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锦衣破无为
毫无疑问,来的是锦衣卫。
青木社的行动远比燕山月想的更快,就算这样,锦衣卫也不慢。
仅仅是一夜之间,青木社就把一场盛大的文会办起来。
锦衣卫却也早就安排好人手,守株待兔了。
燕山月忍不住感叹,在这样可怕的两个怪物正面开战时,唐辰大摇大摆站在战场中央,还以为自己可以安然无恙,这是何等的愚蠢。
就在燕山月感慨的时候,文会到了预定的最后关头。
一道无形的波动突然出现。
那是纯粹的愿心聚集,而且燕山月完全感觉不到操控愿心的力量。
这场景如此熟悉,让燕山月马上想到了之前在扬州发生的事情。
看来青木社到最后还是选择相信失败过一次的盟友无为教。
虽然在意料之外,也还是在情理之中。
然后马上,意料之中的反击就出现了。
这次,有所察觉的不只是燕山月。
天空中传来一声怒喝,然后一道金光闪过,接着就是巨大的轰鸣。
这一切转瞬之间就结束,也只有早有察觉的燕山月才看到了全部过程。
那一声怒喝,来自青楼后面的小巷之中。
听声音,恐怕是雨春来。
之后闪过的金光证实了燕山月的猜测,那是一柄从天而降,纯粹由神力组成的长矛。
正是之前雨春来请来的岳王爷手中武器。
这长矛狠狠撞上地面上某个东西,然后就消散了。
虽然看上去像是一闪即逝,但雨春来施展这个法术的目的已经达到。
本来被强大力量控制的愿心,彻底失控了。
愿心冲天而起,四散就要离去,却被皇城中恐怖的天子气压制,最终慢慢融入其中,彻底消散。
青木社利用愿心的计划,再次失败。
而且他们恐怕再也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天子气果然霸道,燕山月忍不住感叹一句。
不过无为教并不准备就这么放弃。
搜气术感知中,四面严阵以待的煞气,有了剧烈波动。
燕山月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这应该是锦衣卫在和“无形”的敌人战斗。
而在搜气术感知中彻底无形的,也只有无为教了。
事实正是如此。
在青楼下面的阴暗角落,一场无声的厮杀正在进行。
无为教教徒穿着粗布短衣,一身灰色,在狭窄的巷子里,朝着锦衣卫悍不畏死地冲锋。
他们身形灵活,上蹿下跳,时而飞檐走壁,时而遁地消失,神出鬼没。
但真正危险的,是教徒手中的法术。
他们施展法术都不用念诵咒语,一道道灰色气息在阴影中闪过,所至之处,无论土石,都凭空消失,连一粒粉末残渣,都不剩下。
这就是无为教的“真空”。
不过锦衣卫也有血煞之气可以抵挡。
他们手持绣春刀,刀刃上一股浓厚血腥气,宛如真正鲜血,浓郁得就要滴下来。
这就是血煞之气。
每一次锦衣卫挥刀,血煞之气撞在无为教真空法术上面,法术就会悄然湮灭。
而同时血煞之气也会被消耗一分。
两边每一次相撞,都是势均力敌,相互消耗。
但很快,均势就被打破。
在锦衣卫娴熟的战阵前面,无为教教徒的悍不畏死,难以持久。
很快,锦衣卫抓住了第一个破绽。
然后就是兵败如山倒。
无为教彻底溃败。
锦衣卫大获全胜。
阴影中的激烈战斗,急速而寂静地结束了。
就在此时,锦衣卫也终于出现在明处。
一群凶神恶煞的锦衣人冲上青楼,来到楼上文会举行的地方,守住楼梯口,持刀肃立。
然后一个千户走上楼梯口,站在惊慌失措的众人面前,冷冷开口。
“上谕。”
“今有流言汹汹,言及新科进士,一甲已定,言之凿凿,有科场舞弊,私相授受之嫌。”
“科举选材,为国家根基,岂可为宵小动摇。”
“令,锦衣卫追查此案,除恶务尽。”
大意就是皇帝让锦衣卫追查,青木社定好一甲二甲排名的流言。
虽然只凭流言就说有科场舞弊案,有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意思。
而且这流言,源头还是雨春来安排静竹道人散布的。
但是燕山月知道真相,青木社的计划,和科场舞弊也确实没什么区别。
青楼中,参加文会的众人听了锦衣卫的“上谕”,先是恐惧,然后却开始感觉愤怒。
尤其是来自江南的举人们。
他们觉得,只凭流言就出动锦衣卫,简直就是苛政。
举人们不但这么想,甚至还直接说了出来。
以唐辰为首,引经据典,义正辞严,大有把锦衣卫喷成狗头之势。
然后那个锦衣卫千户就冷冷拿出一个名单,面无表情地从上往下念。
“一甲第一名状元,唐辰……”
念一个,就有锦衣卫冲上来带走一个。
从一甲到二甲,至少有二十几个名字,带走的人也有二十几个。
举人们一开始还有勇气痛骂锦衣卫,到了最后,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锦衣卫千户冷冷扫过众人,目光中满是得意和嘲讽。
不过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就转身带着手下离开了。
只剩下文会中一片死寂,一群惊弓之鸟。
这一切都在燕山月和傅青竹的眼中,两人心情复杂。
不过看到锦衣卫下楼,燕山月还是连忙站起来。
他来这里,目的就是为了救唐辰一命。
不过燕山月走到楼梯口,却突然停了下来。
傅青竹一脸诧异,燕山月解释了一句,他刚才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要救唐辰的命,去找锦衣卫,不如去找另一个人。
说着燕山月干脆拉着傅青竹,跳出茶楼窗外,脚踩着屋顶瓦片,朝着青楼后面的巷子跑去。
等他落在地上,就是一个院子门前。
那院子大门刚刚打开,从中走出一个穿着华丽锦衣的英俊男子。
正是东厂厂公雨春来。
没错,燕山月说的“另一个人”,就是雨春来。
看到燕山月,雨春来面色一变,但他脸上并没有太多诧异。
燕山月站在门前,对雨春来拱手低头:“请厂公高抬贵手。”
“科场舞弊,罪不至死吧?”
雨春来听完,突然笑了。
脸上带着笑容,他慢悠悠开口,给燕山月解释京城锦衣卫里面牢狱的区别。
锦衣卫有南衙北衙,牢狱有黑牢诏狱。
诏狱专门关押身份特殊,罪名严重的犯人。
但这些犯人,能从牢狱中离开,官复原职的很多。
所以诏狱里面的狱卒也就学聪明了,对里面的犯人客客气气,能照顾就照顾,就为了不得罪人。
燕山月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
“唐辰会关在诏狱?”
雨春来点头:“陛下关心的犯人,自然是关进诏狱。”
说完雨春来看着燕山月一笑:“青木社的名单里,你和付节都只在三甲,与唐辰相比,何等厚此薄彼啊。”
“就算这样,你还想救唐辰?”
燕山月摇头:“保命就好。”
他可从没想过要救唐辰,那是要和皇帝正面对上,替青木社冲锋陷阵,傻子才干。
雨春来也不再多说,就和燕山月告辞。
他现在当然是急着去给皇帝复命,确实没时间和燕山月说闲话。
燕山月也就识趣地告辞。
雨春来离开之后,傅青竹才在燕山月身边开口感叹一句。
“三甲,青木社这么霸道?”
之前傅青竹帮燕山月阻止青木社,只是为了公平正义。
但现在,连她都忍不住有些庆幸,要是不阻止青木社,那结果对两人而言,太不公平。
燕山月倒是不在意,三甲也是进士,也可以做官。
当然,这种话燕山月就不会说出来了。
两人带着感慨,转身离开。
第五十三章 大案结果
之后的时间里,科场舞弊案,在京城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
流言越来越夸张,而且有板有眼,甚至让燕山月,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出了问题。
什么东厂残害忠良,什么唐辰才子爱佳人,结果被争风吃醋的情敌陷害。
故事一个比一个离奇。
然而等到见过林长生,燕山月才知道,真正精彩的,是朝堂上的说法。
林长生这次来找燕山月,也是打听消息。
他听同乡的前辈官员说起科场舞弊一案,就猜到燕山月肯定知道什么。
不过在那之前,是林长生先告诉燕山月如今朝堂上的争论。
出乎燕山月的意料,在朝堂上,青木社不但没有被动,甚至借题发挥,对东厂穷追猛打。
道理很简单,青木社咬死了子不语怪力乱神,根本不存在操控愿心的法术,也就不存在科场舞弊。
自然,雨春来就是炮制流言陷害读书人。
一时间,青木社占尽优势,唐辰为首的举人们,甚至成了英雄。
听到这些,燕山月感叹不已。
见过能颠倒黑白的,没见过能这么光明正大颠倒黑白的。
说到这里,林长生却意味深长地开口:“谁说青木社一定是在颠倒黑白?”
听到这话,燕山月忍不住一愣。
林长生这才说出他来的本意。
如果青木社真的在京城施展法术,那错在青木社。
相反,错在雨春来。
真相恐怕只有燕山月知道,也只有他说出来,林长生才愿意相信。
燕山月愣了一下,然后点头,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林长生。
从妖道出现,到唐辰的坚持,到青楼文会。
听完之后,林长生陷入了沉默。
燕山月看着他,忍不住一笑。
其实燕山月毫不犹豫地和盘托出,也是想看看,林长生最后能得出一个怎样的结论。
这件事可以说是雨春来陷害青木社,也可以说青木社自作自受,谁是谁非,没那么清楚,黑白难分。
片刻之后,林长生叹了口气,说出了他的想法。
“错在青木社。”
燕山月有点意外。
林长生的结论和傅青竹一样。
明明这两人性格截然相反,一个圆滑世故,温文如玉,一个嫉恶如仇,坚持正义。
看来林长生也不是毫无底线的圆滑。
林长生说完,却看着燕山月长吁短叹半天,然后问他一个问题。
“现在对上青木社,算不算落井下石?”
