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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鹰的荣耀全文阅读

作者:匂宮出夢     雏鹰的荣耀txt下载     雏鹰的荣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1,质问与信心

    “艾格妮丝,你在怀疑我吗?”

    姐姐直截了当的质问,让艾格妮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她此刻当然心理在怀疑姐姐在暗地里搞什么花样,但是她又没有办法直接说出口。

    尽管论身手她可以轻松把十个百个爱丽丝这样的贵妇人打趴下,但是在心理上、在精神上,艾格妮丝却下意识地把自己放在矮姐姐一头的地位。

    不光是因为她是姐姐,更是因为,在自己一家流亡国外的时候,正是姐姐从小含辛茹苦跟着爸妈一起把自己养大,这份恩情,重情义的艾格妮丝自然永世难忘。

    正因为如此,从小到大,对姐姐的话她都是当做天经地义的,更没有想过要怀疑或者质问姐姐。

    但人终究是要长大的,经过了之前一系列事件的打击、尤其是经过姐姐的欺骗和利用之后,她现在终究还是成长了不少。虽然她原谅了姐姐的所作所为,而且依旧深爱着自己的至亲,但是想要让她像过去那样对姐姐的话盲听盲信、无条件遵从,那已经不可能了。

    “我……我并不想要怀疑您。”犹豫了片刻之后,艾格妮丝做出了回答。

    只是不想怀疑,而不是不怀疑。她无异于委婉地承认了自己确实在怀疑姐姐。

    面对妹妹的回答,爱丽丝并没有生气,她只是苦笑了一声。

    “那我告诉你,我所说的一切属实。”

    “如果您愿意这样说,那我当然可以去相信,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您说什么我都愿意相信。”艾格妮丝低下头来,一副无助的样子,“可是,难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您还是只肯用这样敷衍的方式对待我,把我当成局外人甚至是工具吗?明明……明明我永远都会站在您这一边的呀!

    好吧,如果您还要说这一切都是意外,是偶然的,那您现在就对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吧,只要您说完了,我扭头就走再不浪费您的时间了!”

    说完之后,她睁大了眼睛,用澄澈的眼神看着姐姐,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而这清澈的眼神,让本来就对妹妹带着内疚感的爱丽丝,又心疼了起来。

    面对这样的妹妹,她怎么还说得下去谎?

    “艾格妮丝,我之前确实骗过你,但现在我不忍心这么做了。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埃德加被抓了起来,并且将会面对严厉的惩罚,为他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虽然爱丽丝并没有承认什么,但既然她这么说了,那就等于承认了确实是她在暗中操纵。

    得到了这个预想中的答案,艾格妮丝并没有高兴,相反,她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

    她当然不是心疼被“冤枉”了的埃德加,她是在担心姐姐——毕竟,她也知道,逆党这个帽子牵涉太大,哪怕是最好的情况,埃德加坐实了罪名,姐姐也恐怕难逃干系,更何况,还有最坏的可能,一旦整个事件被调查清楚了,姐姐在操纵诬陷,到时候姐姐岂不是要倒大霉?

    “您……您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啊?”情急之下,她慌忙问。

    “为什么?”爱丽丝反倒是对这个问题感到很好笑,“伱应该问,为什么我忍到现在才这么做!难道我还需要跟你讲我的理由吗?如果你需要,好……那我就好好告诉你吧!”

    仿佛是为了发泄一样,她小声地将特雷维尔父子两个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股脑地倾诉给了妹妹。

    艾格妮丝呆呆地听着,越听越是义愤填膺,最后她怒从心头起,狠狠地一拳拍到了旁边的桌子上。“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他们……怎么能够这样对待您!”

    在她心目中,姐姐一直是完美的贵族小姐形象,聪慧端庄,亲切随和,顾念家庭,还有着如此美貌……她认为任何人娶了姐姐,都应该感谢上帝赐予此等幸运才对。

    但现实却给了她狠狠一击——埃德加娶了姐姐之后非但没有珍惜,反倒继续沾花惹草甚至生下了私生子;更有甚者,特雷维尔侯爵眼见自己年纪大了,姐姐又跟他怄气,于是居然就想要把私生子当成自己的真正继承人。

    不光是钱的问题,这是何等的折辱!

    艾格妮丝气得手都抖了起来,她恨不得现在又折回去,再用马鞭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打死了拉倒。

    在愤怒之余,她突然又有些感慨。

    虽然自己因为命运的捉弄,当了个不能嫁人的王室情妇,但好像还比遇人不淑嫁给埃德加这种贵胄子弟要强。

    爱丽丝嫁给埃德加,她是见证者,而夫妻之间从一开始的“浓情蜜意”转变成如今恨入骨髓的算计,她更是见证者,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幕画面,让她突然感觉,没有所谓的“合法婚姻”,好像也不是什么人生损失。

    不过,无端的联想也没有持续太久,她马上就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好啦,我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姐姐。”她一改刚才的质问,而是以轻柔的声音来安慰爱丽丝,“但您这样做也太危险了,不是吗?您比我更聪明,更懂政治,您应该知道,牵涉到这种事件当中的后果和危险性……”

    “我知道,我太知道了,所以我才这么做。”爱丽丝冷笑着回答,“特雷维尔将军如今在陛下那里立下了大功,是陛下宠信并且委以重任的心腹,如果我只是闹事,那又怎么可能报复到他们呢?杀人放火?贪污腐败?私生子?陛下会在乎这些小事吗?

    所以,如果想要让他承受重创,只能用逆党的嫌疑。你不要以为我是一时冲动,不,我很冷静,恰恰是冷静的思考,让我知道只有这样做才能够报复到他……至于我会不会受牵连,这还重要吗?我已经忍受太久了,忍受着他们的欺骗、轻蔑和侮辱,我想要报复他们,想要尽我一切所能地报复他们!至于我自己会因此而付出何种代价,我管不了,也不在乎了!正因为如此,艾格妮丝,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跟你商量过,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参与,我一个人犯下的错误,就由我一个人承担就行了,我心甘情愿!”

    爱丽丝此刻的冷静和决绝,让艾格妮丝听得不寒而栗。

    一个女人在陷入绝望之后,居然能够可怕到这个份上,不惜用赌上自己的一切也要进行报复,此情此景如何不让人战栗。

    可是,纵使爱丽丝说不关自己的事情,但艾格妮丝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选择袖手旁观呢?

    她可不愿意看到姐姐因为逆党嫌疑或者因为诬陷嫌疑被赶出宫廷甚至身陷囹圄。

    “您要报复特雷维尔将军,我同意,他们父子两个确实应该被狠狠教训!可是姐姐,我却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您受罪,您一直以来所承受的痛苦已经足够多了,绝不值得再为这父子两个多承担什么风险……”

    面对妹妹的规劝,爱丽丝只是苦笑。

    “事已至此,我该做的都做完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接下来就听天由命吧,不过你放心,我也会尽我努力去保全我自己的,毕竟我不是孤身一人,我还有夏露。”

    艾格妮丝也明白姐姐的言下之意——她坚持要继续自己的计划,诬陷埃德加甚至诬陷到特雷维尔将军,要和这对父子拼个鱼死网破。

    “我才不在乎什么埃德加,可是我在乎您呀!”所以艾格妮丝真的急了,忍不住大声质问姐姐,“您的计划再怎么完备,万一被陛下察觉到了怎么办?您也说了,特雷维尔将军是陛下的宠臣,他如果不相信埃德加的逆党嫌疑,那岂不是您白忙活了,还要承担诬陷的风险……”

    “陛下可没有那么好说话,对于胆敢威胁到他的人,他向来都不会姑息,哪怕现在只是将信将疑,他也不会轻易饶恕埃德加的……”爱丽丝从容地回答。“反正他们也没打算给我留什么余地,那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我是承担风险,但我至少让他们父子两也因此倒大霉,这样不是挺好吗?”

    “您想得倒是很好,可陛下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都能够察觉到不对劲,他一定也可以!不,说不定已经察觉到了!”艾格妮丝摇了摇头,然后做出了自己的猜想。“您的计划归根结底还是取决于陛下的决定,如果他真的洞察到了这一切,那您非但是白忙活一场,还会因此自讨苦吃的,不是吗?”

    “怎么?我可爱的艾格妮丝,居然也成为陛下的忠实鼓吹手了?你对他倒是比我还更有信心呢。”面对艾格妮丝的质问,爱丽丝只是笑了笑,但眉眼之间显然是并不信服,“我不否认陛下确实很聪明,但这件事闹得这么大,仓促之间他怎么来得及决定呢?如今最保险的做法就是召回特雷维尔将军调查,让他再也触碰不到军权……只要这样,我就赢了不是吗?至于以后的事情,那还有什么要紧呢?”

    说实话,这正也是爱丽丝精心挑选的时间点,只要让陛下产生了对特雷维尔将军忠诚度的怀疑,那么因为“时间差”的缘故,他也没办法立刻问个究竟,所以只能先把将军召回,而等事件传开之后,将军顿时威信大减——那样的话,她就等于达到了目的。

    至于以后将军的嫌疑被洗清了,哪又能怎么样呢?错过的机会就是错过了,他的前途他的威望都已经随之扫地。

    爱丽丝对自己这个计划筹谋已久,自然很有信心,又带着“同归于尽”的心态,所以更加毫无顾忌。

    然而,对她的自信,艾格妮丝却并不认同。

    “您自以为能够指使陛下吗?”她还是一脸不服气地面对着姐姐,“没那么容易的!我敢说,他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够得出和我一样的结论,到时候就是您倒霉的时候啦!”

    “艾格妮丝,别说得好像真的一样。”爱丽丝皱了皱眉,“我不要求你站在我一边,我只要求你冷眼旁观就行了,这是我和特雷维尔将军之间的决斗,如果落败,那我自己认输就行了……”

    “我们在一起同床共枕过那么久,是我了解他还是你了解他?!”面对姐姐的质疑,艾格妮丝顿时就急了,一时口不择言。

    这句话说出口,她自己就顿觉不妥,而爱丽丝也是一副尴尬的模样。

    好在,此时的艾格妮丝因为关心姐姐,所以她忍住了尴尬,继续慷慨陈词,“你想着要利用陛下的疑心,可是难道陛下是那么好利用的吗?我们认识他这么久了,我只看到他操纵过别人,没见到过他被谁操纵过……您以为自己这个计划就这么严丝合缝吗?难道陛下就一定会按照您的心意行事?不……这风险太大了,陛下完全有可能洞察到这一切,到时候非但特雷维尔将军没事,反倒您就要因为诬陷而遭遇灭顶之灾!我不能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说实话,自从两个人走在一起之后,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尤其是一起巡游全国,她几乎全程见证了自己的情人拉拢、镇压、欺骗和承诺的种种风范。她对艾格隆的感情,也逐渐变成了热爱、敬仰和畏惧,以及一点点的不甘心,种种思绪混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她是亲眼见过的,哪怕外面那些不可一世的高官显宦、元帅将军、富商名流,都在他面前噤若寒蝉,争相讨好,任由他摆布,而这样的陛下,又怎么会被一直幽居在后宅与宫廷的姐姐所摆布呢?

    她实在不相信这一点。

    正因为对陛下更有信心一些,所以她就越发难以认同姐姐的计划,反而看到了其中蕴藏的莫大危险性。

    “姐姐,您说我可以袖手旁观,但我很遗憾,我做不到这一点,我不能看到您已经坠入苦海了,再进一步坠入深渊!”艾格妮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面对着自己的姐姐,“您可以一直把我当成妹妹,但不能一直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趁着现在时间还没有太晚,我们来想想应该怎么补救吧,我会帮助您的,我会竭尽全力帮助您的!”

62,肩负责任

    “趁着现在时间还没有太晚,我们来想想应该怎么补救吧,我会帮助您的,我会竭尽全力帮助您的!”

    对妹妹如此诚恳的话,爱丽丝心里既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

    即使这么危险的事情,她也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一边,足以看到她的一片赤诚。

    可是,她的“你肯定瞒不过陛下的,不如我们另外想想办法吧”的逻辑,却让爱丽丝不以为然。

    况且,就算陛下真的明察秋毫,自己又能怎么办呢?事情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绝不是随便说几句话就能轻易善了的。

    “补救?还能怎么补救呢?艾格妮丝,你应该明白的,我现在已经把事情做绝了,要么我成为逆党的检举者,要么我就是一个诬告者,没有中间路可走,我开启了一场和特雷维尔侯爵的决斗,这中间没有留情的余地了。我只能但愿上帝保佑我,除此之外我不敢再奢望别的了……”

    看到如此姐姐消沉而又决绝的态度,艾格妮丝的心情顿时跌落到了谷底。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能言善辩的人,此刻能够对姐姐一通教训,着实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再想要说服已经铁了心的姐姐,显然不太可能——反正,爱丽丝是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想法,非要和特雷维尔家族拼到底不可。

    她脑子一片混乱,各种想法纷至沓来,最可怕的想法就是真相大白,然后特雷维尔侯爵一点事都没有,继续他的平步青云之路,而姐姐却因为诬告而失去了一切,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承担外界“谋害亲夫”的骂名。

    这样的结果,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

    怎么办?到底应该怎么办?

    向陛下告密?这是不可能的,现在她不能出卖姐姐,而且是姐姐目前看上去还有“希望”的时候。

    可是如果不说出这一切的话,那万一事情按自己设想的走向发展了,那岂不是大大糟糕?所以,“无所作为、冷眼旁观”也是不可接受的。

    时间虽然短暂,但是她内心当中却经过了剧烈的挣扎,最终,她干脆放弃了这种令她难受至极的思考。

    她只认定了一条简单的“逻辑”——埃德加是有罪还是无罪、特雷维尔家族是兴盛还是衰败,姐姐是举报还是诬告……这一切事情,最终都取决于陛下

    黑与白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陛下选择了某一项“事实”,那么他就有办法让它变成真正的现实。

    所以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跟在陛下身边,看看情势如何发展,想尽办法去保全姐姐。

    一直以来,虽然她从艾格隆这里得到了许许多多的好处,但她从没有想过要利用自己的“身份”从陛下这里索取什么。但现在,她愿意用自己得到的恩宠,换取保护姐姐的平安。

    打定主意之后,艾格妮丝的心里突然变得释然了,脸上也紧绷的表情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艾格妮丝,你怎么了?”爱丽丝敏锐地察觉到了妹妹此刻的变化,于是问。

    “没什么,姐姐,我只是想明白了自己应该怎么做而已……”艾格妮丝回答。“虽然我没有什么能耐,但若您陷入危难之中,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搭救您的,我爱您。”

    深情的剖白,让原本就情绪激动的爱丽丝,一下子感动地差点哭了出来,在这个时候,她也确实太需要来自于亲人的安慰了。“别管那么多了,艾格妮丝,过好你自己吧。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果我真的因此而遭殃,那也只是我咎由自取,没有任何人有必要来同情我……尤其是你,因为我们这些配不上你的家人们,你已经吃过太多苦头了,即使过去有什么恩情,你也已经报答干净了,何必再管我们呢?”

    “我尊敬您、热爱您是因为上帝让您成为了我的姐姐,而不是什么恩情不恩情的,即使过去我们之间有过纠纷,但这也无法磨损我们之间的亲情,你们曾经是我的一切,是我活在这个世界的理由……我根本无法想象我失去了你们之后孑然一身的样子,我忍受不了这种痛苦的!所以不是我为家庭做出牺牲,而是家庭在需要我的时候我愿意去做任何事情!”艾格妮丝一边说,一边又轻轻地抱住了姐姐,“我知道,您一直都把我当成孩子,哪怕现在,您也是这么认为的,您觉得我幼稚、没头脑,好吧,我承认我确实就是这样!但即使如此,我也有我能够做的事情——我有陛下的恩典,有我自己手中的剑,您之前受的苦我不知情也就罢了,但现在我绝不允许您再因为埃德加那条死狗而再受任何一份罪!看着吧,我做得到的!”

    艾格妮丝的满腔深情,让爱丽丝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骤然抽泣了起来,而艾格妮丝自己也随之哭了出来,两姐妹拥在一起抱头痛哭,泪水沾湿了她们的裙子和胸口,在洁白的皮肤上留下了透亮的水痕。

    哭了好一会儿之后,爱丽丝才终于控制住了情绪,她提起衣袖,仔细地擦干了妹妹脸上的眼泪,然后注视着妹妹的脸。

    “唉,要是我当初没有被鬼迷心窍选择嫁人就好了,和你在一起比什么都强。”她半开玩笑地感慨。

    “要是您当初没有嫁人,说不定就该您站在我的位置上了,哪里轮得到我呀……”艾格妮丝随口回答。

    接着,两姐妹都是一愣,然后陡然失笑了起来。

    “真是个傻丫头,不过也许正是因为这份傻气和执拗,陛下才会那么喜欢你吧……我是替代不了你的。”爱丽丝又叹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总之,现在我前途未卜,接下来会落到什么下场也说不清楚,这段时间就让我好好清净清净吧,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不测,你千万要替我照顾好夏露,她是我在人间最后的牵挂和希望了。”

    “瞧您说得什么话呀,不光夏露会好好的,您也一定会好好的!我保证!”

    艾格妮丝自信满满地回答。

    不管这是不是在说大话,但至少她会拼尽全力做到这一点。

    接着,姐妹两个互相道别。

    虽说现在已经是深夜凌晨,但是对她们两个来说,这个因为悲喜的情绪波动而饱经折磨的夜晚,注定是不眠之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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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于被担忧、恐惧和愤怒折磨到彻夜难眠的人们来说,艾格隆倒是“情绪稳定”地睡了一个好觉。

    虽说昨晚发生的事情让他怒不可遏,但是他终究控制住了局面,并且在妻子的建议之下快速地做出了决定。

    而现在,在新的一天,就是践行决定的时候了。

    在起床洗漱之后,他立刻就叫来了自己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

    安德烈眼睛里有些许血丝,看得出来一夜未眠,不过他依旧目光炯炯,一副随时准备去为陛下赴汤蹈火的样子。

    “安德烈,你辛苦了,谢谢你昨晚的辛劳。”艾格隆先口头上感谢了自己忠诚的卫队长,然后再直接进入了主题,“昨晚,我们两位尊贵的客人,表现如何?”

    “都很颓丧,而且非常关心对方的安危。”安德烈直接回答,“我把他们两个分开关押,而且不允许他们得到任何信息,所以他们都心乱如麻,不断地向我请求面见您。另外,他们两个都坚决否认有参与到任何政治阴谋当中……无论我问什么,他们都知无不答,但一直在坚持这一点。”

    “那就你的判断来看,他们的话有几分真假?”艾格隆冷不防地问。

    “这个嘛……”安德烈犹豫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毕竟这种大事他也不敢妄下论断。

    片刻之后,他重新开口了,“陛下,就我所见,埃德加有几分狡狯姑且不论,但就我观察,卡迪央王妃确实只是个从小被宠坏了的贵夫人罢了,她没有什么政治野心,似乎也没有参与到任何党派当中,她是真的被吓坏了,什么话都肯说。我不认为,她是帝国危险的敌人……”

    安德烈字斟句酌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经过一晚上的审讯和观察之后,并不认为卡迪央亲王和王妃之间有过什么“政治沟通”,他们除了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之外,基本没有过多的交流,在动乱发生之后,更是早就失去了联系。

    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倾向于认为,事态并没有一开始想象中那么严重,所以也就没有了昨晚的如临大敌——当然,即使此刻,他还是很愤怒于埃德加的肆意妄为。

    “安德烈,不必对我说话如此谨慎,你的忠诚我从未有一刻怀疑过,所以你哪怕提出了什么不同的意见,我也绝不会怀疑你的动机。”艾格隆轻轻摆了一下手,示意安德烈放开一些,“也就是说,你认为,昨晚是一件突发事件,而不是一桩酝酿已久的阴谋,对吗?”

    犹豫了片刻之后,安德烈最终还是负责任地点了点头,“对,陛下。”

    “那么你认为,埃德加到底有多大的逆党嫌疑?”艾格隆又追问。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更加严重,也更加难以“定性”,所以安德烈又犹豫了很久。

    “陛下,现在时间仓促,我不敢完全下定论,但我通过目前的观察,认为埃德加去找王妃,最大的动机应该还是为了幽会老情人顺便逞英雄,哪怕他收到过的什么信件,应该也不会是他的最大动力。他确实对政治没什么兴趣,况且哪怕他真的有,他不也一样可以在您这里找到前程,又何必一定要和伪王他们搭上线呢?”

    也许是害怕艾格隆误解,他接下来立刻又话锋一转,“但即使如此,我认为埃德加的所作所为还是不可原谅的,他未经您的允许就在宫廷当中打探消息、施展阴谋,甚至还跑去私会您留置的人,不管动机如何,这都是在违逆您的意志。他轻浮浪荡也就罢了,还如此忘恩负义,实在应该得到惩罚……”

    说完之后,安德烈默默垂首,等待着艾格隆的训示。

    “安德烈,你真是一个正直的人,也够朋友。”艾格隆轻声回复。

    确实,碰到这种“政治案件”的时候,一般人之间哪怕有点交情,肯定也是避之唯恐不及,能够不落井下石就已经算是好人了,想要说几句好话那简直是不可能的。安德烈冒着风险替埃德加说几句好话,确实已经足见他的本性之纯良了。

    昨晚上,特蕾莎已经针对埃德加的问题给出了建议,如今安德烈又给出了他的看法,这两个人,让艾格隆彻底下定了处理这项事件的决心。

    “好,你的意思,我都知道了,我会参考的。”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安德烈的肩膀,“从昨晚开始你就一直在忙活,现在你去休息吧,我感谢你为我、为帝国的付出,安德烈。”

    艾格隆的温言勉励,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起效,安德烈原本疲惫的身躯如同打了鸡血一样陡然又挺直了起来,接着他一丝不苟地向艾格隆行礼之后才告退,接着回去休息去了。

    而这时候,门外又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陛下……”

    敢于敲这个门的人本来就不多,艾格隆当然一下子就听出了是谁。

    “艾格妮丝,进来吧!”

    接着,一身制服的艾格妮丝也走了进来。

    虽然制服依旧笔挺,但是在眉眼之间,她没有了往常的英挺和飒爽,倒是多了几分妩媚和柔顺,还有那一夜未眠之后掩饰不住的疲惫。

    两个人一起亲密相处了这么久,艾格隆当然比任何人都要熟悉艾格妮丝,于是他疑惑地发问。“艾格妮丝,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昨晚没有睡好而已……”艾格妮丝一边说,一边凑到了艾格隆的身旁,然后倚靠在了他的身上。“陛下,您辛苦了。”

    两个人现在的关系自然非常亲热,但是艾格妮丝现在表现得格外亲热。

    虽然艾格隆暂时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但是这样的好事他又怎么可能拒绝呢?

