才抬起头来,重与赵隼四目相对。

    也许是最难以启齿的说出了口,就再没什么觉得艰难的,周余再开口时,显然要坦诚的多:“我从前做的只是小本买卖,够一家子吃喝而已,后来是锦儿跟了陈老爷,家里生意慢慢好起来,日子也好起来。但赵总管见的世面多,见的人也多,应该知道,似我这样的人,出门在外,那都是要看人家脸色行事的。”

    赵隼咦了声:“有陈老爷这样一个靠山,周老爷还要仰人鼻息?”

    周余却嗤了声,显然不屑极了:“陈正廷是个眼里只有自己的人,他高看锦儿,捎带手的照顾周家一些罢了,靠山?他不会做任何人的靠山。”

    这话就值得深思了。

    陈正廷眼里只有自己,他爱的,也只有他自己,那他的几个孩子,又怎么说呢?

    赵隼心念闪过,突然就想起了现如今还关在牢里的陈昱明。

    其实陈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陈昱明当日又的确是无心冲撞,关了这么多天,这惩罚也尽够了。

    杜启崖一直不敢放人,是怕得罪了他们主子,可是陈正廷呢?

    这位陈老爷,在主子面前,是有说话的机会的。

    当时拿了张氏,关了周锦,他急赤白脸的跑到府衙来,得知真相时震惊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那会子其实是可怜的,毕竟内宅之祸累的长子丧命,他又人到中年,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不悲伤呢?

    主子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人,那会儿他要是开了口,主子一定放了陈昱明。

    可是他没有——

    赵隼拉下脸来:“周老爷接着说吧。”

    周余是看清楚了他面上的神色变化的,只是不明白,自己说的这几句话,有哪里惹得这位齐王府大总管不快了吗?

    他心下咯噔一声,越发小心起来:“在外行走看人脸色,仰人鼻息,永远要陪着笑脸,端着客气和小心,这样的日子过久了,没有人会不压抑的。故而回到家中,对待底下的奴才们,我便动辄打骂,拿他们……拿他们是不当人看的。”

    赵隼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仍旧瞧不起这样的人。

    他自己在外头受了委屈,就回了家拿那些奴才们撒气发泄,这算什么呢?自己受了苦,还没有一颗仁厚的心,这样的人,真是……

    赵隼啧了两声,到底没多说什么:“所以张氏就一直怀恨在心?周老爷,就为了这样的理由,她这样栽赃陷害,你说殿下信吗?”

    自然是不会信的,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周余眼皮往下一耷拉,有些蔫儿头耷拉脑的模样:“我知道殿下不信,说来我自己都是不敢信的。你要知道,我对张氏再不好,那不是对她一个人,是一家子都那样,她觉得我对锦儿不好……”

    他呼吸一窒:“赵总管,陈老爷在湖州城,那是能只手遮天的人物。他看上了锦儿,我能怎么样呢?拦着不许他碰锦儿,寻了好人家,把锦儿风光大嫁吗?那不是为锦儿好,那是在害她,也害了她夫家,至于周家,我白手起家好不容易经营到了今日,陈正廷能一夕之间把周家给毁了。我没办法,我只能让锦儿跟他了。”

    赵隼听来不耐烦,忍不住回了他两句,又是言带奚落的:“所以你就拿陈老爷的银子,把周姨娘卖给陈家。”

    “那笔银子是陈正廷一定要给我的!”周余咬牙切齿的,“多少年了,我背着这个骂名,我也跟锦儿说过,那不是我要来的银子,是陈正廷一定要给,说的冠冕堂皇,是什么聘礼——他又没有三媒六聘,给的什么聘礼?”

    赵隼一愣,没想着这里头还有这样的事儿,合着周余这么多年的骂名都是白担了的?

    他并不会全然信了。

    周余这样的人,白花花的银子放在眼前,而周锦跟了陈正廷又是不得已的事儿,他有银子收,在外还能有陈家提携相帮,何乐而不为呢?不过是舍出去一个闺女,也未见得周余就会有多心疼。

    赵隼懒得与他掰扯这个:“周老爷,清白无辜,口说无凭,你总要有证据,证明你的清白,才能叫殿下替你伸冤做主,严惩张氏吧?”

    他话锋转得快,周余怔了怔神:“那七百两银子——赵总管,那笔银子一定有问题的,还有张氏,他半年前曾经离开过湖州小半个月,你们去查,去问她,她去了哪里,又做什么去了,没有那么巧的事情的,算起来,她离开了半个月再回来,差不多就是第一次给王石头送银子的时候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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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鸾令介绍:
魏鸾死而复生的那一刻,才是齐州风云翻涌的开始……
昔日的仇人们还言笑晏晏,拉起魏家二姑娘的手家长里短的闲聊,却永远不会知道,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魏家的二姑娘,却成了谁也动不得的人物——齐州大地无人不知,二姑娘手段高明,叫齐王殿下甘心为她摘星捧月。娇鸾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鸾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鸾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