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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鹰的荣耀全文阅读

作者:匂宮出夢     雏鹰的荣耀txt下载     雏鹰的荣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雏鹰的荣耀全文阅读

1,穿越

    1815年6月18日,注定是个永载史册的日子。

    这一天,就在比利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滑铁卢,进行着一场决定一个帝国命运的战役。

    从清晨开始,法军就在和英荷联军进行着殊死的搏斗,短短几个小时内,已经有几万人血染沙场。

    数百门大炮在不停歇地轰鸣,似乎正在传达着上帝的怒吼,混杂着血腥气的烟尘在方圆几十里的战场上弥漫,让一切都显得那样虚幻。

    那个号称俯瞰整个世界的英雄,正岿然站在罗索姆庄旁边的高地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自己麾下的士兵们,一次次对英军的阵线发动近乎绝望的冲击。

    他眼睁睁地看着几万来自于法兰西各地、穿着华美军服的军人,为他浴血厮杀。在他二十年的军旅生涯当中,他本来早已经习惯了征服与荣誉,危险与死亡,这样的场面已经不再值得他动容了。

    可是他依旧感觉焦躁不安。

    他是法兰西帝国的皇帝,他是将士们眼中无与伦比的天才,带领他们走上荣耀和辉煌的统帅。

    而今天,在屡屡进攻却仍旧无法冲垮英军统帅阿瑟-韦尔斯利所布置的防线后,他隐隐约约之间却已经感受到了,他今天无法再把胜利奉送给法兰西人了。

    上帝似乎正在惩罚他之前的好运。

    皇帝焦躁不安地踱步着。

    时间已经来到了日落黄昏。

    而这时候,天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团模糊的黑影,虽然黑影的靠近很快就可以确定,那是一支行进中的军队。

    “是格鲁希来了吗?”他喃喃自语。

    他和他身边的人们一起翘首以盼。

    只需要这一次好运,一次就好……皇帝陛下在心中暗暗祈祷。

    然而,仅仅只是再过了几分钟,他的手脚就因为失望而变得僵直了。

    那只军队打着普鲁士的鹰旗。

    滚滚而来的军团有几万人之多,在两军都已经筋疲力尽的黄昏,它将是决定性的砝码。

    而这只砝码显然要加到英国人那边去了。

    阿尔比昂人,你们赢了!

    天空当中仿佛传来一声不容置疑的判决。

    交战仍在继续,但是普鲁士生力军的到来足以决定一切。

    就在这么一瞬间,即使最一往无前的勇士也忍不住会被恐惧所束缚,在心惊胆战当中丧失了继续作战的勇气,在必然到来的失败时忍不住发出了哀嚎。

    哀嚎声最初零零散散,但马上得到了各处的共鸣,最后汇聚成无法遏制的洪流,裹挟着士兵们从和敌人相反的方向逃走。

    最初有军官试图阻止这股溃逃的洪流,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已经无能为力,甚至被溃兵们裹挟着一起向后逃跑。

    虽然前线部队一支支地往后溃逃,整个战场都随之崩溃,很快即使皇帝本人也没办法阻止这场溃败了。

    皇帝和他随从、参谋们就在农庄当中目睹着这一切,那些比较年轻的军官们在悲愤当中流下了泪水,咒骂着这些逃跑的懦夫毁掉了一切。

    而皇帝本人只是站在原地,面色苍白地看着溃兵的洪流,一言不发。

    他没有责备这些溃逃的人。

    法兰西民族为他战斗到了现在,付出了上百万人的鲜血,即使在他最为落魄的时候也没有抛弃他,仍然追随着他再度奋起,来到了这里。

    他们已经奉献出足够的牺牲了,谁也没办法责备法兰西人不够忠诚和勇敢。

    拿破仑皇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品尝着他这一生再也无法摆脱的痛苦。

    他不是为自己而痛苦,早在一年前他就已经品尝过一次沦为阶下囚的痛苦了,再来一次也不是世界末日,他承受得起这份痛苦。

    他是在为自己的继承人痛苦。

    那个他为了继承自己事业而带来世上的孩子,那个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孩子,那个曾经给他带来了无数欢乐的孩子……

    自己什么都无法留给他了。

    这位已经撼动了欧洲二十年、主宰了欧洲十年的皇帝,惨然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哀叹。

    “艾格隆,对不起,我们什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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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的黄昏,暗金色的阳光将欧洲大地染成了一片血色,哪怕是远在维也纳的美泉宫也是如此。

    在皇宫一间的套间里,侍女们焦急地来来去去,照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一个孩童。

    他长着金色的头发,因为重感冒而有些神志不清,额头上冒出了大粒的汗珠。

    他就是皇帝所称的艾格隆,也是法兰西帝国皇太子和罗马王,曾经注定要继承拿破仑的事业的拿破仑二世。

    如今只有4岁的他,已经能够稍微理解“帝国”和“皇帝”这些词汇所代表的含义,但是他当然不可能知道,就在今天,他的父亲已经将整个帝国输光了,而他也就因此失去了围绕在他身上的一切荣光。

    他甚至已经不可能再见父亲一面了。

    在去年,也就是1814年拿破仑皇帝第一次退位的时候,在奥地利皇帝弗朗茨的“邀请”下,法国皇后、也就是他的女儿露易莎于5月21日带着儿子来到了这座奥地利的皇宫,从此成为了戴着冠冕的人质。

    从那以后,直到拿破仑1821年病死孤岛,父子、夫妻都再无相见。

    “艾格隆?艾格隆?”

    坐在床头的母亲,焦急痛心地看着病重的儿子,时不时发出呼唤。

    自从前两天起,她的儿子一直都是高烧不退,医生说甚至有生命危险。

    不懂医学的她无能为力,只能无奈地坐在床边,感叹命运对她的无情捉弄,同时内心祈祷一切至少不要变得更糟。

    仿佛是在响应她的祈祷一样,孩童慢慢地睁开了双眼,湛蓝的眼睛以迷茫的视线看着母亲。

    “艾格隆,你终于醒了!”

    仍旧拥有着理论上皇后头衔的露易莎,再也顾不得什么皇室体面,轻轻附身拥住了自己的儿子。

    然而,她永远也不会想得到,此刻留存在这个孩子躯壳内的灵魂,就在刚才的高烧当中换了一个。

    也许滑铁卢战场那烈焰的烧灼,让拿破仑儿子的灵魂也承受不住了吧。

    ………………

    我刚才不是在图书馆睡着了吗?为什么突然一睁开眼就换了个地方?

    迷茫的楚英,愕然发现自己好像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这里明显不是中国。

    我是在做梦吗?这是哪里?为什么我在这里?

    还有,为什么他们的话我能够听得懂?

    各种问题纷至沓来,他已经顾不得去思索了,因为面前的夫人正抓住了他的肩膀,轻轻地晃动着。

    等等……我的身体?

    我怎么变成小孩了?

    他惊骇地发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事实。

    身体发热高烧所残留的痛觉,告诉他这一切并不是梦境。

    “艾格隆,你还好吗?”面前西洋贵妇打扮的夫人,带着残留的泪痕和惊喜的笑容问。

    “我……我还好。”带着迷茫和困倦,他脱口回答。

    妇人的面孔从惊讶开始变得有些扭曲了起来,她惊骇地看着旁边的医生。

    “上帝啊,救救他吧,他已经在说胡话了!”

    医生连忙过来,仔细检查了一下孩童的身体。

    “不要惊慌,夫人。”片刻之后他看向了露易莎皇后。“他已经痊愈了,现在大概还没有适应过来吧,只要再睡一觉就好了。”

    “真的没事吗?”露易莎仍旧惊魂未定的样子。

    “没事了,您看,他的体温已经在下降了。”医生为了宽慰她于是笑了笑,然后指了指他的额头。

    露易莎皇后抬起右手,抚摸了一下儿子的额头。

    “感谢上帝……”她舒了一口气,“确实好多了。”

    说完之后,她又重新抱住了儿子,“可怜的孩子……”

    楚英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躺着,感受着妇人的怀抱。

    他已经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绝对不正常——自己应该是和网络小说主角一样穿越了。

    那么问题就是,自己穿越到了哪里?这里的世界又有什么不同?

    四岁的孩子本身就不可能有什么连贯的记忆和意识判断,他能在脑子里检索到的只有一堆碎片一样的画面。

    但是即使这样一堆碎片记忆,他也慢慢地能够拼凑出一些细节了。

    孩童的记忆当中有杜伊勒里宫,有枫丹白露,有皇冠,还有无比温暖的怀抱……父亲的怀抱。

    父亲……天哪!是那个人!

    在皇后陛下的怀抱中,楚英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天花板上的鎏金装饰。

    作为一个业余的欧洲历史爱好者,他当然知道这一切细节代表什么,也知道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更重要的问题是,虽然不知道如今的具体日期,但“自己”现在4岁,那就意味着,这就是对波拿巴家族来说灾难一般的1815年。

    罗马王,你和你父亲刚刚失去一切……

    一想到这里,楚英闭上了眼睛,发出了无声的哀叹,也不知道是为这个孩子,还是为自己。

    【罗马王名字叫拿破仑-弗朗索瓦-约瑟夫-夏尔-波拿巴(Napoléon-François-Joseph-Charles-Bonapart),拿破仑皇帝还给他取了一个小名艾格隆(Aiglon),意思是“雏鹰”。

    到了奥地利之后,1818年7月22日,他的外祖父、奥地利皇帝弗朗茨一世颁布诏令,取消了他拿破仑的名字,以德语化的“弗朗茨(Franz)”作为他的新名字;同时取消了他罗马王以及其他一切头衔,另封他为莱希施泰特公爵。

    所以本作在不同时间和场合,角色人物会对主角有不同的称呼,请读者不要见怪】

2,少年

    时光飞逝,转眼来到了整整十一年后的1826年6月18日。

    在这十一年间,欧洲进入了一个和之前风云激荡的二十年完全迥异的时代,极少有大事发生。

    1821年5月5日,经历了六年幽禁生活的拿破仑,在荒凉的圣赫勒拿岛默默死去。

    而在1824年9月16日,皇帝的老对头,在法国复辟了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八国王,也心满意足地死在了杜伊勒里宫中,他的弟弟阿图瓦伯爵继承了他的王位,号查理十世。

    古老的欧洲复活了。

    波旁复辟王朝和组成神圣同盟的三个君主国——俄罗斯、奥地利和普鲁士——一起,坚定地维护正统君主制,试图让一切都显得和原状一模一样。

    1789年到1815年的20多年的历史,似乎已经被一笔勾销了,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也都已经不再和罗伯斯庇尔、拿破仑这些令人讨厌的名字有关。

    似乎也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影响到美泉宫那奢华富丽、宁静安逸的宫廷生活了。

    这一天,初夏的暖风温顺地在美泉宫的花园当中回荡,宽阔的花园当中,几何图形的花坛和草坪,和往常一样秀美。

    在这个气候温柔舒适得令人沉醉的早晨,一个金发的少年在其中漫步。

    他上身穿着翻领格子羊毛外套、高领衬衣,下身是天鹅绒马裤,脚上穿着带银扣饰的平底软鞋。

    这些精致的衣装,再配上他清秀的面孔,不愧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他一路缓步前行,最后来到了大花园的高地顶上,在这里有幢大型建筑,这就是美泉宫的制高点——凯旋门。

    站在高大的廊柱之下,鸟瞰着整个宫廷和花园,少年一言不发,似乎是在静静沉思。

    照理说来,这是一年当中最富有生命力的时节,而他的年纪也是人的一生当中最为富有朝气、光辉灿烂的时候,只是此刻他脸上的表情过于平静,让人看不到少年人应有的意气风发,反而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忧郁气质。

    不过,如果熟悉他身份的话,这也不会让人感到惊奇了。

    他就是从法国皇位上被赶下台的不幸者,那位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人的继承者,如今被困在了母亲所生长的国家当中,他忧郁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却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这副瘦削轻捷、血统卓越的身躯,内中的灵魂早已经在那个灾难的日子里被替换过一次了。

    如今,在以新的身份度过了十一年之后,楚英,或者说艾格隆,已经习惯了自己身处的时代,依靠着自己读书时因为爱好而学习到的历史知识,以及人们对儿童的轻视,他完美地掩饰住了自己来自于另外一个国家、另外一个时代的秘密,以“莱希施泰特公爵”的头衔生活在这座宏伟秀美的哈布斯堡宫廷当中。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习惯这种被人软禁的生活。

    再怎么华贵的鸟笼,依旧只是鸟笼而已。

    虽然再也无法和身为法兰西帝国皇太子时的奢华排场相比,但平心而论,哈布斯堡皇帝对他的生活待遇并没有多少克扣,在这里他什么都不缺,身边有总管,有家庭教师也有一群仆从,然而,唯独却缺少行动的自由。

    他只能蜷缩在哈布斯堡家族的宫殿之中,沐浴在皇室的荣光之下,以一介人质的身份匍匐生活着。

    在这种不自由的空气当中,历史上那位可怜的罗马王只活了21岁,于1832年死于肺结核,而楚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够支撑多久,或者被逼疯。

    为了排遣这股愤懑,从获得新身份的幼年时期开始,他就在强迫自己寻找其他的娱乐,阅读各种书籍和报纸,如饥似渴地学习各种知识,总算挺了过来。

    这样的生活,又该到什么时候结束呢?

    少年再度抬起头来,看着美泉宫上空的蓝天白云,不知道第几次问自己。

    不管怎么样,都必须逃出去,不是为了拿破仑家族的荣耀或者法兰西的荣耀,而是为了让自己获得应有的自由,这座华贵的宫廷绝不能成为自己的归宿,它应该埋葬的是哈布斯堡王朝,而不是法兰西帝国的继承者。

    “殿下——”

    正当他还在出神的时候,一位穿着军服的高大男子一边打招呼,一边向他走了过来。

    艾格隆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然后看向了靠近过来的男子。

    他身材高大,四肢粗壮,脸型也方方正正,典型的日耳曼军人长相,他就是福雷斯蒂(Foresti)上尉,自己家庭教师团的一员。

    在艾格隆到了接受教育的年纪之后,弗朗茨皇帝陛下按照皇室成员的惯例来教育外孙,给艾格隆准备了一整套的教育班子,几年来来这套班子一直围绕在艾格隆的身边,对他倾囊以授,仔细认真地对他进行教育,培育着他的学识和应有的风度。

    当然,除了教授他贵族教育之外,这套班子还负有将艾格隆变成德国化的贵族、以及就近监视自己的任务——这一点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忽略掉谁也无法改变的一点之外,他和他们之间相处相当愉快,除了在上课的时候偶尔因为思路不同有一点冲突之外,他可以说是他们的得意弟子——至少艾格隆是有这个自信的。

    就在他的注视下,男子走到了他的身旁,恭敬地向少年躬了躬身。“您又在冥思了吗?要不要我们再等一会儿?”

    身边人早就习惯了他时不时陷入沉思的状态,甚至还有人认为忧郁的殿下比平常更加富有魅力一些。

    “没有,只是看风景发呆而已。”艾格隆摇了摇头,“就按预定的时刻开始吧。”

    “好的。”上尉点了点头。

    福雷斯蒂是奥地利帝国军队的军官,虽然军衔不高但拥有相当丰富的从军经验,他负责艾格隆的军事教育。

    值得一提的是,在1809年他参加了法奥两国交战的瓦格拉姆战役,曾经身负重伤差点死在了那里。

    不过上尉从未因此而憎恨过拿破仑或者艾格隆,在他看来军人作战的时候受伤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甚至对拿破仑皇帝有些隐隐约约的钦佩——当然那只是军人对军人的钦佩而已。

    上尉摊开了手,露出了握住的两柄练习用剑。

    然后将其中一把的剑柄递给了艾格隆。

    是的,今天和往常一样,他们将在这里进行剑术练习。

    数年来,他除了一直严格教授着艾格隆军事知识之外,还教授剑术,他是军队里一个非常优秀的剑术高手。

    跟他学习剑术,这是艾格隆自己在几年前强烈要求的。

    他知道,历史上的罗马王自幼体弱多病,早早病死也跟此有关,所以为了避免这个厄运,他从开始接受教育开始,他就决定锻炼身体。

    为了让宫廷可以接受这个要求,他决定以练习剑术作为借口——毕竟这可比做体操或者更加其他健身方式更加能够得到宫廷人士的理解和首肯。

    他的这个无伤大雅的要求,很快就被宫廷同意了,于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每隔一两天就和精通剑术的上尉开始练习。

    尽管上尉已经非常注意克制了,但是一开始,年幼的他几乎每次都会摔得遍体鳞伤。

    不过艾格隆并没有任何怨言,每次摔倒之后他又会咬牙爬起来,继续严苛的联系,不肯有任何懈怠。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身高在一点点增长,动作也开始变得越发轻捷有力,甚至在两个人对战的时候,已经有能力招架和反击,进步极大。

    公爵殿下的惊人意志力,让宫中的人们也啧啧称奇。

    艾格隆随手从上尉手中拿过了一柄剑,然后和往常一样,两个人各自后退了两步,然后行礼,摆出了起手式。

    艾格隆微微眯起了眼睛,注视着对手,上身也微微下伏,调匀自己的呼吸;而上尉则显得相当从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尊贵的学生,示意他发动攻击。

    艾格隆身体前倾,然后一个箭步,抬起剑来对着对方的胸口直刺了过去。

    上尉挥剑格挡,然后用力一绞,接着斜向斩落。

    艾格隆侧身让开,躲开了上尉的攻击,然后又在他动作的间隙当中向着他的肩膀又刺了过去。

    就这样,两个人挥剑缠斗在了一起,艾格隆一直利用自己步伐,在移动当中不停地向对手发动攻击。

    而福雷斯蒂上尉则沉着地格挡着他的攻击,时不时地发动回击,让学生学会怎么应付。

    两个人不断移动,在廊柱之间绕行着,艾格隆越打越是畅快,在这种浑然忘我的状态当中他不用再考虑任何烦心事,只需要享受与人竞争的刺激感就好。

    然而,世界上的烦心事是不可能离他而去的,哪怕是这一刻也是如此。

    “请停一下可以吗,殿下?”激战正酣的两人,听到了旁边的一声招呼。

    福雷斯蒂上尉率先停下了动作,急速往后退却,而艾格隆也只好无奈地结束了自己的练习。

    他转头一看,发现打断他雅兴的是他身边的教育总负责人、也是皇帝陛下指定的真正监护人莫里斯-冯-迪特里希施泰因(MauricevonDietrichstein)伯爵。

    这位伯爵身材消瘦,面孔也相当长,一看就是个相当严肃的人。

    他学识丰富,也富有风度,甚至曾经是贝多芬的密友。

    在负责艾格隆的教育时,他非常严格,恪守着职责,但是两个人的关系并不坏。

    “有什么事情吗?”艾格隆有点不耐烦地问。

    “殿下,很抱歉打搅您的雅兴——”伯爵也微微躬了躬身,“但是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让我不得不提前中断您的练习。”

    “那好吧,没关系。”艾格隆以很明显不高兴的表情回答,“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梅特涅亲王殿下想要见一见您——”伯爵回答。

    梅特涅。

    这个名字,以及他的首相职位,当然足够打断艾格隆的雅兴了。

    亲王殿下可没有等候他的义务。

    “那好吧。”艾格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将自己的情绪展露给任何人看。

    他将自己的剑递给了福雷斯蒂上尉,“谢谢您的指导。”

    “殿下,您的进步很大,虽然现在还不是我的对手,但是我相信只需要再给您一点时间,您一定可以超过我。”福雷斯蒂上尉的脸上带有掩饰不住的自豪,“虽然我只有您一个学生,但是我想我做出的判断应该是非常客观的。”

    艾格隆看了看上尉。

    和纯粹的军人相处的时候总会非常愉快。

    更何况,又有谁不喜欢听夸奖的话呢?