燕山月一脸茫然,他根本不明白这个问题有什么必要。
再说,听林长生带来的消息,青木社占尽优势,现在对上青木社,是不自量力更多才对。
林长生摇摇头,叹着气感慨。
他这个人,天生也好,学成的也罢,八面玲珑,特别擅长照顾别人的想法,但慢慢就难以坚持自己的主见。
以前只需要努力读书,很少有自己做决定的时候,现在碰上官场上复杂的争斗,才发现没有主见多么痛苦。
至于青木社的处境,其实越是理直气壮,就越是危险。
科场舞弊,这件事本身存在,就是青木社损害了所有人的利益。
可笑青木社到现在还以为,自己的对手只有一个皇帝。
但林长生只要回去将真相告诉自己的琼州同乡,马上就会有一场绞杀青木社的狂潮。
青木社是把金陵到苏州之外,天下所有读书人得罪到底了。
到了那时,青木社再也别想找到什么借口。
听到林长生这么说,燕山月十分诧异,又有些感慨。
诧异的是,青木社的处境居然如此危险。
感慨的是,官场的水太深。
林长生太聪明。
燕山月和傅青竹都没看清这一点,林长生居然能看出来,真是个天生当官的料。
不过这样的人,居然会犹豫,也真是人的性格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
最终,林长生一咬牙。
落井下石就落井下石。
青木社这么做,燕山月和“付节”这样的无辜者也被波及,活该倒霉。
然后林长生就告辞离开。
在会试开始之前,科场舞弊案一定会有结果。
而且这个结果,一定是好消息。
燕山月送林长生离开,回来之后,和傅青竹一起感慨。
他们这下算是第一次认识了官场。
只希望结果真的能和林长生所说的一样吧。
没想到,在此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果然风向突变。
原本好像完全不存在的各路官员们,开始言之凿凿地说,科场舞弊案就是真的。
到了后来,他们的说法又慢慢温和下来,甚至最后说,科场舞弊案应该不存在,只是唐辰那些举人有些嫌疑,就不要让参加这次的会试了。
燕山月虽然不太明白这中间的玄妙,但也能感觉到,青木社的声势越来越弱。
等到会试前三天,这场京城瞩目的大案,终于有了结果。
皇帝下旨,本次会试的考官全部更换,牵扯到案子中的所有举人,不能参加这一次的会试。
被抓举人中为首的三个,唐辰在内,永远不能参加科举。
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燕山月一开始有些茫然。
他不明白,这算是青木社赢了还是输了。
然后燕山月就不想这个问题了。
他早就知道这个科场舞弊案背后的所有真相,青木社的输赢根本无所谓。
而且最终,参加这次会试的人里面,不会有青木社的成员。
所以燕山月和傅青竹肯定赢了。
当然,也要算上林长生。
只是可怜了唐辰。
燕山月心里清楚,唐辰有真才实学。
只可惜,替青木社冲锋陷阵,就是这样的结果。
燕山月有些感慨,想了想,决定去看看唐辰。
他与唐辰也能算是朋友,至少能说一句不痛不痒的安慰。
傅青竹听了却摇摇头。
真要算下来,唐辰落得如此境地,燕山月在其中也出力不小,现在去说两句安慰,口惠而实不至,甚至更像是嘲讽。
燕山月无奈地点头。
傅青竹说得对。
但是人之间的交往,没办法一五一十算清楚。
至少燕山月可以诏狱接唐辰出来,免得势利眼的锦衣卫冷嘲热讽。
这个理由傅青竹倒是完全认同。
于是两人出门,去往城西诏狱。
到了地方,果然之前被关押的举人们都被放出来了。
第五十四章 一动一静
燕山月和傅青竹一起站在阴暗的巷子里,看着矮墙围起的院子里二十几个蓬头垢面的读书人。
他们个个垂头丧气,却又没有那么绝望。
毕竟失去了一个宝贵的机会,但说实话,这次会试不能参加,三年后还有下次。
但在人群中,有三个人就完全不同。
他们一脸灰败,满脸绝望。
其中一个人,就是唐辰。
终身不能再参加科举,那就是一生前途尽毁,对于自负才学,有远大志向的唐辰而言,这就是最可怕的事情。
守卫诏狱的锦衣卫站在院子四周,就这么看着院子里的混乱,也不催促。
终于,举人们一个接一个离开,最后只剩下唐辰一个人。
他不是无处可去,只是现在唐辰什么地方都不想去。
就在此时,燕山月走进院子。
看到他,唐辰脸色顿时一变。
现在想起文会之前,燕山月劝说他的话,一句句都像是直刺心脏的针。
要是唐辰听了燕山月的哪怕一句话,恐怕最后也不是这样的结果。
唐辰转身想躲,却发现这里太小,根本没地方可以躲。
燕山月看着唐辰无奈地开口:“锦衣卫的地盘最好不要久留,唐兄想去什么地方,我叫了马车。”
唐辰这才转过身,但他一看到燕山月,还未开口,欲语泪先流。
燕山月也有些感叹。
本来矮胖精神的唐辰,现在瘦了很多,脸上神情也完全变了。
两人也不多说,一前一后走出院子。
站在路边,身边就是马车,唐辰上车之前,转身对燕山月深深低头:“燕贤弟……”
“祝你前程似锦,今科高中!”
燕山月摇摇头,也不说话,把唐辰扶上马车。
两人就此告辞。
……
从这之后,就没有其他波折发生,会试的日子在一片平静中降临。
燕山月和傅青竹又一次经历九天三场的考试,不过这一次,燕山月明显感觉考题变难了。
九天之后,走出考场,燕山月和傅青竹慢悠悠地离开,在路上,他忍不住感慨。
“说不定按青木社的安排,做个三甲同进士也不错……”
傅青竹听到这话忍不住一笑。
之前燕山月可是很有自信。
不过这话也没错,傅青竹自己也感觉这次的考题十分刁钻。
但已经考完,结果如何,也只能等待。
时间已经是二月十六,晚上燕山月和傅青竹一起坐在观星台上,看一轮圆月升起,逍遥自在。
不过别人就没有燕山月两人这样的从容了。
科场舞弊案的余波还在,会试的结果已经无法改变,但殿试的结果,还不能确定。
青木社卷土重来,要挽回科场舞弊案中的损失。
本来这事情不该牵扯到燕山月,直到袁再升找上门。
这位吏部员外郎也是找了很久,辗转问了很多人,才知道原来燕山月和付节住在这里。
见面之后,袁再升开门见山。
“如果两位愿意加入青木社,状元榜眼轻而易举。”
看着袁再升自信的表情,燕山月实在有点诧异。
他忍住想笑的冲动,慢悠悠开口:“原来我还不是青木社成员啊?”
袁再升本来完美维持的自信风度差点崩溃,他干咳一声,敷衍两句,连忙把话题拉回来。
燕山月本来还想再说两句,傅青竹却已经没耐心了。
她直接对袁再升开口:“我绝不会与青木社同流合污,这位大人请回吧。”
袁再升顿时一脸阴沉。
他不甘地转向燕山月,结果燕山月一指傅青竹:“我和他一样。”
袁再升再也无法维持冷静,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只剩下燕山月站在傅青竹身边,忍不住叹口气。
这位可是吏部员外郎,现在得罪了他,以后做官不好做了。
傅青竹却完全不在意。
她现在对青木社的印象已经差到极点,根本不在乎袁再升怎么想。
燕山月也知道傅青竹的性格,也就不再说什么。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袁再升的出现,似乎代表着殿试还会再起波澜。
真是没想到,青木社经历科场舞弊案这样沉重的打击,还能兴风作浪,可见实力雄厚。
不过这场微妙混乱争斗的全貌,燕山月无从得知。
能看清一切的,其实只有一个人。
……
此时,这个人正在皇宫之中,低头看着会试的考卷。
他正是当今皇帝,万庆。
一张张白纸散落地上,不小的房间里没一块空地。
万庆身边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掌印太监,一个是当朝首辅,大学士申长安。
掌印太监站着,申长安坐着。
万庆低头,目光从考卷上扫过,漫不经心地开口:“这次殿试,一甲还是照旧例,大学士取。”
申长安听到这话,连忙站起来对万庆拱手:“陛下圣明。”
万庆也不在意,抬头沉思。
他一边想,一边开口。
“但会试要格外谨慎,科场舞弊案真相如何,你清楚。”
申长安抬头看了万庆一眼,心中急速思考,嘴上也不慢。
“论真才实学,第一是琼州举人林长生,第二是苏州举人付节,要把此人……”
听到这里,万庆突然摆手,申长安马上安静下来。
万庆转过来看着申长安开口:“不用。”
“还有,这里面有个名叫燕山月的举人,同样十分出色。”
“如果不取,难免有沧海遗珠之憾。”
申长安连忙拱手:“陛下圣明。”
与此同时,申长安心里十分疑惑。
刚才君臣之间的对话,其实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这本来就是科场舞弊案的乘胜追击。
申长安是北方人,对青木社而言,就是死敌。
这一次的会试,包括接下来的殿试,申长安都想要赶尽杀绝。
而万庆皇帝让申长安决定殿试名次,就是默许了申长安对青木社下手。
按照惯例,这种时候,直接取会试前三名为殿试前三名,而万庆对会试有所安排,其实就是让申长安听他的意思。
万庆要做的改变只有一个,那就是前三名加一个人:燕山月。
申长安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第五十五章 会试结果
只是,申长安还是忍不住有个疑问。
“燕山月是谁?”
此人居然能让万庆看中,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这个疑问并不用有答案。
在对青木社赶尽杀绝这件事上,申长安和万庆完全一致。
所以申长安毫不犹豫地开口:“燕山月可以放在第三名。”
万庆这才满意地点头。
然后他又补上一句:“这次殿试从简。”
“虚礼全都撤了,什么跪拜都不用,你看着办吧。”
申长安连忙低头称是。
与此同时,他心里却忍不住抱怨一句。
万庆还真是小心眼。
殿试交给申长安,所以就免了跪拜,说白了,跪拜只能万庆自己享受。
虽然说这也没什么不对,但堂堂大亨朝的皇帝,心眼小成这样,也太没天子气度了。
不过此时万庆已经大摇大摆离开,申长安也就收起混乱的想法,连忙出门,去准备殿试的事情。
当然,在那之前要把会试的结果张榜放出去。
不过申长安心里,最重要的还是,查清楚燕山月何许人也。
……
会试放榜那天,京城中一片热闹。
虽然后面还有殿试,但举人们的激动不是假的。
因为会试考中的人,殿试就不会落榜。
大多数举人都是考上进士就谢天谢地,根本不追求什么状元什么三甲。
燕山月就是这种人,因此他早早就到了放榜的地方,在茶馆二楼占据一个好位置。
等到放榜的时候,燕山月以常人难以企及的眼力,远远就看到了结果。
“第一名林长生……”
燕山月有点意外。
没想到林长生这么厉害。
“第二名付节……”
这下燕山月更意外了,傅青竹厉害,他是知道的,可燕山月真没想到,能这么厉害。
“第三名……燕山月?”
