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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维卿     帝国再起txt下载     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狂飙(二)

    西关失守,炮台也不可避免的落入到了清军之手。没有了西关炮台以及西关守军对清军侧后的威胁,花费了些许时间他们便将红夷炮运抵,并于永历四年的十一月初一,开始炮击广州城的西北角。

    广州城由于是将宋元时期的三城合而为一,形制上并非是正常的正方形,呈不规则的多边形,尤其是北面,因为要囊括越秀山,所以呈现出一个山包式的凸起。但也正是将越秀山囊括其中,北面的城防可谓是易守难攻。

    拿下西关之后,清军没有选择进攻临江容易遭到明军水师炮击的西南角,也没有选择有瓮城保护的正西门,西北角就成为了必然的选择。而为了这一次的炮击城墙,尚可喜准备了大半年,不光是从南赣调运了二十七门火炮,还命令降清的前从化知县季奕声铸造了四十六门,合计七十三门红夷炮列于城外,甚至为每一门红夷炮都准备了四百枚炮弹,并且备足了火药,不可谓不是处心积虑!

    随着炮弹一枚枚的轰击在城墙之上,西关失守,范承恩率领残部退入西城墙协防的消息在城内轰然传开。

    城中人心惶惶,总督府内,李建捷和张月还在请求出战,哪怕只是骑兵,也要尽可能的把尚可喜的红夷炮队给端了,否则广州的城墙根本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此二人皆是李成栋麾下猛将,奈何杜永和却从大半年前击溃清军进攻的自高自大中一下子跌入了谷底,彻底乱了分寸。任凭二人泣血请令,其余众将也多有附和之声,可是杜永和却始终拿不下主意来。

    片刻之后,李建捷已经动了些火气,言辞间也不似平日里那般尊重。岂料杜永和思前想后,却还是彻底否决了李建捷、张月等人出城袭击清军红夷炮阵地的要求。至于理由嘛,很简单,坚守城池,尚有城墙可以依托,出城迎战,清军兵力较守军存在巨大优势,根本打不赢的,届时清军裹挟溃兵入城,就连城池都守不住了。

    “这个胆小鬼!”

    对于杜永和的借口,李建捷怒不可遏,但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广州城内,以杜永和为首,这即便是李元胤也是认同的,因为守军确实需要一个领导核心,否则政出多门,这城池也就不用守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容忍杜永和放着陈奇策的援军不去争取,甚至就连清军攻陷三水后陈奇策自广州城南顺江而下时也没有将那支舰队请到城南驻扎。可是现在看来,杜永和似乎已经丧胆了,放着夜袭不去奋力一搏,难不成是要学何腾蛟那般等死,好用个殉国的气节来为无能遮羞吗?

    完全无法理解杜永和的脑回路,奈何军令如山,李建捷没有帅令就没办法指挥足够对清军红夷炮阵地构成威胁的部队,也只得暂且作罢。

    自清军围城以来,宵禁厉行,此刻不过是刚刚开始,大街上却已经没了一个本地百姓的影子,就连那些乞丐们也早已缩进了巷子深处。目光所及之处,有的无非是结伴巡逻的衙役、孤身一人的更夫以及如他这般有公务在身的将校、官吏罢了

    出了总督府,李建捷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骑在战马上,缓缓的向着大营靠近。广州地处天南,盛夏酷热难耐,即便是到了这冬日里的冬月之夜,风吹在身上,对于他这般跟随李成栋自北地的风霜雪雨中杀出来的义子而言,也柔软的像是丝绵的被子轻轻抚在脸上、身上,让人根本提不起一丝半毫的精神儿。

    奈何,清军的炮击已然开始,他们当年跟着李成栋是最先抵近扬州城下的,扬州城如何陷落,他们自是看了个满眼儿。胸中的忧虑、惶恐交织在一起,如同是一团乱麻一般,让他烦躁得难以自已,哪还生得出半分困意。

    马蹄铁在石板的路面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但却清脆的敲在心底,回响震颤着思绪。当初李成栋殉国时,天子册封李元胤为南阳伯,那时大概就有意派其统领广东众将,却被李元胤婉拒。结果,刘远生自不是杜永和的对手,而杜永和在得到两广总督之职后也没有能力将众将重新统合在一起。

    “兄长,你是不愿咱们这些人自相斗起来,可是就凭着杜永和这种货色,义父带着咱们打下来的这片基业能守得住吗?”

    李建捷皱着眉头,想到此处,一走了之的念头油然而生,旋即又被李元胤的殷殷嘱托所吹散。如此往复几次,却已经回到了营中,干脆命令麾下士卒合衣枕戈而眠,以免突然出现状况时连裤子都没工夫穿,落个光着两条毛腿持兵迎敌的窘态。

    命令是这般下达了,李建捷自家也是如此这般,奈何这翻来覆去了一整夜,却还是没办法从那团乱麻中挣扎出来,直到了距离天亮大约还有大半个时辰的时候才勉强入睡,却也是但凡有些风吹草动的就会像是条件反射一般直接坐起身来。

    他是军中猛将,身从骁骑数十,每战必杀入敌军从中,首级挂满马首,往来披靡。今日能有这般,说到底还是清军拿下了西关,炮击城池西北角,那一声声剧震虽说如他在城东根本听不到,却还是触动了几年前在扬州时的心思。

    炮弹自红夷炮的炮口呼啸而出,重重在轰在城墙上,就像是雷公拿这广州城当做是战鼓,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即便是夜深了也不厌其烦。

    七十三门红夷炮,口径各异,炮击的间隔微乎其微。墙砖、女墙乃至是包裹在内的夯土,碎裂、飞溅乃至是随着炮击的进行,小范围的坍塌也在渐渐的延伸开来。动静越来越大,城西北的百姓不是裹着被子缩在床上瑟瑟发抖,就是已经顾不上什么宵禁了,拖家带口的想要远离这片必死之地。倒是城外的清军,兴奋却不断的爬升,就连呼出的浊气也愈加的沉重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第一缕的阳光铺满大地,却也撕开了夜的幕布,将广州城的横陈玉体彻底暴露在压城的黑云下,禽兽们赤裸裸的淫邪之中。

    “禀告老王爷、小王爷,炮击一夜,广州城西北角已坍塌三十余丈!”

    “好!”

    连夜赶来的尚可喜拊掌而赞,向着那些早已按捺不住了部下们大声喝道:“进城,杀光这些反叛的蛮子!”

第一百六十八章 狂飙(四)

    分得拨什库带着这一队藩兵匆匆忙忙的冲出了院子,所见之处,金玉巷中,一队藩兵已经与一支数量远胜于他们的明军混战在了一团。而那支明军之中,更有一面书着“广州前卫世袭指挥使昭勇将军施”字样的大旗,在风中猎猎。

    年少时,正赶上老奴席卷辽东,原本家境殷实的分得拨什库没有机会读书识字,一路与族人同行,南下投奔毛大帅,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反攻辽东,重归故土。

    只可惜,这段往事早已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他记得的只有靖南王爷给他饭吃,他跟着靖南王爷南征北战,哪怕是在登州作乱,哪怕是降了鞑子也没有半分不适。此时此刻,虽然不认识旗子上写的是些什么,但是丰富的战斗经验还是让他有着对能竖起大旗的肯定是军官的认识。

    “杀光这些反叛的蛮子!”

    这一队藩兵立刻便自院子里杀出,饶是如此,他们比之施辉然的部队却还是处于严重的劣势。更多的清军还在向这里聚集,但是在西城更多的坊巷,广州前卫的卫所兵们和阳春伯范承恩的残部却依旧在与杀入城中的清军进行着激烈的巷战,使得援军如同是深陷于泥沼之中,不能自拔。

    街巷中的浴血厮杀,明军的弓箭手爬上墙头,突施冷箭。越来越多的明军和清军卷入到巷战之中,凭借着本地人对地形的了解,明军穿街过巷,在迷宫一般的城市之中与清军周旋,而施辉然率领的前卫主力则咬住了一支藩兵便不肯松口,只想着将其一口吞下之后,再行继续与其他清军捉迷藏。

    他们正处于风暴之眼,卷入其中,便是拼尽全力的厮杀着。施辉然很清楚,广州前卫只有一千多的战兵,抛开父子兄弟皆在军中的可以不参加此战,再算上范承恩的残部,一加一减,也不过只有一千来人。比之这片战场上的清军,他们是处于严重劣势的,但是街巷将整片区域分隔开来,他专门在此设伏,却是早早就算计好的。

    “多杀一个鞑子,陈知府那里就少一份压力。”

    对于陈凯的计划,施辉然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此刻他神色决绝,目视着眼前的金玉巷中,随着那队清军的突然杀出,原本武艺和战场经验上就根本没办法与藩兵相比的卫所兵当即便开始节节败退。哪怕,他们在这局部的数量上依旧处于压倒性的优势,可是藩兵们的悍勇却让这些几乎没有打过什么正儿八经的战争的卫所兵根本无法招架。甚至说句不好听的,没有立即崩溃,已经是难得的坚韧了。

    “祖上说过,将为一军之胆!”

    拔剑在手,施辉然大喝一声,带着亲兵、家丁们便扑进了战局之中。明军士气陡然一震,恍惚之间,竟隐隐的有了些许反扑之势。

    金玉巷中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比之藩兵们久经战阵,悍勇凶狠已极,卫所兵们显得迟钝而愚蠢,迟钝在进攻后退的反应之上,而愚蠢在更多的表现在不同状况的选择。然而即便是如此,明军在施辉然的率领下却依旧是死战不退,哪怕此刻已经没有了将藩兵们一口吞下的可能,他们却依然在此奋力的接下清军的每一次攻击的同时,对这些侵略者施以还击。

    奈何,双方的技艺、勇悍、战场经验等方面的差距过于巨大。随着明军的伤亡越来越大,最终在施辉然不甘的倒下的同时,金玉巷的这些广州前卫的卫所兵们便轰然崩溃,再无继续厮杀下去的勇气。

    “追什么追,让那些傻子去追去,这广州城的花花世界,有的是金子银子,有的是女人,用不着为了那点儿可怜的战功拼死拼活。”

    毕竟是跟着耿家至今的东江老卒,分得拨什库很清楚,现在是屠城,是让他们放开了强夺、掳掠、奸淫、杀戮。此刻不过是些许小规模的微弱抵抗,犯不着把其他清军引来分一杯羹,若是真的碰上了大规模的明军,自然也有那些绿营兵去对付,他们的任务就是杀!杀!杀!就这么简答。

    对于分得拨什库的意见,众藩兵深以为意,老兵们已经开始寻找下一个猎物,刚刚缓过来的新兵却转过头,望向了远处那个他们没过多长时间之前杀出来的那座院落,似乎还有些惋惜的样子。

    “你他妈还真是个雏啊。”一拍那新兵的后脑勺,分得拨什库便大叫着什么“城里面有的是漂亮娘们”的话,说着更是自顾自的在左近走了几步,指着旁边的一个院子,便大声的表示他闻见了女人的胭脂味儿,随即带着一众藩兵就撞开了院子的大门。

    下一秒,男人的哀求声、女子的尖叫声、孩童的哭叫声,再度响起……

    ………………

    暗夜,天光尚未放亮,城东军营的李建捷迷迷糊糊的刚有了些许睡意,却随着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便陡然而起。

    “怎么了,快说!”

    未见人面,李建捷从脚步声中就已经听出了焦急、慌乱,这是此刻他最不愿意听到,但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的情绪和局面。但见了匆匆赶回的亲兵,李建捷原本已经有了些许准备的心却更是陡然一沉,因为他太了解这个追随多年的亲兵了,情势不到一定的份上,这厮是绝不会急得满头大汗的。

    “侯爷,西北城墙已经被鞑子轰出了十几丈的豁口,现在鞑子还看不太清楚,可范伯爷那边已经不再修复了。”

    范承恩是他们跟着高杰驻防江北时才加入李成栋军中的,原本就是个皂役,初到军中时什么都不懂,大伙都叫他草包。但是此人却深得李成栋信任,前几年到松江去迎接、护送军中将校士卒们的家眷的时候,也是派了他带队前往。

    此人并非是真的草包,这些年成长巨大,否则杜永和也不会派他独守西关。此刻既然他已经不再费力气修复了,那么也就是说这城墙根本修复不过来了,现在差的不过是清军还没有注意到这一夜的炮击已经有了这么大的成果而已。

    “时间不多了,骑兵跟老子先去见总督,其他人点齐兵马跟上!”

    跨上战马,李建捷率队策马奔向总督府。马蹄落处,石板路上噼里啪啦的作响,却无时无刻的不在加剧着李建捷的焦虑。

    城墙已经守不住了,剩下的唯有巷战一途。李建捷从未想象过要拼死包围这座距离家乡万里之遥的外乡之地,可一旦想起这是李成栋拼死打下来的基业,一旦想起李元胤的殷殷嘱托,他就顾不得再想什么其他的了,只有快马加鞭的去将杜永和那厮鼓动起来,集合全军的力量,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与清军打好这场巷战,设法让尚可喜流血流到受不了,不得不退出去为止。

    “尚可喜的兵马也不比老子们多多少,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就像是洗脑一样,李建捷一遍遍的重复着,但是他也知道,他不是李元胤,没有杜永和,他根本指挥不动其他军官,李成栋的老部下们指挥不动,就连那些卫所兵们也不会听他的。

    骑队在大街上飞驰,可是没跑出去多远,李建捷却看到远处的街巷,有星星点点的火把正在向南移动着。他是骑将,眼力过人,此刻更是注意到似乎这些人还保持着一定的秩序。但是随着他的这支骑队不断的抵近,一声“鞑子来了”的尖叫响起,当即却又乱成了一团,那些依稀存在的秩序也被慌不择路践踏成了齑粉。

    “妈的,老子不是鞑子!”

