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假条(2)
这个月的第二张请假条,也是最后一张!这一部分的剧情理了一下~但是还有些细节要修,所以今天还要再请假一天,明天补上4000字更新,小可爱们不要捶打我,撒娇爱你们么么哒
第三十八章:颠倒黑白
第38章颠倒黑白
周谌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就叫胡氏禁足了。
其实魏业也不是明着要禁足她,她怀着孩子,又刚动过胎气,他有再多的不满,不会这时候责罚她,况且短短两个月而已,魏业也正在兴头上,魏鸾所说的那些,他虽也知道是胡氏过于不安分,但内宅的这点事,要料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
自打他从外头回家,最看不上的,只有章氏,这时候罚了胡氏,那更是给了章氏脸面了。
不过周谌说最好是这一两个月都不要下地走动,这话夸张,人在床上一趟两个月,那才要出事,只是……
魏业略拢了下眉心:“周太医,这样厉害吗?”
“不是说有多不好,只是先前劳顿,本来就身子虚,这位小夫人多年也不是养尊处优的,底子也有不足,今次一动胎气,仔细调养,是无恙,可要自己不爱惜,弄得气血两亏,便是华佗在世,也回天无力。”周谌仍旧是不卑不亢的语气,魏业问什么,他就回些什么,多余的一个字都不说。
章氏古怪的看了魏鸾一眼,嘴角动了动,却叫魏业把她的话给拦住了:“既然周太医这样说,那这两个月,就不要叫她四处走动了,一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二也是为着她自己个儿的身子。”
他一面说,一面侧目去看章氏:“回头你多上心,再拨几个调教过的来服侍,也少招她不痛快。”
章氏说好,又笑吟吟的谢过周太医的辛劳,后魏业又谢过一番,便着人送了周太医出去。
等走了人,章氏见他不动,大概猜想他还是想去看看胡氏,于是叫了声老爷。
魏业看她时,发觉她面色如常:“你说。”
“齐王殿下过府有一阵了,先前为着胡氏不好,老爷悬着心,不去前面陪着,殿下不挑理儿,眼下周太医诊过了脉,既说了无大碍,老爷该去陪着殿下才好,不然也太失礼。”
魏业略一顿,眯缝着眼睛看她,好半天才点头说知道了,又瞧了魏鸾一眼,背着手迈开腿,出了门一路往前院去了。
“折腾这么半天,我也累了,鸾儿,你送我回上房院去。”
章氏的声音清冷下来,魏鸾能听得出来,她有些不高兴。
兴师问罪?为哪一桩?
她不言声,只是上了前去扶上章氏的胳膊,连沅寿都往后靠了靠。
几个人临出门时,章氏脚下一顿:“沅寿,你先在西院安置打点吧,看着往西院调拨人,这些日子周太医少不了过府给胡氏诊脉,底下服侍的人要选的精细,别在太医面前失了规矩,叫人家笑话咱们魏家。”
沅寿蹲身一礼:“奴婢晓得了,夫人只管放心。”
她这才恩了一声,反握住魏鸾的手:“你累不累?叫人准备些点心,咱们娘儿俩一会儿坐着吃吃茶说会儿话,这一天,怪累人的。”
魏鸾其实下意识就想把手抽回来的,但她忍住了。
古有霸王鸿门宴刘邦,今儿个章氏一反常态,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她若是先露怯,岂不是正合了章氏的心意?
于是魏鸾噙着笑摇头:“我倒不累,就是累着母亲了。”
章氏也笑,但笑不达眼底,再没跟她多说什么,就这么着从西院一路回到了上房院中。
一进了门,章氏果然打发人去备茶备点心,可就是不留人在屋中服侍。
魏鸾一看她打发了左右退出去,便坐的端正了三分:“母亲是有话教导我吗?”
“不是说闲话家常吗?”章氏挑眉看她,“鸾儿,你老实跟我说,今儿胡氏到清乐院,你到底碰没碰过她?”
魏鸾心下冷笑,章氏真是有胆子的很!
她抬了黎晏来,还带着齐王府的太医,章氏也许真的做过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事,现在周太医说了无碍,又替她开解了,她一转脸儿,仍旧来质问自己?
魏鸾也果然扬了唇角:“我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她脸上再没有那样的天真无辜,横竖章氏也不吃这一套,也知道她不是个叫人省心的。
从前装腔作势,那是为着爹和大哥他们都不在,她要尽力保护自己不受到章氏的打压和迫害,只能处处忍让,处处都敬着章氏。
现在是章氏手上的牌打烂了,她为什么还要做出那副姿态呢?
“母亲是问我,有没有跟姨娘动手,害的姨娘动了胎气见了红吗?”
章氏一愣:“你这孩子,何时学的牙尖嘴利。先前时候胡氏哭哭啼啼说你欺负了她,一度哭死过去,请了多少大夫来看,都说她气急攻心才至于如此,实在是不好。我那会儿还想,你再怎么胡闹,她怀着孩子,你也不会跟她动手才对,怎么这会儿一问你,你反倒这样尖锐的对上我了?”
章氏的大道理好似一套一套的,魏鸾但凡糊涂些,就能轻易的被她给绕进去,一不留神,跳进她早就挖好的坑里去。
而章氏呢?章氏始终看戏的一样,就站在边儿上,随时等着把坑埋起来,活活把她埋死在里头!
她也见过继妻主母,可章氏这样的,真是前所未见。
魏鸾深吸了口气:“可母亲话里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怎么又成了我牙尖嘴利呢?我只有十几岁,爹总说我心性未定还不懂事,母亲怎么要给我扣上个牙尖嘴利、顶撞长辈的名声?”
章氏倒吸口气:“你这孩子——”她咬重了话音,“鸾儿,你这答非所问,东拉西扯的,总不是你真的跟胡氏动了手,底下的奴才不敢说而已吧?”
颠倒黑白,章氏真是有一手。
“我没做过,母亲再怎么问,我也是没做过。”她昂了昂下巴,“我是魏家的嫡女,发妻嫡女,胡氏也不配我跟她动手。大哥从小教过我,什么叫做自持身份,我打她?我打她还嫌丢了我的身份呢。”
她刻意的咬重了发妻两个字,像是有意激怒章氏一般。
可章氏却莫名冷静了下来:“所以她气急攻心,只是因为你端着发妻嫡女的气势训斥了她,又叫当珠拿了她身边人到我跟前领罚,仅此而已吗?那鸾儿,胡氏又是为什么,会到清乐院去找你呢?”
第三十九章:为何变脸
第39章为何变脸
魏鸾后背猛然一阵寒凉,头皮略略发麻。
她就说,章氏的手段,怎么会仅止于此呢?
前头说了那么多,并不是要给她扣下这样的名声,也不是为了叫她惊慌之下承认自己动手打了胡氏——事情到此就算过去了,爹今天对她的态度,章氏也是看在眼里的,即便她真的打了胡氏,爹也不会拿她怎么样,章氏心里再清楚不过,是以吓唬她几句,过的是嘴瘾,并不能成事。
而她真正的目的,不过在后面这一问而已!
是啊,魏家这么大,胡氏怎么偏偏就走到了她的清乐院呢?
她得宠,魏业最喜欢她,这些都不错,可她也不是个那么好相与的傻姑娘。
平日连不敬章氏的行径都是有过的,虽然不多,且那时年纪更小,可毕竟是有过,在这府上服侍的老人儿,没有不知道的。
那时她就是仗着自己是发妻嫡女,连章氏也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区区一个胡氏?
胡氏昔年见识过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等,即便要邀买人心,从什么人下手才合适,她也会仔细斟酌。
这魏府中,最合适的,一定是魏鸢,而不是她魏鸾。
姐姐再不受爹重视,也是嫡长女,那样的不重视,或许只是和她相比罢了。
魏鸾藏在袖下的手捏了捏,又松开:“那母亲就要去问姨娘了。”
“是吗?”章氏勾了个弧度挂在唇边,“可我怎么听说,胡氏不知是打哪里听来的话,说我往扬州送的家书,是你的主意,是你撺掇着你爹,叫我干这样的事。这法子成全的还不是胡氏的脸面吗?她自然要对你感恩戴德。”
魏鸾眼皮一跳:“母亲是听谁这样说?咱们家真有这样嚼舌根的奴才,母亲该立时发落了才好。我年纪虽然小,可不是不懂事。这府上,黎……齐王都是常来常往,要是哪一日听见奴才们背地里嚼舌头,论主子的是非短长,还不叫齐王笑话死了?母亲总不是忘了,陈二总管是怎么离开魏家的吧?”
“是不是嚼舌根,总归要查问过才知道,但凡事不会空穴来风,不然我也想不出,胡氏怎么就跑到你的清乐院去了呢?”章氏转了转腕子上那支红碧玺的镯子,漫不经心的,“你也甭打量着我糊涂了一样。现下你还与我提起陈平呢?陈平是为什么离开的家,你不比我更清楚?”
果然章氏什么都知道的。
可越是如此,魏鸾心里就越是痛快舒畅!
章氏知道了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拿她毫无办法。
陈平是为着黎晏赶出府的,她敢发作,那就是打黎晏的脸。
至于这封家书,那也是爹出面叫她写的,没人逼她,她更不敢张扬。
哑巴亏,也总要叫她好好吃上一吃。
魏鸾突然就笑了:“其实是非公道不过在人心,母亲若是信了,我多说无益,母亲若是不信,自然料理了那些碎嘴的奴才,不会再来问我。哦对了——”她把尾音一拖,“差点忘了。爹刚才还跟我说,这回回家,不得安生,也不知是怎么了,觉得这府里乱糟糟的。”她一歪头,噙着笑看章氏,“母亲,这府里的一切都是您打理的,怎么就叫爹觉得乱糟糟的了呢?”
……
魏鸾从上房院出来,齐娘和当珠就等在月洞门外。
齐娘是先三两步迎上来的,拉着她左右打量:“姑娘还好吧?”
魏鸾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能把我吃了吗?”
齐娘一颗心跌回肚子里:“可把我吓坏了。”
“齐娘,怕什么呢?这家里有爹在,这齐州,有黎晏在,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她说着话,却没看齐娘和当珠,一双眼望着天空远处,那无尽头的、一片蔚蓝,“人家说天高任鸟阔,齐娘,齐州城中只要有黎晏在的一天——”
齐娘呼吸一窒:“这样的话,姑娘慎言啊。”
她还是笑着,清浅的笑意衬的她整个人柔和起来:“没什么。刚才半天没见你,你去哪了?”