    “谢谢。”他淡淡地回答。

3,梅特涅

    毫无疑问,在1789年开启的那个时代里面,拿破仑是其中最为璀璨的恒星,他撼动了整个欧洲,人们用他的名字命名了这个时代。

    然而,他一个人也不能书写整个时代,在他之外,还有一群稍微黯淡一点但仍旧足够耀眼的星辰,和他一起妆点着欧洲的星空,书写了那些让人或者激动或者遗憾的传奇故事。

    梅特涅亲王就是群星中的一员。

    他不是一个勇猛的战将,也并非治国理政的专才,但是他却有高超的外交头脑和技巧,以及隐藏在翩翩风度之下的功利和冷酷,配得上和其他棋手一起搅动欧洲大陆的棋局。

    在奥地利连续被拿破仑皇帝击败的危机时刻,他被奥皇启用为外交大臣,利用自己的灵活在有限的空间内辗转腾挪,先是对拿破仑毕恭毕敬然后又趁拿破仑兵败俄罗斯之际对法国宣战,维也纳会议当中更是利用主场优势纵横捭阖,时而向俄普亲善时而向英法示好,如同穿花蝴蝶一样穿针引线,塑造了如今的欧洲实力格局。

    为了表彰他的贡献,从1821年起,他一直担任奥地利帝国首相职位,皇帝陛下也赋予了他足够的信任,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久远的哈布斯堡王朝。

    此刻,艾格隆就跟在自己监护人冯-迪特里希施泰因伯爵一起,准备走进美泉宫内的一间套间里觐见这位首相大人。

    和刚才一样,艾格隆一直面无表情,步伐也不紧不慢,一旦也没有面见这种大人物的诚惶诚恐。

    虽然一开始看到历史知名人物的时候有点异样的激动,但是见多了几次以后,也就不再有类似的感觉了。

    纵使是梅特涅,也只是凡人而已——尽管是杰出的凡人。

    更何况,他对艾格隆来说并不算是一个友好的存在。

    很快,门被打开了。

    房间里非常空旷,只有一个身材瘦削的人负手而立,看着窗外的风景。

    在侍从的引领下,艾格隆和伯爵走到了房间内,向首相阁下躬身致敬,然后侍从带着伯爵一起退了出去。

    艾格隆站在房间中央,等待着亲王殿下的问询。

    他没有等待多久,梅特涅亲王转过了身来,打量着他。

    而艾格隆也抬起头来看着亲王殿下。

    他今天穿着宫廷绣花礼服,胸前披着绶带,颈部还挂着荣誉勋章,珠光宝气的装饰足以让人忘记他已经五十岁的年纪。

    和往常一样,他苍白而又带着一些皱纹的脸上挂着仪式性的笑容,犹如是戴了一副精致的假面具一样。

    “弗朗茨,多日不见,你又长高了不少了——真是让人欣慰。”他一边柔声细语地打了个招呼,一边做了个手势示意艾格隆坐下。

    他非常亲切,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并不亲切,但是亲王殿下还是要表现出亲切,而艾格隆也必须接受这种亲切、并且展示出足够的尊重。

    在美泉宫的地界上,无论有多少刀光剑影,都必须披上一层含情脉脉的面纱。

    “您也和往常一样容光焕发。”艾格隆微微笑了一下,以同样的礼貌回答。

    “五十三岁和十五岁,再怎么也无法比的。”亲王殿下柔声回答,“你进来门的那一刻,虽然我是背对着你,但我依旧感受到了活力,一股直属于年轻人、让人羡慕的活力……”

    “至少您没有辜负过您的青春时代,而我却一无所成。”艾格隆回答。

    他当然知道,梅特涅亲王找到他,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恭维话,不过既然对方要绕圈子,他也只能继续跟着绕。

    “那么您希望有什么成就呢?”亲王突然问。

    然后他又笑了笑,“主宰欧洲吗?”

    这听上去像是在开个玩笑,但是艾格隆却陡然紧张了起来。

    在他现在的处境下,是不能乱说话的,尤其是谈到这种危险的话题。

    “我倒是没有那么虚幻浮夸的幻想,但是我确实希望以后能够当个旅行家和探险家,让自己有机会看看这个世界任何一个有趣的地方,留下手稿以供世人参考。”艾格隆立刻回答,“对我来说,这就已经是足够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你倒不必这样灰心,这个梦想并不是没有机会实现。”梅特涅亲王摊了摊手,似乎是在安慰少年人,“虽然你的身份特殊,会给我们所有人带来一些顾虑,但是我相信,随着时光的流逝,终究有一天,敏感的过去都会成为历史,而所有人都不会再纠结于过去那些事,而那一天你就可以用哈布斯堡家族成员的身份,在所有人敬仰的视线当中走遍世界每一个角落了。”

    诚然,这些话都很动听,在亲王殿下柔和的声线之下更加听来让人感动,可是艾格隆内心却毫无所动。

    很明显,这不过是画大饼敷衍自己而已。

    政治家说“终有一天”,那就是“可预见的将来绝不可能”的意思。

    不过他也不失望,这些事情都是他自己早就知道的。

    “好的,谢谢您的好意。”艾格隆又躬了躬身道谢,“请问您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给我呢?”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亲王殿下轻轻摇了摇头,“最近我关注了一下你的学业,得到的反馈非常良好,几乎你所有的老师都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既有悟性又肯努力下苦功,进步非常大……”

    “老师们都非常用心地教育我,我没有理由去辜负他们的心意。”艾格隆真心实意地回答。

    “你看,我说的就是这个——”亲王殿下又打断了少年的话,“说实话,你这种拼劲在王孙贵胄当中很难看到,因为过于富贵安逸的生活总会消磨他们的意志,他们也没有动力再去逼迫自己努力。弗朗茨殿下,你跟他们不一样,没有哪个胸无大志的人会这么逼迫自己的。”

    艾格隆一时没有回答。

    以他的处境,无论做什么回答都似乎不太合适,毕竟“胸有大志”实在是一个有些危险的评价。

    亲王殿下也没有催促他说话,而是自己又说了下去。

    “我就喜欢年轻人有些理想,而不是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睡大觉。不过弗朗茨,我觉得你需要为自己的理想积累进一步的基础了。”

    “您是指什么呢?”艾格隆心里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去上军校怎么样?我认为你很有希望成为一个优秀的军官。”梅特涅亲王满含笑容地看着少年,“我想,在奥地利帝国军队里,你一定有机会到各处服役,到时候你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成为一位优秀的旅行家和学者了,只要你愿意。”

    原来如此……艾格隆心里恍然大悟。

    终于还是来了。

    这就是历史上罗马王的轨迹。

    奥地利皇室非常希望把奇货可居的罗马王同化成自己人,所以除了给予皇室子弟的教育之外,还把他带入到了帝国军队当中。

    在1822年,弗朗茨皇帝就授予了11岁的他下士军衔,让他正式成为了哈布斯堡帝国军队的一员。

    而后他被送到了军事学校,学习军官应有的技能。

    最终在1831年,他获得了匈牙利第60步兵团的指挥权。

    然而这对踌躇满志的罗马王来说,这并不是一个起点,而是终点——他在严酷的军事训练当中折损了自己的身体,并且不幸在军营当中感染了肺结核。

    1831年12月27日,在冬天的一次阅兵当中,人们发现他咳嗽非常厉害,不得不返回到了美泉宫居住,而后他就进入了病危状态。

    据当时的医生记载,他咳血咳得特别厉害,几乎把自己的肺部组织都咳出来了。

    ——这绝对不是现在的艾格隆想要复制一次的命运。

    这个年代的卫生条件本来就不怎么样,生活在人群密集、卫生条件更加糟糕的军营和军校里面,自然会带来更加严酷的危险,如果顺从了这条历史应有的走向的话,他可没有信心自己一定能够躲过去。

    “我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从军。”艾格隆稍一思索,就回绝了亲王殿下的回忆。“我喜欢笔胜过喜欢刀剑。”

    “可即使如此,一段军事经历对你来说也是非常有用的,我建议你尝试一下。”

    虽然亲王殿下的语气还是非常温和,但是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很明显在暗示这不是一个建议而是一个命令。

    可是性命攸关的问题上,艾格隆并不打算改变主意。

    “您的话也非常有道理……那我仔细考虑一下吧,以后再做决定也不晚。”

    “所以我应该理解为拒绝了吗?”梅特涅亲王盯着艾格隆。

    他的视线,带有那种久居高位的人所惯有的不容置疑,很明显他没有给艾格隆准备别的答案。

    但是,这一次少年人还是摇了摇头。

    “我很遗憾,但是我只能顺从我现在的心意。”

    亲王并没有发怒,反而笑了出来。

    “一个固执的小伙子。”他也不知道是称赞还是讽刺。

    “如果对您卑躬屈膝就能够换取您的欢心,并且改善我的处境的话,那么我自然非常愿意讨好您,可是——就算我这么做了,您也未必会放在心上,您这一生在外交场上见多了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就算我说再多也根本无法打动您这样的老手,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这么做呢?”艾格隆平静地回答。“我想,对您直抒胸臆,也许更好。”

    一阵沉默。

    没有人发怒,但也没有和解。

    看着少年澄澈的目光,亲王若有所思。

    “好吧,你的意见我已经收到了,那你先回去吧,我再考虑一下。”一边说,亲王殿下轻轻挥了挥手,“希望你有一个愉快的下午。”

    “再见,殿下。”艾格隆轻轻躬了躬身,然后转身离开。

    “我不想这么快就在你的身上看到另外一个人,所以请不要忘记这是维也纳而不是巴黎,这是我的忠告,弗朗茨。”

    就在他即将踏出房间的时候,他听到了从后面传来的一句温和的话。

    他的脚步略微停了一下,但还是马上踏动,离开了房间。

4,皇帝

    目送少年人离开之后,梅特涅亲王重新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暗自沉思着。

    过了片刻之后,他大踏步地离开了房间,然后向皇帝陛下的办公室走了过去。

    当他来到门口的时候,侍从连忙向他致敬。

    “我要见陛下。”他以理所当然的语气,对侍从官说。

    “请稍等,亲王殿下。”侍从先打开门进去通报了一下,然后马上又转身回来。

    “请进,殿下。”

    梅特涅亲王走入到了宽阔的厅堂当中,而他的皇帝陛下,正端坐在胡桃木书桌后,抬着头看着他。

    年纪比亲王还要大几岁的弗朗茨一世皇帝陛下,头发已经花白,不过倒是看不出精力衰竭的迹象。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任命的首相,表情也严肃刻板,和这个古老的皇室相得益彰。

    他并非是一个天资特别高的人,他坐上皇座的唯一理由,只不过是因为他是特蕾莎女皇的孙子,他在位的前十几年,奥地利屡屡在与法国的战争当中失败,以至于沦为了拿破仑崛起的背景板,被拿破仑攻进过首都,签订了割地赔款的城下之盟;甚至还被迫将女儿送到了法国和亲,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帝国。

    在如今,虽然拿破仑皇帝已经化为黄土,但是他对自己保住帝国国势的能力仍旧并不抱有信心,所以他依赖军队和秘密警察来维持自己的统治,甚至连他的亲弟弟们也不免偶尔会受到监视。

    但即使如此,他也并非是一个残暴无情的君主,他乐于打造一个贤明的形象,对身边的人也颇为慷慨大度。

    在历史书上,他不过是古老的哈布斯堡王朝下坡路上的又一个平凡的见证者而已,并没有被多少人记得,然而在此时此刻,他毕竟也是欧洲大陆上一个顶级强国的主人,谁也没办法忽视他的分量。

    “先生,我听说你刚刚去找了我们亲爱的弗朗茨?”打量了首相一眼之后,皇帝陛下先开口问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有些事情早就发生了,所以我们必须在有些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做好打算。”首相大人回答。

    “嗯?”皇帝陛下有些疑惑地打量了一下首相,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毕竟是外交官出身,梅特涅亲王说话的时候,总是免不了带上一点外交官们特有的云山雾绕,不过不要紧,贵为皇帝的他自然能够得到详细的解释。

    “陛下,您是怎么看我们的小弗朗茨的呢?”首相先问。

    “一个优秀的孩子,非常可爱的年轻人。”皇帝陛下略作思索便回答了,“只可惜拥有了一个错误的父亲。”

    “可关键就是他有了一个错误的父亲,所以他被许多人寄托了不切实际的妄想。”梅特涅亲王从容地回答,“陛下,想必您还记得,就在三年前,法国就有几个军官在军营里面宣称要拥护拿破仑二世陛下回国继位,而且随着波旁家族的统治日益不得人心,这几年来这种事情与日俱增,更为可怕的是,这种情绪不仅仅局限于法兰西国境内而已,他的母亲在帕尔马的时候,那些经过她阳台的意大利人们同样也在喊拿破仑二世万岁……”

    “是吗?这可真是荒唐可笑,明明弗朗茨只是个孩子……”也许是因为听到了一个让人厌恶的名字的缘故,皇帝陛下稍微皱了皱眉头,不过很快就被苦笑所掩盖,“他们难道认为一个孩子有能耐把他们带入天堂吗?”

    “是的,当然非常可笑,不过政治上的反对者们是不会在乎什么逻辑的;重要的是,他们想要借用那个名字来反对波旁和我们。”首相严肃地看着皇帝陛下,“另外我还要提醒您,一个孩子不可能永远都是孩子,弗朗茨会长大的。随着他开始长大,波拿巴家族那些潜伏已久的支持者们会重新燃起希望,而且现在确实已经出现了危险的苗头——而且我认为他可能不会按照我们所希望的那样,作为一个哈布斯堡家族成员或者一个德意志人长大。”

    “您是不是有些过于忧心忡忡了呢?”皇帝陛下笑了笑,“您在一个孩子身上花费的精力不应该这么多才对。”

    “他值得花费这些精力,您比我更加清楚,他是一个同时拥有天赋和意志力的孩子,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甘于默默无闻地死去的,所以,某一天长大以后的他,会不会突然某天被狂热的野心占据心灵,然后去回应那些野心家们的呼唤?这一点谁也不敢保证。”首相继续说了下去。

    皇帝陛下沉吟不语。

    “刚刚我和他谈过话,老实说他的风度和他的机敏,以及那种和年龄不相称的老练,如果出现在任何一个其他皇室成员身上的时候,我都会为我们国家的未来感到欣慰……然而很可惜他就是特殊的那一个。”梅特涅亲王的表情有些古怪,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我一直在观察他,当拿破仑死讯传到这里的那一天,虽然他表面上在哭泣,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没有任何真正的震惊和悲痛,完全不是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样子,那时候他才10岁!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拥有着一个我和塔列朗这种人成年之后才拥有的才能,他缺乏那种真正的感情,是一个天生冷酷的表演家,这种人如果头脑够聪明的话那就尤其危险和可怕,不能因为只是一个孩子就置之不理。”

    这一点,一向精于计算的亲王殿下倒是看走了眼,在历史上得知自己丧父时,年幼的罗马王悲痛欲绝,他又怎么可能知道,现在这个孩子的身体里寄宿了一个和拿破仑、甚至和这个时代都毫无干系的灵魂呢?

    就算想要真正悲痛,这个孩子也悲痛不起来,并非是他真的缺乏人类的感情。

    “我承认……你说的风险确实存在。”静静地听完了首相大人的话之后,皇帝陛下轻轻点了点头,终于认可了对方的意见。“所以你认为他应该怎么做呢?”