    心中怒骂,但是他却根本没时间去辩解。就这样,一路上前前后后碰上好几队这样不顾宵禁继续南逃的百姓,直到临近了总督府,却率先碰上了如他一般想法的张月。

    “天马上就亮,得赶紧组织起来才行。”

    杜永和昨夜的优柔寡断,已经让张月和李建捷等人有些难以忍受了,但是此刻没有更具分量的人物在此,他们也只得跟着杜永和走下去。

    两队兵马并做一队,加速赶往总督府。那里,位于广州城的中央偏南,过了拱北楼,再向南走差不多的路程就是正南门。

    奈何,当李建捷和张月匆匆赶到总督府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正门在风中吱呀呀的敞开着,乱七八糟的纸张、衣服、旗鼓、武器从总督府里延伸开来,散落了一地。耳畔,更是响起了让他们这等百战宿将也不由得为之一愣的哭喊。

    “总督跑了!总督跑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求活(一)

    张月和李建捷来晚了,所见之处,只剩下了一片片狼藉。眼见于此,二人当即就明白了过来,口中少不了对杜永和的唾口大骂,但更少不了组织麾下部队,向南撤离。

    “快去,通知四哥,杜永和跑了,咱们也得赶快离开此地!”

    派了亲信家丁去找李成栋的另一个义子李元泰,李建捷连忙和张月一起统兵南下。军队的组织力更强,再加上随行的首先都是些骑兵,他们顺着总督府前的大街一路南下,过了拱北楼,所见之处,已多是星星点点的火把,正在向南缓缓移动。

    只是没等他们冲到近前,东方,天光放亮,几乎是在同时,西北方向隐隐约约的传来了喊杀声,竟只在这一瞬间就将前方的嘈杂湮灭。

    瞬间的鸦雀无声,下一秒,人群的浪潮陡然加速,那架势,扑向城墙的瞬间,看在李建捷的眼中,却仿佛是决堤的黄河汹涌的扑打着堤坝那般。

    “晚了,晚了!”

    ………………

    三个时辰前,李建捷怒气哼哼的离开了总督府。城南码头那里,一艘小船却缓缓驶入了广州水师停靠的码头,为首的那个穿着绯色官袍,补子上绣了只单足立于波涛,昂首震翅的云雁的青年文官正了正冠冕,面色一凛,便大步的踏进了广州水师总兵尉氏伯吴文献的大营。

    “陈知府……”

    西关失守,范承恩退避城内,至昨日,清军总算是将红夷炮运到了城外,开始对城池西北角展开炮击。水师大营位于城南码头,距离城池西北甚远,但是一如李建捷那般,吴文献担忧同样少不了多少。可就在这么个时候,陈凯却突然造访,吴文献的神经登时就绷了起来。

    “吴伯爷,西北城墙垮塌超过十丈,广州城破在即,可寻思好了退路一事了?”

    “你,你说什么!”

    陈凯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那神色就好像是在聊些家长里短什么的,可是听在吴文献的耳中,却是如惊雷炸响一般,腾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连带着那张太师椅都给带倒在了地上。

    一丈是3.3米,十余丈就是三四十米的城墙被轰塌了,那是根本修复不过来的。烛火闪烁,陈凯好整以暇的往椅子背上一靠,嘴角撇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就这么看着呆立于此,隔桌戟指的吴文献。

    这句话,确实是说到了吴文献的心里,从昨天请假炮轰城池开始,这个问题就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至今未有个结果,说来更多的还是在于他麾下乃是水师,珠江上来去自由,倒也没有太大的紧迫性罢了。奈何当陈凯把这份心思明明白白的暴露在了空气之中,他反倒是在惊诧之中开始疑心于陈凯的用意,甚至是这半年来的所谋为何。

    “陈知府是来劝本帅降虏的吗?”

    半晌,就憋出了这么个试探性的话语,陈凯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随即在吴文献的注视下,轻轻的摇了摇头,继而笑道:“吴伯爷应该知道下官是从北地南下来投奔王师的吧,说句明白话,若是降虏,下官为什么不在家乡,那里的士绅可是与我家多有关系的,求个一官半职还不容易,犯得着大老远跑到这广东,在那时候手下不过千把兵的国姓手底下拼死拼活?”

    没有出乎陈凯的意料之外,吴文献此言本就是试探,甚至更多的还是一份台阶。得到了陈凯的回到,吴文献扶起了太师椅,重新落座,目光炯炯的盯着陈凯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道:“陈知府,想要本帅做什么?”

    听到这话,陈凯当即便是拊掌而赞道:“和聪明人说话就省事。不瞒吴伯爷,做这点儿连塞牙缝都不够的小买卖,确实用不上辅明侯和下官一起来回来去的奔波,更用不着闽安侯和忠振伯大老远的从福建带着舰队过来。下官答应过内子,要做的是救这城里的百姓,能救下一个是一个,不知吴伯爷是否愿意成人之美呢?”

    陈凯一语说罢,吴文献颜色几变,目光中闪烁几番。陈凯来往几次,卖出买进,怎么也有十来万两白银的流水,在陈凯口中却成了“塞牙缝都不够的小买卖”,一时间就连吴文献也弄不明白陈凯到底是故作大言,还是真的那么财大气粗。

    想到此处,吴文献咽了口唾沫,才向陈凯言道:“陈知府若是想要合作,还当以诚待人,是要这城,还是要旁的什么,本帅倒是可以考虑与陈知府携手一回。但若连实话都没有一句,那就请陈知府离开此处,本帅也只当是陈知府从未来过。”

    辅明侯林察的舰队,吴文献是亲眼所见的,比之他和殷志荣如今加在一起也不过七八十条大小舰船,而且其中还多有近期征用了民船改装的杂牌舰队,林察的船皆是战舰,就算是那些装载着货物的也是装有大炮的武装商船,航速、武装等多方面都要远胜于他。换言之,凭着林察的手段,捏死他不比捏死只臭虫困难多少。

    如此强兵在侧,即便有这么个商贸关系,吴文献也未必夜夜都能睡得安稳。可是照着陈凯的话说,什么闽安侯和忠振伯的舰队也到了,这二人他印象都不怎么深刻,但是陈凯既然提出来了,只怕也未必是什么空穴来风,吴文献当即也就信了。只是对于陈凯的目的,他却根本不敢相信是什么救人。

    “看来,吴伯爷对于粤东和闽南近半年发生的事情是一无所知喽,那么下官就给吴总镇科普一下好了。”

    依旧是那副闲话家常的口吻,陈凯不急不慢的将这半年来粤东和闽南的变化娓娓道来,除了郑成功解除了东西两线的夹击以外,他甚至将一些鲁监国朝重新进入浙江战场的事情也简单的说了一些。直到最后,郑成功火并郑彩、郑联兄弟,夺取厦门岛,如今已经重新统一了郑氏集团,更是将吴文献听得当时就愣在了那里。

    “不出两个时辰,闽安侯和忠振伯的舰队就会抵达广州城下。闽安侯出自闽北,所部俱是闽北水师,悍勇不下闽南;忠振伯带来的,却不是国姓的旧部,而是原本从属于郑彩、郑联兄弟的商船队,吴伯爷届时大可以自行问询。”

    说到此处,陈凯初步显露了实力,随即与吴文献言道:“莫以为下官所言为虚,不瞒吴伯爷,下官已经与定国公的女公子订有婚姻之约,前来广州救人也是下官的聘妻不忍广州百姓遭受屠戮。至于这些百姓,到了潮州,自也是到定国公和国姓的治下种地、做工,我陈凯从来不是养闲人的慈善家!”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吴文献大抵也弄明白了陈凯的计划——先是打着做买卖的旗号过来,拉开了虎皮,骗取杜永和他们的信任,勾起他们的欲望,同时收购走一部分百姓去补充潮州人口,等到清军攻陷广州城,再打着救人的旗号玩一把大的,这样潮州一府的人口数量就可以得到大幅度的提升。这些人,可以是农民、可以是工匠、可以是商人、更可以是军中的战兵!

    郑家不缺钱,缺的是地盘和人丁。这买卖,陈凯做得行云流水,其中并非没有破绽可言,但是广州形势如斯,杜永和等人深受其益,陈凯在露出獠牙之前也一向规矩,众将就没有多想。直到现在,当吴文献总算是弄明白了散财童子的真面目,却还是不由得震惊于陈凯的胆略。

    “陈知府就这么肯定,广州城守不住?”

    “广州城守得住守不住,吴伯爷自己心里就没点儿数吗?”

    “我……”

    气势渐盛的陈凯的反问一旦入耳,吴文献当即就是一愣。没错,他们这些身处于广州城中的,这些身处于朝廷党争风暴之中的武将而言,确实是更应该心里有数才是。

    党争、内衅、叛降,一桩桩一件件的,甚至还有攻击援兵的段子,城外的清军不光比他们人多,而且也更加团结,所差者无非是这面城墙罢了。现在红夷炮就位,这份阻隔,或者说是最后的依仗都即将不复存在了,这城还怎么守得下来?

    思虑及此,吴文献神色百变,直到片刻之后,才重新定了心神,对陈凯问道:“陈知府,想要本帅做什么?又能给本帅什么?”

第一百七十章 求活(二)

    片刻之后,与吴文献一同离开了大营,二人直接找到了广州水师的另一个总兵官殷志荣。说明了来意,再兼着吴文献帮腔,殷志荣有些犹豫,但却还是选择了与陈凯合作。

    “独领一军,补充舰船、兵员和武器上一视同仁,另外还有海贸的收益,陈知府莫要诓骗我等。”

    仗着郑家财大气粗,陈凯能给的,就连杜永和这个两广总督都给不了,更别说这个总督还是个马上就连总督衙门都要丢了的货色。只是比之吴文献,殷志荣明明商量好了,却还是忘不了找补几句,好像不说这几句话陈凯就会忘了似的。

    “放心吧,我陈凯对合作伙伴,从来都是厚道的。”

    这话,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想想当初,车任重、黄梦麟信了陈凯的鬼话,结果一个丢了脑袋,一个被赶回了福建老家;接下来,陈凯与郑彩做买卖,结果郑成功把郑彩的老巢都给掏了,连郑联的命都没放过;现在想想,好像也就是郑鸿逵落了好了,那还是舍得把宝贝闺女送给了这头大灰狼,否则吴文献和殷志荣估摸着,弄不好郑鸿逵也得遭了陈凯的算计。

    “没准,这陈知府就是看上了定国公的女公子才会放他未来岳父一马的。”

    脑子里如是想来,吴文献和殷志荣对视了一眼,分明看出了对方亦是如此想法。但是当着陈凯的面儿,他们也不敢把话说出口来,唯恐把陈凯惹不痛快了,到时候连他们一起算计进去。

    “那个,陈知府,咱们兄弟与延平伯和施大帅,可能有些误会。”

    这个,是吴文献刚才没有想到的事情,而且至关重要。殷志荣一旦提及,吴文献的注意力当即也转了过来,一双眸子死死盯住了陈凯。然而听到了这话,陈凯的面色当即就是一沉,接下来,更是口吐冰霜:“用不着在乎施家的那几个王八蛋。”

    未言杀字,但是这杀意却是明明白白的呈现在了二人的眼前。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二人对视了一眼,回想起施琅在李成栋麾下时的那副性子,估摸着也将陈凯得罪得不轻,干脆向陈凯拱手行礼道:“我二人一定以陈知府马首是瞻。”

    “很好,那就从现在开始吧。”

    部署展开,广州水师开始按照陈凯的命令进行调动。舰船在吴文献和殷志荣的指挥下缓缓驶出码头,顺着珠江而下,前往广州下游的长洲岛,在那里进行临时停靠,等待后命。

    他们接到的任务是在东江河口一带巡航,防备清军舰船,不参与营救事务,比较自由,更多的也是陈凯根本信不过他们。待他们的舰船驶离港口,林察便抽调了大批的水师兵员开始控制广州城南码头的那一千多艘大小商船、渔船,尽数换上了郑氏集团的旗帜。

    这些广州本地的大小船只,才是陈凯原定计划中真正的杀手锏!

    广州旧城的南城墙,本就是由广州左卫负责守御,世袭指挥使张启贤和世袭达官指挥使羽凤麒都是陈凯的同谋,他们将旧城的归德、正南、文明、小南这四座城门一关,码头和水师的动向莫说是尚可喜和耿继茂了,就算是杜永和、张月、李建捷他们也只能被蒙在鼓里。

    一切开始进入到最后的准备阶段,陈凯在城墙上看着大大小小的舰船在按照大小来重新进行组织,便对身旁的张启贤点了点头。

    后者点头回应,连忙派了几个亲信家丁策马出了归德门。良久之后,归德门和小南门洞开,大队的广州四卫军属在卫所军官们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进入了南城,并且以着同样的速度向着城南码头赶来。

    “组织卫所军属登船,这是本官许给他们的。”

    卫所终究是军事单位,不过是在城内走动,并非行军,亦非作战,在那些小旗、总旗的军官们的带领下,总有着一份秩序,行进速度上倒也不慢。只是这些人中,多有不住回首眺望者,但却无一人脱离队伍,回返到旧城。

    父子皆在军中,父留子走;兄弟皆在军中,兄留弟走;家中独子无嗣者走。广州四卫,经过了这样的一轮筛选,原本的五千余众,现在也就剩下了三千来人,还分做了四卫。但是这些人都是死士,他们不光是要为他们曾经守卫过此地的列祖列宗们证名,更是要为了他们能够离开这片死地的家人们而战斗。

    “他们会记住这份仇恨,早晚会杀回来,为他们的父兄报仇雪恨!”