“找王川去了。”说起这个,齐娘黑了黑脸,“他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我离开家大半年,他办事却越发没分寸一样。”
魏鸾也愣了须臾:“川叔办错事了?”
“他怎么能叫他儿子到齐王府去呢?”齐娘不由摇头,“姑娘可别忘了,王川怎么着也算是大夫人提拔的,当年又高看他,抬举着他。要不为这个,如今这一位,能抬举个陈平上来吗?如今陈平离开了魏家,这府上二总管的位置还没着落,他先前想叫他儿子顶上来,先管着外头的事,反正他也年纪渐渐大了,将来还是给儿子留个好前程的好,但这回……”
魏鸾突然想起来了她大哥。
魏子期说起来的时候,神色分明是有异的,可等她再问,他却什么也不肯说了。
照齐娘这样说,王川本是不应该糊涂至此的。
章氏不待见他,那是为着娘的缘故,而王川如今在替他儿子挣前程,这虽说是爹一个人说了算的事,但母亲要是不许,爹也不好就为个奴才同母亲翻脸争论。
他想叫他儿子做这个二总管,先管外间事务,那就不该叫他儿子蹚浑水。
“你刚才去问他了?”
齐娘点头:“他也不说什么,只说别人信不过。”一面说,她一面啐了口,“多少年的情分,如今真是看不懂这个人,说起话来虚头巴脑,什么信不过?他在魏家这么多年,没几个信得过的手下人,姑娘你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
可是王川又图什么呢?
到齐王府传话这种事,并没有多见不得人,也更不怕章氏知道,他要找什么信得过的人?为这个,还把他儿子推下水,这回算是把章氏彻底得罪了。
魏鸾大为不解:“大哥还在前院陪着黎晏吗?”
当珠先接过来话说了声没有:“刚才老爷往前头去了,我还瞧见了大少爷呢,这会儿估计在他自己的书房里。”
所以大哥为王川而变的脸色,究竟为了什么——魏鸾迈开腿,头也不回的吩咐她两个:“我去找大哥一趟,你们先回去吧。”
第四十章:清算
第40章清算
魏鸾那天下午,并没能从魏子期嘴里问出什么来,她问得多,他也一直耐着性子,但说出来的话,却总是在敷衍。
她有些庆幸自己重活一世,若放在从前,大哥敷衍,她也未必听得出来,就只当是真的无事发生了。
思来想去,魏鸾觉得不大妥当。
王川是家里的大总管……大总管这三个字,不只是说来好听的。
外人看魏家,家大业大,不说富可敌国,可从皇商退下来的人家,能差到哪里呢?她所知道的,宋家从前在齐州城,那也是大肆铺张,连宋家老夫人过个生辰,都有京中尚书夫人送贺礼到齐州的,可魏家回到齐州后,宋平章一向不也是客客气气吗?这次宋宜的事,算是个意外,但往深里想,也说不准,宋平章心里不服气,面上不敢露,借着儿女们胡闹的说辞,生打了魏家的脸呢。
可人家又说了,树大才招风。
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魏家,爹和大哥所能做的其实很有限,朝中无人,就难办事,现在也不过是有一个黎晏在,那些当官儿的,忌惮魏家财力,更忌惮齐王殿下,所以魏家一向还算风平浪静,爹的生意,也做得顺风顺水。
可暗地里呢?
如果王川真的有猫腻,对魏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爹做生意这么些年,贿赂朝中官员总有,昔年做皇商时,贪的、克扣下来的,也总归是有。
王川知道多少,又能拿出多少证据,这没人说得清,只怕连爹和大哥都说不清楚的。
所以大哥骤然变了脸色,现下又诸多敷衍,反倒更证明,王川是做了什么令他感到奇怪的事的,他在怀疑王川——
从魏子期的书房出门,魏鸾没有再回清乐院,寻了个小厮到章氏跟前去回了话,只说是齐王府来人请她去赏一块新得的玉。
那小厮也机灵,不多问,哪怕齐王府的人根本就没登门,甚至于齐王殿下前脚就刚走没多会儿工夫,可魏鸾说出口的话,在经过了西院这一场之后,更没人敢质疑。
章氏得了这话时,正向沅寿问起西院的情形,一时听了这个,反倒笑出声来。
沅寿瞧着不大好,摆手打发了人退下去:“夫人怎么却笑了呢?二姑娘如今也越发放肆了,仗着有齐王殿下撑腰,这样的慌都敢扯。”
“她也聪明。”章氏掀了掀眼皮,“她就是明着告诉我,拿齐王做幌子,我要不信,就问到齐王府去。可是沅寿,我敢问到齐王殿下的脸上去吗?就算是我敢,齐王还不是顺着她的话说?”
“那……”沅寿略一抿平唇角,“二姑娘是拿齐王殿下向您示威?”
章氏抚了抚额:“本来有齐王在齐州城,我就没法子拿这丫头怎么样。宋宜打她的事儿,老爷为什么不闹?那不都是为了胡氏那个小贱人,要我一封家书,所以没法闹。齐王先前抓了人冲到咱们家,到头来不了了之,看的也是她的面子。她不必向我示威,因为这些道理我都懂。她今天这么干,无非是我先前问了她那些话——”
她说着眯缝起眼睛:“咱们家的这位二姑娘,可真是厉害得很。”
沅寿一吞口水:“您是说,这不是示威,其实算作警告?”
“不然呢?”她深吸口气,“她年纪越大,我就越辖不住她了。她如今会做样子的很,在老爷面前,哪里是这幅做派?老爷还只当她是几岁的孩子,只知道撒娇贪玩,哪里又知道,她有这诸多心思。从陈平,到这次的家书,再有……”章氏拉下脸来,“你忘了她问周太医那句话吗?”
要不是她一句话,胡氏也不至于禁足起来。
沅寿脊背僵直着,颤着声儿:“那……二姑娘这是,睚眦必报啊?”
“睚眦必报?你说的也太好听。”章氏不屑的嗤了声,“胡氏把她怎么样了呢?她可一点儿亏没吃,反倒是胡氏。见红是真的,孕中见了红,身子总归受亏损的,还有那个顺儿,她带进府的人,才两三天,就叫魏鸾这样打了脸。人家没拿她怎么样,她还要这么不放过。沅寿,魏鸾她就是一头狼,盯上了谁,一口咬下去,不死也要重伤才行,连皮带肉的一大口,谁受得了?”
那夫人她……沅寿不敢想。
这些年二姑娘隐忍不发,这才十三岁啊,要是再过两年,还了得吗?
“您不跟老爷说吗?”沅寿愁眉紧锁,“今儿分明就是二姑娘自己要去齐王府,这总不是咱们编排她吧?”
“你怎么糊涂了?”章氏古怪的觑她,“她和齐王走得近,老爷什么时候管过?我要是老爷,我也巴不得她和齐王成就好事。”
“可是当年……”沅寿略一顿,“当年不就是为着齐王殿下痴迷二姑娘,老爷怕实在惹天子之怒,才从京城迁回齐州的吗?现在还不拦着,那当年何必走?”
“只能说,今非昔比。”章氏无奈的长叹,“当年陛下看不下去,说到底魏家是经商出身的,配天子亲弟,门第实在是差了些。但你瞧,齐王才刚长成,迫不及待的自请往封地来,就连着封地齐州,都是他求了太后和陛下,自己选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吗?他都十六了,你见朝廷赐婚了吗?”
凭齐王殿下所得恩宠,至今没有赐婚,那只能是他自己不愿意。
太后和天子都拿他没法子,从小宠成了这样的,只好顺着他去。
可既由着他性子去了,那二姑娘这头……这是撂开手不管了?
沅寿心下咯噔一声:“夫人,二姑娘要是将来真和殿下成了,您可怎么着呢?”
是啊,她可怎么样呢。
从来就不是什么上慈下孝的母女,魏鸾小的时候还不知道从哪里听的混账话,说她早年嫁给魏业时,没少欺辱孙氏,就连孙氏生魏鸾难产而亡,说不准都有她从中做了手脚。
欺负孙氏她真没干过,孙氏性子软和,也不和她针锋相对的,她不做那样没趣的事。
而难产这一宗,她就更加问心无愧。
只是魏鸾如何想呢?她便是解释,也要魏鸾肯听才好。
将来她要真做了齐王妃,这些帐,还不一笔笔同自己清算?
第四十一章:小厮
第41章小厮
却说魏鸾那头一路出了府,是叫人备下了一顶软轿的。
她这顶轿子和那日宋宁所坐的并不同,看起来平淡无奇,实则内有乾坤。
那轿顶罩着一层月隐纱,这纱难得,一米纱可值千金,寻常富贵人家能得之,多用在宴居室中,或是在床帐外挂上些许。
说到底,是这月隐纱有这样一个妙处——它薄如蝉翼,但却能滤光,再强的光打进来,叫着纱一挡,再入人眼,便柔了许多。
是以当初魏业特意寻了来,本是要给魏鸾罩着床帐外的,那阵子她总是睡不安稳,天刚擦亮,有点儿光透进屋里她就会转醒,再难入睡,他知道后担心她身子,这样长久下去,只怕不好,便托了不知多少人,寻了一整匹的月隐纱,等在她床帐外挂好了一层,还余下这么点儿,她自己也不知是动了什么心思,就叫加在这顶软轿的轿顶去了。
她后来越看越喜欢,这轿子也成了她一个人的,谁也没再叫用过。
从魏府到齐王府,路并不多远,前后也不过就隔着两条街,这也是当初黎晏自己的一点心思。
他封地求了太后封到了齐州,又派了人打听魏家的老宅是在何处,后来魏业一家迁回齐州,他按耐不住,请了太后要往封地,等太后和陛下松了口,他又自己选了这么个地方,盖了一座齐王府,当初还征用了不少百姓的宅子和地,只是每家每户也都补贴了银子,另叫他们寻了住处,加上建齐王府时,也征用了他们家中男丁,一人一个月还能得五两银子,这样好的差事,放在他们平头百姓的身上,那实在太难得,所以才没有闹出什么事端。
这会儿轿夫压了轿,猫着腰撩开帘子,当珠递过去一只手叫她搭着,魏鸾却没有扶上去,自个儿从轿子里钻了出来。
她站住脚,就在齐王府大门口的台阶下,看看那四尊石狮子,再看看那鎏金的门匾,威严气派,真是很衬黎晏。
前世她常来常往的地方,今生却是头一次踏足。
魏鸾略合了合眼,心下莫名生出些酸涩来。
当珠见她许久不动,凑过去两步:“姑娘?”