这下就不是意外,而是疑惑了。
燕山月怎么想,都不觉得他真有这个本事。
但是考官也不可能照顾他。
虽然雨春来肯定愿意帮忙,但一个东厂厂公,还没有能力让燕山月做第三名。
雨春来的面子,最多让燕山月从落榜变成榜上有名而已。
但是想不明白,燕山月也就不多想。
总之都是好事。
想想也有些感慨,一次会试,前三居然全是熟人,这绝对是大获全胜。
至于殿试如何,最多换个名次,进士已经到手,那根本不重要。
两人走出茶馆,躲开朝着榜前汇聚的人群,朝着观星台走去。
虽然现在好像应该庆祝一下,但燕山月和傅青竹都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过不了几天就是殿试,结束之后,在琼林宴上好好庆祝吧。
回到观星台,燕山月和傅青竹关上门老老实实等待殿试。
很快,殿试的时间就到了。
一大早,两人离开观星台,来到皇城前面。
跟着礼部的官员排好队,他们一起走进皇城。
来到皇宫的正殿,就是殿试的地方了。
这一路,锦衣卫守卫,仪仗华丽威武,燕山月身边的举人们个个都战战兢兢,严肃起来。
只有燕山月感觉越来越怪异。
他身上的灵气正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吸收皇宫中的天子气。
这当然是因为帝极玄天功。
可燕山月不明白的是,明明之前帝极玄天功和皇宫中的天子气水火不容。
而且天子气里面有不少愿心,之前燕山月从没有能利用愿心。
虽然帝极玄天功,修炼到更高深的程度,应该可以控制利用愿心。
总之这个插曲,让燕山月第一次走进皇宫的紧张完全消失。
不过周围的人都一副严肃的样子,燕山月也没有显露一丝与众不同。
就这么在天子气重压和体内修为暴涨混杂的诡异感觉中,燕山月跟着队伍,走进正殿。
皇帝和考官们已经在正殿等着了。
这是个高大华丽到超出燕山月想象的建筑,虽然外面是初春阴沉的天空,大殿中却一片明亮。
头顶藻井中,一团烟雾萦绕不散,仿佛白云,散发出一股令人精神振奋的清新气息。
加上大殿本身拥有的浩大灵气,这里简直就是人间仙宫。
燕山月叹为观止。
然后他的心情马上复杂起来。
恐怕除了他,就没有人能理解到这个宫殿的厉害之处了吧。
在别人眼中,这里不过是皇帝住着,所以才了不起。
收起混乱的想法,燕山月和其他举人站好,然后准备行礼。
不过此时,坐在前面的大学士申长安站了起来,宣布今天所有礼节从简。
也就是说,不用跪拜了。
举人们一脸诧异,然后就是感恩戴德。
这可是非常特别的礼遇。
坐在龙椅上的万庆看着这一幕,淡淡笑着点头。
大概只有燕山月完全不觉得这值得感谢,因为他本来就觉得跪拜不是什么好习惯。
然后礼部官员让举人坐到各自的位置上,开始考试。
申长安走到众人面前,说出题目。
“调和南北为国用。”
听到这个题目,所有举人都很意外。
这样具体的题目从未有过。
而且其中聪明一点的,像是林长生和傅青竹已经看出来,这题目暗暗针对青木社的科场舞弊案。
然后申长安说出要求:“策论,三五百言足矣。”
说完龙椅旁边的太监一敲玉磬,考试就正式开始了。
燕山月低头在纸上奋笔疾书。
他想的不多,这题目简单,早点写完早点交卷。
但燕山月写着写着,却舍不得交卷了。
在他周围,无数文章灵气开始出现。
之前写的都是八股,题目还很刁钻,这次是策论,要求又少,题目简单,很多举人开始显露真正本事:他们写出了灵秀文章。
燕山月坐在文章灵气环绕之中,陶醉不已。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现在他认真修炼也能让灵气增长,但那种感觉怎么都比不上搜气术吸收灵气来得舒畅惬意。
只可惜题目简单,别人写得也快,没过多久,举人们纷纷交卷。
燕山月也就只好老老实实把卷子交上去。
所有人交卷之后,就被礼部官员带着离开。
走出皇宫,举人们才松了口气,一个个感叹皇家威严,大殿壮丽。
第五十六章 京城居
燕山月和傅青竹走在一起,低声算着时间。
今天之后再过三天,就是殿试结果宣布。
可惜现在还不知道名次,如果是一甲留在翰林院,就要在京城准备住处,名次再差一些,就外放做官,不知道要去往何处了。
燕山月忍不住感叹一句,傅青竹多半能做翰林,燕山月却没那么厉害,说不定他就要和傅青竹分开了。
听到这话,傅青竹一时愣住了。
她之前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更令傅青竹诧异的是,本来准备独自面对严酷世界的她,居然已经和燕山月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现在要分开,傅青竹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她能独自解决一切问题。
就在此时,燕山月突然笑着来了一句。
“不过我有遁术。”
燕山月抬起头,一边走一边算。
他要是好好修炼,再有观星法宝的帮助,四五百里之内,转眼就能到。
甚至千里之内,一天之内都可以随便跑个来回。
以后和傅青竹见面,好像也不是多麻烦的事情。
傅青竹听完忍不住捂着嘴笑了。
别人修行是为了移山填海,长生不老,燕山月修行是为了一天之内出一趟远门,要是被师父听到,会不会气死。
燕山月得意一笑。
他没有师父。
两人脸色轻松,在举人里面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离开皇城之后,礼部官员离开,举人们各自散去。
燕山月和傅青竹正准备回观星台,林长生却走了过来。
他是来问燕山月两人,有没有买房子的想法。
燕山月和傅青竹一脸诧异地对视一眼。
就算之前燕山月说傅青竹多半在一甲之中,那也是带着乐观的猜测,更不要说燕山月多半无法留在京城。
现在说什么买房子,是不是太早了?
林长生却笑着摇头。
其实殿试的结果,已经确定了。
燕山月一脸茫然。
傅青竹却在此时突然开口:“你是说,殿试会沿用会试的排名?”
林长生点头。
燕山月忍不住一脸诧异。
林长生能猜到这一点,肯定是有琼州的官场前辈指点,或者什么特别的消息来源,可傅青竹不可能有人帮忙,怎么会知道的?
傅青竹叹了口气,看看左右,却并不说话,而是朝着路边没人的地方走去。
燕山月干脆拉着两人走进路边一个茶楼,要了个雅间,上了二楼。
在这里没有人会听到他们说什么,傅青竹也就开口解释。
这次殿试,皇帝万庆的话太少了。
虽然大亨朝有过先例,将殿试的主导交给大学士,但万庆皇帝不是这种人。
除非这是一个特意放出来的信号。
那就是,一动不如一静。
之前的科场舞弊案余波还没有平息,青木社一直在酝酿反击,万庆这么做,就是利用大学士,展现公平的立场。
万庆有权力决定殿试的名次,却不用这个权力,这就是公正。
如果是这样,那殿试的结果就已经可以确定。
燕山月一脸诧异:“状元林长生,榜眼付节,探花燕山月?”
这话说出来,燕山月忍不住有一种虚幻的感觉。
你说我一个秀才,怎么就成了探花了?
然而傅青竹的说法很有道理,林长生也同意。
燕山月摇摇头,这样一来,他就真成了探花了。
看来一个人的命运,虽然是要靠自己的努力,但……
燕山月把感叹咽下去,然后说回之前林长生的提议。
买房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林长生点头。
所以他才提议,早点动手。
既然现在能猜到是前三名,那就肯定要留在翰林院,选什么地方都知道。
而且平常房主涨租金的时候,都是琼林宴之后,现在出手,能省下不少钱。
说着林长生无奈一笑,他出身贫寒,租房的钱,恐怕要用掉俸禄中的绝大多数。
燕山月倒是不在意,他有的是钱。
傅青竹则是皱眉。
以她现在的身家,虽然衣食无忧,但找房子住,也绝不是简单的事情。
三个人坐在一起,两个愁眉苦脸,燕山月忍不住一脸无奈。
人生在世,为钱财所困,是免不了的事情。
不过现在三个人堂堂新科三甲,难道还怕将来没钱?
燕山月笑着站起来,事不宜迟,三个人先去找房子才是正道。
傅青竹点头跟着站起来,两人拉上林长生,一起走下茶楼。
按照惯例,一甲三位进士都会进入翰林院。
翰林院的位置,就在皇城前面,靠近东边的地方,距离三人所在的茶楼不远。
如果以后生活方便,当然住得越近越好。
不过京城里所有高官显贵都是这么想的,所以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房子,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林长生之前在皇城周边找过,有一处特别合适的院子,可惜只卖不租,而且一开口就要千金。
燕山月听了心里一动。
他一边拉着林长生往那个院子走去,一边问林长生,如果租的话,三个人加在一起,俸禄够不够。
林长生顿时一脸惊喜,他看着燕山月开口:“你找得到愿意帮忙的富商?”
要是能借钱买下房子,然后攒钱慢慢还,只卖不租的问题就解决了。
燕山月得意一笑:“不错。”
林长生不用算,就知道肯定够。
一个院子的租金,三个翰林的俸禄肯定够用了。
只可惜,三人总要成家,等到有了家眷,就要搬出去。
而且榜下捉婿的事情自古常见,三个人恐怕很快就要成亲了。
说着林长生看看燕山月,又看看傅青竹。
也是奇怪,平时的进士,长相不会太难看,但这一次的一甲三个人,都英俊过了头。
燕山月忍不住笑了。
平常夸他英俊的人不少,但林长生这种风度天下第一等的真正英俊之人人亲口夸,还是让人有些飘飘然。
三个人说着闲话,就到了那个院子前面。
院子的主人并不住在这里,这里只有一个看门的管事,名叫胡六。
粗手大脚,嗓门极大,但目光中偶尔闪过一丝精明。
见到林长生,胡六一脸热情地迎上来,满嘴奉承。
林长生说是来看院子,胡六马上笑着把三人请进门。
进门之后,走了两步,胡六就看出来了,这次是以燕山月为主。
第五十七章 桃花有灵
不过此时的燕山月却心不在焉。
他一进这个院子,就感觉隐隐有些不对劲。
但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这院子布置算得上雅致讲究,住在里面,肯定很从容舒适。
后院有口井,井水很甜,胡六对这一点无比得意。
在京城里,这也确实是很大的优点。
前后两进的院子,最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住下两家人都绰绰有余,三个单身汉更是能空下不少房间。
虽然很久没有住人,但处处打扫得干干净净,也就是厨房很久不用,没有柴米油盐,少了些烟火气。
但这样的好地方,燕山月却总觉得有些隐藏在下面,自己没能看清的东西。
站在后院一棵就要开花的桃树下面,燕山月突然得到了答案。
原来这院子里,有灵气。
这灵气隐藏得极深,如果不是搜气术的感知,燕山月根本无法发现。
他又从后院回到前院,才终于确定,这里有一条灵脉。
根源来自水井,尽头就在后院桃树,有头有尾,完完整整。
燕山月根本想不到,在京城这种地方,居然能有一条天然的灵脉。
而一条灵脉,居然能有这么小。
虽然其中的灵气也非常少,却集中在这小小的院子里,绝对算得上浓郁。
偏偏这灵气藏在地下,又深藏不漏。
怎么看,燕山月都觉得,这个地方真是万中无一的奇妙。
胡六看着燕山月的表情,觉得火候到了,就小心开口:“公子觉得院子还满意吗?”
燕山月深吸了口气,直接开口:“多少钱?”
胡六顿时大喜过望,连忙开口:“一万四千两银子。”
傅青竹顿时一脸诧异。
而林长生则是无奈地苦笑。
之前他就是被这个可怕的价钱吓走的。
燕山月却一脸平淡,他对胡六抬起手:“九千两银子。”
胡六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做生意的都知道,还价是想要。
然后就是一场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
最终,一千两金子成交。
其实这么算下来,还真不一定比一万四千两银子少。
金银之间转换的价钱本来就常有波动,总的来说,两边都很满意。
林长生震惊于燕山月身后金主的本钱雄厚,傅青竹则是一脸好奇。
毕竟燕山月背后没有金主这件事,傅青竹是清楚的。
不过燕山月一脸从容。
他让胡六去买些日常用的东西,再把厨房该有的东西准备好。
而在这个时间,燕山月回去取钱。
回来之后,一手交钱,一手交房契。
胡六想都不想就点头。
然后燕山月三人一起走出院子。
在外面的街道上,林长生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对燕山月开口:“燕兄,官员最好与商贾不要关系太过亲密……”
燕山月忍不住一笑。
到现在林长生还以为燕山月背后有个大金主。
可事实却是,燕山月拿出来的千两黄金,全是他自己的。
不过燕山月也不解释,他和傅青竹跑了一趟观星台,拿出包袱行李,与风三壬告辞,说了买房子的事情。
风三壬并不在意,只是提醒燕山月,以后帝极玄天功修炼有新进展一定记得告诉他。
燕山月自然满口答应。
然后两人又回到那处院子,和胡六交割房契。
拿到房契之后才知道,这院子原来的主人是一位胡老爷。
胡六告诉燕山月三人,这位胡老爷是一个富商,早就搬家去南方了,现在院子已经卖掉,胡六这个管家也终于能跟去南方享福了。
说完胡六高高兴兴离开。
留下燕山月三个人走进已经进去过一次的正房,放下行李,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笑了。
不过燕山月和傅青竹是放松,林长生就还带着重重心事。
坐在桌边,他先问燕山月,房租该怎么算。
燕山月却先问林长生,附近的房租多高。
林长生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如果按这个院子的条件,一个月至少四两银子……
而且是只算一个房间。
燕山月愣了一下。
他之前也从各处有所耳闻,京城里七品官一年的俸禄也就五十两银子不到,这么算,一年的房租,俸禄就一点不剩了。
没想到做了官,生活居然这么艰难。
林长生长叹着点头。
所以做官清廉太难。
燕山月抬头想了想,只要林长生一个月三两银子就好。
不过林长生就要住在前院了。
燕山月和傅青竹住后院。
林长生连忙点头。
这已经是便宜太多了。
不过犹豫再三,林长生还是把心里的一个疑问说了出来。
“燕兄哪里来的这么多金子?”
