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存心
第8章存心
采宁离府的事情,看似寻常不过,可魏鸾知道,这其中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打发了孙喜退下去,又多交代了他几句,横竖外头的事情,还是要齐王府来料理。
眼下孙喜既做了魏家的二总管,真明着去查采宁家里头,哪怕是暗地里查,要是给章氏知道了,也是一场不必要的风波。
虽说这事儿绝不是她有错在先,但章氏颠倒黑白的手段,她可一点也不想领教,索**给黎晏,省去她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外面的事情查归查,宅子里的试探嘛,仍旧是少不了的。
是以这一日后半天,魏鸾如寻常一般,往上房院去看章氏。
沅寿在门外迎的她,她随口问了两句今日如何一类的话,沅寿为着前两日齐娘之事,对魏鸾多少有了些忌惮的心思,这几日她又日日往上房院来,看着是和气的,但真不是那么一回事。
为这个,夫人已经头疼了好几天,又不想叫她到上房院来侍疾,可这又是老爷亲自说出口的话,一来二去的,每回魏鸾来,沅寿都憋着一肚子的不高兴。
这会儿她迎着魏鸾往屋里去,魏鸾眼风扫过,瞧见了她满脸的淡漠和疏离,临到了门口时,脚下顿一顿,不经意似的问出声:“这两天到母亲这儿,我好像都没瞧见采宁,这丫头又到哪里偷懒玩去了?”
沅寿面不改色的哦了声,仿佛是没瞧见魏鸾的眼神一般,只是低着头,一味往前引她进门,又抬手打了帘子叫她进,好半天才回她一句:“说是家里头她兄长病了,这两日夫人叫她家去伺候着,还多给了两个月的月例银子,毕竟是在夫人跟前服侍了这么些年的人。”
“那倒是。”魏鸾漫不经心的提步子进门,“到底在跟前服侍的久了的人,用起来又顺手,平日里也听话,人家家里遇上了难处,是该这样子。爹从前也总说,待下要宽厚。”
她就像是话里有话,沅寿一下子便不再接了。
魏鸾扫过去一眼,见她面上仍旧没有多大波动,心下不由嗤笑。
她们这场戏演的倒是很足,像是蛛丝马迹不露,可偏又卖出采宁这么大的漏洞来。
实则眼下魏鸾才越发信了,采宁这丫头八成是没什么问题的。
章氏吃坏了的东西,十有**和姐姐送来的点心有关,她想章氏也一定还留有后招,不过不是目下而已。
查采宁一定是查不出问题了,沅寿这样信心十足的模样
魏鸾略眯了眼。
原本她还想着,采宁日日在上房院服侍,又是章氏近身的丫头,多少知道些内情,倘或知道了章氏这样拿她做了一枚弃子,还有不寒心生气的吗?既恨上了章氏,再加以循循善诱,总能从采宁的口中听到些什么。
现在看来,黎晏是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她难免有些灰心,却又正好听见章氏叫她。
虽然养了几日,精神也见好,但按周太医说的,最好还是先不要下床,安心静养。
伤了精气神原就是可大可小的事儿,如今算是运气好,没什么大碍,最好是仔细将养一番,免得有什么后患。
起初章氏好像起过什么疑心,说到底周太医是齐王府的人,她大约是怕周太医伙同了魏鸾害她。
虽然养几天病看起来没什么打紧的,但实际上她这个当家主母一病下去,府里大小事务,少不了要交到魏鸢这个大姑娘手里去。
章氏这么多年,把手中权柄看的比什么都要重,自然不甘愿,所以刚转醒时,强撑着说自己并无大碍,不愿意听了周太医的。
后来还是魏业再三的劝了,周太医也与她说过几次其中厉害,她渐次信了,也重视起来,才不敢再说这样的话。
为着还没能下床,章氏开口时语气难免带着三分虚弱,听来多出些有气无力来:“你和沅寿在说什么?怎么又是难处,又是宽厚的。”
魏鸾迈开步子往她床边儿靠过去,大概离着床沿有三两步时站住了脚。
她先探着脑袋瞧了眼章氏脸色,果然比前两日好看的多,跟着才蹲身端了个礼:“我瞧今日母亲的脸色越发好了,大约再养个三五日,就能大好,周太医的医术果真是没话说的。”
“宫里头点了出来跟在齐王府服侍的,能错到哪里去?那自然是没话说的医术,才能得了这份儿恩典。”章氏翻了翻眼皮看她,“问你话呢。才刚和沅寿在说什么?是遇上事儿了,还是鸢儿有什么料理不过来的?”
魏鸾略眯了眯眼,却很快又恢复如常。
有时候她越发看不透章氏心思。
姐姐好歹是魏家的嫡长女,她成天也不盼着姐姐好,将来到底对她有什么好处?
魏鸾略叹了声:“外头都好,姐姐也没有料理不过来,横竖还有川叔他们都晓得帮衬,母亲只管放心就是了。再者说了,姐姐是长女,将来出了阁,也是要独当一面做主母的,如今府上上下叫母亲打理的井井有条,她管起事儿来得心应手,能有什么料理不来的呢?”
她反问了一嗓子,似是无心,却更像是有意。
总归章氏变了脸:“你姐姐出不出阁这样的话,你如今也满嘴胡说了?”
魏鸾忙说不敢:“可上回您不是还叫陈平给我带话,说起什么城西曹家,什么姐姐的婚事”她拖长了尾音咦了声,“是我记错了,还是母亲吩咐错了,又或者,是陈平自己不懂规矩,满嘴的胡言乱语,拿这些话来说给我听呢?”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事情,况且陈平也离了府,走的那样不体面
章氏猛然咳嗽起来,有些剧烈,几乎要把五脏六腑给咳出来一般。
沅寿吃了一惊,忙倒了杯水凑上去,把人扶着坐直一些,叫她就着自己的手慢慢的吃下去两口水:“夫人慢着点儿,仔细气儿不顺。”这头说完了,她回过头去看魏鸾,眼底的指责竟也不藏着了,“二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今儿竟是存了心来气夫人的吗?”
第八十三章:百害而无一利
第83章百害而无一利
存心?
她当然是存心的。
魏鸾站在那里没挪动,冷眼看着章氏喝了水,那口气终于平缓下来。
沅寿又扶着她靠在了身后的大背金丝软枕上,魏鸾分明还能看得见,章氏的手指关节处隐隐泛白,那是方才用力过猛,死命的抓着身上盖着的小毯时造成的,到这会儿也没彻底散去那份白。
章氏靠在枕头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显然头疼不已:“你如今”
魏鸾却先她一步拦住了她后头的话:“母亲大抵是想说,我如今越发不成样子,规矩也一塌糊涂,到了您跟前,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能说的不能说的,一股脑全丢了出来,或是有些话,听来简直是无稽之谈,饶是这样的,也拿来问您,真是一点规矩也不懂了,只怕全是骄纵出来的,是吗?”
章氏的眼早眯成了一条线,死死地盯着魏鸾,那口气憋在她胸口,不上不下的,堵的她心口发慌。
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前两日魏鸾逼着沅寿给齐娘赔礼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其实这个事儿,她自己也是有苦难言。
魏业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她自己心里明镜儿似的,而且她至今都没想明白,齐娘到底为什么会说那些话,尤其是当着沅寿的面儿
她一直没弄清楚的是,齐娘到底是什么来历,只是时日久了,连魏业都客客气气的,她自然也就不好说什么,以至于再后来,对齐娘多出些忌惮。
她长了这么大,真正忌惮什么人是少有的,但齐娘就是因为摸不清底细,才不敢颐指气使的。
那天的事,沅寿自然是回了上房院就回了她的,但她也说了沅寿,不许再生事。
心里总归是有气的,但原就理亏在先,说是心虚也不为过,过后如何还好揪着齐娘不放去闹腾呢?
本来以为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齐娘是说了她在前的,她都没有发作起来,魏鸾又凭什么闹呢?
然则让她没想到的是,魏鸾真的就敢这样闹起来。
这一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是替齐娘讨个所谓的公道,偏偏还没法子责罚魏鸾什么,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个哑巴亏,就这样吃下去。
沅寿那天气的双眼通红,齐娘当然是没给她什么好脸色瞧,又说是去赔礼,自然不能更拿乔托大。
当着底下那么多奴才的面儿,沅寿多少年没受过委屈的人,脸上抹不开,回到她跟前,有苦说不出。
这件事,魏鸾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的她从没想到,便也没有任何的准备。
所以她如今越发看不懂,这个丫头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这次她病倒下去,魏鸾好像安分下来,在外人眼里,那仿佛是为着魏业的几句教诲,可她心里清楚,决计不是。
魏鸾会服了她?顺服二字,魏鸾永远也学不会。
果然,今日进了门,便阴阳怪气的。
先前的那些话,她自然是听了个清清楚楚的,再问得多了,却没想到,魏鸾这样子反击了她。
章氏坐在那里,一只手捂着胸口。
她能感觉到,魏鸾的眼底迸发出的怒意。
那样带着寒芒的怒火,直冲着她而来魏鸾知道了。
章氏眉头一紧:“曹家的事情,的确是我让陈平告诉你的。”
话既然摊开了,再想藏着掖着,那就是不可能的事。
魏鸾要撕破脸不,她怎么敢真正撕破脸呢?
“所以呢?”章氏冷笑着反问她,终于渐次平复下来,手也慢慢的又垂回了身侧去,“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你心里知道,但我也没真正要拿魏鸢的婚事做筏子。其实也是你自己蠢,是你自己怕了,有你爹在一日,我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草率决定了你们姊妹的婚事。”
这是嘲讽。
魏鸾却知道,她说的并不是实话。
那天知道这件事,她就想过的,章氏敢叫陈平把话带到她面前,就一定是真的动过这样的心思,等爹回来,又能拿她如何?姐姐的婚事是她这个母亲拍板定下来的,难道叫爹豁出去脸面,到曹家去退亲?
这样的事,爹不会干,哪怕是她去求,爹也不会答应,到时候姐姐也就只能认命。
是以她后来生气,每每想来,章氏竟从未将“魏氏”二字放在心上过一样。
眼下她竟还敢说这样的话
章氏大约也看出了她是有意撕破脸,过往岁月中的那些摩擦和矛盾,她已然不愿意再装作不知,每日维持着表面平静的过日子,不然这些话,章氏怎么会说出口呢?
魏鸾深吸了口气,眼神暗了暗:“如今事情过去,当日宋宜也得到了解救,我劝了黎晏,不追究她,现在自然是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母亲当日究竟是真的动过心思,还是仅仅为了来威胁我,也只有母亲自己是最清楚的”
她往前近了两步,离着床沿大约就那么一小步的距离:“母亲今日应该也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吧?”
章氏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却没有接她的话。
魏鸾噙着笑,脸上的表情却又渐次柔和下来:“家里的日子还是要过的,母亲做过什么事,我未必不知道。这世上的事嘛,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母亲信这句话吗?”她问了一句,又压了压音调,“总归我是信的。母亲既做过,只要有心,就总能查到蛛丝马迹,更何况母亲也知道,在内有爹和大哥向着我,在外还有黎晏护着我,有些人、有些事,到底能藏多久,又能藏到哪里去呢?”