    陈凯沉默的看着这一切,很快,南城墙那边来了新的报告,说是城门正对着的街巷已经开始有百姓有组织的向着城门赶来,张启贤和羽凤麒二将询问陈凯是否开门放行。

    “开门吧,南城占地面积小,人也少,不差这点儿时间。”

    卫所家属路过南城,虽有秩序,但却也同样惊动了正在组织的南城百姓。卫所军属率先进入码头,开始缓缓登上了停靠的明军舰船。

    “林侯,直接将这批军户送到香港岛。”

    “陈参军请放心,本侯必将他们安全送抵,不让广州四卫的袍泽们的血白流。”

    郑氏集团真正意义上的水师舰队,舰船类型,基本上可以分作大熕船、水艍船、犁缯船、沙船、鸟尾船、乌尾船、铳船和快哨等八种。

    这里面,大熕船和水艍船最大,一般宽5.3米,高21到24米,吃水约4米,船身用铁叶包裹,装有火炮,可承载500士兵;犁缯船和沙船稍小,吃水在2.6米左右,可容纳一百兵士。这四种舰船都装有远射程火炮,拥有较强的续航能力和攻击力。而后四种舰船都很小,大多只能容纳五六十个士兵,,一般都是用于近海作战。其中快哨的个头最小,但机动性也是最强,多是用于通讯和侦察。

    林察麾下的这百艘舰船,与其他水师没有什么区别,这八种舰船皆有。其中水艍船只有三艘,作为林察的旗舰和他的两个副将的座舰,剩下的倒是以犁缯船和沙船居多,这样可以更好的展开此行任务,但小船却也不少,尤其是快哨,当陈凯说服殷志荣的同时,便有几艘在珠江上飞速驶出,奔着南沙的妈祖庙而去——周瑞和洪旭的舰队就在那里等待着陈凯的消息。

    卫所军属们先后登上了林察舰船,这两三万人的军属不光是把林察的舰队给装满了,就连广州城南码头上的一些大号的福船和广船也被他们占据。

    明朝中后期的卫所兵始终为人所诟病,但组织性上总还是比普通百姓要来得更好上一些的。渐渐的,终于在城南百姓们开始有组织的出了新城南面的那几座城门之时,彻底完成了登船的工作。

    “这是第一批,也是最容易的一批。”

第一百七十一章 求活(三)

    林察的舰队起航,自珠江顺流而下,陈凯眺望远处,心里面的石头算是落下了些许。旁的不说,起码第一批次的那两三万四卫军户算是脱离了险地,可是一旦想到城里面还有几十万的人口,刚刚落下些许的心就重新悬了起来。

    “时间不多了,距离天亮,大概还就剩下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

    陈凯不是不想更早的发动,奈何清军炮击城墙不正式开始,他就没办法说服吴文献和殷志荣,绕不过他们,被杜永和插手其间,就更别想做成了事情。

    掐在这个时候,吴文献和殷志荣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因为所有人都明白,天一亮,终究会有个结果。到时候,若是清军杀进了城,他们就连点筹码也没有了,除了仓皇而退就只能仓皇而退,哪里像现在这般还可以交换到如此优厚的待遇。

    现如今,杜永和被蒙在鼓里,陈凯就可以不受掣肘的把事情开展起来。但是,万事有利皆有弊,留给他的时间太过于紧张,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把事情做起来,才能确保更多的百姓获救。

    “快,让那些吏员、衙役、乡老、里正们都听好了指挥,越乱越耽误时间。”

    整个撤离路线,广州城是起点,香港岛是终点,至于潮州则是一切完成之后的事情了,暂且可以不用考虑。这其中,广州城南,珠江之上的河南岛和零丁洋上的南沙岛妈祖庙,陈凯也安排了人手,作为中转站。

    为此,陈凯串联了广州知府和南海、番禺两县的知县,他们动用行政体系,凭借着吏员、衙役、乡老、里正的组织链条来组织百姓撤离。

    除此之外,陈凯带了大批的潮州吏员和衙役,他们一分为三,有的在香港岛等待安置人员,有的在南沙妈祖庙的中转站负责调配中转,其他的则不是在河南岛上,就是在此地协助组织百姓前进,一切都是在香港岛上培训过的,他们也都是各县抽调上来的干员,但是实际效果能够达到什么地步,陈凯的心里面却根本没有半点儿底气。

    四座城门敞开,大批的百姓在这些“基层行政官员”们的带领下缓缓的向着城南码头行进,哭闹声此起彼伏,完全不似那些军户般压抑着、沉默着、即便是悲伤哭泣也都压低了声音,唯恐让那些毅然留在城内与清军决一死战的亲人们分神。

    百姓们还在缓缓的行进,不时的,就会有城南坊巷的百姓和旧城坊巷的百姓在路上因队列的先后而闹出些是非来,这时候便会有广州本地的官吏以及陈凯带来的潮州官吏来协调,总要确保道路的通畅。

    人群还在移动着,时间也在不断的推移着,最早的一批已经抵达了码头。码头上,大船小船的早已准备妥当,依旧是以着坊巷为单位,按照指挥分批上船。

    先是大船,凑够了一批便起航而去,随后是小船,但是小船却并没有顺利而下,而是划到了珠江上的河南岛上就停了下来,将百姓暂且放在那里,回头就继续到码头去运载百姓。

    尚可喜自路上来,珠江可以作为屏蔽,但是船只数量不足以将百姓持续不断的运往香港,甚至是运往南沙的妈祖庙也做不到。

    既然如此,陈凯干脆大小船只分开,大的能够运载的百姓比较多,就直接前往中转站或是目的地,小的则有好调头的长处,尽快将百姓运到江心洲上,既可以缓解码头的压力,而且还能做上一层保险——即便是清军真的杀过来了,船都在陈凯手里,他们也只能望江兴叹。

    不过,广州城外的舰船皆是民船,大大小小,各有不一,而且由于围城的缘故,很多走海贸的大船已经离开了此地,倒是那些能承载百来人以及承载数十人乃至是十数人的小船却显得更多。

    小船在广州城南西面的上游地区来往,大船则在下游将百姓直接运走。河南岛的中转站作用形成,但是很多发现无法立刻远离险地的百姓却很快就闹将了起来,甚至更有些要夺船远遁。

    “谁敢不听指挥,就把谁扔回城里,给鞑子杀!”

    远处的码头上,一个军官拔刀怒喝,刚刚还在叫嚷着的几个妇孺当即就吓得倒退了数步,吱吱呜呜的再不敢吵闹。可是就在这时,同坊巷的几个丁壮却大闹了起来,一力要求将他们直接送走,不在岛上中转。

    丁壮们闹得兴起,整块区域的人员移动都受了阻碍。眼见于此,军官大喝一声,一刀便将一个带头的丁壮的脑袋砍了下来,随后持着沾满了血腰刀,怒目而视。

    “哪个不听命令的,就跟这厮一个下场!”

    越来越多的水师将士开始聚集,城里面的百姓,哪见过这等场面,惊声尖叫着一阵子,很快就被同行的里正以及不远处跑来的衙役们控制,按部就班的登上了小船,那还敢有半分的违逆。

    首级被吊了起来,以为后来者戒,消息很快就送到了陈凯那里,知会了一句确保秩序,就再没说些什么。

    人员还在不断的南行,比之码头,陈凯更关注的还是城门那里。他早前已经知会了那几个地方官,让百姓不得携带超过一个包袱的家当,因为船上物件越多,人能够承载的就越少,可是到了那里,很多百姓还是携带着一大堆家当,甚至还有不少干脆驾着大车、推着小车,如逃荒一般,似乎都恨不得把拉车的牲口都一起装上船去。

    “父老们,来之前就已经说过了,船上没有那么多的地方,每人带着一个包袱,不能再多了。再多的话,其他人就上不了船了,难道你们就要看着好友邻人们因为上不得船而被鞑子杀戮吗?”

    番禺典吏丁有仪还在小南门那里大声疾呼着,称得上是一个苦口婆心,父母和岳家就在路旁等候,看得出是有极好教养的,起码知道他们的儿子和女婿是在做着为国为民的大事,不能拖后腿。他的妻子,亦是在那里,没有半点儿怨言,可是刚刚出生不久的稚儿却顾不得这许多,哭着闹着,不知是受惊了,还是饿了。

    说来,他也是拖家带口的赶来,但是此间乱成一团,他甚至都顾不得妻儿老小,只得在此处竭尽全力的维持着秩序。奈何饶是如此,可又有谁愿意扔下自家的家当。

    “丁典吏,陈知府有请。”

    丁有仪忙得焦头烂额,一个番禺县衙的衙役却将他请到了路边。那里,陈凯正在与他的父亲和岳父交谈着,待他满头大汗的赶过去时,正听见陈凯对他的父亲说他尚在襁褓中的幼子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卑职丁有仪,见过陈知府。”

    转过身,一个相貌堂堂的典吏正在拱手行礼。陈凯免了他的礼数,便询问起了城内的情况,只是一旦提到这些,就算是丁有仪也免不了几声叹息。

    “不瞒陈知府,很多百姓故土难离,不愿离乡背井,唯恐会客死异乡。”

    广州乃是天南重镇,商贾云集的所在,南洋海贸在华南极其重要的贸易中心。可是即便如此,却也免不了这等担忧,着实让陈凯有些无话可说。

    “还有不少吏员、衙役以及乡老、里正们,他们本就不想离开广州,所以民间的阻力很大……”

    “他们不想走,想给鞑子当顺民,就拖着一群乡邻陪他们一起死?”

    人心为私,这些“基层公务员”不想背井离乡,命运操于人手,也不想治下百姓走得太多了,会引起清军不满,这些助力,反倒是成了阻力。

    陈凯冰冷的言语一出,当即便冷了场。不过他也没有继续在这上面纠结,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有的人畏于背井离乡,有的人则倾向于听从那些自私的乡老、里正们的意见,难不成他还要进到城里挨家挨户的去劝说吗?

    陈凯,姓陈,名凯,字竟成,号虽说是还没起,但他可从没想过要号圣母!

    “人各有志,管不得这许多,如果鞑子不屠城,那自是最好,但若是屠城了,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至少,机会我给他们了。”

    不屠城是不可能的,这些硬要留在城里的百姓基本上是死定了。说罢,陈凯深吸了口气,便让丁有仪带着他的家眷们赶快到码头上去乘船,丁有仪大可以到那里去组织百姓、维持秩序,也算是公私两便。

    事实上,之所以陈凯会出现在此,就是因为这个不起眼的典吏,实在是他对于广州大屠杀中绝少有的深刻印象。他记得以前在论坛上有人发过,说是《番禺县志》记载:番禺典吏丁有仪夫妇被杀之后:“越日,所弃儿匍匐尸旁,犹吮其乳,过者无不泪下。”濒死婴儿出于本能,寻找死去母亲,吮吸尸体嘅**,几咁惨不忍睹!

    这份记载的画面感太过强大,当时陈凯就曾被震慑得半晌没说出话来,所以直到此时此刻,听说小南门那里正在维持秩序的便是这个典吏,就立刻赶了过来。

    “陈知府厚爱,卑职铭感五内。但是,这是卑职的职责,县尊老大人将重任交于卑职,卑职就要将其妥善完成,才能不负托付。”

    丁有仪说罢,便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随后便要赶到城门处继续维持秩序、劝解百姓。可是就在这时,陈凯却一把拉住了他,继而对他言道:“你的办法已经没用了,还是看本官的吧。”

    话音方落,陈凯便大步上前。紧接着,从跟在他身旁的林德忠手里接过了一个铁皮喇叭,继而大喝道:“本官是漳州府知府陈凯,尔等听清楚了,一人携带多过一个包裹的物事,全坊连坐,不得登船!”

第一百七十二章 求活(四)

    “本官就是在几年前杀进总镇府干掉潮州贼王车任重的陈凯,一人携带多过一个包裹的物事,全坊连坐,不得登船!”

    陈凯大喝一声,随即将铁皮喇叭交给了目瞪口呆中的丁有仪,随即大步登上了城墙。转瞬之后,西面的方向,大概是文明门那里,似乎也有类似的命令开始传达,或许更远的正南门和归德门同样如此。

    此时此刻,陈凯已经做出了榜样,丁有仪连忙做出了附和。果不其然,陈凯“手撕车任重”的赫赫威名还是吓到了不少百姓,当即便有不少开心翻找着一些有用的东西,重新打包带走。但是更多的,还是在于当同坊按照规定只携带着一个包裹的邻居们看过来,很多人就真的不好意思拖着整个坊巷都没办法登船了。

    短暂的停顿,接下来,当队列再次移动起来,行进的速度便远胜于方才。百姓们急匆匆的想要赶快离开这片险地,而路旁的狼藉,更加说明了他们的急切心情。

    滚滚南下的人流中,一个抱琴而来的中年男子自码头那里逆着人流而来,费了老大的气力才找到城墙上监督指挥人员的陈凯。

    邝露,串联此事,不便过多相见,此番只是过来与陈凯道别的,但是到了码头,却没有找到陈凯的人影子,待问了好些人才知道,原来陈凯一直就在城头上。

    陈凯自然知道邝露此来的目的,更知道当邝露回到海雪堂,会将收藏一一摆放在身旁,抱着那张唐代古琴“绿绮台”,最终绝食而死。

    交往月余,见过的面更是不过寥寥数次,但是邝露的洒脱性情却很是合陈凯的脾气,二人一旦相见,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可是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却是相顾无言。

    邝露知道陈凯的时间很紧,片刻之后,便说明了来意:“竟成贤弟,我这次是来拜别的。”这话说过了,邝露原本还打算说两句关于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话来赞颂陈凯一番,但是话到嘴边,却又退了回去。反倒是他接下来的表现,却把陈凯看了个一愣。

    “这张绿绮台,本是武宗皇帝藏于豹房之物,是愚兄收藏中最为珍视的一件。今日,便赠予竟成,略表愚兄感佩之情。”

    说着,邝露就将环抱着的古琴往陈凯怀里塞,随即拱手一礼,便大步的朝着台阶走去。或许待他走回到了海雪堂左近,碰上了清军,也可以用身上的旁的什么物件,狂笑道:“此何物?可相戏耶?”