    “你比我更辛苦啊,毕竟是你忙活了半夜……”艾格隆一边说,一边揽住了艾格妮丝,然后轻轻地抚弄着她的脸,“现在还好吗?要不要休息下?”

    “怎么,您不喜欢吗?”艾格妮丝近乎于撒娇地问。

    “当然不了,偶尔这样挺好的,非常可爱。”艾格隆笑了起来,“但平常的你更可爱。”

    “那我偶尔也要试试别的风格嘛,免得被我们伟大的陛下给腻烦啦~”说完之后,艾格妮丝轻轻踮起脚来,然后亲昵地亲吻住了爱人的嘴唇。

63,开恩

    “那我偶尔也要试试别的风格嘛,免得被我们伟大的陛下给腻烦啦~”

    艾格妮丝如此主动和娇媚的表现,让艾格隆颇感意外,不过他当然也不会煞风景,于是很配合地与自己的情人亲热了一会儿。

    结束亲吻之后,艾格妮丝面若桃花,眼睛里也多了几分魅惑的神采。“陛下,您送给我的庄园,我很喜欢。如果您能够时常过来的话,那我就更喜欢了。”

    “唔,这个倒是可以。”艾格隆点了点头,“反正离得并不远,以后我会时不时过来看你的,那个地方我也很喜欢。”

    “唉,说起这个我就来气……”艾格妮丝突然脸色一变,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昨晚我都准备回去休息了,结果埃德加这个混蛋一闹,我不得不留在宫里,一宿都没睡好。”

    “如果你现在疲倦的话,那我可以批准你今天休假,你现在就回去休息吧,艾格妮丝。”艾格隆关心地抚摸了一下她的面庞,“虽然昨晚确实大家都忙活了一宿,但从好的方面来看,至少我们没有得到更大的损失,埃德加被抓起来了,一切重新风平浪静,你也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尽可以回去休息——”

    “您这话说得,我的姐夫被抓,姐姐痛苦不堪,这能叫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吗?”艾格妮丝横了艾格隆一眼,“这件事没有尘埃落定的话,我怎么也没有办法安歇下来的。所以,陛下,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求您……”

    难怪这小妮子突然这么主动,原来是真的别有所图啊。

    不过,艾格妮丝确实不是一个能耍弄心机的人,她的表情和神态早就出卖了她另有心事,早已经洞悉世情的艾格隆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无非因为她是宠妃,所以艾格隆特别容忍罢了。

    看到她既跃跃欲试又有点心虚的样子,艾格隆忍不住大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艾格妮丝,你实在很不擅长于讨要东西,不过这也是你的可爱之处。行吧,想要什么你就直说吧,用不着求情,我很乐意给——”

    艾格妮丝对于自己所受到的“宠爱”,虽然会感到羞惭,但不可避免地也会有一点沾沾自喜,于是她也笑了起来。“陛下,我要的东西很简单,请您让我参与到对埃德加的调查当中吧……我想要搞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叛徒,如果是,那我恨不得亲手了结了他!如果不是,那我们也应该尽快给他一个清白。

    我当然不是为了这个家伙,而是为了我的姐姐,试问作为埃德加的夫人,眼下她承受着多大的压力?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这件事能够尽快解决、最好不要在外界引起什么风浪……”

    艾格妮丝并不擅长于说谎,这已经是她能够想到的最“合理”的理由了,不过从逻辑上来说确实也没有太大的问题,毕竟这也说得过去。

    艾格隆顿时陷入到了沉吟当中。

    倒不是因为他怀疑艾格妮丝的动机,而是他觉得这件事牵涉太大,知情人越少越好,而且艾格妮丝立场天然就站在自己姐姐一边,如果让她参与进来的话,恐怕会对埃德加更加不利。

    眼见他沉吟不语,艾格妮丝顿时有点急了,于是她又继续试图说服艾格隆。

    “陛下,我之前不是参加过您对我师傅的审问吗?多少也是帮了您的忙对吧?而且至少也证明我并非是一个给大家添乱的人,既然我已经有这样的资历了,您再让我参与进来,又能有什么问题呢?我保证,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说着说着,她眼巴巴地看着艾格隆,然后轻轻地摇晃着他的手臂。

    这是她对父亲常用的招数,过去作为父亲最真爱的小女儿,每次她一撒娇都会让父亲让步,而现在,这种撒娇不再是父女之间的天伦之乐了,却带上了几分献媚的意味。

    不过不管怎样,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艾格隆自然也会随之心动。

    “好啦,既然你这么想要,那我当然乐意送给你……”于是,他伸出手来,轻轻抚弄起了艾格妮丝的头发,“不过,在这之前,我要把我的想法告诉你,免得你闹出什么乱子来。”

    “什么想法?”艾格妮丝连忙追问。

    “经过了我和特蕾莎、以及安德烈的仔细分析和判断,埃德加的逆党嫌疑并不重,至少没有严重到要让我们如临大敌的地步。”艾格隆小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既然他不是什么大敌,那么特雷维尔将军自然更加不是大敌,恰恰相反,我还要继续旗帜鲜明地支持他,让他有机会可以在他的新职务当中有所作为——所以,艾格妮丝,无论怎么调查,只要没有发现特别不利的证据,我都会如此处理了,这一事件必须冷却下来,不能成为外界攻击我、攻击特雷维尔家族的借口……明白了吗?”

    艾格隆说得云淡风轻,艾格妮丝却听得瞠目结舌。

    哪怕没有什么政治嗅觉,她也完全听得明白,这就是陛下打算强行压下风波继续力挺特雷维尔侯爵。

    姐姐啊姐姐,你机关算尽,满心以为可以一口气弄死特雷维尔父子两个,甚至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而且你也确实已经做到你能做的极限了……可是,短短一夜之间,你就突然一败涂地,甚至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禁不住心中百味杂陈,为姐姐感到遗憾。

    并非姐姐智力不足,或者手段不狠,而是她毕竟从小是深闺大小姐,嫁人之后也是在宅院和宫廷这些方寸之地当中生活,纵使耍尽了手腕,终究还是小瞧了外面的人。

    按照逻辑来说,碰到这档子事之后,陛下应该会抱持着‘不可信其无’的心态把特雷维尔将军召回来细细审问,但“权力”却是可以无视“逻辑”的。

    虽然有心想要帮姐姐,但艾格妮丝知道自己挽回不了局面,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推翻陛下本人、还有特蕾莎皇后的意见,这不是“据理力争”就能办到的事情,因为他们就是“理”。

    甚至,她知道,如果自己还要“据理力争”的话,搞不好马上就会被陛下怀疑了,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所以,她只能接受既定事实。

    而这也就意味着姐姐危险了,埃德加姑且不论,但以特雷维尔侯爵的手腕和性格,被人这么搞了一次之后,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报复回去的,而这时候如果他搞清楚居然是自己的儿媳妇暗地里来了一发“背刺”,那他又怎么可能原谅爱丽丝?

    到时候,恐怕又是一番恶斗,而这一次姐姐会处于绝对劣势当中,因为不管怎么说,将军都是她名义上的公公,握有天然的优势。

    所以,现在她能够做的一切,只能是尽力去保全姐姐了。

    姐姐的计划,哪怕是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但她也不能就此袖手旁观,任由姐姐落到更加悲惨的下场。

    她没有那么多心机和头脑,但是她有一腔热情,还有绝不服输的意志,她必须保全姐姐,不让她再沦为命运的牺牲品。

    “你在想什么啊,艾格妮丝?”眼看艾格妮丝在发呆,艾格隆忍不住问。

    “啊,陛下!”艾格妮丝猛然惊醒了过来,“我只是……只是有些惊讶而已,没想到您居然能够这么宽宏大量。不过,这样也好,毕竟这样的话,大家都不至于因此而受损,特雷维尔家族的脸面也保住了……”

    虽然脸上摆出了庆幸的样子,但是她的心里却已经极度沮丧。

    这个消息她也必须告诉姐姐,可想而知,姐姐只会比她更加沮丧十倍。

    “对了,昨晚你去见过爱丽丝夫人了吧?她现在怎么样?”艾格隆问。

    “她还好……还好,只是受到了严重的精神打击,现在还有些惊魂未定。”艾格妮丝连忙回答,“毕竟,在这个时候,突然碰到了如此噩耗,再坚强的人也难以承受吧……”

    “是的,我完全能够理解夫人的心情。”艾格隆点了点头,“不过,既然是她告发的埃德加,也是她拿出了物证,那么为了尽快查清楚真相,恐怕也需要她配合一下调查——”

    “现在就调查她吗?那也太残酷了,她刚刚承受了这么严重的打击,怎么能够经得起严厉的审问呢?”艾格妮丝一听就急了,连忙为姐姐辩解。“陛下,还是……还是稍微宽待她一下吧。”

    虽然艾格妮丝这有点强词夺理了,但多少也是有点理的。

    艾格隆一想也对,作为艾格妮丝的姐姐,作为自己夫妇的宠臣,作为一个“受害者”,怎么说也要给人一点体面才对。

    “当然了,她一直以来的忠诚和勤勉我们都看在眼里,并且为此深深感激。所以,直接让她和埃德加一样接受审问,确实太过于严苛了,所以……艾格妮丝,这就交给你吧,你去跟她把事情都问清楚,然后给我们答复。”

    “好的,陛下!谢谢您,太谢谢您了!”看到艾格隆如此格外开恩,艾格妮丝心里松了一口气,也因此而对他充满了感激。“您对我真的太好了……”

    “傻姑娘,这不是应该的吗?谁让我喜欢你呢?”艾格隆笑着回答。

    之所以他对艾格妮丝这么宽宏大量,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喜欢这个情人,另一方面则是他根本不相信艾格妮丝会对自己不利。

    其实,他之前已经隐隐约约有过猜测,认为爱丽丝的表现有些可疑,但既然他已经定下了“不扩大”、“不追究”的基调,那么他也没有必要对爱丽丝太过于穷追不舍。

    他现在需要做的,是给外界一个合理的解释,顺便安抚肯定会方寸大乱的特雷维尔侯爵,让他继续给自己卖命干活——这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事情解决以后,其他的次要东西,倒是可以从长计议或者放在一边。

    “艾格妮丝,经历了这么多事,你的姐姐恐怕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所以我给她开恩放假了,她这段时间可以和你一起住在那座庄园里恢复心情,等她恢复好之后,再返回到原本的岗位当中吧。”在交代完了之后,艾格隆又向艾格妮丝叮嘱,“至于埃德加嘛……不管他到底是不是逆党,他至少都干了违背我意愿的事情,所以他注定应该接受一些惩罚,无非是程度的轻重而已……”

    “嗯,好的!”艾格妮丝点头应了下来。

    她反正只关心姐姐,至于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坏姐夫,她巴不得他继续倒大霉,才不会说半个字的情。

    而这时候,也到了艾格妮丝告别的时候了。

    虽然今天她第一次刺探消息,得到了一个“噩耗”,但至少她也有点收获,把姐姐纳入到了自己的保护之下,没有让她接受严厉的盘问调查,这样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眼下她只想尽快回到姐姐的身边,告诉她现在事件的进展。

    而就在她向艾格隆行礼告辞的时候,艾格隆又开口了。

    “艾格妮丝,爱丽丝夫人一向办事勤勉认真,而且出身高贵,皇宫当中很难找到比她一样同时兼具两个优点的夫人了,我和特蕾莎都很信任她,依赖她。发生这种事件,让我们每个人都为之遗憾,我也比任何人都更加同情她,她如果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尽管可以跟我说,我很乐于尽我所能,回报她之前的忠诚和勤勉。”

    “嗯,我明白了!”艾格妮丝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然后转身离开了书房。

    接着,艾格妮丝回到了姐姐的身边,然后把陛下最初的决定告诉给了姐姐。

    果然,听到了这个“噩耗”之后,爱丽丝的脸上顿时就失去了血色。

    一切的算计,一切的筹划,一切的勇气,最终居然换来了这样一个结果,她顿时就感受到了无穷的悔恨和荒谬感。

    在片刻的失神之后,她总算忍耐住了痛苦,然后再问妹妹。

    “陛下还怎么说?”

    “他说他很同情您的心情,所以最近可以给您放假,让您一起到我家去度假静养。”艾格妮丝回答。

    艾格妮丝不知道情况,但爱丽丝却一下子听明白了——这不就是被赶走了吗?

    不……不能失去这一切,我一定得回来!

    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东西了,在宫廷的职位,呼风唤雨的权势,是她人生当中仅剩下的东西了,哪怕陛下开恩不追究她“诬陷亲夫”的罪行,她也不可能接受失去这一切,被迫躲在庄园里“静养”的结果,那恐怕比死了还难受。

    “陛下还说,有什么苦处您可以跟他诉说,看在您过往功劳的份上,他很乐意帮助您……”这时候,艾格妮丝继续漫无心机地说。“总之,陛下已经对您足够开恩了,姐姐,我们都得感谢他!”

    而爱丽丝悄然明白过来了。

    “陛下,还真是开恩了啊——”她苦涩地叹了口气。“好啦,我们走吧,艾格妮丝,我确实需要休息一下了,我太累了。”

64,处置

    得到了艾格隆“暂时休假”的命令之后,爱丽丝不得不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毕竟,作为一个“深受打击”的妻子,她确实很难有理由表示自己现在毫无问题可以继续投身于工作。

    交接事项办得非常快,接替她的官员们,几乎毫不掩饰对她突然“休养”的欣喜,迫不及待地想要从她手中接过权力,甚至明显巴不得她永远不要回来。

    几乎转眼之间,甚至还没有从惊疑当中清醒过来,爱丽丝就已经和她的女儿夏露,一起坐上了艾格妮丝的马车。

    随着马车缓缓地向宫外驶去,爱丽丝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看车窗外渐行渐远的宫殿。

    在此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离“权力”渐行渐远,甚至有可能就此湮没无闻,回到过去的原点,甚至可能处境还会比过去还要更糟。

    坐在她身旁的夏露,此时正充满了好奇地打量自己周围的一切,相比于忧心忡忡的母亲,才三岁多的她,自然根本不知道最近到底发生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更加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此时也正陷入到莫大的危机当中。

    “妈妈,我们要去哪儿啊?什么时候回家?”她眨着眼睛,奶声奶气地问。

    因为自从有记事以来,她就是跟在妈妈身边,一起住在宫廷里面,所以很自然地,在年幼的夏露眼中,宫廷才更像是自己的“家”。

    她还没有成长到能够理解皇室、宫廷和阶级之类概念的年纪,不过想必也快了,贵族的社会会早早地把他们的孩子催熟,让他们懂得他们赖以生存的一切。

    女儿的问题,瞬间也让爱丽丝更是心痛如绞。

    回家?回得来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正在为这一场自己开启的阴谋付出代价。

    复仇的觉悟,赌上一切的拼命,最后只换到了这样一个结果,她当然心有不甘——但即使如此,她也没有一瞬间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过。

    她已经被逼到绝境了,多年来所受到的欺凌、羞辱、轻蔑让她愤恨痴狂,她必须要去报复一次,才能够一泄心中之恨。

    落到这个结果,固然可悲,但如果一直忍气吞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那岂不是更是可悲可耻?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埃德加就算可以逃脱“逆党”的罪名,但肯定也会受到一些惩罚,自己至少不是一无所获。

    况且,现在虽然跌落到了谷底,但陛下终究还为自己留下了几分颜面,既没有追究,也没有把自己撤职,只是用了“休假”的名义,自己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一想到这些,爱丽丝原本沮丧到极点的心情,终于稍稍振作了一些,她抬起手来,把女儿抱回到了自己的怀中,然后亲吻了几下。

    “夏露,我们就是去姨妈家里玩玩,过阵子就回家啦。”

    这个回答,让贪玩的夏露欢呼雀跃。

    “好耶!”

    女儿灿烂的笑容,治愈了爱丽丝此刻伤痕累累的心,她身边的一切都远离她而去,但至少女儿还陪在自己身边,让这个灰暗的夜幕当中多了几分光亮。

    与其说她在照顾女儿,不如说女儿成为了她人生当中最后的慰藉。

    毫无疑问,她知道,哪怕自己母女两个一辈子寄居在艾格妮丝这里,她也绝对不会有什么意见,她还会尽心尽力地照看夏露,可是,“寄人篱下的小姑娘”,这绝不是她想要留给女儿的命运。

    这么漂亮聪明的孩子,她应该成为宫廷当中最璀璨的宝石,怎么能够在乡间的庄园里静静蒙尘呢?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女儿,她都不能一蹶不振,她必须留在宫廷当中,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她又探起头来,看了看远处高耸的宫殿。

    不过,这一次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痛苦和沮丧,只有满满的斗志和决心。

    “等着吧!我会回来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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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丽丝离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艾格隆的耳中,不过他并没有为此过多伤神。

    经过了这短暂的调查和分析之后,他心里其实已经对整个事件有了大致的推断——埃德加的“逆党阴谋”,应该是爱丽丝一手炮制出来的,虽然不知道她具体使用了哪些方法,但他可以肯定,埃德加并没有和王党勾结起来对自己搞什么阴谋。

    能够猜到全因后果,倒不是因为他的智力真的比所有人都高一大截,而是因为他所处的位置,能够掌握住了全局的“信息”,所以能够比别人更清晰地根据信息做出判断。

    他知道,特雷维尔将军打算把私生子“转正”继承家业,所以必然会大大地损害爱丽丝夫人的利益;

    他知道,卡迪央王妃根本没有任何政治野心,而且本就是他自己带到宫廷旁边软禁的;

    他更知道,这一场阴谋当中,充斥着太多“刻意为之”的痕迹,是爱丽丝把自己和丈夫引到了那里创造了条件;也是爱丽丝,拿着一封根本没有明确指向的信件来检举自己的丈夫。

    正因为知道这一切,所以他在短暂的惊慌和愤怒之后,终究还是得出了结论。

    但得出了结论,并不意味着事情得到了解决。

    到底怎样解决,还是需要颇费一番思量。

    理论上来说,他只需要把事实真相都公布出来,然后以“诬陷”的罪名来处罚爱丽丝,那事情就自然解决了。

    但是他不想这么做。

    其一,她毕竟是艾格妮丝的姐姐,他不想让艾格妮丝这么难堪;其二,在他心目中,爱丽丝比埃德加要有用得多,一直以来都是得力助手,他也不想就此舍弃掉。

    而且爱丽丝的“报复”毕竟算是情有可原,他内心当中终究还是有几分同情存在的。

    正因为出于这种复杂心态,所以他不得不思索权衡,找到尽量合适的方法来收拾这一票烂摊子。

    在仔细斟酌了一番之后,艾格隆终于打定了主意。

    于是,他让人把埃德加从关押地点带出来,送到自己的面前。

    经过了两天的拘押之后,埃德加原本的翩翩风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整个人都透着紧张和狼狈,唯恐自己的家族因为自己而大祸临头。

    正因为这种恐惧心里,所以在看到艾格隆之后,他又一次不顾尊严地跪倒在了地上。

    “陛下……请您原谅我!我真的没有和卡迪央亲王勾结……我只是……”

    “好了,埃德加。”艾格隆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辩解,“经过了紧急的调查,我暂时确实排除了你勾结王党的嫌疑——”

    如同绝处逢生的人一样,埃德加灰白的脸顿时涌现出了些许的血色。

    “谢谢您,陛下!我就知道……您是明察秋毫的……”

    “你知道到底是谁检举了你吗?”艾格隆直接了当地问。

    埃德加连忙摇了摇头,“到底是哪个混蛋干的?”

    “伱的妻子,爱丽丝。”艾格隆回答。

    “……”埃德加顿时噎住了,整个人又瘫软到了地上。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他本来就不是个蠢人,在经过了这一番大起大落之后,自然也察觉到了最近那些不对劲的地方,而当艾格隆说出爱丽丝的名字之后,一切就瞬间豁然开朗。

    他没有问爱丽丝为什么这么做,因为就连他自己也知道,理由太多太多了,甚至多到他恨不起来。

    哪怕明知道妻子在诬陷自己,甚至试图将自己的家族置于死地,他也难以对妻子憎恨起来——毕竟自从她嫁给自己之后,从没有做出过任何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含辛茹苦地帮助他操持家庭抚育女儿,她绝不是那种喜欢搬弄是非坑害丈夫的毒妇。

    所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

    “能干出这种事来,她……她一定也是伤心透顶了吧。”沉默了许久之后,埃德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接着,他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艾格隆,“陛下,只要能够洗清我们一家的逆党嫌疑,我就非常满足了,我请您……请您不要过于责罚爱丽丝,她如果只想要报复我一个人的话,我毫无怨言。”

    看到埃德加在“大悲大喜”之后,居然第一反应是替爱丽丝说好话,艾格隆略微有些吃惊。

    “你还真是个浪荡子。”艾格隆半夸奖半嘲讽地说。

    接着,他又耸了耸肩,“埃德加,正因为你的妻子主动检举了你,所以这件事才会变得如此棘手。毕竟,这不是普通的指控,这是政治指控,她站出来检举之后,你们两个就必然只能有一个站在台上了……而且,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外界一定也会听到风声了,我必须尽快

    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这不光是对你、对你父也非常重要,我必须让外界知道,他依旧是我的宠臣。”

    一听到艾格隆提到父亲,埃德加顿时就振奋了起来。

    他对自己的所谓前途、所谓待遇根本无所谓,但是唯独父亲,他不忍心拖累。

    “是的,陛下,我的父亲遭受了这样一场无妄之灾,实在太冤枉了……他对您的忠诚不应该被质疑,我可以用我的生命担保,我父亲对您绝无半分逆心。”

    “埃德加,你对我的要求,实在有点多。”艾格隆突然冷笑了起来,“你既希望我不要过度处罚爱丽丝,又希望不要让你的父亲受损,那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呢?”

    面对艾格隆嘲弄的笑容,埃德加一时无言以对。

    但是很快,他又察觉到了什么。

    “陛下!您的智慧和您的仁慈一样耀眼,我深信您洞察秋毫,所以我接受您的一切裁决,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接受!”