章氏从来不知道,十三岁的小姑娘,可以端着这样的气势,站在她的床前,大言不惭。
而此刻,真正令她心惊的是,魏鸾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从前骄纵也好,撒娇卖痴也好,魏业他们不在时,一副怯懦模样也好,那都是魏鸾。
可是魏鸾从没有过牙尖嘴利,条理清晰,与她说那些过去的旧事。
真的过去很久吗?并没有,至多几个月而已,如果黎晏想要查,怎么可能真的什么也查不出,况且即便查不出来,多早晚,魏业对她也存了疑心,于她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啊
第八十四章:撕破脸
第84章撕破脸
章氏下意识攥紧了手,死死地盯着:“你到底想做什么?”
魏鸾平复了下心绪,再开口的时候,连带着语气都放轻缓下来,便好似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落在章氏眼中,突然便觉得她尤其的可怕。
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把情绪如此的收放自如
章氏眉头紧锁:“你目下这幅模样,恐怕你爹和齐王殿下,都不曾有幸见识过吧?”
魏鸾忽而高高挑眉:“母亲仍旧打算威胁我?”
章氏不置可否。
魏鸾却只觉得好笑至极。
回想前世,章氏仿佛是无所不能的,她想要做的一切,也许都做到了。
那时爹虽也纳了妾,却是如她所愿的纳妾,并不是如今的这个胡氏,超出她的意料之外,更不是她能掌控得了的人。
那时她虽也有爹和黎晏护着,却从没想过,要与章氏争个高下
说到底,从前也是她傻。
姐姐从来不争不抢,几乎是任凭章氏揉搓的一个人,而她呢?虽心里总有几分不满,却也是傻乎乎的,哪里想过同这位继母撕破脸
魏鸾深吸了口气,略一合眼,前世种种便全都浮现在她的眼前。
那时候,真是天真。
如今只怕换做章氏茫然,其实她未必到无措的地步,只是今日一时被打了个手足无措,等到回过神,自然另有法子来对付她,这一点,魏鸾深信不疑的。
“我不想做什么。”魏鸾到底是沉下了面色来,“我今天说了这么多,只是希望母亲不要再做一些不该做的事至于什么是不该做的,母亲一定比我要明白的多。从前有很多事,我不追究,为的是魏家的安宁和体面,可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叫我以为,母亲这个当家主母,其实并不将魏家的体面放在心上,还有二哥”
她收了声,歪着头打量章氏,脸色虽还不好看,但眼底的戏谑已经浮现出来:“母亲不顾体面,也不顾着二哥了吗?”
章氏忽而浑身一震,竟一时间无言以对。
她从未如此挫败过,竟会被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指责至此!
“你”
章氏原本有气无力,叫魏鸾这么一激怒,更是一张口便先咳起来。
魏鸾嗤的轻笑,那一声真是很浅,但却能钻进章氏的耳朵里去。
章氏面目变得狰狞起来,恶狠狠地瞪她,她却丝毫不惧:“我话已至此,母亲该明白我的意思,再说的透彻了,那就真是收不住场了,闹到爹的面前,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她说完了,好似才想起来章氏那一声诘问,哦了一嗓子:“至于母亲说的爹和黎晏知道我这幅模样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母亲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问这个呢?我敢在母亲面前说这些话,难道还怕他们知道吗?母亲大抵是忘记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原就是从小爹就教给我的道理,到如今,难道爹会说,当年教错我了不成?”
直到魏鸾从上房院离开,章氏都有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沅寿看着她出神,心里只发慌,也是叫魏鸾方才的模样和言谈吓坏了的。
她说不怕夫人的威胁,更不怕她如今这模样给老爷或是齐王知道了,其实是的,那是有恃无恐。
当初西院差点出了事,老爷都没拿二姑娘怎么样,更不要说只是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
至于那位殿下他一颗真心都在二姑娘的身上,只怕不管二姑娘是何等模样,这一辈子,也就这么宠着捧着过去了。
“夫人,二姑娘她她也只是一时被逼的急了”沅寿犹豫着,到底不放心,还是要开口劝两句,“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情,二姑娘又比从前精明了许多,会这样,其实您不必意外的。好在如今她也没说什么,这不只是”
“没说什么?”章氏的声音一下子厉起来,好似是被沅寿这句话给刺激到一样。
她扭过脸儿来看沅寿,却又觉得那张脸变得模糊起来。
是了,她记起来了,之前沅寿也劝过她的,有些事,太急切了。
原本西院出事之后,她就该消停一阵子,毕竟夫妻离心离德,那可比什么都厉害。
她在这个家里,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有赖魏业,如果有一天魏业连对她最后的那点尊敬都没有了,她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魏业的爱,除了给了魏家,便是分给了孙氏和魏鸾母女,她一辈子也比不上了。
可到如今,魏业的敬重,全都是她一个人的。
胡氏不过是个玩物而已,如何能与她相提并论?
可她不听她又怎么可能听得进去?
那阵子怎么瞧魏鸾,怎么都觉得不顺眼。
之后发生的事,她自己也知道匆忙,但好在一切都还算是有成算,不至于叫旁人轻易拿了把柄去,她却又未料到,今日魏鸾敢站在她的床前,这么不顾一切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威胁?
她的威胁,与魏鸾的威胁相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
“沅寿,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沅寿启唇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见章氏已经一侧身,把脸儿朝向了里头去,分明是不愿意再与她说话。
她几不可闻的叹气,颇为无奈,眼中更多的还是担忧。
服侍了夫人这么些年,她太知道夫人是什么样的脾气了。
宁折不弯。
二姑娘既然精明,为什么会和夫人对着来呢?
总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二姑娘早有预谋的,可这份预谋,又是为了什么,她便不得而知了。
那些威胁,是厉害,可夫人真的会退让却步吗?
沅寿蹲身拜了个礼,便轻手轻脚的退出去,视线一直都没从章氏的身上离开过,写满了担忧二字。
不会的。
这三个字在她心头闪过。
她知道,以后只会有更大的麻烦。
什么家宅安宁,只怕真的就顾不成了。
夫人眼下出神愣怔,是从没见过这样的二姑娘,可等到这份出神过后
沅寿心下咯噔一声,终于退出了门外去,顺势又带上了两扇雕花门,合上了一室静谧。
第八十五章:一无所有
第85章一无所有
四月春暖,惠风和畅,从上房院出来,魏鸾便只觉得通体舒畅,真是近来少有的惬意和舒服。
她带着当珠和尤珠回了清乐院去,一进了月洞门,也没打算收住脚,带着丫头便绕到了后头的竹林去,又吩咐了话下来,什么人也不见。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长松过一口气了。
舒适的,安逸的,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只有她。
隔绝了一切的阴谋诡计,自然也就隔绝了一切的俗世纷争。
刚刚醒来时,她不是没想过,这一世安好,她不争,也不去害谁,只要和黎晏好好的,只要在将来那一天,黎晏能够护好她,她何必费尽心力,去与人争个高下呢?
可是等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她才发现,她想要的一世安好,竟是这样难的一件事。
不说宋家姊妹虎视眈眈,就连魏家宅里,都有一个章氏,不肯轻易叫她好过。
坐在凉棚下的魏鸾,抬眼看着郁郁葱葱的竹子,不由一声长叹。
一旁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并不知道她今日在上房院中发生了什么,但因见她出门时神色欢愉,便没多想,眼下听她一声叹息,才提起一颗心来。
当珠犹豫着探身过去:“姑娘,今儿夫人又说您了吗?”
魏鸾咦了一声扭脸看她,其实是稍稍抬了头的,正好金芒照耀下来,晃了她的眼。
她便拿手遮了下:“说我做什么?你这丫头也不知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当珠撇了撇嘴:“我瞧您唉声叹气的,还当夫人又说教您呢,打趣我做什么。”
尤珠没忍住,也跟着魏鸾笑起来。
魏鸾沉默了很久,终于重又扬了声,将今日上房院中一言一行,与她二人娓娓道来。
尤珠比当珠要年长个三两岁,也比她沉稳的多,乍然听了这样的话,两条秀眉真是要拧巴到一起去:“姑娘怎么好”
指责的话不能说,那不是做丫头的本分。
于是她忙收了声,又改口:“夫人还在病重,姑娘这些话,真激怒了夫人,只会叫夫人的病更不好。上回姑娘在上房院就已经吃过一次亏,到如今还要托齐王殿下帮着查那个真相,这会子怎么又去惹夫人呢?”
“你错了,这不是招惹。”
魏鸾幽幽长叹。
她是招惹吗?
她从没想过要主动招惹章氏的。
大家住在一个宅子里,相安无事的过日子,岂不是最好不过的?
倘或不是章氏步步相逼,她何尝愿意与章氏闹成这样。
秦令歆临走前,还特意留下话,要她防着宋宁连秦令歆都一时看得出,宋宁真不是个叫人省心的,只怕以后的麻烦事还很多,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她今天又是为了什么呢?
其实魏鸾也说不上来。
真的只是话赶话,就说到了那儿。
又或者,潜意识里,她是希望章氏与她撕破脸的。
那怪不了她
“她是不是真的病的十分厉害,我心里有数,你们两个也心里明镜儿似的。她的病从何而来,更没人比我知道的详细”她拖长了音,把手拿开些,斜了眼风扫过尤珠那张清秀的脸,“其实你说,从一开始到现在,是谁在招惹谁呢?我有时候总在想,她是做长辈的,原本我一辈子碍不着她,怎么就要做到这地步。”
说完了,她又把视线调回来,重放在了那片竹林上。
魏鸾略一抬手,素手指尖的方向,正是竹林那里:“你瞧,郁郁葱葱,如今春暖,它们长的也正好,原本一切都该是生机蓬勃的模样,一切都该是最好的模样,可是一切,都不是我破坏的。”
破坏了一切景致的那个人,是章氏。
尤珠心一沉:“姑娘想对夫人做什么?”
魏鸾摇头:“我能对她做什么呢?其实说到底,我有顾忌,她没有,是以她能够肆意揉搓我和姐姐,我能够反击的,却很少。便是一时拿住了她的把柄,她大概也是有恃无恐的。”
她做了深呼吸状:“她真是个很精明能干的人,或许会一时被困住,却不会一世都叫困住。她知道我永远顾忌着魏家,只要我一日顾忌,就一日不能真正拿她怎么样。她做的很多事,真拿了她去送官,有黎晏在,她这一辈子也不要想好过了,但尤珠,你说我能干吗?”
不是不能,是从来不愿。
而章氏就是太清楚这一点,才从来有恃无恐。
尤珠眸色一暗,摇了摇头:“可是姑娘这样争一时意气,只会带了更多的麻烦。我知道姑娘不想一味忍让,越发叫上房院得意上脸,尤其当姑娘好欺负,随意揉搓,但眼下这样子”
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
魏鸾噙着笑劝她:“这儿没外人,我今儿吩咐了不见人,就是想和你们两个说说心里话。有些话,我没法子和齐娘说,她想到长远,又好像总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说得多了,她就想得多。她年纪也慢慢大了,我不想叫她替我操那么多的心,难道没了外人,你们两个与我说起话来,还要支支吾吾的吗?那我心里的这些话,还要同谁去说呢?”