她深吸口气:“你去告诉一声。”
当珠还想问什么,她却阻断了所有后话,于是只好欸的应下来,提了提裙摆,小跑着上了台阶告诉门房当值的小厮。
那小厮原本睡意朦胧的,可一听魏家二姑娘来了,立时打了个激灵,来了精神。
他从门房绕出来,下了台阶,堆了满脸的笑来迎魏鸾:“殿下若知道姑娘来,一定高兴,今儿奴才当值,真是脸上有光,能为姑娘引路。”
魏鸾神色如常,只是见这小厮喜气洋洋的,心情也就跟着舒畅了好多:“还要麻烦你。”
那小厮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哈腰的:“姑娘说这话是折煞奴才,能伺候姑娘一回,是奴才的福气了。”
齐王府的奴才们,见了魏鸾一向客气,但这个奴才,她不大有印象。
有些人的客气里透着虚伪和讨好,偏他不是。
明明做小伏低,却又好似再真心实意不过。
魏鸾多看了他两眼:“你是一直在外面当差吗?还是跟着黎……殿下内宅里头的,今儿轮着派了你到门房来?”
那小厮原想着,伺候过魏鸾一回,就已经十分得脸,哪里还敢想着与她多说几句话呢?
这位二姑娘,谁不知道那是自家殿下捧在手心儿里的。
他也不敢回头看魏鸾,只是规规矩矩的:“奴才是一直在外面当差的,干的也都是些粗活,进不了二门里,就是今儿伺候姑娘,也只能送姑娘到二门门上,再往里,是不许进的。”
其实寻常人家的二门,外客都是不叫进的,底下服侍的奴才们,管的就更严。
不过黎晏的齐王府,没有哪一处是她去不得的,后来黎晏可能是觉得单放她一个进二门,实在太扎眼,说出去也确实不好听,这才松了口,只要是平素处的不错的,能与他常来常往的,都叫进这王府的二门。
横竖他眼下也没有婚配,内宅中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也不怕人家进了门,坏什么规矩或是名声。
魏鸾就明白了。
她所知道的齐王府的奴才,大多是二门里服侍的,今儿真是个意外。
从前她来齐王府,要么是黎晏相邀,要么是她先派了人来传过话,一般来说,黎晏都是特意派了人在门口迎她的。
今儿她是不请自来,且一声不响的来,没人迎她,而她进齐王府又从不需要等通传,是以才有了这门房上当值的小厮引她至二门。
“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一怔,下意识想扭脸儿看魏鸾的,可是刚扭了一半儿,脖子卡住了似的,愣是没回头:“奴才孙喜,贱命粗鄙,污了二姑娘的耳了。”
许是她娘与这奴才同姓的缘故,她越发看他顺眼起来:“我瞧你倒是个很机灵的人,嘴又会说,又不是刻意讨好的叫人生厌,就一直在门房当差?你在齐王府服侍多久了?”
孙喜真是欢喜的难以自持,魏鸾这话不是摆明了还怪喜欢他伺候的吗?
一旁当珠不动声色的扯了扯魏鸾衣袖,而魏鸾只做不知道。
“奴才在王府服侍了快三年了。”
快三年啊……
宅子里排挤人、打压人的事儿,她见过。
“从前受过欺负吗?”
她越说越直白,孙喜一怔,也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实说。
魏鸾见他再不是立时回话了,欸了一声:“我问什么,你说就是了。”
“刚进府头一年,是有的,后头断断续续的,如今时日久了,也就没人欺负奴才了,都是侍奉主子的,和和气气的才好。”
这个孙喜,的确是个不错的。
只怕他受欺负,被排挤,也是因为那些人眼红他的机灵劲儿罢了。
在王府伺候了快三年,却一直待在门房,估计黎晏压根儿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这些人真是怕有人在主子面前得脸上位……
魏鸾啧的咂舌,什么也没再说。
第四十二章:闷气
第42章闷气
齐王府的垂花门,是一殿一卷的寻常样式,悬山顶、艳红的封檐,只是封檐上的金色梅花钉,那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才更彰显着黎晏的尊贵和不同凡响。
小厮也是在垂花门前站住了脚,看着她盯着那檐顶出神,眨了眨眼:“二姑娘?”
魏鸾回过神来,似有笑意,可无人知她因何而发笑。
她又扭了脸儿深望了那小厮一眼:“去当你的差吧。”
这道垂花门轻易是不开的,进来进去多是从左右两边儿的踏跺,先进了廊子再往院中进,虽然弯弯绕绕的,但这就是规矩。
魏鸾领着当珠上了踏跺,那小厮并没有立时就走,反倒站在原地,还是那副恭敬的姿态,是目送着她进了二门之后,才打算离去的姿态。
于是她脚下一顿,倒没有回头,只是问当珠:“孙喜还站在那里?”
当珠不明就里,回头看了一眼就说是:“恭恭敬敬的,这是敬着姑娘您呢。”
她露出个满意的表情来,旋即提步入内不再提。
至于上了踏跺进到廊下,原也有二门里服侍的婆子当值,一瞧见了她,唷的一声忙就迎了出来,还不忘赔礼,只说外头人当差不上心,也不知道进来回一声,倒没人备着迎接贵客了。
魏鸾不大瞧得上这婆子的做派,蹙着眉远离三两步:“殿下不是刚从外面回来吗?”
那婆子一愣:“奴婢这就领姑娘过去,殿下是刚回来不多会儿,眼下在花房呢。”
魏鸾并不想叫她跟着,但是在齐王府横冲直撞的自己摩挲,真给外人听了,又是一场风波,她也不想招惹这样的口舌是非,就压着那股子不喜欢,叫那婆子头前引路了。
……
黎晏的花房说来巧妙,齐王府五进的大宅子,打从第三进院儿起,就算得上内宅,而黎晏的花房,就坐落在第三进院落的正中位置,余下的房舍小院儿,都四散在花房周围,和寻常人家全然不同。
魏鸾在垂带踏跺前站住了脚,其实从西次间半支开的那扇窗,她已经能瞧见黎晏的身影的。
她略拧了眉,四下瞧过,并没有人,莫名便觉察出,黎晏也许心情并不好。
于是她冲着当珠摆了摆手:“你在门口等我吧。”
当珠脸色一变:“姑娘,这不好吧?我瞧着外头连个人都没有,怕殿下没留人在里头服侍啊……”
魏鸾只是笑,也不理她,提了裙摆就往垂带踏跺上去了。
当珠想拦,可是她又没办法,搓着手眼看着魏鸾推开那两扇雕花门进了屋中去。
花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坐在西次间窗下的黎晏听见了,声一厉:“放肆!”
魏鸾陡然打了个哆嗦。
黎晏其实是个很有气势的王,只是从不带到她的面前来,私下里人家都说,齐王的贵气,原也不是别人给的,他生来就该是这样的人,高高在上,甚至于,睥睨天下。
从前她也心惊过,除了天子,谁还能够睥睨天下?好在兄友弟恭,今上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反而时常拿来调侃黎晏。
她抿唇,竟也收住了迈出去的脚步:“怎么这样凶呢?”
屋里的黎晏一愣,紧跟着魏鸾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再看过去时,他已经从里头走了出来,脸上哪里有半分不悦呢。
她无奈的摇头:“你发什么脾气?”
黎晏果然又在瞬间沉了脸,可也只是那须臾罢了:“也没什么,从你们家回来,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魏鸾眼珠子滚了滚:“所以胡氏的身子,是真的没有那么严重对吧?”
他恩了声,指了指旁边儿官帽椅,示意魏鸾坐下说,一转身,极自然的去给她倒了杯茶来:“我回了一趟京城,这府里的奴才便惫懒怠慢起来,你来了,竟也没人来回一声。”
“我先前还古怪呢,怎么今儿一路来,也没见着什么人,底下的人也都怯生生的。原是门房上当值的孙喜领了我到二门,二门的婆子又引我过来的。”魏鸾自然而然的接过青玉的小杯子,就势往嘴里送一送,“原来是你在发脾气,他们才都这样子,连花房这里也没人当值。”
“我心烦,打发了他们各自忙去,不许来烦我。”黎晏绷着个脸,坐在她对面,“章氏的心思未免太歹毒,你一个姑娘家,要是背了这样的名声,将来还怎么抬头见人?”
“可又能怎么追究呢?”魏鸾放下茶盏,清脆的一声发出来,“她大可推说不知,周太医当着我爹也说了,许是那些大夫为了多收诊金,说到底是为了钱而已。话说到这份儿上,还能算是我母亲的错吗?再说我也不愿意真闹的家宅不宁。你还不知道我,虽说受不了委屈也受不得气,可家里头的事,能忍过去的,也就过去了。”
提起这个黎晏就颇为无奈,只得长叹:“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从前劝过也不听,如今叫章氏愈发得意,这样的事情她都敢做。阿鸾,你想要家宅安宁,一世顺遂,可她肯叫你如愿吗?胡氏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说也是魏家的骨肉,章氏暗地里,除了对付你,又有没有别的心思呢?大夫说的那样严重,将来孩子真的没了,那也是胡氏自己没福分,与人无尤。”
魏鸾心里咯噔一声:“我知道。”
她眼皮往下一压,长又翘的睫毛小帘子似的盖下来:“但是黎晏,我不是说了吗?到此为止了。不管周太医诊脉之后是如何,我们家的人,你不能追究。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给自己添不痛快罢了,我看你生闷气,也是为这个吧?你瞧,我打一开始就说了,这样的烦心事,过去就过去吧,何必给自己添堵。”
这不是给自己添堵!
可黎晏知道她不愿意再说,也是铁了心不会拿章氏如何。
于是他试探的问了句:“你也很不喜欢那个胡氏吧?不然怎么会就这么算了呢?”
第四十三章:自己人
第43章自己人
喜欢或是不喜欢的,于魏鸾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她拎得清轻重,再喜欢胡氏也不会帮着她闹的不像话,可再不喜欢胡氏,也一样不会反过头来多欺负她。
于是她冲着黎晏摇了摇头:“喜欢不喜欢谈不上,她进府也没多少日子,往后与我也没什么交集,这回的事也够她长心了,我爹的态度摆在那里,就是没打算追究我什么。我想……我想胡氏那样的人,应该是聪明人,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黎晏这才钝钝的哦了声:“那倒还好,不然她挑拨离间的,枕边风不定什么时候就吹动了。你既说她是个聪明人,大家以后相安无事,谁也不招惹谁就成了。”
她说是,又扬了扬唇角:“那你也别闷闷不乐的了?倒弄得我以后有事不敢再跟你说了。今次托付你这么一件,临了却把你弄得这样不高兴,多不值当呀。”
她的尾音是上挑着悠扬的,带着三分娇俏和七分的伶俐。
“不是说如何的生气,只是替你感到不值和委屈。”他一味的摇头,又无声的叹息,“章氏一个还不够,现如今还多了个胡氏,往后在宅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你的日子岂不是更艰难吗?”