其实林长生已经看出来,燕山月完全把这院子当做自己的,恐怕根本就没有什么“借钱的金主”。
燕山月无奈地笑了。
林长生这个人察言观色的本事真是太厉害了。
不过这千金的来历,燕山月实在不能说。
神君渡劫,雨春来带锦衣卫出手,关于修行者的部分倒是可以说一说,但关于锦衣卫的部分,还是不说为妙。
燕山月只能含糊地说,他有关于仙人的奇遇。
林长生倒是没有再追问。
毕竟这个世界仙人神佛都有,奇遇这种事情,连林长生自己都经历过。
燕山月不想说,他也就不再追问。
然后三人离开正房,带着行李去各自选中的房间,放下随身的东西。
再回到正房,天已经黑了。
三人终于想起来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还没做:吃饭。
不过这次,燕山月不准备出去吃。
按照三人的俸禄算,以后他们也就吃不起外面酒馆里的饭菜了。
这也正是燕山月之前让胡六把厨房堆满的原因:从今以后,自己做饭。
这话说出来,林长生和傅青竹都沉默了。
过了半天,林长生干巴巴开口:“菜钱我来出吧……”
傅青竹难得露出尴尬的神色:“我不会做饭……”
燕山月看看两人,然后点头:“没事,我来做。”
这话一出,林长生和傅青竹同时伸手按住了燕山月。
“你……”
燕山月忍不住一笑。
他不但会做饭,而且因为有修为在身,做出来还很好吃。
第五十八章 桃花仙
口说无凭,做出来吃过就知道了。
走进厨房,燕山月看看四面。
柴米油盐酱醋茶,该有的都有。
房间角落一个通往下面地窖的入口,进去之后就是摆得满满的架子,好几个大缸。
一边的架子上摆着一块猪肉,旁边还有一缸切碎炒过的,封在厚厚猪油下面。
房间角落一堆白菜,一大布袋面粉。
胡六也不弄虚作假,这些东西,足够一大家子人吃一个月绰绰有余。
而且买东西的钱算在买院子的千金里面,燕山月觉得自己赚了。
土灶上面两个大锅,中间还有鼓风的风箱。
燕山月想了想,先点火。
他本来觉得应该不简单,没想到柴火干燥,用麦秆引火,很快就点燃了。
然后一个大锅煮米饭,一个大锅炒菜。
从案板上拿起沉重锋利的菜刀,去地窖里取下一条猪肉。
肥瘦分开,肥肉扔进锅里,小火慢慢炼出猪油。
瘦肉切片,然后把葱姜切片,加上黄酒,揉搓出汁水,把肉片腌起来。
等肥肉炼成油渣,就取出来,扔进去葱姜蒜片,炒出香味,把瘦肉片放进去炒。
看着肉片变白了,火候差不多,放盐酱油胡椒粉,炒匀,出锅。
这肉片基本就是清炒,肉越新鲜越好吃,燕山月再次感慨胡六做事可靠,这块猪肉肯定是今天才杀的,特别新鲜。
虽然家常做法,但一样好吃。
然后燕山月又拿出半棵白菜切片,锅里水烧开,撒盐,放点菜籽油,白菜放进去过一遍水,颜色变得鲜艳的时候就捞出来。
把锅里水倒掉,烧干,放半勺菜籽油,烧热,葱蒜片下去炒出香味,然后把挤干水的白菜放里面,炒匀。
最后放点盐酱油花椒面,炒匀出锅。
这就是一顿饭了,最后上桌的,是一盆米饭,一盘肉片,一盘白菜。
坐在餐桌边,林长生和傅青竹一脸诧异。
林长生是惊喜。
他从小在小庙里长大,平常大米饭都不一定能放开吃,更不用说这么一大盘肉了。
傅青竹就是失望,这肉片白白嫩嫩,连配菜都没有,看着就不太行。
而且颜色不够亮,肯定是既没有勾芡,也没有加尾油,不见得有多好吃。
不过马上傅青竹就反应过来,她是旧习惯复发了。
其实在天香楼里,傅青竹虽然学得眼光刁钻,从来吃的,其实也不比林长生好。
燕山月倒是完全不在意,他在燕家的两年,一直没有机会碰锅碗瓢盆,今天掌勺,发现功力不减当年,已经很满意了。
三人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菜一进嘴,三人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不过三人的惊喜来源各有不同。
燕山月是很意外,这饭菜不比原来他做的差,尤其米饭更是远胜。
林长生是没见识。
傅青竹才是真的诧异,这饭菜做得简陋,却也不比酒楼中的大菜差,绝对远超预期。
三人今天一整天殿试,早上中午都没敢吃饭,现在天色已晚,本来就已经很饿了,现在碰上还不错的饭菜,顿时一阵风卷残云。
最终两盘菜一干二净,米饭都没剩下。
吃完之后,燕山月都愣住了。
两大盘菜分量不少,而且一盘还是纯肉,这都能一点不剩。
燕山月开始觉得,以后的生活会比较艰难。
不过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天色已晚,今天三个人才刚刚参加殿试,疲惫不堪,连饭碗都不收拾,就回去休息了。
林长生选的房间是前院的西厢房,燕山月则是和傅青竹一起走进后院。
进了院子,傅青竹连忙伸手取下易容法宝。
燕山月看着傅青竹从脸上拉起一片泛着荧光的薄薄轻纱,然后荧光从那里开始,流遍傅青竹全身。
这轻纱带着荧光一起,慢慢从傅青竹全身聚集,最终汇聚在她手中,变成薄薄一片半透明轻纱。
而原本的冷面郎君付节,也变成了英气勃勃的傅青竹。
傅青竹收起易容法宝,长出了口气。
她平时不以真面目示人,总觉得很不舒服。
燕山月有点后悔,向傅青竹道歉:“我不该把林长生留下,吃饭休息的时候还要伪装,也太累了。”
傅青竹却摇头。
她看得出来,林长生这个人不是坏人,留下来也不错。
再说傅青竹以后大多数时间也会以付节的面目见人,吃饭的短短时间根本不重要。
两人站在后院,看着院子里的小花圃,商量两句开春在里面种什么,然后就回房休息了。
燕山月修为在身,并不怎么疲惫,但一天事情太多,心中杂乱。
他坐在床上,运起帝极玄天功,让功法的霸道,把混乱的杂念压下去。
就这样,悠然神游之中,时间慢慢过去。
午夜。
燕山月突然惊醒。
他听到了什么声音。
而且搜气术也感觉到轻微的变化。
燕山月从床上下来,走出房间。
下弦月挂在东边树梢,时间已经是后半夜,四周一片寂静。
而在这一片寂静中,前院正房里面传来清脆的瓷器磕碰声。
燕山月走到前院,来到正房门前,就看到一个人影,正在收拾餐桌。
他动作娴熟,收起碗筷,擦桌子,然后端去厨房,洗碗洗锅。
燕山月全程看在眼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明显不像是坏人,但又太奇怪了。
此人身上明明有灵气,是个修行者,却居然在深夜偷偷出现,替燕山月三个人洗碗,真是奇怪。
燕山月最终还是忍不住,走到厨房里,点燃蜡烛。
烛光之下,此人显露身形。
这是一个身穿粉红色衣服的女子,身姿窈窕,面色红润,如同桃花。
她的气质和一般女子不同,落落大方,有一种不加掩饰,自然的妩媚。
燕山月顿时一愣。
“这位姑娘?”
女子却完全没有一点意外惊讶,她落落大方地转过身,对燕山月低头行礼:“见过仙人。”
燕山月连忙摇头,他可不是仙人。
女子笑着摇头:“住在仙境之中,自然就是仙人。”
燕山月更茫然了。
女子笑着给燕山月解释。
她是诞生在这壶中仙境的桃花妖,仙人仁慈,让她生活在这里,帮忙照顾生活起居,做一些杂事。
第五十九章 桃花勤劳
听到桃花妖这么说,燕山月顿时明白了一切。
好几件之前他觉得奇怪的事情,都有了解释。
这个前后两进的院子是仙人曾经建造的壶中仙境,因为仙人生活的地方必须有灵气,所以才有这一条起于水井,终于花园的天下最小灵脉。
也只有真仙才有能做这样的布置。
而花园中桃树被这灵气帮助,就修成花妖。
仙人放过初生的花妖一命,让她生活在这里,但也要做家务杂事。
以前院子空着,花妖无事可做,现在燕山月三个人搬进来,花妖就马上出来做家务了。
燕山月有些感慨。
他确实是个从不做家务的大少爷,但并不觉得世界上就有人应该生来就替别人做家务。
燕山月叹了口气,对桃花妖开口:“以后你就不要再管这些。”
桃花妖却想都不想就开口反驳:“我擅长做这些事,也喜欢这样,生来就做这些,为什么要改变?”
燕山月无言以对。
桃花妖转身对燕山月一笑。
这仙境被仙人从壶中取出,放在人间之后,允许桃花妖离开这里,在人间修行。
但桃花妖还是选择留下,因为这里就是她能安心宁神,继续修行的地方。
而和往常一样做家务,就是她的修行。
燕山月无话可说。
他心中十分感慨。
这个世界上,除了狐妖,原来还有这种心思单纯,性格恬淡的妖。
不过燕山月还是告诉桃花妖,不要进三人的房间,其他家务,也不用一定都做。
桃花妖点头。
然后她依然手脚不停,仿佛一个绝不犯错的精密机器一样,很快将整个厨房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燕山月看着这一幕,心情实在复杂。
哪怕他有帝极玄天功,有深厚的灵气修为,桃花妖这个修为弱小的妖出现在面前,还是让他忍不住感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等到桃花妖洗刷打扫完,她就对燕山月一行礼,然后化为一阵带着花香的清风,回到花园,落在那里的大桃树上面。
燕山月跟在后面,走进花园。
现在再看这棵桃树,他突然发现,搜气术的感知中,根本没有一丝妖气。
这桃花妖到底是妖,还是仙,恐怕还不一定呢。
燕山月感慨一声,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就回房间睡觉了。
……
第二天早上,燕山月早起煮粥,准备早饭。
他手上不停,但注意力却在经脉之中。
燕山月在努力修炼帝极玄天功。
他之前在皇宫里面,就发现帝极玄天功有所变化,现在就是想快点把这个变化弄清楚。
其实帝极玄天功当然是可以操控愿心的。
天帝本来就是愿心漩涡的中心,天帝的功法,怎么可能没有利用愿心的方法。
只是以前,燕山月修行不到,帝极玄天功对愿心一概无视,虽然绝不被影响,也绝不能利用。
但现在,燕山月觉得他能窥见一丝门路。
关键是想清楚,天帝对愿心应该如何利用。
当然不能放任,但无视也不对。
天心即民心,天帝即人王。
万民之愿望,天帝应该如何回应?