    “您的外孙,是一个可爱的年轻人,但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趁手的工具,是一个我们用来恐吓法兰西的工具。可是这件工具我们应该永远不去使用,没有人能够承受得起再一次在欧洲大陆上释放出拿破仑瘟疫的风险。”梅特涅亲王目光炯炯,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我们只需要把他捏在手里,让波旁王族对我们心有顾忌就行了,工具本身是不应该有自己的想法的。”

    “我承认您说得对,那么您对此有什么办法吗?”皇帝陛下问。

    “我们尽早将他送到军队去教育吧,用军队的磨练来消磨他的戾气,培养他的服从性,让他成为一个奥地利军官也会让他在法国的潜在拥护者们大失所望。”梅特涅亲王对此问题早就胸有腹稿,“过两年以后,我们尽早给他物色一位合适的妻室,用家庭的套索来让他难以摆脱。”

    皇帝陛下静静地听着首相的建议,并没有感受到有什么不妥。

    虽然现在艾格隆年仅十五,但在这个年代,皇室成员们早早联姻也并非是什么稀奇事,皇帝陛下本人因为几度丧偶而结了四次婚,第一次结婚是在1788年,那时候他20岁;而他的父亲利奥波德二世皇帝陛下,1765年第一次结婚的时候才18岁。

    而那位被砍了脑袋的倒霉国王路易十六,1770年他和奥地利公主结婚的时候才15岁,公主本人甚至比他还小一岁呢。

    所以在这个年纪就开始物色婚姻对象,倒也并非骇人听闻。

    “送入军队和联姻……”皇帝陛下又沉吟了起来,“倒是确实可以考虑一下。”

    “这些都是保险手段,并不见得会全部起效,但是至少应该去做一下。”眼见自己的意见已经被皇帝陛下所采纳,亲王殿下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顿了顿之后,他又放低了声音,“只要有了妻室和孩子,如果在未来他想要摆脱控制,至少我们还会有别的选择……”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出现了意味深长的停顿,而皇帝陛下当然也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哦,我可怜的外孙!”皇帝陛下感叹了一声,“总有人想要他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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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认可之后,首相阁下继续同陛下谈论了另外一些重要问题,接着告辞离开了。

    在回去维也纳城之前,他特意又召见了负责艾格隆教育的冯-迪特里希施泰因伯爵。

    “阁下,您有什么吩咐吗?”伯爵问。

    “最近您的小主人有什么异常举动吗?”梅特涅亲王直截了当地问。

    “就我看来,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异常。”伯爵恭敬地回答,“另外,殿下性格一直都有些强硬,如果刚才对您有什么言语冒犯,请您原谅他吧,我想他也不是有意得罪您的,他平常待人接物也是那个样子。”

    “听上去您好像倒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法国皇子的随从了。”亲王有些不悦地扫了对方一眼,“我们把您放在他身边不是为了让您给他求情的。”

    “我一直是奥地利皇室的随从,也绝对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伯爵连忙回答。

    “希望您别忘记这一点。”亲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重申一次,现在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你们不能再以优哉游哉的方式对待他,从今往后无论他有任何不轨的思想和举动,你都要及时上报给我。”

    顿了顿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在他做出过激举动的时候,如果来不及上报,在必要时你可以临时将他拘禁起来,不必在意他的特殊身份,然后再等我来处理,一切也由我负责。”

    “难道他现在不就是在被拘禁吗……”伯爵小声感叹。

    亲王冷冷地看着伯爵,一副“你应该明白我意思”的表情。

    “我明白了。”伯爵躬身。

    “好了,祝你一切顺利。”亲王殿下挥了挥手,示意伯爵离开。

5,苏菲

    正当梅特涅亲王和皇帝陛下议论的时候,艾格隆漫步在长长的走廊当中,准备回到自己的寝室里面。

    因为刚才和梅特涅亲王的争吵,所以他的心情并不好,但是他在脸上并没有展露任何迹象,多年来他早已经习惯了把心事都藏在心里。

    正当他走到了自己房门外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旁边好像多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大约二十岁的女子。

    她穿着长裙,虽然身高不高,但是因为身形纤细的缘故仍旧显得高挑,她的脖子也相当修长,让她的动作和表情显得相当优雅灵动,棕色的头发按照时髦的样式修成了卷发。

    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白里透红的脸蛋充满了青春洋溢的魅力,但因为初为人妻,又有几分少妇的妩媚。

    “艾格隆!早上好。”当艾格隆看向她的时候,她含笑向他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殿下。”艾格隆停下了脚步,向她行礼。

    她就是苏菲王子妃。

    她是巴伐利亚国王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女儿,出生于1805年,在1824年,当时19岁的她嫁给了皇帝陛下的小儿子弗兰茨-卡尔大公(也就是艾格隆的小舅舅),从此住进了美泉宫里面,同时两个人也就此结识。

    艾格隆和她的交情相当不错,也很喜欢她同自己打招呼时的笑容。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声音好听,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是这座庞大的宫殿当中,唯一一个会用法语同时用这个昵称来称呼自己的人。

    另外,虽然王子妃是他的舅妈,但是她只是比他大了6岁而已,相比于宫廷中的其他人,这位新结识的公主和他多了太多的共同语言。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姐姐、1792年出生的卡洛琳公主,在1816年嫁给了丧偶的奥国皇帝做续弦,所以成为了他名义上的“外祖母”——虽然只不过比他大19岁而已。

    更值得一提的是,她们的大姐,1788年出生的奥古斯塔公主,在1806年嫁给了拿破仑的养子欧仁-德-博阿尔内。

    所以,如果按照严格辈分轮序的话,公主三姐妹分别算的上是他的“兄嫂”、“外祖母”、“舅妈”。

    贵族世界的政治联姻之混乱、以及拿破仑家族在掌权时拼命融入欧洲各国皇室大家庭的努力,由此倒也可见一斑。

    从见到她的第一天开始,艾格隆就没有为了“到底应该怎么称呼她”而费神,毕竟在这座奢华悠闲的宫廷里,这些生来就锦衣玉食的皇族成员们,又何须在乎所谓轮序呢?

    从见面开始,苏菲公主就对他非常友好,一点也没有奥地利人的成见。

    毕竟,巴伐利亚人并不恨拿破仑,毕竟在拿破仑皇帝时代,那位巨人一手创立了莱茵同盟,并且把巴伐利亚选帝侯升格成为了巴伐利亚王国,让它成为了德意志的又一个强权。

    为了感激拿破仑皇帝,巴伐利亚国王和他的养子联姻,并且一直追随着拿破仑作战,只是到了1813年拿破仑穷途末路的时候才迫于形势背弃了他。

    同时,虽然帝国毁灭了,但是国王还是收留了无处可去的女婿欧仁,直到1824年欧仁死去为止,他一直享有相当不错的生活待遇。

    而欧仁和奥古斯塔公主也非常恩爱,算是政治联姻当中罕见的恩爱夫妻。

    在这种生活环境中长大的苏菲公主,自然没有生出对波拿巴家族的敌意,嫁到奥国之后,对艾格隆友善亲切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了。

    两个人熟悉了之后,苏菲公主直接用你来称呼他,可见对他确实另眼看待。

    “听说刚刚我们亲爱的首相阁下找了你?”苏菲公主一边走近一边问。

    “您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啊——”艾格隆无奈地笑了笑。

    “看上去你们聊得并不是特别愉快,他训斥了你吗?”公主再问。

    “倒也谈不上训斥吧……只是确实让人有点为难。”艾格隆继续苦笑。

    “这个糟老头子大概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吧。”苏菲公主有些不满地说。

    艾格隆没有接茬,毕竟这个话题可不方便在走廊里谈。

    “唔……这里可不是谈话的好地方。”苏菲公主斜眼看了看旁边,然后挑了挑眉毛,眼波流转之间,机灵当中又透着一股妩媚。“跟我来吧——”

    说完之后,她转身就走,裙摆飘扬的同时留给了少年一个窈窕的背影,而艾格隆也只得跟在了她身后。

    两个人走出了宏大的宫室,然后走下台阶来到了门口的喷泉旁边,因为有流水的声音,他们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了。

    “艾格隆,他到底说了什么?”公主再问。

    “他说想让我去接受军校教育,而我不想去。”艾格隆老实地回答,“然后我们就发生了一些争论。”

    “是这样吗……”苏菲公主微微垂下了视线,思考了起来,“他可不是轻易会改变主意的人啊。”

    “这正是我为难的地方。”艾格隆点了点头,“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去,但是又不想公然违背他的意愿。”

    “那就强硬拒绝他吧,我想你这点自由还应该有的。”苏菲公主不悦地撇了撇嘴,“他就算再怎么有权势,也不能主宰皇室成员的一切行动吧?”

    “可是他可以说服陛下这么做……”艾格隆摇了摇头,“万一陛下被他说动,也许我就难以去拒绝了。”

    苏菲公主顿时哑然。

    确实,皇帝陛下既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也是哈布斯堡不容置疑的族长,他对皇室成员的命令是绝对不容冒犯的,更何况艾格隆还是这么特殊和尴尬的身份,即使想要拒绝,恐怕也难以做到吧。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也去找卡尔,让他一起帮你说情吧,皇帝陛下并不是一个刻薄无情的人,只要我们夫妇一起说情,总归还是会有转机的。”苏菲公主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了,显然是在安慰艾格隆。

    艾格隆沉默了。

    站在喷泉旁边的王子妃殿下,虽然两个人的距离很近,但因为四处弥漫的水蒸气,她的身边好像蒙了一层光环一样,显得朦胧而又真切。

    “谢谢。”片刻之后,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并不是说得到了您的帮助所以才感谢,而是……我非常感谢您的好意,这真的是我值得珍惜的东西。”

    “哈哈……可爱的孩子。”看到他的反应,苏菲公主忍不住笑了出来,“不用那么拘谨,毕竟我们现在算是一家人不是吗?我当然应该尽我所能帮助你了。”

    “您也没比我大几岁——”艾格隆小声反驳。

    “可是我已经结了婚,而且注定要承担起这里了,我已经失去了继续年轻的资格,而你没有失去。”苏菲公主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然后抬起手来指了一下两个人对面的宏大宫殿。“艾格隆,知道为什么我对你这么亲切吗?”

    “说老实话我有时候确实挺疑惑的……”艾格隆回答。

    公主殿下抬起头来,看着喷泉顶部的雕塑,然后有些伤感地叹了口气。

    “在我出嫁前,我的姐夫、你的兄长已经是气息垂危了,他在病重的时候告诉我,他这一生已经足够幸福,他从来没有背叛过任何人,哪怕去了天堂也无愧于心,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去面对那个人。可是他还有一桩遗憾一直无法了结,那就是他的弟弟。他已经注定无法去拯救那个被困在囚笼的可怜孩子,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痛苦,所以他恳求我到了这里之后,尽自己所能照顾你,让你不要因为绝望而早早凋零……”

    说到这里之后,苏菲公主收回了视线,然后严肃地看向了面前的少年人。

    “我不想让他带着遗憾亡故,所以我是会遵守这个诺言的。艾格隆,在这里你可以把我当成自己的姐姐,会帮助你平安快乐地长大。”

    艾格隆静静地听着她的话,内心突然有些隐隐作痛。

    明明这实际上并不是他自己的事情,但是他却又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一股悲凉感。

    既是为了已故的欧仁-德-博阿尔内继兄,也是为了面前的苏菲公主。

    两条本来已经分叉的世界线,在她身上却似乎有一个交点。

    在历史上,两个人的关系就非常亲密。

    在她嫁到奥国宫廷之后,一生都缺乏友情的罗马王,把她当成了自己在美泉宫当中极少数可以亲密无间的朋友,而苏菲公主似乎也对罗马王抱有非同一般的感情。

    两个人经常在舞会当中共舞,平时互动也非常多,正因为相互之间的情愫,因而招致了宫廷内不少的流言,甚至还有人怀疑公主殿下的小儿子马克西米利安就是和罗马王的私生子。

    这种传言当然没有什么根据,不过1832年罗马王早逝的时候,公主悲痛欲绝也是人所共见的事实。

    也许在当时的苏菲公主眼里,罗马王是她在陌生的奥地利宫廷当中真正的亲人吧。

    “我也会尽我所能去保护您的,殿下。”在感慨当中,他低声向对方做出了保证。

    突然之间,两个人当中多了些许感伤。

    “艾格隆,不用灰心丧气,这些糟糕的日子终究会过去的。”片刻之后,苏菲公主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安慰了少年,“我说过……总有一天这里会是我说了算,而那时候就是你完全自由的日子了,没有任何人能够再欺负你,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在这之前你好好等待就行,相信我!”

    艾格隆知道,公主殿下说得没有错。

    虽然她嫁的是皇帝的小儿子卡尔大公,但是众所周知,皇帝的大儿子斐迪南患有严重的先天疾病,丧失了生育能力,哪怕继位了,也难以统治国家,最终奥地利的皇位会落到公主殿下这一边。

    在历史上,1835年费迪南继位,1848年就因为严重疾病无法处理国家大事而退位,苏菲公主的儿子弗朗茨-约瑟夫18岁继位,从那时候,苏菲皇太后就以自己的意志力主宰着奥地利的宫廷,真正成为了说一不二的人物。

    可是,那已经是1848年了,而现在是1826年。

    哪怕苏菲公主殿下未来没有改变心意,真的愿意履行自己的诺言,离她在宫廷当中说了算还得至少20年。

    人生还有几个二十年可以浪费在这里?

    他不想等待那么久。

    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忍耐。

    “我相信您,殿下。”艾格隆非常感动地闭上了眼睛,“我会等待那一天的。”

6,盟友

    “我相信您。”艾格隆非常感动地闭上了眼睛,“我会等待那一天的。”

    看着艾格隆诚挚和喜悦的样子,苏菲眨了眨眼睛,心里也感到非常欣慰。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艾格隆。

    “艾格隆,人只要有希望,那碰到再多的困难都能够克服过去,况且你现在的情况还不算特别糟糕,所以没有道理灰心丧气。”顿了顿之后,她伸出手来,拍了拍艾格隆的脸颊,“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今天已经累了吧。”

    她亲昵的动作让人倍觉亲切,就连艾格隆也不禁心生感动。

    可惜感动归感动,他注定不可能听从对方的话,因为他没有办法等待。

    这座华丽的牢笼绝对不能成为自己的归宿。

    和苏菲公主告别之后,艾格隆又沿着原路返回到了宫室当中自己的居所。

    纵使身为囚徒,但是他的生活待遇并没有多少亏欠,和皇族其他成员倒是差别不大。

    房间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墙壁上挂着鎏金的壁灯,同时贴着紫色和金色相间花纹的墙布。在里侧有一个壁炉,壁炉两侧的墙壁挂着大型的装饰画,同时旁边还放着天鹅绒软垫长椅,长椅的旁边还放着产自萨克森的大瓷器瓶,里面插着鲜花作为装饰。

    总得来说,整个房间的布置充满了宫廷的雍容华贵,唯独缺乏真正温度。

    这里就是他新的一生所成长的地方,但纵使再怎么舒适,这里对自己也不过是个高级囚笼而已。

    现在已经是初夏时节了,室温比较高,所以他打开了窗户,然后坐在了长椅上,随手拿起了一本书翻看了起来。

    然而过得不久,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殿下,我可以进来吗?”房间外传来了他的监护人冯-迪特里希施泰因伯爵的声音。

    “请进吧。”艾格隆随手将书放到了旁边的软垫上。

    门很快就打开了,然后伯爵踏着轻缓的脚步走了进来,然后坐到了艾格隆的对面。

    “殿下,刚刚亲王大人找到了我。”一坐下来,他就直接开门见山,“他对您对待他的强硬态度有些不满。”

    “这并非我的本意。”艾格隆有些不悦,“我只是拒绝了他的安排而已,我想我是有这个权利的。我有吗?”

    “亲王殿下的安排,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也许并不那么吸引人,但肯定相当切合您目前的处境——”伯爵回避了艾格隆的反问,似乎试图劝解艾格隆,“所以我认为您最好重新考虑一下。”

    “也就是说,不管我怎么样回答,最终我都必须顺从他对我的一切安排了是吗?”艾格隆冷笑了一下,“既然如此那还何必来询问的我意见呢?您直接把我押送到任何亲王殿下想让我去的地方就好了。”

    他的嘲讽,让伯爵的神色变得相当复杂,又是无奈又是黯然。

    沉默了片刻之后,伯爵重新开口了。

    “殿下,我已经在您身边七年了。”伯爵看着自己所监护的少年,严肃地说,“人的一生最多不过七十年,我已经把十分之一的生命放在了您的身边,这七年来我一直都在尽心尽力地照顾您,请您相信,我不是为了让这一切都变成笑话而这么做的——尽管一开始这是义务,但我相比任何人都希望您能够享受到大体上幸福的人生。所以,亲王殿下,我恳请您抛开情绪,仔细再想想我接下来的话。”

    诚恳地说出心里话之后,他又转入了正题,“没错,像您这样年纪的人,都很讨厌被人支配,被人高高在上地命令,可是从实际出发,让您进军队客观上对您也很有利,不是吗?您的父亲虽然已经离世,但是他的威名却仍旧流传于世,尤其是那些军人,哪怕是英国军人都对他敬佩不已,因此如果您走上他的道路,岂不是最能够满足人们的期待吗?如果您展现出自己的才能,在军队里面积累自己的名誉,那么您的处境可能会大为不同。”

    说完之后,伯爵重新看向了艾格隆,眼神当中充满了诚恳。

    他在暗示自己的学生未来也许可以靠在军队当中的威望来摆脱锁链,出于自己的立场,他也只能暗示到这一步了。

    平心而论,他的话也很有道理,是非常能够说服人的,可是知道罗马王后续命运的少年,却对此根本没有任何期待。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按照奥国皇室的意志进入了军队,接受了严苛的军事训练,但是最后得到的无非是一个荣誉头衔而已,根本没有指挥任何部队的权力;更有甚者,梅特涅还坚决不给他任何展示自己军事能力的机会——

    就在1830年,随着法国七月革命的爆发,革命浪潮再度席卷欧洲,波兰和意大利成为了风暴的中心,而踌躇满志罗马王坚决请求率自己的部队去保护母亲所在的帕尔马,然而梅特涅断然否认了他的建议,让罗马王悲愤不已,在两年后因为军营里染上的肺结核抑郁而终。

    可想而知,如果他抱着“走上父亲光荣老路”的想法加入奥国军队,那么等待着他的只剩下绝望而已。

    所以这条路他坚决不打算走。

    但是,以他现在的处境,就算想要反抗,也不能完全靠硬顶,必须讲究一下策略。

    可惜他现在手中的筹码少得可怜,就算想要使用策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先生,既然您跟我讲感情,那我承认我确实相信您对我有感情,所以我们干脆也坦诚一点吧。您回答我,您真的相信首相阁下会乐意看到我在任何地方拥有威望吗?”艾格隆叹了口气,“坦白说,我根本不相信。”

    伯爵顿时语塞,他想要说点安慰的空话,但是在少年的目光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亲王殿下已经五十几岁了,而您才十几岁。”最后,他只能小声继续暗示。“时间站在您这一边,只要您继续按部就班,终究有一天,对您的禁锢会放松的。”

    “您说得好像奥地利只有他一个人想要对付我一样!”艾格隆重重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完全不信,“我虽然有了一个头衔,但有谁会把我真的当成奥地利人吗?没错,我是莱希施泰特公爵,但是那个见鬼的地方在波西米亚!我这辈子都未必能去一次……很明显,我只是一个空有头衔的乞丐,寄居在这个宫廷而已,欧洲已经没有任何一顶王冠跟我有关系了——这不是亲王殿下一个人的想法,其他人也会这么想的,不是吗?既然这样,我再怎么努力表现,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艾格隆的诘问之下,伯爵的脸色更加尴尬了,他心里清楚对方说的是真的。

    “可是如果您一直反抗亲王殿下的安排的话,恐怕他会很生气的。”最后,他只能无力地说出继续对抗的可怕后果。

    “那么他生气之后又将怎么办呢?把我也送到某个荒岛上去吗?以什么罪名?不尊敬梅特涅之罪吗?”艾格隆并没有被吓住,反而冷笑着又是一连串反问,“我并不记得有谁说过我是罪犯,对吧?”