    褚色通体牛毛纹的琴身,细看去,龙池之处,隶书篆刻的绿绮台三字,蚕头燕尾、一波三折,正是文人浪漫、潇洒的完美诠释。

    轻抚着琴身,遥望邝露远去的背影,陈凯转过头,向林德忠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便沿着邝露离去的轨迹追了过去。林德忠本是山间猎户,后来在军中也多有历练,经历过盘陀岭之战的的独当一面,办事方面,陈凯向来放心。

    待他追上了已经抵近城门的邝露,直言道是陈凯有一份回礼要送与其人,但请邝露移步,紧接着突然错身一步,一个手刀便切在了中年男人的脖颈之上,后者的身子当即便是一软,直接倒在了林德忠的怀里。

    轿子早已准备好了,陈凯总觉得会有用到的时候,此间正好将邝露装了进去,随即运往了码头。

    这,不过是一个插曲。林德忠下了城墙,陈凯便将视线重新收了回来。时间不断的推移,距离天亮越来越近,陈凯很清楚,从现阶段施辉然那里传来的消息显示,天亮之时,当清军看清楚了西北方向城墙已经残破如斯之际,就是屠城的开始。而现在,就连半个时辰都已经不到了,留给陈凯的时间越来越少,可是正南门北面的拱北楼一带,一支庞大的车马队伍所持的火光却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羽帅、张帅,信不信,拱北楼那边正在往这里赶的,是咱们亲爱的总督老大人?”

    陈凯此言一出,二人当即色变。杜永和是两广总督,广州是他的治所,自清军进入广州府境内开始,已逾十月,尤其是清军在八个月前第一次对广州城发起猛攻的时候,杜永和还带着众将奋力抵抗,现在陈凯却断定了杜永和会跑,二人不由得心生疑窦。可是没等他们将怀疑付诸于口,在远处,一声“总督跑了”的惊声尖叫,伴随着杜永和大旗出现在那些依旧排队等待着出城的百姓们的视线之中,便以着难以抑制的趋势扩散开来。

    “咱们能从施帅那里得到消息,杜制军一样可以从阳春伯那里预知到广州城失陷在即……”

    陈凯稍作解释,二人的视线就已经转向了正南门的北面。与这些轻装上路的百姓不同,杜永和不光是将家眷都装上了马车,就连这些年来积累下来的家资也都没有落下什么,无不在亲兵、卫队的保护下,缓缓向南。

    除了杜永和,广州城内的巡抚衙门、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的高级文官们也无不是与杜永和一般,做好了举家逃亡的准备。他们是广州城内的“主逃派”,如今紧紧地团结在杜永和这个两广总督的身旁。而他们的领导者,本也是武将出身,与那些“主战派”的武将们都有千丝万缕的旧情谊,自然也不会全然不做通知。但是,那却是在他将一切准备就绪之后,省得到时候被张月、李建捷们堵上了,连逃跑的机会也无。

    比之普通百姓,卫队和亲兵、家丁们虽然护卫着大批的家眷和财货,簇拥着这些马车南逃,但是军队就是军队,秩序井然。待大队车马越过了拱北楼,大队的家丁、亲兵们便冲了上来,开始驱散尚未进城的百姓。

    皮鞭、刀鞘、枪杆,这些见惯了阵仗的职业军人很清楚,他们的目的是疏通道路,若是见了血、杀了人,那场面就乱成了一团,后面的车马也很难快速通过。只要让这些堵着道路的贱民们知道疼了,背着包袱滚到路边上,目的就算是达成了,而这些就已经够了。

    挥舞着皮鞭、刀鞘和枪杆,呵斥怒骂。一声声的惨叫声、怒骂声、哭泣声中,焦急的等待着进城的百姓人潮当即便开始了被这股蛮横向大街两侧的街巷驱逐。

    原本凭坊巷为组织的百姓人群不可避免的陷入到了混乱之中,可也就在这时,杜永和等人的车马队伍也见缝插针式的挤了进来,并且在不断的驱逐之下,向着正南门的方向前进。待到车马队伍抵近到城墙之下,百姓们也开始渐渐合拢,但是在那些持兵护卫在侧的亲兵、家丁们警惕的目光之下,却也不敢凑得太紧了。

    百姓被他们向两侧驱逐,也在不断的挤压着前方正在进入城门的队伍,人潮前涌,队伍陡然加速,不断有百姓被挤到了路旁,更有些跌倒在地的,很快就淹没在了一双双的大脚之下。秩序开始渐渐丧失,陈凯手里也没有太多的人马,只得放任着这些亲兵、家丁们如此施为。

    车马队伍缓缓通过正南门,张启贤懒得理会这个逃跑总督,干脆直接去了归德门那里准备守御事项。陈凯带着林德忠和蔡巧以及一众的亲兵下了城墙,正见到这一众怒气冲冲的官员,未待他开口,那个布政使大步上前,开口就要指责陈凯动摇城内百姓人心,却被杜永和一把给拦了下来。

    “陈知府于这危难之际,营救百姓,乃是高义。如今城破在即,本总督及众同僚要暂且离开广州城,以便继续主持广东一省之军政事务,也是为了更好的组织广东各部王师抗击虏师。既然,码头的事情是陈知府在主持,那么就请陈知府为我等准备船只。”

第一百七十三章 求活(五)

    杜永和能屈能伸,一番话说下来,那布政使也立刻明白了过来。现在形势比人强,陈凯已经控制了新城和码头,显然是守卫新城的广州左卫和广州右卫都已经改换了门庭,甚至很可能就连吴文献和殷志荣也是如此。到了这个份上,他们想要离城,没有陈凯的批准,只怕是一艘船也弄不到,若是把陈凯惹急了,鼓动乱民,他们的身家性命、家眷家资,就得全都交代在这里。

    “杜制军是打算转进琼州府?”

    所谓琼州,即是海南岛。此言既出,杜永和的眼皮一跳,闪过了一丝惊异,却还是一口应了下来,并且再度提出了让陈凯为其安排船只的要求。

    “杜制军知道,下官是福建的地方官,在此组织百姓撤离,似乎是有些越权了……”

    陈凯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这话,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个。但是闻声而知雅意,杜永和听到这话,当即便表示了他可以立刻授权给陈凯,并且盖上两广总督的大印,来为陈凯组织百姓撤离的事情背书。

    “那就有劳杜制军了,待到功成身退,下官定会向朝廷上疏,为杜制军说明情况。”

    说到此处,陈凯话锋一转,随即指了指那些装运着大箱子的马车,对杜永和笑道:“杜制军,您看,下官这手里面也没有多少船,还要转运百姓,能分给您的,更是微乎其微,这么多库银,怕是装不上去吧。不如这样,这些库银就先暂存在下官这里,等您那边安稳了,下官再派人把库银物归原主,如何?”

    陈凯皱着眉头,显得很是为杜永和等人为难。然则这话一旦说出口,在场自杜永和以下的广东众高官当即色变。

    接下来,怒叱声此起彼伏的响起,众高官站在忠君爱国的道德制高点大力批驳陈凯强索库银的卑劣行径,凭着这副义正言辞的劲儿,不知情的只怕是第一时间就会认定了他们都是要与城偕亡的忠臣义士,而陈凯才是那个准备弃城而逃的懦夫。

    众人义愤填膺,但是看着林德忠和蔡巧等人无不是虎视眈眈在侧,却也只能停留在斥责的阶段,不敢在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对此,陈凯却是笑容以对,似乎不介意这些家伙的辱骂,脸皮端是一个厚实。待到众人发现他们这一拳拳不过是打在了棉花上面,毫无作用的时候,他才向一直冷眼旁观的杜永和笑道:“杜制军,下官估摸着马上就天亮了,您还继续犹豫吗?”

    一语既出,百口语塞,天亮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众高官脸色突变,尤其是那布政使更是险些没有软在了当场。唯有杜永和,总还算是个武人出身,砂锅大的拳头咔咔作响,当即就引得陈凯护卫在侧的那些亲兵们的敌意。

    然而,冲突尚未爆发,就像是上天瞧着此刻的剑拔弩张颇有些不顺眼的似的。在东方,永历四年十一月初二的第一缕阳光自地平线与黑云之间的缝隙处撒向大地,西北方向也隐隐约约的传来了喊杀声,甚至就连城外的百姓似乎也开始发了疯的向城门用来。

    杜永和感受到了这份“温暖”,暴怒当即就泄了大半,死死盯着陈凯,仿佛要将其印在脑子之中,随即重重的点了点,一字一句的说道:“好,好,好,陈知府的买卖做得精明,本总督算是领教了。”

    说罢,杜永和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给”字,便立刻迎来了陈凯的恭维之声:“杜制军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下尚且分得清轻重缓急,实乃国朝须得仰赖的能臣。下官能为杜制军分忧,能为各位上官分忧,实乃下官的荣幸。”

    交易达成,杜永和让人取来了笔墨纸砚,在一个亲兵的背上当着陈凯的面就开始书写任命,不光是组织百姓撤退,就连城内各部兵马的调动权限也要到了手,最后总督大印落下,便郑重其事的交给了陈凯。相对的,陈凯就着账册也写了一份暂存的收据,交到杜永和手里,作为日后领取库银的依据。

    亲兵、家丁以及卫队开始收缩回家眷的马车,剩下的马车则由陈凯派了人推进巷子之中,从旁路送往码头。

    陈凯以礼相送,杜永和则更是一再嘉勉陈凯,要求他再接再厉,尽可能多的拯救广州百姓脱离虏师的魔爪。二人之间,若是光听话语的内容,根本不似有什么矛盾的,但是听着那份语气,杜永和显然已是憋屈到了极致,一字一句的都是从嘣出来的,倒是陈凯却还是一一笑纳,全然无有半分不悦。

    杜永和的车马队伍渐渐远去,涌入城内的百姓也越来越多,陈凯眺望着杜永和的背影,不由得松了口大气,对身旁的林德忠和蔡巧二人言道:“杜永和急了,再绷着一会儿,哪怕一炷香的功夫,等到张月和李建捷那帮人赶过来了,到时候弄不好就连咱们的船都要赔进去几艘。”

    “还是参军看透了这厮色厉内荏的本性,否则换个旁人也未必敢有参军的魄力。”

    恭维的话说出,蔡巧便默不作声,恭恭敬敬的跟在陈凯的身侧,向着城墙上走去。不似蔡巧,林德忠是陈凯的亲信,他很清楚陈凯如此弄险,说到底还是此番长达半年的谋划,花费实在巨大,再加上后续的百姓安置问题,尤其是陈凯急需向他背后的郑氏集团证明他依旧在为加强本集团实力而努力,并非是为了什么外人的死活那么简单,所以他必须狠狠的宰上杜永和一把。

    当然,银子说是暂时存放的,这一点林德忠却是不担心,因为陈凯早前就告诉他了,杜永和若是给了他这样的机会,只说明其人已经被鞑子吓破了胆,就算逃出去也迟早是要降清的。届时,难不成这银子还要送到清廷的藩库?

    杜永和渐渐远去,陈凯已经安排好了一些广州本地的民船,算是把这笔买卖彻底完结了。但是,从决定来趟这趟子浑水开始,陈凯就早已明了,什么杜永和、什么李元胤,从来都不是他最大的敌人。而现在,真正的敌人已经进城了,裹挟着辽东的雪剑霜刀,势将这广州城中的一切尽数毁灭!

第一百七十四章 挣扎(一)

    陈凯已经得到了消息,说是周瑞和洪旭的舰队也已经如约赶到,甚至就连他从澳门那里租来的十条大海船也都跟着洪旭一起过来了,唯独可惜的是其中没有什么盖伦船,其中九艘是“国产的戎克船”,只有一艘是欧洲的武装商船,但个头确实不小。

    此时此刻,这些海船还在抓紧一切时间将河南岛上的百姓装船起运,不过似乎也有些百姓在上岛之后便自行设法逃离了,而不是等待陈凯组织的船队进行转运。

    “不管这些,逃出去了就有活下去的希望,强扭的瓜不甜。”

    人流还在滚滚向南,码头那边也在竭尽全力的运载。这样的转移工作,陈凯也不知道到底已经过去了多少人,城内还有多少人,这些都是根本没办法计数的。甚至就连第一批离开的军户,他也只知道个大概的数字,具体的同样是一无所知。

    但是,苦心造诣的挤出了两个多时辰的时间,已经可以说是极限了,但是这点儿时间,却还是远远不够。此时此刻,大量的百姓聚集于旧城南城墙外,缓缓的进入新城。而在他们的背后,更有李元泰、李建捷、张月等人的部队准备从此处逃离广州。

    城下,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鞑子来了”,城下当即便是一片大乱,百姓们无论男女老幼,都像是疯了一般往城内涌。

    正南门如此,其他各门也好不到哪去。陈凯干脆下达了命令,让归德、正南、文明和小南四门的官吏不必再去管什么秩序和包裹,抓紧一切时间让百姓进到新城。有什么事情,进了城再说。

    陈凯也没有组织过这样规模的人员转移,哪怕是早早就做好了计划,反复的修改和筹划,可是真到了展开行动的时候,却还是在很多地方会出现一些稍显不足之处。这些经验会积累下来,但是现在却需要尽可能快的让百姓通过这片区域。

    百姓们在蜂拥冲过城门,有城墙就算是有了一道屏蔽,起码在心理上会稍加安定一些。正南门左近的人潮汹涌越演越烈,伴随着张月和李建捷的部队抵近人群后方,这样的情况就更显剧烈。

    “走,咱们下去去招呼一下张侯爷和李伯爷去。”

    这一次,陈凯叫上了羽凤麒。下了城,带着一众护卫便来到了城门左近。等候片刻,张月和李建捷已经带着亲兵、家丁们冲过了城门。可是双方一见了面,当即便是剑拔弩张,将整个正南门都堵了一个水泄不通。

    ………………

    天光大亮,正南门的对峙尚在持续之中,广州城的西南角,尚可喜和耿继茂的大旗则已经进入了豁口。

    西城墙左近的坊巷,明军广州前卫以及范承恩所部的抵抗被迅速扑灭,广州前卫世袭指挥使施辉然阵亡,阳春伯范承恩力战被俘。(注)

    施辉然的尸首和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范承恩被清军抬了过来,施辉然已经没办法再睁开眼睛了,但是范承恩一眼扫过,尚可喜在认认真真的听着报告,耿继茂则颇为倨傲的端坐在那里,扫视着伏在他身前不远处的一众已经自行把头发剃了,一个个露出了脑后金钱鼠尾的明军军官。

    “姓宋的,我操你姥姥!”