这次青木社利用愿心操纵科举结果,就是最好的例子。
像是唐辰那样,觉得愿心就是对的,当然是错。
但如果觉得愿心就一定是错,完全无视,肯定也不对。
就事论事,却又需要一个稳定可靠的原则。
就像是帝极在星空之中。
这个念头一出现,燕山月就突然明白了。
没错,这就是天帝对愿心该有的态度。
至于该有的原则是什么,帝极玄天功已经够直白了。
永远是控制,绝不被影响。
燕山月感觉有一股力量,开始慢慢朝着心脏聚集。
那是愿心,察觉到这一点之后,燕山月开始有点担心。
自从灵气炼化心脏之后,他就有一种感觉,心脏是一个特殊的节点。
如同一个火炉,在这里,灵气被点燃,产生的无形火焰源源不断去往头顶灵台。
而灵台决定着一切思想。
如果心脏被动摇,心念也就无法稳固。
对于帝极玄天功而言,这是致命的。
然后燕山月就诧异地发现,这些愿心根本无法影响心脏。
就和灵气一样,愿心变成了燃料。
但不一样的是,愿心燃烧之后,还留下一些东西。
和灵气截然不同,无形无质,但清凉如水,自下而上,进入灵台脑海。
那个瞬间,燕山月忍不住长出一口气。
这感觉太舒服了。
比得上夏天烈日下喝冰水,比得上冬天北风中钻烫被窝。
燕山月睁开双眼,眼中神光爆射,清亮白光两道足有三尺长,直冲天际。
在白光照耀之下,整个璀璨星空一览无余,暴露在燕山月眼前。
无数隐藏的秘密都一览无余。
燕山月就这样站在一锅白粥旁边,仰望星空。
过了片刻,神光终于消散。
燕山月低下头,长出一口气。
他感觉神清气爽,耳聪目明,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敏锐,但又绝不会被打扰。
帝极玄天功终于更进一步。
燕山月忍不住露出微笑。
他拿着勺子,在锅中白粥之间搅动。
每一次移动,都让白粥之间受热完全均匀,一圈又一圈,最后得到的,是完美的一锅粥。
燕山月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粥中每一粒米成熟程度如何,能感觉到每一滴粥水的温度。
如此完美的均匀,毫无瑕疵。
这样的感觉新奇有趣,让人忍不住沉迷。
早餐的时候,林长生和傅青竹都忍不住多喝了两大碗。
虽然他们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燕山月煮出来的白粥会这么熨帖,这么好喝。
吃饭之后,在饭桌上,燕山月对傅青竹和林长生说了桃花妖的事情。
傅青竹还能勉强维持冷静,保住付节“冷面郎君”的风度。
林长生就完全愣住了。
不过这个人也奇怪,他愣住了,却还能维持完美的风度礼仪,没有一丝令人厌烦的姿态。
燕山月也不解释,只是对后院的方向开口:“桃花姑娘,请现身一见。”
这话说完,就有一股清风带着桃花香气,吹进正房。
然后清风平息,露出一个粉衣女子。
第六十章 琼林宴
这女子正是桃花妖。
她婷婷袅袅站在餐桌边,对着三人低头行礼:“见过三位。”
燕山月点头打过招呼,然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为什么非要晚上才出来?”
桃花妖一笑:“人妖有别,最好不要打扰。”
燕山月摇头,反正这个规矩他不认。
这院子他花了千金买的,现在这里燕山月说了算。
所以以后桃花妖什么时候想出来就出来。
桃花妖点头答应。
虽然燕山月猜到,她不一定会改变。
不过这次就是让林长生和傅青竹知道有这么一个邻居,燕山月本来也并不想强迫桃花妖。
果然,花妖答应完,就伸手替三人收拾碗筷,擦桌子,然后洗碗。
燕山月准备上去帮忙,但桃花妖做事的时候又快又精准,甚至让人不敢插手,怕打扰到她。
看了半天没办法下手,燕山月也就放弃了。
就和桃花妖说的一样,她擅长,喜欢,习惯做这些事,那就让她去做好了。
……
之后的几天时间无事发生,直到殿试结果终于宣布。
这一天很早,就有礼部的官员上门,来找燕山月三人。
燕山月都忍不住有点奇怪,他才买下院子两天,这礼部官员如此神通广大?
要知道,如果锦衣卫来过附近,他们身上的血煞之气藏不住,燕山月肯定有所察觉。
最终还是林长生给燕山月解释。
其实这是因为,房契交割在官府的备案,被礼部查到了。
燕山月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因为是胡六去官府办的,替他省了麻烦,所以燕山月没想起来。
礼部的官员来,是带一甲三人去皇宫。
按照惯例,最终殿试结果,进士名次放榜,是一甲三人去,一个都不能少。
不过见到前三名都住在一个院子里,礼部的官员都惊呆了。
当然,正事要紧,官员顾不上惊讶,连忙带着三人入宫。
皇宫正殿,百官齐聚,三年一次的传胪大典就要举行,这几乎是大亨朝最盛大的仪式了。
在一片庄重之中,礼部宣布一甲的结果。
状元林长生。
榜眼付节。
探花燕山月。
三人穿上红色锦袍,戴红花。
在所有新科进士羡慕的目光之中,进正殿谢恩。
不过这次万庆皇帝再次延续殿试时候的安排,一切从简,不用跪拜,用来表现对人才的重视。
繁杂漫长的仪式结束之后,还要一路大张旗鼓,送状元“归第”。
字面意思,是榜眼探花送状元回家,“第”就是门第的意思。
不过各地远近不一,其实惯例是送回各地会馆。
燕山月和傅青竹送林长生回琼州会馆。
亲眼看到,才知道琼州真是边远穷困之地,会馆都不过是个小巷子里的小小院子。
然后燕山月送傅青竹回苏州会馆,和琼州相比,这里高门大院,简直就是天宫一样。
不过滑稽的是,最后燕山月自己“归第”,回的也是苏州会馆。
走进里面,虽然一片锣鼓鞭炮,热闹非常,但燕山月还是看得出来,这个青木社的大本营,有不少人神情尴尬。
当然,燕山月完全无所谓。
他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皇宫中,万庆也遥望着这个方向。
这位大亨朝的皇帝大笑着,一脸畅快。
“一甲三人,两个苏州人,青木社还敢说天子不公吗?”
万庆身后跟着掌印太监和申长安,还有雨春来,也一起看着苏州会馆的方向,一起低头,对万庆奉承连连。
“陛下圣明!”
万庆心满意足,安心接受了这一片奉承。
毕竟,这场持续很久的科场舞弊案,最终还是他大获全胜。
青木社众多谋划,终于还是付诸流水。
……
燕山月和傅青竹花了一点波折,才从苏州会馆脱身。
虽然青木社成员对他们非常不满,但会馆中也有不少洞庭商会的人,他们才不会在意燕山月付节没有加入青木社这种细枝末节,对榜眼探花热情非常。
不过燕山月和付节完全没心思和他们打交道,连忙逃走。
接下来的时间里,三人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一直到三天之后,就是礼部赐宴。
这就是所谓的琼林宴了。
燕山月已经厌烦了这些官场人情,傅青竹更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
但林长生连忙劝两人认真对待。
这事情其实非常重要。
礼部赐宴,照旧例,礼部吏部,内阁大学士都要出席。
表现好,不见得有好处,但表现不好,坏处就太大了。
燕山月无奈地点头。
不过他并不担心。
这段时间里,始终有愿心源源不断朝燕山月而来。
帝极玄天功来者不拒,每一丝愿心都变成燕山月的力量。
现在的燕山月,不见得比以前聪明,但记忆,反应,冷静,敏锐,都远远胜过以前。
至少在一场其乐融融的宴会上不得罪人,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在琼林宴上,燕山月还是碰上了预料之外的麻烦。
如今的内阁有四位大学士。
其中有一位,明确是青木社成员。
而他是这次琼林宴的主持者。
燕山月是坐在宴会中间,被这位大学士敬酒的时候,才知道的。
这下他彻底记住了大学士的名字:钱水凉。
这名字有点怪,显然是有典故,文化人才会起这种名字。
不过这是琼林宴,钱水凉也就是说两句,劝酒而已,也不能把燕山月怎么样。
燕山月趁着钱水凉没注意,把仙人抱瓜岫玉杯交给傅青竹,然后来者不拒。
反正五脏已经洗炼完成,现在燕山月千杯不醉。
就这样,琼林宴在众人皆醉,燕山月傅青竹独醒中结束了。
走出皇城,燕山月扶着林长生,和傅青竹一起朝着家中走去。
时间已经是深夜,四面愿心还在源源不断汇聚,燕山月和傅青竹说着无聊的笑话,毫不留情地攻击御厨的手艺。
考中探花的春风得意,燕山月这时候终于感受到了。
就在此时,世界停滞了。
燕山月可以自由行动,但他身边的一切都凝固了。
傅青竹脸上的笑容不再变化,林长生失去支撑,却没有倒下。
某个强大的力量降临此处。
第六十一章 天上来人
一个瞬间过去了。
燕山月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不是世界停止了,而是他自己变快了。
世界上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能停止时间。
但却可以把燕山月的思维行动加速到极致。
在急速的思想中,世界就会慢得像是凝固一样。
此时,一个人在燕山月面前出现。
长须潇洒,背负长剑,神采飞扬。
一身青色道袍,浑身仙灵逍遥之气,锋芒毕露,如同倚天神剑。
燕山月连忙拱手低头:“见过吕祖。”
没错,来者正是吕洞宾。
剑仙中成就最高之人。
亲眼见过之后,燕山月才明白,他祖父吴门画工画的吕祖像,是真的传神。
吕洞宾看着燕山月一笑:“修炼天帝功法的人,也会对仙人低头吗?”
燕山月一笑。
他祖父愿意对吕祖低头,燕山月一个小辈,低头尊敬长辈又没什么错。
吕洞宾笑着摇头。
现在却不是论前辈晚辈的时候。
他收起笑容,一脸严肃。
琼林宴后,燕山月算是正式踏入官场。
而现在,他的帝极玄天功修为依然没有崩溃。
这就证明天庭真仙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新的天帝将要出现。
更何况燕山月还有翻天覆地的命格。
如果燕山月能走到最后,结果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翻天覆地。
吕洞宾看着燕山月,目光中满是惊叹。
两千年来,帝极玄天功始终在天下流传。
然而修炼到燕山月这种程度的,他是第一个。
燕山月却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厉害。
他现在修炼帝极玄天功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距离成为天帝,说不定还差几百年呢。
吕洞宾忍不住笑了。
对与天同寿的真仙而言,几百年不过转瞬之间。
燕山月愣了一下。
这么说还真挺合理。
不过燕山月还是不明白,真仙舍得现在让吕洞宾来找燕山月,怎么就舍不得早点行动,阻止玄玄子?
帝极玄天功在玄玄子手里都几百年了,他总是要找人传下去的。
吕洞宾点头,燕山月这话也有道理。
但燕山月不知道一件事。
原本天上真仙认定,天下已经没有能让玄玄子看中,修炼帝极玄天功的人了。
然而燕山月出现了。
他一个经脉都没补全的秀才,敢去阻止神君渡劫。
数次在关键关头出手,钢铁一样的冷静,野兽一样的敏锐反应,让玄玄子都忍不住赞叹。
天上真仙从未算错玄玄子,他们算错的是燕山月。
这天下就不该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听到这里,燕山月忍不住有点得意。
这好像算是在夸他吧。
不过燕山月不明白,就算他真的成了天帝,也不一定要唯我独尊,天上众仙害怕什么?