    “他当然不至于这么做!”伯爵连忙摆手,“但是,他肯定会用各种方式来惩处您,而且就连我们也一定会受到惩处。”

    “也就是说,因为我有利用价值,所以就算触怒了他,他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但是会让你们承担他的怒火,对吗?”艾格隆继续冷笑着,“他用你们来威胁我?”

    “或许我高估了我们这些人在您心中的地位,但是殿下,您可以相信,梅特涅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您的处境比现在还要艰难许多。”伯爵回答,“就我来说,跟随您并不会给我带来多少光辉的履历,就算把我赶走了,我也可以去享受剩下的人生,可是您呢?到时候您又该怎么办?如果有我在的话,至少我还能够替您分担一些压力。”

    艾格隆一时无语。

    倒不是他无言以对,而是对方这些话都是出自于真心,他实在不忍心再说什么尖刻的话来伤对方的心。

    虽然是奥皇派过来的人,但是毕竟也是照看了自己这么多年,要是说没有感情那肯定不至于。

    “好吧,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会认真考虑的,实在不行就答应他吧。”思索了片刻之后,艾格隆总算点头答应了下来,“不过,我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让梅特涅得逞的,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坚持一下,哪怕只是为了让他不爽我也要坚持一下,您得再帮助我一下,我要到最后一刻才点头服软,让他知道我绝对不是他唯唯诺诺的奴才。”

    “非要任性一次吗?”伯爵为难地看着他。

    艾格隆又点了点头。

    伯爵眨了眨眼睛,亲王的威胁和多年来和艾格隆相处的感情,让他心里极为纠结,迟迟下不了决定。

    “您能保证到最后会听从安排吗?”最后,他小心地问。

    “我承受不了失去您照管的代价,所以我会的,先生。”艾格隆目光诚挚地回答。

    他心里当然不愿意,但是他不介意口头上安抚一下对方。

    在他现在所处的环境里,“如何以最诚挚的态度说谎”,一直都是宫廷显贵们必修的学问,虽然年纪轻轻,但是他至少也有几分火候了。

    “好吧……既然这样的话,我就尽我最大的努力为您说情吧……”伯爵长叹了口气,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也许再坚持一下的话,亲王殿下最后改变主意了也说不定。”

    艾格隆知道,这已经是伯爵所能做的最大善意了,他在夹缝当中,处境并不比自己舒服多少。

    “谢谢您,先生。我不会再让您为难的。”他再度做出了保证。

    正当两人对话结束之后,一位侍从官敲响了门然后走了进来。

    带着完美的笑容,他恭敬地向小公爵行了礼。

    “殿下,皇帝陛下请您共进晚餐。”

7,晚餐

    “殿下,皇帝陛下请您共进晚餐。”

    说完之后,侍从官又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房间,留下了面面相觑的两人。

    虽然是皇帝陛下的外孙,但是艾格隆并不是每天都有机会同皇帝陛下共进晚餐,在这个时机突然传来了这个命令,看上去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看来亲王殿下已经说动了陛下,他的决心比想象中还要大。”片刻之后,迪特里希施泰因伯爵小声说。

    “是的,所以您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可以理解的。”艾格隆点了点头。

    “我既然答应了您,既然就不会反悔,不过殿下,我能够帮你的事情也只有这么一点了,希望您能够体谅。”伯爵长叹了一口气。

    接着,他又站了起来,“好了,我就不打搅您了,您先好好休息一下,等下再面见陛下吧。”

    在伯爵离开之后,艾格隆又拿起书,对着窗外看了起来。

    房间里又重归寂静,只有自鸣钟的滴答声和窗外越来越倾斜的阳光,提醒着人们时间的流逝。

    当夜幕开始开始降临到大地之时,艾格隆终于走出了自己的房间,跟随着侍从官来到了餐厅当中。

    虽然现在已经入夜,但是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所带来的辉煌的灯火,将餐厅照得透亮,一群身穿制服的侍从穿梭其中,尽显皇家的非凡气派。

    当艾格隆走进餐厅的时候,皇帝陛下已经驾临,端坐在了主位上。于是他走到了皇帝陛下的面前,恭敬地向他行了礼。

    虽然统治着一个面积广大的帝国,但是时间的流逝不可避免地在弗朗茨一世皇帝身上留下痕迹,陛下的头发已经花白,再多的威严也已经掩饰不住那股老迈衰颓的气息。

    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有足够的精力,能有效地统治这个帝国。

    因为今天不是正式场合,所以他并没有身着华服,只是穿着一身军服作为便装,也没有佩戴勋章,简单朴素的装束反而让他相比盛装时更加显得有精神一点。

    皇帝陛下今天看来心情不错,朝艾格隆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颇为高兴地点了点头。

    “弗朗茨,每次见到你的时候我都在想你还能不能更俊俏点,结果每次我都没有失望。”

    突如其来的夸奖让艾格隆有些无所适从,他不太懂皇帝陛下的意思,不过他首先必须表示感谢。

    “谢谢您的夸奖,我今后也会努力不让您失望的。”

    “请坐下吧,晚餐的时候能有个年轻人在身边陪伴,真是让人心情愉快。”皇帝陛下微笑了下。

    艾格隆顺从了陛下的意志,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这是长条形的餐桌,皇帝陛下坐在主位,而皇后坐在他的对面,艾格隆在皇帝陛下的旁边,而他的对面则是二皇子卡尔大公和苏菲公主夫妇。

    皇太子费迪南因为身体不好,时常癫痫病发作,所以到现在也没有结婚,也没有参与到陛下的晚餐当中,独自在自己的寝室用餐。

    在他落座之后,苏菲公主看向了他,然后笑着眨了眨眼睛。

    “晚上好,弗朗茨……”

    “晚上好,殿下。”艾格隆也向她打了个招呼。

    两个人相视一笑,然后别开了视线。

    随着皇帝陛下开始用餐,晚餐也正式开始。

    因为今晚不是盛大的宫廷宴会,只是皇室成员们之间的聚餐,所以餐点也算不上奢华。

    冷盘是白香肠,辅以蘑菇奶油汤,主食则是切成了小块的牛腰肉,搭配了用鳕鱼和刺山柑花蕾制成的酱汁,旁边则还有不少小甜点。

    用餐的时候,是皇室成员们一天当中距离最近的时候,也是通常他们最不需要端架子的时候,因而彼此之间话也多了不少,就连一贯严肃到难以接近的皇帝陛下也显得平易近人了起来。

    “弗朗茨。”吃了几口之后,皇帝陛下看向了少年,“我听说你拒绝了梅特涅的提议?能告诉我你的理由吗?”

    “我不知道亲王殿下是如何对您转述我的话,但是具体原因我已经跟亲王殿下说过了……很简单,我不想成为一个军人,陛下。”艾格隆尽量平静地回答,“这纯粹是兴趣问题,并不是我有意在与他作对。”

    “可是人生在世,并不是每件事都会称心如意的,哪怕是身为皇帝也是如此。”皇帝陛下摊了摊手,“不,我应该说,身为皇帝更是如此。”

    皇帝陛下的语气非常和蔼,正如一个普普通通的外公教育自己的外孙一样。

    可是这种和蔼里面,却又蕴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至少在这座宫廷里,没有人能违抗其意志。

    艾格隆暗暗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慢慢地平复下来。

    “陛下,这并不是我偶尔的任性而已,我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做出这个决定的。虽然就我的年纪来说什么深思熟虑确实有些可笑,但是我请您听一下我的理由。”

    “哦?”皇帝陛下大感有趣,于是点了点头,“说吧。”

    “我的父亲,是一个给欧洲大陆带来过无数梦魇的人,因为他的一时贪念,从里斯本到莫斯科,无数年轻人横尸异乡,永远见不到思念自己的家人,这种惨痛即使到今天我也能够感受得到。”艾格隆用饱含着愧疚的深情语气说了下去,“正因为知道他一手造成的噩梦,所以我感觉自己无法去凝视那些制造冤魂的枪炮……我不想跟他一样,以鲜血来换来自己的名声,那些闪亮的制服也无法打动我,我只想作为一个普通人,幽居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为那些枉死的勇士们祈祷。”

    因为在心里已经排练过许多次的缘故,他的话一出口就情真意切,以至于他自己都快相信了。

    然而他绝不是这么想的,他已经受够了这种幽居的生活,只想着夺回自己的自由,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根本不介意把烧掉全世界。

    在他的感染之下,餐桌边的人们都安静了下来。

    皇帝陛下愕然地听着艾格隆的剖白,一时间竟然有些被说动了。

    梅特涅的话和外孙的话都在脑海中盘桓,他权衡了一下都觉得有道理。

    “瞧瞧,我们把弗朗茨教养成一个修道士了啊!这份慈悲还真是让人感动。”片刻之后,他尴尬地笑了笑,缓和了餐桌上的气氛,“弗朗茨,我并不想干涉你的意愿,但是作为你的外公,我有义务去为你的将来做打算……”

    “陛下!”

    就在这时候,苏菲公主突然开口了。

    皇帝陛下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儿媳妇。“苏菲,怎么了?”

    “我觉得弗朗茨的话很有道理。”苏菲勇敢地抬起头来,看着皇帝陛下,“弗朗茨并不是必须像拿破仑那样生活,我觉得他也不适合成为一个军官,您刚刚不是说他很俊美吗?这样的孩子怎么承受得起军队的严苛摧残呢?既然他相比于剑更爱好笔,那么作为长辈,我们更应该满足他的意愿不是吗?他喜欢幽静的生活那就让他继续这样吧,也许某一天他能成为一个诗歌界的拿破仑、为您的美泉宫留下更多不朽诗篇也说不定……那样不也很好吗?”

    艾格隆没有想到,苏菲公主刚说要帮助他,居然说到做到,而且还这么快。

    私下里说一些好听的安慰话,和当面向皇帝陛下分辩,所需要面对的压力完全是两回事,从这一点来说,她对自己真的是照顾有加了。

    “苏菲,你们巴伐利亚人一向是爱诗歌和音乐超过枪炮的……”她旁边的丈夫卡尔大公笑着开了个玩笑,试图为大家打圆场。

    然而苏菲公主却没有领情,她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给丈夫留了严厉的一瞥。

    在这严厉的视线之下,卡尔大公顿时知趣地舀了一口汤,堵上了嘴。

    二皇子卡尔大公一向性格温和,甚至有些软弱,所以对性格强势的妻子苏菲又敬又怕,在历史上的1848年他本有机会继承奥地利皇位,但是因为苏菲的极力坚持,他放弃了皇位,把皇位让给了他们的儿子,也就是后来的弗朗茨-约瑟夫皇帝。

    在哈布斯堡的男性成员们日趋衰颓的情况下,苏菲公主以其坚硬的意志,强硬地掌控着这座宫廷,甚至号称“哈布斯堡宫廷唯一的男人”。

    艾格隆这时候才见识到了这股气势。

    “陛下,苏菲说得也有道理,我们既要培养弗朗茨,也要参考一下他的个人意见为好。不然的话,只会让他年纪轻轻就陷入郁闷和痛苦当中,这对大家都不好。”看到妹妹(同时也是名义上的儿媳)这么积极地维护艾格隆,卡洛琳皇后陛下也忍不住开口了。

    今年才34岁的皇后,是皇帝陛下第四任妻子,她与皇帝陛下年纪上差了24岁,当她日渐老迈的皇帝陛下在一起的时候,与其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更像是父女。

    两个人相处的时候也更像是父女的模式,皇帝陛下以温和包容的心态看待自己的新妻子,但是彼此之间交流并不多,她反倒是和自己的妹妹苏菲公主更加谈得来一些。

    皇帝陛下没有想到,他原本想要在餐桌上解决的小事,却突然变成了皇室成员们之间的争论,而且自己的妻子和儿媳一致支持了这个外孙的意见。

    也许让拿破仑的儿子永久告别枪炮,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梅特涅的建议仍旧在他脑中盘桓,他一下子又有些权衡不定起来。

    就在他考虑的时候,晚餐也到了尾声,侍从们送上了餐后的水果,而皇帝陛下决定暂时先观察一下。

    就这样,随着皇帝陛下起身离席,晚餐中的人们带着或庆幸、或郁闷的心情离开了餐厅。

    艾格隆是庆幸的一方。

    不管怎么样,依靠苏菲公主的帮助,他总算暂时躲过了麻烦。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而已。

    如果不早日摆脱这种仰人鼻息的生活,那么自己还是会被人随意摆布,逃得了今天也逃不了明天。

    “艾格隆~”

    他突然听到了耳边的招呼,侧过脸来看到了旁边的苏菲公主。

    她出了餐厅之后又换了一个称呼。

    无论如何,她温和的笑容总会让人感觉到心情舒畅。

    “艾格隆,明天有空吗?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去外面打猎散散心吧。”

    很明显,她这是想给自己减轻一点心理压力吧。

    而仅仅就在片刻之前,她还在皇帝陛下面前想尽办法维护自己。

    在她笑容的感染之下,艾格隆不知不觉地挺直了腰杆。

    “只要是您的召唤,我当然有空了。”

8,坠马

    苏菲公主的盛情邀请,艾格隆当然不会愿意错过,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了床,活动了一下身体之后,跟着公主的侍从来到了喷泉旁边。

    “早上好啊艾格隆!”已经整装待发的苏菲公主,笑容满面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准备好了吗?”

    和往常穿着长裙的样子不同,她今天穿着一身猎装。紧身的衣物和马裤,将她的身段更加凸显得玲珑有致,灰色的长发也被盘在了脑后,显得英气勃勃。

    “我准备好了。”艾格隆回答。

    “好,那趁着现在还不是太热,我们出发吧!”公主殿下兴奋地挥了挥手。

    今天天公作美,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天气非常适合外出远行,不过现在毕竟已经是初夏了,到了中午温度会升高,不适宜进行剧烈的运动,所以要打猎的话最好是在早晨。

    于是两个人不再多话,一起走到了花园当中,在那里侍从们牵过来了马,然后他们一行人骑着马,穿过了美泉宫的动物园和植物园,一路向西奔入到了维也纳城郊那占地广袤的森林当中。

    两个人并肩骑行,公主殿下的随从们则跟在后面,在重重树木的遮蔽之下,明亮的阳光逐渐变得晦暗了不少,呼吸着新鲜而且阴凉的空气,艾格隆只觉得心旷神怡。

    “艾格隆。”在一片寂静当中,苏菲公主小声开口了。“你昨晚……在我们面前说的,是真心话吗?”

    艾格隆心里骤然一紧。

    他不知道苏菲这是代表自己,还是代表其他什么人在问话。

    “你在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看着你的眼睛。”还没有等他回答,苏菲继续说了下去,“老实说,你的话声情并茂,充满了感情,按理说来我是应该相信的——可是,看到你的眼睛的时候,我却感觉你的心里在燃烧着火焰……艾格隆,你言不由衷,是吗?我们已经认识有一段时间了,虽然你总是故意把自己的心情隐藏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感觉你言不由衷,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场面话,艾格隆,我错怪你了吗?”

    艾格隆仍旧沉默着没有回答。

    “不用担心,这些话都只是我们私下里说说而已,我是绝对不会再跟第二个人提起的,哪怕是对卡尔也一样。”苏菲偏过头来,笑容满面地看着少年,“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是否错怪了你,并没有审问你的意思。如果你不乐意可以不回答。”

    既然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继续再解释也没有多少意义,平白无故只会让两个人之间的信任蒙上阴影。至于沉默也没有意义,那反而显得自己在害怕。

    “没错,我是在说谎。”因此,他干脆地承认了。“我根本就没有打算成为什么文学家或者旅行家,这些都只是糊弄他们的言辞而已。”

    “嗯,看来你对我还是挺坦诚的,我的好意没有白费。”苏菲公主笑了笑,然后又追问。“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又要拒绝亲王殿下的安排呢?虽然肯定不怀好意,但客观上确实也对你有所帮助吧。”

    “我知道如果我顺从之后的命运……”这种话当然是不可能回答的。

    艾格隆低着头,看着自己坐骑头上颤动的鬃毛,“我其实并不反对过一阵子之后从军的,但是我……我舍不得现在陪伴在您身边的日子,如果我现在就去,以后肯定会少了很多见到您的机会,所以我宁可再等待一段时间。”

    “年纪轻轻就学会浪荡子弟那一套哄人的话了吗!”

    苏菲公主瞪了他一眼,然后抬手拿起马鞭作势就要给他来一鞭子。

    艾格隆没有躲闪,只是坦然地看着苏菲。

    苏菲的鞭子也没有真的挥下去,她的手又放了下来,然后看向了前方。

    “你太缺少朋友了,所以可能把我们的友情看得过于贵重。”

    “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做我的朋友。”艾格隆小声回答。“除了您我也不知道去珍视谁的友情了,因为我本来就没有。”

    得到了这个回答之后,苏菲明显有些黯然。

    “这真是上帝的作弄啊!为什么偏偏就要让你蒙受这种苦难。”最后,她长叹了一口气。“艾格隆,不要灰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有我在,这里没有人能欺辱你。”

    “您看,您一边满不在乎地向我这样的人施舍善意,一边却又不让我珍惜这样的宝贵时光,这不是强人所难吗……”艾格隆以委屈的眼神看着对方,“如果您希望我改变主意,那就最好不要像个姐姐一样对待我,和其他人一样就行了。”

    “哈哈……”苏菲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没发现你居然这么能言善辩啊。好吧,我们不聊这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情了,专心打猎吧!”

    说完之后,她拿起猎枪,对准了林子里飞动的鹌鹑。

    “砰!”

    随着一声巨响,烟雾在两个人之间弥漫,但是很可惜公主的枪法并不怎么样,没有打中。

    枪声让树林被惊醒了,林子里的各种鸟类纷纷飞跃了起来。

    艾格隆也抬起了猎枪,瞄准了远处四处惊飞的鸟。

    因为林子里树木茂盛,再加上光线阴暗,所以射击的视界并不好,他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打中了!”苏菲发出了一声欢呼,好像自己命中目标一样。

    一边说,她一边操纵着马向猎物落下的方向跑了过去,而艾格隆自然也跟在了她的身后,同时给猎枪换上了的子弹。

    “艾格隆,你的枪法不错啊。”看着马蹄下已死的鹌鹑,苏菲颇为赞许地看向了少年。

    “只是偶尔运气好而已。”艾格隆故作谦虚。

    “瞧你得意的!”苏菲又不服气了,重新拿起猎枪换上了子弹,“看我的吧!”