    面对埃德加的阿谀奉承,艾格隆仍旧不改自己的冷笑。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也要把自己想好的办法和盘托出了。

    “埃德加,我不得不暂时以‘违抗皇命’的名义拘禁你,你虽然不是逆党,但终究是违命在先——你私自在宫廷当中打探消息,还私自跑去见了我软禁的人,这就必须接受惩罚。”

    “陛下,我接受您的处罚。”对这个,埃德加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他是被当场逮住的“现行犯”,想辩解都没有余地。

    况且,他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只要能够不拖累的家族他就已经满意了,至于自己要怎样,他已经无所谓了。

    “爱丽丝夫人所检举的信件,是某位心怀不轨的王党分子故意投书的,目的就是为了挑拨我和特雷维尔将军的关系,想让我疑神疑鬼自断一臂,罢黜特雷维尔将军这样的优秀将领——”艾格隆继续说了下去,“而爱丽丝夫人在收到信件之后,毅然检举嫌疑分子,虽然是中了王党的奸计,但毕竟是一片赤诚忠心,不应该过于呵责,所以暂时休假一段时间即可。”

    埃德加听得愣住了。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陛下的用意。

    只要把这一切都推到“王党阴谋离间陛下和特雷维尔将军”,那么就没有人需要承担主责了,爱丽丝也可以被洗清诬告嫌疑。

    虽然“告发亲夫”还是会被其他人私下里诟病为“为了保住权位而六亲不认”,但至少比一手策划诬告丈夫的恶名要轻得多。

    还没有等埃德加做出评价,他又说出了自己最后一项处置。

    “既然这一切都是王党的阴谋,那么特雷维尔将军就不应该承受任何处分。恰恰相反,他会得到我的公开勉励,表彰他多年来的贡献。我和他之间的信任坚如磐石,绝不会是逆党的几句话就能够离间的——”

    埃德加松了一口气。

    只要父亲没事,他其实对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陛下,我万分感谢您对我们一家的照顾……虽然我个人力量微薄,无足轻重,但您这份恩情,我永世难忘。我们特雷维尔家族将会在未来竭尽全力,来回报您今天的恩情!”

    艾格隆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既然现在大权在他手上,他就是可以这样玩弄事实。

    反正,只要对外界给出一份看上去“合乎情理”的答卷,这一场风波自然也会消弭于无形当中了。

    当然,这还不是全部。

    “埃德加,等这一切风波消弭,我会放你出来的,不过……你最好出国避一避风头,过个两年再回来。”

    “那,到时候您能够把卡迪央王妃也一起……一起放了吗?”埃德加小心翼翼地问。

    “哈哈哈哈……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刚刚活过来,又故态复萌了!”艾格隆先是一愣,然后大笑了起来。

    笑完了之后,他挥了挥手,“好吧,到时候一起放了。”

65,告别

    “好吧,到时候一起放了。”

    看到艾格隆如此宽宏大量,埃德加简直感激涕零。

    他当然知道,陛下明知道爱丽丝在诬陷自己却还做出如此裁决,明显是在“偏袒”自己的妻子,可是他更加知道,在陛下眼中,爱丽丝的价值比自己更加重要太多。

    甚至,易地而处,假设他是陛下的话,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大概也明白陛下要让他“出国避避风头”的原因。

    毕竟,这件事闹得太大了,哪怕陛下以后要封锁消息,也不可能不做出任何处理,自己作为“违抗皇命”的罪人,势必也要付出代价。

    如果长期坐牢的话,这份苦头自己未必吃得下去,所以就只有让自己先去国外变相流放一段时间了。

    这样的结果,他完全可以接受。

    如果能够和王妃一起被驱逐出境,然后结伴在国外旅行的话,这对他来说,甚至不是一种“刑罚”,而是一种快乐的享受。

    换个角度来想的话,经此一事,自己身上背负的责任、还有愧疚感,反而可以就此消弭——被驱逐出国的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岂不是再也不需要扮演一个被寄予厚望的儿子、丈夫和父亲了吗?

    也许,没有我的存在,他们只会更好。

    一想到这里,原本心如死灰的埃德加,突然变得有些憧憬起来。

    到时候去哪儿?罗马,伦敦,还是彼得堡?

    为什么不都去呢?反正有大把的时间,而且王妃还有大把的钱可以用来支付这种“流放”的旅程。

    “埃德加,你也不至于这么明显地高兴起来吧?”看到埃德加突然憧憬起来的样子,艾格隆有点看不过眼了,“你难道忘了吗?哪怕你这次没有被按上逆党的罪名,你也是在让你的家族蒙羞。”

    “陛下,请原谅,我就是这样一团烂泥,连我父亲都放弃对我寄予希望了。”埃德加虽然口中如此自贬,但神情当中反倒有些异样的自豪,“人生短暂,为什么要考虑几十年甚至几代人之后的事情呢?历史上有那么多家族从辉煌当中跌落,最后杳无踪影,为什么特雷维尔家族不行?与其执着于那些过眼云烟,不如及时行乐,让自己可以不带遗憾地离开人间,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

    “你……”艾格隆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最后还是放弃继续指责对方了。

    说到底,世界观差距太大,根本没法沟通。

    而且,埃德加都到了这个年纪,性格早就成型了,自己多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再说了,他现在名声尽丧前途尽毁,就算想要“振作”也没有机会了。

    不如就让他自娱自乐、自生自灭吧。

    “好吧,随便你怎样吧。”最后,艾格隆耸了耸肩,“但愿你的儿女们能够继承你父亲的意志,不然我怕他死不瞑目。”

    “父亲……”一想到父亲知道这一切之后的酸楚和痛苦,埃德加的心也阵阵抽痛,不过,他很快也就看淡了。“我相信,父亲会培养出他满意的传人。很遗憾,我在短期内是无法再见到他了——不过这倒也是好事,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也许,让时光冲淡这一切痛苦和恩怨,是最好的选择吧,但愿他之后万事顺遂。”

    说到这里,埃德加突然又看向了艾格隆,“陛下,我最后再跟您斗胆请求一件事——能否让我去见见爱丽丝,最后跟她道个别?我保证绝不会向她做出任何报复行为,您要是不放心可以派人监视——”

    “不必,我准了。”艾格隆没有兴趣和对方讨价还价,干脆就好人做到了底。

    =================================

    在离开了宫廷之后,爱丽丝母女两个悄然来到了艾格妮丝的庄园里住了下来。

    爱丽丝万万没想到,自己为妹妹精心挑选的住宅,结果却成为了自己母女两个暂时的落脚地。她也只能暗自感慨命运的啼笑皆非了。

    为了帮姐姐舒缓心情,艾格妮丝也暂且请了假,陪着姐姐和外甥女儿一起解闷,因为烦心事太多,爱丽丝自然依旧郁郁寡欢,而身为幼儿的夏露却并未察觉到自己身边发生的一系列灾难,在姨妈的陪伴下,她乐此不疲地在庄园里到处疯跑,玩着各种玩具,开开心心地度过自己的“假期”。

    在这个晴朗的冬日,夏露跟着艾格妮丝一起在枯萎的花田当中蹦蹦跳跳,而爱丽丝则站在一旁默默欣赏,直到一辆来自宫廷的马车缓缓驶入到庄园当中,才打破了三个至亲之间的愉悦时光。

    姐妹两个都远远地张望着那辆马车,心想是不是宫廷派人来传召自己。

    然而,马车车厢当中走出来的人,却大大出乎了她们两个的预料。

    “埃德加?”

    在看清楚来者是谁以后,姐妹两个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爸爸!”夏露也注意到了埃德加,不过她当然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反而喜滋滋并且跌跌撞撞地向远处的父亲跑了过去。

    “混账东西,你还有脸过来!”艾格妮丝这下也反应了过来,她气得的柳眉倒竖,然后大踏步地向埃德加冲了过去。

    冲到了埃德加的面前之后,她先是把夏露护在了身后,然后用充满了仇恨和敌意的眼神看着对方,“你怎么过来的?谁允许你出来的!”

    如果手里提着剑的话,恐怕她就直接一剑捅过去了。

    面对怒气冲冲的艾格妮丝,埃德加自然心里有些发麻。

    “我……我是被陛下放出来的,他允许我……允许和爱丽丝说几句话。”

    “呸!你也配吗?”艾格妮丝想要不想地就断然拒绝,“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滚回去吧!我不会让你再接近姐姐的!”

    原本对姐夫的所作所为,艾格妮丝就已经恨得牙痒了,在听到特雷维尔父子两个居然还打算变相地剥夺姐姐和夏露的继承权,对这种羞辱她更是气得发疯,现在恨不得把父子两个一起都挫骨扬灰,又怎么可能再客气?

    艾格妮丝的疾言厉色,让埃德加更是心虚气短,“我……我只是想要见见她,说几句话而已,请您放心,我……我说完就走。”

    “呸,少在这儿花言巧语了!”艾格妮丝仍旧不为所动。

    “艾格妮丝,让他说吧。”就在这时候,爱丽丝也慢慢地踱步过来了。“毕竟,他可是个受害者呢。”

    她平静地看着埃德加,就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那样。

    “姐姐……”艾格妮丝还想再说什么,但爱丽丝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已经做了决定。

    于是,她只好愤愤不平地又瞪了埃德加一眼,然后一把抄起了夏露,往旁边走开了,临走前还丢了一句狠话。

    “我在旁边看着的,你要是敢乱动一下,我直接杀了你!”

    在艾格妮丝和夏露离开之后,夫妻两个人终于面对面了。

    短短两天之前,他们还是一对“恩爱夫妻”,彼此之间貌似其乐融融,但是仅仅两天之后,一切都好像变了一个模样,虽然只是隔了几步的距离对视,但这距离却永远无法再缩短半分了。

    “爱丽丝……”犹豫了片刻之后,埃德加还是小声开口了,“我已经知道事件的始末了,我不怪你,是我自己造成了这一切。”

    虽然他说的声音很轻,但是对爱丽丝来说,却无异于最刺耳的雷鸣。

    丈夫这么说,这就意味着自己的阴谋已经被洞悉无遗了,也就是说,所有的指望都已经没有了。

    一败涂地,片甲不留,仅仅是因为陛下的仁慈,才保留着最后的一丝体面而已。

    可笑和耻辱,难道已经注定成为自己的命运了吗?

    一时间,爱丽丝万念俱灰。

    不过,她性格当中的倔强,让她终究不愿意在丈夫面前露出丢脸的样子,所以她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陛下打算怎么处置你?”

    “陛下认为,我虽然并非逆党,但终究还是违抗了皇命,所以要接受惩罚。大概是坐两三个月牢,给外面一个交代,然后他就会把我丢到国外去,让我暂且自生自灭。”埃德加老老实实地回答。“所以,我就是来跟你告别的,估计我以后很长时间里就看不到你了。”

    “好啊……好啊!妙极了!”在片刻的失神之后,爱丽丝突然冷笑了起来,“这下你终于可以尽情地游乐了!”

    虽然,以爱丽丝的聪慧,一听就明白了,这对埃德加来说,根本不是什么“惩罚”,反而是给了他推卸掉一切责任尽情游乐的理由。

    而且……他大概率还可以和自己的情人一起到处游荡……

    自己的辛苦谋划,居然换到了这样的结果,这简直让爱丽丝气得发疯,如果不是因为从小所接受的教育、所培育的涵养,恐怕她这下已经如同泼妇一样直接上来撕烂对方的脸了。

    埃德加当然知道爱丽丝此刻的心情。

    所以,他也只能苦笑一声。

    “我知道,这个消息并不会让你高兴,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这让我们所有人都解脱了,不是吗?我不必为家族的事情所烦忧,而你也不用再管我这个废物丈夫了,你今后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谁也不会因此而责备你什么。”

    “这就是你想要说的吗?!”爱丽丝愤怒地打断了他,“难道你以为,是我想要这么干的吗?”

    “是的,都是我的错,我原本可以做得更好……但终究我没有做。如果你要我道歉,我当然可以道歉,100句1000句都行,我愿意一遍遍复述给你……”埃德加仍旧苦笑着,“这两天虽然时间短暂,但是却又惊心动魄,我差点想过要以自杀来向陛下和父亲谢罪……正因为经历过这样的时刻,所以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我知道,你做出这样的选择,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从一开始就对不起,是我把过去那么温婉体贴的爱丽丝,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我所经受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甚至还远远不够抵偿我给你带来的伤害。”

    埃德加如此诚恳的道歉,当然不足以抹平爱丽丝心中的愤恨和怨念。

    但他所说的“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却让爱丽丝也随之受到触动。

    我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的?她扪心自问。

    看看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哪怕三年前的自己,都肯定无法置信吧?

    曾经高贵而且高洁的少女,最后被地狱的淤泥所污染,化身成为了恨不得置丈夫于死地的毒妇……到底是哪里错了?

    “都怪你!”她恨恨地瞪着埃德加,“你让我变成了怪物,我从没有想象过的怪物!”

    “是我,一切的根源都在我,因为我轻浮,因为我欺骗,因为我逃避责任,我让自己身边所有人都失望,并且彼此怨恨……没有我的话,你本可以拥有更好的命运,所以,你对我做出的任何报复,都是合情合理的,爱丽丝。”埃德加又点了点头,“可惜,很遗憾,上帝终究还是没有让我去死,那我也只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活了——我知道我不是干大事的料,我甚至一点都不想要浪费精力投入到这些事情上,既然我提供不了任何作用,那我能够做出的最大贡献就是消失,不给你们添麻烦。所以,我会这么做的。”

    “你休想!你休想把自己的逃避,和游荡玩乐,说成是赎罪,你是个毫无心肝也不懂愧疚的浪荡子,你凡事只想到自己,你根本就没有心!”爱丽丝大声驳斥丈夫的话,“现在,你有陛下撑腰,你可以离开,你毁了我的一生却可以安然离开。好……很好,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但你放心,我会诅咒你的,无论你在哪儿,我都会从心底里诅咒你,只要有机会,我还是会报复你的……因为你把我变成了怪物!”

    “要报复,那你当然可以,我说过了……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埃德加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会接受一切的,恰恰相反,这可能会让我好受很多——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已经赋予了你这样的权利。”

    顿了顿之后,他又小心翼翼地说,“但在我看来,你最好的报复,就是重建自己新的生活……别再为我去伤神了。”

    面对丈夫的“宽宏大量”,爱丽丝非但不觉得高兴,反而只觉得更加怒火万丈。

    是什么,让你感觉自己有资格摆出这副宽宏大量的样子来?你不配……

    “不用你提醒,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做……”爱丽丝决绝地看着对方,“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我衷心祝愿你永远不要回到我的面前。而我……埃德加,我会活得比你和你的情人都更加出彩!我发誓!”

    她曾经满怀憧憬的婚姻,不惜和家族决裂换来的婚姻,最终却变成了自己一生当中都无法再触及的梦魇,丈夫如今可以带着情人一起远走高飞过着舒服日子,却注定要留给她满地的废墟。

    她到底应该怎样在这一场“废墟”当中,重建起属于自己的生活呢?

66,新的开始

    面对妻子愤恨的怒吼,埃德加心里既愧疚又难堪。

    尽管在来之前,他就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但是当真正面对的时候,他还是感受到了无比的压力。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他自己。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父亲想要做什么了,所以才会这样决绝,不留余地。”在妻子凌厉的视线下,埃德加硬着头皮重新开口了,“我知道,现在为自己辩解会显得很可笑,但我还是要说,其实……其实我并不支持父亲的想法,在我看来,夏露继承我们家的家业更为妥当合理。”

    “埃德加,你以为,我是贪图你们家那些财富吗?”爱丽丝冷冷地反问,“如果我贪恋富贵,当初我何必嫁给伱?我完全可以在宫廷当中选一个豪门子弟,你们家当初落魄成那个样子,有什么值得我去贪图的吗!让我愤怒、让我扭曲的不是丢失所谓的家业,你们那点破钱爱给谁就给谁吧!我才不在乎!我无法忍受的是屈辱……因为我付出了一切,却只被你们当成了笑话!在你们眼里,我的女儿甚至还不如一个杂种重要!这种屈辱比任何恶毒的欺骗更加让我无法忍受,甚至让我的灵魂都在为之哀嚎颤抖,埃德加,难道这一切你无法理解吗!?”

    面对爱丽丝愤怒的质问,埃德加无言以对。

    确实,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法反驳。

    对自尊心强烈的爱丽丝来说,比起所谓的“家业”来,这种轻蔑和屈辱才更加痛彻心扉——也正是这个原因,她才宁可同归于尽,也要狠狠报复自己父子两个。

    她做错了什么吗?也许确实有错的地方,但唯独自己父子两个,是绝对没有资格去指责她的。

    看到埃德加无言以对的样子,爱丽丝并没有欣喜,只是抱以轻蔑的冷笑。

    “是啊,现在我输了,即使我费尽心机,还是没有能够搞垮你父亲,他可以自由自在地折腾他那些远大计划,而我却只能在一边看着,忍受着他给予我的屈辱……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那我接受它。但是埃德加,从今往后你们父子两个再也没有任何理由来使唤我或者约束我了,我们各走各的路,我不图谋你们的什么家业,你们也别想再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了!”

    “那是自然。”埃德加点了点头,“我说过,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我不会去以任何名义阻碍你的。”

    他之所以几次强调“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其实就是在暗示,自己走后,夫妇两个除了因为传统原因不能离婚之外,爱丽丝可以顶着“特雷维尔夫人”的名义,爱干嘛干嘛,包括做他做过的事情,为自己接下来的人生找寻“慰藉”。

    这并不会让他感到有什么丢脸(毕竟这是几百年来贵族们的传统),反倒会让自己的愧疚之心为此稍稍缓解一些。

    “那我要谢谢你放我自由吗,埃德加?”爱丽丝冷笑着反问。

    “不……这完全是我们欠你的。”埃德加连忙回答。“尽管这可能并不会让你感觉到好受,但是,这是我能够做出的最后的补偿了……请原谅我,爱丽丝。”

    说完之后,他郑重地向爱丽丝躬身行礼。

    他也知道,既然说到这个份上,那是时候告别了。

    “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在他准备告别的时候,爱丽丝突然说。“那时候你向我求婚,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吗?”

    再怎么决绝,终究还是不甘心啊……

    “要说从来没有动心过,那当然不可能,谁会不喜欢你呢?爱丽丝。”埃德加偏开了头,避免直视妻子的眼神,因为他知道他的答案,注定不会是她想要听到的。“只是,我原本并没有那么急于结婚,只是那时候父亲希望我尽快成家,延续我们家族的血脉……我拗不过父亲,只好从命了。而那时候我衡量了一下自己接触过的女子,发现你最适合成为我们家的媳妇,所以我就向你求婚了。”

    “原来如此……就为了这样一个理由。”爱丽丝喃喃自语。“所以,在你的心中,我从没有一刻高于她,你也根本就没有打算过为了我去改变自己……一切都是我自己的空想,我自己骗了自己,然后闭上眼睛一跃而起,兴冲冲地跳进了深渊里……”

    埃德加低着头不再回答,但答案也在他的沉默当中昭然若揭了。

    “原本我以为我会怒不可遏,但……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受啊。”爱丽丝轻轻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这些事实我都已经看清楚了吧——也对,这么明摆着的事实,又怎么可能看不清楚呢?我倒是很惊讶,我居然能够骗自己那么久。”

    接着,她又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冷冷地盯着埃德加,“埃德加,虽然我恨你,而且会恨你一辈子,但是事已至此,我再咒骂也无济于事。现在的我,也不想再和你浪费时间了,我必须用我仅剩的心力,去重新收拾我的人生,还有为我的女儿构筑最美好的人生……

    所以,如果你内心当中真的还尚存半分良心,还对你的女儿有一星半点的父爱,那就请你今后不要再给我们带来任何麻烦了,你在外国无论是死是活都好,再别牵累到我们,我会好好把夏露养大,让她忘记她有一个如此不成器又如此坑害她的父亲,而你——你能够做的最大贡献,就是从我们的人生当中消失,彻底不留痕迹地消失!你记住!”

    “我明白,我明白。”埃德加连连点头。

    接着,他轻轻地挥了挥手,向妻子做出了最后的告别。

    “再见。”

    尽管明知道妻子不会做出任何回应,但他仍旧还是挥了挥手,以此来向对方告别。

    而后,斩断了最后一丝眷恋的他,重新坐上了马车,然后跟随着马车一起返回到宫廷。

    很快,他因为“违抗皇命”而被拘禁的消息,就会被公布于众,他将成为人们眼中的笑柄,并且彻底告别自己之前的人生。

    而对他来说,这可能反而是一件好事,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抛弃那些他本就不想背负的东西,从此只为自己而活了。和情人一起远遁国外,享受只属于彼此的时光,这反倒让他备觉轻松。

    在埃德加登上马车的那一刻,爱丽丝也决绝地转身离去,再没有多看丈夫一眼。

    这时候,在旁边默默观察的艾格妮丝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带着夏露一起返回到了姐姐身边。

    看着爱丽丝若有所思、甚至失魂落魄的样子,

    “姐姐,您还好吧?”她关切地问。

    “我没事……虽然说不上好,但至少也不坏。”爱丽丝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小声回答。

    艾格妮丝被这个回答弄得有些迷糊了,她迷惑地看着姐姐,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现在的我,凄惨落魄,是吧?”爱丽丝以一种异样的平静,询问自己的妹妹,“那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呢?哭天抢地,像个怨妇一样见人就诉苦吗?不……我做不到,而且那没有任何用处,别人的同情和别人的讥笑对我来说都是一样致命的毒药,我……我宁可死也绝不会让自己落到那种地步。”

    “我明白的,姐姐。”艾格妮丝对姐姐的遭遇深感同情,所以表情和声音都加倍的体贴,“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的!往好处想,您至少已经摆脱了梦魇,不是吗?特雷维尔家族背弃您,那是他们有眼无珠,您接下来大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活下去了。”

    “是啊,我要重新谱写自己的人生了。”爱丽丝轻轻点了点头,似乎若有所思,“走错一次可以找借口,毕竟年幼无知;但接下来再走错的话,那就是愚蠢至极,活该倒霉了!所以,艾格妮丝,以后,我必须要用权势武装自己,让自己接下来的人生不再被人背弃……我必须让我残存的人生,享有到所有人的尊敬,只有这样,才能够抵偿我失去的一切,不是吗?”