魏鸾噗嗤一声就笑了:“看你说的,我还有我爹,何至于艰难二字?”
黎晏却不言语,并不接这个话,却显出一副不敢苟同来。
魏鸾并非要他事事都顺从自己所言,他有自己的想法,人嘛,总归都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这个强求不了,也强求不来。
“不过话说回来了,你知道的这样清楚详尽,来回话的人,是不是把胡氏跑到清乐院找我这些事,也都跟你讲了?”
她存了心了,王川那个儿子,她从前不大留意,根本就没对这号人上什么心,是什么样的为人与秉性,她竟一概不知道。
王川到底通过他儿子的嘴,和黎晏说了些什么呢?
黎晏多打量了她两眼:“他到我的王府来回话,回的详尽一些不应该吗?本来也没说这些,是我觉得不大对,好好地,章氏怎么能拿胡氏的肚子做文章,栽赃到你的头上去,所以多问了两句。”
魏鸾连声哦着:“你知道今天来的是谁吗?”
黎晏一怔,眼神好似变了变,可等魏鸾再看,又一如往常那样,那双眼只是温柔的能掐出水来,眼睛里头再没有别的东西。
他摇头说不知:“我瞧着也脸生,看着年纪也不大,本来还想着,这是打哪里来的泼皮无赖,也敢假借了你们魏家的名头跑到王府来胡说八道。”他略一顿,看出她眼底的戏谑,无奈的晃了晃头,“后来还是叫人打听了下,这城中果真那么多的大夫被请进了魏府,我才信了,赶紧带了周太医去。”
他也是关心则乱。
有人到跟前回这样的话,脸生又年轻,他没什么印象,从前根本就没见过一样,拿不准到底是不是她叫来的人,最好的法子,自然是把人先扣下,再登魏家的门,倘或是真的,把人放了,多赏二两银子就是了,可要万一是假的,魏家那里寻个由头也就遮掩过去,等回到王府来,就该好好审一审这个传话的打哪来,又是什么人叫特意传这样的话,目的是什么,想对他做什么。
魏鸾有心说他两句,可是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关心她,乱了章法也是为她,那些到了嘴边的数落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黎晏倒像看穿了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怎么了?他有什么不对吗?”
魏鸾立时摇头:“那是川叔的儿子。你知道,陈平被赶出了府,我们府上二总管的位置没人顶上来,也是我母亲不愿意轻易就撒开手,估计还是等着将来把自己身边的人提拔上去。但川叔这些日子动脑筋的很……”
黎晏了然于胸:“他想叫他儿子做这个二总管,将来他再大一些,请了回家养老,他儿子自然就顶了他的位置。这回的差事,叫他儿子到我跟前回话,也是有私心的,想在我面前露个脸?”
她心说还真不是,按照齐娘和大哥的说法,王川本不该在这时候叫他儿子和齐王府有什么来往,毕竟章氏那一关本就不好过,再和齐王府靠在一块儿,就更没什么可能了。
不过章氏那点心思,黎晏自己就算明白,旁的人也绝不能拿到明面儿上来说。
不愿和皇亲贵胄走得近,那也有好些情况的,章氏这样的,实属不敬。
她反手揉了揉鼻尖:“但我倒是觉得,不能叫王余顶上这个位置。”
黎晏颇为意外,惊诧的啊了一嗓子:“你不是一直对王川还挺亲的吗?他又向着你,你怎么还不想叫他儿子做你们家的二总管了呢?将来有什么方便的,方便的也是你们不是吗?”
那可真未必——她摆了摆手:“我娘当年抬举的只是川叔,受过我娘恩惠的,也只有他一个。谁敢保证,王余就一定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呢?如果他不念着这些,不向着我了呢?这些你想过吗?”
果然黎晏变了脸色,可旋即又沉静下来:“一个奴才,原也不值什么,向着谁不向着谁,你还在乎起来了?”
“话不是这样说的,有个自己人,到底方便的多,不是指望着几个奴才成什么事儿,家宅里头,又能够办什么事了?”魏鸾撇了撇嘴,“你别忘了,母亲有心给我姐姐婚配城西曹家,这事儿我可一点儿不知道,要不是为着宋宜,她也不会让陈平拿这话来威胁吓唬我。但你想啊,陈平是她的心腹,最起码是早就知道的吧?”
是以黎晏明白了,虽然有些后知后觉的样子,却也是恍然大悟:“你想放个自己人?”
他问完了,眼珠子骨碌碌的滚着,来回扫视打量她:“可你哪里有可用的人?”
魏鸾倏尔笑靥如花:“先前没有,以后可以慢慢培养,我不是为了耍什么手段,只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母亲这些年……多少你也都知道,我也懒得说,放个自己人做二总管,将来川叔不在了,就是他顶上去。川叔这些年向着我,帮我很多,他儿子的前程,我大哥也不会不安排,哪里要他来争这个?”
第四十四章:感恩戴德
第44章感恩戴德
黎晏蹙拢起眉心来,忍不住就多看了她两眼。
魏鸾心下咯噔一声,面前却并不显得如何:“看我做什么?”
他摇头:“只是觉得……阿鸾,你不是一向求的是家宅安宁吗?章氏再不像话,你都能忍下来不多计较,该给的警告给过了,就绝不允许我深究,怕伤了你们家里和你爹的脸面。这回是怎么了?”
其实魏鸾自己知道的。
有好些事,不过就是恰好二字罢了。
比如她这回恰好就是不想叫章氏那么好过,再比如,她恰好就在齐王府遇上了孙喜。
“真没有什么,只是这些日子事情多,我越想越觉得,身边有个可用的人太重要了。”
“那齐娘……”
可是黎晏话都没说完,魏鸾就笑着摇头打断了他:“齐娘到底是女人,外出走动多有不便,她又是我的乳娘,万一真有什么事,不可能到你的王府来的,给人看见了,要说成什么样了?就好比今次吧,这么要紧的事,还要她先去寻了川叔,川叔再交代了旁的人,再到你这儿来。”
她一面说又撇了撇嘴,想起什么似的,斜了他一眼:“你是个王,成日少不了应酬,多少人要请你,多少人要巴结你,哪一日若是不在府中,还要再特意派人去寻你,一来二去又要耽误时辰。你自己说,今儿你若正好不在王府,耽误了这么久,我爹先回了府上,我却要怎么应付我母亲和那些大夫的话呢?”
黎晏叫她的话说的心头一软:“不会的。”
魏鸾愣了下,啊的一嗓子:“什么不会?”
“我便是不在府中,也不会耽误时辰。”他眼底的温柔要将她溺毙其中,嘴角扬起的笑意味又深长,“我每回出门,都会特意交代,要是你派人来找,他们都知道我去了哪里。”
魏鸾是彻底愣住了。
这是她从不知道的。
她从来不知道,黎晏还做了这些,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甚至于,他从没有说给她听,没打算拿这个来令她感动。
魏鸾笑了,那一笑,可令疾风骤雨停下,换做万里晴空无云。
羞涩慢慢爬上她的脸颊,她稍稍别过脸,沉淀了好久:“但总是麻烦,真遇上十万火急的,我手底下有可用的人,只要交办了他不就成了吗?”
说来说去,她还是有这样的心思,他倒不是说非拦着不许,只是觉得,虽然是方便了,可也是节外生枝。
章氏这些日子心情只怕不好,要撒气,还是找他们兄妹,她成天在内宅,也不可能事事都拉上他来震慑帮忙,何必非要这时候再往府中塞人,还是家里二总管的那个位置上……
黎晏实在是拿她没办法,连声叹气又摇头的:“非要安排个自己人?”
魏鸾毫不犹豫的点头:“你不赞成吗?”
他笑着说没有:“你高兴就好。”
她嘴角的弧度就更大了。
黎晏觉得这个松口太值得了,只要她高兴,又有什么是不值得的呢?
就是这个人选嘛——
他沉思须臾:“魏家也是家大业大,随随便便要塞个人进去,你爹是肯定不同意的。但是要从头培养一个能管事儿的人,少说也要三五年的时间……你今天跑过来,是特意为这个来的吧?那是有了人选了?”
魏鸾心说我还真不是为这个来的,只是先遇上孙喜,又话赶话先提了这一茬,王川的事儿我才往后放了的。
但她嘴上却不反驳:“你王府门房上有个当值的小厮,叫孙喜的,你记得他吗?”
黎晏当下怔住了,那是什么人?什么孙喜?
这个名字,他绞尽脑汁的回想,也是从没有听过的!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个人?听她这话里的意思,这是看上了这个孙喜,要从他这儿要走,弄到魏家去,八成还要他出面想办法,到时候魏业碍于他的面子不好拒绝,自然欣然答应。
但问题在于——
“你怎么认识他的?我不记得这个奴才。”黎晏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黑着脸的了,“你可别叫人家利用了,什么样的奴才这么不本分,在你面前抖机灵,撺掇的你动了这份儿心思。”
他一面说着,已经冷哼着站起身,左脚甚至在青灰色的地砖上轻踏了一回,就要往外走了去寻人。
魏鸾一看,忙欸着跟着起来,上前去拦住了他:“人家可没抖机灵,我也是今天偶尔在门房遇上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奴才。”
黎晏脸上写满了不信:“第一次见的奴才,你就要弄到你们家去做二总管?”
魏鸾不服气的扬起笑脸:“我这不是来问你的吗?你要说这个奴才靠不住,我再找别的人就是了。我之所以提,也是今次看他还算机灵,又不是个抖机灵的,毕恭毕敬的却不是刻意讨好。我先前问他,他说在门房已经当值了三年,我估摸着,也是别的奴才打压排挤他,他才一直在门房上待着的。”
“一个奴才,你倒能看出他什么机灵,什么不刻意讨好,你怪上心的?”黎晏还是冷着脸,吭吭哧哧的写满了不悦,“在门房当值一待三年,就可见是个蠢笨的,愚不可及!偏你还能瞧上了。”
魏鸾神色有些古怪起来,盯着他打量了好半天,到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越笑越放肆,到后来收不住,慢慢成了捧腹大笑。
这样实在没什么举止仪态可言,但黎晏紧绷着的面皮却渐次缓和了下来:“别笑了,一会儿岔气有你受的。”
魏鸾笑的肚子疼,两只手捂着肚子:“不过是个奴才而已,你怎么跟他计较似的?”
