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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维卿     帝国再起txt下载     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九章 归来(三)

    当今之中国,满清在入关之初一两年内席卷大地,迅速的控制了明王朝十之七八的土地和人口。

    这个以明为号的汉家王朝在短短的时间内从一个数千万丁的举世大国,衰退成了一个边缘化王朝,实际控制区域大幅度缩小,尚且内讧不断,凭后世人的视角去看,任何一个势力想要独立完成逆转,都是千难万难的。孙可望如此、李定国如此、郑成功亦是如此。

    历史上,郑成功曾有机会与李定国背靠背的协手而战,一起担负起光复汉家天下的重任。为此,李定国甚至为其子李嗣兴向郑成功的女儿求亲,以便于凭姻亲的关系实现更好的合作。奈何当时由于种种原因,联手未能成行,为后世人所扼腕。而现今,原本一度与郑成功背靠着背前行的郑鸿逵如期退出了历史舞台,但是凭着多年的努力,陈凯却获得了郑成功的信任,担负起了潮州战场的重任。

    请旨,改福建布政使司参政,漳泉分守道兼漳州府知府陈凯为广东布政使司参政,潮惠分守道兼潮州府知府的奏疏,郑成功当着陈凯的面便书写了起来。

    名正则言顺,陈凯离开的这段时间,早前请求晋升的奏疏得到了批准,从四品的参议已经变成了从三品的参政。倒是这一次刚刚回来,就又要向朝廷请求调任,因为陈凯的官职的缘故,郑成功与永历朝廷之间的交流也越加频繁。

    “那叶载九呢?”

    对于叶翼云,郑成功既然让陈凯兼任潮州知府,自然也是想得分明,随即便回答道:“叶翼云原本在潮州做得很好,这一次的土客之争,我亦有过。但是现在的局面已经不是他能够控制得了的了,我准备让他回漳州府担任知府。如果这一次能够打开闽南局面的话,漳州光复自当不在话下。”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陈凯也表示了默认的态度。由于军器局易主,陈凯的官职全称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威远侯招讨大将军行辕参军,管军器局事,福建按察使司参议,漳泉分巡道兼漳州府知府,而是如今的威远侯招讨大将军行辕参军,粤东总制,广东布政使司参政,潮惠分守道兼潮州府知府。

    这其中的总制一职,是为郑成功自创的,如陈六御、周全斌等人都曾担任过总制五军戎政,相当于后世的政治委员。而陈凯的这个总制,则是更加近似于郑经时代陈永华曾经担任过的东宁总制,全权负责当地的军政事务。

    写完了请旨调任奏疏,郑成功接着又写起了调叶翼云为漳州府知府的奏疏。除此之外,漳泉分守道标营改为潮惠分守道标营,副将依旧是林德忠。而江美鳌则被任命为粤东总制标营副将,统带的则是本部兵马,六百余人。至于,王江,则仅仅是任命为行辕参军,向陈凯负责,仅此而已。

    潮州的局势还在持续性恶化,陈凯没打算再多呆太久的时间。郑成功下达了一系列的任命,陈凯就准备前往标营的驻地,率军启程。

    临行前,郑成功提及了老鼠须子案发的事情,陈凯表示了一切按照法度,贪腐是不能容忍的,便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不过这一打岔,他到突然想起了些什么,派人去了趟驿馆,从行囊中带了本书册回来。

    “《辛酉刀法》?”

    武艺上,郑成功对枪法、拳法和刀法都有不浅的涉猎。相比之下,南明的另一位盖世名将李定国出身流寇,武艺则是在军中打熬出来的,并非郑成功这般的“家传”、“科班”出身。孰优孰劣,很难说清楚,但若是关公战秦琼的话,他们二人也不见得是戚继光、俞大猷这样的高手的对手。

    其实说起来,这本刀法算不得什么不传之秘,道宗当时能看出来,也同样是因为他对此有所了解。郑成功,同样是如此。但是问题在于,陈凯带回来的这本刀谱里有着很多余佑汉师徒几代人对于戚家刀的理解和领悟,这就已经不仅仅是一本刀谱那么简单了,其中蕴含着的武学实战经验才是真正不可多得的。

    “这刀谱?”

    翻看了几页,郑成功迅速的认识到了这本刀谱的真正价值所在。随口问及,陈凯则仅仅是回了一句:“在回来的路上,一个高手送给我的。”

    “高手?”

    “对,高手,道宗师傅说是个高手。”

    “那应该真是个高手了。”

    说到杀人技,陈凯最强的不是顶着脑门开枪的枪法,更多的还是在于他设局的能力。靠脑子杀人,对于刀法的利用率就会很低,反倒是不如送给郑成功这种真正对武学有所理解的人物,或许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时不我待,互道了珍重,陈凯便离开了郑成功的府邸。至于他和郑惜缘的婚事,无论是他,还是郑成功,都已经顾不上了。尤其是他,身兼着内外交困的潮州一府的重担,儿女私情什么的,就只能放在将来再说了。

    郑成功的命令下达,船只、粮草等一应准备工作便迅速的展开。陈凯素来是雷厉风行,赶到标营的大营,亦是当即便击鼓聚将。

    标营的大营一切如旧,倒是那些将士们经过了长久的训练,素质上显而易见的比他离开时要强上了许多。当他们注意到是来人竟是陈凯,这些尚在操练着的将士们无不是停下了动作,瞪大了眼睛驻足观看,而那些军官们对此竟也没有任何阻滞,一如他们的部下无二。

    消息迅速的传开了,陈凯抵达大帐,林德忠已经连忙迎了出来,神色之激动,已不需要任何言语来为之诠释。

    军官们无不以着最快的速度抵达大帐,未及寒暄,陈凯便宣读了郑成功的命令:“……鉴于潮州局势紧张,特命威远侯招讨大将军行辕参军,粤东总制,广东布政使司参政,潮惠分守道兼潮州府知府陈凯全权负责潮州军政事务。漳泉分守道标营改为潮惠分守道标营,随总制陈凯前往潮州府赴援。”

    读到此处,陈凯放下了命令,大声的对众将喝道:“半年前,咱们在这中左所大败福建的鞑子;现而今,咱们一起回广东,回去杀广东的鞑子。诸君,福建的鞑子和广东的鞑子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每杀一个鞑子,咱们距离杀回到广州就更进一步!”

第六十章 归来(四)

    “杀回广州去!”

    大帐内的群情激愤,迅速的传遍了整个军营。他们还有这一日的时间进行最后的准备,无论是个人物品的整理,还是与家人的道别,全部都要在这一日内完成,因为到了第二天中午他们就要启程奔赴潮州战场。

    原本的,陈凯也同样有这么的一天时间,但是他在宣读了命令,振奋了一番士气后便率先启程赶往潮州。休息的时间,却是不必了。

    动员的军队虽然只有两个标营和一个镇,加一起两千余战兵而已,但是既然动了起来,哪怕这一次是刻意压低了声势,但是相关人等也同样看得分明。

    一车又一车的武器、被服、旗鼓、盔牌之类的军需用品从库房中提出,有的直接装船,有的则是送到港口左近的军营,在那里,“丐帮帮主”江美鳌手下的“乞丐”们正在兴高采烈的脱下身上的破衣烂衫,美美的洗个澡,然后换上军器局出品的新军服,整个人当即便是焕然一新。

    人靠衣装马靠鞍,虽说明时军户地位地下,但军服起码比乞丐服要威风霸气。尤其是这样的乱世,武人地位本身就比较高,这身军服换到了身上,自是截然不同。

    军服换上,武器则是直接装船,还可以休息一日的时间,虽说是过于仓促了,但是江美鳌已经放下话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在郑成功的旗下做事,自然是要表现得更好一些,日后的待遇才会更佳。至于能够达成的实际战果,江美鳌则只用了一句“这次是跟着陈参军去潮州”就彻底打消了麾下将士们的疑虑——毕竟,陈凯不是个省油的灯,这可都是他们亲眼所见的。

    中左所的明军已经动了起来,并非是郑成功最初计划中的截击杨名高,也并非是迫不得已之下的转战潮州,外人是看不太明白的,但是放在冯澄世这等内部的实权派眼里,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说起来,陈凯才刚刚回来,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呢,就启程转战潮州。乍看上去,不过是个劳碌命罢了,但是真正的明眼人才知道,这样的信重,只怕是就连陈凯的那个岳父老泰山当年也未必能有吧。

    下了值,带着儿子来到码头,亲眼看着那些热火朝天,冯澄世只觉得心里面登时就凉了一半下去。军器局是陈凯一手打磨出来的,如今他接掌了军器局,还在忙着清除掉后陈凯时代的影响,陈凯却已经成为了粤东总制,全权负责粤东战场的军政事务,等于是将明军大半的控制区交在了陈凯的手上,这更是在郑成功麾下第一个拿到这等权柄的人物。

    如此人物,按道理来说,除了施琅那种小肚鸡肠且情商低下的货色,一般来说都是要与其结好的,最起码面子上也是要过得去的。奈何那个姓蔡的哪怕是再混蛋,也是陈凯一手提拔起来的,再加上消除陈凯在军器局的影响,他和陈凯之间已经存在着矛盾,无非是还没有爆发的时间罢了。

    畏惧,没有必要,冯澄世对于他自身的才具很有信心。况且,他也没有打算像施琅那样作死,由陈凯为例,郑成功看重的肯定是能做事、会做事、敢做事、有担当的人物,他自问在这方面也不差旁人太多。

    “走吧,没必要看下去了。”

    “可是父亲大人,现在不正该是知己知彼的时候吗?”

    “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陈凯可从来不是施琅那种疯狗,咱们只要占着理,他就不会如何的。”

    说罢,冯澄世也不管他那个素来聪慧的儿子,自顾自的返回到了家中。在书房里,一份可以让他在郑成功的面前更进一步的谏言和相关的计划,还在书写着。而陈凯的归来,则让他更加迫切的去完成这件工作。

    ………………

    他的归来,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这是陈凯早已预料到的。对于旁人的那些小心思,他实在没兴趣去理会。

    船舱中,就着闪烁的灯火,陈凯已经开始了对潮州府现状的详细了解——叶翼云、张进、洪习山、郭泰、陈豹等人自他们各自不同的位置向郑成功发来的一封封上报文书,郑成功根据这些文书以及他的想法进行的一次次的批复和命令。

    这些文书往来,内里有着很多值得深思的东西,尤其是关于分地屯田的事情。据林德忠描述,岛上不少人都在指责叶翼云、叶翼俊兄弟好大喜功。但是真的看过了这些文字,重新计算一下那些广州百姓以及这支大军每年耗用的粮草数量,这与其说是好大喜功,还不如说是被逼无奈,他们兄弟被逼无奈,郑成功也同样是免不了。

    说起来可笑,当年是他主导了潮州攻略,使得明军有了稳固的粮食生产基地;等到了后来,也是他带回来的那十一万张吃饭的嘴,把出产的粮食和积蓄消耗到了这支大军已经承担不起的地步。

    土客之争,这已经是潮州府内部的既成事实了。内忧如此,外患上面,依旧是一南一北的那两个老对手,似乎是他们得到了严令,也似乎是清军给予了他们一定的物质补充,明军在战略重心转向的情况下能够支撑到今天,哪怕是兵败的张进也确实是竭尽心力了。

    “中冲镇、前冲镇、后冲镇、护卫前镇、护卫后镇、护卫右镇、铁骑镇……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镇,六千五百战兵,只有一个护卫前镇在潮州北部,其他的都在潮州中部和南部……”

    布防上,乍看上去是存在着北线兵力孱弱的问题,但是陈凯离开只有半年的时间,很多情况他也并非一无所知——郝尚久是个自守贼的性子,其部兵力不多,张进在程乡则有一支两千人规模的机动部队,且潮州北部多山,利于防守。南部的苏利,虽说是个土寇,但是兵力上却多得吓人,再加上潮州南部的经济、人口上也需要这样的偏向,其实也并不存在什么太大的问题,只要不出事……

    “真是个烂摊子啊,比预想中的还要烂上几分。”

    这一次,陈凯得到是广东东部地区的军政全权,手里的筹码不多,新带进场的更只有一个王江加上两千余战斗力不等的部队。无论是放在哪一线,似乎都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看来,不使用些非常手段,怕是不行了。”

第六十一章 内忧外患(一)

    自中左所一路向西,途径南澳岛,陈凯匆匆等到,与陈豹密谈了一番,仅仅是一个时辰而已,便又重新登船。

    在南澳,连逗留都称不上,载着陈凯的船便顺着韩江水道一路北上。抵达潮州府城,陈凯连城也没进,只是派人送了封书信,便径直的继续向北驶去。

    潮州的问题很多,内外交困,但是想要解决问题,却总要有个主次先后。船就这么一直的溯流而上,直到三河坝,明军控制韩江水道的最北端,陈凯才正式下了船。

    “竟成,哎,我有愧于国姓的信任啊。”