    “这才对嘛!”看到姐姐这么快就振作起来,艾格妮丝心里自然大为高兴,她立刻就附和了姐姐。“您何必悲观呢?您还这样年轻,而且还如此光彩照人,比我还好看呢!接下来您的人生一定会万事顺遂的!”

    “但愿如此吧……”爱丽丝笑了笑。

    接着,她弯下了腰,然后一把抱起了自己的女儿。

    金发碧眼的夏露,犹如是爱丽丝自己的微缩版一样,又充满了幼儿才有的稚气和童贞。

    这才是我第二次生命啊……

    母女连心的安心感觉,让爱丽丝感觉自己心中的创痛,一时间被缓解了太多。

    夏露就是她现在仅剩的一切,而她也将尽自己所能,为女儿开辟最美好的人生,她将得到一切应有的幸福,远离自己踏错的每一步,远离自己所承受的痛苦……也只有这样,才能够慰藉她已经伤痕累累的灵魂。

    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我爱你,我的女儿。”她轻声呼唤。

    仿佛是感受到了妈妈此刻的心情似的,夏露浅浅地笑了起来,然后主动亲吻了一下母亲的脸颊。

    “妈妈!爱你。”

    即使刚才伤心透顶也倔强地没有流出一滴眼泪的爱丽丝,在这一刻,终于任由泪珠滚落在自己的脸颊上。“是的,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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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的阿尔及尔,虽然气温并不高,但是比之巴黎自然要暖和许多。

    再加上这边气候干燥,阳光明媚,体感更是舒适了好多倍。

    在自己临时征用的指挥部当中,特雷维尔将军身穿着单薄的军服,正悠闲地在阳台上转悠着,注视着这座城市繁忙的港口,那些富有特色的建筑,以及那一艘艘穿行而过的军舰和商船。

    这里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地方,但可以成为他圆梦的地方。

    他是刚刚才来到阿尔及尔的。

    一下船,他就受到了当地驻军军官们的热情迎接,毕竟人人都知道,特雷维尔将军是“简在帝心”的大人物,他来阿尔及尔,本质上就是陛下派过来“监军”的,对此他们当然不敢掉以轻心。

    更有一些野心勃勃想要上升的青年军官,还主动接触特雷维尔将军,想要在将军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为自己博得一个升迁的机会。

    对此特雷维尔将军当然来者不拒,他亲切地招待每一个和自己接近的军官,并且勉励他们为陛下效劳。

    不过,即使如此,特雷维尔将军也没有得意忘形,他来到阿尔及尔之后,就立刻跑到总督府去拜会了坐镇于此的最高指挥官蒙塞元帅,并且毕恭毕敬地向对方汇报。

    虽然他一来就这么高调,多少有点“抢风头”、“挖墙脚”的嫌疑,但是元帅却对此不以为忤,依旧亲切地接待了他。

    对于已经七十多岁的蒙塞元帅来说,他本来就已经没有什么政治野心了,之所以出山来到阿尔及尔,不过只是为了帮助陛下稳定局势,“看守门户”而已。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自己任内无事,然后风风光光地返回法国本土,度过自己人生中最后的年头。

    所以,对于雄心勃勃的特雷维尔将军,他根本就没有那种“被冒犯”的感觉,反而乐见他如此高调。

    毕竟,陛下如此重用特雷维尔将军,肯定也是希望他能够做出一番事业来。

    正因为如此,他也很乐意配合特雷维尔将军。

    所以,特雷维尔将军非常愉快地就进入到了自己的“新角色”当中。

    他开辟了自己的指挥部,然后到处征调人手,充实自己的队伍。

    眼下,他意气风发,运筹帷幄,只等着尽快去干大事了。

    而就在这个意气风发的时候,一位副官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毕恭毕敬地递上了厚厚的信件。

    看到上面的印戳,他就下意识地立正了——这分明是陛下寄来的信!

    带着万分的崇敬,他打开了信,仔细阅读了起来。

    然后,他很快就愣住了。

    “埃德加……”很快,他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我的儿子……”

67,恭喜

    “埃德加……我的儿子……”

    在陛下的信中,特雷维尔将军看到了儿子现在的下场。

    虽然在离开巴黎之前,他就对儿子的“任性妄为”做好了一些心理准备了,但是当这一切真正变成现实的时候,他还是禁不住为止万分痛苦。

    这是他的独子,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儿子,父子之间的情分,又怎么可能是几句话就能够消除干净的呢?

    现在得知儿子此刻身陷囹圄,接下来还会被流放在外,纵使生活条件不会太差,但作为一个父亲,他不可避免地会感觉到心痛。

    亡妻早早死去之后,他把双份的亲情都灌注到了儿子身上,这种溺爱,也最终让埃德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而现在,他终于要为此承担严重后果了。

    埃德加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虽然陛下在信中没有详细说清楚,但是以特雷维尔将军的脑筋,大概也已经看明白了。

    有人在幕后操纵,试图把埃德加的风流韵事变成了政治案件,让他的“罪行”变得严重了千百倍,最终让陛下不得不严厉处置了埃德加。

    这个幕后操纵的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不知疲倦地施展阴谋,恨不得置他于死地?

    虽然陛下没有明说,但通过他的字里行间,以及种种蛛丝马迹,答案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

    在离开之前,特雷维尔将军心里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而现在,这些预感、以及线索都已经串联到了一起,让他直接面对了真相。

    也只有爱丽丝,才有动机、有必要去试图锤死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了。

    “好一个妻子,好一个儿媳啊!”他以嘶哑而颤抖的声音,几乎咬牙切齿地喊了出来,“你干得真漂亮!”

    说完之后,他颓然把信扔到了桌子上,然后抬起头来,无力地看着远方晴朗的天空和蔚蓝的大海。

    纵使他现在已经知道真相,也已经晚了,自己远在阿尔及尔,对巴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一筹莫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尘埃落地——不用说,这也是爱丽丝精心等待的时机,她就是故意等到自己走了之后才发难的。

    当一个女人施展起自己最顽强的报复心时,竟然可以变得如此让人不寒而栗啊……

    特雷维尔侯爵心里的悲痛,再加上那种“无力招架”的憋屈,让他骄傲的心为止燥热不安,让他坐立难安,恨不得朝天开几枪来发泄。

    但是,哪怕心里已经怒发如狂,气得浑身颤抖,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如此这般地发泄出来。

    因为他知道,他现在仅剩的“筹码”,就是在这里的位置和威信了,此刻的他非但不能露出任何软弱和失宠的迹象,恰恰相反,必须时刻表现出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样子,他不能让身边的人、以及周围在观察他的军官们觉得,特雷维尔将军已经不行了、不值得寄予期待了。

    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必须一直做那个精明、冷酷又雄心勃勃的特雷维尔将军,这不光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他的家族。

    埃德加的惨况,反而更加增加了他身上的担子——他必须尽一切努力,洗清干净儿子为家族带来的污点,让外界继续相信,特雷维尔家族会在新朝继续屹立不倒,会一直显赫下去,长盛不衰。

    所以,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强行把自己从悲痛当中拽了出来,然后以惯常的冷静态度来权衡自己此刻的处境,思考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很明显,陛下送来的信只是说了儿子所犯的过错和接受的惩罚,并没有提及到自己,更没有把自己“撤职”或者“回国接受调查”的命令,所以,陛下目前还是信任自己的,并不打算因为儿子而迁怒过来。

    但是,形势依旧岌岌可危。

    现在自己最大的劣势就是远离巴黎,只能干看着宫廷里的风云变幻,而现在爱丽丝摆明了已经和自己撕破脸了,她搞垮了自己的儿子肯定还不会满足,一定会继续和自己为敌,这就意味着他的宫廷的中心当中有一个居心叵测的危险敌人,随时可以给自己上眼药进谗言,而自己远在天边,根本无力招架宫廷的阴谋。

    更可怕的是,爱丽丝还有一个深受陛下宠爱的妹妹,艾格妮丝肯定只会站在姐姐这一边,为了姐姐她肯定也会把自己视作敌人。

    不仅仅是妹妹,,爱丽丝自己现在也已经失去了一切顾忌,她还有不逊于妹妹的姿容,甚至她自己也可能豁出去了,选择去成为陛下的新宠,到时候姐妹两个一起厚颜无耻地对陛下吹起“枕头风”,那自己岂不是毫无抵抗之力,只能等死?

    特雷维尔将军越想越是头大,一时间手足冰凉,甚至有一种“我命休矣”的哀叹。

    怎么办?

    如果现在逃跑的话,绝对是来得及的,只要悄悄躲到一艘商船上,然后就可以跑到任何一个国家去,甚至美洲都行,以自己的身份,到哪个国家都可以混得开,至少谋生不是问题。

    可是,你真的要跑吗?

    你真的能跑吗?

    特雷维尔的脑海当中,响起了冰冷的自问。

    不,我不能跑——他顷刻之间就做出了回答。

    为了搭上波拿巴家族的“顺风船”,他和他的哥哥已经付出了太多的“投资”,整整十五年的坚持,十五年的等待!

    如今,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并且借着自己这十五年内的忠诚表现获得了脱颖而出的机会,他怎么能够放弃?

    如果放弃了这个机会,那么在陛下的有生之年,特雷维尔家族就不可能再有出头之日了——而以陛下的年纪,他足足可能会统治帝国几十年。

    被赶下舞台几十年的话,到时候还有谁会记得特雷维尔家族呢?

    特雷维尔将军自己就见过很多活生生的例子,好几个大革命之前声势显赫的贵族名门,经过了这四十年来的风云变幻之后,已经败落得了无痕迹,甚至都已经无法成为人们的谈资,只能作为故纸堆上的“头衔展览品”存在。

    他宁可死,也不愿意看到“特雷维尔”这个姓氏也步其后尘。

    所以,他绝对不能跑,哪怕面前是刀山火海,是断头台,他也必须鼓起勇气走下去,正如当年他冒着枪林弹雨为拿破仑皇帝冲锋陷阵一样。

    我,维克托·德·特雷维尔,是何等人物,见过了多少腥风血雨,纵使一时不利,但又怎么能够对两个深宫妇人认输?!

    所以,不管要面对多少困难和危险,他都要咬着牙继续自己的计划,要在这个新天地干出一番让人无可挑剔的事业来,然后再风风光光地返回巴黎。

    在排除掉了逃避的选项之后,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的他,抛却了一切杂念,然后重新收拾好了自己,那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又重新复活了。

    不管发生了什么,他的节奏不能乱,他不能让旁人看出丝毫慌乱和破绽来。

    儿子被抓又如何?那不关他的事,只要陛下不点头,也没人能够牵连到他。

    他又静静地看了一下风景,然后和往常以后,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当中,打算开始自己今天的公事。

    而就在这时候,他的副官,一位年纪轻轻的上尉,喜滋滋地向他迎了上来。

    “将军,恭喜您!”

    “恭喜?!”特雷维尔将军猝不及防,然后眼睛都瞪大了。

    遭遇了如此噩耗,他原本就已经心情跌落到谷底,看到这么不开眼的人,更是气得不打一出来,甚至想要给他一耳光了。

    不过,他终究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地反问对方。“恭喜我什么?”

    “蒙塞元帅那边的人传来了消息。”副官压低了声音,然后小声对侯爵禀告,“陛下告诉元帅,他很快将会派人带来大十字荣誉军团勋章,然后让元帅代表陛下给您授勋,把大十字荣誉军团勋章给您,以勉励您一直以来的辛劳和贡献。”

    即使现在心情如此糟糕,但此刻的特雷维尔将军还是禁不住为这份“意外礼物”而欣喜若狂。

    在拿破仑皇帝设置的荣誉军团勋章当中,最高等的军团长勋位只有君主才有资格使用,而接下来的就是大十字勋章了,只有那些他最倚重的文武官员才有资格领受。

    奥热罗元帅、苏尔特元帅等人都曾经获赠了这一枚勋章,而如果陛下真的决定给自己颁发此等殊荣的话,那也几乎是在昭告天下,他将继续信任并倚重自己,而元帅的头衔也在为自己时刻准备着。

    陛下这是在让我安心啊……

    特雷维尔侯爵瞬间恍然大悟。

    把信寄给自己说清楚情况、让蒙塞元帅代表他给自己授予如此殊勋,都是在摆明告诉自己,无需害怕埃德加惹下的祸事牵连到自己,自己依旧可以青云直上,不受任何影响。

    既然陛下的意志如此坚定和明确,区区“枕头风”,又怎么可能动摇得了他?自己看来还是多虑了。

    一想到这里,刚才都没有为儿子滴下一滴眼泪的特雷维尔侯爵,突然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

    虽然他在心里其实只忠于自己的家族,对波拿巴家族的忠诚只是一种“需要的表演”,但是年轻的陛下对自己展现出来的恩义,却同样让他感激涕零。

    为这样信任自己的人效忠出力,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看到侯爵一副要哭的样子,旁边的副官虽然不知道内情,但也并没有感到奇怪——毕竟,刚刚来到北非就获得如此殊荣,试问这种恩宠哪个军人不会为之激动呢?

    “将军,看来过得不久,我们就要尊重您为元帅阁下了!”于是,他凑趣地向将军道喜。

    “陛下终究是陛下,不会被娘们儿所动摇啊……”

    然而,副官却听到了一句让他完全听不明白的感慨。

    “将军?”一瞬间,他还以为侯爵是太过高兴所以冲昏了头脑。

    而这时候,特雷维尔侯爵面色一沉,将自己脸上的喜色全部抹去,“是的,这是一个好消息,但这不是我为之狂喜的理由……我必须要为陛下奉献出与之相称的努力,才能够对得起陛下的这份恩情——”

    “是的,一定会的——”副官连忙点头符合。

    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的侯爵,轻轻挥了挥手,而副官立刻向他敬礼然后走开,让侯爵得以重新一个人独处。

    这就是陛下希望的解决办法吗?

    所有的过错、所有的罪责,都丢给埃德加一个人身上,然后所有人都“轻装上阵”,继续自己的轨道。

    这样好吗?他不知道。

    作为一个父亲,他当然不愿意看到儿子如此蒙冤受辱,但从客观角度来看,他又不得不承认,这可能确实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

    埃德加咎由自取,他甚至不会觉得这是一种“惩罚”,他会开开心心地跟着情人一起出国游乐躲风头,把烂摊子留给自己的所有亲人。

    他甚至觉得,儿子可能会为此感到庆幸。

    而爱丽丝虽然没有搞垮自己父子两个,但是她也得到了自由,她从今往后可以称心如意地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了。

    自己和她现在已经完全决裂,但是现在还没有到拼个伱死我活的时候,自己的战场在这里,容不得自己分心。

    一想到自己接下来可能很久都见不到儿子了,侯爵心里当然还是会感到心痛,但是事已至此,这已经是他能够奢望的最好结果了。

    至少,特雷维尔家族还屹立在地平线上,岿然不动,并且可以借助自己的手,将它一步步往前推。

    只要家族的希望还在,一切就都还有希望……这就够了。

    埃德加虽然必须暂时出国避风头,但自己的计划现在也可以落在明面了,自己可以去培养埃德加那个私生子,而爱丽丝也不会再有什么能力干涉。

    这就等若,让特雷维尔侯爵一家在悄无声息当中裂解成两半,从此心照不宣各走一边,只维持表面上的关系。

    所有的烦恼,所有的争端,居然以这种方式告一段落,命运的曲折离奇,让他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现在事已至此,再去感慨或者烦恼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只能和过去一样,鼓起勇气向前看。

    而他一向是做得到的。

68,欣赏

    伴随着装饰着家徽的马车徐徐停下,年幼的瓦朗蒂娜·德·维尔福小姐,迈着轻巧的脚步,踏着踏板走下了马车。

    她没有立刻走开,而是在马车下方伸出手来,握住了爷爷那干枯的右手,然后搀扶着爷爷走下了马车。

    诺瓦蒂埃侯爵身穿着一身元老院议员的行头,身上还别着先皇赐予给自己的勋章,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依旧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一看就有着“元老重臣”的风范。

    很显然,他今天就是来面见陛下的。

    不过,在下马车之后,侯爵也没有急着行动,而是用满怀赞叹和期许的眼神,看了看他引以为傲的孙女儿。

    为了进宫,瓦朗蒂娜自然也盛装打扮了一番,不过因为年纪尚幼所以她没有佩戴任何额外的饰品,只是穿着一身缀有花边的洁白纱裙,这件衣装把她的皮肤衬托得如同凝脂一般白皙娇嫩,在空旷的广场当中犹如是一朵盛开的白兰花一样。

    不过,虽然她的身形尚且幼小,但在精致而又平静的面孔当中,已经能够隐隐当中看出几分遗传自爷爷的“坚毅”——正是这份处变不惊的坚毅,让她在寒风当中,犹如茁壮的幼苗一样悄然挺立。

    “不错,瓦朗蒂娜。”老侯爵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拥抱了一下自己的孙女儿,“等下面见皇后陛下的时候,一定要谨守礼节,万万不要丢了我们家的脸面。”

    就在不久之前,侯爵收到了陛下召见自己的通知,而随着这个通知,还有另外一条消息——皇后陛下想要看看他的孙女儿瓦朗蒂娜小姐,所以请他一并带过来。

    虽然陛下夫妇没有把话说清楚,但以侯爵的嗅觉,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其中的一点微妙意味?

    这意味着,陛下夫妇对自己的“基督山伯爵与诺瓦蒂埃侯爵家联姻”的提议有些意动,否则皇后陛下根本就没有必要去单独召见这么年幼的瓦朗蒂娜。

    所以,这是在考察瓦朗蒂娜是否配得上这份“殊荣”吧。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之后,侯爵自然大喜过望,然后又将自己的推论告诉给了瓦朗蒂娜。

    眼看自己心心念念的“救父计划”有了柳暗花明一般的进展,瓦朗蒂娜自然心里也和爷爷一样高兴,但是随着兴奋一起扑面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压力,毕竟,年幼的她要去面对皇后陛下。

    她不敢想象自己失败的后果——那可能就意味着自己亲手断送了父亲活在人间的希望。

    可是,纵使再怎么紧张和害怕,瓦朗蒂娜也还是顽强地顶住了,她一遍遍地在心中为自己打气,同时无数次地在家中预演,力求让自己可以给皇后陛下留下一个好印象。

    现在,她和爷爷一起来了。

    虽然在过去,年幼的她曾经跟父亲一起进过宫,不过那是在巴黎,现在的宫廷已经来到了远郊外的枫丹白露,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

    对于从未到过的地方,小孩子当然有些好奇,尤其是这么优美的宫室和花园更是惹人注目,不过瓦朗蒂娜还是牢记爷爷的教诲,没有失态地四处张望,而是面色平静、从容地搀扶着爷爷,跟着卫兵一起向宫廷的深处走去。

    很快,他们就被带到了候见大厅当中,经过了短时间的等待之后,一位宫廷侍从和一位女官悄然走到了祖孙两个人的面前。

    “侯爵大人,陛下现在有空,在书房接见您——请跟我来。”侍从毕恭毕敬地向侯爵垂首行礼。

    “至于瓦朗蒂娜小姐,皇后陛下正等着她,请跟我来吧——”女官也低声说。

    侯爵回头看向了瓦朗蒂娜,然后点了点头,以此作为最后的鼓励。

    “瓦朗蒂娜,不管结果如何,我永远为你骄傲。”

    接着,他大踏步地跟着侍从离开了,前去面见陛下。

    而瓦朗蒂娜则注视着爷爷离开的背影,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接待自己的女官。

    接着,她屈身行礼,“有劳您了,女士。”

    宫廷历来就是个看碟下菜的地方,瓦朗蒂娜身为赫赫有名的朝廷重臣诺瓦蒂埃侯爵的孙女儿、又是同样赫赫有名的大检察官维尔福的女儿,自然会得到常人难及的优待,面对着瓦朗蒂娜,这位女官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小姐,请跟我来吧。请不必紧张,皇后陛下向来待人宽容,况且您又如此出色……想必她会对您非常满意的。”

    接着,两个人也不再多言,女官带着瓦朗蒂娜一路来到了特蕾莎的待客室里。

    作为皇后陛下的私人招待场所,这间房间自然尽显了皇室的气派,宽大的房间里铺陈着巨幅的地毯,还有着洛可可纤巧风格的精美家具,以及挂满了丝绸织锦和帷幔,到处都显得富丽堂皇。

    在这种珠光宝气的地方,寻常女子恐怕会迷花了眼,不过瓦朗蒂娜终究是出身于世家,所以也做到了淡然处之,她很快就注意到了坐在中央沙发上、穿着宫裙的青年女子。

    虽然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但很显然,不需要任何人介绍,她就知道对方是谁。

    “皇后陛下!我很荣幸得到您的召见……”她按照自己在家里排演过无数次的流程,轻轻迈动脚步走到了特蕾莎皇后的面前,然后向特蕾莎郑重行礼。

    接着,她一直摆着屈膝的姿势,低着头看着特蕾莎的脚下,默然接受着皇后陛下的审视。

    她并没有等待太久,很快,特蕾莎就用非常亲切的语气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

    “瓦朗蒂娜!这是我私人的召见,你不必如此拘礼……请坐吧。”

    这时候,瓦朗蒂娜才敢抬起头来直视年轻的特蕾莎皇后。

    这时候,映入她眼帘的,是特蕾莎那亲切温和的笑容,这个笑容里面有着欣赏和期许,让她感觉到了些许的温暖。

    我大概是成功了吗?瓦朗蒂娜心里发问。

    不过在表面上她并没有露出声色,而是恭恭敬敬地坐到了特蕾莎的面前。

    面对着年轻美丽又风姿绰约的皇后陛下,她的心里同样充满了仰慕和自惭形秽,认定自己就算长大成人了,也不可能有此等风度和姿容。

    不过,好在那是帝国的皇后陛下,她不必考虑去“比肩”,只需要学到那么几分,应该就可以受人众人的赞赏了吧?