    她在马背上重新抬起猎枪瞄准,对准了猎物之后她放慢了呼吸,然后扣动了扳机,动作一气呵成。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这一次有一只不幸的斑鸠飘然落到了地上。

    “打中了!”苏菲这次为自己欢呼了一下,然后策马跑了过去,准备欣赏自己的战果,而艾格隆也抬起猎枪对前方来了一枪,不过因为树木的遮蔽,他并没有打落猎物。

    “这次可是我赢过你了啊。”苏菲欢欣鼓舞。

    就这样,两个人策马在树林当中到处穿行,时不时地开枪,比赛谁打下的猎物更多,时间也在这悠闲而又温馨的气氛当中流逝。

    “艾格隆,看来你还是比我厉害点。”过了一会儿之后,苏菲计算了一下两个人的战绩,然后遗憾地说。

    “这不过是我的运气好罢了。”艾格隆谦逊地回答。

    两个人一边聊,一边从一处斜坡向下行进。因为这匹马并不是他日常的坐骑,所以下坡路上他骑得不是很稳,人在马上颠得比较厉害,所以他小心操纵着马匹,同时和苏菲聊着天。

    “艾格隆,答应我一件事好吗?”苏菲突然说。

    “您请说吧。”艾格隆立马回答。

    “无论你之后有多大的成就,你都要保持理性,不要将自己的仇恨蔓延到所有人身上。奥地利人虽然在防范你,但他们也有他们的苦衷,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对你没有恶感……”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不过,我当然不会让仇恨蒙蔽自己的双眼。”艾格隆简短地回答,“如果您要求我这么做,那么我答应您,我会的。”

    在他回答的时候,苏菲一直都在看着他的眼睛,等他说完后,她高兴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相信你……艾格隆,这才是我最想在你身上看到的样子……”

    她没有想到,就在她欣喜不已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意外和灾祸降临到了这里。

    她的坐骑的马蹄,重重地撞在了藏在草丛中的木桩上面,崴了脚的马发出了一声悲鸣,然后上半身往下伏下来,下半身则骤然抬起。

    “呀!”被带着往上甩动的苏菲发出了尖叫。

    天哪!

    艾格隆感到血液都在冻结。

    无论是他,还是体内原本的灵魂,都无法想象接下来的画面。

    他马上伸出了手,重重地抓住了苏菲的身体,然后狠命一拽。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这一刻他就是在为他自己做出决定。

    幸运的是他抓住了苏菲,把她从她的坐骑上拉了下来,躲过了被马甩下的灾难,然而就在他拉住苏菲的同时,他剧烈的动作也让自己坐骑脱离了他的控制。

    他一下子从马的右侧摔了下来,右肩先着地,同时额头触碰到地面上,侧躺在那里。

    苏菲就在他的怀里,跟着他一起落到了地上。

    “艾格隆!”

    原本已经被惊呆了的苏菲,蓦然发出了一声尖叫,然后不顾仪态地跪了松软的泥土上,捧住了他的脑袋。“你没事吧?”

    看着少年额头与脸上都有擦痕,并有少量血迹,嘴角微微抽搐的样子,她的泪水淹没了眼睛,然后满溢而出。

    “艾格隆,你没事吧?!”她带着哭腔呼唤。

    “我没事,殿下。”艾格隆看着苏菲,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但是嘴角溢出的血沫,却让这回答丝毫没有说服力。

    “对不起……对不起……”

    苏菲一边哭一边道歉,接着,她抬起头来,带着几乎可以把整个森林燃烧起来的惭愧和愤怒,看向了后方。

    “快来人啊!”

9,风波

    当“莱希施泰特公爵在打猎途中意外坠马”的消息传到维也纳城内首相官邸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时分了。

    刚刚吃完午餐的梅特涅亲王惊愕地听完了这个消息之后,中断了自己的午睡,嘱咐身边的人将警察总监和自己的助手叫过来。

    下达了命令之后,他重新坐回到了办公桌后,然后看着窗外明媚的晴空。

    “上帝总是给我们意外。”

    半晌后,他发出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惋惜还是高兴的感叹。

    很快,警察总监和他的助手弗里德里希-冯-根茨先生都赶到了他的办公室。

    弗里德里希-冯-根茨,是一个目光深邃、脸上总是挂着忧郁表情的中年人。

    他是梅特涅的心腹,也是一个如今已经享誉欧洲的外交官和文学家。

    他出生于普鲁士,祖先是被驱逐出法国的胡格诺教徒。在他早年,他是一个自由主义者,坚定地反对波旁家族在法国和西班牙的专制王权,但是当大革命发起之后,他和英国的哲学家伯克一样,起而坚定地反对法国和大革命。

    在他看来,世界上最美好的秩序不是新的,而是旧的——是各个阶级各安其位的古老的封建体系,每个阶级都按照自己的权利来运转这个社会。

    所以他认为第三等级的造反,毁灭了法国的一切秩序,最终必须为欧洲的血流成河负责。

    “不到六星期,他们就已经破坏了这三项基本条件。第三等级代表没有获得丝毫授权;就可耻地践踏了其他等级的权利,宣布他们自己单独构成国民议会。”这就是他在自己著作当中所提到的。

    经过了整个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时代的洗礼之后,他年轻时代所曾经拥有的自由主义理想早已死亡,他和梅特涅的观点一致,都认为这是一个传统的精华正在衰败的时代,政治家的唯一职能是在美好的传统和旧制度彻底死亡之前,尽力维护它的存在,剩下的交给后人自己解决。

    正因为知道自己的事业必然会成为一场空谈,所以他时常被绝望所支配,人生只剩下躯壳,剩下的只是追逐名利和美女的玩世不恭。

    即使如此,他依旧是一个优秀的外交家,从1812年开始,根茨一直与欧洲大陆上所有的大事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他是梅特涅最亲密的助手、密友和顾问,两个人合作非常愉快,直到他死去为止。

    在两个人都来到办公室之后,首相大人开门见山。

    “刚刚我收到消息,莱希施泰特公爵在美泉宫郊外打猎的时候坠马受伤,目前生死不明。”

    两个人都有些惊愕,不过都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你要封锁消息,虽然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全国乃至全欧洲,但是至少主动权应该在我们身上,由我来决定怎么对外发布消息。”亲王对警察总监下令,“另外,莱希施泰特公爵如果真的遭遇不测,将会引发骚动,你要做好准备。尤其要注意不允许任何人传递谣言,把仇恨集中在奥地利头上。”

    “是。”警察总监接受了命令。

    下达了命令之后,梅特涅亲王重新恢复了平常的从容。

    “如果他真的就这么死了,那说不定对所有人都是一个解脱,包括他自己。”沉默了片刻之后,梅特涅亲王闷闷地说,“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继续目前的处境未必会活得很快乐。”

    “那您的意思是……?”警察总监好像领会了他的意思。“我们就这么不管,看着他早点见上帝算了?”

    “愚蠢!”梅特涅瞪了下属一眼,“我们承担不起谋杀他的恶名,必须要尽力而为。给他派最好的医生!剩下的交给上帝来裁决吧,如果上帝决定早点为所有人解除痛苦,那我们就遵循祂的旨意。”

    “是,明白了。”警察总监俯首听令。

    “如果真的是最坏情况,那法国国王会高兴到从床上跳起来,困扰他的名字很快就要完全消失了。”亲王对自己的助手根茨感叹,“他真是走运啊!两个哥哥都死在前头了,连侄子路易十七和拿破仑父子两个都活不过他!”

    “波拿巴家族还有别的继承人。”根茨先生小声回答。

    “但拿破仑的继承人只有这么一个,他如果死了那就意味着拿破仑绝嗣了,波拿巴家族谁也不可能有他的号召力。”梅特涅亲王摇了摇头。

    虽然他们都知道拿破仑有私生子存在,但是在正统主义的光谱里,他们都等于不存在。

    “昂吉安公爵也是孔代亲王唯一的儿子,但是拿破仑当年毫不犹豫地枪毙了他……也许这就是报应吧。”根茨耸了耸肩,发出了一句嘲讽。

    房间里又是一阵沉默,他们又回想起了那些尘封在历史中的往事。

    1804年,为了报复保王党人的未遂刺杀,拿破仑派宪兵把流亡巴登的昂吉安公爵抓回法国然后直接枪决,虽然现任的孔代亲王还活着,但是他已经没有别的继承人也没有兄弟,所以曾经拥有辉煌历史的孔代家族注定要绝嗣了。

    “波旁家族还没资格高兴得太早,就算波拿巴家族暂时退场,他们还有个凶恶的敌人躺在法国的心脏……殿下,奥尔良公爵的使者昨天来到了维也纳,我正想跟您报告。”根茨先生耸了耸肩,“别忘了,奥尔良家族可不缺继承人啊。”

    “呵,法国人!”亲王殿下发出了满载讥讽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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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希施泰特公爵坠马事件”犹如是投入湖中的石子,在美泉宫和维也纳激起了轩然大波,到处都有着关于此事的窃窃私语,有些人伤心悲痛,有些人暗自窃喜。

    唯独在风波的最中心,一切反而却又归于平静。

    艾格隆此时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沉醉于深邃的黑暗当中。

    他是被人急忙抬回来的,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只记得苏菲紧紧地抱住自己,泪水犹如雨点一样拍在他的脸颊和手臂上。

    看到她如此伤心欲绝的样子,艾格隆只感觉身体的痛楚都轻了几分,然后他感觉身体轻飘飘地像是浮在水面上,接着他就晕了过去。

    即使到21世纪,仍旧有不少坠马意外而死、或者重伤的名人,但是他没有想到,当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自己都要遭受如此的厄运。

    也许这个孩子从出生开始就注定的厄运吧。

    但是……这绝对不是他想要接受的结果。

    不……绝对不能倒在这里……我还没有得到自由……我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我不能比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活得还短,我绝不能成为自己和他人的笑柄!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带着愤怒和不甘,少年终于顽强地取回了自己的意识。

    周围一片静寂,好像什么都听不见。

    “陛下……陛下……”

    “陛下……请醒过来吧……”

    轻声的呼唤,慢慢地汇聚到了他的耳中。

    什么陛下……弗朗茨皇帝现在在这里吗?

    不,不对,好像是在对我说。

    我哪是什么陛下?!我的帝国早就没有了!

    意识的电流刺激着他的大脑,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陛下!陛下!”

    声音变得越来越大了,语气也变得越发急促,充满了兴奋和庆幸。

    我是在做梦吗?

    模糊的视线慢慢地聚焦,然后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在做梦。

    一个穿着黑色女仆服装、围着白色围裙的少女,伏在自己身旁。

    她看上去跟比自己稍微大一点的年纪,身材娇小,五官也显得相当秀气,头上金色的头发从白色的头巾中倾泻而下,碧蓝色的眼睛满含泪水,正一直看着自己。

    好看是相当好看,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格隆注意了一下周边,发现自己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从窗外的黑夜来看,现在应该是凌晨时分了吧。

    “你是谁……?”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小声地问。

    “陛下……上帝保佑,您终于醒过来了……”看着艾格隆恢复了意识,女仆的哭腔越来越浓了,庆幸他的苏醒。

    “你到底是谁!回答我。”艾格隆有些不耐烦了。

    这时候,他突然发现到了另外一个异常。

    女仆说的不是哈布斯堡宫廷里面平常用的德语,而是法语。

    “你是法国人……?”

    “陛下……请让我缓一缓……”女仆剧烈地喘息了几下,然后终于重新定了定神,“我是陪伴在苏菲王子妃身边的女仆,跟着她一起从巴伐利亚过来的……今天她因为担心,所以将我派过来照顾您。”

    “所以你是巴伐利亚人?”艾格隆总算稍稍明白了一点情况。

    “不,陛下,我是法国人。”女仆轻轻摇了摇头,“我父亲是一个军官,为帝国军队服役,他在1815年死去了……我是跟着亲人一起逃难到巴伐利亚的,您的义兄收留了我们,并且照顾我们长大,真可惜他这样的好人却早早过世……”

    也就是说,她是帝国军官的遗孤,被欧仁-德-博阿尔内收留了,然后作为女仆跟随着出嫁到奥地利宫廷的苏菲公主,来到了美泉宫。

    因为思绪过于繁杂,所以他的头痛了起来。

    “为什么要叫我陛下?”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问了一个似乎毫无意义的问题。

    “因为您就是陛下……您是注定继承帝国的那个人啊!”女仆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除了您之外没有我需要效忠的人了。”

    这个回答,让艾格隆听得又是意外,又是茫然。

    “帝国,我哪儿还有帝国……”他苦笑了一下。

    “不,只要您还活着,就有帝国,我们会有的!”女仆惶急地安慰着他,“陛下,我请您千万不要灰心丧气,上帝终究会眷顾您的!”

    艾格隆听得出来,她的激动是发自内心的。

    这份心意倒是让人有些感动。

    “那你叫什么名字?”艾格隆再问。

    “我叫夏奈尔,陛下。”女仆站了起来,向他躬了躬身,恭敬地回答。“夏奈尔-诺埃尔。自从来到这里,我已经等了很久了,今天终于等到了机会……陛下,请让我为您尽绵薄之力吧!”

10,身世

    “陛下,请让我为您尽绵薄之力吧!”

    看着满面诚恳、眼含泪光的女仆夏奈尔,艾格隆一时沉默无语。

    突如其来的事件,让他一下子有些难以消化,他必须仔细思考一下。

    这会不会是奥地利人的一次试探,想要看看自己脑子里是不是还有野心?他首先就想。

    应该不至于了,这种试探有什么意义吗?自己没有野心才奇怪吧,需要什么试探。

    可是,凡事都有万一,只凭借几句话、几个动作就完全相信对方,那也太天真了。

    但是他想要试试。

    他心头上的压抑和愤恨已经积累得足够多了,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试试。

    他目前的处境孤立无援,急需外界的帮助、更急需对外交流信息的渠道,如果真的有个人靠到自己身边,而且可以信任的话,那就是天翻地覆一般的帮助。

    也许这就是摆脱困境的关键一步。

    所以,不管怎么样他都想要试试!

    下定了决心之后,他也就不再犹豫了。

    “为什么要这么效忠我?”他问。

    女仆微微有些惊讶。

    “为您效忠是我的义务,毕竟……我的父亲也曾为您效忠过。”

    “这不算太坚实的理由。”艾格隆微微摇了摇头,随即就因为身体的痛苦而皱了皱眉头。

    “陛下!”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女仆赶紧又躬下了身体扶住了他的肩膀。

    随着她的动作,头巾下的长发也随之扫动到了他的手臂上,淡淡的香味随之传递到他的鼻端。

    但是他不为所动。

    “不过十几年前,法国几乎人人都宣誓效忠于波拿巴家族,按照你的逻辑新一代的法国人也会立刻效忠于我,可是现实中这完全是不可能的。”艾格隆冷淡地看着夏奈尔的脸,“驱使你如此忠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是什么让你坚持从巴伐利亚跑过来,又坚持等待了这么久再跑来见我?按理说来,你应该没有领受过波拿巴家族的恩惠才对。”

    在艾格隆的诘问之下,夏奈尔明显地为难起来。

    “您……您……您不相信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乐意相信你,但前提是你得说服我。”艾格隆回答,“说吧,你想要得到什么?你是为了什么理由效忠我?”

    女仆没有回答,在幽冷的灯光下,她白皙的脸近乎透明,泛着莹白的光,看上去实在有点楚楚可怜。

    “你是想要金钱爵位,还是纯粹只是为了所谓的荣耀?如果是后者的话,我劝你不要因为一时头脑发热而冒险了,这对你来说毫无意义,而且非常危险。”艾格隆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你想要金钱爵位的话,那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我承诺不了任何东西给你。”

    “这些东西,我都不要,我只有一个目的,陛下。”夏奈尔小声回答。

    “什么?”

    “为了报仇雪恨,陛下。”夏奈尔的眼角泛出了点点星光,但是她的语气里却多了些许的血色,“我需要有些人为我全家的生命血债血偿。”

    艾格隆顿时停住了。

    “你刚刚说你父亲死在1815年,他是死在滑铁卢吗?”片刻后他问。

    “不,陛下。”夏奈尔摇了摇头,“他没有死在滑铁卢,他死在了国内,死在了他的家乡……他是被人私刑处死的,我的家人们也是。”

    房间里顿时沉默了。

    “请容许我跟您说完吧。”片刻后,夏奈尔带着泪光重新开口了,“我是南方人,我父亲是退役军官,1815年他没有参加军队,他已经厌倦了打仗,只是想要和家人过平静的生活而已。可是……那些混蛋那些刽子手!他们到处杀人,也没有饶过我父亲,他们围住了我们的居所,烧杀一空……我的父母,我的兄弟,我的邻居,我的亲人都死了……只有一个姑妈带着我侥幸跑了出来。那时候我才几岁,天知道她是吃了多少苦头才把我带出国境的!所幸有欧仁殿下收留了我们这些遗孤,我们才侥幸安顿了下来,姑妈很快就过世了,临死前她告诉我,我们一定要报仇雪恨,绝对不能饶恕那些罪人!”

    接着,她抬起头来,看着艾格隆,眼睛里闪耀着毫不掩饰的熊熊烈火。

    那是复仇的光,那是无穷的恨意。

    “陛下,我们会夺回帝国的,我们一定要把他们统统杀光,赶尽杀绝!您说是吗?”

    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

    他相信对方说的都是真的。

    毕竟,如果有谁能够在自己面前单纯靠演技,展露出如此真实、如此可怕的恨意,那她必然就是历史上最好的演员之一,这么厉害的人屈居宫廷当个女仆实在是屈才了。

    所以,按照她的说法,她的全家都死在了1815年保王党人在南方对拿破仑分子的报复性屠杀里面了。

    1815年是个灾难性的年头,保王党人统治法国,拿破仑登陆之后又再造百日王朝,然后保王党人又打了回来……政治上的混乱必然会带来秩序上的混乱,在拿破仑滑铁卢战败、帝国第二次完蛋之后,法国有多个地方发生了报复性屠杀,有些是土匪有些是保王党人,但是他们一样的残暴,一样的毫不留情。

    【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对此有过描述。

    原文第44章:“是的,大人,请原谅我,但是,您一会儿就会知道的,我所讲的话,都是省得不能再省的了。正在这个时候,那次著名的法国南部大屠杀发生了。有两三支流寇,叫什么德太龙,杜希蛮和格拉番的,公开地暗杀人,凡是被他们认为有拿破仑党嫌疑的,都有被杀的危险。您一定也听说过这次大屠杀吧,伯爵阁下?”