    任命陈凯全权负责粤东军政事的命令与陈凯几乎是前后脚抵达的三河坝,忠匡伯张进、援剿前镇总兵官沈奇以及本地的驻军将领全部赶来面见。陈凯是总制的身份,沈奇和驻军将领拜倒在地,就连张进竟也是如此。奈何当陈凯试图拦下张进的大礼,却被后者以陈凯代表郑成功统帅粤东明军,在品级和爵位上他确实要高上不少,但是在军中的阶级上则依旧要接受陈凯的领导。

    这是表态,表示他作为统领潮州北部明军的统帅对陈凯以及陈凯背后的郑成功的服膺。对此,陈凯只得接受了行礼,随后立刻便双手将张进扶了起来,而对另外的两个高级军官则仅仅是出言示意,借此来表示上下阶级的区别。

    “伯爷有此心,已是足矣。在下启程前,国姓也曾提及,如今潮州之局面,说到底还是由于大军转向闽南所致。我军需要更多的粮草,所以才会分地屯田;我军需要在闽南保持更大规模的兵力,才会导致潮州的兵力不足。伯爷已经尽力了,至于后面的事情,国姓和在下也都还需要伯爷出力。”

    “国姓……”

    想要做事,安抚住军心是首要的。陈凯的一番话说及,张进已是有些哽咽了。随后,对于陈凯的表态,他也做出了一定听从陈凯的军令,协助陈凯实现明军巩固住粤东战场的战略目标。

    说起来,郑成功最早的那批高级将领,如陈豹、洪旭、陈辉、张进、林习山乃至是林察,这些人陈凯都有过比较深入的接触。他们的性格各异,能力不同,水平各一,但是总的来说,却都是比较识大体,且有责任心的。而像是郑芝豹、施福这般的人物,这些人同样是郑芝龙时代就已经成名的,但却是一个比一个的不像话。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当清廷席卷福建,郑芝龙降清之时,他们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来。

    张进是明军在潮州北部的统帅,陈凯进行了必要的安抚,旋即便询问起了程乡一战的情况。得到的结果,也没有太过出乎陈凯的意料。

    “……此战遭逢败绩,过失在我。是我轻视了郝逆所部的战斗力,结果兵败城下,被迫弃城而走……”

    根据张进所言,郝尚久最近的两个月疯狂的袭扰程乡县境内的官营矿场和冶炼厂,导致潮州北部的矿石、金属产量锐减。这还不说,郝尚久凭借着骑兵优势,甚至越过了程乡县城进行骚扰。

    用不了多久,程乡就会明军在潮州北部的统治中心蜕变为一座孤城,于是乎原本始终尽可能的避免与郝尚久进行大规模决战的张进也只得行文调来了护卫前镇。

    结果城外一战,郝尚久所部明明在兵力上处于下风,奈何张进的驻防部队打不过,护卫前镇也同样不是对手。退入城池的同时,士气衰落到了极致,最后在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弃城而走,凭着城外码头早已准备好的船只和顺流而下的梅溪,才逃到了三河坝固守。

    “……是我有些托大了。哎,竟成,其实我也知道郝尚久那厮手里面是有当年跟着李成栋的老底子部队的,可……”

    张进的托大,放在陈凯看来,更多的还是明军在闽南的烈火烹油导致福建明军对于自身战斗力的高估。但是问题在于,郑成功在磁灶、钱山以及围剿海盗陈春的过程中所使用的部队,除了北镇骑兵以外,步兵全部都是编练了新战法的部队。甚至说得更明白了,那就是明军之所以能够连战连捷,凭借的还是郑成功创立的新战法,没有对此进行行之有效的训练和改编的部队,在战斗力上并不存在着质的提升。

    这个问题,陈凯早就意识到了,而郑成功在张进兵败的战报传来,也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选择重新转向,就是想要借助于新战法的部队来击败郝尚久和苏利,重新稳固明军在潮州的统治。这,也是郑成功在陈凯接手潮州战场的同时,决定将蓝登的援剿后镇调派过去的根本原因!

    历史上,郑成功自独立领兵到病故台湾,不过只有短短的十五年而已。但是这期间,他凭着一己之力险些实现了对满清的翻盘。

    所持者,除了郑氏集团原本的海贸实力,军事上郑成功编练了诸如“五梅花操法”、“各阵合操法”、“水师水操法”等大量的新式操练和作战方法,训练了铁人军、藤牌手等多种具有创新性的兵种——铁人军是中国最后的一支重装步兵集团,而郑成功训练的福建藤牌手更是通过了雅克萨之战中的表现,直到被洋人彻底踹烂了国门前始终是清廷极为信赖的优良战法。

    奈何,郑成功的新战法问世不过区区半年的时间,尤其是在磁灶之战前,他也仅仅是编练了那有限的几个镇而已。通过了一次次的战斗检验,他对新战法有了更多的信心才会逐步的扩大训练规模。

    一键换装、一键训练完成,那都不过是游戏罢了,事实上每一项战法的普及都需要更多的时间,而且还是在主帅有着极其坚定的意志的情况下。

    到了现在,大半年的时间,明军也仅仅是将闽南战场的部队进行了相应的训练和改编,算一算,无非是戎旗镇、亲丁镇、左先锋镇、右先锋镇、援剿左镇、援剿右镇、援剿后镇、左冲镇、右冲镇、前锋镇、中权镇以及几个新建的营头,而且训练进度和战斗力上也是参差不齐。而其他的一些军镇和营头,尤其是在粤东战场上的部队,如果不算是郑成功许诺抽调的援剿右镇以外,更是没有哪怕一支使用新战法的部队。

    “郝尚久那厮最近在干什么呢?”

    这是个关键问题,陈凯一旦问及,旋即便得到了一个让他愕然的答案来:“那贼,占据了程乡县城之后就忙着从兴宁、长乐搬运家当。向三河坝方向的骚扰力度不大,倒是那贼在污蔑王师是闽南人帮着广州人来欺压潮州本地人上面,很是卖力气。”

第六十二章 内忧外患(二)

    舆论战,或者说是攻心为上。郝尚久在将他自己打扮成潮州人民的解放者,借此既可以瓦解明军在潮州本地的民众基础,也可以稳固其自身在本地的统治,端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作为被污蔑为广州人的帮凶,陈凯已经有了一旦郝尚久知道他回来的事情,那么主谋的帽子是基本上是戴定了的自觉。

    透过历史,以及诸如施琅、黄廷等对于郝尚久有所了解的人的描述,此人不过是个自守贼罢了。甚至从前两年以及此时此刻的表现来看,也同样是没有出了这个范畴。但也就是这么个自守贼,却还学会了扣帽子,不知道是他们一直低估了这个历史上始终想要做潮州王的男人,还是如今的土客之争已经闹到了足以刺激到局外人灵感的地步。

    “让他去叫吧,他一样不是本地人,只要咱们站得稳,他不存在什么说话的力度。但若是咱们站不稳,用不着他,咱们也一样要滚出潮州地面。还是那句话,打铁还需自身硬!”

    说到此处,陈凯突然间感到了一丝的庆幸。早前的几年里,他和郑成功一起平复了潮州的乱局,潮海七大寇,如今也就只剩下了个苏利,其主要控制区和起家之处也都在惠州府的地界,算是个边缘存在。

    假设,如果吴六奇或是许龙还活着,如果他们还活动于潮州,如今的土客之争,只怕早就被这等人物掀起了滔天巨浪来。真的那样的话,他们怕是也就只能选择放弃潮州一府,彻底退回到中左所。而那些招募的潮州本地军士、将校们也会渐渐的离心离德,对于这支大军的打击和破坏便难以想象了。

    军议结束,陈凯对潮州北部的情况有了一个比较深入的了解。问题是巨大的,而且还在持续性恶化,但是对于刚刚返回潮州的陈凯来说,却并不打算在此久留——第一站赶到此地,就是因为此地的情况是最为严重的,但是并不意味着其他的地方就可以暂且置之不顾。

    离开了大营,陈凯直奔码头。走之前,张进的防御计划得到了陈凯的肯定,这支军队现在并不具备恢复程乡的能力,但是扼守三河坝坚城,控制韩江水道却还是仍在努力的。

    张进是伯爵,陈凯来的时候礼数已经到了,待到陈凯离开,便没有让他出城来送,而张进在谦让了一番后,也没有太过坚持,只是让沈明代表他们相送,而他还要继续整顿三河坝的城防,以备清军来袭。

    陈凯急匆匆的向码头而去,沈奇就跟在后面,似是有些焦急的样子。到了码头,陈凯回头看了他一样,知道此人是有话要说的,便停下了脚步。

    “姑爷……”

    船员们还在忙碌,随员们则已经被陈凯挥退到船上,四周无人,沈明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道上了这么一句。倒是陈凯,却总觉得有几分好笑。

    “嗯。”

    姑爷这一称谓,不用多说,自然是源于沈明乃是郑鸿逵的旧部。这份过往,本来是他们这些郑鸿逵旧部们融入郑成功核心层的一个阻滞,但是现在负责粤东战场的却并非是郑成功,反倒是郑鸿逵的女婿陈凯,沈明自然要拉一拉关系,甚至很可能就连张进也默认了此事。

    这一声过后,陈凯分明的听到沈奇一股压抑在肺里面的空气得到了释放,旋即对他说道:“我知道你在害怕,害怕会成为程乡一战失利的替罪羊。现在看到了张忠匡的表现,你应该明白他是没有打算将责任推到你的身上的。”

    话说到此处,沈明也是不由得点了点,随即竟有几分羞愧显露了出来:“不瞒姑爷,此战失利,末将亦是有过。自从咱们转隶到国姓这边,军中将士多有忐忑,末将没有把兵带好,出征时士气低落,即便是国姓惩罚末将,末将也绝无二话……”

    郑鸿逵将沈明、陈魁二将转隶到郑成功旗下,乃是八月的事情,紧接着沈明就带着部队赶到三河坝协守。可是连三个月都没到,便要与张进配合作战,军中弥漫着悲观和不满的情绪尚未纾解,这样打起仗来,实在是吃亏到了极点。

    既表示了军中将士对郑鸿逵的怀念,暗示他们更加心向陈凯,同时也是在担忧郑成功对他的处罚。沈明话里有话,陈凯哪会听不出来,随即想也未想,便直接做出了表态:“国姓那边,体谅张忠匡,也能够体谅你的不容易。国姓与我说的,是戴罪立功,依着国姓的性子,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要做好自家的事情才是。至于你的担忧……”

    说到此处,陈凯紧紧的盯着沈明的眼睛,目光中的坚定更是给予了这个将领以信心:“我是定国公的女婿,你、陈魁、沈奇,还有现在在中左所的萧拱宸,都是家岳的旧部。你在私底下叫我一声姑爷,咱们就是自家人。我陈凯,是不会看着自家人遭受不公正待遇的。但若是这个自家人不听话,我也不会有哪怕半分的心慈手软!”

    这些年,陈凯早已用实际行动为他的话进行了佐证。接下来,陈凯上了船,千恩万谢的沈明也在目视着船水流而下,消失在视线之外后良久才返回到三河坝城内。只是比之出城时,脚步轻快,呼吸的节奏也轻缓了许多,似乎是放下了不轻的心事。

    刚刚转隶过来,军将惶恐尚且如斯,更别说是下面的军官士卒了。陈凯安抚了军心,在船上却是不由得暗自笑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别的什么。

    人情关系网,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必然存在的。恰如陈凯所言的那般,通过郑鸿逵这一坐标,他就可以和郑鸿逵的旧部们接上关系,这些旧部们视陈凯,自然也会比旁人更加亲近几分。

    这,或许才是郑惜缘最大的嫁妆!