吕洞宾忍不住苦笑。
这是只属于真仙的烦恼。
仙人的长生,是与天同寿。
这一点很重要,是字面意思上的,天,存在多久,仙人,寿命多久。
但天也有尽头。
那就是翻天覆地。
当天地变化,天道随之改变,修炼天道得以长生的仙人,自然不可能继续活下去。
燕山月,就是天庭真仙的末日。
燕山月简直不敢相信吕洞宾的话。
他完全能理解这个逻辑,正因为这样,燕山月完全不敢相信。
这背后的含义太可怕了。
“天庭众仙要我死?”
吕洞宾连忙摇头:“绝不!”
“此非天道!”
仙人从来都没有善良或者邪恶的定义。
道,是超脱于德,更强大,更本质的力量。
仙人不会在意德,但唯独不会违背道,因为那就是他们力量的来源。
一个仙人,违背道的结果,就是修为尽毁,力量全失。
而在燕山月真的翻天覆地之前,对他出手,就是违背天道。
燕山月有点茫然了。
既然如此,吕洞宾这次出现,到底为了什么?
吕洞宾叹了口气。
他并不喜欢解释,更不喜欢威胁。
但是燕山月必须明白这件事。
当他以天帝的身份翻天覆地,改写天道的时候,不能将天道变成黑白颠倒,赏恶罚善的样子。
无论如何,那时候天下仙道,所有得道仙人,都会来看着燕山月的决定。
天帝可以修改天道,如果燕山月修炼到了那个程度,那是他的权力。
但仙人也有权力评判,并且做出选择。
如果燕山月想要做什么离经叛道的决定,最好明白一件事,天庭仙人不会坐视不管。
听完吕洞宾的话,燕山月点点头。
他倒不觉得这是威胁。
某种意义上来讲,燕山月真要是修改天道,天庭仙人在旁边反而是可靠的参谋。
吕洞宾愣住了。
来之前他想过燕山月会有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燕山月居然真的想要修改天道。
而他却并不畏惧天庭仙人。
何等坚硬如同钢铁的冷静。
吕洞宾看着燕山月,忍不住笑了:“玄玄子确实不可能不选你。”
然后他叹了口气。
天庭众仙想要燕山月知道的事情,他完全知道了。
吕洞宾该离开了。
燕山月看着吕洞宾,不知道该不该挽留。
“我祖父很崇拜你……”
吕洞宾忍不住笑了。
他是仙人,天神需要崇拜者,仙人不需要。
不过说完吕洞宾却话锋一转。
“那位吴门画工对我高看一眼,是我得意之事中的一件。”
“凡人看不懂一个人真正的高贵,天道却绝不犯错,我看得懂。”
吕洞宾转身,燕山月周围的世界开始缓缓移动。
虽然慢得和静止几乎没有区别。
吕洞宾从鼻子中哼出一口气,那是一道白光。
这是剑气。
然后吕洞宾自己也化为一道剑气。
两者相融,化为一体。
这是剑客最高的手段,剑光遁术,千里之遥转瞬即至。
在剑光冲天而起,回归天上之前,吕洞宾留下幽幽的一句话。
“本来还想着少年得意,你会喜欢桃花,没想到你身边已经有青竹相伴了。”
“那院子是我曾经酒壶里养着的,好好照顾,别荒废了。”
说完,白光冲天而起,消失在夜空之中。
只留下燕山月一脸茫然。
他没有不喜欢桃花妖啊。
为了不洗碗才抢着做饭,从不扫地的燕山月很喜欢桃花妖。
第六十二章 青竹父母
此时,燕山月身边的世界终于恢复正常,开始移动。
傅青竹的笑容消失,换成诧异,而林长生因为没了支撑,软绵绵的就要瘫倒。
燕山月连忙伸手扶住林长生。
傅青竹看着他,忍不住皱眉:“有事情发生了?”
燕山月点头。
但两人并没有多说,他们走出四散的人群,穿过一条街道,就回到家里。
进了院子,把林长生扶进西厢房安顿好,燕山月才回到正房,坐在桌边,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挑重要的告诉傅青竹。
唯独帝极玄天功的存在,没有提起。
听完之后,傅青竹一脸茫然。
她完全无法理解什么翻天覆地,什么天庭真仙。
不过桃花曾经亲眼见过,傅青竹勉强接受了这个院子之前属于吕洞宾这件事。
燕山月忍不住笑了。
道门真仙在乎的事情,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更何况,几百年之后的事情,现在担心什么。
不过傅青竹也惊叹于仙人手段神奇,她有些担心,燕山月会不会有麻烦。
燕山月笑着摇头。
经历过神君渡劫,他已经完全看清仙道的本质。
藏在没人的地方守着灵脉,能不动就不动。
反正世界在天道的控制下运转,发生的一切都是天命,也不用他们干涉。
这次吕洞宾出现,也没有动手,不过是一句提醒,甚至连威胁都不算,只能算劝说。
就这样一群人,怎么可能给燕山月制造麻烦。
傅青竹听完懂了一半,但既然燕山月这么肯定,她也就放心了。
然后傅青竹忍不住一笑,从怀中拿出仙人抱瓜岫玉杯,还给燕山月。
“好宝物。”
刚才琼林宴上,要不是有这个解酒的杯子,傅青竹肯定已经被灌醉了。
燕山月笑着接过:“比不上易容法宝神奇。”
傅青竹一笑,伸手把易容取下。
她显露真容,靠在椅子上,长出了口气。
这一年里,忙忙碌碌,一心科举,到了今天,才算是真正结束。
之前任何时候,都还有顾忌担心,到现在,没有别人,才好像彻底放松下来,有了庆祝开心的想法。
燕山月看着傅青竹,突然忍不住开口:“我送你回苏州一趟,把你母亲救出来吧。”
本来只是心血来潮,但话一出口,燕山月却觉得这简直太应该了。
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傅青竹现在是榜眼,再也不怕什么锦衣卫,救下她母亲轻松简单。
傅青竹却神色复杂地摇头。
燕山月一脸茫然。
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不行动。
傅青竹叹了口气,慢悠悠地给燕山月解释。
事情要从很早之前开始说起。
傅青竹的母亲,是一个苏州城中没名没姓的洗衣女。
她性格执拗,孤身一人,不愿意嫁人,也不愿意卖身为奴,只想孤身一人度过一生。
这样的人,几乎就是偏执成狂了。
偏偏这种人,机缘巧合之下,在洗衣的河边救下一个从商人家中逃出的戏子。
那就是傅青竹的父亲。
傅青竹听她母亲说过一次,她的美貌,全部都继承自那个戏子父亲。
但是好景不长,四个月后,商人终于找到了戏子,将他带走,活活鞭打致死。
那之后,傅青竹出生,洗衣女独自将她养到四岁,已经能看出继承自戏子的美貌。
然后傅青竹就被卖进天香楼。
洗衣女的想法却和一般人不同。
她觉得,在天香楼有吃有喝,锦衣玉食,人前显贵,是很好的生活。
甚至傅青竹被天香楼的管事带走的时候,洗衣女还把傅青竹换来的十两银子,偷偷塞进傅青竹手里。
当然,进天香楼之后,那十两银子就被搜出来拿走了。
卖掉傅青竹之前,洗衣女就说起过,她要去织造厂。
虽然进去就和卖身为奴差不多,但洗衣女无所谓。
织造厂管吃管住,虽然干活辛苦,但也不比寒冬洗衣更辛苦。
而且比卖身为奴强得多的一点是,没人会对织造厂里的女工有兴趣。
傅青竹进入天香楼一年之后,果然一次看到洗衣女在旁边织造厂门口出现。
只是从那之后,傅青竹就再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了。
傅青竹说完,久久沉默。
燕山月想要安慰,也无从开口。
他想都想不到,世界上会有这种人。
不过仔细想想,傅青竹骨子里的固执,和她母亲简直如出一辙。
燕山月已经完全明白,为什么傅青竹不急着去救她母亲了。
洗衣女在织造厂,过的是她想要的生活。
除非傅青竹能彻底说服洗衣女。
可说服一个偏执成狂的人,怎么可能简单。
傅青竹心里很清楚,那几乎不可能。
她也不知道,走到哪一步才能让母亲愿意离开织造厂,但现在肯定远远不够。
燕山月看着傅青竹,想开口安慰,最后却神使鬼差地说出一句:“她现在其实过得比很多人更自由,更幸福。”
傅青竹一脸诧异地看着燕山月,张口结舌。
燕山月也无言以对,两个人就这么面面相觑,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半天,傅青竹才摇头开口:“是很多人过得太辛苦。”
她站起来走出房间,站在寒风中,抬头看着夜空,声音在寒冷中发颤:“我其实……很像我母亲,对吧?”