    而面对着默不作声又心事重重的瓦朗蒂娜,熟知内情的特蕾莎,不可避免地有些同情心发作了。

    “唉,可怜的孩子。让你在这个年纪就去直面血淋淋的仇恨、就去考虑自己未来嫁给谁的问题……真是难为伱了!父辈的罪孽,要让如此纤弱的女儿来偿还,这是何等的不公平。”

    皇后陛下的感慨,也勾起了瓦朗蒂娜心中的伤痛,不过她仍旧坚强地维持住了自己的镇定,然后用笃定的语气回复特蕾莎。

    “皇后陛下,我并不认为这有哪儿不公平的,我从小的花用、从小所受的教育、以及我长大之后能够得到的一切,都是父辈和祖辈给我的,既然我分享了他们的财富和头衔所带来的荣光,那么他们的罪孽,我当然无法置身事外……

    我不可能享尽父亲给我的一切好处,在父亲面临灾难的时候却轻飘飘说一句‘啊呀,这只不过是他自己惹下的祸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然后心安理得地看他去死,这不是为人子女应该做的事情。恰恰相反,我必须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尽一切可能去挽救父亲的生命,偿还他所犯下的罪孽……我相信,您一定可以理解我的。”

    面对瓦朗蒂娜坚定而又诚实的回应,特蕾莎表面上不置可否,内心里却暗暗点头。

    出身皇室的她,一样有着强烈的家族观念,对她来说,父亲从小对自己的关爱和照顾都是难以回报的恩情。

    虽然自己的父亲一生光明磊落,绝不可能和维尔福一样满手罪孽,但她扪心自问,如果父亲有难的话,自己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挽救父亲生命的。

    不为别的,只因为那是自己的父亲。

    正因为如此,她反倒接受了瓦朗蒂娜的说辞。

    一个年幼的孩子,愿意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洗清尘封了十几年的冤屈和罪孽,甚至即使面对皇后也同样能够侃侃而谈,这份勇气已经值得赞赏了。

    “看样子你已经完全下定决心了……”片刻之后,特蕾莎重新开口了,“但是,瓦朗蒂娜,我还是要提醒你,对一个女孩子来说,结婚并不是什么轻飘飘的事情,而是托付自己的一生!你现在毕竟还小,还不明白其中的分量,你将来万一后悔的话,可是无法挽救的。”

    “没错,陛下,我确实年幼,所以我知道我说任何话,都会被别人当做孩子气,不够有说服力……”瓦朗蒂娜轻轻点了点头,但还是满怀坚定地看着特蕾莎,“但是,我必须满怀骄傲地告诉您,我除了是我自己之外,我还是流传了几百年的诺瓦蒂埃家族和圣梅朗家族的后代!我清楚自己每一句话的分量,也清楚我绝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着,我将家族的名誉看作重于自己的东西,所以我绝不会做出任何玷辱它的事情来。我愿意嫁给基督山伯爵大人,并且将在未来奉献自己的一切所能去照顾他,帮助他,延续他的家系,让我们的家庭像我出身的家庭一样显赫昌盛,我相信做得到!”

    虽然瓦朗蒂娜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柔,但是她此时的神态和目光,却足以让任何人相信她此刻的决心。

    特蕾莎一直在注视着她,然后又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我没有想过,也不需要去想,我斗胆问您,您当初难道想过吗?”瓦朗蒂娜小声反问,“陛下,您有着传奇一般的故事,被广为传颂以至于我都早有耳闻。您为了自己选定的爱人,在16岁的时候就不顾一切地追寻了他,您想过后果吗?您害怕后果吗?不,您不会的……所以,我可是以您为榜样的呀!我现在也不过是比那时的您小上几岁罢了,但我也有着和您一样的决心,不信您就看吧。”

    特蕾莎先是愣住了,然后突然失笑了起来。

    “噗哈哈,倒是把我给问住了……还真是把我给问住了啊。不过,我当时是为了爱人,你的动机可不一样。”

    “那我会爱上他的,哪怕我们年纪相差悬殊又如何呢?幸福的生活从不是靠年纪来决定的,一切都事在人为。”瓦朗蒂娜毫不犹豫地回答,“陛下,我会证明自己能够承担起一切责任的,所以我恳请您,给我这样一个机会,陛下……”

    说完之后,她又起身,然后恭恭敬敬地再向特蕾莎行礼,等候命运的裁决。

    面对着矮小稚嫩、却又让人暗生敬佩的瓦朗蒂娜,特蕾莎突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确实是认真的,而且她确实能够做到自己所说的一切——尽管没什么根据,但她还是这样相信。

    “你这些话,是自己想的,还是你爷爷帮忙编的?”特蕾莎突然问。

    瓦朗蒂娜脸上微微一红,“有一些……有一些是爷爷帮忙的。”

    “无妨,能够在我面前流畅自如地说出这些话来,已经是你的本事了。”特蕾莎笑了笑,然后示意她重新坐下。

    她确实很欣赏瓦朗蒂娜的表现。

    因为,她自己也是这种坚定又不顾一切的人。

    而且,她非常喜欢瓦朗蒂娜所展现出来的气质:谦逊谨慎,端庄温柔,绝没有那种令人厌恶的轻浮感,就像过去的自己一样。

    这不正是她想要培养的人吗?

    法兰西虽然号称是一个天主教大国,但国内浮华浪荡的风气由来已久,并且已经成为了各个阶级所习惯、所接受的社会规则,对那些风流韵事不仅不以为怪,反倒是当成了津津乐道的谈资。

    别的不说,她的丈夫和艾格妮丝小姐的事,国内上下就都觉得天经地义。

    她也没有想过单靠自己就能够改变整个民族的“风尚”,她只是希望至少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以内,尽量严肃宫廷内的习气,不能让人觉得自己主导下的宫廷污秽横流。

    而瓦朗蒂娜,正好就是她所希望看到的人。

    “以后常过来玩吧,瓦朗蒂娜。”沉默片刻之后,特蕾莎突然友好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我们要撮合给埃德蒙的,是一个最纯洁最聪慧的新娘,所以,一定不要跟外面学坏了哦。”

69,前任

    “我们要撮合给埃德蒙的,是一个最纯洁最聪慧的新娘,所以,一定不要跟外面学坏了哦。”

    虽然特蕾莎没有明示自己的意思,但是这句话一出口,无异于是表示“认可”瓦朗蒂娜的努力了。

    瓦朗蒂娜当然听得出来其中的含义,于是她顿时喜出望外。

    被恐惧侵蚀了那么久,如今终于得到了皇后陛下的支持,“救父计划”出现了曙光,这让她如何不激动呢?

    好在,飘飘然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了,然后连忙又一次屈膝行礼,向特蕾莎表示万分的感谢。“谢谢您!皇后陛下……我一定会把您的教导都记在心里,须臾不忘。”

    “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啊……要是我的女儿长大了能跟你一样,那就太好了。”看到瓦朗蒂娜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风范,特蕾莎忍不住连连点头,“真不愧是诺瓦蒂埃侯爵的孙女儿!我相信你未来一定会大有前途。”

    接着,她陡然转过头来,看向了房间的一侧,“您觉得怎样,梅尔塞苔丝?”

    瓦朗蒂娜下意识地顺着皇后陛下的视线看了过去,然后发现在房间的阴影当中,有一位衣着朴素、但气质优雅的夫人慢慢踱步走了过来。

    她看上去是一位宫廷的女官,但穿着的裙子只是简单的色调、没有佩戴任何珠光宝气的装饰物,她脑后的头发则被黑纱所覆盖,只露出了些许的末梢。

    虽然面孔美丽,但是她的打扮、以及她严肃的神情,都让她显得有一种极为忧伤的气质,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怜悯。

    这是丧服的打扮啊,这位女士最近失去了什么重要亲人吗?这是瓦朗蒂娜的第一反应。

    不过,在她注视对方的时候,这位夫人也一直都在注视着她,目光显得极为复杂。

    瓦朗蒂娜还是一个小孩子,纵使再聪明也不可能参透人间世故,所以她看不出这目光当中的同情、期许、怜悯和淡淡的嫉妒,但她仍旧能够本能地感受到,这位夫人肯定和自己有莫大的关系——尽管她们似乎完全不认识。

    夫人慢慢地走到了皇后陛下面前,然后也屈膝向特蕾莎行礼,接着她以从容镇定的语调,回复了特蕾莎的话,“陛下,我刚才听完了瓦朗蒂娜小姐所有的话,不得不说,这些话让我深受感动,一个孩子能够在这个年纪就能够想到要承担家庭的责任、回报父亲的恩情,让人可敬。”

    “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特蕾莎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她示意梅尔塞苔丝坐到她的另外一边沙发,与瓦朗蒂娜面对面。

    接着,特蕾莎又问瓦朗蒂娜,“瓦朗蒂娜,你认识这位夫人吗?”

    瓦朗蒂娜从自己的记忆当中努力搜检,寻找有关于这位夫人的痕迹,不过,她虽然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位夫人,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也不奇怪,为了不引起外界的怀疑,维尔福和费尔南在发迹之后极少来往,两家人只是偶尔在重要的社交场合才会碰面而已,在这种情况下,瓦朗蒂娜当然对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毫无印象。

    于是,瓦朗蒂娜轻轻地摇了摇头,“抱歉,我不记得了。”

    “那你听说过我刚才呼唤的名字吗?”特蕾莎又问。

    瓦朗蒂娜还是摇头。

    “看样子,你的爷爷只跟你说了一部分故事呢。”特蕾莎叹了口气,然后又看向了梅尔塞苔丝,“那么,夫人,就由你来做个自我介绍吧,想必到了这个时候,瓦朗蒂娜也该知道这一切了。”

    梅尔塞苔丝微微皱了皱眉。

    在别人面前重复一遍自己的悲惨史,无异于又给自己心头上的伤口洒了一遍盐,但是,既然是她主动要求来见瓦朗蒂娜的,那么到了这个时候,也容不得她退缩了。

    于是,她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然后以尽量置身事外的语气,向瓦朗蒂娜叙述自己这些年的遭遇。

    “小姐,这个故事要从十几年前的马赛开始说起了,那时候的马赛港有一个加泰罗尼亚人聚居的小渔村,有一位渔家姑娘,名叫梅尔塞苔丝……”

    接着,她将自己当初和埃德蒙的恋情、埃德蒙蒙冤入狱、自己设法营救失败后迫于无奈嫁给了费尔南、因为时势的变幻阴差阳错成为伯爵夫人……桩桩件件都说给了瓦朗蒂娜听。

    瓦朗蒂娜听得极为入神,因而她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梅尔塞苔丝夫人那平静的表面上,所蕴含着的无比深厚的悲凉和痛苦。

    当听到基督山伯爵当着夫人和陛下面用利剑刺入到费尔南的胸膛时,她才终于从这一桩陈年旧事当中清醒了过来。

    接着,她捂住了自己的脸,为自己的父亲感到蒙羞。

    “上帝啊……我的父亲犯下了多大的罪孽呀,他不光坑害了伯爵,他还毁掉了您的一生……这究竟让我该怎样偿还呢!”

    “您不必如此自责,瓦朗蒂娜小姐。”梅尔塞苔丝反而温柔地安慰起了瓦朗蒂娜,“当时发生这一切时,您都没有出生;而后,您也对此一无所知,您的双手完全清白,没有任何人能够责备您什么。恰恰相反,明明毫无责任,您却敢于站出来,用自我牺牲来承担那些过去的罪孽,这反倒让人感到敬佩了。”

    “我……我很抱歉……”瓦朗蒂娜的心更加抽痛了,她毫不犹豫地又站了起来,对着梅尔塞苔丝连声道歉,“夫人,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知道我道歉也没有用,但我真的很希望跟您道歉。如果……如果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够补偿您的,请您尽管吩咐吧,我一定会去做的!”

    “您言重了,虽然我不可能忘却自己的遭遇,但我可不会记恨一个孩子,我也有我的尊严,瓦朗蒂娜小姐。”梅尔塞苔丝摇了摇头,从容地面对着对方,“况且,现在蒙皇后陛下的圣恩,我为自己找到了谋生的地方,那就更没有必要再劳烦您什么了,如果非要说我有什么是希望您为我做的,那我只希望您能够践行您今天的承诺,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照顾伯爵……”

    瓦朗蒂娜先是一愣,然后眼眶骤然就湿润了。

    虽然理论上梅尔塞苔丝夫人是她的“前任”,但年幼的她,根本就没有产生任何“嫉妒”的情绪,恰恰相反,她反而为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极度的负疚。

    “可是,这样的话,我岂不是也践踏了您曾经的爱情了吗?”她带着哭腔反问。

    “不,您误解了,我和他原本就不可能了,即使没有您也一样。”梅尔塞苔丝轻轻地摇了摇头,“现在的我是什么?我是身败名裂的莫尔塞夫伯爵的遗孀,被人人所蔑视和嘲笑,费尔南扭曲了我的人生,并且让我落到如此境地。可是他也死了,这让我没办法再记恨他,而且我还记得他曾经以哥哥的身份抚养我这个孤儿长大的恩情……唉,命运的纠缠倒错,真是让人难以解脱!总之,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是个不祥之人了,我不能再为了自己一时的念想,就去再耽误埃德蒙,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的人生已经不应该有我的位置了……”

    一边说,她也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瓦朗蒂娜的面前,微微俯身,面对面地注视着瓦朗蒂娜。

    “现在的他,不仅仅属于他自己,还属于这个国家,他有义务去为国家贡献他的所有良好品质,让更多人过上更美好的生活。而这种情况下,他需要一位纯洁、聪慧、家世优越的闺中小姐,为他打理好自己的家庭,为他奠定事业的基础,为他……将他的血脉留在帝国的最高舞台之上。而经过我的观察,您确实就适合这一切。所以请您不必担心,我根本不会责备您或者嫉恨您,相反,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您能够履行好自己的承诺——”

    面对着梅尔塞苔丝夫人充满期许的眼神,瓦朗蒂娜鼻子一算,又禁不住潸然泪下。

    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内疚,而是因为感激。

    “夫人,对不起……”

    “看开点吧,孩子。您根本没有抢走我的人生,因为我的人生早就被人扭曲、抢夺并且践踏一空了!已经不存在的东西,您是不可能再破坏掉的……”梅尔塞苔丝的头更加低了,而后她亲吻到了瓦朗蒂娜光洁白皙的额头之上。

    这时候,原本强装镇定的她,终于也禁不住悄然落下了眼泪。

    这眼泪,既是为了自己曾经的痛苦,也是为了告别这一切噩梦的决心。

    接着,她强忍着哽咽,继续说了下去,“孩子,现在我所能够做的,就是祝福您,然后试图去重建起我自己的人生,虽然我这辈子已经没有任何奔头了,但是为了我的儿子,我还必须努力很多年,他会变成一个最有教养、有同情心的绅士,去做一个对世界有益的人,如此我就了无遗憾了……但愿我们两个都能够实现各自的愿望!”

    “会的,一定会的!”瓦朗蒂娜连连点头保证,然后一把抱住了梅尔塞苔丝,接着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她终究还只是个孩子,在此时这种气氛下,她终于也绷不住那种强装出来的“成熟”了,她想要畅快地发泄这段时间以来积累的痛苦和紧张。

    而梅尔塞苔丝也没有阻止她,而是轻轻地抱住她,任由她畅快发泄。

    看着这感人的一幕,原本一直都没有说话的特蕾莎,此刻也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她拿起手绢,擦拭了自己眼角的泪水,然后又禁不住小声感慨。

    “真是可怜啊!每一个人都是……那些尘封的往事里到底埋藏着多少罪孽!这个国家又还有多少冤屈没有得到洗雪呢?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我们要把它重新拉回到正常的轨道当中。”

    在特蕾莎看来,埃德蒙和梅尔塞苔丝的遭遇,不仅仅是他们个人的不幸,也是法兰西人在之前几十年的动荡不安中所遭受的一切灾难的缩影。

    风云变幻当中,革命者杀贵族,贵族杀革命者,革命者互相残杀,帝国建立帝国复辟……短短时间里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次数几乎数不清,你杀过来,我杀过去,互相清算报复,到处血流成河,近乎于永无止息。

    埃德蒙幸运地被她的丈夫救起,并且得到了一个“翻身改命”的机会,最终大仇得报。

    可是,在广袤的法兰西,还有多少冤魂在地上飘荡,无法安息呢?

    这肯定已经数不胜数了。

    如今,再去翻过去那些数不清的老账已经毫无意义了,他们夫妻两个,必须用自己长期、而且稳定的统治,让历史翻过那反复无常的一页,进入到一个全新的时代,让所有人在和平和富足当中遗忘掉过去的种种灾难。

    也唯有这样,这些悲剧才真正能够得到封印,不至于再重演。

    做不做得到她不知道,但既然站在这个位置上,他们就必须去做,因为这就是义务。

    默然感慨了一会儿之后,特蕾莎静静地等到了面前一大一小两个女子恢复了平静。

    梅尔塞苔丝亲切地拿起手绢帮助瓦朗蒂娜擦拭泪痕,而瓦朗蒂娜则乖巧地站在原地,犹如面对长辈一样。

    “夫人,看上去您已经得到满意的答案了?”特蕾莎轻声问。

    “是的,我很满意。”梅尔塞苔丝小声回答,“陛下,既然瓦朗蒂娜小姐如此合适,那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接下来我会去尽力说服埃德蒙的。我不敢保证我的话他一定听从,但是至少我会让他不再执迷于往昔的泡影……无论再怎么恋恋不舍,过去终究只能是过去了,我们都需要去面对明天的太阳……他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还得让我说出口才行。”

    这更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特蕾莎心里已经了然。

    不管怎样,既然梅尔塞苔丝都已经点了头,那么她对接下来的事情也大致有眉目了。

    “夫人,我很高兴能够得到您的帮助,接下来也请您继续以今天的热忱和冷静为我、为国家效劳,我相信,终有一天人们会遗忘莫尔塞夫夫人,反而会铭记梅尔塞苔丝女士……”

    “我会的,陛下。”梅尔塞苔丝从容地屈了屈膝,向皇后陛下暂且告退。

70,老臣

    在梅尔塞苔丝夫人走后,房间里又暂时陷入了寂静。

    得到了“前任”如此高度的认可,让瓦朗蒂娜在感动之余,内心也有些骄傲和自豪——年幼的她,最缺乏的就是自我认知和自信,现在她终于得到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这件事就此一锤定音,最终,一切还要看伯爵本人的意见。

    在瓦朗蒂娜窃喜的同时,特蕾莎也在短暂地沉思着,她所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了。

    眼下,伯爵虽然未婚,但并非处于独身状态,他和那位唐格拉尔夫人已经“同居”很久了,以伯爵的性格,他必然会对这位夫人有着深厚的感情,所以如何处置这位夫人,也成为了一件棘手的事情。

    照理说来,爱米丽因为过去的一些事情,可以说名声非常不佳,而且她的丈夫银行家唐格拉尔现在还处于“畏罪潜逃”的状态,完全可以用这个作为借口,勒令她离开伯爵——但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强行逼迫爱米丽和伯爵分开,恐怕还会起反作用,激起伯爵的反感。

    所以她略微有些踌躇。

    “瓦朗蒂娜,你认识唐格拉尔夫人和她的女儿吗?”最后,她决定问一问瓦朗蒂娜本人的态度。

    “我没有和那位夫人接触过几次,但和欧仁妮比较熟悉,毕竟我们同龄……多少也算是朋友吧。”瓦朗蒂娜老老实实地回答,“之前巴黎动乱的时候,我曾经被伯爵带到了他的家中避难,那时候我们相处得很不错。”

    “那么,你应该知道,伯爵和夫人关系有点……有点不同寻常吧?”特蕾莎有些尴尬地问。

    年幼的瓦朗蒂娜,显然比特蕾莎还要尴尬好几倍,她立刻就红了脸。“我知道……他们关系非常亲密,一同起居,我还一度以为他们才是夫妻关系呢!后来经过爷爷的解释,我才知道原来其中有那么多的故事……”

    特蕾莎觉得跟一个纯洁的孩子说这些简直有些亵渎,不过,事已至此,她也必须把话说清楚,于是她只能忍住尴尬,继续追问瓦朗蒂娜,“那你对此有何看法呢?我说得明白一点吧,瓦朗蒂娜,你打算如何处置唐格拉尔夫人和她女儿?毕竟,要成为女主人的是你,不能让她占据那个不属于她的位置……”

    瓦朗蒂娜顿时呼吸就急促了起来。

    她明白,此刻爱米丽和欧仁妮母女两个的命运,就握在自己的手中。

    想必,如果她现在说必须要把这对母女赶走,那么皇后陛下就会立刻下旨,然后这对母女就会顷刻间沦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吧。

    她不忍心这么做。

    “陛下,我觉得最好不要赶走她们,毕竟她们已经够惨的了,如果被强行赶走了,那我岂不是从一开始就为自己的双手沾满罪孽?我的父亲因为权势已经害了太多人,我不想、也不能做同样的事情。

    况且,现在的我毕竟还小,不可能履行妻子的……妻子的义务,所以爱米丽夫人反而是在替我去履行义务,如果我现在就把她们赶走的话,那伯爵岂不是要孤单很久吗?这太过分了……所以就让她们留在那里吧。”

    说到这里,因为尴尬,瓦朗蒂娜满面通红地低下头来。

    “哎呀,哎呀,我们可爱的瓦朗蒂娜也明白什么是妻子的义务了啊。”特蕾莎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她的心里也在暗暗好笑,这样一个小孩子,怎么懂得把自己代入到“主妇”的角色当中呢?她甚至还不理解婚姻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根本不会嫉妒爱米丽。

    但是现在她没长大,并不代表以后她不会长大,等过个几年她到了适婚的年龄,恐怕就要面对现实的困境了。

    特蕾莎稍微代入其中,就觉得有些头大。

    仿佛是感受到了特蕾莎此刻的想法,瓦朗蒂娜又轻轻地抬起头来,诚恳地看着皇后陛下,“陛下,请不用为我感到同情,其实我觉得,从客观角度来看,反而是我抢走了爱米丽夫人和欧仁妮小姐的东西才对……在她们身边的时候,我能够感受到,她们都对伯爵又敬又爱,从心底里把伯爵当成了自己以后安身立命的凭依了,可是我却闯进了她们的生活当中,并且夺走了爱米丽夫人最念念不忘的东西,我倒是觉得有愧于她们呢!所以,以后如果我真的成为了伯爵的夫人,我也会以朋友的身份留下她们的,她们一样也可以成为我的家人,我从小就丧母,也希望能够有更多家人的陪伴,所以大家一起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这样不也挺好吗?”

    瓦朗蒂娜如此惊人的话,让特蕾莎听得简直瞠目结舌,她都分不清瓦朗蒂娜到底是过于幼稚,还是过于慷慨大度了。

    可是,这都是人家的私生活,如果她乐意,其他人也乐意,自己又能够说什么呢?