    三河坝一行,仅仅是一个开端,沿着韩江水道,借助于江水的流动,船在江上便如飞一般的驶向南方的下游。下一站,自然是潮州府城,那里是陈凯曾经拼死战斗过的地方。

    回想一下,他好像还代理过几天的潮州知府,随后便退位让贤。可是谁又能想到,几年后的今天,他再度回来时却又是一任的潮州知府,还是转了正的,似乎他和这个职位就真的那么有缘。

第六十三章 内忧外患(三)

    从三河坝到潮州府城,全程两百余里的水路,顺流而下,没费多少时间便回到了潮州府城。比之上一次到此,算起来也有一年的光景了,然而去岁的那般人流、商旅,熙熙攘攘、络绎不绝的场面已是不复存在。

    破败,倒也不尽然,起码市面上的秩序依旧井然。奈何,人与人之间,无论是气场,还是眼神,陈凯即便是坐在马车上,也能很清晰的感受到那份不信任,弥漫在街巷之中,甚至是笼罩在整个潮州府的上空,宛如是黑云压城一般。

    是去岁清军攻克广州,整个广东的战略形势发生了整体性的恶化;是清军攻克广州之后,怂恿郝尚久、苏利等加大对明军的攻势,导致了商旅往来受到影响。这都是存在着的问题,但是最重要的却还是在于内部的土客之争,广州人和本地潮州人之间的矛盾破坏了这一少有的能够保全衣冠文明的“乱世乐土”内部的团结氛围,才会让陈凯眼前的一切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避免他抵达的消息迅速传开,陈凯轻车简从的赶到陈鼎的家,他、叶翼云、陈鼎、洪政以及铁骑镇总兵官王起俸等人便在陈家的书房里展开了会议。

    “……事情就发生在竟成你回到中左所的前几天,双方加一起,死了几十个,伤的则是无以计数……可以确定,确实是有人在挑唆双方的矛盾,但是若非矛盾早已存在,也是万万激化不了的。哎,我也是悔不该当初不听竟成所言,才会遭致这等祸患……”

    “这里面,很可能也有那些不满于咱们在增加官吏、衙役编制时照顾到广州百姓的本地士绅,他们对于这些外乡人挤占了他们的官职,很是不满。”陈鼎的话说到那“挤占”二字,不只是他,叶翼云和陈凯也纷纷流露出了讽刺的笑意。

    欲豁难平,这是不可避免的。潮州的府县衙门近期的扩大的编制,本身就是在用广州士绅、百姓出身的官吏、衙役来管束那些广州百姓,他们的职权范围根本就不涉及到本地人。本地人管本地人,外乡人管外乡人,奈何公平二字在利益面前也是狗屎一样的存在。任何一方都妄图将利益最大化,却也是不可避免的私心。

    “载九、尚图,若是能换的话,用不做这劳什子的知府来换这场土客之争不去爆发,无论是我陈凯,还是二位兄长,想来都不会有半分犹豫。”

    此刻陈凯说得斩钉截铁,这是对他们二人高洁的操守和志向的肯定。奈何现在这样的局面,单单是有着操守和志向却还是远远不够的,想要抚平伤痕,还需要更多的努力才行。

    “……现在海阳、澄海、饶平三县,广州百姓的定居点和耕作区都有官吏和驻军定点监督。但是光靠这个也未必能支撑多久,现在那些百姓都在私底下打制武器,有刀枪、有棍棒,还有什么锄头、耙子什么的,根本防不胜防。”

    矛盾已然被激化,官吏和驻军也仅仅是起到了压制的作用。于缓解矛盾,或者说是缓和矛盾,并不存在着任何作用。但是假设这道闸门被打开了,那么倾泻的洪流很可能就会将整个潮州府淹没城一片血海。

    不,不是很可能,是必然会如此!

    “事发之后,载九的临机处断没有任何问题。这一点,我和国姓商讨过,皆是这么觉得……驻军现阶段还要继续防止局势进一步恶化,另外禁止那些广州百姓离开居住点和耕作区,以免事态进一步的失去控制。”说到此处,陈凯转而对叶翼云说道:“这条,还是要用载九你的名义发出去,我现在不便过早的露面。”

    叶翼云调任的事情,陈凯已经做出了通报,但是在他正式出场前,叶翼云还要继续把这份工作做下去,或者说是继续把戏演下去。叶翼云还要继续维持局面,但陈凯在感受着日渐紧张化的空气的同时,也必须尽可能快的做些事情出来。

    府城,仅仅是匆匆忙忙的与他们一唔,陈凯在嘱咐了王起俸一番之后,便转乘马车向西前往揭阳县。

    揭阳县原本是郑鸿逵的地盘,负责守卫城池的护卫后镇总兵官陈魁也是郑鸿逵的旧部,陈凯抵达,陈魁更是出城十里相迎,一如沈奇那般,当着旁人的面儿还是叫着陈总制,但是私底下没人了,一句姑爷拉近彼此关系。

    揭阳县的境内的军镇并非只有护卫后镇,另有一支后冲镇协防在此,而后冲镇的总兵官,更是陈凯的熟识。

    “你这几年在揭阳县做得不错……”

    “参军回来了就好,看到您的书信,这潮州的局势,卑职便无需太过担忧了。”

    “你小子,和谁学的这马屁功夫,水平太低。”

    “……”

    柯宸梅,陈凯初抵南澳岛时,他便是陈凯的部下,这些年的历练,先是跟着他的兄长,随后独领一镇兵马。驻扎揭阳,最初是协防,但是后来随着郑成功对郑鸿逵的信任一落千丈,协防也就变成了监视。这一切,直到郑鸿逵转隶了兵权,才算是重新回到了协防的状态。

    陈魁知道柯宸梅和陈凯关系匪浅,在城外与陈凯拉了拉关系,入城后便寻了个借口,给陈凯和柯宸梅以充足的时间叙旧。

    能聊到的事情有很多,但是陈凯的时间却很紧张。稍作等候,到了第二天的入夜时分,一队骑兵连夜进了后冲镇的大营,他在前往三河坝途中经潮州府城传来的相关人等才算是凑齐了。

    中冲镇总兵官杜辉、前冲镇总兵官周全斌、后冲镇总兵官柯宸梅、护卫后镇总兵官陈魁、护卫右镇总兵官沈奇,明军在潮州西南部的主要将领云集于此。这五个人之中,杜辉曾和陈凯一起夺过潮州城、周全斌则和陈凯一起守过中左所、柯宸梅是陈凯的旧部、而陈魁和沈奇二人则是郑鸿逵的旧部,或多或少的都与陈凯有着比较亲密的关系。

    这仅仅是一个偶然,或许未来还会有所调动,但是对于现在陈凯而言,却是难得的如臂使指,丝毫不用担忧他接下来的行动会受到内部的掣肘,这便足够了。

第六十四章 内忧外患(四)

    潮州西南部,计有普宁、潮阳和惠来三县以及靖海所和海门所这两个卫所单位。这片地区,多为平原,其中普宁北接揭阳,向南越过大南山便是惠来,而惠来向东,则是榕江出海口的潮阳县,而那两个卫所则分别位于惠来和潮阳两县的沿海地区。

    这片区域位于潮汕平原之上,当地百姓主要以渔业、农业、手工业为生,历代官府百姓也大力针对海滩的围垦,尤其是在明朝人口增加,就更是加速了这一进程。

    说起来,这三个县素来都是从属于潮州府,郑成功杀入潮州以来,也是摧枯拉朽的将这三个县收复。但是随着明军的战略重心转移,惠来县为盘踞在碣石卫的碣石总兵苏利攻陷、潮阳县则在后劲镇总兵官陈斌降清的情况下也独立了出去。明军,在这片区域所控制着的也仅仅只剩下了普宁一县。

    明军在普宁以及普宁以北的揭阳驻有五个镇的兵力,已经是难得重兵集团了。但是他们的对手——苏利和陈斌却有超过万人规模的大军。这里面,陈斌麾下依旧是潮阳县的驻军和曾经的后劲镇,区区一千五百兵马而已,这一年下来他也没有进行任何扩军的动作,无非是补充缺额,保境安民罢了。而剩下的那些,则全部是苏利旗下的军队,这个名义上的碣石总兵,若是论及兵力就连清廷各省的提督直辖也远远不及。

    苏利的存在,对于普宁方向的明军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对于潮阳的陈斌同样是如此。旁的不说,苏利在普宁一次次的碰壁过后,也不是没有生出过要从他驻守的潮阳接道的念头,却一次次的被他回绝,甚至他还专门派了人去广州,以防止苏利做大为由,寻求尚可喜、耿继茂的支持。

    十一月二十一,陈斌出了潮阳城,前往曾经的达濠寨。这里以前是潮海七大寇张礼的老巢,如今则早已只是一座极其寻常的村寨了。陈斌抵达此地,是应邀而来,进了寨子,寨子内原本属于张礼的那一处宅院里早已有人等候。陈斌步入其间,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他便离开了此地,重新返回潮阳县城,但是面上的忧虑之色却更胜来时,也不知时好时坏。

    回了县城,陈斌没有回营,也没有回府,而是去了潮阳县衙。潮阳县的知县,依旧是那个常翼风。此人在郑成功收复潮阳时就是知县,官声还好,所以郑成功也没有动他,等到陈斌反叛,这个从清朝的官毫不纠结的坐上明朝的官的知县大老爷又一次改换了门庭,跟着陈斌一起投向了清廷。

    如他这般的官吏,在明末清初是最不少见的。闯来则降闯、清来则降清,若是明军突然发飙了,他们也毫不忌讳再转投回明廷旗下。说到底,什么明啊清啊的,做官才是最重要的,否则那十年寒窗,宗族的竭力支持,这些付出又能从何处取得回报呢?

    见了常翼风,这位知县大老爷还在处置公务。显然,常翼风对于陈斌的到来很是有些诧异,奈何陈斌却总显得有一份言不由衷在其间,二人也没有谈上太久,陈斌便告辞而去,反倒是弄得常翼风有些摸不着头脑。

    离开了县衙,陈斌回到营中。曾经的后劲镇,现在改换了潮阳镇的名头,军中的将校士卒们也换上了绿营兵灰蓝色的号坎,把头发一剃,俨然是一副清军模样。

    校场上,士卒们还在按部就班的操练着。可是看在陈斌的眼里,却总是觉得有气无力的,摆样子的成分多过于强化那些肌肉反应,甚至就连那些军官们对此也无不是视若罔闻。

    这样的场面,若是一年前,陈斌是肯定要暴跳如雷的,不当众责罚几个家伙,让其他军官士卒引以为戒,那才叫新鲜呢。但是到了今时今日,他也不太愿意管得太多了,一方面是心里面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而另一方面则是心态的变化——去年年底,陈斌选择降清,后劲镇虽然都是潮州本地人士,绝少有跟着郑成功从闽南过来的,但却依旧出现了不少的逃亡。那些逃走的逃回到明军控制区都干了什么,他是不甚了了的,可是留下来的,则大多是混口饭吃,甚至就连他不也是有着这样的心思。既然都是混口饭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那么回事了,还要计较些什么?

    曾经意气风发的大巴掌如今已经颓废了许多,这才不过是一年的光景,换了谁又能想得到今时今日的这般情状。

    巡了营,陈斌也不住在营中,便径直的回了府邸。自从跟了郑成功,他从一介乡勇头领蹿升为总兵官,影响最大的便是宗族和家庭。府内的下人,一口一个老爷,见之则立刻行礼如仪,待进了内院,妻妾早已出来迎接,身上绫罗绸缎、环佩玎珰,早已俨然是大户人家的风范。

    “孩儿见过爹爹。”

    儿子行礼如仪,显然是在先生和那些懂礼数的婆子们教授下,脱了些他陈家原本泥腿子的根本。

    对于这个儿子,他是最为宠爱的。想当年在澄海,他跟着黄海如攻陷了县城,随后未久就被当地的土豪杨虎驱逐。黄海如兵败如山,他却在城里背着当时只有三岁的儿子杀了个七进七出,最后在城门洞子里持着利斧,一边杀人,一边砍破了城门,旋即扬长而去,好不威风。也正是因为这份武勇,他在潮州一府才闯出了偌大的名声,待到郑成功和陈凯杀入潮州之际,一个倾心投靠,便直登总兵官的高位。

    陈斌自负武勇,回想着那些旧事,犹自心潮澎湃。他如今的一切,全凭着自身的勇力所得,平素里也最是引以为豪。岂料到了今天,再见这些繁花似锦,却总觉得有些别扭,草草的检查了儿子的功课,三口两口的用了晚饭,他便直接回房睡觉去了。

    一夜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陈斌的脑海里浮现着这些年来的过往,一幕幕如同是蒙太奇式的在他的眼前放映着,哪怕是闭上了眼睛也无法让这一切停下来。

    待到第二天天才蒙蒙亮,说什么也睡不着的陈斌干脆了回了营,召来了文书,替他写就了一封书信,便派人送去了惠来县城。

    倒是那其中的内容,竟是同意了苏利借道进攻明军的要求!

第六十五章 螳螂与黄雀(一)

    碣石总兵苏利,本是潮州府饶平县东界人士,早年避黄海如兵祸,流落惠州府海丰县。崇祯朝以降,明廷对基层的控制能力大减,潮惠土寇相争,苏利当时与碣石卫土豪相争,争斗不休,以致民不聊生。

    后来,碣石卫百姓潜出,请来了福建海盗绰号“六目公”的苏成。苏成抵达后便将矛头对准了苏利,苏利不敌,兵败如山,不久后就转投到苏成麾下,成为了苏成的一个部将。

    弘光元年八月,明碣石卫指挥使张明珍割据卫城,合惠来山贼林珩、林耀斗等,流劫东海滘。苏成阳与其合谋,趁其不备,攻杀张明珍,夺取碣石卫城,随后的一两年里,更是先后夺占了甲子门所和捷胜所,一度威胁到海丰县城。

    永历二年正月,苏成染病,苏利趁机暗杀其人,成为了这支土寇的新首领。也就是在这一年的四月,陈凯和郑成功杀入潮州,开始了对潮州一府的攻略。

    接下来的几年里,苏利一边与明军争斗,一边夺占了海丰县城。待到明军战略重心转移,他更是夺取了惠来县城和靖海所,击杀了郑成功的部将卢爵和知县汪惠之,将控制区扩大到了莲花山脉与海岸线夹角的大片区域,从而成为了广东一省最是不容小觑的地方势力。

    苏利控制的区域大致为后世汕尾市、陆丰市、海丰县和惠来县这两市两县之地,拥兵近万,武器甲胄上自是没办法和坐拥军器局的明军相比,但是比之周围的土寇、盗匪却也存在着不小的优势。

    自从攻陷了惠来县城,苏利与明军之间的争斗便集中于惠来与普宁两县的交界之处,不是苏利越过大南山去进攻明军,就是明军越过大南山展开反击,双方有胜有负,明军更加精锐一些,但大多数的时候,凭借着人多势众,苏利总能打出个不胜不败的战果来,所以一直以来谁也奈何不了谁。

    苏利在惠来一线集中了近六千大军,明军在普宁的兵力只有他的一半,哪怕战斗力更强,但也免不了捉襟见肘的窘困。奈何两县之间,不利于兵力的大规模投放,苏利几度想要借道潮阳,无论是攻略澄海县,还是夹击普宁县,这样都是最好的办法。只可惜,陈斌对他的防备丝毫不逊于对明军的,甚至更胜一筹,借道的事情始终办不下来。

    数日后,陈斌的书信送抵到苏利的案前。内容无非是同意了借道一事,但是此前的很长时间,陈斌对此的态度却依旧让苏利记忆犹新,此刻反倒是生出了几分疑惑来。

    “这个大巴掌,想得到底是什么?”