燕山月连忙走出房间,把手放在傅青竹肩膀上,以心火转变灵气,流进傅青竹身体,帮她挡住风寒。
然后他才开口:“我觉得没什么不好。”
傅青竹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她长出了口气,转身对燕山月开口:“晚安。”
然后傅青竹就转身回后院休息了。
燕山月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也没有说什么,自己也回去休息。
……
几天之后,吏部公文终于到了。
新科进士选官终于结束。
按照惯例,一甲三个人,状元林长生翰林院从六品修撰,榜眼付节,探花燕山月翰林院七品编修。
三个人接到公文就马上赶去吏部,领官印官服乌纱,忙乱半天,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到了下午,又赶去翰林院报到。
进门之后,就是一片热闹欢迎。
进了翰林院就是翰林,但翰林也分三六九等,燕山月三人自然是第一等。
第六十三章 翰林清贵
这时候,其他的进士要么等着外放,要么还在拼命读书,准备参加翰林院的考试,争夺庶吉士的资格。
燕山月三个人却已经穿上官服,要开始做官了。
当然,现在来热情迎接的,基本上都是同僚和上司,不能不尊敬。
领头的是现在的五品翰林学士,总掌翰林院的王文鼎,后面是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全是大人物。
燕山月三个人拱手行礼,热情寒暄,坐在正堂吃了一顿宴席,一直快到傍晚,才被带着去看看以后做事的地方。
翰林院在皇宫前面,皇城东边,距离燕山月的院子很近,占地不小,有正殿,有藏书楼。
燕山月三个人被带进后面侧面一个殿堂,他们平时就在这里编修大典。
王文鼎格外关照,让三人一起做事,同年进士之间,关系总是格外亲密,相互照应是应该的。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轮值做皇帝身边的侍从。
对于翰林而言,这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跟在皇帝身边,要记录皇帝言行,用在编修实录上。
要替皇帝下笔起草诏书,文字不能出错,还要精彩。
要回答皇帝的问题,提供建议。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让皇帝和大学士看中的好机会,青云直上的快车道。
但是皇帝身边规矩也多,所以接下来的一个月,燕山月三个人只做一件事,学会在皇帝身边要注意的所有规矩。
安排倒也简单,从明天起,每天别人跟着皇帝的时候,三个人跟在后面看着就行。
燕山月三个人一句话都不说,就是一边听一边点头。
说完了王文鼎笑着一拍手:“该休息了,走,去前面酒楼再好好吃一顿。”
说着他转过身,故意和身边的侍读学士窃窃私语:“都说燕探花千杯不醉,这次我一定灌醉他。”
燕山月站在后面,连忙伸手把仙人抱瓜岫玉杯又交给傅青竹。
……
接下来的一个月,燕山月三个人就跟着前辈同僚,跟在皇帝身边学规矩。
一开始还觉得会有麻烦,真的开始之后,才明白最重要的是不要有存在感。
这事情燕山月太擅长了。
而且皇帝和大学士,甚至太监都对翰林们十分客气,燕山月算是明白了,一甲就是了不起。
就这样,一个月时间慢慢过去。
中间,燕山月也终于收到苏州来的家书。
燕家长辈们都快高兴疯了,信上全是夸赞和炫耀,甚至还想着要搬来京城照顾燕山月起居。
燕山月连忙写信回去让他们不要搬家。
翰林也不可能一辈子留在京城,做官躲不过远行,还有个专用名词,叫做“宦游”。
过几年燕山月搬走,难道也要燕家跟着跑来跑去。
更何况在京城,这个仙人留下的壶中院子,住着也很舒服,桃花妖平时照顾,燕山月一点没觉得不方便。
然后还有文凤鸣祝连山的贺信,上面也提到唐辰的事情,感慨不少,不过总归是替燕山月高兴。
燕山月也都写了回信,不过也就是几句寒暄而已,最多让祝连山文凤鸣照顾下唐辰,别让他太消沉。
一月之后,燕山月三个人也不再需要人带,翰林院的一切事情,也都熟悉了。
有事就跟着皇帝,替人写字,没事就留在官署,校订古本,编修大典。
燕山月最喜欢这个差事。
大典是大亨朝从建立之后,就一直在进行的事情。
说简单点,就是搜集天下古今所有书籍,选出有价值的,加进一本总集里,抄录几个副本,收藏各地。
这让燕山月有机会接触不少古书,学到不少东西不说,还能吸收文章灵气。
现在的燕山月,简直就是老鼠掉进米缸,一天到晚搜气术漩涡在丹田转个不停,修为突飞猛进。
一切事情都无比顺利,燕山月简直乐不思蜀。
不过傅青竹不像燕山月一样胸无大志,她熟悉了京城之后,很快就开始经常往外面跑。
燕山月在后面跟着,发现傅青竹总是在和城中的乞丐打交道。
燕山月知道傅青竹的志向,也并不阻止她,只是每次出门一定跟着,保护她安全。
不过燕山月没想到的是,几天后,他和傅青竹碰上了一个想不到的人。
这一天是休沐,十天只有一天休息,燕山月和傅青竹早早出门,去城西西山。
这里是个很特别的地方。
京城是北方,冬天苦寒,一定要烧火才能熬过,但烧什么,是个问题。
平常百姓也就烧一些麦秆,再富裕一些,就烧木柴。
但这些东西都太难找,京城附近也不都是农田,山林更是稀少。
后来有人在西山挖出来地下的石炭,慢慢就变成了京城人过冬的必需。
只是石炭埋在地下,开挖辛苦,需要很多矿工,这些矿工过得很不好。
傅青竹以前专心读书,没时间做真心想做的事情,现在她每天都要找穷苦人,去问他们生活如何,打听各方消息。
这次到西山,和以前一样,先不找人说话,只是到处走走看看。
只是这里和城中相比,又不一样。
到处都是枯瘦的矿工,浑身黑色粉末,简直像是传说中的恶鬼。
燕山月和傅青竹从黑色碎石铺成的道路上走过,四面一片死寂。
到了山脚,远远就能看到山上到处都有深坑大洞,洞口有巨大的木头架子,洞口矿工背着黑色石头来回,像是蚂蚁。
遥望着这一幕,傅青竹长长地叹了口气。
之前在京城里,看到那些流民乞丐,傅青竹已经感慨京城比苏州大不如,到了西山,看看这些矿工,才知道还有更不如的。
不过傅青竹从小见过太多悲惨的事情,心境已经稳固,还是按照计划,看完了就赶在天黑之前回城。
走进西城门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两人一边感慨着白天的见闻,一边急匆匆赶路。
燕山月一边还看着路边菜摊,思索晚饭做什么菜。
就在此时,一个耳熟的声音从两人身边传来。
“榜眼和探花出门都不坐轿子吗?”
燕山月听到这声音,忍不住一脸诧异。
说话的人是木匠鬼。
第六十四章 墨鬼
燕山月最不敢相信的是,搜气术的感知,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木匠鬼的接近。
自从帝极玄天功修炼到掌控利用愿心,燕山月的神识感知就变得敏锐至极,就算是身后空气中旋起旋灭的小小漩涡,他都能清晰地感知到。
而且本来搜气术并不敏感的愿心也能清楚地感觉到。
可木匠鬼一个鬼魂,出现在燕山月身后,居然是说话声被最先注意到。
这简直无法解释。
不过现在燕山月也顾不上疑惑,傅青竹见到很久没见的老师,兴奋不已,正和木匠鬼说着分开之后的见闻。
说起来,殿试结果出来之后,燕山月和傅青竹都往苏州寄信,其中两封,就是给城北狐狸洞。
北山公对燕山月,木匠鬼对傅青竹,没有师父之名,却有授业解惑之实,现在考上探花榜眼,说一声也是应该的。
没想到北山公接到信之后,毫不犹豫地决定搬来京城。
这个狐妖倒也心思单纯,初心不改:他来京城,就是为了从翰林院里面偷书抄。
要知道,大典从大亨朝建立开始,已经修了两百多年,民间断绝的残本孤本,有无数都被朝廷搜罗,进了翰林院。
只要燕山月愿意,一天抄一本,北山公都要开心死了。
不过木匠鬼不知道怎么想的,也要跟着来。
北山公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他到现在都看不清木匠鬼的来头,自然要放任木匠鬼的一切行动,才能从行动中推测出木匠鬼的来历。
于是接下来就是狐妖搬家。
但狐妖搬家没那么容易,结果是木匠鬼先到,找到了燕山月两个人。
此时的北山公,还在城外挑安身的地方。
狐狸窝不能乱选,更何况北山公去哪里都要招魂引鬼,和鬼魂相伴,更要藏匿行踪。
在苏州城外,还不用顾忌太多,京城天子脚下,锦衣卫老巢旁边,必须慎之又慎。
总之两三天之内,燕山月两个人是别想看到北山公了。
不过木匠鬼无所谓,他虽然是个鬼魂,却不怕阳光,平时走在路上,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现在到了京城,自然跟着傅青竹和燕山月的气息,找到两人。
燕山月和傅青竹干脆就带着木匠鬼回家。
进了院子,就听到林长生在正房读书的声音。
“利,得是而喜,则是利也。其害也,非是也。
害,得是而恶,则是害也。其利也,非是也。”
燕山月听着一头雾水,虽然他读过不少书,可这两句是真的从没有听说过。
然而傅青竹听过,她笑着低声给燕山月解释:“这是墨经中的两句。”
燕山月一脸恍然大悟,然后还是茫然:“墨经是什么?”
傅青竹忍不住笑出声。
不过此时,一边的木匠鬼却脸色大变,激动得浑身颤抖,朝着读书的林长生走去,一边走,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治,吾事治矣,人有治,南北。
誉之,必其行也。其言之忻,使人督之。
诽,必其行也……”
这些话说好听点叫上古之风,佶屈聱牙,难听点就是,不说人话,听不懂。
但听不懂不重要,燕山月只要知道,木匠鬼很在意就行了。
到现在为止,木匠鬼的来历,依然高深莫测,终于有了一个线索,不能放过。
傅青竹也想到了这一点,她与燕山月对视一眼,连忙跟上木匠鬼,走进正房。
本来在认真读书的林长生被吓了一跳,傅青竹连忙解释两句,林长生才冷静下来。
然后就一脸好奇。
林长生手里这本墨经,是古传孤本,一堆腐朽竹简上面抄下来的。
翰林院前辈中,有大学问的,将它编在经史子集的“子”部里面,林长生前几天才看到,觉得稀奇就借来读,不过读得很慢。
这木匠鬼是个鬼魂不说,居然还对墨经有兴趣,肯定来历不凡。
燕山月读书少,傅青竹读书时间短,所以不知道,但林长生饱览群书,是知道的。
墨经应该是墨家流传的著作,这木匠鬼,肯定和墨家有关系。
听林长生这么说,木匠鬼似懂非懂,燕山月和傅青竹一脸茫然。
林长生只好解释得更详细一些。
墨家是春秋时候百家之一,诸子就是百家中最顶尖的人物,他们的著作在一起,组成了大典四分之一,“子”部。
百家都有坚持的主张,墨家和其他百家非常不同的一点,是他们相信世界上有鬼。
燕山月一脸无奈地摸摸脸颊。
有鬼这种事情还需要主张?
就算不是燕山月这样的修行者,生活在大亨朝的普通人,也能偶尔碰到鬼吧。
不过林长生还在说话,燕山月也就老实听着。
除了相信有鬼,墨家还相信,天有自己的意志,目标。
这两个加起来,就是一种被称为“天鬼”的强大存在。
天鬼,是代行天志的鬼。
说是鬼,但根本不是普通人以为的阴魂鬼祟,而是代天而行的强大存在,变化无常,力量强大,无所不知。
世界上从来没有不怕太阳光的鬼,只凭木匠鬼不怕阳光这一点,林长生就敢确定,木匠鬼就是天鬼。
燕山月和傅青竹听完,坐在桌边将信将疑。
但此时的木匠鬼,已经站了起来。
他抬头看着天空,激动地走来走去。
“天志,没错!”
“天志,我要代天而行,兼爱非攻,尚贤尚同!”
“天下,天下……”
木匠鬼本来还很激动,可是来回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
他低下头,一脸消沉。
“天下已经不是百家的天下,墨家都不在了……”
燕山月无言以对。
诸子百家是两千年前的事情,现在已经是大亨朝,百家销声匿迹,天下读书人全念四书。
傅青竹站起来伸手扶住木匠鬼,低声安慰他。
好在木匠鬼确实不凡,很快冷静下来。
他长长叹了口气:“墨家虽然不在,天道虽然变易,但天志不变,天鬼不变。”
木匠鬼,不,应该说天鬼,站在房间里,长出了口气。
“从此,我就是墨家最后残存的鬼魂,叫做墨鬼吧。”
墨鬼摇摇头,转身回到桌边。
他对林长生拱手开口:“请翰林帮我一个忙。”
第六十五章 妖鬼座上客
林长生连忙点头:“请讲。”
墨鬼叹了口气,他要林长生将墨经整理,收录进大典之中,留下墨家最后一点香火。
林长生有些意外,连忙解释。
其实他读的这本墨经,已经在子部之中了。
墨鬼却摇头。
其实现存的墨经一书,并不完整,其中残缺的篇章很多,而且有不少,因为时代久远,现在人根本看不懂。
墨鬼要修补墨经,留在子部中。
他是天鬼,墨家知道的一切,墨鬼都知道。
林长生连忙点头。
就算在翰林院中,几百年间,修补百家中失传一家的绝学,也是绝无仅有的机缘。
这不是林长生帮墨鬼,而是墨鬼帮林长生。
坐在旁边的燕山月和傅青竹面面相觑,虽然诧异,但也替墨鬼高兴。
一年前那个从驱鬼符令里跑出来的木匠鬼,终于找回了真实身份,变成墨鬼,也算是了结一件旧事。
更何况,墨鬼还是傅青竹的老师。
现在想起来,也许傅青竹跟着墨鬼,当初学的那些什么土断之类,多半是墨家的想法。
燕山月心里忍不住有点不好意思。
要是他多读书,说不定早就知道墨鬼本来身份了。
三人一“鬼”坐在桌边,脸上都带着感慨。
过了片刻,燕山月站起来:“做饭。”
他今天来的路上买了不少东西。
一只鸡,一个猪肘,招待木匠鬼,这顿饭要丰盛些才行。
燕山月先在一个大锅里面烧水,一边烧着,一边在案板上动刀。
猪肘剔骨,冷水下锅,放两片葱姜焯水。
鸡斩下双爪双翅尖,头,尾,然后开始剔骨。
一整个骨架子剥下来,肉分成双腿,胸背几大块,斩成指头大的碎块。
内脏只留鸡胗鸡肝鸡心,切成薄薄的片。
这时候猪肘好了,从锅里捞出来,放进开水锅里,葱姜大料香叶放上,小火慢慢炖。
另一边的大锅洗干净,烧到冒烟,下菜籽油,烧热放葱姜片,香味飘上来了,就把鸡肉扔进去。
大火翻炒,炒到肉块表面棕红色,然后倒进去酱油,黄酒,盐,花椒面,炒匀出锅。
另一边猪肘子还没软烂,这边急匆匆赶出来一道醋溜白菜。
北方初春,蔬菜最难找,燕山月吃不起别的,只好硬抗地窖里那一大堆大白菜了。
白菜出锅,然后烧水煮米饭。
最终,米饭和肘子一起出锅。
在厨房里大吼一声开饭,自然有傅青竹和林长生过来端盘子。
燕山月大摇大摆去了正房,不过到了门口却停下脚步,对着后院大吼一声。
“桃花姑娘,来吃饭!”