黎晏有些难为情,不接这个话:“你想用人,我挑了好的不就……”
“那可不成。”魏鸾又立时打断他,没叫他说完,“你挑的,都是你近身服侍的,从你身边离开,到我们家去做个二总管,这是低就,到底怕他们心生怨怼。这个孙喜却不同。他在门房当值,能有什么出路?我要是把他要走了,摇身一变,做了齐州魏家的二总管,那于他而言,是平步青云,是我抬举,他一辈子要感恩戴德的!”
第四十五章:亲力亲为
第45章亲力亲为
黎晏有些惊讶于她的心思细腻:“那又为什么偏是这个孙喜呢?”
魏鸾啊了下,显得有些意外:“你这话说的,倒好像若不是他,换了谁都行一样。”
倒也不是这么说……
“虽然是在王府服侍了三年的人,可你说到底是不是知根知底,那也真不是……”黎晏的语气平平,但却充满着抗拒,“你开这个口,我没有不答应你的,但就是不放心。你想啊,反正是要往你们家放这么一个人,还不如挑了我身边儿的,我放心,他也的确能周全了你。”
魏鸾讪讪的摸鼻尖儿:“那我爹怎么想呢?你身边服侍的,放到我们家去做二总管,成天经手了我们府上大小事情,我爹会怎么想?”
黎晏叫她这番话给逗笑了。
合着这还是怕魏业多心?
他能图魏家什么?
“我能图你们家什么?你们家,又有什么是值得我贪图的?”黎晏丢了个白眼,这是极难得的,他眼风斜着扫过来,“我真放了人过去,你爹也该想明白,这不过是为了你而已。”
魏鸾叫他噎的说不出话,真是没什么好反驳,但她就是不情缘。
诚如她方才所说的一样……这个孙喜,如果能摸清了底细,真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走这一步,总归是在冒险了。
章氏会不会真的卯足了劲儿对付她,这是未知的。
安排进府中的这个人,在将来又到底能成多大的事,这更是难以估计的。
她一眼看中孙喜,凭的也只是直觉,没有任何理由,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冒险。
黎晏看她面上很是纠结,就忍不住开口:“这样吧,你等两天,我问问清楚再说。”
魏鸾眼中一亮:“什么?”
他便扶额,这是装傻充愣呢?
她真是孩子一样,明明长大了很多,但偶尔还这样,偏偏他又爱极了她这幅模样。
“当初我到齐州来,王府里服侍的人,是母后叫人安排着选了,又交给内务府的人调教过的,选上来的人都是一一挑过,身家清白的。不过我到齐州之后,自己也选了一拨人,这个孙喜,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进的府。”黎晏一面说,一面叹了口气,又多看了她两眼,“等我叫人弄弄清楚,要是后来选到府里来的,让赵隼去查一查,别回头弄了什么不清不楚的人,才更麻烦了。”
他这样的意思,便是已然松了口,不过是不放心这个孙喜而已。
“那我爹那里……”她吸了口气,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大好,到底是一咬牙,“我自己去说吧。”
黎晏便更意外了。
她其实很多时候,不愿意自己承担这些,他还是知道的。
打从她小的时候在京城时,就是这样子。
魏鸾从小就生的十分漂亮,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那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吗?多少人愿意捧着她,连他也是其中一个,只是他注定要是个王,能给她的,便更多些。
好像这几年,她慢慢的开始想要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可那背后,也仍旧有他在支持着。
今天她突然说,要自己去找魏业……
黎晏觉得不大对劲:“你怎么想自己去找你爹?”
给自己家里安排给所谓外人,这话他来开口,魏业反倒不好说什么,可要出自她的口,魏业会是个什么态度和反应,那可就不一定了。
于是他不大乐意:“最好还是我来说,反正人也是从我齐王府走出去的,不管你说还是我说,你爹八成都要觉得是我的想法。你去说,他又以为你‘吃里扒外’向着我,反倒更不好。要是他不叫你放人进府呢?”
“我只是觉得……”
魏鸾吸了吸鼻尖。
她依赖黎晏的事情原也太多了,这短短一两个月中,好像与她有关的一切,都是有赖于黎晏,她好、她不好,都是黎晏在替她担待着。
这样的依赖,黎晏无怨无悔,而她也倍感满足。
可是这一辈子下去,她总不能事无巨细全都靠着一个黎晏吧?
魏鸾定了心神,打定了主意开了口:“我不想太过于依赖你。”
她话音落下,黎晏脸色大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说者无心,他却听者有意。
魏鸾的心从来是他抓不准的,她总那么飘忽不定,也可能是他太过在意,便患得患失,但不管怎么说,她肯依赖自己,这才令他安心。
“你别多想。”魏鸾大概明白他为什么变脸,也有些心疼,“有好多事,我只能依赖你,依赖父兄,但其他的,就不想了。我已经十三了,再过两年就是真正的大姑娘,难道还要事事靠你们,自己一点也做不了主吗?黎晏,你陪我一起长大的,这么多年,你心里,就希望我长成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吗?”
他不想。
黎晏合了合眼,须臾又睁开:“可我能替你做的一切,我都心甘情愿为你,你高高兴兴的过日子就够了。”
“可这样的日子,我并不开心。”魏鸾垂下眼睑,“母亲那样做,我很难过,也寒心,她这样算计我,叫我不知道今后在家里怎么面对她。一看见她,我就想起这些事,不寒而栗,又感到恶心万分。所以黎晏,往府里安排人,断了她的念想这件事情,我想自己来做,不想假他人之手,哪怕那个人是你。”
黎晏眉头一皱。
她果然还是放不下,章氏干的这档子事……
“你不想我深究章氏,那章家……”
“别。”她惊呼出声打断他,“胡氏的事情,还要靠人家章家,我不做过河拆桥的人,更不能忘恩负义。我上次说了,这事到此为止,那就是到此为止。我接下来做的这些,也不是为了报复母亲,只是不甘心罢了。我总要叫她明白,我虽然年纪小,可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她眸中一闪而过的坚定,令黎晏无比震撼。
如果她真的想要做,想要为了她自己做些事……
他终于点了头:“都依你,三天,你给我三天的时间,我弄清楚了,叫人回你,接下来想怎么做,全听你的。”
第四十六章:心惊
第46章心惊
齐王府的人办事有准头,赵隼跟着黎晏贴身服侍了这么多年,更知道他主子最看重的是什么,是以当日黎晏说三天,而实则当她再找上魏鸾时,也不过刚刚过去了两日而已。
他人没到魏家去,只是让赵隼带了个请帖,说是请魏子期小聚吃酒一类的。
但魏业是人精,接了赵隼的帖子,笑着吩咐了人好生送他出门,就叫奴才去找了魏子期来。
魏子期往魏业的书房那会儿,还一头雾水,只是听奴才说方才齐王府来了人,他想着还不知道黎晏又干了什么事情。
等进了门,他还没请安呢,魏业一摆手止住他动作:“你最近和齐王走动了吗?”
魏子期一愣:“不曾。回家没多久,铺子上有好些事情要料理,我也抽不开身,之前齐王府倒是请过两次,但真没时间,我就推了。”
魏业哦了声,摩挲着下巴思忖了许久。
赵隼带来的请帖,就摆在他手边儿,他眼风一斜,又扫过那请帖一回:“齐王叫人来下的请帖,你带你妹妹一起去吧。”
魏子期只觉得鬓边青筋都要凸起来了。
“爹,殿下是下了帖子来请我吗?”他一面问,一面直勾勾的盯着魏业瞧,那眼神中说不出的探究和打量。
魏业嗤了声:“那你觉得,齐王是请你,还是请你妹妹?”
他吞了口口水:“爹,我觉得……”
“没有你觉得!”魏业的声儿突然就厉了起来,“子期,齐王高看鸾儿,你觉得不是好事?”
他下意识就摇头,可摇完了头,又觉得不大对,便又点头。
魏业冷笑着回望过去:“可这个家里,且没轮到你觉得如何。”
魏子期的一颗心,霎时间跌落谷底。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的——早在一家人还住在京城时,就知道的。
黎晏从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鸾儿,而爹从来没有阻挠过,他从前劝过,觉得这样不好,那毕竟是皇族,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可以妄想得了的。
再者说,黎晏那时也不过是看上了鸾儿生的貌美,这样的感情,又能够维持到几时?
即便是到了如今,他也仍旧放不下心来。
太后和今上多看重这位齐王殿下,天底下就没有不知道的了,偏偏他把鸾儿捧到了天上去,这叫太后和陛下的脸面往哪里放?
若是个出身贵重的世家女倒也罢了,至多孩子长大了,宫中一道赐婚的旨意,那是佳偶天成。
魏家……魏家大富却无大贵,世家二字远远够不着,爹白手起家,如今有再多的钱,放在皇家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这个道理,爹不会不懂,可从来不肯听他的劝。
魏子期心下一沉:“爹,咱们家如今富足的很,根本就不必……”
“不必攀附齐王?不必靠牺牲你妹妹,换来更多的利益?”魏子期话没说完,他自己止住了后话,可能是觉得实在不好听,反倒是魏业,霎时间就接过了话,替他把那些没说完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你别忘了,齐王是为了你妹妹才早早到封地来,这样的话,民间不知道流传了多少年,现在想避,避的开吗?既然避不开,那为什么还要惹恼了齐王?”
“我只是……”魏子期抿紧了唇角,“我只是觉得不该听之任之。”
“这天底下,从来都没有人能违背皇室中人的意愿。”魏业昂起头来,再没有看魏子期,“只有齐王愿不愿,没有我们愿不愿。他高看你妹妹,我们该受宠若惊,感到莫大的荣光,若有一天,他眼里看不见你妹妹了,咱们才能够想别的。”
想……别的?
那这所谓的别的,又指什么?
魏子期的脑海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却把自己吓了一跳。
筹谋吗?如果有一天,黎晏不再喜欢鸾儿了,爹是不是会想方设法的筹谋,把鸾儿送到黎晏身边去,好巩固魏家的地位和财富呢?
爹会这么做吗?