    这是苏利脑海中最大的问题,哪怕早前一力要求陈斌借道的是他,但是到了现在,这个问题得不到解答,他也是万万不敢轻易出兵的。

    苏利是土匪出身,识不得字,此刻书信送来,一如陈斌那般是要找个文书来书写,他也同样是找了个识字的老夫子念给他听。此刻苏利坦露了疑问,老夫子便连忙翻过书信,细细品读,随后给出了一个答案来。

    “东家,您看这大巴掌是不是被老王爷逼得急了?”

    老夫子将他认为其中有些猫腻的文字又念了一遍,苏利听来,闭目思索,也总觉得有几分迫不得已在其中。

    老王爷,指的便是尚可喜,如今广东一省的军政大权皆在其手。自从攻下广州以来,清军席卷粤西,肇庆府、罗定州、高州府、廉州府、雷州府次第平复,整个粤西地面儿也就是剩下了个自成一岛的琼州府还在苦苦支撑着。

    清军虽说是在陆上称雄,但是琼州有海峡作为屏蔽,水师纵横,时不时的对高州府等地进行破袭。而清军这边,由于珠江水战的惨败,水师孱弱得近乎于不存在一般,甚至连零丁洋都不敢涉足,反倒是一直拿琼州府的明军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粤西已经这样了,但是粤东的潮州却是与清军占领区陆路相连。尚可喜几度行文,要求郝尚久、苏利、黄应杰以及陈斌四将对潮州展开更加凶猛的攻势,尽快将明军赶出广东地界。迄今为止,却也只有郝尚久成功的攻陷了程乡县城,而他们则依旧无法寸进。

    这四个人之中,黄应杰只是后劲,而他们三个则是尚可喜的急先锋。现在郝尚久已经拔了头筹,他们面对的压力自然大增。这一点,不光是陈斌,苏利感受得更为深刻。旁的不说,尚可喜一次次的命令,口气中的不满可是越来越重的,他若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的话,那才叫新鲜呢。

    此间听那老夫子谈及,苏利也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前些时候派人去广州,老王爷身边的金先生倒是有口风,说是老王爷和小王爷有些不耐烦了,打算亲自带藩兵来进攻潮州……现在,无非是藩兵从辽东出发,一路南下,路上就花费了一年多,随后到了广东之后又苦战一载,军中将士还都在享受着广州的富贵荣华,缺乏出兵的动力。但若是拖得久了,真的把藩兵引来了,就那些贪得无厌的家伙,弄不好咱们也要吐出块肉出去。”

    中央政权对于地方势力打压是必然存在的,更何况尚耿二藩本就是替清廷看管广东一省的土皇帝,在那些大号的土皇帝眼里,他这等小号的土皇帝自然是要有多碍眼就有多碍眼。

    一卫两所两县的地盘,说起来倒也算不得多大,但是苏利并不想任人宰割,进一步的扩大地盘是必须的,为此他在现有的占领区横征暴敛,借此来扩大军队规模,不断的向明军控制区展开攻势。现在,陈斌那边似乎也是迫于压力,想要与他联手,这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我记得先生曾说过一个词,叫假道伐什么来着?”

    “是假道伐虢,东家。”

    “对,就是伐虢。”说到此处,苏利的面上闪过了一丝残忍,旋即言道:“修书一封,告诉大巴掌,联手的事情我同意了。至于击败海寇之后斩获的分配,也按他说的那般——普宁的地盘归我,财货归他;澄海的地盘归他,财货归我。但是缴获上,我要多拿一些,因为我出的兵多。嗯,就这样吧”

第六十六章 螳螂与黄雀(二)

    书信自惠来县出发,迅速的送抵到潮阳。陈斌对于苏利的加码倒也没有什么意外,此人最是贪得无厌,若是连加码都不做的话,反倒是要担心其人的诚意如何。

    接下来的日子,双方进行了进一步的接触后,苏利的大军便动了起来。他们的第一目标自然是普宁县,那里有明军的重兵集团,只要打掉了那几个镇的明军,他们就可以在潮州地界如入无人之境。而现在,陈斌借道,苏利便可以不用继续越过大南山去碰明军的铁壁,而是可以从侧面直插软肋!

    进入潮阳地界以来,规划整齐的田亩,秋收后种下过冬的作物在微风的吹拂下呈现了波浪状的喜人。

    田间地头,劳作的尽是壮男壮汉,待到老弱妇孺们纷纷提着食水赶来,在田埂上一家人吃着喝着,不时的发出一两声欢笑。直到注意到那些远道而来的清军,才纷纷躲藏了起来。

    苏利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明确的要求麾下将士不得动潮阳一草一木,唯恐会引得陈斌不快,但是这份景象,看在他的眼里却依旧充满了诱惑力,以至于光是口水就不知道咽下了多少次。

    两军在练江西岸汇合,这个时代,普宁县城尚在洪阳镇,他们只要一路北上,便可以直薄城下。

    说起来,普宁这个县其实并不大。刚刚设县的时候,是分了潮阳县的洋乌、戎水、黄坑三个都的地域新置,面积只有一千平方公里。没过二十年,洋乌和戎水二都就重归潮阳,普宁仅剩下的黄坑都分为上、中、下三社,面积只有四百多平方公里。明军占据普宁的同时,也控制着周边的一些地域。清军完成合军,大步向着县城方向迈进,岂料没走出多远,甚至还没有到达普宁县的旧县治贵屿那里,苏利就接到了惠来县的报急。

    明军越过大南山进攻惠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初的黄廷,随后的柯宸枢以及现在的杜辉,明军在潮州西南部的军事统帅无不是日夜渴望着收复惠来县城——扩大明军的控制区,削弱清军的威胁,而另一方面则更是要为卢爵、汪惠之等明军报仇雪恨。

    是继续进攻普宁,还是回援惠来,这一点根本就没有选择的必要。旁的不说,明军就算是丢了这个不点儿大的普宁县,在惠来县从还可以通过揭阳西部地区与揭阳县相连;但若是苏利丢了惠来县,就算是拿下了普宁县,他原本就是沿海条状的控制区就算是被人拦腰截断了。当然,拦腰折断还不是最可怕的,无非是粮草的供应断了,从陈斌那里,或是扯下了面皮在潮阳抢上一轮,还是够用的,但是他在碣石卫、胜捷所以及海丰县城那边的部将们怕是就要起来造他的反了,到时候根基被挖了,那才是灭顶之灾。

    大军转而向西,回返惠来县与明军决战。由于情势紧迫,苏利一时间也生不成什么旁的念头来,便与陈斌依依惜别。岂料这边的告别尚未结束,一个信使匆匆赶来,与陈斌耳语一番,这个潮州有名的好汉子竟然是脸色一白,惊惧之色溢于言表。

    “怎么了?”

    “刚刚得到消息,陈凯那厮回来了,海寇任命其为粤东总制,全权负责广东东部的军政要事……”

    陈斌说来,亦是一阵苦笑。对于陈凯的名字,苏利早有耳闻,他们如今最大的对手——郑成功在潮州的势力就是这个陈凯一手扶持起来的,这些年做下过的惊天动地也从未少过,最是个难缠的角色。

    原本的,陈凯在中左所失踪,揣测传遍了闽粤两省,无论是清军,还是百姓,很多人对于郑成功都普遍性的不看好。哪知道现在陈凯又回来了,还是专门冲着他们来的,这不得不让苏利怀疑他其实是陷入到了一个阴谋之中。

    “陈兄弟,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苏利问及,言语中并非没有怀疑的成分,哪怕是这个消息本就是出自陈斌之口,若非陈斌他也不可能及时得知也同样如此。岂料听到了苏利此问,陈斌却是苦笑着回了句:“只盼着仁兄能够尽快驱逐海寇,否则我这潮阳也迟早不保”,便不做他言,完全没有半点儿要掺和进去的打算。

    陈斌说的是事实,潮阳深入潮州境内,西面是惠来,北面是普宁,东面是澄海,而南面则是大海。一旦惠来有失,明军控制陆路三面,海上也尽是明军水师,他被包得可只会比此刻的苏利更加难受。

    既然如此,苏利也没再多说些什么,连忙带着军队加速返回惠来县。奈何没走多久,靖海所也传来了遭到明军进攻的消息,而那支明军的旗号却并非是他的那些老对手,而是南澳镇的忠勇侯陈豹。

    陈豹是侯爵,还是郑成功的旧将之首,备受器重。南澳的老巢,素来都是交在这个心腹手里。如今普宁的明军南下进攻惠来,同时又有南澳的陈豹来攻打靖海所。巧合,是不可能的了,苏利越加的相信起了陈斌的情报以及他的推测,那就是陈凯谋划了这一切的阴谋!

    “大帅,是援靖海所,还是回返惠来县?”

    亲信部将已经有些急躁了,苏利知道,这样的情况是不可避免的会动摇到军心的。想到此处,他也只得选择壮士割腕,一声令下,大军视靖海所遭受的围攻于无物,连忙赶回惠来县。

    惠来县城在大南山南麓,苏利启程之初,从老巢碣石卫抽调了部分部队赶来协防,明军初抵,并没有能够夺占县城。待到苏利匆匆赶回,明军干脆放开了对城池的攻夺,任由苏利退回城内。

    接下来的几天,明军就在城外盘桓,苏利几次派兵驱逐,明军也不与其做大规模的交锋,该退就退,但是苏利的部队一旦撤回惠来县城,他们就立刻又粘了上来。如此的不要脸,似乎也并非是杜辉的用兵风格,这不得不让苏利的心中更添了一份惶恐。

    显而易见,这支明军是在牵制于他,使他不得远去援救靖海所城。苏利约莫已经估量到了陈凯的布局,无非就是用这支普宁明军牵制惠来的他,再用陈豹攻陷靖海所。接下来,是进,是退,明军行止自由,而陈凯一回来就立刻取得了战果,更可以用来威慑潮州本地的那些不满的声音。

    说白了,就是杀鸡儆猴!

    “大帅,若是海寇拿下了靖海所,没有退兵,而是选择与那些普宁的海寇一起围攻咱们,该当如何是好?”

    亲信部将的担忧,也恰恰正是苏利的担忧。思量良久,于苏利而言也只有求援一途。在此地,他有大军七千,看上去不少,但若是明军真的有意于他,那么势必将会集结大军来战。而对于他来说,碣石卫和海丰县也各有一千部队,这是不能动的,也完全不够用。

    眼见于此,苏利也只得修书一封,派人赶去惠州府向惠州总兵黄应杰求援,指望着黄应杰能够带着那些李成栋的旧部来援。

    奈何,未过数日,估摸着求援信使还远远没有赶到惠州府城的时候,两个消息接踵而至,却登时便打了苏利一个措手不及。

    “腊月十二,靖海所陷落,陈豹那厮带着上千海寇登陆。除了南澳镇,还有一个援剿后镇。根据情报显示,总兵官蓝登曾经跟着陈凯那厮守过中左所,尤为善战……”

    “大帅,城外的海寇数量在增加。看旗号,除了普宁县的那三个镇,还有揭阳县的护卫后镇和后冲镇。另外,还多了一支骑兵,打着的是铁骑镇的旗号!”

    明军的增兵,这没有出乎苏利太大的预料。规模上,比之他料想的要更大一些,也算不得什么。但是问题在于,他这等潮州本地的土寇,同样存在着南方部队缺少骑兵的窘困,在这一点上他甚至还不如郑成功,起码郑成功此前几战还是缴获了不少,而他则连缴获的机会也无。

    本来野战上他的部队的战斗力就比不上明军,现在明军又调来了一支骑兵,总兵力上也不见得比他少。陈凯一回来就是大手笔,照着这样下去,他迟早还是死路一条。

    “不行,派人去给大巴掌求援。嘴唇没了,牙齿再锋利也没用,叫他立刻赶快过来。只要撑到黄总兵的援军抵达,就算是丢了潮阳县城,咱们也能夺回来!”