尤珠便说不是:“我只是担心,等夫人缓过劲儿,还不知要怎么对付姑娘。姑娘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或许这魏家内宅中的纷争,就从没有停止过。
从前是章氏和娘,现如今是章氏和她,还有西院住着的那一个。
停止?
怎么可能停止。
从前是她无心这些,两个丫头便以为从来没有过。
魏鸾难免失笑摇头:“我也不懂,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于她而言,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消停下来。”
章氏真是个令人难以捉摸的人,好像这一辈子,都乐于此道,与人争,与人抢,她什么都想要,什么都要最好的,可到头来,又会变成什么样?
魏鸾心底的阴鸷一闪而过。
如果有朝一日,章氏一无所有,到那时,她还能拿什么来耀武扬威呢?
第八十六章:万金之数
第86章万金之数
从魏鸾在上房院同章氏撕破脸一次后,章氏果然消停了好几日,身体也日渐养好起来。
约莫过了有五六日光景,一转眼便已到了四月底,再有不足十日,便是魏业的生辰。
魏业生的巧,就在端午前三日,也就是五月初二这一日。
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他不好太过铺张,便每年都和端午一起过,从没有单独再设宴请过客人来过生辰。
一直到他带着家眷迁回齐州,才把生辰和端午分开来过,而每年的这几日,都是章氏最忙碌的时候。
魏业好面子,齐州城里头一份儿的,他的生辰每年都要办的别出心裁,不与往日一样,请了客人来,自然也是叫人家看着魏家的富贵和气派。
而今年,魏鸾却有些不大情愿。
魏家总是太过招摇,未必是什么好事。
昔年远离京城,看似是远离了是非和祸端,可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远离过漩涡天子的心里记着魏家,天下商贾的眼睛也都盯着魏家。
前世魏家大厦倾颓,一朝被抄没,虽说有她之故,可焉知不是陛下早对魏家有了此心,而她只不过是诱发了此事而已。
四月二十八,章氏早就已经能下地主事,虽然有些事情还要魏鸢来分担,她每日不敢太过操劳,但大事上,各处管事的已经仍是进来回她话了。
魏鸾这天起得早,在府中来回的逛,四处的看。
当珠跟着她身后,只看着她从前院到后院,又从后院到西院门口。
原本以为她打算进西院去的,可不料她只是待了须臾,又提步往前院方向去。
当珠咦了声:“姑娘一大早这是做什么?过几日就是老爷生辰了,上回姑娘不是说,要给老爷绣一副青云直上的画吗?我瞧着绣架上的画连一半儿都没绣完,姑娘不怕赶不上啊?”
“那有什么赶不上的,我瞧着……”魏鸾一面说,一面蹙拢了眉心。
她收了声,盯着抄手游廊下悬挂的玉带看了好半天:“刚才没见着啊?”
当珠顺势看过去,尤珠那里自然也顺着她的视线往玉带上看。
那都是上等的羊脂白玉,是裁成一小段儿,又拼凑接在一起的,玉料质地温润,看着就叫人觉得舒服,等这抄手游廊转到尽头,便又换上了东陵玉,沿着东陵玉带一路往里,才是魏家宴客的三层小楼,小楼对面是戏台子,宾客们若至,坐在楼中就能瞧真切对面戏台上的戏。
尤珠看她拧眉,便上前了半步:“这玉带有岔子吗?我们不懂这些,姑娘是好玉的人,是不是送来的品相并不好?”
哪里是品相不好
魏鸾嗤鼻。
先前到前院时,没见着这些东西,估摸是才挂起来不久的。
也真是难为章氏费尽心思要讨好她爹,不知从何处寻来这样品相绝佳的羊脂白玉。
魏鸾一面想着,一面提了步子凑近了些。
她沿着玉带悬挂的方向一路走,手略略一抬,正抚在玉带上。
真是入眼温白不见丁点瑕疵,触手又生温凉之意。
说什么品相不好?这东西,就是进贡给皇家,也不会出错的!
“你们觉得这东西极好?”
她声音透着清冷,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这是又动了哪根筋,于是便不敢言声。
魏鸾是在抄手游廊的尽头收住脚的,再一晃眼的工夫,瞧见了魏子衍从那里闪身过来,脸上还带着刺眼的笑容。
魏子衍一抬头也瞧见了她,啧的咂舌往她跟前迈步过来:“你跑到前头做什么?”
“这东西,你们哪里寻来的?”魏鸾压低了声,那股子清冷霎时化作阴沉,打的人莫名一个激灵。
魏子期其实是知道她前几天又跑去气过章氏的,虽然他再三的问,他娘都不告诉他魏鸾到底干了些什么,但他心里清楚,横竖魏鸾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没个好听话就是了。
这会子见她又是阴阳怪气的,一下子也提起了气来:“你如今见了谁说话都这么没规矩?一开口是阴阳怪气的。”他说着又翻了眼皮,斜过悬着的玉带时,满脸得意骄傲,“这是先前我外祖父托人弄来的,一整套数万金不止,羊脂白玉与东陵玉的是一套,多少能工巧匠费了多少时日打出来的,放眼天下,也没有谁家有这样的好东西了。”
他那股子洋洋得意的姿态,越发刺痛了魏鸾的眼。
章氏未免太狂妄!不只是章善容,还有扬州章家!
她大抵猜得到这些年来章家越发衰败,底下的子孙们也没有十分中用能干的,以至于章家老爷子把厚望寄予章善容这个出嫁女身上,更甚至是魏子衍这个外孙。
早前虽有了胡氏那场闹剧,原本章家该十分恼怒才对,哪怕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可发生了这样的事,也没有一转脸还能帮着魏家筹办寿宴的道理。
这样的东西……魏鸾眯起眼来:“母亲早就给扬州去了信,托外祖父寻这样的东西吗?”
她好歹叫了一声外祖父,魏子衍那口气稍稍顺畅一些:“有好几个月了,娘为了爹这个生辰,不知操了多少心,早就给扬州去了信,请外祖父留意一下,若有什么好东西,只管留下来,不要说万金之数,便是数十万金,魏家也是出得起的,要紧的是体面,是爹的体面。”
这便是体面了吗?
万金之数意味着什么!
昔年齐王府落成,黎晏搬到齐州城中时,她就问过。
这显赫威严的齐王府,五进大院,楼阁亭台,假山林立,怪石嶙峋,景致妙曼怡人,竟不知要花费多少银钱,才能得如此一座王府院落。
彼时黎晏就说过,原也不过花了不足万金而已,便是把那些个从宫里送来的名贵珍玩一并算上,至多也就十几万金,他还是配得起的!
而如今魏家一个寿宴,仅仅只是一套悬于府内抄手游廊下的玉带,便要万金之数,今日魏子衍还这样大言不惭,倘或他的这些话传了出去,便又是魏家的大祸一件了!
第八十七章:劝阻
第87章劝阻
魏鸾是怒气冲冲离开的,尽管她并不想在魏子衍面前过多的表现出这样的情绪,或许魏子衍会觉得莫名,但也一定会笑话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可是她实在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满腔怒意。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样简单的道理,怎么时至今日……
从前院离开的魏鸾,在走出去越有一箭之地时,突然又收住脚。
她大抵明白了。
在离开京城几年后的今天,无论是爹还是章氏,哪怕是大哥只怕都未想过,魏家真的会树大招风至此。
原本以为已经离开是非之地,从今后在齐州城中,无论魏家怎样的招摇过市,都不会再惹天子猜疑。
便是有她与黎晏这一段事,天子也并不会拿魏家如何。
说到底,魏家朝中无人当年能做皇商,虽有广阳王殿下的举荐,但魏家实实在在是朝中无人的。
碧玺如若会猜疑,如今首当其冲的,也该是宋家。
宋明义倘或真的连中三元,家中有那般富贵,将来入朝还不知如何收拢人心。
魏家有什么?魏家虽富贵无极,她大哥和魏子衍却都不曾入朝,甚至连科考都是没有下场的。
所以他们都忽略了啊……
魏鸾深吸口气:“你们说,怎么才能叫爹的这个寿诞,不这般铺张招摇呢?”
当珠倒吸口凉气,啊的一声没丢出口呢,尤珠一把按住她:“姑娘怎么这样说?是方才二少爷的话,说的太张扬了吗?”
“那何止是张扬……他未免太轻狂了些,那一整套的玉带,既买了回来倒也算了,便是有人瞧出价值不菲,也不该这样得意洋洋。”魏鸾止不住的叹息摇头,又咬牙切齿的恨魏子衍没心眼不成器,“给人家听了他那番话,岂不要说魏家眼里没人?我们家虽富贵,却原用不起这样的东西才对,得了好的,也该进献,而不是私藏,更不是在寿诞之日,这样挂出来炫耀人前。”
尤珠大概懂得她的用意,可是她也不解,便多问了两句:“往年老爷寿诞时,也大多是这样的。前年的时候,夫人花了好大一笔银子,叫人从洛阳运了那么多的牡丹到齐州,不也是如此名贵的吗?”
洛阳牡丹再名贵,也是常有并好得的,那不过是花些银子的事儿罢了。
从洛阳运往齐州,虽然道阻且长,可魏家有钱,又愿意花这个钱,别人家说不出什么来。
更何况了,旁人不论,便说宋家吧,宋平章要想干这事儿,他也干的成。
今次这玉带……
这是天下少有的,便诚如魏子衍所说那般,也如她先前所想一样,送进宫,只怕宫中都很难找出这么一套的玉带来。
“名贵与名贵,到底还是不同的。”魏鸾不知道怎么同她说,有很多道理,也不是尤珠能明白得了的。
她敷衍了两句,想起魏子期:“大哥不在府中?”
尤珠便一下知道她想做什么,忙跨出去半步:“如今府里上上下下都为着老爷的生辰忙前忙后,大少爷这阵子又要操心外头柜上的事,还要忙着打点家里,姑娘可千万别去大少爷跟前说这些啊。”
魏鸾咦了声:“你怕大哥骂我?”
“姑娘若说的在理,大少爷自然不会训斥姑娘,可是姑娘……”尤珠抿起唇来犹豫了下,好半天才把后话说出口,“你去和大少爷说这个,大少爷就会听了吗?或是大少爷听了,就劝得动老爷吗?姑娘不想叫铺张招摇,可老爷好面子,每年的生辰都是这样过来的。如今只是个玉带,再过两日,家里头还不知有什么样名贵的东西送进来,再过几日就是宴客日了,姑娘现在去说,又劝得动哪个?”
魏鸾一下子泄了气。
是了,她差点儿把这茬给忘了。
大哥即便是听了他的,如今也劝不动爹了。
五月初二过生辰,一定是要极尽富贵之能事的。
别的什么名贵东西,她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不该有的,可是眼下这套玉带,是绝对不能出现在人前的!