    再说了,你丈夫的身边不也留下了红颜知己……你赶也赶不走。

    一想到这里,特蕾莎顿时就没了兴致。

    算了,反正离瓦朗蒂娜长大还有几年时间,到时候再看怎么处置这对母女吧。

    “那好,现在就按你的意见来办吧,如果以后你有了不同的意见,那就直接跟我说,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说完之后,她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瓦朗蒂娜。

    虽然她对阴险狡诈、趋炎附势的维尔福检察官十分鄙夷,但对维尔福的女儿却印象极好,性格如此温柔慈悲,又有着符合名门身份的品貌和风度,更加对家族如此忠诚、乐意奉献,无论哪一点,都让特蕾莎感到十分的投缘。

    还是小孩子就能够做到这些,那以后岂不是不可限量吗?

    当然,小孩子在成长的过程当中总会受到外界的各种影响,有些甚至会自甘堕落,而特蕾莎则希望自己今后能够尽量看护住瓦朗蒂娜,让她能够少沾染一点外界的风气,带着今天的纯洁和善良成为一位新娘、进而成为宫廷当中最受人尊敬的命妇。

    虽然她改变不了整个国家的风俗和观念,但是她终究能够创造出一隅没有腐化堕落的净土,而这也足够了。

    “瓦朗蒂娜,我们该做的已经做了,那接下来祝你好运吧,我希望你能够成功,我也看好你,在不远的将来就可以成为宫廷的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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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特蕾莎在亲切接见瓦朗蒂娜的同时,艾格隆也在接见年迈的诺瓦蒂埃侯爵。

    不过,相比于她们这边,艾格隆这里的气氛要严肃许多。

    虽然两人都不是完全无情的政治机器,但是他们都已经算是权力场上的玩家,所以非常明白公事第一,私事第二的道理。

    于是,在见面之后,诺瓦蒂埃侯爵首先就向艾格隆汇报起了自己最近的工作。

    之前,诺瓦蒂埃侯爵协助艾格隆稳定国内局势,并且亲自操盘了艾格隆的全民公投,所以作为“酬劳”,艾格隆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一上台就把侯爵送进了帝国议会的贵族院当中。

    而艾格隆在上台之后,首先对贵族院进行了清洗,驱逐了一大批不愿意对帝国、对波拿巴家族效忠的旧贵族议员,而这自然也是诺瓦蒂埃侯爵亲自负责的。

    几十年来,侯爵威名赫赫,手腕强硬,早已经为人们所熟知,当年在大革命时期的国民议会里侃侃而谈的他,又怎么会在意现在这些小辈的鼓噪?所以,经过他挥舞着铁拳大举清洗,杀鸡儆猴清退了几十个议员之后,现在的贵族院可以说已经对皇帝陛下服服帖帖了。

    当然,“整治得服服帖帖”只是一种手段,“提高立法效率”才是最终目的,所以在艾格隆的授意下,诺瓦蒂埃侯爵也推动了一系列紧迫的立法工作,其中就包括了跟铁路事业有关的金融法案,以及将皇室费用和国库彻底分离的财政法案等等。

    正因为侯爵如此高效,所以艾格隆自然也对他的工作成绩极为满意。

    唯一可惜的一点,就是侯爵已经年事已高,他不得不为侯爵准备一个未来的继任者、以备不时之需了。

    诺瓦蒂埃侯爵一如往常,详细地跟艾格隆报告了最近两院议会当中的动态,以及哪些人对帝国忠心不二,哪些人可能心怀异志等等。

    以如此衰老的身躯,承担“运转议会”的重任,这当然是对身体的极大消耗,哪怕不需要多么洞察入微的观察力,都能够看得出老人身上的疲倦。

    看着他憔悴的面孔,以及嘶哑的声音,艾格隆不由得在心中升起了一股怜悯。

    这个经历了整个大革命时代、并且在1815年还能够和军队中最好的剑手进行决斗、并且战而胜之的硬汉,终于还是在时间面前弯腰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本就是人间常理,但亲眼目睹的时候,还是不免会让人感到有些伤感。

    “您辛苦了,侯爵先生。”正因为如此,所以艾格隆用了比平常更加亲切的语气向侯爵致谢,“多亏了有您的帮助,本届政府才能够在短时间内就通过了如此多的重要立法……对此我深表感谢。同样,正因为您已经如此辛苦,所以我奉劝您最近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反正现在最至关重要的事情都已经办得差不多了……您可以空闲下来喘口气了。”

    “万分感谢您的关心,陛下。”诺瓦蒂埃侯爵恭恭敬敬地向艾格隆致谢,“不过,您是知道我的,对我来说,在议会里纵横捭阖推动国家,这不仅仅是我的工作,这是我的生活、我的乐趣,我……我无法说服自己停下来。

    而且您也看到了,我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支撑多久,不过我并不怕死,人固有一死,我已经被当年那些死在断头台下的倒霉蛋多活了几十年了……我要利用我最后还能够蹦跶的时光,为国家、为您发挥最大的贡献,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够死而无憾……”

    诺瓦蒂埃侯爵这一席话,一方面是心声,一方面也是为了向艾格隆展示出自己为帝国奉献一切的情怀。

    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风烛残年,也不知道能活多久,那不如干脆就拼命燃烧自己的老命,来换取皇帝陛下最后的怜悯。

    而他这样的做法,也确实达到了目的——对于那些很有用、也很勤快的手下,艾格隆向来都是十分宽容的,从不愿意亏待。

    “陛下,处在我现在这个年纪,我必须为您未雨绸缪,做好我万一不能理事的准备。”就在这时候,诺瓦蒂埃侯爵又继续开口了,“在议会当中,再没有人比我更有资历和威望了,所以我的继任者不可能和我一样凭借强硬手段就能够驱动它。也就是说,一味高压是不可能持续的,也很容易会反弹,您最好现在就先重用提拔几个才能卓越的后辈,用高官厚禄来收买他们,然后以他们为核心组建亲政府的党团,用人数优势来构建帝国议会中的压舱石……只有这样您才能够高枕无忧。”

    说完之后,他又向艾格隆说出了自己看好的几个青年才俊的名字,以备陛下未来所用。

    对艾格隆来说,这倒不是什么问题,反正这几年当中,他已经封了一堆贵族,在接下来还要继续封任何他喜欢的人成为贵族,然后送进到贵族院当中。

    两院制的精妙之处就在这里,身为下议院的国民议会,因为民意的变化会时常出现议员的流动,以至于会让不少反对派占据议会的议席,但只要能够实现对贵族院的“常态化控制”,那么终究可攻可守,在“宪政”的基础上实现专制的事实。

    这一点也是被同时期或者“未来”的许多国家实践所证明的。

    而诺瓦蒂埃侯爵,为艾格隆苦心孤诣所打造的政治格局,也正是如此。

    他以他的经历,正确认识到了“民意”的强大,这是绝对不可力敌的,但同时他也见识到了“民意”的狂暴和善变,最终,这个革命先锋变成了忠心耿耿的帝国派政治家,拥护在了“民选皇帝”的旗帜之下。

    他当然知道这样的体制并不完美,但是他认为,这是现在最适合这个国家的东西,也只有波拿巴家族,才能够带领国家趟过血海,迎向明天。

    “压舱石……”艾格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对,您说得没错,我就是要这个!那就按您的意思来吧。”

    说完之后,他内心当中又有点唏嘘和悲凉。

    他知道“原著”,因而也知道,侯爵将会在接下来的某个时间点突然“中风”瘫痪。

    也许是几年后,也许甚至是明天——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他的惨痛损失。

    他为我家燃烧了一生……我应该补偿他。艾格隆暗想。

71,训示与觐见

    看到诺瓦蒂埃侯爵如此孜孜不倦为自己“呕心沥血”的样子,艾格隆自然如同他所希望的那样,心里生出了一股歉疚感。

    皇帝一旦产生歉疚,那就是一笔巨大的“人情”了——而诺瓦蒂埃侯爵想要的人情,艾格隆不问也知道。

    于是,艾格隆也没有再卖关子,而是直接把话说清楚了。

    “侯爵,经过了我和特蕾莎的慎重考虑,我们决定支持您的提议,也就是说,让瓦朗蒂娜在未来长大成人之后嫁给基督山伯爵……”

    虽然心里早已经有所预感,但是当艾格隆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诺瓦蒂埃侯爵仍旧不免兴奋了起来。

    他的计划本来只是老人的一厢情愿而已,但有了两位陛下的首肯和背书,那成功率就完全不一样了。

    “陛下……谢谢您宽宏大量,满足一个老家伙的任性……”激动之下,他忍不住老泪纵横,颤声向艾格隆致谢。

    “您也不必这么说,因为从客观来看,这也是一件好事。”艾格隆轻轻摇了摇头,“从我上台以来,我一直对外界强调的就是和解,几十年来的恩恩怨怨已经积累了太多的仇恨,如果每一件都去清算那所有人都永无宁日,这个国家还怎么去拥抱明天呢?埃德蒙蒙受了冤屈,他需要得到应有的补偿,而我给他相应的补偿,让那些流血的往事尘封在过去当中……这样我们才能够安然走向明天。”

    顿了顿之后,艾格隆又重新看向了诺瓦蒂埃侯爵,“眼下,特蕾莎正在接见瓦朗蒂娜,如果她对瓦朗蒂娜感到满意的话,她就会正式地提出这桩联姻。

    当年先皇在世的时候,他就很喜欢让他册封的帝国贵族和旧世家的小姐结亲,以此来体现两个社会精英团体之间的‘融合’,如今我们也是在秉承先皇的遗志。而且我相信,由特蕾莎来主持这桩婚事的话,想必所有人都会感到满意。”

    诺瓦蒂埃侯爵当然明白“皇后亲自主婚”的含义,这也就意味着他的孙女儿未来将会在宫廷当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他早就知道基督山伯爵大人备受宠信,前途不可限量,而如果瓦朗蒂娜也备受宫廷尊重的话,那他们的结合,岂不是意味着这个家庭的地位将会牢不可破?

    伯爵的外貌和人品他早已经熟知,他并不觉得瓦朗蒂娜会受什么委屈,正因为如此,他反倒可以期待一下他们结婚之后的“基督山伯爵家族”。

    眼下,自己已经是风烛残年,不知道哪年就会去见上帝,而自己的儿子维尔福哪怕能够保住一条命,势必也将在不久之后黯然隐退,失去一切前途;那么,假设自己死后,自己的政治理想和威望,能够通过孙女儿、曾外孙子这一脉流传下去,这也算是可以告慰平生了。

    当然,这些东西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表面上还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如此劳烦皇后陛下,我不胜惶恐之至,我会让瓦朗蒂娜永世铭记这一份恩情,让她和她未来的子孙后代永远效忠于帝国和波拿巴家族!”

    对于这种表忠心的言语,艾格隆这些天来已经听了无数,所以也只是淡然一笑。

    他不追求什么永世不移的忠诚,只要现在能够效忠就行了。

    “侯爵,该为您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这不光是为了酬谢您多年来的忠诚,更是为了尊重一位尽心竭力效忠了我家两代人的老臣。您不必为此致谢,我只需要您主意养好自己的身体,再继续为我效劳下去吧……”

    艾格隆话刚刚落音,书房的门口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殿下!”接着,他听到了门外特蕾莎的招呼声。

    看来那边已经有结果了,艾格隆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特蕾莎,进来吧!”他连忙应了一声。

    于是很快门就打开了,而接下来走进房间的不止特蕾莎一个人,还有她身后怯生生的瓦朗蒂娜。

    “爷爷!”一看到情绪激动、老态毕露的爷爷,瓦朗蒂娜立刻就心疼地喊了出来,然后她走到了侯爵的身旁,用稚嫩的双手搀扶住了他。

    而特蕾莎则直接走到了艾格隆的身边,然后跟他说了刚才的经过。

    “殿下,我和瓦朗蒂娜交流了一下,我对她的表现非常满意,而且梅尔塞苔丝夫人也赞同了我的意见,她认为瓦朗蒂娜确实是未来成为伯爵夫人的合适人选……总之,一切都非常妥帖。”

    听到了特蕾莎的好消息之后,艾格隆心里也是一喜。

    他非常清楚梅尔塞苔丝在伯爵心中的分量——在原著当中,伯爵因为不忍心在决斗中杀死她的儿子,于是打算故意输掉决斗,死在情人儿子的枪口下,这份眷恋绝非一般人可比。

    在“原著”的结尾,梅尔塞苔丝自知两个人不可能再重新复合,于是带着参军的儿子远走高飞,跑去了阿尔及利亚寻找前途,而伯爵则带着海黛远走高飞继续他的传奇——但很明显,伯爵不可能轻易忘却两个人曾经的美好,梅尔塞苔丝的冷静和大度,反倒会让他永远念念不忘。

    而现在,在这条已经被他改变的世界线上,如果梅尔塞苔丝站出来劝说伯爵的话,那么分量也可想而知。

    “很好,那就照此来办吧……”艾格隆点了点头,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接着,他走到了年幼的瓦朗蒂娜面前,然后亲切地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颊,“可爱的瓦朗蒂娜,从现在开始,你可以以成为基督山伯爵夫人为己任了,我希望你能够多读点书滋养才情,努力成长为一位温柔贤淑、足以操持家业的主母,就像我们最可敬的特蕾莎皇后一样。当然,适当的营养补充也必不可少,你现在的身体还是太单薄了,恐怕难以帮助伯爵扩散他的家系……”

    “殿下!”眼见艾格隆这么没正形地对一个孩子开着玩笑,特蕾莎看不过眼了,于是出声喝止了他,“正经一点吧!”

    然而,瓦朗蒂娜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暗自接受了陛下的“训示”。

    她毕竟年幼,虽有成为伯爵贤内助的志气,但是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既然陛下这么说,那她自然应该照办。

    在开了玩笑之后,艾格隆又回过头来看向诺瓦蒂埃侯爵。

    “侯爵先生,您可以带着瓦朗蒂娜回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看我们了,您在家里等消息就行——不过,我要事前跟您说明,如果我们做了这么多努力,伯爵仍旧还是拒绝的话,那我们也不会强迫伯爵做出决定,到时候您也得面对现实。”

    “是,陛下。”诺瓦蒂埃侯爵严肃地应了下来。

    接着,他拉着自己的孙女儿,一起万分恭敬地对艾格隆夫妇行礼,然后在侍从的引领下告退,离开了枫丹白露宫。

    在离开的路上,相比于来时的紧张和忐忑不安,祖孙两个人现在的心情都已经放松了许多,瓦朗蒂娜也终于有闲心左顾右盼,欣赏那些漂亮的宫室和景色了。

    “瓦朗蒂娜,皇后陛下对你交代了什么?”这时候,侯爵轻声问。

    “皇后陛下对我很客气,一个劲儿地夸奖我……她还说以后要我多来宫里见她,不要去学外面的坏风气,要以最清白的样子成为伯爵夫人……”瓦朗蒂娜老老实实地回答了爷爷的问题。

    对此,侯爵也只是付之一笑。

    他本来就出身于放荡不羁的贵族家庭,再加上又经过了大革命时代那些腥风血雨、朝不保夕的日子,自然也奉行着及时行乐的心态,不可能认同特蕾莎这样古板的思想。

    再说了,宫里最不“清白”的人,不就是在她自己的身边吗?她怎么就不管了?

    不过,他毕竟是个政坛老手,早就习惯了以政治目光来看待问题。

    在他看来,特蕾莎皇后的嘱托、再加上她准备亲自为伯爵和瓦朗蒂娜主婚,那无异于是变成了瓦朗蒂娜的幕后保护人。

    而这对瓦朗蒂娜也极有好处。

    在若干年内,他会死,他的儿子维尔福会被迫隐退,那么瓦朗蒂娜最大的资本,就是皇后陛下的宠信了。

    这种“宠信”也会是无形的政治资产,庇佑瓦朗蒂娜自己,以及她的后裔。

    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哪怕心里对特蕾莎皇后的想法不以为然,但他还是摆出了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叮嘱自己的孙女儿。

    “难为了皇后陛下的一片好心啊,你一定要铭记在心,向皇后陛下学习……另外,瓦朗蒂娜,既然皇后陛下有心栽培你,那你千万不要错过机会,以后你要尽量找机会来皇宫,讨取皇后陛下的欢心,这对你自己、对伯爵都极为重要,明白了吗?”

    “我明白的,爷爷。”瓦朗蒂娜立刻点了点头。

    于是祖孙两个重新踏上了来时的马车,带着轻松了许多的心情,一起返回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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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又来到了基督山伯爵面见圣上的日子。

    之前,在副手莫尔尼伯爵的提醒下,埃德蒙争取到了每十天面见一次陛下“汇报民情”的机会,他也没有疏忽大意,每次都准时前来觐见,以此来维持圣宠。

    而今天,他也没有例外,拿着自己和莫尔尼伯爵一起精心整理的情报,来到了枫丹白露宫,准备向陛下汇报。

    如同往常一样,他得到了宫廷的亲切接待,并且立刻被带到了皇帝陛下的书房当中。

    令他略微感到诧异的是,今天书房里接见自己的,不仅仅只有陛下一个人而已,特蕾莎皇后陛下也赫然站在陛下的身旁。

    不过,他很快也就不以为意,毕竟特蕾莎多年来在陛下身边也管了很多事,这下一起听取汇报也不足为奇。

    在向两位陛下行礼之后,埃德蒙将自己整理好的文件交给了他们审阅。

    不过,艾格隆似乎对此并不怎么在意,他草草浏览了一遍之后,就顺手将报告扔到了一边。

    “埃德蒙,你来得正好,我和特蕾莎正有话想要跟你说。”

    看到两位陛下如此正式的样子,埃德蒙心里突然紧张了起来。

    他突然有了一种预感,猜到了他们想要对自己说什么。

    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在他紧张的注视之下,艾格隆一字一顿地说了下去,“经过了我和特蕾莎的慎重考虑,我们确实觉得诺瓦蒂埃侯爵的联姻提议很不错,这不光有利于你,也有利于帝国的整体利益,它让一场内讧消失于未然、同时也为你的将来提供了最坚实的基础,我们都希望你能够慎重考虑一下,你觉得如何呢?”

    虽然艾格隆用的措辞非常的“柔性”,但是当两位陛下并排站在一起注视自己的时候,埃德蒙仍旧不免感到潮水般的压力扑面而来。

    而这件事,恰好又是他现在最头疼的事情。

    他害怕面对,更不敢去想象自己和那么小的孩子定下婚姻契约,这太不合常理了。

    更何况,这还要他放弃一直以来引以为信念的报复……

    即使有了两位陛下的背书,一时间他也委实难以下决断。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微微弯下了腰,然后以诚恳的语气回复了艾格隆,“陛下,我的命是您给的,我今天所有的一切也都是您给的,您想要我做任何事我都会去做,哪怕是要我的命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所以……既然您希望我答应,那我可以答应,但我认为,这并不是一件值得被人祝福的事,我可以奉命成为一位丈夫,但可能这只会造成更大的不幸。”

    艾格隆和特蕾莎对视了一眼,仿佛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伯爵会如此回答一样。

    “埃德蒙,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抵触心理,所以我不会强迫你去做,如果坚持自己的想法,那我会尊重你。但在这之前,我希望你能够慎重地考虑,听取一下大家的意见,不光是我们夫妇的意见,还有别人的。”

    “谁的?”伯爵疑惑地问。

    “我的。”正在这时候,从房间的角落里,传来一声平静的回应。

    而这一声回应,犹如惊雷一样在伯爵耳边炸响,他呆呆地看了过去,然后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

    “梅尔塞苔丝?”

72,坦荡

    “梅尔塞苔丝?”

    面对着向自己走过来的夫人,埃德蒙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

    “是我,埃德蒙。”夫人轻声回应了他,然后走到了他的面前,“好久不见。”

    埃德蒙总算稍稍地镇定了下来。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前未婚妻,一时间,心里百味杂陈。

    虽然中途他被迫远离了梅尔塞苔丝十二年之久,但是在他的记忆中,梅尔塞苔丝的一颦一笑都早已经铭刻在了他的灵魂当中,须臾都不存忘记。

    与记忆当中那个少女相比,岁月的流逝已经让她褪去了曾经的青涩,已经变成了一个三十多岁、充满了成熟魅力的贵妇人,但即使如此,埃德蒙仍旧能够感受到她灵魂当中的温柔和坚强。

    也许,她一直都未曾改变过,是这个世界变得面目全非了。

    埃德蒙的视线落到了她身上黑裙黑纱、宛如丧服一样的打扮,心里顿时抽痛起来。

    费尔南虽然已经被他当着梅尔塞苔丝的面杀了,但是费尔南在两个人的人生当中所刻下的痕迹,终究是无法被抹去了。

    因为命运的捉弄,梅尔塞苔丝成了莫尔塞夫伯爵夫人,并且生下了费尔南的儿子。哪怕他其实并不介意这一点,但终究已经成为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正因为知道两个人再难走到一起,所以自从杀死了费尔南之后,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有意回避和梅尔塞苔丝见面,以免勾起内心当中的惆怅和伤痛。

    可是,今天,终究还是避无可避了。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按照陛下刚才的口气,梅尔塞苔丝居然也是站在了诺瓦蒂埃侯爵一边,想要来给他当说客的。

    “竟然还有你……梅尔塞苔丝,你是来劝说我接受提议的吗?”正因为难以置信,所以他忍不住问。

    “是的。”梅尔塞苔丝轻轻点了点头承认了,“就我看来,诚如陛下所言,这正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既可以消弭往日的仇怨,补偿你所受的损失;也可以着眼于未来,让你的前途有着最坚实的后盾……”

    “你是梅尔塞苔丝,还是一个政治家?”埃德蒙颤声问,“梅尔塞苔丝真的会跟我说出这样的话来吗?她真的能够一脸平静地表示希望我去娶另外一个人吗?”