    眼见着作为援兵入城的宋裕昆等将降了清军,范承恩当即便是怒骂出口。奈何到了这个份上,他能做的就只剩下了这等无谓的唾弃,其他的已经再改变不了什么了。

    “禀告王爷,据罪将所知,逆贼郑赐姓派来的伪漳州府知府陈凯和伪辅明侯林察的舰队就在广州城南的码头驻扎,那姓陈的近来在与逆贼杜永和做生意,听说很快就会有一批不下十万两白银的货物送来交讫。”

    宋裕昆等人降了清军,为保性命,也为了能在清廷这般站稳脚跟,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十万两白银,这个数字当即便引起了尚可喜和耿继茂二人的注意。尤其是前者,当年在东江镇的时候作为广鹿岛副将,就很是深入的参与到了辽海贸易之中。对于海贸利润的了解程度,在清廷之内,若说他只排名第二的话,那么就再没有人能配得上第一的名号了。

    此时此刻,宋裕昆等人忙不迭的将他们所知的一切娓娓道来,从陈凯初到广州,以梁标相的首级为见面礼,获取了杜永和等将的信任,从而将买卖谈了下来。随后一次又一次的将货物送来,甚至就连具体都有什么货物,几个降将你一言我一语的也说了个七七八八。到了最后,陈凯留在广州等待后续那批大买卖的到来,更是连最详细的时日都说与了尚耿二人。

    “伯父,看来那批价值十万两白银的货,咱们是没机会了。”

    耿继茂如是说来,却不显丝毫遗憾。说来,这海贸一事,他是知之甚少,远远没办法和尚可喜相比。再者说了,这广州屠城,他不必亲自出手,麾下将士们上供来的银子也将会是以百万两为单位记述,区区十万两银子,又何足道哉。

    然而,听到这话,尚可喜的愁眉却依旧不展,直到片刻之后,竟流露出了惺惺相惜的神色。只不过,这份神色对的却并不是耿继茂。

    “根本就没有什么十万两白银的货物,早前的那些货,不过是姓陈的用来吊着杜永和,好给他在广州停泊的借口罢了。他从一开始就告诉了杜永和,他要的是人,只可惜杜永和猪油蒙了心,光看着那些银子和武器了,现在该是给人家做嫁衣裳的时候了。”

    说到此处,尚可喜竟站了起来,拊掌而赞道:“贤侄,老夫好多年没有见过敢如此胆大包天的人物了。尤其是在明军之中,上一次,大概还是当年在东江的时候,毛大帅浮海三千里远征辽东,还是那些年,毛大帅带着令尊、带着定南王、带着吾、带着陈继盛、张盘、毛承禄、沈世魁、张攀、陈忠,带着几十万辽东汉人一次次的往朝廷的铁骑上撞……”

    东江镇的岁月,是尚可喜一生无法磨灭的记忆。毛文龙,在那时曾是反攻辽东的象征和希望,他带着辽东汉人,还有那些不愿屈服于八旗的女真人一次次的攻入辽东腹地,就好像是撕破黑暗的光一样的存在,甚至就连他的父亲尚学礼就是作为东江镇的军官战死在了辽东前线,才有了他的世袭军职。

    但是,毛文龙死了,死在了明廷的手里,督师擅斩节将,皇帝也不肯为他们说话,反倒是给那个最终落个千刀万剐的狗官背书,东江镇的人心正因为这般才会分崩离析,最后出了他、耿仲明、孔有德以及沈志祥这样的狗汉奸,把那些浴血奋战直至殉国的东江镇袍泽的脸都败了精光。

    不过,既然已经跟了清廷,尚可喜也没有想过再反正回去。此时此刻,仿佛是遇上了配得上与他交锋的对手了一般,在大帐内兴奋的走了几圈,尚可喜当即便下达了命令。

    “让郭虎、先启玉和高进库带人扑城南,既然那个姓陈的小子想要火中取栗,本王爷就偏偏要当着他的面把这广州城里的人都杀个精光!”

    注:《清世祖实录》载:“乙丑平南王尚可喜等疏报,官兵攻克广州省城,斩贼六千余级,溺水者无算。阵擒贼将范承恩等,俘获甚众,肇庆府贼将宋裕昆等率部投降。”可见在尚可喜给清廷的奏折里,范承恩是战俘,与宋裕昆有着明显区别。

第一百七十五章 挣扎(二)

    东江镇全盛时战将如云,与满清不共戴天,但最后还是出了三顺王外加续顺公这四块料,让人不胜唏嘘。

    其实,这世上并非所有汉奸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做汉奸的。归根到底,还是源于个人的选择,怨不得旁人。如今,尚可喜活成了他年轻时最讨厌的模样,反倒是比耿继茂这等没有经历过那段往事的“小屁孩子”更要仇视如陈凯这般戮力救亡图存的人物。

    两藩大军顿兵城下大半年,自然还是要让他们放开了屠戮。至于攻击陈凯的糙活儿,尚可喜理所当然的将其交给了郭虎、先启玉和高进库这些绿营兵去做,也是给他们一个立功自效的机会。

    “伯父,就派那些绿营兵够吗?”

    “足够了,广州城南只有左卫和右卫以及陈凯带来的郑家水师,一群没骨头的卫所兵和上了岸就连队列都站不齐的水兵,数量还比他们少那么多,要是连这个都搞不定的话,那可就新鲜了。”

    “那杜永和……”

    “放心吧,豁口都不来拼命堵,肯定是早跑了。”

    “伯父所言甚是,他们又不是本地人,凭什么为这广州城流血。”

    郭虎和高进库所部就在广州城北,镇压零星的明军反抗。待接到命令,二将也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带着这一镇一协的绿营兵就直奔城南而去。

    另一部,先启玉所部,却并没有与他们在一起,而是协同着平南藩左翼和靖南藩左翼在广州东城牵制。不过到了现在这个份上,杜永和逃亡,守军也要弃城而走,原本重兵布防的东城,其守军也早已化鸟兽散。大军一个冲锋就打开了大东门,随后接到命令,眼馋着藩兵们可以开始屠城了,先启玉也只得连忙率部赶往城南。

    广州城东,清军的屠戮一如在城西那般展开。喊杀声、哀求声、哭叫声,交织在了一起,并且不断的向着城北、城中、城南蔓延开来。

    城东的一处较为隐秘的院落,守备余述之带着一队残兵勉力杀了回来。他的部队在东门那里已经被清军杀散了,凭着对地形的熟稔,勉强甩开了清军的追兵,随后更是找了个机会,突下杀手,杀了几个落单的清军,便连忙退到了此处。

    院落之中,游击将军郭瑶和都司崔应龙二人的残部也集中在此,算来也有几十号人,就是状况实在不怎么好。尤其是崔应龙,仅剩下了十来个残兵败将,还人人带伤,实在不成个样子。

    “姓郭的,你救了老子,某感你这份情。但是谋划组织百姓撤离那么大的事情,你就不肯透露给某一点儿风声,是信不过吾崔应龙是个燕人吗?!”

    余述之刚刚进了院子,就见那崔应龙揪着郭瑶大声喝问。郭瑶当年跟着袁崇焕去过北方,平日里与崔应龙这个北方人也能聊得来,奈何事关重大,陈凯既然仅仅是串联了基层文官以及他们这些本地将校,没有将串联范围扩展到非本地人之中,即便是平日里交情再好,他也不敢随便就把事情泄露出来。

    这事情,说来是陈凯的考量,但是郭瑶却没办法把问题推在陈凯身上,只得一个劲儿赔礼道歉。所幸余述之赶了过来,几番劝解,崔应龙本也是读书识礼的,知道情况紧迫,没有过多纠缠,这事情才算是告一段落。

    “鞑子兵是能战,妈的,以多打少,还仗着地形熟悉,就这五个脑袋,还死了伤了某几个手下人,真不容易。”

    斩四骑,外加上一个没来得及弄清楚品级的文官,余述之得意洋洋的将几个脑袋扔在了地上,当即就迎来了一众的艳羡。

    首级在此,很可惜,马的块头太大,只能扔在了当场。否则的话,那么明目张胆,他们也没办法活着从东门那处地方回到此处暂作休整。

    “某带着人从六脉渠过来的,里面已经有不少百姓藏身。某粗略的问过了,多是故土难离,还有根本就没有听乡老、里正们说过的,到了现在这个时辰,大抵也逃不过了,他们打算在那里藏到鞑子下令封刀……”

    六脉渠是广州城内主要的水体网络,兼顾了排水、防洪、防火、通航等一系列功用。现如今,随着清军屠城的命令开始执行,很多百姓干脆便将此作为了藏身的所在,以期能够活到清军封刀的那一刻。

    “陈知府把一切都料想到了,有这般奇人,实乃国朝大幸。只可惜,崔某无缘得见,真乃此生大憾啊。”

    崔应龙所指,自是陈凯预料清军破城以及屠城的事情,并且在此之前就已经开始部署,组织百姓撤离。说来,他虽然未能参与密谋,但是自从听明白了郭瑶的说法,他也下定了决心,要死在此处,尽可能的拖住清军一时半刻便是一时半刻。

    他们并非是躲在此处偷生,稍作休整,便分批出了院落,化整为零的前往各处伺机截杀屠城的清军,尽可能的制造混乱。但是,就凭着这百来号人,却也实在翻不起太大的浪来。渐渐的,他们便先后淹没在了清军的人潮之中,一如他们在历史上的选择。

    清军受尚可喜的指派,大踏步的向着城南迈进。与此同时,陈凯与张月、李建捷以及随后赶到的李元泰之间的对峙却依旧没有结束。

    “陈知府好算计,把我等都玩弄于股掌之中。怎么,是不是还打算把我等一起收拾了,以尽全功?”

    李元泰是刚刚赶到的,在路上他就已经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门道来,带见到陈凯,没等李建捷把陈凯刚刚说与他和张月的话说完,就已是怒不可遏,若非李建捷和张月还在拦着,弄不好非要与陈凯上演个全武行也是说不定的。

    “四哥,且听陈知府把话说完了。”

    “好,那就看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目光汇聚于陈凯的身上,他却并不着急,干脆就着方才未道完的话语继续说了下去:“此间的情况三位都已经看得清楚了,船,现在都在我陈凯的手里面,送各位离开此地,不难,但是本官需要三位带着麾下将士进城再杀上一轮,我需要最少一个时辰的时间用来把城门的百姓都放进新城。”

    陈凯无所顾忌的把话说完,李元胤当即便是大怒:“姓陈的,凭你身边这几个鸟人,就想要老子回去送死?”

第一百七十六章 挣扎(三)

    天光大亮,正南门不说,其他三座城门也纷纷来报,由于清军屠城,说是前来逃难的百姓还在持续增加,甚至可以说是一度出现了暴增,其中大多也还在卡在城门的所在,没有进入其间。

    广州旧城与囊括珠江沿岸商业区的新城之间的这条城墙,可以说是广州百姓的一条生死线。奈何城门只有四座,到现在为止,陈凯熬了一宿,也只有三四个时辰的时间,对于广州旧城的百姓们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

    但是,城门必须在清军抵达前关闭,否则一旦清军驱赶百姓杀入的话,那么这条防线就全无效用了,所以陈凯必须要设法拖到百姓进了城再行关闭城门,而这份时间,他便寄希望在了李建捷等人的身上,因为他们的部队是城中最有战斗力的,比四卫的卫所兵和他带来的郑家水师都有着拖住更多时间的可能。

    李元泰这话一旦出口,陈凯身旁的林德忠、蔡巧二人当即便是大怒,就连羽凤麒也紧皱眉头,双眸回应以愤怒。

    对此,陈凯却也不气,拿出那份杜永和用印的任命,便让人一字一句的念了遍。随后却也不让怒目而视的张月等人验证真伪,便重新收了起来。

    “你就打算用这个命令我们?”