第六十七章 螳螂与黄雀(三)

    黄应杰的部队和郝尚久一般,都是源于李成栋的那支曾经席卷广东的大军。郝尚久的部队在程乡击败了张进,趁势夺取县城,黄应杰的部队当也不会逊色到什么地步。更何况,除了黄应杰,如果事态进一步扩大的话,东莞的张道澄,乃至是广州的藩兵也不会就这么看着。到时候,最多也就是割肉,总好过彻底被明军吞了。

    苏利盘算得清楚,但是他也知道,比起黄应杰,真正有机会在明军对他展开正式围攻前抵达的只有陈斌——陈斌的部队虽少,但是主将武勇,冠绝潮州,将为军胆,部下也都是当年郑成功练出来的,反倒是一支强援。

    陈凯突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苏利的忧心忡忡,在明军的不断抵近中越加深重了起来。他并非没有想过撤回碣石卫,但是一旦惠来为明军所得,他即便是死守碣石卫也未必能够坚持到援军抵达。尤其是在于,海上是明军的天下,援兵只能沿陆路赶来,路上只会耽误更多的时间。等援兵抵达的时候,弄不好连给他收尸的机会都没有了。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明军的旗号越来越多,中冲镇、前冲镇、后冲镇、护卫后镇、护卫右镇、南澳镇、援剿后镇、铁骑镇、潮惠分守道标营、粤东总制标营,林林总总,怎么看都是近万大军的规模。这显然是苏利无法独自抗衡的,所幸的是,陈斌在接到了求援后,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便尽起潮阳清军来援,总算是赶在了明军合围前,与他完成了会合。

    “苏兄,如何?”

    “情况很不好,很不好。”

    这些天,苏利并非没有出兵与明军接触,但是明军的战斗力确实比他的这些土寇要强,几次交锋,规模大致相同的,皆是以他的败北而告终,而他集中了优势兵力的那次,明军根本不和他打,凭着骑兵数量的优势且战且退,端是一个牛皮糖似的。

    清军被明军的优势骑兵牵着鼻子走,说起来都让人觉得可笑。但问题在于,苏利本就只是个土寇,并非是清廷派遣的经制之军,即便是战马分配上,理所当然的也不会照顾到他。

    除了那两支标营以外,明军的每个镇都有少量的骑兵,这些加一起本就比他要多得多。而那支铁骑镇,则更是清一色骑兵的骑兵部队,战马在三个方向来回援应,论机动能力,哪怕是从城内向外突袭,这两条腿也比不过四条腿的。更要命的是,明军的骑兵数量存在着压倒性的优势,出了城门,他们便立刻就变得两眼一抹黑,军情被屏蔽在城头的视线所及,他就更是万万不敢轻易出击了。

    “那黄总兵那边呢?”

    “陈兄弟放心,黄总兵我是见过的,是个识大体的,不会坐视不理。咱们只要撑住了,撑到援兵抵达,就是大功一件!”

    打气,是必须的。所幸这份说辞似乎对陈斌来说还算是能够接受的,或者说,黄应杰本就是他们手上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即便是担忧,也不得不逼着他们相信黄应杰一定会赶来援助。

    陈斌抵达的第二天,明军完成了针对惠来县的合围。围三缺一,放出了向西的通路,摆明了就是不想逼得清军鱼死网破,给他们留下一条退回碣石卫的路径,到了路上再用骑兵来慢慢的磨死他们。

    随后,苏利还在急急忙忙的加固城防,阴谋的始作俑者陈凯的旗号也很快就出现在了明军的序列之中,由潮惠分守道标营和粤东总制标营护卫,位于大军之中。

    “陈兄弟,你以前与那陈凯关系如何?”

    看到了陈凯的旗号,苏利不由得产生了些许联想,旋即问及,陈斌先是一愣,随即苦笑道:“我倒是帮他说过话,但也是因为施琅那厮欺人太甚。甚至说句不该说的,如果没有那个施琅的话,小弟也未必会那么急切的归附朝廷。”

    陈斌与施琅有矛盾,这事情苏利多少有所耳闻,听到这份答案,他没有作出回应,但是那份神色的异样,却还是让陈斌感受到了怀疑的成分。

    “小弟是个直脾气,得罪人是少不了的。说句不中听的,苏兄若是疑心小弟,那小弟这就出城,另立寨子,与苏兄呈掎角之势守此城池……”

    “绝无此意,愚兄绝无此意。”

    苏利知道,陈斌确实是个直肠子,想什么说什么。这样的人,他实在见识多了,心里面的想法是很难藏得住的。此间陈斌颇有些怒容呈现,苏利反倒是不再疑心,安抚了一番,便继续组织防务,等待着援军抵达的那一日。

    事态的发展没有出乎苏利的预料,黄应杰接到了求援,连忙派出信使,快马加鞭的赶来,向他通报了援军启程的消息。

    ………………

    惠州总兵黄应杰在永历朝受封奉化伯,待到尚可喜甫一杀入广州府地界,远在惠州府的黄应杰和潮惠道李士琏、惠州知府林宗京便忙不迭的降了清军,更是杀了明廷一票的宗室来向清廷献媚。

    惠州府的府治位于整个府的西南部,濒临广州。从惠来县到惠州府城,算下距离的话可以说是横跨西东。苏利的信使是他的小舅子,知道是生死攸关,快马加鞭,路上更是毫不讲理的将占用驿马,几乎是换马不换人,完全是按照八百里加急的模样赶去向黄应杰求援的。

    黄应杰看过了求援书信,也没有任何迟疑,连忙抽调部队,并且派人返回惠来县告知苏利。与此同时,他更是向尚可喜修书一封,代为转达了苏利遭到明军进攻的情报。只是对于苏利口中的海寇数万,匪首陈凯挂帅这两项,却略有些质疑,便不再去多解释些什么。

    广州接到消息,尚可喜也没有太过在意。黄应杰的质疑,在看过了那份求援文书之后,也同样在尚可喜的脑海中萌生。

    夸大其词,还把那个陈凯搬出来,借此来洗脱罪责,尚可喜十八岁从军,这样的手段早就见怪不怪了。更何况,现在两藩的藩兵不是在广州城里休整,就是在粤西围剿那些小规模的明军,也实在腾不出手来,干脆便让黄应杰自行其是。

    广州到惠州,军令传达,早已准备妥当的黄应杰便誓师出征。就像是苏利预测的那般,由于明军在海上的强大实力,他是断不敢浮海赴援的,只得走陆路。一路向东,翻越莲花山脉,再经海丰县、碣石卫进抵惠来县。全程四百多里地,算算时日,永历六年的除夕夜到来前应该还是能够赶到的。

    “大帅,若那苏利的求援里水分比预想的要少,若真是那匪首陈凯集结重兵围剿苏利,我军贸然深入,是不是……”

    亲信部将提出了质疑,黄应杰却只是笑了笑,随后在马上招了招手,让那部将凑了过来,他才低声言道:“谁告诉你老子是去救苏利那厮的?”

    此言既出,部将当即便是一愣,凭着多年在军中积累下来的丰富经验,他旋即便想明白了黄应杰在接到这份求援后的一应举动。

    “高,大帅,真是高明啊!”

第六十八章 螳螂与黄雀(四)

    相较陈凯和苏利,黄应杰只是个局外人,切身的利益并不在此,灵活度也自然而然的就会更高许多。只是此刻,他还在路上,但是明军针对惠来县城的围攻却已经开始了。

    惠来县设县于明嘉靖三年十月,乃是析潮阳县之惠来、酉头、大坭三都以及隆井都的一部分,加上海阳县的龙溪都合置而成。设县的第二年,开始修筑城池,历经两载而成。城周近五里,开东南西北四门,由于城池位于葵岭东南,故又称葵阳。

    嘉靖四年,迄今已经有一百二十余年的历史了。累有扩建,更是修建了一条环城的护城河,宽八米有余,两岸砌石。原本城池坚固,奈何自修建未久便屡遭山贼、海盗攻陷,更兼有万历年间的地震破坏,以致城墙多有裂痕。而对于这座从明军手中夺取的县城,苏利本身也没有精力大肆修缮,而是将更多的资源用在了扩军和征战之上。直到如今,被明军困厄于此,却也为时已晚。

    陈斌的援兵入城,明军顺势收了东面的口子。这几日,明军在与苏利进行对抗的同时,也没有忘了打造攻城器械的事情。

    待到陈斌入城的第二天一早,明军直薄城下,城北、城东只有少量监视和堵截城门的部队,大军集结于城南,显然是打算将这里作为突破口。

    一眼望去,高耸的望台平视城墙,甚至是更有些已经达到了居高临下的高度,上面站满了明军的射手,有的是步弓手,有的则是火铳手,分别站在不同的望台上,无有半分杂乱;望台之下,冲车的数量也为数不少,似乎是有心撞塌城墙的;相对这两种,明军并没有在云梯和其他的那些攻城器械上下太多的功夫,看样子,那撞塌城墙的心思根本就不是什么似乎。

    “陈斌,当年国姓待你恩重如山……”

    在城下,明军的铁皮喇叭对着城上就是一顿嘴炮。只不过,这一次虽说是主要对手为苏利,但是城下的嘴炮却显得对其人没有哪怕半分兴趣,全部专注在陈斌的上面。从他以一个小乡勇头领去投奔开始算起,再到陈斌突然降清,打乱了明军的战略布局,如今要他幡然悔悟,只要拿着苏力的脑袋出城,便可以既往不咎云云。

    这一切,看上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是明军用的既不是官话,也不是陈斌所部大多说的潮州话,用的则是闽南话,而苏利的部下多来自于海陆丰和惠来县,大多说的恰恰正是那闽南话。

    这,摆明了就是挑拨离间!

    如果真的要让陈斌作为内应的话,那么暗地里接触才是正途,哪有这般明目张胆的。陈斌对此表现得很愤怒,要带兵出城与明军一战,却立刻被苏利拦了下来。劝解了几句,便劝回了驻地继续休整。

    陈斌的部队是客军,按照兵法上说,客军行不至前,列不置中,因为缺乏保卫乡土、家人的勇气,所以不值得信任。苏利不识字,但是领兵多年,这点儿道理还是明白的。

    守卫惠来县城,关键还是要靠他自己的部队,而陈斌的部队则更多的是作为危急关头的应变之兵,仅此而已。更何况,现在陈斌的部队刚刚赶到,尚且是一支疲兵,与其让愤怒的陈斌出城无谓的消耗兵力,不如留到关键的时候。毕竟,他们的目的是要等待黄应杰的援兵抵达,而非独自杀败明军。

    劝说未果,粤东总制陈凯的大旗前压,战鼓如雷鸣般轰隆隆的敲响,被驱赶着的大批辅兵和民夫纷纷扛着土包、沙袋向着护城河的方向跑去。更有大批的明军手持着斧子,显然是要砍伐城外的那些梅花桩。

    清理梅花桩和设法填平护城河是攻城的第一步,梅花桩不提,本就只是临时性的阻滞,八米宽的护城河,这却是需要下不小功夫的。

    明军派出辅兵和民夫去填护城河,守城的清军待他们抵近百步也展开了射击,不时有辅兵和民夫倒下,但是没过多久,明军的攻城器械却也纷纷抵近到一百五六十步,尤其是那些望台更是直抵百步,与城头的清军展开了对射。

    这样的距离,明军称得上是明目张胆。奈何苏利本就只是个土寇,不具备火炮生产能力,手里的火炮本就继承自苏成以及从惠来等地缴获的,口径不大不少,还多是些旧式的虎蹲炮,其中不少还都是放在了他的老巢碣石卫。甚至就算是都在这里,且口径足够威胁到明军的攻城器械也没有什么用,因为城墙的开裂严重,火炮射击时的后坐力之巨大,甚至用不着明军攻城,这城墙弄不好就已经被震塌了。

    明军就这么明目张胆的与清军对射,突出了一个肆无忌惮,显然是对惠来县城以及他这支部队的情况有所了解。双方都是老对手了,这倒也无需奇怪,苏利指挥着部下们竭力抵抗。奈何明军的射手实在不少,而且训练和武器上都要更胜一筹,此刻在城池之上,反倒是占不到丝毫便宜,仅仅是无谓的对耗着。

    城墙与望台之间,箭矢、铅弹你来我往,但是下面的明军辅兵和民夫们却安全了许多,扛着土包、沙袋便是一个来回奔忙。

    随着时间的推移,眼看着,护城河的边缘,渐渐的开始有土包、沙袋的部分露出水面。苏利很清楚,这意味护城河用不了多久就能够填出来足够攻城器械抵近城墙的通路来。

    到现在为止,虽然已经过去了半日,但是明军的攻城行动井然有序,全无半分忙乱,显然是经过了长期的训练。此刻欺他缺乏火炮,更是不受任何打扰,一切按部就班,估计用不了多久,护城河填出通途,冲车抵近城墙,本已多有裂隙的城墙在一次次猛烈的撞击下轰然倒塌,随即明军呐喊着杀入城中,肆意砍杀溃兵,他也就剩下死路一条了。