但找大哥没用,去劝爹只怕更是无用,爹只会觉得她小孩子家家多思多虑,这根本就不值当什么。
那她还能……
“尤珠,去叫孙喜来。”
尤珠眼皮一跳:“咱们府里的事,姑娘总是要和齐王殿下商量,这……”
魏鸾斜过去一眼:“我大概有分寸,你去叫孙喜来就是了。”
尤珠还想说什么,这回却轮到当珠拦了她一把,几不可见的摇头。
她无奈,只好应下,返身离开此处,寻孙喜去了。
当珠拦着她的动作,魏鸾是瞧见了的:“怕我恼了她?”
“姑娘很少和我们发脾气,我只是不想叫她再多说。”当珠低头摆弄着自己衣服下摆处,“其实她说的不对。”
魏鸾一揉耳朵:“什么不对?”
当珠这才抬起头,目光真挚的:“姑娘有很多心里话,没有人可以诉说的。我们自诩和姑娘贴心,可到底是奴婢,姑娘虽不拿我们当下人,但好些大道理是我们不懂也弄不明白的。至于大少爷和大姑娘尤珠方才不是说了吗?这回的事情就是很好的例子,姑娘就是和大少爷说,也无济于事,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说。一来二去的,能替姑娘分担一二的,也就只有齐王殿下而已。所以尤珠说的不对。”
她小脑袋偏一偏,目光落在魏鸾身上没挪开:“至少殿下是真心待姑娘好,事事愿以姑娘为先,姑娘遇上什么难处,他是个王,他都能为姑娘解决。”
魏鸾那一瞬间是想笑的,当珠的话听来直白的很,又像是她事事巴望着黎晏,可她知道,丫头不是那样的意思。
连尤珠都不能理解她,当珠却能够体谅。
魏鸾抬了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所以你瞧,素日我待你比尤珠还要亲厚些,不是没有原因的。”
当珠啊的一嗓子:“姑娘好好的怎么说这个?”
魏鸾摇头说没有:“随口一说而已,走吧,回清乐院去等孙喜,我还有些事儿要想一想的。”
第八十八章:病倒
第88章病倒
魏鸾病了。
在魏家上下忙的不可开交时,她一下子病倒了下去。
起先魏鸢和魏子期是留意了的,但只当她前阵子给章氏侍疾累着了,她又不愿意看大夫,便只好叮嘱她几句,叫她自己好好休息,养一养身体。
可是一连三日过去,她却越发病的沉重,索性连门也不出,人也不见。
这一日还是当珠哭丧着脸直奔上房院,说是一大早魏鸾就昏过去一回,脸上难看的厉害,白的吓人,这会子还昏昏沉沉的,没法子把她叫醒,她嘴里还说着胡话,模样看起来实在是吓人的很。
这病势凶险,且又来的突然,连章氏也唬了一跳,当下带着人往清乐院去瞧她。
而乍见之下,其实并没有当珠说的那样厉害,但人的确是在昏睡中的,口中也似在低声呢喃着什么话。
章氏给沅寿使了个眼色,沅寿立时会意,便附耳过去,细细的听,等听真切了,吓的脸色煞白。
“她说什么?”
沅寿磕磕巴巴,几乎连声音都丢掉:“二姑娘二姑娘说”
她支支吾吾的说了半天,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章氏心生狐疑,待要再催问,却又想来沅寿不至于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样,如何叫魏鸾轻易吓唬住了呢?
故而她没再问,反倒一提裙摆,凑上前去,脚踩在床边脚踏上,略弯了弯腰,又提着裙摆,凑到魏鸾的脸前,想要把她口中言语听个真切。
可等听真切了
章氏骇然退开:“快去请大夫来。”
沅寿的一声应下,转了身就要提步往外退,那头齐娘拦了一步:“已经派人去请过周太医,过会儿就到了。”
章氏眉心微蹙:“周太医是每日来给西院诊脉,但也不好随意就请”她有意训斥,却只见齐娘面色如常,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一时也就没了兴致,“这次就算了,鸾儿病的这样,也是情有可原,以后再不许如此造次。”
齐娘蹲身礼了回,像是把她的话听进了心里去,可又像是全然不在意一样。
章氏盯着她多看两眼,心里越发不舒坦。
沅寿就怕她心里不受用,且又担心魏鸾的糊涂话,轻咳一声压了压嗓音:“二姑娘这样子,怎么好请周太医来?”
“请了外头的大夫,传开了更不好。”章氏像是对前几日魏鸾说的话有所顾忌,不经意的回头扫过魏鸾一眼,示意沅寿不要再说下去。
而周太医来的也算快,她们这头话音落下不多久,外头便撩了帘子。
尤珠打了帘子钻进来,瞧见了章氏在,先是愣怔须臾,旋即蹲身做礼:“周太医来了。”
章氏连连摆手:“快请进来吧。”
周谌进了门,其实多余的礼数并没有做给章氏,而章氏也不好计较什么,这是宫里调派到齐王府的人,一向架子大些都是有的,她们虽也是富贵人家,却远比不上什么高门望族,得不了一个拜礼,也是情理之中。
章氏略往一旁让了小半步,把床前位置让开来,又比了个请的手势:“前几日便说身上不好,都只当她是累着了,却不想今儿连床都下不了,眼下还昏昏沉沉,只好请了太医来一趟。”
周谌说无妨,只是又多看了章氏两眼:“夫人也才大好,这几日进府,所见皆是忙碌,夫人还是不要过于操劳,以免旧疾复发。”他说着想起什么来,便又顿了顿声,须臾才接上前头的话,“夫人的病根是多年攒下来的,如今虽然好了,但并未能够除了根,倘或一味的操心劳碌,终究于身体安康是无益的。”
章氏倒吸口凉气,却也只能一味的说记住了,她瞧着周太医那张脸,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对于周谌,她并不是全然相信的。
就是为着周谌一句话,胡氏变相的禁足起来,到如今都没能走出西院半步。
而她呢?
她的一场病,不也是周谌一句话吗?
她的病究竟是否凶猛,她自己多少心里有数,周谌说的有实情,但真的严重到那个地步吗?
结果今日见了面,他仍旧这般说辞
章氏心下生出些许不悦,不好带到面上来,便只推说知道了,又是满脸堆着笑,只是笑不达眼底。
周谌见她这样,略眯了眯眼,并不再多说什么。
魏家不是干干净净的地方,这宅子里,他近几日所见,便已经多了去。
齐王殿下交代了他什么话,他照听照办,人家说医者父母心,他绝没有害人之心。
章氏的身体底子还算不错,但年纪渐长,坏处便越发会显现出来,他如今说的,原也不是吓唬她,到如今病了一场还是不知道保养自己,将来受罪的还是她自己。
但是章氏怀疑什么,他也不是不知道。
是以好些话,他说了,是医者心,章氏不信,他也并不会一味的再去劝。
从胡氏到今次很可能给自己下药来栽赃诬陷魏鸾的事,周谌对这位魏家的当家主母,可以说是半分好感也无。
与胡氏之间倒也算了,姑且是情有可原,说到底这样子进了门的女人,正室都少有能容的下的,何况还有了身孕,又得魏业喜欢。
可魏鸾呢?
她做长辈的,这样不遗余力的害一个孩子,不要说有齐王殿下在,便是没有齐王殿下,他知道这样的事,心里那一碗水也是端不平的。
周谌收回目光,没再多看章氏半分,挪了步子,往魏鸾的床边移过去。
当珠早搬了小圆凳来供他坐,又在床头置了张与圆凳一边儿高的四方小桌。
周谌撩了长袍下摆步过去,搭上魏鸾的手与她诊脉,旁的话一句不多说。
大约莫有半展茶的工夫过去,周谌拧着眉站起身来:“二姑娘这几日受过惊吓吗?”
章氏愣了,连齐娘也明显僵了下。
但到底是齐娘最先回过神,又加之她每日在魏鸾贴身服侍,便忙应了句没有:“二姑娘到何处去受惊吓呢?太医这话说得叫人心惊,可是我们姑娘的病不大好?”
第九十章:古怪
第90章古怪
周谌说的在理。
从齐王府走出来的人,没有谁敢不把魏鸾当回事。
魏业眼皮略动了动,一侧目,望向章氏:“你叫人到算了,你叫人去备车,我亲自到王府去见殿下。”
章氏显得大为不快,横眉冷目的,站在那里也不动,像是没听见魏业的话一样。
魏业就冷眼看着她,等了半天,黑着脸叫当珠:“去叫人备车!”
为着他拔高了音调,声儿也厉了许多,丫头瑟缩了下脖子,绕过了周谌便要迈步往外,脚下生了风一般的快,唯恐慢了半步,又要挨骂一样。
却不想她才走出去没几步呢,便叫章氏一把给拦住了。
“老爷就要这样到齐王府去?您打算和殿下说什么?”她一面说,一面有意无意的扫过魏鸾床榻方向,“说鸾儿中了邪,为这个大病不起,周太医诊了脉却无计可施,眼下只得请殿下出面,寻了得道高僧来为鸾儿做法,以期化解她此番劫难?”
魏业腾地拍案而起:“你又想说什么?”
这样的话,其实已经很不给章氏留面子了。
不要说屋里还有这么些奴婢们,就是当着周谌一个外人的面儿
果不其然,周谌抬眼扫过来一回。
那一眼虽淡淡的,但章氏猛地背后一凉。
他目光收回去很快,却还是没能逃过章氏的眼。
章氏呼吸一窒,只觉得胸口疼得厉害:“老爷,鸾儿是姑娘家,邪祟缠身,传出去,她将来还要怎么在齐州城立足?”
原本这是关切魏鸾的,可从章氏嘴里说出来,到了魏业耳朵里,莫名就变了意思。
她对孩子的不满,他从来是看在眼里的,自然是不信她突然生出的关心。
之前西院的事情,他也不是不知,不过不声张而已。
魏业眯起眼来:“那你的意思,就这样放着鸾儿不管了?”
章氏听他语气不大对,心头一凛:“老爷,我怎么是这个意思呢?鸾儿好歹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怎么”
“行了!”魏业竟连面上的客气都不愿再维持,一摆手,声音里全是不耐烦。
他打断了章氏的话,再不肯看她,只是吩咐当珠快去叫人备车,又转了头叫周谌:“周太医,只怕还要烦请你与我一道,鸾儿的病究竟如何,你是太医,你说与殿下,殿下才更清楚,只怕殿下问急了,我一时也说不明白。”
周谌点了点头,横竖胡氏那里他也诊过了脉,原就没有什么事情要留在魏家,正好与魏业一道离府也就是了。
章氏回到上房院时,只有沅寿一个人陪着她。
魏业走的匆忙,什么话都来不及多交代,却唯独记得,叫王川等魏子期回来了,告诉他一声,清乐院的事情,不许人外传。
这样的话本该是交代给她的她是当家主母啊,清乐院是魏家内宅,魏鸾是魏家的姑娘,什么时候要越过她,特意去交代魏子期了?