魏子期眼神变了变,看向魏业时,多了些许的惊惧,却不敢再问,这样的话,只能放在心底,压在心底,永永远远的,烂在心底。
……
魏子期到底是带着魏鸾出门了的。
她穿的鲜艳又俏皮,魏子期看了却满心的不喜欢。
兄妹两个挤在一辆马车里,脸对脸的坐着,魏子期眉头紧锁看她一会儿摆弄垂帘,一会儿转动腕间镯子。
那镯子……他在外行走,见过太多的奇珍异宝,那不是条寻常普通的镯子,但是镯上的雕花,就不是普通作坊的手笔。
寻常翡翠镯,为着保留那份儿通透和质感,更是怕伤了翠,不会在面儿上雕花,她这条,显然不是家里头置办的。
“齐王送你的?”
他声音阴冷冷的,魏鸾打了个哆嗦,闪着眼睛望过去:“什么?大哥怎么没头没脑的,这是问什么?”
而魏子期的视线始终落在那只镯子上。
魏鸾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手腕,便立时了然:“说是从京城得的新奇玩意,送了我戴着玩儿的。”
戴着玩儿?黎晏送出手的东西,什么时候有不名贵的。
陈平被赶出府的事情,他也问过魏鸾,黎晏连那样名贵的玉佩都能摔了,这镯子……
“你才多大,平常给你备的那些圆条春彩或是阳春绿的,也尽够了,这镯子未免招摇,以后不要带了。”
他又哪里是看这镯子不顺眼,不过是看送镯子的人不顺眼罢了。
魏鸾钝钝的,又去摸那镯子,触感温凉:“这镯子又怎么招摇了?大哥你今天是怎么了?黎晏从前也没少送我好东西,比这镯子名贵的原也多了去,连宫里的东西,我身边儿都有,我瞧你黑着个脸,这镯子碍着你了?还是黎晏惹着你了?”
她真是口无遮拦,宫里的东西,齐王送给她,她收下已然不妥,放好了不用就是了,就不该再拿出来轻易说。
更何况,哪有黎晏惹着了别人不悦的。
真是这些年黎晏对她太好,叫她往往失去分寸吗?
魏子期越想越心惊……
第四十七章:推波助澜
第47章推波助澜
“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但凡再叫我听见一次——”魏子期很少这样黑着脸训斥她,“你这么大了,自己就没点儿分寸吗?”
他从前也多多少少的说过,她没放在心上,但之后还是忍不住要说。
魏鸾一惊,也是为着他脸色实在难看的很,这才猛然惊觉,方才那番话,实在是不应该。
“是我失言了,大哥别生气。”她低眉顺目的,端的是一派打心眼儿里知道错了的架势,“可是大哥这到底是要带我去哪儿?”
魏子期丢了个白眼给她:“齐王下了帖子请我,爹叫我带上你。”
魏鸾心下一喜,面上却并不敢露出来,只想着,八成是孙喜的那件事有了着落。
只不过……当着大哥的面儿,要提这件事,大哥过后又要骂人了。
她小脸儿一时又皱巴到一起去。
知道黎晏是为她好,才没有下帖子直接请她出来,反倒借了大哥的名头,而他更知道,爹不会从中作梗,不过大哥嘛……
她噙着笑抬眼望向魏子期:“大哥和爹拌嘴了?”
魏子期耷拉着眼皮,若有似无的瞥过去一眼:“嗯?”
“黎晏下帖子请你,是个障眼法,爹非但不阻挠,还顺着他的心意,叫你把我带上,你不满意,不得跟爹拌嘴吗?”
她不说这个倒还好些,越是说,魏子期越是来了劲儿,那股子气劲儿,原就没彻底消下去,眼下就愈发升了上来。
他索性坐直了身子:“这短短几个月……也不要说这几个月了,打从陈平被赶走,到今天下帖子来请我,这才多长时间?鸾儿,你和齐王走动的是不是也太近了?还有,从小我就说你,人前人后,不要直呼其名。他是个王,是高高在上的皇室中人,你一时说漏了嘴,那就是大不敬。”
“可是大哥,我一直想不通,也从来没问过,你为什么一直都提醒我,和黎晏保持距离,也不要过分亲近?”她歪着头看他,像是真的困惑不解。
魏子期深吸口气又长舒出来,那副神态,叫人看起来颇为无奈,甚至……还有些辛酸。
魏鸾的秀眉拢了拢,她不喜欢他身上这样的情绪。
“从前觉得你小,只要听我的话就好,可这么多年,我说了多少次,你也总没有听进去。这两次看你办事,才觉得你其实已经长大了。”他一面说,一面果然又叹气,“鸾儿,魏家大富,可咱们不是世家的出身。太后一辈子,只得了陛下和齐王两个孩子,齐王又是幺子,比陛下小了这么多,他出生不久,先帝崩了,陛下御极就册了王。襁褓婴儿册立亲王,大梁开国以来,也从没有过。”
“所以因为他尊贵无比,我就只能远远的望着,一旦靠近了他,就是罪过吗?”
魏子期摇头,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这本不是你的罪过,可陛下说是,也就成了你的罪过。当年齐王痴缠你的紧,爹为这个,几次遭到训斥,无奈之下,举家迁回齐州来,却不想齐王又追到了齐州。太后和陛下现如今是不追究,可那是看在齐王的面儿上。你呢?你如果一味的黏上去,不知道躲着,陛下不会责怪齐王不懂事,却会追究你的痴心妄想,这个道理,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明白,她怎么会不明白。
在魏子期看不到的地方,魏鸾那只小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原来,大哥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一直劝她,是她傻的离谱,从来不听。
以前满心以为,有黎晏护着她,谁动得了她呢?
当年齐州城中风言风语,爹和大哥气的在家里摔东西,后来还不是让黎晏给平息了。
却未曾想,宋平章……魏鸾合了合眼。
宋宜那个考中了进士的弟弟,后来入朝为官,把这些事情,带到了京城去。
齐王黎晏的流言蜚语,谁不好奇呢?什么红颜知己,什么冲冠一怒,这样的话,入了天子的耳,哪里还有她什么好?
人家说她是妖女,会狐媚人心,才哄得齐王事事依顺,若不然,凭齐王那样的出身人品,要什么样的世家贵女没有,怎么就非她不可?
而陛下——
魏鸾只觉得喉咙一疼,毒酒入口,穿肠而过,那样的感觉,永世难忘。
可到今天为止,她都心有不甘。
“大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尊贵如皇家,永远不会有错。可这天下最难堵,不从来是悠悠之口吗?”魏鸾面上的笑意透着惨淡,“我没做过,人家说了,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也一样是我的错。痴心妄想?是我痴心妄想吗?早在黎晏痴缠入迷时,太后和陛下又做了什么呢?”
她苦笑着摇头,那样的苦涩,带着极强的感染力,入了魏子期的心底去。
是啊,昔年太后和陛下,也玩笑过的。
孩子太小,三五岁而已,哪里知道什么情爱之事,后来到六七岁,他们也未曾阻止过黎晏出宫到魏家走动。
有些事情,魏子期早就明白。
陛下早年征战四方,拓展疆土,国库绝不充盈,军饷从哪里来?魏家就出了不少于三成之数。
那时候齐王的走动,在陛下眼中,是拉拢魏家最方便的手段了。
但等到齐王真的长大了,这些,却又全成了魏家的错,成了他妹妹的痴心妄想。
魏子期心底也恨,恨天家无情,可他无能为力,他们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兄妹二人相顾无言,谁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魏子期好似懂了她的心有不甘,而魏鸾,则清楚地明白了,原来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宋家当年,也只不过是顺势而已,那只是推波助澜,绝不是造成这样后果的根本所在。
她正想开口,马车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于是她所有的后话又咽了回去。
魏子期看了看她抽动的唇角:“你……算了……”
他一面说,一面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又递过去一只手,叫她扶着下了车来,一概后话皆不再提。
第四十八章:和盘托出
第48章和盘托出
在魏子期进门见到黎晏的那一刻,还是客客气气,又带着三分恭谨的。
魏鸾跟在他身后,看起来老实极了。
黎晏的视线始终绕过了他,落在魏鸾身上,瞧着她那副乖巧模样,嘴角洋溢出的笑是止不住的。
魏子期与他拜过礼,刚一直起腰来,就把黎晏脸上的笑意尽收眼底,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连带着眼神也暗了暗:“从回到齐州也有日子了,殿下先前两次来话,我都抽不开身,实在应该我设宴给殿下赔罪才对。”
黎晏欸的一嗓子,示意他兄妹两个坐下说话:“没有这样客气生分的话,从外面办事回来,不得空是正常的,我原也没有什么十分要紧的事。”
他一面说,一面去看魏鸾。
魏鸾正好也回望他,二人四目相对,她自然看穿了他眼底的询问。
于是她略一拉平唇角:“我大哥并不是外人,你既然帖子下给他,难道现在还能把他支开不叫他听吗?”
魏子期一听这个话,眼皮立时突突的跳了两下。
不好,实在不好。
这哪里是黎晏心血来潮想见她,分明是两个人先前就合计筹谋过什么,今天是个什么情形呢?
魏子期胸口憋着一团火气,带着责备和怨怪的目光,就投向了魏鸾。
魏鸾抿着嘴,呼吸也变得重了些:“我知道我又擅自做主了,但是大哥别忙着生气……”她略怔了下,再开口,是钝钝的,一面说话的工夫,还看了黎晏一眼,“我没想到他会把帖子下给大哥,本来神不知鬼不觉,至多惊动爹的……”
她像是先服软,低头认了个错,知道是她自作主张。
可是甭管她想做的是什么事,事已至此,这其中还少不了黎晏鼎力相助,他现在知道了,还能改变什么呢?
当然是不能的。
黎晏敢给他下帖子,自然是不怕他知道。
魏子期咬牙切齿,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就怕一开口,拿语气和声调不对,要冲撞了眼前这位齐王殿下的。
可他眼底的怨怼,又哪里藏得住呢?
黎晏看在眼里,嗤了声:“你是为人兄长的,她近来过得怎么样,你真知道吗?”
魏子期眼底一震:“殿下?”
黎晏的口吻,并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可叫他听来,却格外不舒服。
他不知道?这是他的亲妹妹,再关切不过了。
“你比我虚长些,但我一向没有与人兄长弟短的习惯,”黎晏眼风扫过魏鸾一回,很快收起了那样的眼神,“我叫你一声子期,你别觉着不受用。”
魏子期忙说不敢,反倒是魏鸾脸色有些古怪起来。
黎晏只当没瞧见,只管继续说他的:“阿鸾先前挨打的事,你不知道?”
魏子期心下咯噔一声。
他知道的,是那天王川很没有分寸的跑到爹的书房特意说的。
但是对外头,他可从没有松过口,是为着一旦松了口说知道此事,少不得还要到宋家去理论,既然他当日都劝了爹不要再追究,他自己又怎么可能拎不清?