    一场教科书式的古代攻城战,苏利并不打算成为那个用来给明军提升作战经验的“怪物”。敢死队在城门内侧集结,苏利下了城墙,对着这群精挑细选出来的勇士一阵咆哮,无非是完成任务,分钱、分粮、分娘们的那老一套,随后一碗水酒,那些积年的贼寇们便抵近到城门洞子里待命。

    转瞬之后,吊桥落下,城门轰然打开,敢死队呐喊着冲了出来。他们的任务是焚毁明军的望台,杀戮明军的辅兵和民夫,尽可能的钝化明军的攻势。待到他们冲过了吊桥,城门关闭,吊桥重新拉起,至于他们能不能回来,却也已经是不重要的了。

    退无可退,这些凶残成性的贼寇们呐喊着杀来,当即便有些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民夫和辅兵被他们砍倒在地。但是没等他们抵近望台,明军却早已严阵以待,墙一般的阵型更是堵住了通往望台的去路。

    拼杀展开,顿时间便是血肉横飞,苏利调集了更多的射手上前,试图尽可能多的杀伤明军。奈何明军早有准备,迅速的杀光了冲出城来的清军,并且趁势派出了冲车,大队的明军旋即跟在冲车背后,向着城墙杀来。

    战斗即将进入到最关键的时刻,苏利万万没有想到,明军的攻势竟会如此凶猛。遥望着远处,就在明军的阵型之后,似乎真的有一个巨大的身影正在冷漠俯视着这座小小的城池。

    顾不上其他了,苏利连忙抽调城内等待轮换的部队,随时准备做出更多的应对。部队迅速的集结着,很多清军都知道,苏利当初得到惠来县城就是从这支明军手里夺取的,杀了明军的知县和守将,最是一个仇深似海。

    整个城池里忙得一团糟,城东那边还在休整的友军就更是顾不上了。可也就在这时,陈斌在左臂上系了一条红布条,向身边的一个亲兵模样打扮的汉子点了点头,旋即举起了他赖以成名的大斧,向麾下那些同样系着红布条的将士们喝道:

    “咱们是大明王师,杀苏利啊!”

第六十九章 螳螂与黄雀(五)

    城南的攻势正酣,城内早已是忙乱成了一锅沸粥。陈斌与那亲兵一马当先,带着大队的士卒们便直扑惠来县衙。

    县衙是修筑城池时同期修建的,历经百年,如今早已沦落为苏利在此地的巢穴。陈斌一行从临近东城门的军营出发,一路向东,却也没有人顾得上管他们,而他们也没有忙着表露态度,就这么相安无事的抵近到了县衙东面的县学。

    “你们是干什么的,赴援向南走。”

    守卫的军官见大队人马抵近,连忙上前阻拦,待话出了口才看清楚是陈斌,未及道歉,只见这个暴脾气的友军大帅便一斧子劈了下来。

    军官的眼眸中最后的一段影像,便是他被陈斌一斧子从脖颈处斜劈开了胸膛。人倒在地上,鲜血喷溅了一地,随后那支明军更是踏着血花冲进了这座县衙。

    陈斌显出了辣相,他的部下们知道,投回去,总要有个投名状才是,更是对措手不及的清军大肆砍杀了起来。一支只有千人的部队在七千清军驻守的县城里展开突然袭击,打得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县衙是行政要地,陈斌杀入之后,却也没有做什么,但是县衙东面的县学就倒霉了,很快冒出了浓烟,这座即便是移建也有百年历史的建筑就这么化作了一片火海。而那支明军,也迅速的展开了对县衙以及周遭各处要点的进攻。

    城南还在浴血奋战,城内却突然是一片大乱,苏利当即便明白了这一切,险些昏倒在地。可也就在更多的将士注意到了身后的异样的同时,他也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壮士断腕,率领麾下仅有的骑兵向着西城门逃去。

    “苏利跑了!”

    “王师只诛苏利,余者不问。”

    “弃械投降者免死,抗拒王师者格杀勿论!”

    “……”

    惊恐的尖叫和劝降的呵斥迅速的响彻城内,大队的明军自南门、北门和东门三处杀入,攻杀眼见之处的一切抵抗。明军在陈斌所部的协助下,迅速的控制了城内的各处要点,倒是苏利,却还真的让他带着少量的骑兵逃出了西门。

    西门,是明军围三缺一的布局下特别放出的口子。城内发生变乱,苏利当即便明白了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局。可笑他最开始还打算玩一手假道伐虢——借道潮州进攻普宁明军,待回师时再灭了陈斌,他便可以凭借着兵力优势在潮州横冲直撞。

    到了现在,一切变成泡影,却无不是源于那个消失已久的陈凯。这么一回来,便将矛头对准了他,摆明了就是要用他的脑袋来震慑那些潜在的反对者。

    “好,好,好,姓陈的,你等着,等你对上了李成栋的那些余孽、对上了老王爷和小王爷的藩兵,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有什么花招!”

    苏利奔逃出城,很快就遭到了明军骑兵的截杀。奈何这一次苏利是穷鼠噬猫,在付出了大半的伤亡后,竟真的让他从一个夹缝里杀了出去。

    “逃就逃吧,就算是逃到了广州,也就是只丧家犬罢了,不足为惧。”

    控制了既定的几处要点,陈斌连忙组织了麾下将士剃发,脱下了绿营的号坎,但是那一条条的红布条却还是系得分明,生怕入城的明军看不到。

    “全凭总制神机妙算。”

    抵定了城池,陈斌出城前来面见陈凯。一口一个死罪、罪将的,身份摆得很低,陈凯倒也不打算为难他。不光是此番有他相助可以减少不小的伤亡,争取更多的时间,其实早前陈斌叛降之初,从那封书信开始,陈斌与郑成功之间就已经存在了某种隐秘的联络,原本郑成功是有计划借陈斌来打开广东局面,进而杀入惠州府的,但是现在,主力很可能最近一两年都不会转向,把这枚棋子提前拿出来也就不存在什么浪费了。

    事实上,陈凯也从没有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陈斌的身上。制造那么多的攻城器械就是为了防止陈斌阳奉阴违,如果是那样的话,就连带着苏利,将这二人一起弄死在惠来县城里。当然,陈斌的选择,也为他留下了这条生路,陈凯也并不打算食言而肥。

    “都是按照总制写的好,陈知事教的好,否则末将哪能把那苏利耍得团团转。”

    陈知事就是一直跟在陈凯身边伺候的小厮陈松,跟着陈凯这几年,未有参与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但是识得字,有眼力,在南澳岛为陈凯监视城内的情况也做得不错。这一次陈凯回到潮州,就把他调到了潮州府衙做个知事,此番便是他携带着陈凯假设站在苏利的角度会问及陈斌的一些可能问到的问题和答案,一边监视陈斌,一边协助陈斌蒙骗苏利,使得陈斌总算是骗取了苏利的信任。

    此时此刻,陈斌很恭敬,已经全然没有了当初在军中的那份豪气。说起来,无非还是叛逃降清,自觉着低人一等,亦或是不敢过于高调。他现在需要的是用一场真正的战斗来证明他的忠诚,在此之前则并不敢太过多言。只是经过了这一年的打磨,或许现在与施琅相识,他也未必再会如当年那般针尖对麦芒了吧。

    “谁知道呢?”

    安抚了几句,陈凯也接到了此战的详细报告。明军收复惠来和潮阳二县,后者是反正,前者则是攻陷,苏利在惠来的主力部队几乎是全军覆没,现在正一队队的被明军押进军营看管。

    苏利自知必败,弃军潜逃,城内的大军也没有进行什么激烈的抵抗,只听苏利跑了,听说明军只诛苏利,绝大多数的便犹犹豫豫的选择。缴获武器陈凯不太看得上,粮食和银钱也不多,据说苏利在占领区穷兵黩武,榨取民财,还偷偷摸摸的走些海贸,家底儿不应该只有这么浅,估摸着碣石卫的老巢应该会有收获。

    “侯爷,我要的那两件东西可是到了?”

    “按照竟成说的,舰队直薄碣石卫,等到大军抵达,就卸下来。”

    “现在正是时候。”回到潮州的一应准备就是为了这一战,现在已是全胜之姿,差的无非是收官而已。

    “诸君,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苏利的首级,是咱们恢复潮州安堵最合适的压舱石!”

第七十章 螳螂与黄雀(六)

    收复惠来县城,明军趁势向西,席卷神泉、北山及甲子门千户所等处要点,如入无人之境。

    这几处的守军已经尽数被苏利调回了碣石卫城,得到了这样的消息,陈凯反倒是松了一口大气。原本他放出豪言,其实心里面也并非认定了此战就一定能够拿到苏利的首级。打不过可以跑嘛,就像是在惠来的时候。但是既然苏利派人调走了这几处的守军,那么就只有死守碣石卫老巢一途了。

    “他大概还指望着能够坚守到黄应杰抵达吧。”

    大军踏入惠州府境内,直奔碣石卫城。洪武二十七年,明太祖朱元璋置碣石一卫九所巩固粤东海防。至嘉靖倭乱,卫城西门外石桥场百姓屡遭倭寇焚掠,是故增筑土城。由此,卫城驻军、土城住民。

    据明嘉靖《惠州府志》载:卫“城高二丈广一丈八尺,周围一千一百五十丈,雉堞二千二百六十二,池深一丈,广一丈二尺,敌楼四,下辟有门”。卫城城墙周长三千六百多米,比惠来县城还要大上不少。

    这还仅仅是卫城,石桥场土城增筑在后,“东接卫城之垣,其它各面城墙长二里许”。如此算来,光是土城也已不逊于卫城面积。况且两城本为一体,大小竟达惠来县城之三倍有余,俨然是一座大城。

    这里是苏利的老巢,按照明时设卫时的旧制,一个碣石卫,便有一万零一百兵马驻屯于此。国历两百余载,卫所军户逃亡,但无论是苏成,还是他,麾下都有大量的原属于碣石卫指挥使张明珍的卫所兵。只是这些卫所兵,如今已从贼多年,早就把他们本该守护辖区百姓的重任忘了个一干二净。

    大军抵达,从流落城外的百姓处得知,苏利为防奸细内应,驱逐了所有的非本地常住百姓。陈凯率大军抵达,按照情报显示,苏利应该还剩下两千多的党羽,其中有部分是在海丰县城,也就是说这里可能还不到两千清军。

    但是既然已经被杀到了老巢,动员全城守御,也是最应该的。陈凯没有丝毫小视苏利的打算,不过也没打算高看他一眼。现在这样规模和级别的战争,已经不是他这种土寇所能够玩得起的了,如果不是明军战略重心转移,他早就被郑成功吞进肚子里消化干净了,也不会容他嚣张到现在。

    陈凯专门让陈豹运来的物事已经完成了卸载,这东西太过沉重,每一次的装卸都要花费太长的时间。再加上搬运,别说是野战了,就算是从靖海所运到惠来县城陈凯都觉得他根本等不下去。不过这碣石卫本就是沿海备倭卫所,卫城距离海岸线很近,城内的望海楼甚至可以清晰的观察沿海的情况,在海边登陆,由明军重兵保护下完成装卸和搬运,浪费些时间也并非是什么不能容忍的事情了。

    卫城的东城门之上,早前突围时被打破的额头远没有好利索,如今绑着绷带,等待着伤口愈合,但那份狼狈却还是看在了所有人的眼里。

    远处,明军在磨磨蹭蹭的搬运两件大家伙,苏利看得分明,那分明是两门巨大的铜炮,看那块头,炮子是绝对不会低于十斤的,甚至十七八斤都并非没有可能。

    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苏利直感呼吸沉重。他从惠来逃回来时,损失了几乎全部的机动兵力,主力步兵全军覆没。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未曾放弃,调回了神泉、北山以及甲子门千户所等处的驻军,又从捷胜所和海丰县调集了一些驻军回来,再加上老巢的守军以及临时拉起的队伍,就又是一支数千人的大军。

    死守,是唯一的一条路。只要等到黄应杰的援军,就可以实现翻盘,最差也能保全住这处老巢,以待将来。可是看到了那两门巨炮的身影,苏利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明军相隔两三里的距离就在慢慢的进行着准备工作。无论是调整炮位,还是进行装填……

    前装滑膛炮,其射击精度本身就存在不小的问题,更何况还是这么远的距离。苏利抱有一丝侥幸,侥幸于明军是在虚张声势。但是随着装填的结束,第一次的试射,那两门巨炮就给他结结实实的上了一课。