    杜永和这个总督已经弃城而走了,这是陈凯刚才就告诉过他们的。这一遭,不光是李元泰,张月和李建捷听罢也是大怒,可陈凯却只是摇了摇头道:“这个东西,是本官事后上交给朝廷的,以证明本官在营救广州百姓一事上的正当性。至于三位,仅仅是告知而已,别无他意。”

    收好了任命,陈凯继而说道:“本官来广州是做买卖的,从一开始,本官就暗示给各位,我陈凯要的是广州的人,而不是什么其他的东西。现在,诸君助我陈凯一臂之力,咱们的买卖还可以继续做下去。旁的不说,送诸君到诸君想去的地方,日后当地出产,我可以做主,高价收购,武器方面,军器局也接受三位的低价收购。咱们交个朋友,日后无论是三位,亦或是南阳伯,在这广东战场上,总有并肩作战的时候。”

    “哼,陈知府言之凿凿,可我等怎知这并非诓骗?”

    “就算是不说什么诓骗的,你还指望我等继续信你不成?”

    话说到了这份上,陈凯没有继续加码,反倒是放声大笑,直引得周遭众人侧目。

    “是啊,诸君确实有别的选择。比如降了鞑子,再比如把本官抓了,当做给尚可喜的见面礼,本官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以着本官的眼力来看,若是虏师势大,张侯爷或许会忍辱负重个一年半载,缓过了劲儿再行与鞑子拼到底;而二位伯爷,呵呵,本官不说二位会如何,只说南阳伯,是绝不会降虏的,要不要赌上一把?”

    陈凯此言,说得上相当的无礼,可是三人听罢,却连句反驳都没有说出,着实让林德忠、蔡巧、羽凤麒等人看了个一愣。

    历史上,尚可喜攻陷广州之后,很快就开始了席卷高廉雷琼的节奏。张月在那样的情况下选择了降清,可是等到李定国转战广东,却立刻有跳了出来反正。这样的选择,他并非没有想过,此刻却被陈凯直接说进了心里面,自是惊得无以复加。而那位南阳伯李元胤,李元泰和李建捷二人虽说不知其想法,但是兄弟多年,哪还看不出那是个宁死不屈的家伙,十有八九真的会如陈凯所言那般,可陈凯却根本没有见过李元胤,这才是最让他们觉得恐怖的地方。

    “对了,有件事情还没有告诉各位。八月十五的时候,威远侯上了厦门岛,与永胜伯和定远伯商谈了一番,说的什么下官那时候还在来广州的路上,不太清楚,但是洪伯爷带来的消息却是那二位伯爷决定交出所有部曲。另外,定国公那边,也打算促成这福建王师重归一统的好事,和威远侯已经商量妥了,等到下官回到厦门,与定国公的女公子,也就是本官的聘妻正式完婚了,太师去后,分到定国公手下的部曲和舰队就物归原主。”

    “姓陈的,你敢威胁老子?!”

    郑家在这闽粤沿海的势力,并不仅仅是表现在了军队和舰船的数量,很多隐性的实力,是他们看不到,但却依旧能够感受到的。而陈凯的身份,现在也不再仅仅是郑成功的一个得用的幕僚那么简单,更是郑鸿逵的女婿,这样的关系,陈凯一旦有失,哪怕只是破了层皮儿,郑家也必定会找上门去要个说法,到时候在这海上,他们哪里还有什么安生的所在。

    这个道理,李元泰自然明白,可却依旧是闻言大怒,但陈凯却并不以为意,仅仅是稍作冷笑。

    “是不是威胁,随伯爷怎么理解,这是您的事情,与我陈凯无关。但是嘛,吴伯爷和殷帅已经知道了,他们也已经做出了选择。杜制军知道与否却不重要,他是个没种的货色,本官也不拿眼皮夹他。可是对于三位,我陈凯自信还是看得出来,皆是有血性的好汉子。我和郑家愿意交三位这个朋友,就看三位怎么回答了。”

    选择权重新回到了三人的手中,但是在陈凯的目光炯炯之下,他们却并没有犹豫多久,很快就做出了回答。

    “我们兄弟,不为什么狗屁买卖,也不为了这些贱民,只为我义父和兄长,再战上一轮!”

    李元泰昂首而立,李建捷亦是重重的点了点头。二人确定了下来,陈凯不由得松了口大气,随即转向张月那边:“张侯爷,如何?”

    “好,好,好,李家兄弟都这般了,我姓张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好久没有碰上陈知府你这么有种的了,今番就交了你这个朋友!”

    广州沦陷,他们就算是撤了出去,可多年积累下来的家底却还是损失过于巨大。这些,没有陈凯运营的海贸,是不足以迅速恢复的。

    接下来,陈凯、张月、李元泰、李建捷、羽凤麒五人便开始了商讨作战策略,陈凯也把他的最后准备放了出来,直引得三人一惊。片刻之后,刚刚涌入城中的大军随张月等人倒了回去,城中百姓则蜂拥而入。

    一切抵定,陈凯与羽凤麒重新回到城上。眺望而下,张月、李元泰和李建捷三部分散开来,开始在归德门、正南门以及文明门附近布防。视线收回,陈凯侧目羽凤麒,这个达官大抵是没了面唾逃将的机会了,不由得心中暗笑。

    奈何,笑意没有持续多久,在远处,灰蓝色的浊流开始自视线的边缘,沿着大街缓缓涌来。

    清军,远比他想象的来得还要更快!

第一百七十七章 挣扎(四)

    正南门向北、总督衙门以南的那处拱北楼,乃是唐时旧广州城的南城门楼子,后来随着广州城的不断扩建,便孤零零的摆在了城内,逐渐演变成了城内的一处可以居高临下俯视羊城的军事岗哨建筑。

    此时此刻,南赣副将高进库所部抵近此处,登楼眺望。他是南赣总兵胡有升麾下的副将,金声桓反正猛攻南赣以及李成栋的两次进攻南赣的作战之中,他都是立有战功的宿将,就连李成栋败亡的那一次,虽说没捞到尸体,但是李成栋所乘战马却也是由他缴获的。

    功勋卓著,这四个字高进库是绝对配得上的,但是作为援军,在尚可喜的面前,他可是连半句话也不敢说,尚可喜和耿继茂说什么,他就怎么办。不光是他,郭虎、先启玉等将无不是如此。

    极目眺望,远处的正南门,登上城墙的通道被杂物堵死,大批的百姓乌央乌央的正在涌进城门。在百姓的外围,倒是极少量的明军布防,数量上少得可怜,高进库估摸着一个冲锋就足够将正南门杀穿了。但是,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以及多次死里逃生的直觉却无不在告诉他,明军的布置绝对不会是那么简单的。

    “命令,清理临街院落,一点点的压上去,不可冒进。”

    高进库没有轻敌冒进,这却让李建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原本,他就是示敌以弱,打算趁高进库冲击埋伏圈后从两侧的坊巷杀出,争取一战击溃这支清军先头部队。但是到了现在这个份上,似乎已经被高进库看穿了,可他也没了退路,干脆下令麾下埋伏的将士节节抵抗。

    清军缓缓向前,明军在大街上严阵以待的同时,利用坊巷的围墙、坊内的小楼,居高临下,持火铳、步弓射击,清军的前进步伐当即就为之一顿。

    没有踏入埋伏圈,不得不说是一件幸事,但是突遭袭击,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清军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伤亡。

    拱北楼南的双门底下街的东侧,一队清军持盾掩护身体,缓缓的向前移动着,明军射击还在进行之中,大多箭矢都钉在了盾牌上面,但是沉寂了片刻之后,随着一根鸟铳的重新开火,铅弹击碎了盾牌的边缘,铅弹和盾牌的碎片只在那一瞬间就乎了那清军满脸,盾牌被随手扔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脸,痛苦的哀嚎着,却没等后面的绿营兵将其拖都后面,从另一个角度,一支利箭便破空而来,直接插在了一个上前救援的清军的咽喉处,意在将这份痛苦和哀嚎继续延续下去。

    李建捷的部下多是李成栋的老底子,战场经验丰富,很清楚如何行事才会给对手以最大的麻烦。但是,那个刚刚射杀了一个清军的明军弓箭手却还没来得及收弓,当即就被一支利箭射穿了脑颅,自坊墙后便径直的跌了下去。

    片刻间,一个刀盾兵上前补上了缺口,清军继续在明军的射击下继续前进。待到临近了坊墙,盾阵一开,扛着梯子的清军便呐喊着冲了过去,将本就不高的梯子架好,后续的刀盾兵一跃而上,踏着梯子便翻过了坊墙。

    几乎就是在这一瞬间,战斗在坊墙内爆发,喊杀声此起彼伏。清军突入坊墙,明军便再没了登墙射击的机会,越来越多的清军开始向那处坊墙集中,试图凭借数量优势将守卫此地的明军压垮,从而借这片坊巷继续向南推进。

    可也就在这时,正在排队攀爬梯子的清军们却很快就感受到了来自于地面的震动,接下来在一个登上了坊墙的清军的大叫声中,一个明军骑将斜拉拉的从拐角中冲了出来,转向、加速、骑枪直刺,一气呵成,便径直的将两个清军串在了骑枪上。

    区区一骑而已,但是在这等狭窄的街巷,却像是陡然加速的汽车,当即便将那几个清军撞飞了出去。

    倒在双门底下街的大道上,被正面撞飞出去的那个清军,软得就像是一团没有骨头的烂泥一样,不住的呕着血液,眼看着已是不活了。另外的几个被撞开的清军,同样好不到哪去,有的倒在墙边,有的软在店铺外的立柱下,也都是负了不轻的伤,一时间也别想再站起来厮杀了。

    对此,骑将看也不看,随手将骑枪便扔在了那里,毫不费力的在这狭窄的街巷中调转马头,扬长而去。只留下了那两个被串在一起的清军,一时未死,还痛苦的哀嚎着,就仿佛是在告诉其他的清军,这些明军绝非是他们早前料想到那些似的。

    事实上,李建捷所部毕竟是当年李成栋带出来的精锐,战斗力上并不比高进库的南赣绿营差上些什么,甚至很多地方还要更胜一筹。决定弃城而走,无非是清军兵力更胜,其中还有平南、靖南两藩的藩兵,再加上作为主帅的杜永和的逃亡,否则就算是打不赢,也不至于让清军这么轻易的在城里大肆屠戮。

    战斗依旧在持续着,明清两军依旧在反复争夺着双门底下街两侧的坊巷。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本已经有了生路,但是硬背将主们驱驰着重新踏入战场的明军开始显得对伤亡的忍耐能力的暂时性下降,反复的争夺,渐渐的变成了被动的抵抗,清军每拔下一座院落,便无需再担忧会遭到明军反扑的事情,转而将更多的兵力投入到继续进攻的节奏之中。这样一来,坊巷丢失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明军颓势已现,冲出去厮杀了几轮的李建捷攀上一处坊墙,极目眺望,正南门那里的百姓已经进入得七七八八了。下一秒,城楼上一支哨箭尖啸着飞上天际,李建捷立刻下达了撤退的命令,随即明军依仗着对地形的熟悉,纷纷撤向了正南门的方向。

    明军突然撤退,高进库心中暗道不妙,可是没等他来得及做出反应,明清两军反复争夺的那一线坊巷,浓烟和火光悄无声息的出现。

    先是一缕,随后便是又一缕,接下来,一缕一缕的浓烟在火光的映衬下星星点点的蔓延开来,以着极其不正常的速度连成一线,并且不断的向南北两个防线蔓延,直接将那些“乘胜”追击的清军包围在了那一片坊巷之中。

第一百七十八章 挣扎(五)

    “快!撤回来!”

    这时候,鸣金收兵已经晚了,浓烟和火光开始在明军放弃的坊巷里肆虐开来,大量的清军笼罩在了火海之中,掺杂在空气之中,高进库甚至还能闻出其中似乎还有不少桐油燃烧的味道。

    上当了!这是高进库的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但他很快就看清楚了形势,思来想去,却更加认同此乃陈凯的备用手段,用来以防万一的。而现在,由于李建捷所部的奋勇抵抗,清军不得不投入更多的兵力,反倒是变成了一种最好的杀伤手段。

    火势还在蔓延,但是今天的广州却没有什么风,更多的还是局限于被点燃的坊巷之内。奈何大批的清军还在困在其中,他也只得派出兵马去设法进行营救,反倒是更加顾不得从双门底下街上直接去冲击城门。

    大火弥漫,清军的救援效果很是不好,片刻之后,一个浑身是火的清军从一处沿街的门脸冲了出来,在双门底下街上狂奔着、尖叫着、哀嚎着,就像是烈火的精灵在台上狂舞一般,直至彻底用尽了气力才颓然倒地,时不时发出声油脂燃烧的爆响。

    这样的场面,在双门底下街上还算不得太多,但是高进库却很清楚,这样的火势,只怕在那些坊巷里,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吧。

    这些清军,可都是他从南赣带来的积年老卒啊!