兄妹之间再怎么亲厚,如今大了,相处起来都要有分寸。
魏子期不该一味的往内宅钻,魏鸾姊妹也不该有什么事都还指望着这个大哥。
章氏呼吸不畅,原本养好的精神,好似一下又变得萎靡起来。
沅寿瞧着她这般模样实在吓人,就打发了采香去煎药。
等交代完了,她倒了茶水来给,往章氏面前递了递:“夫人吃口茶顺顺气,这才刚好了些,可千万不要再作践坏了自个儿身子。那方子咱们还留着,先前周太医也说了,要是遇上精神不济时,都可以煎了药来,只当是调理的。这会子叫采香她们去弄,一会儿您好歹喝一碗。”
章氏斜着眼风瞧她手上的青瓷茶盏,却始终没有动手接下来。
她失声冷笑:“作践?如今不是我作践自己的身子,是老爷再不肯给我体面!”
沅寿抿起唇,把茶盏往一旁桌案上搁下去,长叹一声仍旧是劝她:“从上回的事,奴婢就劝了您,可您也不愿意听”
她说着见章氏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便也不敢再激怒她,只是转了话锋:“如今老爷这样,您该想到的。只是往后的日子总归还是要过下去,总这样子,也不是办法。这阵子,您可千万不要再逆着老爷的意思来了。西院那里只管看顾好了,过几日老爷的生辰,先前不是有家里送来的那一套玉带吗?今儿老爷回府,是为着二姑娘身上不爽利而焦心,一时不留意罢了,等过了这两天,二姑娘身上大好了,老爷瞧见那样的东西,便知道您的心,夫妻之间,哪有这样怄气的呢?”
她不说魏鸾还好,提起来,章氏便越发不痛快:“沅寿,你真觉得魏鸾是病了?是叫邪祟冲撞了?”
沅寿啊的一声:“这不是周太医”
“可周谌又是谁的人?”章氏冷笑一声打断她,“打从周谌说起齐王府,说要老爷走一趟齐王府,请齐王殿下出面,请了得道高僧来做法,我就觉得这事儿古怪的厉害。得道高僧虽不多,可也不是只有那么一位,更不是只有齐王府请得动。周谌是太医,从前在宫里侍奉的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能说,他会心里没数?”
她一面说,一面又自顾自的摇头:“我说的话原也不只是为了拦着老爷,不叫老爷去齐王府。你自己想想,魏鸾中了邪”她略一顿,啧的咂舌,轻叹几声,“好好地姑娘中了邪,将来传开了,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人?邪祟邪祟,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圣人虽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连周太医都这样说,将来人家便只会说她身上不干净说穿了,邪祟上过身,谁知道会不会再来第二次呢?”
“所以您是觉着”沅寿也渐次醒过味儿来,“您觉得周太医的那些话,倒像是有意为之?”
“难道不是吗?周谌看似无意的几句话,却处处都透着古怪。你瞧,老爷这会儿不就巴巴的跑到了齐王府去吗?”
第九十一章:逼急了
第91章逼急了
“可是齐王殿下齐王殿下总不至于要用这样的法子见老爷。”沅寿一面说一面摇头,实在是想不通这其中缘由,“那位殿下,打小的时候,可就把二姑娘当成心头肉一样了,怎么肯干这样的事呢?何况不要说这齐州城,就是放眼大梁境内,哪里有齐王殿下相见而不得见的人呢?他要见什么,何至于偷偷摸摸的。”
“所以这事儿未必是古怪在齐王身上。”章氏的手,终于碰上了旁边那只茶盏。
盏身是青花的,杯盖的边沿上又描了金边,看着富贵堂皇的模样,是章氏日常最爱用的一套茶盏。
此时她把小杯端起来,一手执杯,一手执盖,盏盖拨弄着杯中浮叶,有一下没一下的。
沅寿等了好久,却都不见她将后话说出口,便忍不住催问了句:“夫人说古怪不在殿下身上,那是周太医吗?”
周谌?
不是的。
周谌和这府中的任何人都毫无关系。
他会进到魏家,最初也不过是因为魏鸾,是黎晏吩咐而已。
而且诚如他自己今日所说,他又怎么敢这样耽搁魏鸾的病情如果是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这样对魏鸾下手,来日给黎晏知道了,他就是死路一条,保不齐还要牵累家人。
聪明人从来不会给自己惹祸上身。
她早就说过,周谌在宫里侍奉久了的人,有些过于冒险的事情,他碰都不会碰的。
如今的齐州城中,能叫他碰都不会碰的人,一定是魏鸾,而一定要远离且守着分寸的事,也必定是与魏鸾有关的事。
章氏略合了合眼:“八成是魏鸾自己。”
沅寿大吃一惊:“夫人是说,二姑娘自己把自己身子作践病了,又整出这么一场?”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不然事事与齐王府扯上关系,这不是太奇怪了吗?”章氏渐次冷静下来,“你去查一查,清乐院最近见过什么人,干过什么事,还有那个孙喜,他原本就是齐王放进府中的一枚棋子。这个人,未必是图咱们家什么而来的,但他和魏鸾之间时常往来,还不知道私下里商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沅寿犹豫了须臾,到底是开口劝她:“夫人何不走一步看一步呢?我方才还说,如今再不要和老爷对着干了,不然真伤了夫妻情分,弄到最后,大家没脸。二姑娘不管做什么,总要有个目的,等来日咱们静观,也是能瞧出端倪的。半大的孩子,能在您手上翻出什么花儿来?可您眼下又去查清乐院,要是给老爷知道了,岂不又是一场风波吗?”
“魏鸾近些日子总是针对我,你不是不知道,她的针对不是没由来的,而上次在上房院说出那些看似撕破脸的话,也一定不是事情的结束,只怕不过是个开端而已。”章氏深吸口气,“我何尝想和老爷走到这一步?但”
她兀自收了声,其实眼底还是有悲伤的。
她年少嫁给魏业,那时匆匆一眼,是真的喜欢这个人,不然凭当年扬州章氏的名头和富贵,她又怎么会委身魏业做个平妻。
平妻说来也是妻,明媒正娶进的魏家门,可到底她前头还压着一个元配发妻。
可昔年她不怕丢脸,她一意孤行,就是要嫁给魏业。
那时候,魏业的生意刚有些起色,而她从来都没有嫌弃过她。
经年过去,魏业只怕把那样的情分,全都抛之脑后了。
人怎么会变的这样快呢?
短短十几年,心变了,人也面目全非了。
她还爱着魏业吗?大抵是爱着的,不然如今做下很多事,便不会顾虑魏业的感受,更不会怕有朝一日,她和魏业走到死生不复相见的地步。
她不喜欢魏鸾,为着孙氏,也没少暗地里给几个孩子使绊子,可她始终不敢下手太黑,顾忌的并不是孙氏亡魂,而是魏业的那颗心。
其实她也变了的
“你不用劝我了,只管去查吧,背着点儿人,倘或真叫人发现了,来回我一声,免得回头老爷问起来,弄得我措手不及。”
沅寿嘴角抽动:“夫人,您怎么”
她其实不懂,已经吃过亏了,怎么到如今,还是不肯听人劝呢?
这么个倔强脾气,从年轻到现在,从来也没改过。
明摆着这事儿查下去,到最后真闹开了,吃亏的也只是她们。
魏家这位二姑娘,谁又轻易懂得了?上回元乐郡主到齐州,两个人一道赴了宋家的宴,她都能毫发无损的回府,而郡主却匆匆离开齐州返回京城,这其中实在耐人寻味。
如今魏鸾本事大了去如果说从前还能拿捏她,那如今可就难多了。
自从她挨了宋宜一巴掌之后,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真正的脱胎换骨。
魏鸾好似再也不是那个什么事都要依赖别人的小姑娘。
从前她靠着魏子期,靠着齐王殿下,最要紧的,在这深宅大院中,她靠着魏业,但如今她自己有了成算这人呐,心眼子一旦多起来,就变得可怕起来。
沅寿叹息着:“上次奴婢劝您,您不肯听,这回奴婢还是要劝您,哪怕您不肯听,该说的,奴婢还是要说。夫人,走到今天这一步,老爷和您疏离至此,这绝不是二姑娘的过错”她拖长了音,豁出去似的,双膝一并又一软,在章氏面前跪下去,“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府里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您没有一日清闲,却又无人能替您分担。二少爷那个样子,您是指望不上了,所有的苦,都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头咽。可是夫人,事情总不能再坏下去啊。”
章氏心头微动,略欠了欠身,递出去两只手:“沅寿,你起来。”
沅寿想了想,把手交了过去,虚搭在她手心儿上,顺势站起身来,只是不敢真把力道压在她身上而已。
章氏拍了拍她手背:“你的心,我全都懂。可是沅寿,事情走到今天,已经不是我想收手就能收手的了。上回你劝我,我不听,如今是把魏鸾逼急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的,何况是她?你瞧着,她什么时候是个叫人省心的主儿了?”
第九十二章:不必如此
第9章不必如此
魏业这一去齐王府,便是大半天没再见到踪影。
而魏鸾在后半天的时,其实悠悠转醒过那么一回,只是她精神不济,便是醒了,整个人也有些呆呆的,在外人眼里看来,竟真像是撞了邪一样。
齐娘在她转醒时打发了一屋子人退出去,怕守在跟前的人多,更招的她不好。
当珠几个也没多想,领了人就退到了屋外去,而盘腿坐在床上的魏鸾,眼瞧着屋里没了人,神色渐渐恢复如常,哪里有半分呆傻模样。
齐娘挪着细碎的步子近了前,在床边儿坐下去,扭头往外扫了一回,压了压声儿:“孙喜悄悄来过一趟,说姑娘果然没猜错,沅寿到底是着手在查咱们清乐院近来的动向,还有孙喜这阵子的举动。”
魏鸾嗤的一声,几不可见的扬了扬唇角,丢出的是一抹嘲讽弧度:“我早说了她不会甘心的,周太医说出齐王府,她就会怀疑这里头有鬼祟,但其实说到底”
她拖长了尾音,调转视线,目光落在齐娘的面庞上。
魏鸾看了很久,终于重又开了口:“她到底为什么这么防着我?”
她一面说,一面止不住的摇头:“齐娘,我从前问过你好多次,她和我娘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恩怨,以至于娘去世之后,她对我们兄妹几个这样放不下。”
“是,这话姑娘问过好多次。”齐娘深吸口气,却面不改色,“可我也劝过姑娘好多次,有些话不该听,那些污言秽语,原本就不该脏了姑娘的耳朵。”
魏鸾显得有些激动起来,一只手死死地攥住了齐娘的手:“那些真的只是你所谓的污言秽语吗?”
不,她不能相信的!
章氏在这些年中所表现出的种种,叫她如何能信?
这次的事,她早料定了章氏会有所猜疑,而起了疑心,也势必有所作为,查到清乐院头上来,是必不会少的。
那会子齐娘还笑着打趣过她,无非说章氏不是个拎不清的,她真大病一场,爹还不知要如何悬着一颗心,章氏又怎么会轻易来触这个霉头。
可如今又怎么样呢?