    两门巨炮的炮组,几样精巧的工具,被炮长有模有样的摆弄着,不时报出的数字,旋即便记录在了白板之上。煞有介事的估算着,旋即下达了一个又一个的命令,而那些炮手们则根据命令,费劲了气力来调整着火炮的角度和方向,直到炮长满意为止。接下来,炮手扯开了线头,布袋子里的火药就连重量也沉重了便直接到了进去。接下来,那沉重的炮弹也被小心翼翼的放了进去。待到装填结束,进行了最后的调整,伴随着远处的帅旗摆动,火把被按在了火门的引信上,震耳欲聋的轰鸣便随之传来。

    如果单单只有这滚滚的雷鸣,却再无旁的实质,那却正如苏利侥幸的那般是为虚张声势。但是轰鸣的同时,黑色的炮弹呼啸而来,就在天空中画出了一道拖着尾影的轨迹便重重砸在了城外的田地里,旋即溅起了一片灰泥,就连城上的苏利似乎也嗅到了那份土味儿。

    地面上,似乎已经有了轻微的震动。这还仅仅是第一炮,待到转瞬之后,第二门火炮完成了装填,甫一点燃引信,炮弹激射而出,竟直接的轰在了城墙与地面的夹角处。

    巨大的震动,仿佛整个城墙都摇晃了起来。这样的威力,苏利自然不会愚昧到将其视作是神鬼威能,但是明军的火炮不光是威力巨大,更加在于射击精度极高,这让他登时就感受到了难以遏制的恐惧。

    城墙的凹陷,饶是他这样的亡命徒也已经不敢去看了。打着组织城防的名义,苏利下了城,表面上一片平静,但内里的波澜却似乎要将他爆开似的。寻得一僻静处,苏利再也支撑不下去了,颓然的坐倒在地,耳中却依旧是远处传来的轰鸣,已然分不清楚是刚才的那两炮,还是接下来的炮击。但有一点,却还是能够分得清楚,那就是逃,还是守,这个问题在他的心中不断的撕扯着,几乎要将他撕作了两半。

    明军的炮击频率很慢,但是伴随着第二炮的射击展开,仅仅是两门炮而已,其中的一炮就直接轰烂了城门。木制的城门如同是纸一般被撕碎,这已经尽在清军的想象之中了,但是紧接着的另一炮却直接打上了城墙,将那一处城墙的最上方轰得砖石、土块飞溅,看样子这城墙也未必比纸张要坚固多少。

    “大帅,大帅……”

    亲信部将很快就找到了苏利,看着这一脸的狰狞,部将拔腿而逃的恐惧竟都被吓得软弱无力。将苏利摇晃得恢复了神志,部将一句“逃吧”却立刻遭到了苏利的否定。

    他本就是个亡命徒,这些年,或阴险狡诈、或忍辱负重、或穷凶极恶,无非就是为了坐这一片土地上的土皇帝。现在他已经退到了老巢,身后或许还有海丰县和胜捷所,但是丢了碣石卫城,却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战,就算是死,老子也要死在这里!”

    拔出腰刀,苏利一刀就捅死了那个“动摇军心”的部将,旋即便带着亲兵、家丁们向着城墙的位置奔去。

    奈何,尚未抵近城墙,伴随着又是一前一后的轰鸣声,视线所及之处,一片城墙轰然倒塌,飞溅的砖石、土块更是将他的几个亲兵打了个人仰马翻。

    烟尘遮蔽视线,耳中却尽是惨叫和石块坠落砸在地面或是砸在其他石块、夯土上的闷响。待到依稀可以看轻些东西了,却是一片火红色已经涌入了城墙的豁口,喊杀声四起,前出的明军迅速的便抵近到了他的眼前。

    “某乃……”

    “杀!”

    长枪刺穿了小腹,自我介绍夏然而止。灰头土脸的苏利一时未死,更欲持刀砍杀,但却很快就在更多的长矛和腰刀的直刺、劈砍之下,永远的倒在了碣石卫城的城内。

第七十一章 螳螂与黄雀(完)

    攻入碣石卫城,城池虽大,但是明军的攻势之猛烈,早已震慑住了守军。他们都是本地人,城墙不保,一个个的忙不迭的脱下号坎,逃回家中装起了良民,明军迅速的控制了卫城和土城,但是确认潮海七大寇的最后一位的死讯,竟然是直到了两天后——灰头土脸的苏利,实在不那么好辨认。

    说起来,苏利出身匪徒,本该是潮海七大寇中最为穷凶极恶之徒。事实上在迁界禁海之前,此人的作风也一向是如此。但是伴随着清廷在顺治朝末年的迁界禁海,许龙、吴六奇这等远比他名声更甚的存在都只能被动接受,甚至是助纣为虐,但是苏利却选择了愤而抗争,最终战死在了抗争的过程之中。

    毁誉参半是后来的一些人对于苏利的评价,但是放在现在这个时期,苏利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土寇和汉奸,他在碣石卫的存在和攻势牵制了福建明军在潮州西南的大量兵力和资源,对明军也存在着长期的杀伤。

    苏利的首级在得到确认后,陈凯便让人进行了硝制,确保能够长久保存。在完成了硝制之后,陈凯立刻派人带着首级传阅新近占领的各处,借此来震慑人心。

    攻陷碣石卫城,从苏利的府邸搜出了价值数十万两白银的金银珠宝和古董字画,这些都是他在这些年里搜过来的民脂民膏。具体的数字根本没办法确定,尤其是那些珠宝玉器和字画古董,市面上价格起伏很大。

    除此之外,卫城的粮仓里还囤积着十万多石的粮食。这些粮食应该是苏利积攒下来的军粮,算一算,似乎是由于穷兵黩武,本地农业生产又跟不上,即便是大肆盘剥也没有积累下太厚的家底来。

    不过,十万余石,却也足够这支重兵集团吃到明年夏收了,而且还绰绰有余。一旦想到整个福建明军的粮食紧张问题,陈凯自然也是笑纳了。但是对于缴获的那些武器,他却实在提不起任何兴致来,干脆收缴起来,带回去重新回炉,也就这么回事了。

    总体来说,一番运作下来,受益是有的,无论是解除西南方向的部分威胁,还是扩大了两县一卫的控制区,对这支明军而言都是极好的事情。尤其是在于,明军凭借着陈凯的谋划,在这一过程中并没有付出太多的伤亡,地方上也远没有因为战事而被打烂,基础民生大致保存完好,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些新近收复的控制区才能更好的为明军提供所需的资源。

    一场战事下来,看似摧枯拉朽,其关键还是在于运筹得当,但最重要的却还是这些年下来,福建明军的实力不断提升所致。而这一次,无非是将其更好的释放了出来。

    不可否认,碣石卫城确是座坚城,但却是中古时代的标准。到了近代,伴随着火炮威力的越加恐怖,中古时代的城墙便不复从前那般坚固,而战火频仍的欧陆则更是针对这一切不断的进行革新。

    矛与盾之间的较量,从未停止。而落后,就必然意味着挨打!

    拿下了碣石卫城,南澳镇、护卫后镇以及铁骑镇便迅速的回返各自的防区和驻扎地。余下的各镇,则尽数陈兵此地。

    从地理上看,碣石卫临近海岸线,处于崎沙澳和田尾远洋的夹角,明军在此驻防水师,便可以更好的威胁惠州府沿海地区。而那螺河,本就是天然的地理屏障,河流越往上游便越深入莲花山脉以及周边的丘陵地带。虽说并非是什么天险,但也绝非是一马平川。

    碣石卫城是苏利的老巢,陈凯夺取了惠来县城、碣石卫城以及这中间的一系列要点,整个莲花山脉以南,剩下的无非是胜捷所和海丰县城两处而已。奈何对于这两处,陈凯却并不着急,反倒是组织兵力在螺河,也就是后世陆丰市的市区所在布防,完全没有进一步收复那两处的打算。

    陈凯看上去是趋于保守,但是黄应杰却要显得激进良多。大军尚在路上,黄应杰派出的斥候却先期翻越了莲花山脉。只是等他们探查清楚之时,碣石卫城已经陷落了,黄应杰到了最后还是来晚了。

    斥候返回,黄应杰连忙带着部队跟进。情况很快就探查清楚,明军不知为何,明明是已经歼灭了苏利的主力部队,并且阵斩其人,但却依旧将实际控制线缩在了螺河一线,而非进取海丰县,沿莲花山脉布防。

    这样的诡异,黄应杰乃是宿将,很快就估摸出了一个大概的可能来。但是这个答案似乎有些荒诞,最终似乎是除了归咎为文官素来纸上谈兵,好像也没有太好的解释。

    “进城!”

    大军翻越莲花山脉,黄应杰毫不犹豫的便率军抵近到了海丰县城。守将陈万权乃是苏利的亲信,早前进攻惠来县城便是此人作为先锋,后来苏利亲自坐镇惠来县,他便调到了此地,如今苏利已死,而他也毫不犹豫的便倒向了黄应杰。

    原本,黄应杰是打算给苏利以希望,让苏利、陈斌与明军拼死血战。这样一来,等到他抵达时,明军已成疲兵,便可摧枯拉朽——无论是对明军,还是对这两支所谓的清军。奈何陈凯先是设计,随后动用了灵铳的两门副铳,都是轻而易举的攻陷了城池,远远赶在了清军抵达前完成了对苏利的攻伐,直接打碎了黄应杰的如意算盘。

    既然如此,援救未成,黄应杰也毫不犹豫的分食了苏利仅存的残骸——重新控制海丰县城和胜捷所,妙笔生花一下,再让那陈万权对个口供,自是大功一件。至于什么陈凯的设计,什么死鬼苏利,都是眼下不要紧的小事。

    一只黄雀用蝉作诱饵引来了螳螂,嗅着味道,想要分一杯羹但却来晚了的另一只饥饿的黄雀,当务之急理所应当的是将前者遗落的一条后腿吞进肚子里,先有点儿吃食塞个牙缝儿。

    至于其他的,再说吧。

第七十二章 镇抚(上)

    一个苏利倒下了,残骸为陈凯和黄应杰分别吞噬。马上就要到永历六年的正月了,清军立刻大举来袭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他们也是要调查清楚了状况再行做出决断的。

    现阶段陈凯的主要对手还是郝尚久,南线无非是从苏利换成做了黄应杰,对手的兵力少了,但是战斗力却更强了,明军想要将对付苏利的办法复制在黄应杰的身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双方的争斗,不过是暂且告一段落,仅此而已。

    消化掉新近收复的地区,乃是当前的重中之重。大战过后,陈凯开了几天的粥场,慷苏利之慨,向本地百姓灌输了一番明军作为王师的概念,同时也招来了不少本地士绅,邀请他们出仕为官的事情。

    对于苏利这个土寇,他们是心怀不满的,苏利被杀自是要庆贺一番,奈何对于明军,他们也并不怎么看好,尤其是一旦想到尚可喜、耿继茂,一旦想到八旗军,出仕的心思也就旋即转化为了恐惧。

    愿意出仕的不多,大族的旁支、还有些寒门士子,也就是这样了。不过陈凯也没有挑剔,当即任命了一批官吏出来,让他们暂且在此替明军安抚人心。至于日后,等潮州那边事情能够得到暂且的安定了,再行调整却也不迟。

    惠来县城到螺河一线是明军新近收复的疆土,陈凯在此集结重兵,并且将俘获的苏利麾下士卒进行了必要的甄别,清查出部分被强征入营且没有劣迹的重归为民,其他的则尽数投入了名为劳动改造营的军事化管理的新单位。

    这样的营头一共有建立了二十个,两百人为一个单位,陈凯行文抽调了大量的府县衙役来充当监管。他们的第一项工作就是修理战斗导致破损的城墙、敌楼,疏浚护城河,这件工作对于他们而言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因为碣石卫城和惠来县城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破损,尤其是惠来县城的护城河的疏浚以及县学的重建,必然加重了工作的任务负担。

    负担重与不重,陈凯并不会放在心上。等到监管们都到了,那些衙役们自然有本事进行进一步的甄别,从而根据各自所犯的罪责来评定改造的时间。到时候,有了期限,便可以更好的利用这些劳动力。

    直到腊月底的时候,黄应杰吞并苏利留在海丰县和胜捷所的余部,并且开始在这两处修建军事设施,巩固城防的消息传来,陈凯总算是放下了心来。

    报捷文书连带着书信一起送回了中左所,陈凯将前线防务交托给了杜辉,他便携着大胜的余威,带着两支标营返回潮州府城。

    陈凯回来前,叶翼云就已经开始了对大捷的宣传。尤其是在苏利的首级完成了在新近收复地区的展示,并没有送回到陈凯那里,而是直接展开了在潮州境内,尤其是分地屯田的那三个县的巡展。这下子,即便是最开始略有些怀疑的,也不得不认清了现实。

    陈凯回来了,其实潮州的一些消息灵通人士其实从中左所那边已经得到了消息,无非是还没有传开罢了。但是伴随着明军的露布飞捷,所有人都在惊讶于明军在这等内忧外患的情况下竟然一举歼灭了土寇苏利的同时,更大的震惊便是那个消失了大半年的陈凯居然又回来了!

    “竟然,竟然会是陈参军。”

    “除了那位陈参军,估摸着也不会有人能这么轻易的将巨寇苏利算计死了吧。”

    “那还用说?不过嘛,现在已经不是陈参军了,是陈总制,粤东总制,摆明了就是来坐镇潮州的!”