    救援还在继续,清军竭力推到坊墙,给坊内清军破出一条逃生通道。与此同时,高进库的视线穿过双门底下街,那些在正南门处拥挤着前进的百姓越来越少,到最后就连明军也借着火势的掩护退入到了新城之中。

    接下来,正南门哐的一声便关了结实,陈凯开始组织百姓将能够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扔在门口,誓要将这座城门彻底堵死。

    李建捷的部队已经开始向码头处前进,陈凯表示他在新安县那边已经准备了一片营地,那里有大量的郎中和药材,可以为李建捷所部的伤员医治,但却被李建捷婉言回绝了。没办法,陈凯干脆派人将沿街的几个空无一人的药铺子给抄了,不管有用没用,直接将药材都一股脑的送给了李建捷。

    “陈知府是个值得交的朋友,咱们兄弟记下了。这次之后,若是有机会,咱们再来和鞑子拼命。”

    “一言为定,希望,那时候下官可以和伯爷一起并肩作战,从鞑子手里夺回咱们汉家的旧地。”

    对于张月、李元泰、李建捷三人,陈凯一直都是打着做买卖的旗号来进行统战的。为此,他宁可放弃请杜永和吃馄饨面的打算,仅仅是宰了一刀就及时放手。现在看来,成效还是达到了预期的程度。

    三人苦战的这一个多时辰,屯集在城门处的百姓完成了撤离。损失降到了最低,并且给予了清军一定程度上的杀伤,这就是最大的收获。

    李建捷的部队已经退了进来,陈凯也已经收到了消息,说是张月和李元泰的部队也先后退入了新城,归德门、文明门乃至是尚且没有遭到清军攻击的小南门那里,早已准备下的桐油都已经尽数点燃,肆虐的火势将作为新一批的守护者,继续保卫着退入新城的百姓。

    船只,陈凯已经准备好了,百来艘能够装载百人左右的商船,正在专门的码头等待着他们的新主人。

    百姓退入新城,有了城墙的保护,就可以拖延更多的时间。既然如此,陈凯也无需在此死盯着,码头那边反倒是更加需要他的存在。

    “羽帅,这里就交给您了。”

    “陈知府请放心。”

    羽凤麒拱手一礼,陈凯点了点头,转身欲走,随即又转过头来,对其说道:“百姓退过了新城的城墙,吾会发信号,这么大的城墙,就凭着左卫不到一千的兵员守不住多久,退到那里和右卫一起坚守,还能多撑些时间。”

    “嗯。”羽凤麒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即回道:“请陈知府放心,我等必坚守到最后一兵一卒!”

    大火能烧多久,陈凯根本没办法预估,但若是火势能够坚持足够的时间,他还是希望左卫能够退下来,有机会逃出生天。

    想来,羽凤麒也能够明白陈凯的用意,这样的话,他也派了蔡巧去和负责归德门的张启贤说了。而他也则以着最快的速度赶往码头那里,留下了林德忠带着那些从军器局带来的卫队以及随船带来的那些桶装的火药和桐油,在新城做最坏的准备。

    广州新城,除了东西两向的小东门和太平门以外,尚有永兴门、永清门、五仙门、靖河门、油栏门和竹栏门等六座城门,疏散百姓的速度自是要比旧城南城墙的那四座城门要快上许多。

    饶是如此,各门也早已经挤得人满为患了,陈凯坐着吊篮上的城墙,与负责此处的广州右卫世袭达官指挥使马承祖嘱咐了两句,就连忙下了城,奔着码头而去。

    待陈凯赶到码头,李建捷的部队已经完成了登船,目送着舰队扬帆而去,陈凯转过头再去看张月和李元泰的部队,也在抓紧时间登船,或许过不了多久,他们也将会离开这片死地。

    “陈知府,为何让张侯爷他们走了,有他们协助左右两卫,也能多坚持些时辰啊。”

    丁有仪的家人已经登船离开了,他却留在了这里,继续凭着典吏的身份协助维持秩序。这一番话问来,陈凯却是摇了摇头,表示了他们已经没有战意了,满心满意的想要逃走,与其留下来败坏了左右两卫的士气,不如让他们赶快离开,既无需再考虑他们会占用河道,也是报答了他们在旧城坊巷中坚守了那一个来时辰的情分。

    同样都是广州守军,但待遇却完全不同。或许不公平,可是这世上就真的有一时半刻的公平过吗?至少于陈凯而言,他所做的一切,援救广州正在被屠戮的百姓,让他们能够有机会活下去,这就是最大的公平。旁的,却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百姓还在继续涌向码头,在那里,小船将百姓运到河南岛,再由大船转运往南沙的妈祖庙。争取在第一时间让百姓脱离广州城的周边范围,这样他们活下去的机会就会更大上一分。

    陈凯估摸着时间,清军在城内的屠戮大概已经了持续两三个时辰了。或许,广州前卫、广州后卫以及郭瑶、余述之那些将领都已经殉国了,甚至就连广州知府和南海、番禺两县的知县也都已经在各自的衙署自裁了。

    陈凯尊重他们作为地方官的值守和气节,但是他们的家眷,他则三令五申过,绝对不许殉节。总要留着性命,为他们的儿子、兄弟、丈夫、父亲报仇雪恨。

    时间还在不断的推移着,南城墙外的火势还在愈演愈烈。时间,似乎已经站在了陈凯的这一边,站在了广州百姓的这一边,但是这样的想法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临近正午,近半数的百姓都已经登上了河南岛,一艘自下游驶来的快哨,却带来了一个让陈凯如坠冰窖的噩耗。

    “禀告参军,鞑子水师出动了,许龙、徐国隆、盛登科各部不低于两百艘大小战船自东江驶入珠江,吴文献、殷志荣水师仓皇逃窜,现在就只剩下了周侯爷还在奋力苦战!”

第一百七十九章 怒吼(一)

    盛登科,尚可喜藩下中军,负责打造舰船,暂管水营;徐国隆,水师总兵,梁标相被林察、陈凯击杀后红旗海盗之首;许龙,潮州土寇,降清授潮州水师总兵。

    乍看上去,无论是盛登科,还是徐国隆,都比许龙这个土寇要高大上一些。但是,真正给予陈凯如此巨大震撼的却依旧是这个从在潮州起就与明军对抗到底的土寇首领,而非是什么盛登科、徐国隆之流。

    原本得到消息,说是尚可喜南下后许龙被派遣到了惠州沿海,配合苏利进攻潮州,但是陈凯几次往来于广州与潮州之间,都没有遭遇过其人,潮州方面明军也没有与其碰上面过,甚至就连林察也没有发现过许龙的踪迹,以至于他一度把这个家伙给忘在了脑后。

    可是到了现在,他才突然意识到,梁标相的死,引发了一个新的连锁反应,那就是清军水师在珠江水面上的实力被大幅度削弱,所以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许龙才从惠州沿海消失,才会出现在了广州的地界,才会在现在这个紧要的关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眼皮底下!

    三支清军水师,加一起才只有两百多条大小战船,论总体实力,可以说是连给陈凯擦鞋都不配。但是问题在于,此时此刻,陈凯带来的舰队全部都在忙着转运广州百姓,林察、洪旭,就连周瑞的舰队也载满了百姓,此刻吴文献和殷志荣这两支被他派到东江河口去堵截清军的广州水师已经逃了,就剩下周瑞的百来艘满载着百姓的军舰还在与清军水师战斗。

    这意味着,很可能,他接到的下一个消息就是周瑞全军覆没,清军水师逆流而上,将他、将广州的这些百姓全都堵死在广州码头和河南岛上!

    “抓紧一切时间,把码头上的百姓都运到河南岛上。告诉岛上的百姓,能够自行逃离的就先自行逃离吧,水师可能暂时顾不上他们了。”

    说过了这番话,陈凯的眉头紧锁。他千算万算,把所有的情况都算计在内了,可偏偏还是把这些残兵败将给遗漏掉了。现在,尚可喜把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拼凑在了一起,反倒是形成了一支足以将他的一切努力掀翻在地的力量。

    命令送达到河南岛上,当即便引起了一阵百姓的惊呼,随即好容易维持住的秩序便再难控制,成批成批的百姓开始竭尽全力的向着河南岛的另一侧赶去,试图从那里渡过珠江。

    局面已经开始失去控制,唯独庆幸的是,起码码头这边还在按部就班的登船、驶离,河南岛上的那些人心惶惶的百姓在明军的虎视眈眈之下,也没有敢把目标选择在了这些来往于码头与岛屿之间的小船上面。

    陈凯沉心定气,试图恢复往日的镇定自若,但是随着一滴冰凉点在了他的手背上,陈凯先是一愣,当即便倒退了几步,才勉强撑住身体。可是心中的震惊,却还是让他直接呆立在了当场。

    “杀人十八甫、填尸六脉渠。下雨了,老天爷,这雨就不能不下吗?!”(注)

    ………………

    南沙,妈祖庙打着郑家旗号的舰队顺流而下,停靠在这左近的各个码头,将一船又一船的百姓暂且放在了此地。江面上,清军水师分别打着盛登科、许龙和红旗海盗大旗的舰船却像是狼群一般,围着明军舰船就是不断的炮击,甚至就连跳梆都已经不屑去做了。

    明军闽安侯周瑞的舰队还在殊死抵抗着,这不可避免的分走了清军水师绝大多数的精力,奈何周瑞的舰队也是满载着百姓,吃水深、航速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饶是周瑞手段百出,但却依旧是在顾此失彼中不断的有舰船被损毁,乃至是击沉。

    周瑞的座舰,是一条投效郑成功麾下后才在潮州建造的水艍船。论块头、说炮位,讲兵力,对上清军水师的那些大小舰船,甚至连炮都不用开,水兵也犯不着冒险跳梆,只要一头撞过去,就足够将那些小家伙们撞散架了。奈何,船上俱是百姓,航速上实在吃亏,周瑞也只得指挥着舰队来回来去的在江面上磨蹭,凭火炮轰击着任何一条进入射程的清军战舰,杀伤却实在微乎其微。

    洪旭的手里还有些武装商船,但是问题在于现在清军已经把他们的舰队堵死在了这片水域,甚至就连码头,也被不少随后抵达的广州商船、渔船堵了个水泄不通,就现在的处境,实在没办法摆脱困境,只能一点点儿的被清军水师消耗干净。

    眼见于此,周瑞只是稍作犹豫,便下达了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命令。接下来,周瑞所部呈单纵队排列的明军战舰纷纷下锚,并且将风帆拉了起来,失去了风力,又与水底的泥沙固定,战舰很快就在波涛中停了下来。

    “周瑞疯了,这不成靶子了吗?”

    南沙码头上的洪旭不敢相信,远处的许龙、徐国隆和盛登科等清军水师亦是完全没办法想象此刻发生在他们眼前的这一幕。但是到了下一刻,许龙第一个便意识到了周瑞的意图所在,他就是要用他的这支舰队堵住清军直接冲向南沙岛妈祖庙中转站的去路,同时作为靶子,死死的为身后洪旭的舰队挡住清军的炮弹,为其争取时间调度码头上的舰船。

    “把小船放下去,让那些不会水的百姓上船,会水的壮丁壮妇都给老子留下来。”

    说罢,周瑞拔剑在手,一脚踩在了船帮上,对着远处的清军水师便怒喝道:“老子是闽安侯周瑞,今天,咱们就在这跟那些狗鞑子决一死战!”

    ………………

    与此同时,广州城外的码头上,冬雨稀稀拉拉的开始滴落下来,并且越下越大。似乎,就连那两重城墙背后的火光,也开始渐渐的不复方才那般强盛。

    “参军,要不要再提醒羽帅、张帅他们一次?”

    “不用了,他们会拼死守住城墙,直至战到最后一兵一卒,我信得过他们。”

    陈凯猛搓了几下脸,再抬起头来,剑眉倒竖,双眸中喷薄着的怒火仿佛将周遭淅沥沥的雨水都蒸腾了一般

    接下来,陈凯选择了张月、李建捷他们前不久使用过的码头,调集了一批小船过来,又把原本交给了林德忠那些桶装的火药和桐油也都调了回来,用油布或是油纸盖好,直接装载在了小船上。

    “现在,我陈凯,需要一批会水的志愿者,陪着我一起去死!”

    注:黄佛颐的《广州城坊志》引用清人方恒泰《橡坪诗话》的记载:“城前后左右四十里,尽行屠戮,死者六十余万人。相传城中人士窜伏六脉渠约六七千人,适天雨,渎溺几尽,其所存仅二人,双门底刘中山其一也。”

第一百八十章 怒吼(二)

    周瑞所部,大小战船百来艘,如鸟尾船、乌尾船。铳船和快哨这样的小船,已经在竭尽全力的为大船卸载百姓,而那些大中型舰船,则干脆在江面上构筑起了一座水上长城。

    这样,在海战中是非常不明智的。如步兵讲究无阵不战,骑兵乃是离合之兵,水师作战,同样有一定之规。舰队排列,是其一,但更重要的还是在适当时刻加速、减速、转向以规避炮弹,寻找更加合适的角度以及方位来打击对手,炮击游斗、跳梆肉搏。如周瑞这般,把舰船活生生的当成了炮台来作战,就那么傻乎乎的等着清军来攻的,已经不能用少见来形容了。

    南沙以东的珠江江面上,周瑞的舰队一字排开,下锚、落帆,死死的堵在了南沙妈祖庙的前方,若护卫状。而清军见状,亦是如群狼捕食一般扑将了上去。

    炮战开始,清军扬帆而动,驶入射程后,船上的火炮便向着远处的“固定靶位”噼里啪啦的倾泻了出去。相较之下,明军的舰船固定在江面上,一动不动,则只能在正常水战的基础上,重新减少目标的预估量来瞄准清军舰船,即便是积年的老炮手,也同样免不了动辄便将炮弹打在了清军战舰左近,激起一注注根本对清军造不成什么杀伤的水花来。

    船头上,周瑞尚且在大呼鏖战,一如其他战舰那般,周瑞的座舰上的火炮也在不断的向着清军舰船展开射击。

    下一秒,就在明军一门火炮发射的瞬间,远处一枚呼啸而来的炮弹便重重打在了船身右舷上。震动影响到了炮弹的射击,划着陡然而起的抛物线,刚过了一般射程就直接从天空中坠落了下来,连水花都没有碰到清军半分。

    这,根本算不得什么,毕竟打“移动靶”可是比打“固定靶”要难得多了。可是这一炮被清军打中了船身,震动直接将另一侧的几个正在缓缓从船上转移的百姓直接震得脱了手,只听得扑通扑通的声音便如同是下饺子一样掉进了江水里。

    周遭的小船纷纷把船桨和撑船的竹竿子递了过去,更有个会水的老者直接跳进水里去救,场面一度混乱起来。

    这还仅仅是余震,那一炮,直接洞穿了木制的船舷外板,在船舱里滚来滚去。周瑞是水师宿将,脚下的动静如此,他当然明白了船身破损的程度,不过没等他下达命令,一个有经验的军官便大喝了一声,避免了周瑞的分心。

    “拿好了刚刚给尔等的水桶,跟老子下去淘水!”