魏鸾抿起唇来:“今日你也看见了,爹如今对她是个什么态度,甚至连面上的客气都懒得维持。齐娘,她这时候还敢来查我,想做什么呢?她不过是想证实,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胡作非为的一场闹剧,而爹知道了真相,就会对我失望爹生辰就要到了,我却闹出这样的事叫大家不得安宁,这就是不孝。”
齐娘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目光丝毫不闪躲,自然也把她的激动和愤怒看在眼中。
如今这样子,章氏还敢查,她的确是没想到,可要为这个,就硬是要说,章氏昔年和大夫人之间有一笔旧账没有了,那也是不像话的。
她无奈的叹气,左手手臂略抬起些,到底落在了魏鸾头顶上:“难道我会为了她骗姑娘吗?我把姑娘奶大的,姑娘在我眼里,就跟自己的孩子一个样。大夫人生下姑娘就去了,难道不是我把姑娘从小拉扯到大吗?”
“可是她”
“别急。”齐娘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柔和着一把嗓子打断她的急切,“不是我要袒护夫人,而是昔年夫人委实没有必要害大夫人。我知道姑娘都听见了些什么,也知道外头传言就没有断过。这府里头,服侍的奴才一批一批的换,可总有那么些老人儿留下来,当年大夫人在时,待底下的奴才何等的宽厚,谁不喜欢她?她难处去了,总有些心里不痛快的,再加上夫人当初也的确不怎么敬着大夫人,时日久了,可不就传成这样子吗?”
“可爹从来没有过问!”魏鸾咬紧牙关,偏头躲了一把她的手,“连她自己,也从没有料理过这些舌头。”
依着章氏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任由这些话在府中流传开来而无动于衷呢?
除非是她自己本就做贼心虚!
齐娘好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一时间想到什么似的,一拧眉:“姑娘,你如今这样针对上房院,总不至于是为了这些传言,要给大夫人报仇的吧?”
报仇?
魏鸾自己也愣住了。
她从没想过。
不是她不孝顺亲娘,而是实在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重生醒来后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每一件事都看似不痛不痒,可她每走一步,都是提心吊胆,又哪里还能分心顾得上为娘报什么仇呢?
于是她下意识的摇头:“不是这样”
齐娘将信将疑:“我说夫人没必要,是实话。当年夫人进门时,大少爷已经落地了,她就是费尽心思除去大夫人,魏家嫡长子,也轮不上她肚子里的肉。而且她性子虽然不大好,脾气也大,和大夫人没法子比,但真要说害人性命这样的事,大抵还是不敢干的。”
她话至于此处,略顿了下,想起来魏鸾前头说的话,又叹口气:“当初夫人其实是料理过的,发落了一批奴才,全都赶出了府去,可她堵不住人家的嘴,反倒更叫人家说她做贼心虚,正应了那些传言,是她害死了大夫人,才会这样恼羞成怒,所以后来,她才渐次撂开手,不再管这个事,而时日久了,原本越传越荒唐的那些话,其实慢慢的,也就不会再有人翻来覆去的说了。”
是啊,于章氏而言,不予理会,才是最好的法子。
时间终究会抹平一切伤痛。
曾经真心喜欢着娘的那些人,也会慢慢忘记了,要给她讨个所谓公道。
魏鸾眼窝一热:“可她后来这样针对我们”
“那是迁怒吧。”齐娘平声回她,“她也许终究是嫉妒大夫人的,再加上大夫人过世后,她平白受到这样的流言指责,总归心里是过不去这个坎儿,时日久了,也就把这些,全都算在姑娘们和大少爷身上了。再者说,姑娘年纪越大,对她也越是不客气,依着夫人想来,只怕姑娘是听了那些传言,也信了那些传言的,你想,她还能好声好气的待你吗?”
第九十三章:弘珈大师
第93章弘珈大师
原本这样的天气不该觉得冷,魏鸾先前也的确喝了些周谌开的药,照理说这会儿身上正发热,而她鬓边也的确有汗珠,可听了齐娘这样一番话,她却没由来打了个冷颤。
她好像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也释然了什么。
虽然从没想过报仇二字,可她心里却一直惦记着,章氏的手上,或许是沾了她娘的血的。
而此时此刻,齐娘的话,令她幡然醒悟。
昔年的章善容又能做什么?
诚然她可以把嚼舌头的奴才赶出府,可人家离开魏家,就会把这些话永远烂在肚子里了吗?
显然是不会的。
齐娘说的那句堵不住人家的嘴,才最戳她心窝。
她自己就深受其害,吃过大亏,到头来,遇上章氏的事,却又把这样简单的道理抛之脑后了。
而章氏之所谓三番五次的陷害她,也并不是为着娘当初与她有什么旧怨
自然了,齐娘有些话没说,她也大抵能猜到。
章氏那样傲慢的性子,进了门,十有**确实冲撞过娘,而爹爱重发妻,大概也少不了训斥章氏。
年轻时的章氏,应当是真心爱慕着爹的,心爱的男人为了另一个女人,还是名份上压了自己一头的女人,转过头来训斥自己,章氏怎么会不恨呢?
再加上她日渐长大,横竖对章氏也不敬,章氏便只当她听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又何必对她客客气气?
反正对她再好,她也未必会领情。
“我懂了。”魏鸾略合了合眼皮,先前生气的满腔怒意也渐次散去,“可即便她没做过那样的事,三番五次想害我,我今次所作所为,也只是自保而已。”
齐娘眼中暗了暗,只是魏鸾低着头没瞧见罢了。
她嘴角动了动,大约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可等话到嘴边,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委屈什么,不甘什么,她都明白。
起初魏鸾与她说这个法子时,她也不赞成,可既然如今都顺着她了
齐娘自顾自的摇了摇头:“姑娘不要想那么多,原也是我想岔了随口一说,说到底,姑娘今次做这个事,也不全是为了针对夫人,老爷的生辰大肆铺张,姑娘的担心是有道理的,那套玉带那东西,现如今还挂在前院的走廊上,连我见了,都觉得扎眼,更不要说给外头的人瞧了去了。”
再说魏业那头,自见了黎晏,将魏鸾之事与他娓娓道来后,便坐立不安。
他一面又担心女儿的身子,一面又实在因为黎晏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而惴惴不安。
黎晏对他还算客气,但绷着的面皮始终没能松动下来。
周谌也在旁边儿陪着,他沉默了大半天,才叫了周谌一声:“脉是你请的,真的无药可医?”
周谌显得诚惶诚恐,撩了长袍下摆跪在堂屋正中:“是,二姑娘的病古怪得很,脉象确实虚弱无力,但但也的确无从下药。这受惊,最易医治,却也是最不易医治的。臣如今也只能开了安神的方子先给二姑娘服下,只有请了人来仔细看一看了”
到了黎晏面前,他仍旧这番说辞,这令黎晏眉头紧锁,大为不悦:“你是太医!周谌,母后当年把你调派到我身边来服侍,我一直都信你的医术,今天你就这么回话?”
周谌鬓边盗出冷汗来,叩首拜下去:“是臣无能。”
魏业觉得黎晏的一字一句,都像细密的针脚,全是扎在他心口上的。
在清乐院时,周谌说出那样的话,他何尝不是如黎晏一般所想呢?
周谌是在太医院供职多年的人,又能得了太后另眼相看,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他没办法,他只能选择信任周谌。
他的女儿现如今还昏昏沉沉没能转醒,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尽全力去试一试。
于是魏业抿了抿唇,终于开口叫殿下。
黎晏收了声侧目看过去,没吱声,示意他继续说。
魏业深吸口气:“起初我听来也觉得荒唐,这人病了,有病就该看病,看病就该吃药,周太医说无从下药,我吓坏了,只当我的鸾儿无药可救殿下,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自知不该为此事来烦扰殿下,可如今连周太医都这样说,我实在是没了别的办法。”
他一面说,一面从官帽椅上挪起来,侧身双膝一并,便跪了下去:“天下得道高僧我不是请不来,可就怕我的鸾儿等不了,周太医既说不妨来问一问殿下,我只好冒昧登门,来求殿下帮帮忙。”
黎晏眼皮突突的跳。
他不是受不起魏业的礼,这天底下,他受不起一拜的人,原也屈指可数,只是魏业毕竟是魏鸾的亲生父亲,这样子跪在自己面前
黎晏下意识的把膝头一偏,没受他这一跪:“你先起来说话吧。”
他掩唇轻咳了一声,转头去问赵隼:“弘珈大师如今还在京城吗?”
赵隼点头说是,而正起身的魏业,眉心一紧:“殿下说弘珈大师?”
黎晏对他的唐突并不感到不悦,沉声恩了一回,就没再理他:“你派个人带着我的话回京去回皇兄,请大师五日之内,必得赶到齐州城中。”
赵隼却面露难色:“殿下,要是陛下问起缘由,奴才怎么回?”
“不用回,就说我请大师来的,但也没告诉你们有什么缘故,若问得多了,就去求太后。”黎晏一面说,一面冲他摆手,“这件事情耽搁不得,你现在就紧着去办。”
赵隼自然是不敢再多问的,事关魏鸾的性命安危,他只怕问得多了,更惹恼了自家殿下。
于是他应了个是,端了个礼,便匆匆挪步出了门去不提。
“周谌,这五六日光景,我要阿鸾性命无虞,你总能做到吧?”
周谌抹了一把鬓边冷汗:“臣一定竭尽全力,等着大师自京城而来。”
“殿下,弘珈大师他”魏业吞了口口水,“他不是早云隐多年了吗?”