    “隐约听说过,那时候我正在离法国很远的地方。往下说吧。”

    “我一进尼姆,真可谓一脚踏进了血泊里,因为每走一步我都会遇到几个死尸,而那些杀人的强盗还在到处杀人,掳掠,纵火。一看到这种到处杀戮和破坏的景象,我吓慌了——不是为我自己(我不过是个老老实实的科西嘉渔夫,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正巧相反,那正是我们走私贩子最有利的时机),而是为了我的哥哥,他是帝国时代的军人,刚从卢瓦尔军队里回来,凭他的制服和他的肩章,就够让人处处担心的了。我赶紧去找客栈老板。我的推测实在太准啦:我的哥哥是前一天傍晚到尼姆的,刚走到他想借宿的那间房子门口,就被人刺死了,我费尽心机地去寻找凶手,但谁都不敢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他们实在是吓坏啦。】

    公平地说,屠杀并没有持续太久,波旁王族虽然讨厌革命党和波拿巴分子,但是他们也不想看到法国秩序大乱,所以很快就制止了屠杀,恢复了秩序。

    再者说来,当年革命党特派员杀贵族和叛乱分子、以及后来的“反革命分子”的时候也不留情,同样也经常是杀人满门。

    某种意义上说,大革命的30年就是这样,互不宽恕,互相杀戮,一次次的反攻倒算,最终制造了一整个流血成河的时代。

    所以,对大部分人来说这只是历史上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一段已经遗忘而且必须遗忘的梦魇。

    然而对某一部分人来说,他们却失去了一切。

    夏奈尔的家人就是这段小小插曲里的牺牲者之一吧。

    她充满了恨意,她想要报仇雪恨,但是身为弱女子她却又是绝对的无能为力,所以她想要帝国复辟,借助帝国的力量再来一次反攻倒算,把那些仇敌全部送进地狱。

    她不在乎到底谁对谁错,谁先开的头谁最有理由杀戮,她只想为自己家人血债血偿。

    就这一点来说,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帝国复辟吧。

    也就是说……她是可以值得信任的人,自己就是她的希望所在。

    “所以陛下,您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夏奈尔的话,也将他从思绪当中拉了出来。“您一定可以复辟帝国的,我坚信。所以我求求您,相信我吧!”

    “好吧,我相信你。”艾格隆终于微微点了点头,“我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帮助,夏奈尔。”

    夏奈尔睁大了眼睛,一瞬间,交汇的悲痛和狂喜让她姣好的脸蛋也不免有些扭曲。

    “陛下!”她几乎不顾一切地跪在了地上,“谢谢您!”

    “小声点吧。”艾格隆制止了她。“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候。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昏迷了多久?昏迷当中发生了什么事。”

    “您是早上被送回到宫里的,现在已经昏迷了一晚,御医为您查看伤势,并且敷药诊治总算抢救过来了。”夏奈尔定了定神,然后小声回答,“公主殿下非常伤心,她白天一直都在陪你,泪水几乎没有停过,到了晚上的时候大家总算把她劝走去休息了,临走的时候她担心你身边没有人会照看您,所以留下了我……”

    原来事情经过是这样啊。艾格隆总算明白过来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做出这么英雄的事情来。

    也许,他当时对公主说的,并不完全是谎话吧。

    在这个地方,缺乏朋友的他,确实不想看到仅有的一个朋友离开。

    甚至也许并不仅仅是当成朋友而已……

    无穷的困倦和饥饿感,顿时让他难受了起来。

    “我饿了,你给我找点吃的。”

    “好的,陛下。”夏奈尔站了起来。

    “等等!以后在这里不许对我说法语了,也不准叫我陛下,哪怕两个人独处时也不行。”艾格隆下令,“越是形成习惯,越容易说漏嘴。”

    “我明白的,陛下。”夏奈尔笑了笑,原本的痛苦愁容一扫而空,“我也只是今晚这么说而已。”

    说完之后,她走出了房间,然后重新拿了一碗肉汤回来。

    “请您张开嘴吧。”她拉了一把椅子,坐到艾格隆身旁。

    接着,她小心翼翼地将肉汤喂到了艾格隆的口中。

    不得不说,她虽然年纪不大,但确实相当专业,在她的服侍下,艾格隆感到非常舒服。

    “谢谢你。”他小声道谢。

    “不用谢,陛下……能服侍您是我的荣幸。”夏奈尔笑了笑,然后又觉得不对,“不对,殿下!抱歉我又说错了。”

    你觉得我还能真正成为皇帝陛下吗?

    艾格隆脑中闪过这个问题,但是却没有问出来。

    人有时候,是需要一些执念才能活下去的,如果她今天相信了帝国不可能复辟,那么恐怕她第二秒就会直接精神崩溃吧。

    所以哪怕是为了自我欺骗,她也会去无比热情地相信帝国一定会复辟,报仇雪恨的日子一定会到来,这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而这也是他能够利用的助力。

    因为他知道,仇恨比热爱更加持久,更加坚实有力,更加值得人付出生命。

11,报恩?

    在女仆夏奈尔叙述了自己的身世之后,艾格隆终于放下了自己心中的戒备,决定相信她。

    夏奈尔的叙述至少在逻辑上合情合理,而且她那滔天的恨意是绝对无法伪装的——而且就算是最坏的情况,自己上当受骗了,那也没有关系,反正自己现在并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第一次在身边拥有可以信赖、也可以驱使的人,他无可避免地产生了激动的心情,但是如今虚弱的身体却难以承载这股激情。

    他知道这一切只是开始,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保证好自己的身体,只有健康的自己才有资格谈论自由。

    喝下了肉汤之后,他的身体已经暖和了许多,他抬起视线看了看窗外,外面还是漆黑的夜空。

    他又看了夏奈尔,对方刚刚已经擦干了眼泪,总算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平静,但是她碧蓝色的眼睛里泛着血丝,足可以感受到她身体上的疲惫。

    刚刚她照顾自己到凌晨,然后又经历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一定很累了吧。

    “夏奈尔,今晚我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你做的了,你休息一下吧。”于是他说。

    “没关系的殿下,您现在还没有回复,我需要照顾您。”夏奈尔笑了笑。

    “既然我已经醒了而且还能进食,那就说明我已经度过危险期了,接下来静养一下就好。而你现在更需要休息,明天我还得继续仰仗你。”艾格隆下了命令。

    顿了顿之后,他又以和刚才的冷漠完全不同的温和语气,加上了一句。

    “夏奈尔,只要你忠诚于我,你的愿望,我会替你完成的。所以你现在好好休息,我需要一个健康的你继续为我效劳,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夏奈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红晕,然后躬身。

    “好的,遵命,殿下。”

    接着,她坐到了艾格隆常坐的沙发长椅上面,然后靠着扶手趴了下来。

    她确实已经很疲惫了,所以仅仅片刻之后,她的呼吸就变得十分均匀,背部有节奏地微微起伏着,显然已经睡着了。

    看来这个年轻的复仇者相当好哄啊……艾格隆心想。

    这意味着她是一个容易合作——或者说容易指挥——的对象,但同样也说明,她并不是那种头脑极为灵敏的聪明人。

    不过没关系,现在的他需要忠诚超过需要聪明,过于聪明有心机的人反而不那么容易使用。

    看着熟睡中的女仆,他突然感觉又是一阵困倦。

    是时候休息了,明天的事情天亮之后再去想吧……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尽管身上的创痛还在折磨着他,但是相比昨天或者之前的任何一天,他的心情要愉快了许多,他知道自己一潭死水的宫廷生活出现了一点点的涟漪,也许这更加意味着今后会出现惊涛骇浪。

    这就是他所期盼的。

    如果有暴风雨的话,那就让它来得更猛烈一些吧,冲垮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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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艾格隆再次取回知觉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脸上似乎在被人轻轻地抚摸。

    一开始他以为是夏奈尔,但是当他睁开眼睛之后,他发现他猜错了,坐在他的床头边抚摸着他的人,是苏菲公主。

    天已经大亮,房间里所有的窗帘都被打开了,温暖和煦的阳光从几个方向投入到了宽敞的套间内,将里面的陈设都照得透亮,同时也让公主殿下身上似乎多了一层辉光。

    但是从她的眼眶旁边,还是能够找到疲惫的痕迹,大概昨晚根本没有睡好吧。

    “听说你已经脱离危险了,所以我过来看看你。”看到他醒了之后,苏菲公主露出了笑容,“艾格隆,你真的无法想象到,看到你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有多么兴奋……上帝终于让我没有铸下无可挽回的大错!”

    “我也很感激上帝,让我有机会能够体验在您抚摸当中醒过来的感觉。”艾格隆笑了笑,“非常舒服,殿下。”

    “你越来越像个浪荡王孙了!”苏菲抱怨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很快她又展露出了轻松释然的笑容。“不过,至少你还能开口说话,这比什么都强。”

    接着,她没有说话,而是笑意盈盈地四处打量少年,似乎在确认他没有任何缺损地活过来了。

    “对不起。”笑了一会儿之后,苏菲公主微微俯身,挽住了他的肩膀,然后将他轻轻地搂在怀里,“因为我的任性结果让你落到如此境地,我只能厚颜地请你原谅我。”

    少年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好不容易才让自己从心神荡漾当中镇定下来。

    “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您本来只是为了帮我散心才提议打猎的,后来发生的意外只是我倒霉而已,并不是您的责任。”艾格隆的头靠在了公主殿下的肩膀上,然后看到了站在房间中央的夏奈尔。

    此刻的她已经完全从昨晚的兴奋激动当中恢复了过来,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公主殿下身后,似乎等待着自己主人下达新的命令。

    昨晚的一切都不是做梦,太好了!他心里暗暗高兴,然后对着她眨了眨眼睛,而夏奈尔则躬身向他行礼。

    “不,倒霉的人本应该是我……你是代替我承受了这些痛苦……”看不到他小动作的苏菲公主,继续以满怀歉疚的语气说,“如果不是你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也许我甚至可能已经……艾格隆,你昨天是个英雄。”

    “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只是做了一个承蒙您多次恩惠、而且身为您朋友的人,所必须应该去做的事情而已,如果这就叫英雄的话,那这个头衔也未免过于廉价了。”艾格隆笑着回答,“我更加关心的是,这下您应该相信那天我的话了吧……”

    苏菲公主松开了怀抱,然后双手搂住少年的肩膀,再度打量着少年,此刻他的笑容是那么苍白无力,却又带着一股柔弱的魅力。

    自从来到这座恢弘的宫殿,成为哈布斯堡家族成员之后,每次看到这个忧郁的孩子时,她总是会产生一种根植于母性当中的保护欲,甚至有一点侠义的气概,总想为姐夫这个可怜的义弟做点什么。

    而昨天,她却分明感受到,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他可以去试图保护自己——甚至他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了。

    天知道这个忧郁、柔弱又不幸的孩子,那一瞬间到底是迸发出了何等的力量,把自己扯了下来,然后在双双落马的时候用他的身体垫住自己。

    他说过舍不得自己,而如今他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过了。

    “我相信你的话。”苏菲公主郑重地点了点头,接着,她又长叹了一口气,“唔,不知不觉当中,我们的艾格隆变得多么可爱呀!”

    感叹完了之后,她又微微低下了头,亲吻了一下少年宽阔而又光洁的额头。

    “真不知道未来哪位公主会有这样的幸运,能够成为你的妻子,她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吧……”

    虽然她只是蜻蜓点水地触碰了一下,但艾格隆只觉得心跳有些微微加速,一瞬间竟然有些心神荡漾。

    说起来很悲伤,虽然加起来已经活了差不多四十年了,即使是上辈子他也没谈过恋爱呢。

    “也没有哪个公主会傻到嫁给一个没有王国也没有宝藏的王子吧。”他勉强自己收敛了心神,然后开了个玩笑。

    “这可说不定呢。”苏菲眨了眨眼睛,笑着回答,“总会有些傻乎乎的公主会像我姐姐一样,对没有王国也没有宝藏的王子倾心不已……你这么俊俏,只要稍微努力下总会骗到一个的……”

    话一出口,两个人突然都觉得有些尴尬,毕竟这句话里面似乎多了些许的暧昧。

    艾格隆又打量了一下对方。

    虽然名义上是舅妈,但是她只比艾格隆大六岁,现在终究也不过二十岁出头,正是一个女性最为光彩照人的时候。也许因为光线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被昨天的英雄行为感动的缘故,她今天看着自己的眼神比平常还要温柔几分,似乎荡漾着星星点点的湖光。

    这时候门口突然传来的响声,打断了两个人之间的尴尬。

    两个人同时回过头,然后发现有几个人出现在了房间门口,为首的赫然是梅特涅首相大人。

    苏菲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对他的突然到来而感到有些不悦。

    而艾格隆则面无表情地对首相阁下点了点头。

    “殿下,我是来看望你的。”梅特涅也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了进来,“听说你已经脱离危险了,我很高兴。”

    “谢谢。”艾格隆回答。“我希望我的意外没有给您带来什么困扰。”

    “要说困扰倒是有点,昨天维也纳流言四起,不过现在既然你已经苏醒,那么流言很快就会平息。”一边说,首相一边走到了床边,眼神四处游荡,确认了一下艾格隆目前的伤势,“不过,虽然脱离危险,但是最近你最好安心养伤,不要剧烈运动,早日恢复健康。”

    “好,我会的,请放心吧。”艾格隆颇为感谢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他才想到,自己坠马受伤虽然是很倒霉,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也是意外的收获——至少在目前他不用担心有人会强逼着自己去军校或者军营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有些暗自的庆幸。

    然后,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有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觉。

    他瞥了一眼,发现对面这个老头在暗中观察自己。老人如同鹰隼一般的视线扫过他的手臂,让他有些心里发毛。

    不对!他在怀疑我,他怀疑我坠马是故意的,用自伤的方式来逃避被强行安排。艾格隆顿时清醒了过来。

    毫无疑问,那天是突发情况,但是正因为时机如此巧妙,所以被老奸巨猾的梅特涅怀疑是自伤也非常正常吧,他肯定心里非常狐疑,自己因为这么一点事为什么需要做到这一步。

    所以应该怎么办?

    解释是没有意义的,像他这种人,多少年来一直都在尔虞我诈的外交场上混迹,不知道说过多少谎,也不知道看到别人说了多少谎,他对人类的道德不可能有任何信心,如果他这么怀疑了,那么自己说多少好话也没有用。

    因此,还不如坦然面对,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自己现在受了伤,他也没办法拿自己怎么样。

    一想到这里,艾格隆反而就释然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之后,梅特涅首相点了点头。

    “看来你确实已经脱离了危险,这太好了。现在你需要静养,我就不多打搅你了。”

    “您能够抽空来探望我,就已经让我非常感动了,谢谢。”艾格隆以冷淡的态度道谢,“您还有太多的重要事情要办,不值得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那么,告辞了。”梅特涅又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房间。

    正当首相在走廊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后面的一声招呼。

    “先生。”

    他有些意外地回过头来,发现苏菲公主追了上来。

    虽然他有些不耐烦,但是他还是露出了和颜悦色的表情。“有什么吩咐吗,殿下?”

    “您刚才看待弗朗茨的表情犹如看待一个罪犯,这令我非常不满意。”苏菲公主看着梅特涅,一字一顿地说,“昨天的事情都是我惹出来的,他是为了保护我而受伤的,要责备也应该责备我,请不要为难一个孩子了。”

    如果可以责备,我早就责备你了!梅特涅心想。

    “您这是哪儿的话,生活中总是充满了意外,这也不是您的过错。”

    “弗朗茨理应受到更好的对待,他最近养伤期间,我希望由我来负责照管他,您不要给他安排莫名其妙的活动了。”公主皱了皱眉头,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有些人欺负不过父亲,就欺负孩子,真的没什么出息。”

    这个目中无人的蠢女人!我早知道巴伐利亚没一个好东西,当初就不该饶了这帮莱茵联邦的叛徒!梅特涅在心里大骂。

    “我会考虑的,殿下。”他留下了冷冷的话,然后转身离开。

12,训练与礼物

    苏菲公主以尖刻的眼神目送着首相阁下消失在长廊的彼端,接着,她又重新走回到了房间里面。艾格隆当然不可能知道苏菲刚才和梅特涅的争吵,但是从刚刚她的表现,他就已经猜到一点了。

    “殿下,您刚才和他争吵了吗?”他问。

    “也算不上争吵吧,只是和他就你养伤期间怎么办,探讨了一下而已。”苏菲公主轻松地回答,然后重新坐回到了床头。

    “其实……不必这样的,他也有他的立场,他对我的态度也并没有特别坏。”艾格隆苦笑了一下,“他是一个政治家,对人没有爱也没有恨。”

    “我不满意的不是他的性格,而是他的态度,和他那时常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的习惯!”苏菲公主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显得相当不满意的样子,“皇帝陛下就是太信赖他了,所以惯出了他这样的态度……不管他在别人面前怎么样作威作福,但他总是臣下,他怎么胆敢用这种态度来对待我们?”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语气里又不禁带上了几分刻薄,“哼,我以前姓维特尔斯巴赫,现在姓哈布斯堡,无论哪个都比他那个寒酸的姓氏要显赫百倍,几十年前谁知道梅特涅家族是何等人物呢?现在倒是敢在我们面前目中无人……我没有当着其他人的面斥责他已经很给他留颜面了。”

    “可波拿巴和德-博阿尔内在几十年前也不是什么显赫的姓氏呢……”艾格隆小声说。

    “看不出你可真是个喜欢顶嘴的孩子呢。”苏菲公主轻轻地拧了拧他的脸,然后又说,“你们当然是不一样的——不要问哪里不一样,我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好吧,那就不一样吧。”艾格隆只能悻悻然地笑了笑。

    他能够感觉到,经过了这一次意外事件以后,他和苏菲公主原本就已经相当融洽的关系又更加亲密了几分。

    虽然不可能指望她帮助自己逃跑,但是至少自己在这座宫廷当中多了一个保护人,而且是最重要的宫廷成员之一,那就意味着自己可以在这里过得舒心不少。

    而且和她在一起本身也是非常愉快的体验吧。

    于是,现在需要解决的事情只有一件了——怎么不着痕迹地将夏奈尔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有一件事我还要感谢您。”带着这个目的,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了,“您的女仆昨晚照顾我非常用心,让我感觉很舒服。”

    “是吗?”苏菲公主回头看了一眼夏奈尔,然后点了点头,“做得很好,夏奈尔。”

    夏奈尔只是躬身行礼。

    “既然这样的话,这段时间就让她留下来继续照顾你吧,你身边现在都围着一群让人倒尽胃口的老家伙,这样你怎么能恢复得快呢。”苏菲公主顺口提议,“况且,有她在你的身边的话,你有什么事情想要转达给我的时候也会方便很多吧……”

    “嗯?”艾格隆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自己想要提的要求还没有真正提出来,就已经实现了。

    一瞬间他心里充满了庆幸和感动,“谢谢您这么为我着想……”

    “所以你也要好好听我的话。”苏菲笑着回答,“我只希望我的所作所为,能够让你相信这里并不是人人都在和你为敌……”

    接着,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之后,才终于不舍地离开了,而如同艾格隆所希望的那样,女仆夏奈尔留了下来。

    “殿下,太好了……”在门重新关上之后,夏奈尔充满庆幸地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高兴还太早了。”艾格隆倒是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他试着挪动了一下腿,活动了一下身体。

    接着,他挣扎着坐了起来,身体上传来的痛苦让他小声地呻吟了一下,不过他还是顺利地坐了起来。

    “殿下!”夏奈尔大惊失色,匆忙冲到他的身边。

    “没关系。”艾格隆抬起手指制止了对方,“我看起来恢复得比想象中要快。”

    “真的没事吗?”夏奈尔还是有点担心,不住地打量他,“要不您还是继续躺下休息吧……”

    艾格隆扫了她一眼,让她停下了说话。

    “我很感谢你担心我的身体,夏奈尔。”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开口了,“但是,既然你自认自己是需要效忠我的,那你就应该明白,下命令的人是我,而你只是负责执行……所以,如果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那你就应该不要提出质疑,老老实实按我的话做,明白吗?”