    “国姓爷这时候把陈参军请回来,不会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吧。”

    “……”

    潮州城,原本的一潭死水式的氛围,随着这一石掷落,水面无波,但内里却当即便卷起了千层汹涌。

    说起来,陈凯杀的人远远没办法与他救过的人数相比,甚至连零头都比不了。奈何在很多人的眼里,这位万家生佛般的存在,同时却也是个凶戾狡诈、智计无双的人物,宛如是那说书先生口中的诸葛武侯,致力于光复汉室,但也能用出火烧藤甲兵的残忍手段。

    茶肆酒楼的高谈阔论、书房小筑的窃窃私语、田间地头的忙里偷闲,整个潮州府,几乎所有人,不分男女老少,皆在谈论着这个颇有传奇色彩的文官的归来。一时间,似乎就连本来还闹得沸沸扬扬的土客之争都有些顾不上了。

    震惊于苏利那等巨寇就这么被明军剿灭了的同时,每个人都在猜测着陈凯归来后的施政方向,对于这场土客之争的解决方案,有欣喜、有惶恐、有侥幸、也有焦急。整个潮州府都在急切的等待着陈凯正式回返潮州府城,一时间,就连那些在前些时日里动不动就跑来发泄不满的本地士绅们,也厚着脸皮的上门向叶翼云、陈鼎这些与陈凯相交莫逆的官员求教,为的就是能够及时的获知陈凯的意图。

    从夺取潮州开始,陈凯在这片土地上的威名赫赫,丝毫不亚于那位国姓爷。而今,陈凯更是携着剿灭苏利的腥风血雨来归,其震撼力可想而知。

    潮州本地人如此,那些广州百姓则更多的是一种安心。当然,担忧也并非是彻底不存在的,早前土客之争闹得连推官老爷都被打成了重伤,谁知道陈凯这一回来会不会先杀几个再说呢。

    万众期待之中,陈凯回到了潮州城。与叶翼云完成了交接,也得到了叶翼俊的身体在逐渐康复的消息。

    “舍弟日前还在说,当初若是听竟成告诫,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载九,咱们都是明眼人,这事情本就不可能避免。”

    本来陈凯抵达潮州,叶翼云就该回返中左所的,奈何陈凯还在运作针对苏利的攻伐,他便继续在此掌控局面。但是到了现在,交接一旦结束,他便真的要离开这片为之努力数载的土地,尤其还是在任期间暴发变乱的情况下被调任到他地,叶翼云心中的不甘自是不可避免的。

    “国姓说了,这事情爆发前,载九在潮州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件事情发生后,载九没有感情用事,处断上全然是一片公心,更属难得。这事情,本来就是我带来的,载九替我担了这么久的责任,现在是该我回来承担起来的了。”

    出城相送十里,依依惜别,送走了叶翼云,陈凯召集了本地的士绅、富户、乡老、里正们云集潮州知府衙门。苏利所部的旗帜、首级尽数展现在他们的眼前,尤其是苏利的首级,怒目圆睁,从打开了那个锦盒开始,大堂内就只剩下了沉重的呼吸声。

    “陈总制妙计诛除这等巨寇,实乃潮州百姓之福。”

    “巨寇苏利为祸一方,全凭陈老大人率领王师为民除害,我等亦是铭感五内。”

    “……”

    那个原本打算将孙女许配给陈凯的老缙绅的儿子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旋即吹捧恭维之声便响彻了大堂。

    然而,马屁的潮水之中,陈凯右嘴角微翘,眸子里无甚波澜,就这么看着他们。渐渐的,尴尬之色开始掩过了那些强撑出来的喜悦,场面也重新变回了那等呼吸可闻的状态。

    就这么看着在场的众人,视线仿佛有着穿透发肤,直达人心的穿刺力,众人莫不是在陈凯的凝视下变得不知所措了起来。

    无声的大堂,空气仿佛也在迅速的凝结,余光瞥向院外,笔直站立的并非是衙役,而是一队队的标营明军,武器上的寒芒闪烁,胸中的惊惧更甚。回过首来,再看众人,一如他们自身那般,概莫如是。而陈凯的目光,也依旧是如针一般,只要稍稍触及,便会立刻被扎得收回视线。

    汗珠子在皮肤表面渐渐凝结,湿冷得让人总想要去擦拭一番,奈何却又没人敢稍作动静。几个为首的士绅早已开始了目光交流,但是任谁也不敢轻易开口。这样的场面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陈凯拿起了案上的茶盏,才总算是告一段落,但却也将这等压迫感推到了最极致。

    “苏利能够猖狂至今,无非是赶上了国姓爷和本官暂且顾不上他,否则也不过是吴六奇、许龙那般,实在不值一提。潮州的事情,前几个月看上去好像是危如累卵,但无论是郝尚久,还是苏利,都只是疥疮小患。真正的大患,在内,而不在外!”

第七十三章 镇抚(下)

    凭着摧枯拉朽般的解决了潮海七大寇中的最后一个苏利,陈凯对于潮州内忧外患的评价,哪怕是并不将郝尚久那等宿将放在眼里,有了这枚首级做底,他们也不会感到丝毫的质疑。

    奈何,随着那句几乎是点名的责问,在座的众人当即被恐惧所淹没——陈凯对他们在前几个月里的表现存在着不满,甚至是直截了当的点了出来,这意味着什么,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着各自的解释,但却没有一个是好的,哪怕仅仅是稍作乐观,脑海里都会立刻跳出句“不可能”或是“想得太轻易了”来终结这个念头。

    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的呼吸都又缓慢了一重,仿佛只要这样就能够降低些许存在感,免得被陈凯注意到。而另外的那几位,则还在寻思着解释、推脱之类的言辞。

    抿了一口茶水,陈凯借余光扫视一番,随手便将茶盏放回了案上:“这段时间的事情,本官很清楚其根源在何处。尔等的心思、其他人的心思、那些百姓的心思,无非是唯恐那些广州百姓占了你们的便宜,或是你们中的一些人想要占他们的或是王师的便宜,倒也没什么值得意外的。”

    陈凯的话说得直白,众人的汗珠子也是在一个劲儿的往下流。眼见于此,几个带头的对视了一眼,旋即那个方才带头拍马屁的士绅的便连忙解释道:“陈老大人明鉴,外面确是有些不成器的,可我等实在都是心向着朝廷、向着王师、向着国姓爷和陈老大人的。闹出前些日子的事情,我等确也有安抚不力的责任,但若说同流合污,实在是冤枉啊。”

    士绅很无奈,若是当年的婚事成了,现在也不至于落得如此被动。他那宝贝闺女后来许了的夫君虽也是本地大户人家的子弟,小有名气的才子,但是与陈凯相比,就实在差得太多了,根本不存在比较的资格。转过头再想想陈凯的正妻,虽说是武家之女,但是怎么说也是国公的嫡女,饶是他们这些士绅平素里瞧不起武将,但是有了爵位的武将却还是不得不去仰视的存在。

    双方差距良多,此间低眉顺眼的把话说出口,众人也是纷纷附和着。你一言,我一语的,一个个委屈得如同是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

    到了这个份上,陈凯也没打算继续逼下去:“阁下所言,倒也与本官所见暗合。说起来,这潮州是本官的发迹之地,当年手刃车任重,未与国姓汇合乃至是此后的几年,诸君也是安守本分,尽心尽力,就连叶知府在临行前也是多有赞誉……”

    他们很清楚,如他们这样的地方头面人物,陈凯是不会动他们的,奈何气氛渲染如斯,且陈凯凶名赫赫,恐惧油然而生,这却是根本没办法抑制的。此刻陈凯话锋转折,众人悬着的心也是稍稍落了些许,干脆也是忙不迭的附和起来。

    一轮对陈凯表示绝对支持的表态下来,陈凯旋即言道:“叶知府素来仁厚,但本官眼里容不得砂子。尔等担心的事情,明天府衙便会张贴文字,加以解决。诸君既然明白事理,自当发挥影响,安抚好那些熟识的百姓才是。”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连忙做出了附和,众人见陈凯容色渐宽,方才试探性的问及了陈凯的举措。而得到的答案,更是让他们不由得为之一振。

    ………………

    “陈老大人这不就是画了张饼吗?”

    “这有什么了,就算是不成,咱们不也不损失什么吗。”

    招来了本地的士绅们会面,随后陈凯又召集了部分海阳县境内的广州士绅。一番交流,陈凯也将计划进行了透露,相较那些潮州本地士绅,广州的士绅们对于陈凯的计划反倒是多了份忐忑——并非是对陈凯会否实在欺骗他们,这他们到不担心,担心的是陈凯有没有能力完成他的许诺,那毕竟是要直面八旗军的!

    第二天一早,潮州府城西南,那一处爆发大规模械斗的水渠旁,本地和广州的百姓被士绅、乡老们召集在此。饶是这些士绅、乡老们一再表示是官府,确切的说是那位手撕车任重的陈参军下达了解决潮州土客之争的公文,要进行宣讲,但是未免一旦发生械斗吃亏,他们还是携带了大批的棍棒出门,两边皆是如此。

    士绅、乡老们早早的就带着各自的子弟、族人们划分好了区域,隔着一条水渠,两边的百姓泾渭分明。不过有志一同的却是,此时此刻,他们无不是聚精会神的听着前方的那个头上还绑着绷带的叶推官的宣讲,唯恐漏过了哪怕一个字眼儿。

    “……潮州分地屯田,乃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良方。至于潮州本地百姓亦无需担忧他地百姓夺占本乡田土,自即日起,分地屯田照旧,待王师收复广州,广州百姓重归故土,田土由官府收回,仅变卖于本地百姓;而广州参与屯田且完成税赋之百姓,于光复之广州,再行发放双倍田土,作为补偿……”

    叶翼俊没有随他的兄长离开,而是继续留下来协助陈凯抚平这场土客之争。养伤多时,饶是伤兵日渐好转,但身子的虚弱却并非是一时半刻就可以恢复过来的。然而即便是如此,他依旧是字正腔圆的诵读着公告上的文字,随后更是有本地和广州的吏员用潮州话和粤语面向各自的百姓进行宣讲。

    来之前,用陈凯对他和陈鼎以及即将负责屯田事务的王江的解释,所谓土客之争,其实根本在于生产资料的分配。表现的形式多种多样,但是最普遍性的却还是抢掠式的争夺。

    土客之争,自古有之,但是真的爆发到了蔓延数省的大规模械斗,却还是在于清朝中后期,尤其是鸦片战争之后的岁月里

    那些年,在广东、在广西、在江西、在湖南、在浙江,在苏北,在东北,在大片的土地上,那些迫于生计迁入他地的客家人、江右人以及闯关东之类的百姓在涌入这片陌生土地的同时,也免不了要与原住民爆发或大或小的冲突。

    清末的土客之争源于自然经济的破产,大量百姓迫不得已迁徙到新地,与原本的居民出现了对于生产资料的争夺。但是爆发大规模的械斗,却还是在于清廷的统治策略不同于华夏历朝对于这等事态的安抚,而是挑唆双方互斗,借此来稳固朝廷和官府的统治权威。

    发生在潮州的土客之争同样源于对生产资料的争夺,奈何叶翼云已经进行了分地屯田,这项政策对于如今的福建明军的军粮压力来说是极其重要的缓解和补充,陈凯不可能就此否决,更不可能因为斗殴而朝令夕改,于是他便画了一张回广州后重新分地的大饼来安抚双方的情绪——对本地人而言,此法一出,潮州的地还是潮州的地,广州人是迟早要走的;而广州人那边,回到故乡是长久以来的梦想,有了这个吊着,不满的情绪也就会得到缓解。

    陈凯凭借着他在潮州和对于广州百姓的巨大威望来进行此事,换做了旁人,质疑声顷刻间都能够压倒一切解释,但是他既是设计除掉了潮州贼王的智士,又是拯救数十万广州百姓的活菩萨,随着官府的公告渐渐为百姓所理解,窃窃私语之中,质疑声并没有如核聚变般爆发开来,绝大多数的百姓出于对陈凯个人的信任,已经默认了官府的处置。

    叶翼俊跟随他的兄长多年,他的兄长在崇祯朝也做个地方官,百姓对于官府的不信任,他是心知肚明的,但是道出了陈凯的名字,仅仅是如此,便可以安抚住这两方前不久还打得你死我活的百姓,对比他们这些管理本地数载的地方官们,却不得不说是一个最为理所当然的异数。

    此时此刻,唯有自叹不如,不光是他,甚至在此时此刻,就连他那才华横溢的兄长,他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大有不如。

    叶翼俊看着眼前的一切,回想起那一日的械斗,不由得松了口气。而就在这时,一个百姓站了出来,大声的说出了很多人心中的疑问,那就是明军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夺回广州。而叶翼俊回想起出发前陈凯的斩钉截铁,当即便做出了同样的回答。

    “三年,陈总制说了,三年之内,光复广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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