然则……若然如此,黎晏是怎么知道的?
魏子期一面点头应了声我知道,一面又端着小心的反问黎晏:“殿下是如何知晓,我已然知道此事的呢?”
可是黎晏的回答,模棱两可的,越发叫他摸不着头脑:“这齐州城,只有我不想知道的事,而没有我知道不了的事。子期,你既然知道,那就应该也知道,当日章氏和魏子衍是拿什么威胁阿鸾,要她劝我别再追究宋宜,高抬贵手,放过宋家。两个都是你妹妹,一个挨了打受委屈,另一个还要叫他们拿了婚事来大做文章——”
黎晏稍顿了顿,脸上的寒意愈发重:“更不要说这两日你们家西院闹出的乱子了。周太医的话,你都忘了?西院那一位究竟有没有大碍,真如那些个大夫说的那般厉害?既然不是,那他们如何成了一条舌头。这其中一切,不过是阿鸾嘱咐过我,不要再深究,免得损了你们家的颜面而已。但你自己呢?你爹呢?你们就真的算了?”
“自然不是——”
魏子期几乎脱口而出,连魏鸾也略显得有些吃惊。
章氏到底是继母,是长辈,他又能够做什么?至于爹……魏鸾每每想起,虽然也会有些失望,却始终能够理解,爹是一家之主,这件事,实在不该闹到明面上来,打了章氏的脸,确实能给她出口气,可魏家以后还要不要立足齐州,立足大梁?
“大哥,黎晏不是要逼……”
“我当然不是要逼你们计较章氏。”黎晏打断她的话,显然是不打算叫她打这个圆场,“但是,你今天才刚知道她见过我,暗地里筹谋了一些未曾与你商议的事,就急着吊脸子,子期,你自己觉着,合适吗?她受委屈,被冤枉,你们每人替她出头,她要给自己筹谋些什么,还要受到你的责备?你自己的亲妹妹,你反倒一点不知道心疼了?”
他一连串的问题,几乎要把魏子期给砸懵了。
这也是他捧在手心儿上长大的孩子,他怎么就不知道心疼了?
可是深闺中的姑娘,整日精于算计,处处钻营,这就是为她好?
黎晏从以前就是这样,一味的惯着她、纵着她,从前她骨子里那股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无所畏惧的劲儿,焉知不是他的错。
只是这样的话,魏子期实在是没办法说。
一则是黎晏此时的控诉,字字句句都扎在他心尖儿上,二则……便是他一直端着的、铭记于心的,也希望魏鸾能够牢记一辈子的——那是他们招惹不起的人,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忍了。
他又抬头去看魏鸾,却见她脸上和眼中都写满了焦急,好似怕他同黎晏针锋相对。
魏子期叹气,几不可闻的,声音很轻:“所以殿下还没跟我说过,鸾儿见您,是请您帮着办什么事?”
黎晏高高的挑眉,横竖话也说到了这份儿上,便也就一股脑的,将前几日魏鸾的那番说辞,略改了改样儿,更和软的与魏子期和盘托出了。
第四十九章:针锋相对
第49章针锋相对
怪不得先前黎晏要说那么多,弄得他真觉得自己多亏待了这个妹妹,到这会儿了,一转头,说出这番话……
魏子期觉得不上不下的,想发脾气,又不知道从何发起。
黎晏真是个有成算的人,话说的未必多重,关键还是字字珠玑。
如今这四月天,人间芳菲正度,春意暖暖,好像叫人连脾性都舒缓下来。
魏子期兜着胸中那口气,到底也只是乜过魏鸾一眼,难听的斥责的话,一概没有开口,全都收了起来:“那殿下今天这架势,是查清楚了?”
他多少还是心存不满的,黎晏也看得出来,本来还蛮想嘲讽他几句,近来发生的这些事,放在他眼里,魏业父子办的就很不像话,无论如何也不该叫魏鸾受欺负才对。
只是魏鸾的眼神总若有似无的飘过来,叫他开不了口罢了。
他有心维护她,却总要顾着她家里人的脸面,有时候觉得苦闷,但想想是能叫她高兴的,也就释怀了。
今次嘛……
“查清楚是查清楚了,底细干净,在王府服侍的两三年,也没见过有什么手脚不干净的。”后头的话,黎晏一转脸儿,只朝着魏鸾说下去,“其实你那天猜的也不错,从前是没人去留意底下有这样一个奴才,这回叫赵隼去查,才知道,当年他选进了齐王府服侍时,果真是个机灵聪敏的,赵隼也一度很愿意提拔他,想把他放到我身边服侍。”
魏鸾心下了然,也悄然松了口气。
她也怕自己识人不明的。
有些恐惧和担忧,隐在内心最深处,不愿意拿出来与人讲,甚至连她自己,都是极力想要忘却的。
仿佛她不去想起,那样的恐惧便再也不存在了。
“那你跟他说过这件事了吗?”
他点头:“跟他说过,才给你大哥下的请帖,他也乐意跟着你去服侍。”
魏子期目似寒潭,再也忍不住了:“殿下就这样定了?”
其实绕来绕去,他还是不情愿就对了。
黎晏也眯起眼来,实在是魏子期的语气太不客气:“那你说呢?不许?怕我放了人到你们府上,图你们魏家什么?叫我算算——”他一面说,一面还真就掐指算起来,“图你们魏家的钱?还是图你们魏家在齐州城的名?魏子期,你说说看,这样阴沉着脸,目似寒潭,同我说话毫不客气,为的,是哪一桩?”
这就是针尖儿对麦芒的对上了!
魏鸾悬着一颗心:“黎晏,我大哥他不是……”
“他不是什么?”黎晏却没容她再说完,显然是不想听她从中来回的劝,似笑非笑的扬了下唇角,却全是讥讽的意味,“打从进了门,我一忍再忍,他生什么气我也都清楚,看着你在,也懒得计较,然后呢?”
黎晏仍旧是那副模样,高高的挑眉,带着不容置喙的居高临下,气势逼人:“他一再吊脸子,这是给我看呢?魏子期,我还是那句话,你自己的亲妹妹,你疼惜了吗?”
魏子期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哑口无言。
黎晏是理直气壮的,分明是他逾越了——或许这两个字,不该用在一个王的身上,可事实就是如此。
他逾越了,插手了他们魏家的家宅之事,给他们府上塞个人,还是他们家里二总管,亏黎晏敢点头答应魏鸾!
魏鸾开这个口固然有错,可黎晏要是真十分规矩,决计不会点头。
“殿下还是这句话,那我也是同样的话——”魏子期吭哧一声,回了他一个嘲讽,“您不如问问鸾儿,疼惜二字,是我做得多,还是殿下做得多些?殿下今次是要往我们府上塞人,图什么不图什么的,只有殿下自己心里清楚,您是高高在上的亲王之尊,照理说原是不图我们什么的,可这世上,不从来都是人心隔肚皮?您想什么,我们如何知道呢?也就是鸾儿傻乎乎的,还自己开这个口,到了了,还是您成全她的心思,与您又何干,是吗,齐王殿下?”
他最后几乎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完的。
魏鸾霎时倒吸口气,这究竟是怎么了?
她眉头紧锁。
眼前的大哥是陌生的。
他从来很有分寸,虽不至于小心翼翼,但这样冲撞的话却也从不会说出口。
今天……今天他字字句句,全是冲着黎晏去的。
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下意识去看黎晏脸色,可他又面色如常,好似不为魏子期这番话所动一般。
“黎晏……”她嗫哝着,试图安抚他的情绪,“黎晏?”
但是他好像走了神,好半天才听见她在叫一样,侧目看过来,须臾又挪开,视线仍旧落在魏子期的身上。
黎晏盯着魏子期看了很久,直看的魏子期自己神色都变得古怪起来,他却又放声笑起来:“从前见你,总是恭恭敬敬的,真是难得,你还有这出言不逊的时候。”
他话音落下,兄妹两个的表情就都变了。
这人是怎么回事?
他不像是生气了,甚至未曾动怒。
魏鸾算是了解他的,知道他平日里若憋了一肚子火气,是个什么样子。
是以她两道柳叶眉就更往一处拢紧了:“黎晏,你故意拱火的?”
黎晏不置可否:“你瞧,等你回家去,告诉了你爹,保不齐,他也是这样的态度。这会子你大哥同我顶撞起来,你就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上回你说想自己跟你爹说,我这两日总是在想,你真能应付的了吗?”
“什……什么?”魏鸾舌头甚至打了结。
她很难想象,黎晏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原本最闲散安逸的一个人,白操心这些事情,全是为着她。
她吞了口口水:“所以你拱我大哥的火,只是想叫我看看,也许我去说,会面临更大的风雨?”
黎晏终于松了口:“不过你大哥这般说辞,也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一面说,反而又笑了,又去看魏子期,“我一直觉得,毕恭毕敬四个字并不好,伤情分,弄得彼此生疏不亲近。子期,你懂我的意思吗?”
第五十章:妥协
第50章妥协
西墙的窗户支开了一半,窗户旁边儿立着个三足高脚凳,凳上还放了只天青釉描金的双耳瓶,瓶中插了花,正是时下盛开的姚黄牡丹。
这花原就是仙露香味,此时暖风轻拂,自窗缝钻入,带着阵阵香气飘来,越发沁人心脾。
魏子期连置气都忘了,反倒叫着姚黄香气震的清醒过来。
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他对着黎晏,都说了什么啊……
他面露苦恼,又想极力的掩藏:“殿下不怪罪,真是极大地宽恕了。”
“怪罪?我为什么要怪罪你?”黎晏失笑摇头,“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或者说,你只是装作不懂而已。”
他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的扫了魏鸾一眼。
魏子期呼吸一窒。
他并不是不懂。
黎晏无意与他过于生分,是为着鸾儿。
他摸了摸鼻尖儿,仍旧不打算接着话茬:“殿下现在是打定了主意,要送这个孙喜到我们府上了?”
魏子期平心静气下来,回过头去想,黎晏的确有他自己的立场。
他先前生气,不是无端怒火,但说穿了,那只是迁怒。
当年在京中时,魏家充了国库的那些军饷,那不都是天子算计来的?
这不是图吗?
叫他们魏家做皇商,那也不过是于陛下而言可有可无的恩典,这天底下,谁家做了皇商,在陛下眼里,都是一样的。
那是奉养朝廷的,是给朝廷出力的,既然魏家想做,那就叫魏家做,反正到头来,要用银子,国库不足,魏家还能不出钱?