    埃德蒙的质问,瞬间让梅尔塞苔丝破防了,她原本努力摆出来的平静姿态瞬间就被冲垮,然后眉毛也因为痛苦而挤在了一起。

    “埃德蒙,好好听我说,正因为梅尔塞苔丝,所以才会这么做!难道你不明白吗?我只是为了你……”

    看到两个旧情人态度激动的样子,艾格隆向特蕾莎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夫妻两个带着其他人一起退出了书房——艾格隆知道,这对旧情人,有太多话需要和对方倾诉了,自己夫妇作为外人,实在不方便在旁边观看,不如把空间留给他们自己,让他们自己把往昔的甜蜜和不甘,做个了结。

    虽然这确实可能有点残酷,但是艾格隆觉得,有时候长痛不如短痛,既然两个人已经注定走不到一起,那么与其痛苦纠结,不如面对现实,找到新的出路,总比一直困在过去要好。

    在艾格隆等人离开之后,房间里只剩下了这两个人,但埃德蒙丝毫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动向,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已经集中到了梅尔塞苔丝身上。

    “为了我,所以劝我去和其他人结婚……”埃德蒙苦笑了起来,“难道你忘了吗?我们曾经差点就走入到婚姻的殿堂了。”

    “我没有忘,怎么可能忘记!”梅尔塞苔丝终于顶不住了,发出了小声的抽泣,“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都不可能活在1815年,现在已经是1831年,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承认,我们都早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所以,我们必须活在当下,不是吗?”

    还没有等埃德蒙说话,她又继续说了下去,“你说我变了,没错我是变了,从那时候起已经过去了16年!一个人只要不是白痴又怎么可能毫无变化呢?更何况,我是从马赛港那个破旧的小渔村,走到了巴黎的殿堂当中,我必须扮演一位伯爵夫人,去操持家庭去迎来送往,你告诉我,我怎么可能一直去做你脑海里那个不谙世事的梅尔塞苔丝?无论我想不想,我都必须去通读这个社会,然后去尽我自己的义务,难道不是吗?!”

    梅尔塞苔丝的一番抢白,顿时让埃德蒙哑口无言。

    事实就是如此,因为费尔南几次成功的投机钻营,她成了莫尔塞夫伯爵夫人,不管她想不想,她都必须去学习如何在上流社会当中立足,当一个受人尊敬的夫人,不能给丈夫儿子丢脸,所以她学习到那些“人情世故”,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她呢?

    眼见埃德蒙的气势减弱,梅尔塞苔丝的语气也马上变得柔和了起来,“但是埃德蒙,其实我也没有变,虽然我的见识、我的谈吐会因为我见过的世面而变化,但我可以骄傲地告诉你,我没有给过去的你我丢脸,这十几年来哪怕我变成了一个贵妇,我也没有主动坑害过任何人,没有和那些夫人们一样风流浪荡,更没有欺凌他人和造谣中伤……我不敢自吹我的灵魂有多么纯洁,但我可以凭借我的良心说,我在死去的那天也绝对无愧于上帝的审判!这样的梅尔塞苔丝,让你蒙羞了吗?有愧于你了吗?请回答我好吗?”

    面对梅尔塞苔丝柔和但坚定的视线,埃德蒙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你还是那个善良坚强的人。”

    “谢谢你的认可,这比任何人的赞美都让我开心。”梅尔塞苔丝满怀欣慰地点了点头,“埃德蒙,既然你相信我还保留着当初那个梅尔塞苔丝的灵魂,那你就更应该相信,我绝对不会去做有害于你的事,更不会拿你去和任何人做交易!不,我宁可自己去死,也绝不会再害你一次,所以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站在你的立场,为你考虑的,你可以怀疑任何事,但绝不要怀疑我在出卖你,好吗?”

    面对梅尔塞苔丝温情款款的剖白,让埃德蒙越发心里难受。

    他没想到,时隔多日以来,两个人第一次的长谈,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展开。

    现在,他也已经恢复了理智,他知道梅尔塞苔丝的每一句话都是如此诚挚,他也知道,梅尔塞苔丝绝不会有半分坑害他的想法——她肯定是为了自己考虑,才会支持侯爵的计划的。

    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痛心疾首,因为这无异于是要让他自己承认,如此温情善良、犹如自己白月光一般的梅尔塞苔丝,他再也无法触及。

    就算这是事实,而且他心里其实也清楚这一事实,但理智之外的最后一丝倔强,也让他无法承认这一点。

    “我绝不会怀疑你的动机……”他沉声回答对方,“可是,难道你就不去想想,这一切是否适合我?我并非一定要结婚不可,我即使一个人过完这一生也并无缺憾。

    况且,难道你不为瓦朗蒂娜考虑一下吗?我已经是上一个时代的人了,而且我坐过牢,有着难以弥合的精神创伤,我怎么能够去成为瓦朗蒂娜小姐的丈夫呢?她这样年幼,又出身于名门,她原本应该有着最美好的未来,而不是把自己的一生浪费在我这样一个半老头子身上。”

    “可是我已经见过瓦朗蒂娜小姐了,她给我的印象是,她并不会认为这是一种牺牲,她认为自己可以去履行自己的义务,然后成为配得上你的夫人……而我认可了她的努力跟决心。”梅尔塞苔丝回答。

    “嗯?!”这又让埃德蒙震惊了,他没想到梅尔塞苔丝居然在之前已经和瓦朗蒂娜见了面。

    “用不着这么震惊,埃德蒙。人家想要我当说客,但如果我不亲眼见一见的话,我又怎么可能拿你的命运开玩笑呢?所以我跟陛下提出,我必须亲眼确定瓦朗蒂娜配得上你,我才会帮她说好话,陛下照准了。”梅尔塞苔丝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看完了之后,我反而放心了,瓦朗蒂娜小姐虽然年纪小,但她学养过人,而且温柔善良,更有着为了家族而不惜牺牲一切的决心……这样的人,如果能够成为你的夫人,确实……确实很不错。至少,是你现在最优的选择。”

    这算什么?前任对后任的面试吗?埃德蒙难以想象当时的场面到底是怎样,更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光是想想他都觉得尴尬。

    还没有等他发话,梅尔塞苔丝又继续说了下去,“1831年的瓦朗蒂娜,和1815年的梅尔塞苔丝,谁更令人中意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一个是无依无靠的渔村孤儿,一个是备受宠爱的名门小姐,相差了可不止是一星半点而已……埃德蒙,我知道你不是趋炎附势的人,但客观来说,这已经够了,诺瓦蒂埃侯爵已经献出了他最珍贵的宝物,是该停下这一切了。”

    “如果让我可以选的话,再给我一万次,我还是会选1815年的梅尔塞苔丝。”埃德蒙毫不犹豫、但又满心酸楚地回答

    简单朴实的回复,却比万千甜言蜜语还要直冲人心,一瞬间原本从容的梅尔塞苔丝突然僵住了,然后泪水直冲眼眶。

    她得到了最不假思索、因而也最真实的认可,哪怕这只是逝去的影子。

    如果可以的话,她又何尝不想一切回到从前呢?可是,这终究是不可能的,她只能忍受锥心的伤痛,然后理智地为两个人选择最好的未来。

    这也是她能做的最后努力了。

    “别傻了,埃德蒙。”她先是用衣袖擦拭了自己的眼泪,然后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回答伯爵,“我不是1815年的梅尔塞苔丝,你也不是1815年的埃德蒙·唐泰斯!不光我变了,你也变了,所以人纵使再怎么缅怀过去,也不能活在过去,现在的你不仅仅属于你自己,你更属于国家属于陛下!你不能任性地把自己人生开玩笑,你必须去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并且随时准备接下陛下交给你的任何重任!你能够给国家带来的东西,比一百个一千个梅尔塞苔丝更重要……正如我现在不是渔村孤女,必须考虑很多别的东西一样,你现在也不是那个小水手了,你也必须考虑太多东西,你必须为你的陛下,你的部下负责,因为你的命运和他们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所以,我恳请你,放下过去的那些执念吧,和我一样,为了明天而活下去,这是我们必须做出的选择,不是吗?”

    仿佛是被梅尔塞苔丝所感染了一样,埃德蒙悄然也流下了眼泪。

    这眼泪里面,既有对过去的恋恋不舍,但似乎又有着大彻大悟之后的坦荡。

    梅尔塞苔丝以最直白和决绝的姿态告诉了他,两个人之间再也没有了可能,那个小水手和小渔娘,都已经死在了1815年的那一场没有完成的婚礼上。

    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一切都再也回不来了。他们都已经成为了新的人,用新的身份活在了他们之前从未想到过的世界上。

    到底哪一种生活更幸福?他不知道,但是他已经没得选了,他必须成为承陛下重任的基督山伯爵大人。

    伴随着这样的“大彻大悟”,埃德蒙只感觉到一阵虚脱。

    “我们今后还会成为朋友吗?”他颤声问。

    “当然会了,只要你乐意,我们就会是一生的好朋友,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会踊跃出手。”梅尔塞苔丝理所当然地回答。“然而,我奉劝你,不要跟我走太近,因为你会有你的家庭……尽管我还会挂念着你,并且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希望你能够过得好,但我不可能只为你一个人而活,而且我也不希望,你在你的余生里面,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

    真是梅尔塞苔丝啊,直白但又坦荡。埃德蒙心想。

    “如果这就是你希望我做的……那好吧。”他发出了一声长叹。

    接着,他不顾一切地拥抱住了自己面前的贵妇人,正如拥抱往昔的幻影一样。

    而梅尔塞苔丝也没有做出任何抵触和反抗,两个人就这样紧紧相拥,任凭时间悄然流逝。

    这是他们对彼此最后的祝福了。

73,旧罪的阴影

    在埃德蒙·唐泰斯和梅尔塞苔丝长谈的时候,艾格隆带着特蕾莎一起在外面等候,并且吩咐任何人不允许去打搅他们。

    他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梅尔塞苔丝的话,会比他自己的话更加具有分量。

    许久之后,书房的门被重新打开了,接着,埃德蒙在侍从的引领下,重新回到了艾格隆的面前。

    艾格隆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位宠臣现在的样子——眼下,他目光迷离,面色苍白,眼角边还有些红肿,仿佛经历了什么生离死别一样。

    但即使如此,他也并没有显得失魂落魄,反倒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看上去,你要过来给我一个答案了,埃德蒙。”于是,艾格隆首先开口了,“那么,答案是什么呢?”

    “陛下……”埃德蒙深深地弯下腰来,以此来表示对艾格隆的尊重,“您为了我考虑得如此周全,并且还废了这么多心力,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违背您的美意,所以,经过慎重考虑之后,我决定,接受诺瓦蒂埃侯爵的提议。”

    他的声音很轻,但并没有多少犹豫,很显然刚才梅尔塞苔丝已经彻底说服了他。

    “很好,埃德蒙,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艾格隆微笑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极为柔和,“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但是我相信,你今后几十年的人生,都将为今天的决定而受益,瓦朗蒂娜小姐绝对配得上伯爵夫人的名号,甚至首相夫人——”

    埃德蒙苦笑了起来,“我从没有一刻怀疑过瓦朗蒂娜小姐的优秀,但我怀疑自己能否照管好一个家庭……”

    “行了,别再说这话了!你类似的自贬以后我一句都不想再听!”艾格隆佯装恼怒,打断了埃德蒙的话,“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自卑什么?你已经是帝国的伯爵,我的重臣,未来的栋梁,你如果自卑的话那别人应该怎么活!还是说,你在怀疑我的眼光,你认为我重用的人配不上这一切?嗯?”

    “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埃德蒙连忙再度躬身认错,“陛下,抱歉,我只是还有点怀疑自己而已……”

    “事到如今你再怀疑也没有用了,你当初第一次拔剑杀人的时候,怀疑过自己吗?你替我在巴黎到处活动时,怀疑过自己吗?你肯定都怀疑过,但你都做了,而且做得很好。所以这一次也一样,埃德蒙·唐泰斯,你不需要去勉强自己扮演任何人,你本人就是一个令人敬佩的人,一个男子汉,所以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你就自然可以成为一个好的丈夫、好的家长!这一点你必须相信我,因为我没有看错过人。”

    艾格隆以斩钉截铁的话,彻底打消了埃德蒙最后的犹疑,接着,他又“恶狠狠”地瞪了自己的宠臣一眼,“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现在,你就回你的家里去,然后等着我的消息吧,基督山伯爵大人。”…

    虽然艾格隆貌似恶声恶气,但埃德蒙心里却满是感动。

    被陛下如此看重,并且被赐予如此多的恩惠,自己就算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

    “是,陛下。”他向艾格隆行了礼,然后百味杂陈地离开了宫廷。

    而在埃德蒙离开宫廷的同时,一位使者也乘坐马车从宫廷疾驰而出,将“基督山伯爵大人答应婚约提议”的消息,传递到了诺瓦蒂埃侯爵的住处。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年迈的侯爵同样也是百味杂陈。

    一方面,他高兴儿子的命终于保住了;但另一方面,他又感慨自己到老了终究还是没有战胜人性,违背了诺言。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陛下已经发了话,这也就意味着尘埃落地了。

    而他现在,就要将最后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搞定——“说服”他的儿子。

    在当天的夜里,诺瓦蒂埃侯爵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自己儿子的家中。

    听到父亲登门的消息,维尔福不得不中断了手中的事情,前来迎接父亲。

    就在不久之前,他听凭父亲的吩咐结了第二次婚,但因为这是被迫娶的对象,所以他并没有多少新婚的喜悦,转头就和往常一样投入到了法律工作当中,平时也和新夫人不多来往;而新夫人也不在意这一点,作为一个不久之前丧偶的贵妇,她最在乎的是以“维尔福夫人”这个响当当的头衔继续混迹在上流社会当中,其他的都不重要。

    所以两个人除了夫妻“义务”之外,平时都过着各自的生活,彼此基本互不打搅,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尽管心里一直都不服父亲,但每一次看到父亲不怒自威的样子,维尔福心里都有一些本能的畏惧。

    “爸爸,您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啊?”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通知你。”诺瓦蒂埃侯爵用一种不耐烦的语气对儿子说,“我已经为瓦朗蒂娜挑选了一位未婚夫,准备先缔结婚约,然后等她16岁之后就完婚。”

    尽管父亲的语气云淡风轻,但是在维尔福检察官听来,却不啻为惊雷。

    “啊!?”他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看着父亲,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您为瓦朗蒂娜说了亲事?”

    侯爵轻轻点了点头,再一次确认。

    “为什么啊!?”维尔福完全不知所措,“瓦朗蒂娜年纪还这么小,她就算要嫁人也不急在这一时吧?”

    身为一位父亲,维尔福当然也为女儿考虑过日后择婿的问题,他也自忖过,以自己的家世地位,一定要为瓦朗蒂娜找个国内顶尖的青年才俊不可,不过瓦朗蒂娜现在年纪还小,所以他也没有放在心上,这时候父亲突然说他已经代替自己给瓦朗蒂娜决定了终身大事,这如何让他不惊?

    更何况,这件事从头到尾父亲都没有跟自己商量过,哪有这样的道理?…

    之前逼着自己赶紧二婚,现在又早早想为瓦朗蒂娜定亲,父亲是老糊涂了!他更加坚定了这个判断。

    天知道老糊涂的父亲,会把瓦朗蒂娜嫁给什么人?要是辱没家门还毁了她一生,那还了得?

    “爸爸,您别拿这种事开玩笑,瓦朗蒂娜的终身大事不是儿戏,您不能随意处置,我才是她的父亲!”在回过神来之后,他立刻对父亲抗议,“不管您想要把瓦朗蒂娜嫁给什么人,这都必须得到我的同意,所以我请您立刻收回成命,结束这一场荒唐的闹剧!”

    面对儿子的硬气表现,诺瓦蒂埃侯爵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淡然摊了摊手。

    “你这么说也已经晚了,因为我已经征求了陛下的意见,而且得到了陛下的首肯,皇后陛下甚至表示自己可以亲自当主婚人……”

    这下,维尔福再度被惊得目瞪口呆。

    他没有想到,父亲为了造成“既成事实”,居然动用了自己“老臣”的脸面,说动了两位陛下。那既然两位陛下都发话了,自己又还有什么反抗的空间?还不是只能低头答应了?

    不过他很快又转念一想,能够让两位陛下出面,那么父亲找的结亲对象应该肯定是一个很不错的人选,不然特蕾莎皇后也不会亲自站出来当什么主婚人,至少不会辱没家门了。

    一想到这里,他的紧张心情反而稍稍平复了一些。

    “居然连陛下都说动了,您还真是厉害,那么,那个幸运的小子到底是谁?您打算和谁家结亲啊?”于是他又问。

    “这个人,就是基督山伯爵大人。”诺瓦蒂埃侯爵淡然回答。“他是陛下的宠臣,又是名门贵族之后,未来前途更是不可限量,把瓦朗蒂娜嫁给他想必不会辱没我们的家门。”

    “啊?!”

    维尔福一声惊呼,打断了父亲的话。

    接着,他顿时脸色涨红了起来。

    “居然是他……!”

    一直以来,他就暗暗怀疑,看上去道貌岸然的伯爵,暗地里却蓄养了爱米丽和欧仁妮母女,是不是有什么变态的炼铜倾向,而如今他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了——居然想要和自己才十岁出头的女儿缔结什么婚约,他不是谁是?

    “是……是他提出的要求吗?您怎么……您怎么能答应这种事?您让我们一家的名声往哪儿放呢?人人都会嘲笑我们趋炎附势,居然想着把女儿嫁给比父亲小不了几岁的人!”

    “杰拉尔,难道你觉得自己现在还有什么好名声吗?”诺瓦蒂埃略带嘲笑地反问。

    这个反问,顿时打消了维尔福的气势,让他瞬间涨红了脸。

    确实,他苦心经营了二十年的刚正不阿的名声,在最近的风云变幻当中已经被消磨殆尽了,因为受制于陛下,他不得不听从陛下的吩咐,参与经办了一系列政治案件,替波拿巴家族去打击政敌们。…

    在这个过程当中,他被许多心怀不满的人讥笑为帝国的“恶犬”,而他自己也有苦说不出,根本无法去辩解。

    现在既然名声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再把女儿嫁给基督山伯爵,又能够坏到哪儿去呢?

    一想到这里,维尔福不禁心里隐隐作痛。

    他很怨恨,很不甘,但是因为自己作茧自缚,却难以反抗,这种憋屈的感觉,足以逼疯任何人了。

    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他重新抬起头来,质问自己的父亲。

    “爸爸,您不仅仅是一位父亲,也是一位爷爷啊,瓦朗蒂娜是您的嫡亲血脉,您可以不在乎我的感受,但您难道不能稍微怜悯一下自己的孙女儿吗?为什么要把这么年幼的她推出去定亲呢?难道您为了保住权位,就一定要使用这个筹码不可吗?难道我们除此之外就没有办法保住自己的家族地位了吗?”

    从儿子那急切的劝告当中,诺瓦蒂埃侯爵倒也能够从中感受到几分他对女儿的爱,可见他也并非完全无情。

    可是,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再说这个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唉,也确实是摊牌的时候了。

    于是,诺瓦蒂埃侯爵颓然叹了口气。

    “你要理由?行吧,那么我再给你一个理由——你知道基督山伯爵的出身吗?”

    “他不是来自于意大利吗?”维尔福下意识地反问。

    “不,那只是陛下为他编造的身世履历而已,实际上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法国人……”侯爵摇了摇头,然后一口气说了下去,“他的真名叫,埃德蒙·唐泰斯。”

    这个名字,犹如梦魇当中的咒语,轻易地就击垮了原本就六神不定的维尔福。

    他的双腿发软,然后一口气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上帝啊……上帝啊!他不是死了吗?”

    “很遗憾,他没死。”侯爵冷冷地回答,“也许一开始就没死,也许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总而言之,他不光没死,而且还以基督山伯爵的身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你的面前……怎么样,这下释然了吗,杰拉尔?”

    确实释然了。

    唐格拉尔银行破产,本人“卷款潜逃”不知所踪;费尔南在春风得意的时候突然暴死;而自己又被陛下轻易地掌握了当年的黑材料把柄……一件件巧合的事情,这下骤然被串联了起来,然后变得无比的清晰。

    是啊,如此清晰如此简单,为什么我没去往这里想呢?为什么我一厢情愿地相信监狱的报告,认定那个家伙已经死了呢?

    为什么?

    但无论问自己多少次,维尔福还是得不出答案。

    或者说,答案根本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他不得不面对自己所作所为造成的后果。

    “其实,我早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并且知道了他复仇的念想。”正当维尔福还在沉思的时候,侯爵继续说了下去,“他想要你的命,当然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你,他失去了未婚妻,失去了自由,在黑牢里呆了十几年……如果是任何一个旁人的话,我都会为他夺走仇敌的性命而鼓掌,可偏偏是你,是我的儿子。杰拉尔,我们之间争吵咒骂了几十年,但即使如此,你也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孩子,所以,我想要留下你的性命,哪怕付出巨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而瓦朗蒂娜就是代价之一,你明白了吗?”

    父亲的话,犹如浮光掠影,让维尔福听得不太真切,此时的他已经精神恍惚,眼神迷离。

    “这就是报应吗?”他喃喃自语。

    “起来!”侯爵终于看不过眼了,他一把将儿子从地上拉了起来,“你永远得不到我的认可,但至少有一天也好,你得像个男子汉一样面对我,面对你自己!现在,就是这个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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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服气

    “你永远得不到我的认可,但至少有一天也好,你得像个男子汉一样面对我,面对你自己!现在,就是这个时候了!”

    父亲的当头棒喝,让原本已经神志模糊的维尔福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呆呆地看着疾言厉色的父亲,但终究还是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处境了。

    “也就是说,您用瓦朗蒂娜,换取我一条命是吗?”

    看到儿子终于恢复了清醒,诺瓦蒂埃侯爵心里也松了口气,但是在表面上,他还是维持着冷峻的样子,淡然做出回答。

    “不仅仅是瓦朗蒂娜而已,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伱必须辞去公职,就此隐退。”

    他每说一个字,维尔福的面色就难看一分,最后他痛苦而又满怀不甘地吼了出来。“难道我们两个都得对他唯命是从吗?爸爸,别忘了我们也有我们的势力!”

    在维尔福看来,权力和名望就是自己的一切,如今为了讨好伯爵,不仅仅要付出女儿,还要把自己的前程全部放弃,这实在太过于屈辱了。

    “以现在的眼光是有点屈辱,但以未来的眼光来看的话,你已经算是走大运了。”侯爵对这个问题早已经深思熟虑,所以立刻就回答了儿子,“没错,现在我位高权重,在陛下面前也说得上话,也许我拼尽全力的话,可以保住你一命;但我迟早会死,而且用不了多少年了,留给我的只有落日余晖,而基督山伯爵是冉冉升起的新星……陛下无比信任他,所以他会爬到你难以企及的地位上,那时候他想要你的命,你又能怎么办?你觉得你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吗?”