    “殿下……”夏奈尔的表情充满了委屈,“我只是……只是担心您……”

    “我知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只需要你按照我的意志行事。”艾格隆冷冷地回答,“很遗憾,在现在的环境下我不能给你太多的宽容,你现在反悔、当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也还来得及,我是不会责备你的。”

    即使看不见自己的脸,他也知道自己的表情很欠扁,更知道自己这样非常不近人情,甚至有些不知好歹。

    但是他深信,处在自己的处境下,他需要这么做。

    女仆夏奈尔的复仇意志是非常明显和坚定,但是她显然没有受过任何训练,也不像是个富有经验的军师,只是空有满腔的忠诚和复仇的热情而已。这样的人其实挺危险,因为稍有不慎就会被宫廷中的其他人看出不对劲的地方来。

    不过没关系,需要时常加以训练(或者说像现在这样泼冷水),终究能够让她抛弃生涩的兴奋,学会怎么在沉默当中服从。

    仇恨既然会让人学会愤怒,那当然也会让人学会隐忍吧。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夏奈尔呆愣了片刻,最后沉重地低下了头来。

    “我明白了,殿下。我会按照您的要求去做的,所以请不要赶走我……”

    对不起。艾格隆小声在心里说。

    让人付出这样的代价是否有意义?他不知道,但是既然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就只能继续走下去了。

    他收回了自己的思绪,然后活动了一下脖子和双手,接着他轻轻地移动了双腿,下了床站了起来。

    刚刚站在地板上,他就感觉头脑有些晕眩,双腿也颤颤巍巍地有些不听使唤,但是他还是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好不容易站稳了。

    夏奈尔的眼中还是充满了担心和焦急,但是她最终还是没有说话,看来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艾格隆继续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走路还是走不稳。

    不错,比预估的好很多,这么快就能够下床了,那么过得不久应该就可以恢复正常的身体机能了。但是也没必要继续勉强自己了。

    “现在来扶一下我吧。”艾格隆开口了。

    总算等到了命令的夏奈尔,终于松了一口气,走到了少年的旁边抱住了他的身体,把他给扶稳了。

    等她扶稳之后,艾格隆迈动脚步,在她的搀扶之下,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自己常用的书桌旁边。

    接着,他打开了第二层的抽屉。

    “夏奈尔?”

    “有什么吩咐吗殿下?”夏奈尔问。

    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自己的抽屉里面拿出了一样东西,然后递给了对方。

    刹那之间,一股珠光宝气,让原本就已经非常亮堂的房间突然又增色了几分。

    “呀!”女仆发出了一声惊叫。

    她分明发现,艾格隆手里拿着的是一枚怀表,这枚怀表装饰非常华贵,外壳是镶金的珐琅彩,还用小粒的钻石凑出了一个字母“N”。

    少年打开了外壳,因为多年都没有使用,怀表的刻度早已经停了下来,里面的内壁则装饰着蜜蜂的徽记。

    看着这枚怀表,夏奈尔一下子乱迷了眼睛——毕竟,又有几个少女能抗拒住珠宝的魅力呢。

    “好漂亮啊……”她忍不住发出了感叹。

    “当然漂亮了,这是帝国皇室的定制御用品,我父亲在我小时候送给我的礼物。”艾格隆小声回答,“蜜蜂是波拿巴家族的徽记。”

    “是这样啊……”夏奈尔眨了眨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份有历史意义的礼物。

    “送给你了。”

    “嗯……嗯……嗯?!”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夏奈尔感觉自己似乎是幻听了。

    “送给你了。”少年又重复了一遍。

    “您送给我?为什么……?”夏奈尔睁大了眼睛,“我……我配不上这份礼物,我只是区区一介女仆而已……”

    “没关系,送给你了。”艾格隆坚持说,“反正我也用不上。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我已经被禁止使用任何能够联想到拿破仑这个名字的东西了,就连手帕也从N换成了F……我好不容易才藏下了它,但是继续留在手上也不过是像现在这样藏在里面而已,还不如送给你,算是物尽其用吧。”

    【史实如此,不过怀表是虚构之物】

    “陛下……陛下……”夏奈尔又是疼惜,又是感动,“您……您真是对我太好了……我不值得您……”

    “你是不是又忘了我说了什么了?”艾格隆看着夏奈尔。

    夏奈尔这才警觉自己又违反了不准质疑命令的规定。

    “是……是……”她连忙带着激动,从艾格隆手中接过了这枚贵重的怀表,接过的时候双手都在发抖。

    接着,她郑重地收藏在了自己的怀里,表情庄严肃穆,接着她重新看向少年,似乎满怀热忱。

    艾格隆看着女仆的反应,心里相当满意。

    两个人现在刚刚认识,虽然对方极度依赖自己的信任,但是如果一味地压制只会适得其反,就应该适当地给予奖赏。

    金银珠宝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一点也不在乎。

    另外,这件礼物也可以作为一个信物,以后他需要让她和宫外的人联络的时候,别人只要一看到这个东西,就会相信夏奈尔是自己身边的人了。

    “夏奈尔,我会记得答应过你什么的。”他又重复了一次自己的许诺,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诚意。

    “我也会以我的一切来回报您的……”夏奈尔躬下了身。

    “扶我去窗口看看吧。”艾格隆转移开了话题。

    “是。”夏奈尔马上就照办了,扶着他一起走到了窗口。

    “这座宫廷,漂亮吗?”艾格隆突然问。

    “非常漂亮,殿下。”夏奈尔回答。

    “是很漂亮,但是……我不爱它。”艾格隆远眺着高处的凯旋门,“它不属于我,而我,喜欢只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夏奈尔微微闭上了眼睛。

13,访客

    如同艾格隆所希望的那样,在接下来的几天当中,他的身体缓慢地开始恢复。恢复速度如此之快,一方面是因为他常年锻炼后的身体素质;另一方面绝对要归功于夏奈尔的悉心照料。

    因为同时把艾格隆看成了君主和复仇最依赖的对象,所以夏奈尔非常热忱地照料着他,几乎一直都陪伴在左右,唯恐他再出一点问题。

    而自从可以下床之后,艾格隆也没有再闲住房间当中,时不时地就跑了出来,流连在美泉宫的建筑和园林当中。

    这一天早晨,他又带着夏奈尔一起,徜徉在植物园的树荫之下。

    此时已经来到了七月初,正值盛夏降临之时,即使是早晨也不免有些炎热,不过因为他们身处在绿草茵茵的植物园当中,所以倒也感觉还不错。

    这座宫殿是哈布斯堡家族的继承人玛丽娅-特蕾莎,为了和自己的心上人、世界第一赘婿洛林公爵弗朗茨共度一生所扩建完成的。在父亲死后继承家业的特蕾莎,打定主意要为自己和丈夫、以及未来的孩子们兴建一座足以传世的宫廷,因此她让自己一切玫瑰色的想象都在这里肆意飞扬。

    她收集世界各地的奇花异草,妆点到植物园当中,还兴建了动物园,以便喂养各种珍禽异兽供自家赏玩,这座宫殿足足修建了40年,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年才宣告完工。

    后世的人们提到“德意志”这个词的时候,总是很容易联想到“铁血”、“刚硬”之类的意象,然而最正统的德意志君主、长期霸占了神圣罗马帝国皇位的哈布斯堡家族所居住的这座宫殿,却与这些意象无关,反而充满了秀美与优雅的浮华,倒是与法兰西有共同之处。

    也许他们正是因为艳羡,所以才去刻意模仿法兰西人的奢靡吧。

    “夏奈尔,你知道吗……”兴致来了的艾格隆,突然开口了。

    “殿下?”夏奈尔吓了一跳。

    “他曾经两次杀到维也纳,一次是1805年,一次是1809年,然后他两次都在这里下榻。”艾格隆随手指了一下两个人背后的宏大宫殿,“如果不是被这样打破了胆子,哈布斯堡绝不会把自家的公主进献给他,我也就不会存在了。想来……他也曾经和我们这样经过这里吧?”

    “那是当然的吧。”夏奈尔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讥讽与窃喜。“毕竟他肯定也会希望好好欣赏它的。”

    “一样,但也不一样。那时候他是征服者,整个宫殿就是他脚下的战利品,而我却是被困在其中,这里是我的囚笼。”艾格隆抬头看了看天空,若有所思,“平心而论,我受到的待遇并不能算很差,但恐怕在奥地利皇帝看来,我就是他和他的帝国耻辱的活证明吧……他是希望那一段历史、那一段伤疤永远消失,不要再被人所记得的。”

    和平常冷漠的样子不同,此时艾格隆的语气充满了嘲讽和尖刻。

    虽然多年来在这座宫殿里,他已经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但是他终究还是一个有正常交流需求的人,所以在身边有信任的人以后,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自己心里想说的话,发泄被压抑了多年的怨念。

    没错,口嗨是没有任何实际作用的,但这是一种心理减压。相处了几天以后,艾格隆感觉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谈笑了一阵之后,夏奈尔从自己的衣兜里拿出已经被折叠的报纸,然后展开了起来。

    这份报纸是《维也纳日报》,创刊于1703年,是世界最古老的报纸之一,也是奥地利政府发布正式公告的官方媒体。

    官方报纸自然免不了有许多冠冕堂皇毫无意义乃至自相矛盾的套话,但是却也会如实记载官方认为可以刊登的新闻,所以就成了艾格隆了解外界信息的渠道。

    以前,因为他年纪小、而且要接受私人教师团教育的缘故,他的监护者迪特里希施泰因伯爵没有让他接触报纸,不过自从坠马受伤之后,他平时的课业活动已经不得不停下来了,为了打发时光,他跟伯爵要求订阅官方报纸,伯爵略微考虑了一下之后,答应了他的要求——也许在他看来,公爵殿下已经逐渐长大成人,确实也不能一直和外界信息隔绝了。

    于是每天带着夏奈尔出来散步,同时顺便看看报纸也成为了他新的生活习惯。

    不过,虽然争取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权利,但是现在报纸上却没有太多能够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现在只是1826年,又一个拿破仑时代结束后庸庸碌碌的年份,整个大陆陷入沉寂,新的风暴都还在酝酿当中。

    让人感觉世界还在变化的事情,反而发生在美洲——就在这一年年初,西班牙驻卡亚俄港的残军向解放者玻利瓦尔投降,拉美独立战争取得了最终胜利。

    欧洲人对美洲的统治,随着西班牙帝国的崩溃而土崩瓦解了,一个由北美那个大国主宰的美洲新秩序,似乎又正在慢慢地向人们走过来。

    只不过,现在还没有人关心那个处于文明边缘的初生大国,艾格隆也没有兴趣去理会万里之遥的事情。

    正当他收起报纸、准备继续散步的时候,他发现有一群人正在向自己走过来。

    他警觉性地往周围看了一眼,顺手把报纸交给了夏奈尔,然后自己目视着正在向自己逼近的人们。

    随着两边距离的逐渐拉近,他看清了这群人当中领头的那个——赫然是梅特涅首相的亲信助手阿尔弗雷德-冯-根茨先生。

    他也正看着自己,一边同时还在和身边另外一个人频频交谈。

    而他身边的人,艾格隆并不认识,不过从根茨先生的态度来看,似乎绝对不是什么小人物。

    这么说是外交人员了?艾格隆心想。

    但如果是外交人员的话,又有什么理由来找自己呢?他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就在他思索期间,根茨先生带着身边的人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殿下,听说您在外散步,所以我们过来找您,希望不至于打搅到您,殿下。”接着,根茨先生以惯常的礼貌和冷漠态度向他躬了躬身。

    “没关系,只是……你们有什么事情吗?”艾格隆疑惑地问,“没有人通知我今天要和谁会面。”

    “很抱歉殿下,是我们的客人坚持请求来拜见您,所以我不得不临时申请,来不及提前通知您了,请原谅。”根茨先生连忙回答。

    “这次就算了,请不要再有下次了。”艾格隆冷淡地回答。

    虽然表面上不太客气,但是他并不生气,因为现在的事情反而让他感到有些惊奇。

    很明显,一个人能让首相的亲密助手如此迁就,绝对不同寻常。

    刚刚根茨先生描述他为“客人”,那么他应该不是奥地利人——所以难道是什么外交使节吗?

    带着疑惑,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了对方。

    这是一个大概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身材高大,面色红润,额头宽阔眼眶深邃,虽然黑褐色的头发略微有些稀疏,但是依旧能够看得出来年轻时曾经长得不错。在少年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同时打量艾格隆,目光灵动而又犀利,看得出来饱经世故而且心机深沉。

    “我叫菲尼克-高登,并非外交人员,只是一介平民罢了,殿下。”还没有等艾格隆发问,他就恭敬地向少年行了个礼,“我是来维也纳旅行的,本来已经准备离开,但是突发奇想,想要过来拜访一下您,以便不虚此行,所以就拜托根茨先生予以通融了……希望您不至于生气。”

    “我可不相信什么路人都可以让根茨先生通融。”艾格隆继续打量着对方,“如果您不是外交人员的话,那么您可能是一个可怕的人,或者是危险的亡命之徒。”

    被他这么一呛,对面两个人忍不住相视一笑。

    “您这可就说得有点过头了。”笑完了以后,高登先生从容地回答,“不过也许并非没有任何道理。”

    “那好吧,即使是亡命之徒也比平庸之辈要有意思。”艾格隆摊了摊手,“那么请问您拜访我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有些好奇——拿破仑的儿子究竟长成了何等模样?”高登先生淡然回答,“虽然之前就已经听到了梅特涅先生和根茨先生的描述,但是我旺盛的好奇心还是驱使我想要亲眼见识见识。”

    艾格隆愣住了。

    不仅仅是因为他说的话,更因为他说的语言——这次他已经换成了法语。

    毫无疑问,这年头欧洲大陆的贵族阶级都会点法语,像根茨先生这种混迹外交场上的老手更加会法语,但是特意跑到自己面前还要说法语,绝对是意味深长。

    艾格隆看了一眼根茨,发现他仍旧面无表情,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因而他的心里反而更加好奇了。

    些许的激动和不安让他有点魂不守舍,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镇定地重新看着对方。

    “那你现在已经见到了。”他也用法语回答。“请问有什么指教呢?”

    高登先生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继续看了看少年,时而若有所思,似乎有不少的感慨。

    “真没想到,二十年光阴的灰烬,就只剩下这么一点了。”突然,他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感叹。“可怜的法兰西啊,一切都如同虚度!”

    艾格隆皱了皱眉头。“您在说什么?”

    “实际上,高登先生是奥尔良公爵阁下的重要助手。”一旁不耐烦的根茨先生补充了一句。“他大概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了吧。”

    “奥尔良公爵……”艾格隆顿时停住了。

    “您瞧,每个人都逃不过自己头上的标签。”菲尼克-高登苦笑了一下,“殿下,他说的没错,不过这次我拜访您真的只是自己的一时兴起,并非公爵阁下的命令……您能不能再赏光片刻?我想跟您再聊一下。”

14,和解与条件

    “您能不能再赏光一下?”

    高登先生的问题,让艾格隆有些惊疑不定。

    他看了下根茨先生,发现对方也是一脸的意外。

    根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默许了高登先生的要求。

    既然他都这样了,那艾格隆当然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于是他也点头应了下来。“好吧,如果您坚持的话……”

    说完之后,两个人在植物园当中往前漫步了一段路,最后在一尊希腊神话雕像旁边停了下来。

    “现在您可以告诉我,有什么话想要说了吧?”艾格隆问。

    高登先生微微皱着眉头,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思考应该怎么开口。

    “我亲眼见过您父亲,并且曾经深信过他能拯救法兰西,把我们从血与火的地狱当中拉出来。”片刻之后,他终于开口了,“虽然最终他没有能够做到,甚至反而让我们国家多死了几十万人,但是我依旧非常敬佩他。”

    “谢谢。”艾格隆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所以淡然道谢。

    “不管现在有多少人咒骂他、诅咒他,但是用不了多久人们就会怀念他,他注定作为一个最伟大的人物,载入我们民族的史册。”高登先生继续以充满了感慨的语气说,“这么一个伟大人物,如果只是在万里之遥的荒岛上化为黄土,那将是多么可怕的悲剧啊,它将永远成为民族的伤疤,而我认为,我们应该愈合这种伤疤。”

    “您这是指什么……?”艾格隆有些意外。

    “刚刚根茨先生已经介绍过了,我是奥尔良公爵阁下的手下。”高登先生微微昂起头来,显得略微有些自傲,“虽然可能有自吹自擂的嫌疑,但是我自认我在他那里还是有一定发言权的……殿下,我们和现在的法兰西政府,在很多事情上的意见不一样。”

    奥尔良公爵……艾格隆心里大概也明白怎么回事了。

    奥尔良家族实际上是波旁王族的分支,祖上是路易十四国王的亲弟弟菲利普。菲利普王子为人浪荡,喜好男风,对国王哥哥并没有什么威胁,但是他的后代就不一样了。

    从他的继承人奥尔良公爵腓力二世开始,奥尔良家族都在执拗地谋求法兰西的最高权力。

    1715年,路易十四去世,年仅5岁的路易十五国王继位。腓力二世趁机勾结巴黎高等法院,取消路易十四的遗嘱,自任为摄政,独揽了法国大权。

    1717年他委任苏格兰银行家约翰-劳用发行纸币的办法改革法国财政,结果搞出了法国历史上有名的金融泡沫,骗局于1720年崩溃,广大阶层深受其苦,使他威信扫地,1723年2月路易十五成年,他结束摄政出任首相,但4个月后病死。

    等到了1789年,大革命的到来终于让当时的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力浦-约瑟夫看到了机会,他把自己打扮成了最为激进的革命分子,他作为贵族代表参加三级会议,支持第三等级,并且将其在巴黎的府邸罗亚尔宫向革命群众开放,一度成为最为活跃的讨论场所。

    1793年1月,他作为国民议会代表投票赞成处死国王路易十六。

    然而,革命的烈火最终还是将他吞噬,1793年4月5日他的儿子沙特尔公爵和法军司令官迪穆里埃一起叛逃奥地利,他被指控与迪穆里埃同谋,同年11月他被上断头台。

    他死后,沙特尔公爵路易-菲利普继承了奥尔良公爵爵位,并且同样继承了他的野心。随着波旁王朝1815年复辟,他也回到了法国,继承了原本属于奥尔良公爵的财产,成为了法国的巨富家族,然后借助这些财产再度施展自己的野心,他想要推翻波旁国王,让几代人的夙愿最终得以实现,登上法国王位。

    在原本的历史线上,1830年他利用7月革命的风潮最终赶跑了波旁王族,成为国王,开创了七月王朝,直到1848年被推翻为止统治法国18年。

    而现在,1826年的奥尔良家族,一定正在为了实现这个结果而孜孜不倦吧……只是不知道在这条历史的歧途上,他们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呢?