黎晏翻了翻眼皮看过去:“他自去年起,就留在京城了。”
第九十四章:闭门羹
第94章闭门羹
这位弘珈大师,自然是当得起高僧二字的。
昔年他云游四方,四海为家,魏业也是偶然间在机缘巧合下,才有幸得见他一二次。
年轻时的魏业,也是信封佛法的,彼时与弘珈将经论道,自觉受益良多。
却不料经年过去,他已经身在繁华上京
魏业垂下眼睑,心下难免感慨,天家富贵,高高在上的皇权,自古至今,便是无人能藐视的,便是弘珈这样佛法高超的人,也只能选择屈服,又或者,他是心甘情愿也未可知。
魏业觉得喉咙发紧,一时却也说不出别的话。
黎晏瞧他那副模样,想想他当年离开京城时是什么样的心境,便眯缝起眼来:“这几日就让周谌住在你们府上吧。”
魏业这才回了神,又连声谢过,旁的仍旧不多说。
黎晏至此已然生出三分不悦来。
原本他也知道魏业心里想什么,有意岔开话题,这事儿就揭过去了,但魏业反倒像是不领情的样子。
他横起眉来:“弘珈大师在京城,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魏业心下咯噔一声,他语气已然不好,就怕他多心,便忙摇头说不是:“只是上一次见到大师,已经是数年前的事了,多年不曾听闻大师去向行踪,乍然得知,一时吃惊而已。”
好在他还知道要遮掩,黎晏本有心计较,但想想魏鸾,也只是无声的叹息,摆了摆手,又叮嘱周谌:“二姑娘要有什么不好,或是你照顾不过来的地方,在到王府来调人去,不必回我,你只管看顾好了。”
魏业从王府离开的时候,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平日与黎晏打交道,黎晏多少都带着三分客气,为了什么,他心知肚明,他虽从没有敢心安理得的接受黎晏的客气,可却不得不承认,长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黎晏那样和软的态度。
眼前的人分明是个尊贵的王,却总是客客气气的,这感觉自然好。
可今儿个
跟在他身后出府的周谌,也瞧出了方才那堂屋中的气氛诡异,只是他夹在中间,什么也不好说,更不敢说。
这会子出了门,见魏业抬手抹去鬓边汗珠,才长叹一声,一面下台阶,一面拍了拍他肩膀:“魏老爷,殿下和陛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
魏业浑身一震,侧目看过去:“周太医”
周谌却不再言声,迈开步子径直下了台阶,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而已。
是啊,他今日真是造次了。
周谌一语惊醒梦中人。
黎晏再如何喜欢鸾儿,他也姓黎,和天子一母同胞,兄友弟恭。
这天下,若有人对天子不满,质疑今上,黎晏是头一个不会轻易放过的。
魏业突然就长松了口气今日若换做旁人在黎晏面前做这副姿态,只怕是很难善了了。
魏家的欢庆气氛,这几日已经全然不见了。
阖府上下为着魏鸾这一病,成日里底下奴才们脸上连个笑都不敢有。
魏鸾刚病倒的第二天,魏业从外头忙完了事情回府,因见着门房上当值的小子眉开眼笑的,生了好大一场气,把人赶出了府去,从那时候起,一家子就全都成了提心吊胆的。
章氏还在暗中调查清乐院,知道魏业这样子,沅寿又劝了她几次叫她收手,她不愿意听,只是吩咐办起事来更小心谨慎。
至于魏鸾那里,周谌看顾了两日,又装模作样的从齐王府调了两位太医,一同住在魏家,日日给魏鸾请脉。
安神的方子开了不知多少,汤汤水水的,魏鸾也没少往肚子里灌,可她面色还是灰白,整个人也没有什么精神,冷汗盗了一身又一身,人清醒过来的时候也并不多。
黎晏耐不住性子,一天三趟的往魏家跑,就连宋宜姊妹两个也惊动了。
这一日宋宜和宋宁携手而来,正遇上黎晏面色不郁的要出府,于是在府门口遇上。
宋宜为着前头的事,对黎晏心有余悸,便下意识的往后躲。
反倒是宋宁,迈出半步迎上前去,蹲身做了礼:“殿下刚看过阿鸾吗?”
黎晏从前没怎么留意过这么个人,可是出了宋宜那档子事之后,他留意过宋家一阵子,多少也就捎带上了宋宁。
更何况这次秦令歆到齐州,宋宁莫名的设宴,而秦令歆匆匆离开齐州,还给魏鸾留下那样的东西、那样的话,他便叫赵隼打听了一阵子。
这个宋宁
黎晏皱着眉头打量她:“寻常无事别总来打扰她休息。”
宋宁脸上的笑就僵了僵。
她们这些人,是不知道魏鸾为何病了的,更不可能知晓什么邪祟冲撞这样的话,早在周谌说出这番话后,魏业和黎晏就勒令了任何人不许口多言。
宋宁和宋宜不是日日来,隔两天来一趟,端的是殷勤切切,十分关系的模样,但其实心怀鬼胎而已。
这会儿黎晏这样挤兑她一句,她面色略变了变:“是这两日来看望她,惊扰了她养病吗?前几日赴宴时,我瞧着阿鸾还好好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一面说,一面眼眶竟有些发红,声儿也染上了哽咽的意味。
黎晏听来莫名觉得刺耳,便愈发往后退两步:“她没什么大事,只是这个病需要静养,你们总来打扰她,于她养病无益。宋二姑娘也不必急着哭,她的病,原也没严重到这地步”
他拖长了音,此时彻底黑了脸,眼神也暗下去:“你站在魏家府门前这副姿态,是为她好,还是存了心要咒她?”
宋宁几乎大吃一惊。
黎晏像是像是故意找茬的?
她所知道的这位殿下,虽脾气古怪些,可一向还算宽厚,更不要说这样去为难一个姑娘家
眼下别说黎晏往后退,连宋宁都心生几分怯意出来。
她下意识的咽口水,连那副委屈模样也不敢做了:“殿下这话言重了,我如何存了心要咒阿鸾,实在是替她担心的”
却不想她话音未落,黎晏一摆手:“既是真心实意为她好,就回去吧。”
第九十五章:祸从口出
第95章祸从口出
宋宜由始至终,一言未发。
黎晏自台阶步下去,上了轿子走远时,宋宜才上了前,扯了扯宋宁:“你好端端的,招惹齐王殿下做什么。”
宋宁自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了,可要说招惹她何时招惹过黎晏?
她眯了眼,回头看宋宜:“姐姐从前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怎么一回事,就叫齐王殿下吓破了胆吗?”
她不说还好,此时说起当日事,宋宜一口气提上来,愤然甩开手:“上次的事情也是因你而起!”
宋宁面色一沉:“姐姐,祸从口出。”
宋宜没由来打了个冷颤
她这个妹妹,年纪越大,她越是看不懂了。
宋宁小的时候爱争爱抢,后来不抢了,乖巧了许多,其实对这个妹妹,宋宜没有多厌恶,甚至是她幼时那些顽劣,宋宜都觉得是情有可原。
然则时至今日
宋宜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这是你的祸,不是我的。”
宋宁却欺身上前来:“你错了,这是宋家的祸,而宋家的,就是你我的,甚至也是哥哥的。”
她脸上的笑容显得是那样诡异,原本秀丽的一张脸,霎时间变得面目全非:“上次我与姐姐说过,此事过去了,齐王殿下不追究,魏家也不追究,是你的万幸,以后就不要再提起。姐姐,这才过了短短几个月,你就全忘了吗?”
宋宜明白了。
如今的宋宁,哪里还有半分儿时的天真模样,她心思重,重到人难以猜测
上次打了魏鸾那件事,现在细想,从最初时,便是她从旁怂恿的。
宋宜自己也承认,她是嫉妒魏鸾的,知道黎晏他们都不在城中,也确实是存了心想整治魏鸾,但一开始,真没有动手羞辱她的那份儿心,是宋宁
那天黎晏回城,她吓坏了,后来爹带着宋宁赶到魏家,她原本是想说的!
宋宜面色一沉,连带着声音也沉了下去:“我是你亲姐姐,你却这样坑我?阿宁,你嫉妒魏鸾,你也想整治她、羞辱她,可是你不想惹祸上身,更不想得罪齐王殿下,所以你利用我?我是你的亲姐姐!”
宋宁不屑的嗤笑。
有些人生来蠢钝,便如宋宜。
她懒得多说什么,打开了宋宜钳制着她的那只手,略一提裙摆就下了台阶。
可等她步下去,回过头发现宋宜站在那里并没有挪动时,咦了声:“姐姐,齐王殿下都说了,不要去打扰阿鸾养病,你不走吗?”
她歪头看宋宜,宋宜却莫名心悸。
明明是最无辜澄明的一双眼,她如今却不敢多看了。
而说魏鸾那里,这一日原本是醒着的,见了黎晏一回,气息虽然弱,但还算勉强能支撑。
周谌说不能总这样不见天日,便叫人挪了贵妃榻在清乐院中,当珠和尤珠扶着她到院中坐了下来。
魏鸾缓了口气,打发了两个丫头各自忙去,独留了周谌在身旁。
丫头原是没多想的,她说有了胃口,想吃糯哝的糕点,她们便欢喜的什么似的,一溜烟跑去弄吃的了。
周谌站在旁边,摇了摇头:“两个姑娘都是真心实意担忧二姑娘,魏老爷这几日也没少发愁,倘或将来真相给他们知道了,岂不寒了他们关切二姑娘的这颗心?”
魏鸾笑,却显得有些惨淡:“我知道这是下下策,也是为难了周太医,这几日还要在魏家住着。分明也没有病,却还要装模作样的诊脉开方子。”
她深吸了口气:“黎晏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周谌摇头说没有:“殿下只是吩咐了,下药的时候把分量再三的称,倘或伤了二姑娘底子,是不会饶了我的。”
魏鸾便更觉得过意不去。
是了,这场病,打从一开始,原就是她自己装出来的。
而为了逼真,她叫周谌给她开了药,几服药吃下去,便真是个受惊心悸的症状,即便是当日魏业和章氏起了疑心,不愿意听周谌的,要从外头请了大夫入府来给她诊脉,结果也是一样的。
她脉象虚弱无力,但却实在找不出诱因,只能归为邪祟一说而已。
至于弘珈大师那里
魏鸾到底不放心,略抿了抿唇:“黎晏真的能说服弘珈大师?我知道他是得道高僧,这样的人,怕不好说动的吧?这种事,在他们眼里,该是对佛祖大不敬才对。”
“二姑娘只管宽心,”周谌劝了两句,“殿下既说了他有办法,就一定能叫大师松口,不然这阵子二姑娘受的苦,岂不白受了?”
虽然是装病,可药却是实打实进了她肚子里去的。
魏鸾是个极不爱吃药的人,黑漆漆的一碗药汁,又苦的人舌根发麻,那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她到底哦了声:“眼下没人,我想问问您”她又顿了声,犹豫了下,“西院现如今一切都好吗?”
其实她一直想问,但想想胡氏办的那些事,就不愿意提起这个人。
说到底,胡氏肚子里那一个,也是魏家的血脉。
当日她虽恼怒胡氏胡作非为,也确实是把胡氏气的不轻,可后来得知胡氏真有了见红的症状,也确实吓了一跳。
再之后,章氏又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这魏家的内宅,还不是她章氏一手遮天吗?
周谌看她眼中明灭几变,不必细想,也知道她是在问什么,于是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这件事情,原本也是殿下特意交代过的,二姑娘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护着小夫人母子。其实魏夫人她”这事关魏家家事,他终究不好多言,便收了声,径直揭过去后话,“横竖如今西院有我看顾,魏夫人不会贸然对小夫人做什么的。”
“那胡氏的身体,这个孩子能平安落地吗?”
周谌好似感到意外,原本以为她该极讨厌西院住着的人,和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可眼下看来却又不是这样。
他噙着笑点头:“小夫人身体并无大碍,现在又养的精细,能保的住孩子平安降生的。”
第九十六章:信任
第96章信任
这个孩子,自然是要尽全力保住的。
魏鸾头疼起来,又与周谌客套了几句话,便十分客气又委婉的表达了送客的意思。
周谌看她脸色不是特别好,不好多打搅了她,开的药虽不至于十分伤了身体,但总归伤神些,多休息对她而言没有坏处。
而只有魏鸾自己知道,她此刻心里是有些慌乱的。
其实很多事,和前世完全不同,从上次爹带着胡氏自扬州而来,她就已经感觉到了,再有后来秦令歆到齐州这件事,宋宁那天在宋家花房与她说的那些话
这一桩桩一件件,她是全然不知,也未曾经历过的。
这样的变故是如何而来,魏鸾不得而知,也无意再去探究,总归事情已经改变了,她要做的,是面对,是想着如何应对这些变故。
而这样的变故是好是坏,如今也全成了未知的,对她的将来又会有着怎样的影响,她更是无从知晓。
可是胡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她记得前世爹纳妾时,妾生的那个孩子,不满三个月夭折,从那之后爹几乎是性情大变,从前和善的一个人,变得阴晴不定,脾性十分古怪,时常一言不合便大发雷霆,弄得家里上上下下人心惶惶,连章氏也一样。
魏鸾深知那个孩子,对她爹多重要即便如今一切都变了,可她坚信,胡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对她爹来说,也是一样重要的。
人到这个年岁还能再添个孩子,家里添人丁添兴旺,这一定是再好不过的事,一家子都跟着欢喜的,如果这个孩子出了任何意外
魏鸾抬手压了压太阳穴处,正好眼风扫见了齐娘挪步过来。
许是她脸色太难看了,齐娘倒了杯茶水递过去,无声的叹息:“姑娘这几日也没少受罪,脸色还是恁的难看,我瞧着人也瘦了一大圈。”
她知道这是心疼她,更知道齐娘打心眼里其实不赞成她今次作为。
魏鸾顺手接下茶杯:“等这事儿过去了,你要好好帮我补一补身子。”
她半是玩笑半是打趣的,齐娘又拿她没法子,唉声叹气的在贵妃榻旁坐下去:“我瞧周太医出门那会儿,也是面色凝重,姑娘跟他说什么了吗?”