    父亲直白的话,顷刻间也浇灭了维尔福最后的虚妄幻想。

    他相信,自己父亲纵横政坛半个世纪,他的政治判断不会出错,也就是说,基督山伯爵未来肯定可以爬到大臣甚至首相的高位上。

    那么自己父子就算抵抗又有什么意义呢?顶多坚持几年,等老爹撒手人寰,那时候不隐退也会被折腾死。

    也就是说,在他成为基督山伯爵并且深得陛下宠信的那一刻起,自己父子两个就已经是别无选择了。奋力一搏是不可能的,只能想办法“讨好”伯爵,换取他高抬贵手。

    可是,就算想明白了这一切,维尔福心里还是充满了痛苦和纠结——毕竟,他现在的地位,是花费了不知道多少心血、犯下了多少罪行又进行了多少掩饰才换来的,然而顷刻间一生的心血就要土崩瓦解,这又让他如何能够忍受?

    “那我能见见他吗?至少把话说清楚也好……”他试探着问父亲。

    “你当然可以见,毕竟拟定婚约的时候,你本来就应该在场。”诺瓦蒂埃侯爵苦笑了起来,“但我奉劝你最好不要抱着什么侥幸心理,那个人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够打动的,你的哀求也只会更加让他心生厌恶,毫无意义。”

    维尔福顿时哑口无言。

    也是,最近这段时间,他和伯爵打过不少交道了,也见识过伯爵精明凌厉又严酷无情的行事风范,自己作为他的仇敌,就算想要劝他高抬贵手,也不可能起效吧。

    最让他胆寒的是,这段时间的来往当中,伯爵居然没有一刻对他流露出那种刻骨的仇恨,这份心计、这份隐忍,又是何等可怕!

    越是隐忍,就越是说明他的报复心何等顽强,可想而知,如果没有老爹一力周旋的话,恐怕自己到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一想到这里,维尔福顿时觉得万念俱灰。

    什么都没有了,他失去了一切,那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不如被伯爵一剑捅死,反而来得痛快一些。

    “你也不要如此颓丧,我活了这么多年了,见过无数的风云变幻,看到过好几个人从如日中天一下子落到一无所有的下场,就连我自己,之前十年不也是个无人问津的倒霉蛋吗?最后还不是一跃而起,成为了议会的议长!所以,不要为眼下跌落谷底而伤悲,你毕竟还年轻,时间还很长,就算眼下失去一切,只要保住了命,终究还是有很多机会的……”

    “您是指什么?”父亲的话,让原本沮丧至极的维尔福,终于找到了一点点精神。

    “关键是在瓦朗蒂娜身上。”诺瓦蒂埃侯爵压低了声音,“她肯为你牺牲,是个大孝女,所以她就算以后成为基督山伯爵夫人了,也不可能完全把你弃之不顾。你虽然隐退了,但你的知识、你的经验还有你过去的人脉都还在,你可以在未来给她当顾问,为他们夫妇解决疑难问题,那样的话……时光终究会渐渐地抹平伤痕,一家人最后终究是一家人。”

    维尔福一想也知道父亲说得有道理,但是他马上又想到,瓦朗蒂娜现在才如此年纪,完婚还要等好几年,现在她又怎么可能帮得到自己?

    “那得等多久啊!”

    “我看至少得十年,五年后她可以完婚,然后至少再过五年你才能让他们忘却芥蒂并且信任你的能耐。”诺瓦蒂埃侯爵回答,“而在这期间,你只能默默无闻地活着。”

    还没有等儿子说话,他又加大了音量,大声呵斥儿子,“十年是很长,但这又怎么样?一个有心气的男子汉不怕浪费十年,你别忘了,我为了等回陛下,蛰伏了整整十五年!作为我的儿子,难道你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吗?”

    父亲的当头棒喝,让维尔福终于彻底认清了现实。

    比起被杀死、并且彻底身败名裂的情况,隐退然后蛰伏十年,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很坏的选项——至少还有一个未来的念想。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如果伯爵成了自己的“女婿”,并且一步步高升甚至成为帝国首相的话,那么哪怕自己在幕后做个没有官职和头衔的“顾问”,一样也可以长袖善舞发挥影响力,而不至于真的成为一个废人。

    不得不说,人一旦看到了希望,心态就会好很多,维尔福虽然自己也知道“十年后”的念想不确定性太多,但终究还是从心如死灰的心境当中走了出来。

    “好吧,既然您能够做到,那我也必须做到。”于是,他长叹了口气,颓然低下了头。

    而这也就意味着,他终于在父亲的威压之下面对了现实,接受了瓦朗蒂娜未来嫁给伯爵、并且自己隐退的苛刻条件,换取伯爵与自己的和解。

    “那时候也许我已经不在人间了,你自己自求多福吧,要是再来这样一出,就没有人能够保得住了。”诺瓦蒂埃侯爵没好气地说。“另外,我让你蛰伏十年,也不是说你避居陋室然后什么都不干,你要好好地观察时势并且留意政坛和宫廷的动向,并且多看书多写文章;另外你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事情要给我办了,赶紧跟你的新夫人生下孩子来,让我们的家系流传下去!”

    父亲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命令自己“造人”,如果不是现在的情况太过于严酷的话,维尔福简直要笑出来了。

    “我的夫人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吗?我都要隐退了,她不把我直接抛弃就算好了,怎么会和我一起过隐居生活?更别说生下孩子了……”

    因为是父亲强行指定的结婚对象,维尔福本来就不喜欢自己的新夫人,而且他知道这位夫人就是个热爱虚荣的贵妇,只是贪图自家权势才嫁给自己而已,他又怎么可能指望对方和自己同甘共苦。

    维尔福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好像早就成竹在胸,立刻就给出了回应。

    “对这一点,你倒不必担心。我和伯爵的约定是让你以隐退赎罪,但并没有说过让你的夫人也就此退出外界的视线,而且以伯爵的性格,他也没有兴趣去为难一个无关的女人,所以你夫人并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我已经运作过了,瓦朗蒂娜很得皇后陛下的看中,以后有很多出入宫廷的机会,而她毕竟年幼需要一个监护人,那么你的夫人就会陪伴她一起出入宫廷,接受皇后陛下的款待——想来,能够得到这种殊荣,她一定会非常满意,她不会背弃你而去的,相反,她为了保住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恩宠,会很乐意帮助你留下后代——”

    对于父亲的全盘打算,维尔福简直听得瞠目结舌,然后暗自心生佩服。

    父亲把什么都算计到了,无论是瓦朗蒂娜的亲事、还是让自己蛰伏十年的念想、抑或是怎样安抚自己新婚妻子,都面面俱到,堪称毫无遗漏。就在自己不知不觉当中,他就已经安排好了这一切,然后等到在自己面前和盘托出的时候,自己已经毫无抵抗之力,只能顺着父亲制定的路线走了。

    杰拉尔·德·维尔福,你终究差了父亲太远太远了,灰心丧气的检察官在心中感慨。

    他从小就跟父亲关系不好,长大后更是用了母亲这边的姓氏而不用父亲的,父子两个几十年来无数次发生过争吵,这不仅仅是因为父子两个政治立场不同,更因为维尔福在内心当中一直对高压强势的父亲有一种“不服气”的执念,拼命想要用自己的步步高升来证明自己能够超过父亲。

    然而,当真正面对生死关头的时候,父亲的一番运筹帷幄,却让维尔福彻底哑口无言。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不如父亲,而且永远不可能战胜他。

    承认这一点,对他来说是相当痛苦的,但是他现在只能承认现实。

    十年……至少十年,这将是他光辉履历上最黑暗的一段时光,可是比起被杀死、比起坐黑牢,好像又没有那么可怕了。

    “好吧,爸爸,我服气了,我是远不如您,那就都按您说的办吧。”维尔福以痛苦、释然、无奈又饱含庆幸的复杂眼神看着父亲,然后长叹了一口气,生平第一次真正低头。“谢谢您,不管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您毕竟是救了我一命,世界上也只有您会如此不计代价地救我了。”

    面对儿子的致谢,诺瓦蒂埃侯爵不发一言。

    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愿意在别人面前流露出感性一面的,哪怕是面对儿子。

    即使他此刻心里也有着难以言喻的释然和解脱感,但他最终只是冷冷地回应了儿子一句,

    “你早该看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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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父子两个谈话结束之后,瓦朗蒂娜收到了爷爷登门拜访的消息。

    瓦朗蒂娜立刻就预感到了,这应该就是“答案”公布的时刻,于是她的心情骤然紧张了起来。

    仆人的引领之下,她被带到了父亲的书房当中,然后就看到了爷爷和父亲一起面对着自己。

    在过去,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总是柔和而充满慈爱,而此刻,瓦朗蒂娜却明显感觉到,自己最至亲的两个长辈看向自己的视线里,有着太多的怜悯和歉意——以及那无法掩饰的如释重负。

    她大概猜到了结果。

    仿佛是在呼应她的想法一样,诺瓦蒂埃侯爵开口了。

    “瓦朗蒂娜,我刚刚收到来自宫廷的消息,伯爵已经向两位陛下亲口承认,愿意缔结我们两家的婚约,并且接受我的所有条件。等你年满16岁,这桩婚约就将被履行,而你,保住了你父亲的性命。你做得很好,我的孩子……”

    果然……成功了……

    瓦朗蒂娜顿时也如释重负起来。

    因为救了自己的父亲,所以她脸上露出了纯真的笑容;同时因为自己被早早决定了一生,她又不自觉地留下了沉重的眼泪,这又哭又笑的样子原本有些滑稽,但在场的两个人却都没有笑出来,反而对这个幼小的女孩儿充满了敬意。

    毕竟,她稚嫩的肩膀承载了父亲的性命,也承载了家族的希望。

    侯爵迈动脚步,走到了瓦朗蒂娜面前,然后一把将自己的孙女儿抱了起来。

    “瓦朗蒂娜,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总之,无论是我还是你父亲,都会永远感激你所付出的一切。今后……用不了多久,你将成为基督山伯爵和诺瓦蒂埃侯爵两个家庭的女主人,所有人将唯你是从,这是你应得的。我但愿你可以成长到足以驾驭这一切……哪怕我无法亲眼看到那一天,我也会在天上庇佑着你的。”

75,婚约

    在马蹄声渐渐停歇的时刻,埃德蒙·唐泰斯终于从百味杂陈的思绪当中清醒了过来。

    他已经来到了维尔福检察官的家中。

    而且,他并非一人前来的,坐在他身边的人,就是从宫廷当中派来的侍从官。

    而今天,他就是要在这位宫廷侍从官的见证下,签订和诺瓦蒂埃侯爵孙女儿瓦朗蒂娜·德·诺瓦蒂埃小姐的婚约(为了照顾大众的观感,维尔福将女儿又改回了自己父亲的姓氏)。

    虽然已经来到了“未婚妻”的家中,但直到现在,他还有一种难以理解现实的迷离感。

    我真的就要成为一位十岁女孩的未婚夫了吗?这究竟是何等罪孽啊?难道就没有人来阻止我一下吗?上帝就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发生?

    他禁不住胡思乱想。

    “伯爵大人,我们下车吧。”看到他神情恍惚的样子,侍从官不明就里,于是小心翼翼地催促了他一句。

    相比于心里罪恶感沉重的伯爵,这位侍从官反倒是心态平和许多,他在宫廷当中服务多年,过去曾经是为波旁王室效劳,如今又被帝国的新宫廷留用,早已经在宫廷当中见惯了各种见不得人的密辛。

    一个成年男子和一个十岁小孩提前订立婚约,这固然有些“不合常理”,但比起他见过的各种“不合常理”的事情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况且,这种事,过去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大家族之间为了权势和财富,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他非常明白在宫廷当中混一定要“守口如瓶”的道理,今天陛下是派来当见证人的,所以多余的话他一句话也不会说,只是充当一个背景板而已。

    在侍从官的委婉催促下,埃德蒙终于回过了神来,然后跟着对方一起走下了马车。

    很快,他就来到了维尔福检察官的宅邸当中,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维尔福检察官的家里,但比起过去的昂首阔步,这一次他却显得心虚了不少,巨大的尴尬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他本想做个堂堂正正的强盗,去抢走这家主人的性命,但命运的巨大转折,让他突然变成了一个窃贼,偷走了这家人最珍贵的宝物。其中的曲折之离奇,连他自己都暗暗叹服。

    两个人被一脸严肃的仆人带到了客厅当中,而这时候,诺瓦蒂埃家族的主要成员——诺瓦蒂埃侯爵,维尔福检察官和瓦朗蒂娜三代人,都已经等候在这里了。

    三个人的表情也各不相同,侯爵一脸的庄重,维尔福满面尴尬和愧恨,而瓦朗蒂娜则显得紧张而又羞涩,如果有一位天才画家也在此处的话,他一定会发动他的天赋,把这生动而又微妙的图景给画下来。

    埃德蒙强忍着心中的尴尬,严肃地走到了祖孙三代人的面前,然后脱下了自己的礼帽,向他们欠了欠身,作为致敬。

    在恩怨已经摊牌的此时此刻,他也无法在维尔福面前表现出毕恭毕敬的样子,现在这样的礼节,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而维尔福父子两个,也同样淡然向伯爵回礼,至于瓦朗蒂娜,则脸红着挪动脚步,轻轻地走到了伯爵的身边,然后低下头看着地毯,再也不敢出声了。

    今天对她来说,是决定终身的时刻,哪怕平常再怎么机智刚强,但此时不免还是会忐忑不安。

    气氛依旧凝重而尴尬,看不到任何“喜庆”的元素,不过好在作为局外人,侍从官却显得从容许多。

    “尊敬的诺瓦蒂埃侯爵和德·维尔福检察官,我奉陛下之名,前来为基督山伯爵大人和贵家小姐拟定婚约,请问两位对此可有异议?”

    “没有。”两个人同时回答。

    “伯爵大人,请问您是否有异议?”他又转头看向了埃德蒙。

    “没有。”埃德蒙也干巴巴地回答。

    “那么,我们就在此拟定婚约,让上帝见证两个家族未来的神圣结合吧……”侍从官心不在焉但一脸庄重地说着,然后从自己随身的包里面拿出了三份一模一样的契约。

    契约的内容,就是两家的家主同意在瓦朗蒂娜小姐成年之后,将嫁给基督山伯爵大人,以此来让帝国两家重要的贵族联姻。

    虽然为了避免影响两家的名声,宫廷会暂时对这桩婚约秘而不宣,但是只要立下了这一纸契约,那“婚事”从此就成为了铁板钉钉的事情,除非两个当事人当中哪一个出了意外,否则一到瓦朗蒂娜成年,就会立刻按照约定完婚,再也没法反悔了。

    埃德蒙和诺瓦蒂埃侯爵、以及维尔福次第拿过契约书,然后草草浏览了一下,虽然表情各异、心事重重,但是他们终究还是在文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互相把手中的契约交换、继续签名。

    很快,三份签好了三人名字的契约就完成了。

    出于时代的局限性,瓦朗蒂娜根本就无法为决定自己命运的婚约签名,她的父亲和爷爷就足以决定她的终身大事——而她也并不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

    她只是满怀羞涩地站在一旁,静静地任由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男人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整个过程当中,除了几个人的呼吸声、以及签名的沙沙声,一直都是沉默无声,也没有多少喜庆的气氛,与其说这是在签订“婚约”,倒不如说这更像是外交官在签订什么条约一样。

    侍从官核对签名无误之后,将一份交给了伯爵,一份交给了诺瓦蒂埃侯爵,而最后一份他则郑重地收到了自己的公文包当中。

    他将把这一份带回到宫廷当中进行保管,而这也意味着一切手续都已经置办妥当,只等时间一到就即刻生效了——而且,这可是特蕾莎皇后亲自关注的婚事,一旦成立,绝对没有人敢把它开玩笑。

    而当婚约订立之后,侍从官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接下来他只要回宫复命,就算圆满完成任务可以交差了。

    于是,他满面笑容地看着在场的众人,然后优雅地行了个礼。

    “几位大人,值此欢庆的时刻,我很高兴能够亲眼见证两个伟大家族的婚约,我深信,这必将是一桩幸福美满的佳话,而借由这一桩婚事,两位伟大的家族将得以携手延续下去,千古绵延……”

    说出了一番场面话之后,侍从官拿着自己的那份签了名的婚约转头就走,然后离开了维尔福检察官的宅邸。

    虽然事情像是办完了,但此刻的埃德蒙,还是有些神智恍惚,他尽管在心理上已经接受了这一切安排,但现在他还是难以适应他此刻的角色。

    而诺瓦蒂埃父子两个也面色各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这尴尬而又沉寂的气氛当中,反而是瓦朗蒂娜为了打破两边的隔阂,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

    她一步步地走到了伯爵的面前,然后抬头仰望着足足比自己高出了一大截的伯爵,眼神当中满是依恋和憧憬。

    “伯爵先生,我很抱歉,因为我的一己之私,让事情走到了这一步。但是……但是我会非常非常努力,去弥补我父亲、以及我自己的过失,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够做得多好,但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地仰慕您,热爱您!今后还请您……请您多多关照。”

    接着,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犹如托付自己一生的气概,张开双臂环抱住了伯爵,然后把头埋在了他的腹部之间。

    瓦朗蒂娜的主动,让伯爵有些吃惊,他不太适应和一个孩子如此亲密,但是在眼下这个时刻,他也没有办法做出过于激烈的抵抗,于是,他只能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犹如抚弄自己女儿一样,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瓦朗蒂娜纤细的秀发。

    “瓦朗蒂娜小姐,该抱歉的是我,我让您不得不在这个年纪就失去了童年的无忧无虑……今后我会尽量善待您的,也请您关照我。”

    听着伯爵的安慰,感受着伯爵手中传来的温暖,埋首怀中的瓦朗蒂娜渐渐地也放松了下来。

    虽然眼下的处境,和她看过的童话故事不太一样,但至少,依靠自己的努力和牺牲,她守护住了自己的父亲,守护住了自己最珍视的家人。

    她已经竭尽了全力,现在终于可以休息了。

    而伯爵英挺的身躯,犹如是一堵墙壁一样,给她带来了久违的安全感。

    是的,安全感,再也不会有父亲突然横死的噩梦了,也再也不会有家破人亡的痛苦了,她保住了一个家庭,并且会得到另外一个家庭,而她今后的义务,就是确保这两个家庭的安全和幸福,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但现在,她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在瓦朗蒂娜的努力之下,原本紧绷的气氛也随之松弛了下来,而伯爵,也渐渐地定下了神来。

    是的,一切都已经确定无疑了,他会以彻底隐退的代价饶过维尔福,并且将在未来迎娶瓦朗蒂娜,而当他最后一个仇敌尘埃落地,属于小水手埃德蒙·唐泰斯的复仇也终于翻过了最后一页。

    从这一刻开始,他就只是基督山伯爵大人了,过去的恩恩怨怨、痛苦与仇恨,都将成为他记忆当中尘封的历史。

    历史当然不会被遗忘,但历史终究是历史,而人必须活在当下。

    “伯爵大人,我们可以单独谈一谈吗?”就在他沉思时,一直沉默着的维尔福,突然主动开口了。

    你居然还敢单独面对我?伯爵有些奇怪。

    而瓦朗蒂娜也有些着急了,她生怕在这个好不容易尘埃落地的时候,父亲又做出奇怪的事情,搞得横生枝节。“爸爸!”

    “瓦朗蒂娜,跟我去休息吧。”而这时候诺瓦蒂埃侯爵也开口了,他像孙女儿招了招手,“放心吧,没事的。男人之间,终究有些话还是得说清楚。”

    瓦朗蒂娜被搞得有些迷糊,但是她也不想违抗爷爷的命令,于是她松开了伯爵,再以优雅的身姿向伯爵屈膝行了礼,然后跟着爷爷离开。

    这下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了。

    虽然伯爵并不想再对维尔福动手,但是摊牌之后,他也难以掩饰对维尔福的轻蔑了厌恶,于是只是冷冷地盯着对方,等待着对方开口。

    维尔福此刻的脸色铁青,羞愧和耻辱所带来的痛苦、被迫隐退的痛苦,让他简直心如死灰,他看着伯爵,然后惨然一笑。

    “伯爵大人,我知道,即使我把女儿嫁给了您,您也不会把我当成岳丈,而我今后更加不会以此自居。所以今天,我们就以怨友的身份面对彼此吧。”

    “怨友?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形容。”埃德蒙冷笑了起来,“维尔福先生,承蒙您所赐,我终于今天有资格站在您的面前,而不再是您可以随意摆布命运的蝼蚁了,这对你我来说都是巨大的变化,不是吗?”

    “是啊,这就是风云变幻啊,谁能想得到呢?”对埃德蒙口中的讥刺,维尔福却并不在意,只是苦笑以对,“过去的我,对您有着生杀大权;而现在的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权势,您却冉冉上升……您可以主宰我的命运,命运的颠倒离奇真是令人目眩神迷啊!不过,这么多年来,我已经见过了太多次这样的翻云覆雨了,报应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我不曾留情,报应到我自己身上的时候,我自然也无话可说。”

    “看上去您倒是挺坦然的啊?”埃德蒙冷笑着反问,“那么您是否考虑过,向您面前的受害者道歉呢?毕竟就是拜您所赐,他才会家破人亡!”

    “我道歉,我可以诚恳道歉,甚至一万遍地给您道歉——”维尔福摊开了自己的双手,“可是,即使我再怎么道歉,您也不会因此心平气和吧?是的,我为了个人私利操纵了法律,我十恶不赦,我受到如今的惩罚完全咎由自取……但您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呢,基督山伯爵大人?”

    “您想问什么?”伯爵冷冷地反问。

    “如果在那个倒霉的时刻,您碰上的不是我,而是一位公正的检察官,他虽然是被国王陛下任命到马赛,但却有一颗秉公执法的心——假设确实有这样一个人,尽管在1815年这种反攻倒算的气氛当中是不可能会有的。”维尔福以略带无奈的笑容,看向了伯爵,“那么您认为,这位公正的检察官,会怎样看待埃德蒙·唐泰斯和他参与的政治事件?他会怎样看待您把密信送上厄尔巴岛,从而将自己卷入复辟阴谋的行为?他……会否认为您至少一定程度上有罪,配得上政治犯这个名号?伯爵,请您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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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鹰的荣耀介绍:
在灾难降临滑铁卢的那一天,穿越者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了不幸的继承者
他将改变命运与历史的轨迹,逃离樊笼披荆斩棘,最终将以拿破仑二世之名登上皇位
驱使他的,不是因父之名,而是只属于他自己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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