多少年了,这些过去的事都憋在心里头。
今天真的只是迁怒于黎晏而已,不然他也不可能说出那些有所图的话来。
黎晏点头,倒一点儿不怕他再犯了脾气上来:“你现下冷静了,也好好想想。说实在的,我也知道这样不大妥,毕竟是你们府上自己的事,就算是阿鸾跟我开了这个口,我就不该犯糊涂,真就插手了。但后来我也想了,你和你爹,一年中总有那么几个月要到外头去办事,家里没个人支应,总归不是办法。我也不是要插手你们家宅中事,只是怕阿鸾真的吃了什么暗亏,好歹有个人帮衬着她。”
这话说的自然有道理。
孙喜要真的过了府上去,一来他成了魏家二总管,将来只要他有本事,底下的人自然真心的服了他,这没什么说的。
二则嘛……
“孙喜毕竟是从齐王府走出来的人,是殿下您举荐到了我们家去的,虽然往后就成了我们魏家的奴才,可到底没人敢小瞧了他。”魏子期深吸了口气,扭脸儿去看魏鸾,“你一开始,就是打了这个心思,才想从齐王府要个人来吧?”
魏鸾抿了抿唇角,须臾颔首说是:“母亲她总要有所忌惮的。我之前也是怕你生气,没敢跟你说姐姐的婚事这一桩。那天母亲和二哥派人把我从庄子上接回去,叫陈平拿这个来威胁我,我真是气坏了,可你们都不在,我又没办法,只能劝着黎晏就此罢休,不再追究宋家。”
她一面说,一面摇了摇头,动作很轻,轻到几乎看不见:“我打心眼儿里过不去这个坎儿,平白挨了一巴掌,宋宜对外还总说是我先骂了她。大哥你知道我的,虽然多有骄纵,可口出狂言骂人,我是不会干的。到头来受委屈的是我,背黑锅的也是我,人家不会心疼我好好的姑娘挨了打,反要说我仗着齐王府和魏家目中无人,小姑娘家的张口就骂人,是何等没有教养——大哥你说,我怎么能饶了宋宜呢?”
有积怨,从前就是有积怨的。
对章氏的憎恨和怨怼,没有一日减少过,反倒在这短短几个月中,愈演愈烈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魏子期略合了合眼,再睁开时,眼中已然是一派清明,“殿下怕她挨骂,我陪她去跟我爹说就是了,有我在,多少好点。只是殿下既然已经要抽了人到我们府上,就不要再开这个口了吧?”
黎晏也不问为什么,在魏子期的心里,自然就只跟魏鸾有关而已。
只怕人家将来要说,齐王殿下乱了分寸,拿王府的奴才硬往魏家塞,也不过是为了魏家的这位二姑娘。
魏子期怕什么,他门儿清。
于是他顺着魏子期的话应了两句,别的一概不多提,只是又商量了一番,如何说服了魏业,再如何把人送过府一类的话,其后便也就散了。
……
兄妹两个坐的还是来时那辆马车,也仍旧是脸儿对脸儿的坐着,魏子期一直在看魏鸾,她也不敢回应他的目光。
魏子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现在倒怕了?”
“也不是怕了……”魏鸾声音很弱,带着撒娇,更是服软,“我知道这事儿是我欠考虑,办的不妥当。”
“那你还干?”
“黎晏说的那些,真的全是我心中所想的。”她终于抬起了头,脸上更多的是无奈,“我以前也没动过这样的念头。她是当家主母,魏家到什么时候,内宅中馈,都是她管着的,谁也越不过去。我呢?我早晚要嫁人,等嫁了人,就不再是魏家人,那是夫家人了,这家里头,谁做总管,谁做二总管,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魏子期神色严肃起来:“你是为着这次西院的事情?”
她恩了一声也不遮掩什么:“其实爹也未必猜不到,黎晏和周太医是我叫人找来的。”
“你不是……”魏子期略拧了拧眉,但语气到底不重,“你既然能派人到齐王府去请他,为什么还要再往家里塞个外人?”
“办事方便。”她只说了四个字,再去看魏子期脸色,果真比方才难看了些许,“大哥,你那天就是不肯跟我说,川叔到底怎么了。可我觉得,你越是不想说,才越是有问题。其实我也没跟你说全了——齐娘那天去找川叔,后来才知道,川叔是让他儿子到齐王府去托话,请了黎晏来为我解围的。我后来想了想,齐娘也是说,他本不该叫他儿子去,可为什么他连这点事都办的错漏百出了呢?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这个家里,没有谁是一定可信的了。”
第五十一章:冤枉好人
第51章冤枉好人
那是兜头的冷水浇下来,浇的魏子期整个人都茫然了。
他蹙眉看他,脸上分明蒙上一层霜,可却又不像是冲着她去的,到头来,落在魏鸾的眼中,反而像是冲他自己。
魏鸾一声大哥尚没有来得及叫出口,魏子期果然已经十分自责:“是因为我上次不经意在你面前表现出,川叔或许是有古怪的,所以之后你便留心他吗?”
她自己也愣了。
其实真没有他想的这样多。
只不过是人生再来,她有时候难免多思多虑,她仍旧无意去陷害谁,只要宋家安分守己,只要她能保住自己的命,那就是保全了魏家。
重蹈覆辙四个字,她绝不愿意发生。
这府中到底有没有外头安插进来的眼线,为什么前世有些本不该流传出去的话,却全都入了宋平章的耳,那些话,是什么人带出去的呢?
魏鸾深知,府中一定有内鬼。
而这个内鬼,又是谁?寻常小厮近不了他们的身旁服侍,可再往上……
她不愿轻易就怀疑王川,毕竟他大半辈子都给了魏家,也奉献给了爹。
可她突然发现,大哥想多了……
“不是说留心他。”魏鸾有些惶惶然,搜肠刮肚的想了一车话,就怕更招了魏子期对王川的猜忌,这不是她的本意。
她愣怔的工夫,魏子期面色已经越发不好看。
她有些懊恼,忙接说了半截的话:“只是有时候想想,这府中真的是安宁的吗?我看倒未必。就说这回大夫诊脉的事,陈平已经被赶出府了,母亲的身边,只剩下沅寿她们,她虽也有素日用起来顺手的奴才,可打章家跟来的,真正是她心腹的,都是些内宅婢女,外间事,是谁安排的这样周全呢?”
魏鸾说着又摇头,眼中全是警惕:“我说这话也不是疑心川叔,他干不来这样的事,不会帮着母亲来坑我的。”
于是魏子期大概就懂了。
先前不能理解她到底在怕什么,总觉得她还是由着性子在胡闹而已,目下她这样说……
这也是他担心过的,只是没跟任何人说起。
章氏这回干的事,爹大抵是不会追究了,毕竟眼下西院无碍,鸾儿也没收到牵累,就已经是最好的,真要是追究下去,打了章氏的脸,也没什么好处。
纳妾的正经礼还没过,有些事还要指望扬州章家。
魏子期深吸口气:“那我明白了,你不过想在府中放个稳妥可靠的人,也未见得就要替你办什么事,但有这么个人,你用起来得心应手的,来日就不怕出了麻烦应付不来。”可这个人出自齐王府,他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别扭,是以又乜过去一眼,“为什么不早来找我商量,反倒先去寻了齐王?”
“那天我去寻大哥,问起川叔的事,你起初三缄其口,过后顾左右而言他,我道你不愿与我谈及家中事,倒不是觉着我如何不堪分忧,只是想着我还小,又是姑娘,大抵不想这样的事情烦扰了我。”魏鸾干干的笑,还有些讪讪的意思在里头,“况且跟大哥说,大哥便是真得了个可靠的人,那又怎么样呢?”
“什么?”魏子期一时困惑,顺着她的话问了句,“后面这句话,却又是怎么说?”
她的笑才舒展开来:“爹是一家之主,大哥即便能找了人来,将来也是受制于爹的,难道真出什么事情,大哥能忤逆爹吗?”魏鸾的小脑袋轻轻摇了摇,那是自己先否认了,“大哥都不能,何况大哥手底下的奴才呢?”
魏子期几不可见的皱眉:“齐王却不同。齐王是亲王之尊,从齐王府走出来的奴才,爹并不好约束管教,哪怕是举荐到了咱们府上来,爹早晚也要看着齐王的面子,高看这奴才一眼……你打这个主意?”
魏鸾反倒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差不离吧。”
她无所谓的模样,越发叫魏子期心惊。
怎么是她没有多想呢?
她想的,可别谁都要长远了。
魏鸢是他手把手教过大道理的,好些内宅的勾心斗角,他不谙此道,却也无数次警醒过鸢儿,多听多看,将来嫁做人妇,持中馈,少不了这些的。
可他从没有教过魏鸾——她哪里学来的这些小心思?
“这主意,是你自己想的,还是齐娘从旁教你的?”
当珠年纪和她差不多,小丫头心思浅又纯真,一心只知道为主子好,听主子吩咐,绝不会有这么些花花肠子。
如果说魏鸾的身边,还有什么人,能带得她如今这样,那便只有齐娘一个了。
他话一出了口,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可却又打心眼儿里笃定了七分。
齐娘是娘在世的时候选的人,当初怀着这个女儿,就宝贝的不成样子,选个乳娘也要精挑细选,一拨一拨的人送到魏家,娘看过,都没看上,后来也不知是从哪里寻来的齐娘……其实这么多年了,齐娘的底细,他们都不清楚,爹是否清楚,他都不知道,但是娘在的时候,太信任齐娘,所以才叫他们都忽略了,其实这是个来路不明的人。
偏偏在娘过世后,爹也对齐娘很是高看,她不过是个乳娘而已,倒过的像是半个主子,从前真是一点儿错处都没有吗?自然不是的。那些不过是爹睁一只闭一只眼,不予追究,大多揭过去不提了而已。
时日久了,底下的奴才们愈发敬重这位二姑娘的乳母,她在府中的地位,也渐次水涨船高……
做奴才的,不受约束久了,就难免不知天高地厚,带坏主子的刁奴,他也没少见。
念及此,魏子期眼中闪过阴鸷:“齐娘才回家不久,你就学会了这么多的伎俩和手段。鸾儿,我不是说这样不好,你有成算,却不去坑害别人,人家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再正经不过的道理。可这一切,要是齐娘教你的……”
“自然不是!”她气鼓鼓的,恶狠狠地瞪他,“齐娘多护着我,打小就是这样的,大哥你在想什么?她怎么可能会带坏了我呢?你别冤枉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