“倒也没什么,我问了两句西院”魏鸾脑海中精光一闪,“他跟我说,胡氏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有问题,可你却跟我说他面色凝重他总不是瞒着我什么吧?”
齐娘实在不知道她如何会这样想,周谌又委实没有瞒着她的理由,而更令齐娘意外的,是她对西院如此上心,而且听着她话里的意思,像是盼着西院好。
于是齐娘略皱了眉:“姑娘对西院好像很上心?”
“胡氏肚子里毕竟是魏家的骨肉,真要是出个什么差错,最伤心的还是爹。”魏鸾斜过去一眼,“你也不是不知道,上房院存着什么心。现如今是周太医看顾着,她寻不着机会下手了而已,可是黎晏也只是叫周谌到府上看顾胡氏这几个月,等这几个月过去了,还不知道如何呢。”
“姑娘其实还是心善的。”齐娘笑着揉她,又把她身上的小毯子往上拉了拉。
这样的天气原用不着这样的薄毯,捂在身上反倒热得慌,但魏鸾身子不好,哪怕是轻风一阵,齐娘都怕她吃了风更要做下病根,是以才寻了条轻薄的小毯来给她盖着。
这会儿她歪在贵妃榻上翻来覆去不老实,小毯子便掉下去大半。
齐娘把毯子拉好了,语气中满是慈爱:“我以为上次她那样对姑娘,姑娘该恨极了她。”
“其实没什么恨不恨,我和她其实没什么关系,也本不该有太大交集。而且我大概是理解的”魏鸾拖长尾音,低头看看身上的薄毯,再抬起头望向齐娘,“她那样的出身进了府,除了爹就是无依无靠,她急于寻求一个庇护,而在这个家里,最能在爹面前说上话的,除了大哥,便只有我。她一个内宅妇人,难道找上大哥?一来二去,也只能找上我了。”
“姑娘既然都知道,那天又何必”
可是齐娘的话刚说了一半,魏鸾便扬声打断了:“我明白是一回事,纵不纵着她就是另一回事。她才进门就不安分,诚然我也不喜欢上房院,可毕竟人家还占着正室的名头,难道我还帮着爹宠妾灭妻?那不是向着爹,也不是为了魏家好,这样的事,我才不干。胡氏自己错了主意,打量着我年纪小,能叫她三言两语轻易骗了去,她的确是心术不正的。不过一码归一码,她心术不正,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无辜。”
说着魏鸾又想起齐娘前头说的,周谌面色凝重那一茬。
她眼神略暗了暗,心中升起阵阵担忧:“我如今身上不好,黎晏虽然天天来看我,但身边总围着一群人,我也不好问他周谌的事。齐娘,你这两日没事的时候,多往西院走走,也看看胡氏到底好不好。”
齐娘还想劝她几句别多思多虑,眼下什么也没有她自己个儿的身子要紧,小小的人儿怎么就有那么多的心要操,可是回过头来又欣慰她那一颗孝心,还有那份儿识大体明事理,便只好什么也不劝了。
她点头应下来:“我会多看顾着西院的,孙喜那里我也会交代一声,如今上房院又要操持老爷的生辰,又要分心看顾姑娘,估计也腾不出手去管西院。姑娘也别太多虑,西院要真有不好的,周太医一定会尽全力调理医治,等过阵子姑娘大好了,实在不放心,寻了齐王殿下问一问,难道周太医还敢欺瞒殿下了?”
于是魏鸾便笑了,一面说好,一面歪头看她:“有你在,我才安心许多。”
这话不作假的。
她落地就没了亲娘,从小是齐娘把她带大的,爹再疼爱她,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也总有不在家的时候,小时候章氏端着母亲的架子说教她,多少次都是齐娘护着她。
她病了痛了,是齐娘守着她,顽劣胡闹,也是齐娘一面无奈的笑着又一面柔声教导她
魏鸾看着齐娘慈眉善目的那张脸,心底越发安静下来。
第九十七章:相克
弘珈大师自京城而来,其实也就过了不足三日而已。
原本京城与齐州相距便不远,齐王府去的人有着急忙慌的,今上得了信,只以为是黎晏有什么不好,哪里还叫弘珈路上耽搁?于是一路快马加鞭,竟一时也顾不上弘珈身体是否吃得消,就这么紧赶慢赶的,从魏鸾出事,到弘珈至齐州,只用了不足三日而已。
然则这三日中,魏业无不提心吊胆,实在是魏鸾时好时坏,好起来的时候,只是精神不太好,脸色也不太好,旁的都没什么不对的,可坏起来坏起来真是要让人揪心死,连章氏素日那样不待见她,都曾急的在魏鸾床前掉过泪。
而弘珈大师一到齐州,便径直住进了齐王府,一概外人都没有见,之后也有人听闻他身至齐州,送上过拜帖,却全都让齐王府的人给拦了回来。
那毕竟是齐王府,是黎晏的地方,他们不敢一再的送拜帖,是以便只能不了了之。
一直到这一日的后半天,魏业终于有些坐不住,原本请了弘珈大师从京城来,就是为了魏鸾的这个病,可是已经一整天过去了他不是说不体恤大师赶路而来,舟车劳顿,可是魏鸾的病实在耽误不起,齐王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一整日没有动静?
是以他在府中再坐不住,也没带几个人,出了门就要往齐王府去的。
只是没料到才一出府门,远远地瞧见了黎晏的软轿,那顶轿子后,还跟着一抬轿子。
魏业收住了脚,拧眉看着,直到轿夫停下来,黎晏从轿子里钻出来,他才三两步迎上前去。
果然,他话没问出口,就已然看见了弘珈大师从后头跟着的那顶软轿步了出来。
魏业面露欢喜颜色,也终于长舒一口气:“等了整整一日,我原是要再到王府去求殿下的”
黎晏一摆手:“大师今日刚到,一路辛苦,让他休息一番再来才最好。先前送到王府的拜帖太多,底下奴才大约把你的帖子一并混进去压下来了。”
其实黎晏为着上次的事对魏业还是有些不大满意的,这会儿抬了手在他肩膀上压了一把:“走吧,进府再说,前因后果我昨天已经和大师说过了。”
魏业一愣,再想看过去,却只见弘珈目不斜视,双手合十,缓步而来,一直到了他面前才略站定住,又做了个佛礼,口称魏老爷:“令千金之事,殿下已经与贫僧细说原委,到底能不能为姑娘去除病魔,贫僧只能说,尽力而为。”
得他一句话,魏业一颗心彻底安定下来。
他忙还了一个佛礼:“有劳大师,辛苦大师了。”
一众人进了府中去,弘珈来的悄无声息的,显然是不愿大肆张扬,故而魏业吩咐了下去,不许太过铺张,只将礼数全了便可。
而要为魏鸾做法,清乐院中便不许有闲杂人等在,不要说底下服侍的奴才们,就连魏业和章氏,也被一并请到了月洞门外。
这几乎是魏业最后的希望了,整整三天过去,魏鸾就全靠周谌开的安神方子吊着精神,如果今日弘珈大师仍旧说没法子,那她
魏业暗暗焦急,可又不好当着黎晏的面儿太过失礼。
黎晏眼风扫过时,察觉出他的心焦:“魏老爷不必如此焦心,吉人自有天相,阿鸾会没事的。”
他们在清乐院外等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或许要更久一些,弘珈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魏业原本就提着的那颗心,越发悬起来。
他刚想上前两步去追问,后头魏子期悄无声息的拉住了他。
他回头看,发现大儿子冲他摇头,又往黎晏那头使了个眼色。
魏业心一沉,果真站住脚没再挪动。
黎晏往前迎了两步:“大师,怎么样?”
弘珈仍是个双手合十状,面上也是不骄不躁的:“天生万物,相克相宜,二姑娘此番遭罪,全因在一个克字之上了。”
“克?大师是说,有人克了鸾儿?”魏业哪里还站的住,三两步近前,几乎与黎晏肩并肩的站着。
黎晏瞧见了,但想着他是爱女心切,便也没多说什么。
弘珈点头说是:“不过所克非人,乃物。”
魏业叫他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历来听人说八字不合,生来相克,便一如当年魏鸾降生时,传言纷纷,大多说她生来克母,将来还不知如何克自己的亲眷。
这些话魏业是从来不信的连这个他都不信,更不要说物克人这样荒诞的话了。
可偏偏这样的话出自弘珈之口。
魏业眉头紧锁:“这大师佛法高超,可能寻得相克之物,又可有化解之法?”
弘珈说有,这令魏业大喜过望。
黎晏也是眉心一动:“大师这样说,是已经知晓阿鸾病倒,是何物所克了?”
“魏老爷府中近些时日,是不是从外面购回大量珍贵玩物?”
魏业一愣,旋即说是:“先前为着再有几日,便是我的生辰,的确是从外头又寻了许多珍玩来”
弘珈不会无故问起这个的,魏业心念微动,已然明了什么:“可是这些东西出了差错?”
“方才贫僧为二姑娘看过,二姑娘今岁十三,原就有这么一劫,最好是别碰什么大富大贵之物才最好,如此相安无事,待今岁过去,也就无恙了。”他略合了合眼,“贵府可有什么十分名贵的玉器吗?”
新近买回来的十分名贵的玉器
魏业眉心突突的,面色微沉,连带着站在后头的章氏,也几不可见的变了脸色。
黎晏观他面色,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轻咳一声,便只当不知一样,沉声问他:“果真有?”
魏业点了头:“先前从扬州得的一整套玉带是羊脂白玉与东陵玉拼成的一套,倒是名贵”
“那便是了。”弘珈叹息一声,“玉主大贵,集天地精华又延年益寿,更有甚者主宰万物。魏老爷,令千金有大劫之岁,家中本就该少见玉器。贫僧方才所见,二姑娘腕间仍旧配着翡翠镯,这已然不好,如今府中还得上等玉带一套,自然更损了二姑娘的元气,才至于她到如今这般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