    “所以奥尔良公爵派你来维也纳是搞阴谋的?”艾格隆带着戒备和疑惑,打量着菲尼克-高登。

    “这甚至算不上什么阴谋。奥尔良家族一直都想要取代波旁家族,这一点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几乎人人都知道。”高登先生笑着耸了耸肩。“具体情况我当然不会告诉您,但是我可以负责任地对您说,奥尔良家族在未来一定会登上法国王位,我对此深信不疑。”

    他这份自信很容易看成是膨胀自大,但正因为知道历史线的情况,所以艾格隆反而心生警惕。

    除了警惕之外,还有怨恨和愤怒。

    奥尔良家族如此踌躇满志,向君主大位全速进攻,而自己和波拿巴家族现在却还在躺平,此情此景如何让人能够忍受得住!

    “所以您是来向我耀武扬威的吗?”他抑制住了心里的愤恨,冷冷地问对方。

    “不,我并不是来跟您炫耀的,我不是那么低劣的人,请别误解,殿下。”高登先生摇了摇头,“相反,我是特意想要跟您提议和解的。”

    “和解?”艾格隆反问。“什么和解?”

    “奥尔良和波拿巴的和解,进一步来说,是法兰西民族的大和解,我们是该考虑一起结束那一段伤疤和梦魇了。”高登先生的语气变得有些颤抖,显然有些激动起来,“我十分尊敬拿破仑陛下,所以愈发不愿意看到您目前的处境,所以在回去之前,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得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可以让法国抚平伤痕,也可以让您重新找回应有的美好未来……”

    “听上去倒是挺有意思的,具体是什么呢?”艾格隆反问。

    “很简单,在不久的将来,奥尔良家族君临法国之后,您签署一份声明,放弃对法国君主大位的一切声索,保证不再从事任何颠覆法国合法政体的行动;作为理所应当的补偿,您可以得到法国政府的庇护,我们会照会奥地利人改善您的处境——也许甚至能让他们解除您的禁锢,让您得到自由。”

    高登先生压制住了心中的激动,满怀热情地对少年提议,“另外,法国政府还会在金钱方面补偿您,您父亲在1814年签署《枫丹白露条约》退位的时候,波旁家族承诺了二百万法郎的年金,虽然1815年因为他复辟所以取消了,但是奥尔良家族为了补偿您可以恢复这笔年金,同时还可以把一些被没收的财产和证券也重新登记到您的名下……我在来美泉宫的路上心里估测了一下,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新的法国政府大概能够给您六百万法郎的年金……”

    说完之后,他向着少年深深地躬下身来,“我承认这个提议相当突兀,但是我恳请您为了法兰西的民族和解,仔细考虑一下这个提议,我相信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足以让您从目前的处境当中解脱出来……请您好好考虑一下。”

    高登先生的表情和眼神当中充满了诚恳,显然这个提议是出自于他的本心。

    这倒也不是空想,而是有切实的迹象可循。

    在历史上,1830年奥尔良家族上台之后,因为身为篡位者,天然地和波旁家族的支持者是死敌,所以他们确实非常希望拉拢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鼓吹民族的和解。

    1840年,路易-菲利普通过和英国的外交交涉,把拿破仑的遗骨从流放地圣赫勒拿岛岛上迎了回来,皇帝遗骨回归巴黎万人空巷,人们饱含热泪夹道欢迎。

    看来这位高登先生,就是奥尔良公爵的谋士,也是和解派的主要推动者吧。

    他在来到维也纳之后,突发奇想,想出了这个主意——如果能够成功,一方面他推动了所谓的民族和解而名载史册、另一方面也会因为为奥尔良公爵得到了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而为公爵的大业作出巨大贡献,得到公爵的褒奖自然也不在话下。

    可是,所谓的和解……究竟是以谁为主的和解呢?

    艾格隆的心里没有任何波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中年人。

    “殿下?”因为对艾格隆的反应有些惊讶,于是中年人重新抬起腰杆,疑惑地看着少年。“您……您的意见是什么呢?”

    “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先生?”少年冷冷地问。

    “请问吧。”高登先生点了点头。

    “如果我答应了,而且在日后得到了自由,那么我能够回到法国吗?”艾格隆问。

    “这个……这个恐怕不行。”高登先生想了想,然后为难地摇了摇头,“奥尔良家族必然会有其顾虑,您可以去任何地方,除了法兰西。”

    “也就是说我哪怕有自由,也不会有来法国的自由?”艾格隆嘲讽地笑了。

    “世界上从没有什么自由是不受任何限制的。”菲尼克-高登摇了摇头,“况且您看,还有六百万的收入。”

    “是啊,六百万,多么让人激动不安。”艾格隆笑了笑。

    这是个金本位货币时代,1法郎的含金量是0.29克,所以600万法郎就是1.7吨。

    只要自己动动手,在一份文件上签个字,未来篡位上台的奥尔良家族,就可以每年偿付自己和1.7吨黄金等值的金钱。

    确实是一笔巨额财富,这笔收入无论是放在任何时代,都可以让一个人过上富贵奢华的生活。

    可是如果用它来对比一个国家、尤其是像法兰西这样富丽丰饶的国家来说,那就不算什么了。

    自己现在毫无任何资本和威望,唯一能够拥有的,无非也就是那个名字和光环罢了,如果自己自居臣下的话,声明放弃王位觊觎权利的话,那么无异于是自己套上枷锁,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所有光环也就没有了。

    那时候还有谁会把自己当回事,又有谁还会忠诚自己?

    所以那时候就算有这笔钱又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这还只是一个承诺而已,奥尔良家族现在还没有上台,一切都是空谈,就算上台了,只要自己失去了影响力,那他们随时可以切断。

    1815年,波旁家族就反悔了,没有把年金送给拿破仑,于是在厄尔巴岛上的拿破仑怒不可遏,最终决定反攻倒算,打回大陆去。

    所以……自己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他们既然可以背叛波旁,可以背叛共和国,为什么不能背叛自己?

    拒绝!

    “所以你就打算用每年六百万,来收买法兰西吗?”他带着一点嘲讽反问。

    “第一,六百万并不是很小的数目,它足以让任何人生活无忧;第二,我也不是在提议向您收买法兰西,因为事实上您并没有拥有它、一寸都没有。”高登先生冷静地回答了艾格隆的问题,“在我看来,我的提议对您没有任何损害,您只需要放弃您从没有过的东西,放弃一个已经彻底不切实际的妄想,就可以得到切实可靠的未来,享受您应有的人生,也让我们整个民族享受应有的安宁……难道这不是非常好吗?殿下,请您仔细考虑一下。”

    艾格隆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和纯白的云彩,半晌无语。

    “高登先生,我对您本人并没有意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提议,我相信这也是出于您的热忱,可是……”他轻轻摇了摇头,“如果自由的代价是向别人屈膝求饶;如果奉奥尔良公爵为主上、并且永不踏足法国,才能像个普通人那样生活;如果只有靠着摇尾乞怜、丢弃父辈传承给我的荣誉,才能够享受蝇营狗苟的富贵;那么我宁可我因为贫穷而死在水沟里!我的尊严不能让我同意您的提议,先生,很抱歉。”

15,民族的选择

    “我的尊严不能让我同意您的提议,先生,很抱歉。”

    在温暖的晴空下,艾格隆以平静但却又极度坚定的语气回答。

    菲尼克-高登先生怔怔地看着他,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

    没有妥协余地了——仅仅看着对方的表情和眼神,高登先生就做出了这个判断。

    中年人没有想到,面前的少年还如此年轻,就已经拥有如此斩钉截铁的意志力,以及坚信自己正确的自信。

    虽然他比他的父亲长相要柔和俊美许多,但是这目光却又不禁让人回想起那个人。

    难道这就是法国摆脱不了的宿命吗?总会有这些能迷惑人心的怪物去叫她出生入死!

    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哀叹。

    “这个可怜的民族啊……她做错了什么,上帝总叫她难逃劫数!”

    菲尼克-高登,作为一个从年轻时代之后没有离开过法国政治舞台的人,几乎见证了这三十多年来发生在法兰西的一切大事。

    年轻的时候,他受启蒙主义的影响,坚定地支持革命,在革命高潮期间他参加了共和派的活动。

    但是随着大革命的血腥杀戮、和国民议会里各派领袖们一次次的自相残杀,他开始对自己之前相信的一切感到怀疑,然后从共和分子,变成了一个君主立宪制的拥护者。

    帝国时代他虽然开始在政坛活跃,并且因为能力卓著而受到过皇帝陛下的亲切接见,他也非常敬佩拿破仑皇帝,但是在内心当中他非常反感帝国的穷兵黩武,认为绵延多年的战争应该早点结束。而帝国的毁灭,也正好印证了他的判断。

    从那以后,他坚定不移地认为,过去那条王权至上、王公贵族们醉生梦死挥霍无度的老路,法国已经不能再走了;但是他同样认为,激进的革命、以及贪婪扩张、穷兵黩武的帝国,也绝对不能给法国带来未来。

    他渴盼能走一条中庸的道路,这条道路虽然没有那么光彩夺目,但是却也能够结束一次次腥风血雨的反攻倒算,给人带来和平与安稳,抚平民族的创伤。

    正是为了这个目的,他没有再对复辟的波旁王家效忠,而是选择加入到奥尔良公爵阵营中。

    诚然奥尔良家族的污点很多,他们曾经多次出尔反尔,既背叛了王室也背叛了革命,大多数贵族永远也不会忘记上一代公爵在路易十六死刑判决当中投下的赞成票、大多数共和派也不会忘记他们一边见风使舵,一边在民族的危急时刻从法国逃亡——

    但是,他认为奥尔良公爵本人,却是一个最适合带领法国走上中庸路线的人选。

    他是法兰西王室的分支,是最高等级的贵族之一,但是生活习惯却非常平民化,起居简朴,并不喜欢奢华的排场,待人平易近人,也不喜欢浮夸和炫耀,甚至不曾流连花丛、非常地忠于家庭。他没有王室的傲慢和挥霍,没有革命党人的嗜血疯狂,更没有拿破仑好大喜功,如果他登上法国王位,那么法国将迎来一个无比难得的平静时代。

    平静!这就是他认为法兰西所需要的一切。

    【在历史上,1830年奥尔良公爵篡位成功之后,有一次在议会发言就直截了当地说“我们走的是中庸路线”。】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投入到奥尔良公爵的麾下,殚精竭虑地位他出谋划策,四处奔走,想尽办法为他扩大威望和影响力、并且谋求欧洲列强的好感与默许,他在这一方面做出了不少成绩——即使他并非一个喜欢居功自傲的人,他有时候也不禁为此沾沾自喜。

    这次他被公爵指派,来到奥地利的首都执行任务,任务本身已经圆满完成了,但是在回去之前他突发奇想——如果能够说服波拿巴分子们的首领、被留在美泉宫的拿破仑继承人,让他接受民族和解并且放弃皇位觊觎者的身份,甚至转而说服他支持奥尔良家族,那岂不是更加不虚此行?

    如果他办到了,这不仅仅是他为奥尔良公爵立下巨大功勋,也是在为这个民族走向繁荣与和平,立下无可磨灭的功绩。

    然而,仅仅三言两语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完全失败了,一败涂地。自己的想法并没有得到少年任何响应,精心思索的那些谈判条件,对方甚至不屑于讨价还价,只能沦为可笑的一厢情愿。

    还能说什么呢?还能怎么办呢?

    他低下了头来。

    “我恳请您再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殿下。”他想做最后绝望的努力。“难道继续这种无望的坚持对您有任何好处吗?”

    “先生,我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您再让我重复十遍也一样——我不会放弃我应有的权利。”艾格隆想也不想地就回答了他,“也许您说得对,这注定只是一种无望的坚持,甚至是脱离现实的夸夸其谈,但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忘记我生来就是统治这个国家的人,您就冷眼看着我溺死在这个梦境里吧!”

    所以,没指望了。菲尼克高登只能叹息。

    他懊恼,沮丧,郁闷,甚至痛苦,这些负面情绪在他的脑中盘桓,最后变成了愤怒,一股无力的痛心疾首。

    “什么叫生来就注定统治?难道您忘了您祖上只是一个小岛的岛民?几十年前波拿巴家族甚至算不上法兰西人!难道您父亲不正是趁着革命毁灭了这个国家的时机,发动政变窃取了这个国家?他又有什么资格把法兰西作为私人家产传给您呢?”愤怒和痛心,让他不再如同刚才那样客气,“难道……难道波拿巴家族就不肯放过这个可怜的国家吗?她流的血已经够多了!”

    “这一点您说得也不错,我不否认,但是,请问这仅仅是波拿巴家族的责任吗?您倒是过于高看我们了。”艾格隆没有生气,反而冷笑了起来,“没错,波拿巴家族几十年前都只是一群岛民,只是承蒙路易十五陛下开恩才成为了法兰西人,可是波拿巴家族没有水晶球也没有魔法,它没办法催眠三千万人,让他们把皇位跪着奉献给自己,这一切不是法国人自己选的吗?战争在共和国时代就开始了,断头台也是革命党发扬光大的,哪样能怪得上波拿巴呢?”

    他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所以,是法国人自己选择流血,然后把一个最能带领他们流血的人奉为了至尊。如果法国人喜欢流血,那么您又能怪波拿巴家族什么呢?一切是他们自己选的,我们要尊重民族的选择,您才是在自以为是地为一个民族指路,不是吗?先生。”

    “您……您……”艾格隆的话,让高登先生一时说不出话来。

    “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我现在幽居奥地利,手里没有一兵一卒,也没有几个铜子儿,如果法国人主动抛弃了我,那么我不可能再闹出任何水花,也不可能再给任何人添麻烦,哪怕我说自己是上帝的儿子也只会被当成个笑话,您也没有任何必要去害怕我、或者笼络我。”艾格隆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下去。

    “如您所见,我所能仰仗的只有法国人自己的选择而已,如果法国人民自己要选择波拿巴,想要找回他们曾经梦想的荣光,那您又怎么可能阻挡民族的选择呢?我建议您不要再做无谓的努力来说服我了,静静等待上帝的裁决就好了,说不定上帝已经注定我被法兰西抛弃,以默默无闻的小卒身份死去,那您还可以让奥尔良公爵省下一年六百万的支出,这不是很理想吗?”

    好一个冷酷无情的宣言!高登先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寒气。

    当年在国民议会里面,他已经见过太多更加无情的话了,但是从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一个年仅十几岁的少年口中,听到如此对一个民族如此轻蔑、如此毫不负任何责任的宣言。

    他的辩才了得,说出的话让人难以反驳,可越是如此,越是能感受到他对法兰西人的满不在乎,就如同拿破仑常做的那样。

    的确是继承人,一点也没变过。

    对面少年的笑容越是俊美,在此刻他看来越是显得狰狞恐怖。

    是时候结束了。

    “好的,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殿下。”他再度躬了躬身,结束了两个人的对话,“我非常感谢您能抽出时间接待我,虽然我们两个的意见完全不能一致,但是彼此之间交换意见,恐怕也是一件好事。”

    “我也很高兴能够见到您,先生。”艾格隆笑着回答,“能够看到和平常不一样的人,总是让人很开心的。”

    两个人再也无言,默默告别。

    ============================================

    当艾格隆走回到原本的位置时,菲尼克-高登已经跟着根茨先生离开了。

    他继续带着夏奈尔,重新开始了刚才被中断的散步。

    “殿下,那家伙刚刚跟您说什么呢?看您表情好像不太愉快的样子……”夏奈尔鼓起勇气问。

    “啊,他请求我放弃帝国皇位,忠诚于法国政府,为此可以付出一大笔钱给我。”艾格隆随口回答。

    夏奈尔的表情顿时被惊骇和恐怖所占据,她睁大了眼睛,愕然看着艾格隆。

    “殿下,您……您不会答应了吧?”

    “不,我没有。”艾格隆摇了摇头,“我告诉他我宁可一辈子受困而死,也不会对叛贼们屈膝。”

    “太好了!”夏奈尔松了口气,庆幸地拍了拍胸口,“我就知道,殿下您绝不会放弃的……”

    “所以你看,如果法兰西人自己乐意流血,又能够怪我们什么呢?”艾格隆耸了耸肩,然后小声咕哝,“我不顺应,他们反而不乐意呢。”

    “殿下,您在说什么?”夏奈尔没听清,于是又问。

    “没什么,夏奈尔,谢谢你。”艾格隆笑着又看向了她,“没有你的鼓励,我不会这么快好起来的。”

    “这只是我应该做的。”夏奈尔微微红了脸,低垂下了视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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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鹰的荣耀介绍:
在灾难降临滑铁卢的那一天,穿越者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了不幸的继承者
他将改变命运与历史的轨迹,逃离樊笼披荆斩棘,最终将以拿破仑二世之名登上皇位
驱使他的,不是因父之名,而是只属于他自己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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