    军官一声暴喝,随即提着一个空水桶就冲了下去,听到这一嗓子,几个被留在船上的壮丁、壮妇也连忙有样学样的提着水桶、水盆什么的跟了下去。甚至无需招呼,一个随船的木匠更是在他们之前就抄起了家伙什往船舱里跑去。

    炮弹击破的位置并没有低过吃水线,这是好事,但是破损带来的裂缝却还是使得江水不断的喷入船身。

    没有人理会那枚还在随着船体起伏而滚动着的炮弹,众人下了船舱,带队的军官踏着甲板上的水花,抄起了水桶,弯下腰身一舀,随即便将江水倾泻了出去,动作一气呵成。跟着他下来的那些百姓,也是有样学样的做了起来,尽可能的减少船体内的江水。

    这边拼尽全力的淘水,那边,木匠找来了木料和钉子,二话不说就上去开始修补破口,试图以着最快的速度将缺口以及裂缝都用木料重新填补上。

    木制战船,在实心炮弹的时代,只要没有起火,完全可以靠着修补和淘水的办法撑上很久。所以,如果没办法让敌船起火的话,那么跳梆进入肉搏战来夺船,就成了更加行之有效的手段。

    炮击还在进行之中,淘水的军官和民夫们在船舱里都能够轻而易举的感受到头顶上的甲板上面,明军的火炮还在持续性的还击。片刻之后,缺口已经修补了近半,随着头顶上的一次震动,紧接着他便听到了上面的一个熟识发出的欢呼,想来是命中了清军一条战船。

    然而,这样的喜悦并没有能够持续太长的时间。很快,又是一次自外而内的震动,又是一枚炮弹命中了右舷外板。这一次,却是在吃水线的边缘,几乎是炮弹破入船舱的瞬间,江水就哗的一下子涌了进来。

    “快,快去淘水!”

    就这样,炮击持续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明军的水兵、炮手经验丰富,舰船也普遍性的更大上一些,火炮数量受限于舰船数量的严重劣势,再加上变成了“固定靶”,被清军击中的反倒是更多上不少。

    乍看上去,清军水师似乎占了不小的便宜,但是真正导致船只倾覆的以及被烈火吞噬的明军舰船,却依旧只有寥寥数艘而已,更多的则仅仅是被炮弹破开了口子,涌入了不少的江水,杀伤了些许士卒,仅此而已。与此同时,洪旭那边也在竭尽全力的组织和协调船只,很快就就有几艘武装商船开了出来,一如周瑞所部那般直接落帆下锚,融入到了水上长城的行列之中。

    两百多艘大小战船,数量上是周瑞所部的两倍以上,饶是清军战船的个头远逊于明军,但是如这般始终如一的在远处进行着炮击,根本不敢过来跳梆,也是一件奇事。而另一件奇事,在片刻之后,随着清军舰队重新与明军拉开了距离,就大模大样的在他们眼前突然发生了。

    “鞑子这是,跑了?”

    周瑞座舰的船长揉了揉眼睛,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别的船不说,这艘座舰被清军命中了好几次,淘水的速度已经完全跟不上江水涌入的速度,全凭着更多的水手纷纷下去淘水,以及随船的木匠拼了命的修补,才不至就此沉没。但是这样的情况下,清军不光没有趁势跳梆,完成对周瑞座舰的狙击,反倒是调转了船头,往着上游的方向扬帆远去。

    “不是跑了,他们是嫌咱们是块鸡肋!”

    诚如周瑞所言的那般,清军接到的命令是拦截明军船只以及控制广州码头和珠江水域。在此处与周瑞对射,倒是可以实现拦截明军船只以及控制珠江下游水域的作用,但是于广州那边,却是起不到什么太好的效果。

    在此消磨了太多的时间,盛登科急不可耐的想要赶往广州与清军主力汇合,完成对广州城的全面合围。干脆就派了徐国隆的红旗海盗继续在此监视周瑞所部的明军水师,而他则带上了直属于他指挥的那一百来艘大小战船以及许龙从惠州带来的那些经过了初步修缮的旧战船赶往溯流而上。

    “族长,看来王爷对咱们还是看重的。”

    自从被郑成功逐出了潮州,南洋寨许氏一族便过上了风雨漂泊流浪的苦日子,好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活到了清军杀入广东,虽说是一度被派去了惠州,但是借着陈凯的东风,红旗水师在东江河口惨败后不再受清军的待见,他们便成了尚可喜的新宠。甚至到了现在,也是红旗水师继续盯防周瑞这块硬骨头,而他们则去陪着盛登科捡广州城的便宜。

    城内,都是藩兵的地盘了,或许绿营也能分上一杯羹。但是码头以及珠江上的江心洲,上面也是有街市存在的,总能好好地捞上一把。

    雨越下越大,许龙的这些族人们的欲火反倒是越浇越旺。甚至就连许龙,到了现在这个份上,也不由得开始憧憬起攻陷广州之后,平南藩、靖南藩大军东向,他们追随其后杀回潮州。到时候,郑成功费尽了心力清理掉的潮州群贼,就正好是给他做了嫁衣裳。

    “王爷看得起咱们,到了广州城下,咱们就要卖把子力气。不能像刚才那样,左看看盛登科、又看看徐国隆,心里存着一份提防,唯恐会损了自家的实力,连冲上去跳梆都不敢。绝对不能再这样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怒吼(三)

    或许,在这一刻,盛登科、许龙、徐国隆等人的心中还存着一份对妈祖娘娘的敬畏,唯恐在妈祖庙前大开杀戒会触怒到这位以怜悯著称的神灵。但是更多的,还是利益上的考量。毕竟他们可不是杜永和,并不知道洪旭的舰队中除了这些逃命的百姓以外,还载着广州藩库的大把库银……

    徐国隆的红旗海盗还在监视着周瑞的舰队,从数量上,清军已经从压倒性的优势变成了严重的劣势,被林察和陈凯削弱过一轮的红旗海盗并不敢再轻捋周瑞这个疯子的虎须了,但是周瑞舰队的受损也实在不轻,还要掩护洪旭的商船队以及在南沙岛上等待中转的百姓,一时间却也没办法突破徐国隆的封锁,去追赶盛登科和许龙的舰队。

    清军的舰队主力在溯流而上,广州城那边,雨越下越大,旧城南城墙那边的大火也渐渐的开始受到了遏制,尤其是那些没有泼洒桐油的地方,更是临近了熄灭的辩越。而南城墙,也很快便重新暴露在了清军的视线之中。

    “攻城!”

    伴随着高进库的命令下达,愤怒的清军抬着早已准备好了的云梯,冲过升腾的烟雾和水蒸气,呐喊着冲向了旧城的南城墙。

    南城墙是由广州左卫负责守御,高进库面前的正南门,是由世袭达官指挥使羽凤麒负责守御。此时此刻,与他一同守卫在此的,皆是当年与他的先人一起迁到广州的回回军,当年他们的祖先就是为国征战而驻屯于此,繁衍百年,到了他们这一辈,即便是没有陈凯,也一样会选择战死在此处,更何况现在陈凯已经将他们的家眷护送离开了此地。

    进攻与防守在云梯攀上了城头的瞬间便以着最激烈的方式爆发,守军都是卫所兵,战斗经验较少,但是仗着守具齐备以及那一腔血勇,几乎是一看到清军攀上云梯,就直接举起滚木礌石便往下砸,一看到清军的身影便拉弓搭箭劲射,好像身上的力气根本使不完一样。

    城头的火炮声响起,对准的不是抵近城下正在攀登的那些清军,而是双门底下街上,那里还有更多的清军正在向城下集结。

    黑色的炮弹自城头上划过一条下垂的弧线,径直的砸了大街的青石板上,炮弹没有命中清军,但是击飞的碎石却还是让打伤了不少周遭的清军。只可惜,这样的炮击,频率实在太低,清军源源不断的涌来,由于城上明军的数量依旧处于劣势,且经验严重不足。没过太长时间,战斗就从城墙上下换到了城墙之上。

    南城墙上喊杀声震天,随着先登吸引了明军太多的注意力,清军登城也变得越来越容易了。更多的清军还在涌上城头,羽凤麒挥舞着祖上传下来的那柄饱饮过叛贼鲜血的宝剑,奋力的砍杀着出现在周遭的每一个清军。

    奈何,这些卫所兵与清军的战斗经验之间相差实在太大,越来越多的部下倒在了城头之上。待到羽凤麒一剑洞穿了一个清军的小腹,呐喊着将其直接推下了城墙,再转头时,他负责的这段城墙上,却已经再没有别的明军的身影了。

    大队的清军缓缓围了上来,他是世袭达官指挥使,是都督同知,清军一眼就能看得出是个大官,自是要生擒活拿了回去,功劳才会更大。

    羽凤麒用宝剑支撑着身体,重重的喘着粗气,伴随着丝丝拉拉的声音,仿佛要将肺里面的空气都抽出来一般。

    战斗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饶是他多年习武,却也并没有经历过这般殊死的搏杀,再加上殚精竭虑了一天一夜,到现在已经将近二十个时辰没合眼了,到了现在这个份上,他也确实是没了什么气力。

    抬起头,眺望远处,似乎张启贤他们那些汉兵指挥使们大多还在与清军奋力血战,但也有的似乎已经倒在了这片他们守卫了百年的土地上。再看看身旁的这些持着兵刃缓缓围上来的清军,羽凤麒大喝道:“吾力尽矣,一死以报国恩!”随后便双手握剑,拼尽了最后的一丝气力冲向了正对着他的那个清军军官。

    “杀鞑子啊!”

    呐喊声在长枪入腹同时,夏然而止。羽凤麒还要试图再往前走上一步,但却很快就被更多的兵刃砍倒在地上,很快就彻底没了生息。

    羽凤麒战死的同时,清军也在抓紧一切时间清剿明军在南城墙上最后的抵抗。原本,他们还打算按部就班的打开城门,让更多的清军杀入其中,但是很快他们就放弃了这一想法,因为陈凯已经用各种各样的杂物把城门堵了个严严实实,一时间根本清理不干净。

    陈凯的部署,直接导致了清军的进攻步伐被大幅度的减缓。但是,早在大雨磅礴,彻底熄灭大火之前,他就已经面临着更大的危局。

    “现在,我陈凯,需要一批会水的志愿者,陪着我一起去死!”

    “参军身负重任,断不可如此啊。”

    “卑职深谙水性,愿以身代之!”

    林德忠和蔡巧纷纷上前,他们很清楚,陈凯要做的事情会是何等的危险。铁皮喇叭的呼喝声响起,左近很大一片区域的士卒、百姓无不侧目,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竭尽全力的组织他们逃离这片死地的文官在那里“发疯”。

    转瞬之后,林德忠与蔡巧二人已经跪地请求陈凯收回成命,前者更是抱住了陈凯的大腿,任凭着陈凯的踢打,死死的不让他迈出登上小船的那一步。但也就在这一瞬间过后,周遭区域大批的明军以及广州百姓纷纷聚拢了过来,加入到了阻拦陈凯的行列之中。

    “陈知府已经为咱们广州人做得够多了,潮州的王师兄弟们也为咱们广州人做得够多了,现在该轮到咱们广州人拼命了。来啊,乡亲们,会水的跟着我冯三上船,咱们跟鞑子拼了!”

    “冯三哥说得在理,人若想得救,先得设法自救,该是咱们跟鞑子拼了的时候了。”

    “知府老大人,小人不会水,但也要和鞑子拼死一搏!”

    “……”

    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广州城的百姓们,老老少少的聚拢了过来,撸起了袖子便抢先登上了那一艘艘载着火药桶的小船。其间更有一个女子不甘人后,反倒是抢在了几个男人的身前,跳上了一艘小船。

    “女人就别添乱了,广州的男人还没死绝呢,轮不到你一个娘们上阵!”

    话说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伸手要把那女子拽下船去。岂料,那女子腰身一扭,反手一让,倒是把那汉子给推进了水里。

    汉子在浅水里扑腾了两下子,当即便是一阵喝骂。女子却也不急,反倒是挑起了竹竿,伸向那个汉子,作救人状,嘴上却问他还敢不敢小瞧女子,直引得在场的众人一阵哄笑。这一来,不光是把悲壮的氛围破坏个一干二净,就连陈凯也不可避免的看了过去。

    调笑声中,陈凯细看去,那女子模样倒也不差,就是皮肤黝黑,仿佛是有一层水锈的色泽浮于皮肤之上,显然是终日在水上讨生活的。尤其是那性子泼辣,实在不让须眉。

    见陈凯的注意力转移了过来,女子再不顾那汉子,对陈凯行了一礼,继而言道:“禀告知府老大人,奴家是个寡妇,夫君和兄长当年跟着张翰林起兵,遭致虏师的镇压,殁于阵中。”

    “奴家是个妇道人家,也不认识字,但也知杀夫杀兄之仇,不共戴天。原本听说知府老大人还在和那些反正的家伙做买卖,便很是不喜。但是这两日看了,方知晓知府老大人真心来营救我等广州百姓的。今番,奴家便把命舍在这了,也要为夫君和兄长报仇雪恨,也要报答知府老大人的救命之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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