话音刚落,就有一道清风带着花香来到燕山月身边,落下变成桃花妖的美艳身形。
她对着燕山月低头行礼,开口却说没必要带上她。
燕山月却还是坚持。
他这里不管是妖还是鬼,只要不作恶,就是客人,做了饭怎么能站在旁边只给看不给吃。
此时傅青竹已经端着大肘子过来,想都不想就让桃花妖进门。
桃花妖好像不太敢违背傅青竹的意思,不太情愿地进门坐在桌边。
然后燕山月又拿出金蝉和画笔,让徐青藤现身。
画鬼一出现,燕山月就笑着嘲讽他:“你说你,天鬼这样的大人物在面前都看不出来,连读书人都比不上。”
徐青藤倒是脸皮厚,一点都不在意,大摇大摆坐在桌子边,指指林长生:“文曲星下凡,是普通读书人?”
燕山月无言以对。
很快,饭菜摆上桌,每个人:还有一妖两鬼,面前都摆上一碗大米饭,然后开吃。
金蝉了知虽然羡慕,但它是喝风饮露的,就只能看着了。
画鬼一边吃一边评头论足,什么肘子里面缺点蔬菜味道了,白菜太甜了之类。
燕山月不但不生气,反而连连点头。
反正饭是他自己做的,燕山月没说不行,别人就只是听着。
林长生傅青竹都是从小受苦,吃饭的时候干脆利落,绝不开口,桃花妖懂很多礼数,食不言寝不语,墨鬼需不需要吃饭也不知道,但总之墨家也是讲珍惜粮食的。
一顿风卷残云,最后只剩下盘子里几根鸡骨头,一根大猪骨,也被燕山月拿起来,毫无形象地啃个干净。
最后把骨头扔在桌上,长出一口气。
徐青藤长叹一声:“此时当有汤。”
虽然他说得最起劲,但其实画鬼根本吃不了东西,也就能闻闻热气,尝尝味道,真要下嘴,东西只会从身体中间穿过去。
这话一出口,桃花妖就站起来,去厨房端来热汤:正是开饭之前,燕山月用剔掉肉剩下的鸡骨架,和白菜熬的鸡汤。
热汤下肚,几个人彻底瘫倒在椅子上。
桃花妖却已经站起来,就要收拾碗筷,打扫餐桌。
燕山月有些无奈,但也没精神阻止,只是让桃花妖收拾完了过来。
然后他们就这么坐在桌边,说着各种闲话。
墨鬼讲墨家的主张,桃花妖讲院子还在仙人壶中时候的见闻,燕山月讲他手中宝物的故事,徐青藤讲妖鬼隐秘,傅青竹讲天香楼里面才子佳人。
几个人说到很晚,燕山月才站起来,带着墨鬼去后院,给了他一个房间。
傅青竹也终于敢取下易容法宝,用本来面目,郑重感谢墨鬼。
墨鬼也很有些感叹。
两个人对话之中,燕山月听明白了一件之前困扰他的疑问。
为什么傅青竹之前写文章,全是要把考官得罪到底的,结果会试还能有好名次。
原来是墨鬼之前劝傅青竹忍一时之气,求长远的前途。
别人劝傅青竹,她不一定听,甚至燕山月都不行。
但墨鬼毕竟算是傅青竹的老师,所以傅青竹听了。
结果就是高中榜眼。
两人一鬼站在院子里说了两句,就回房间休息了。
……
接下来的几天,燕山月几个人和以前一样,一到能走人的时间,就离开翰林院。
不过回家之后不是忙着做饭,而是听书。
墨鬼把补全的墨经念给林长生,林长生笔录,而燕山月和傅青竹旁听,顺便加两句注释。
这事情不算简单,但很有意思。
第六十六章 高道擒狐妖
慢慢的,几个人发现,好像燕山月这个人,知道的东西远比他们以为的更多。
墨鬼说起远古秘密,燕山月能扯两句星宿,傅青竹说起普通人艰难,燕山月能扯两句货食之道,最难懂的工匠之术,燕山月也能说两句细节。
到最后,一直觉得非常了解燕山月的傅青竹,都有刮目相看的感觉。
但其实与此同时,燕山月也学到不少墨家的主张想法。
他简直叹为观止。
墨经之中分为三大部分,第一是一些名词解释一样的东西,像是辩论的话术,这东西居然都能统一写在书里,墨家的“尚同”,可见一斑。
第二是工匠法门,包括铸剑,木工,还有特殊的机械,甚至有利用光影的神奇法门。
最后是守城之法,包括器械尺寸,军阵细节,细密到不可思议,甚至后面还有古炼气法。
一门经脉早已闭塞的成年人也可以修炼的修行法门。
只凭这个,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把修道太晚,成年后已经闭塞的经脉打开,踏上修行之路。
只可惜,傅青竹和林长生都已经是翰林院的官,没办法修行。
傅青竹曾经的一点修为,也早就在做官两三天之后就被愿心消解干净了。
不过燕山月也不觉得失望,他更喜欢墨家和普通人打交道的办法。
比如守城之术。
当然了,燕山月现在不可能有机会去哪里守城,他就是感兴趣而已。
就这么过了几天,才终于等到北山公的消息。
那是一个傍晚,燕山月几个人和往常一样,坐在房间里,听墨鬼说书。
就在此时,桃花妖突然开口:“有东西进来了。”
这段时间,其实在修行上,收获最大的是桃花妖。
墨家兼爱,所以功法妖也可以修炼,桃花妖本就和院子中的灵脉连成一体,现在修为长进,任何东西进了院子,她都能察觉。
傅青竹和林长生一脸茫然,燕山月却一笑。
“是老熟人。”
他的搜气术感知敏锐,在桃花妖之前,就已经有所察觉。
甚至已经知道来的是什么。
马上,一个土黄色的小狐狸就鬼鬼祟祟,悄悄溜进大开的房门。
这小狐狸矮胖,第一眼看上去没有狐狸的狡猾,但一能看清双眼,就知道肯定是个狐狸。
不过狡猾的狐狸一进门,却张口吐出两个字:“救命!”
燕山月顿时皱眉。
他连忙伸手拿出藏剑画交给傅青竹,虽然应该没人敢闯皇宫边,住了三个翰林的院子,但有备无患。
然后燕山月拿着虎符,跟上小狐狸出门。
事情紧急,傅青竹也只来得及说一声“小心。”
跟着小狐狸在屋顶上狂奔,燕山月心里十分疑惑。
一开始,他感觉小狐狸靠近,还以为北山公畏惧天子气和锦衣卫,不敢进城,所以用狐妖惯用的小手段传信。
这小狐狸其实是幻术变的,本质上就是一块黄土疙瘩。
但是小狐狸传信居然是救命,北山公怎么会有这样的危险?
要知道,北山公这样已经化形上百年的狐妖,见多识广,又天性狡猾,逃命的功夫比谁都强,怎么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燕山月想不通,也就不多想。
他在搜气术中找到现在北山公所在的位置,然后一把捏碎小狐狸,将土块仍在路边。
然后直接用星光遁术,消失在原地。
等燕山月从星光中再次现身,就已经身处西边城外。
他不想在人前显露帝极玄天功的道术,所以周围空无一人,但这里距离北山公所在的地方不远,他转身狂奔,一转眼就到了。
看到北山公的瞬间,燕山月惊呆了。
前面他想了很多,却怎么也想不到,一见面就是这种场景。
北山公被抓了。
这里是西山脚下的一个旧矿坑前面,洞口旁边一棵枯树,北山公头下脚上,被绳子吊在树上。
枯树前面围着一圈矿工,最前面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穿着锦衣,脸色土黄的商人,一个是修行高道。
燕山月搜气术的感知传来,那个道士还是熟人。
此人正是静竹道人。
燕山月有点明白了。
这个静竹是有真修为的,法术精通,幻术也不差,难怪北山公这个老狐狸都着了道。
此时,静竹正对着矿工义正辞严地宣告:“就是这个狐妖!”
燕山月悄悄从人群中穿过,一边听静竹有什么说法。
原来是昨夜,有将近一百处矿洞,被地下涌出的水流淹没坍塌,矿工死伤无数。
矿洞的主人,也就是这位商人,连夜请来京城齐云观中的得道高人:也就是静竹,来探查原因。
结果静竹一来就闻到了,西山上多出了狐狸骚气。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肯定是狐妖作祟。
于是静竹今天一整天做法布阵,四面围攻,还借着矿工帮忙,十面埋伏,终于把狐妖给抓到了。
这个狐妖,自然就是北山公了。
现在,北山公已经被静竹用符箓压制修为,绑在树上,就要“明正典刑”。
这矿洞的主人也是聪明,矿工因为死伤群情激愤,他就用一场表演,替矿工们出出怨气。
就是北山公有点倒霉,这下肯定麻烦了。
静竹说完,也就准备动手。
周围的矿工一片迫不及待。
他们有的义愤填膺,有的就是想看热闹。
这可是狐妖啊,多稀奇,要是能看看狐狸尾巴,或者狐狸脸,那就真的值了。
就是可惜,不是漂亮女子,明明故事里的狐妖都是风情万种,怎么眼前这个却是老头。
站在最前面的锦衣富商十分满意。
其实昨夜矿洞出问题,富商第一反应就是,他偷工减料的事情被发现了。
矿洞深入地下,随时可能坍塌,必须要有木架支撑,但西山上木头早就被砍完了,好木材没地方找,只能随便糊弄。
后面一看,死了那么多矿工,剩下的都没心情干活,这怎么能行。
一个人少干一天,富商就要少赚一两银子,这是心尖上动刀割肉啊!
于是富商连夜进城,请齐云观仙长过来,嗨,没想到,仙长就是仙长。
这西山鸟不拉屎的地方,都能抓来个狐妖,仙长威武,仙长牛气,仙长天神下凡,仙长……
能不能不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