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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维卿     帝国再起txt下载     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六章 落子无悔(一)

    湟水南岸,清军西南经标尤是已经退过了江,不复对英德县城存在着直接的威胁,可是这支大军在此安营扎寨,其存在感不可谓不能用巨大二字来形容。

    似乎是为了更好的彰显存在感,西南经标的这三镇两协两营于此扎下了营盘,对航道的破坏、对明军粮船的骚扰从未停止过。与此同时,清军游骑时不时的还会渡过湟水,对北岸,乃至是英德县城左近地区展开袭扰。更有甚者,清军甚至向南前往更远的清远县地界,攻击那里的驻军、百姓,好像根本就闲不下来似的。

    退过了江,清军反倒是一波波的怒刷着存在感,一星半点儿也没打算浪费大老远从长沙运来的粮草。

    相较之下,湟水以北、浈水之侧的英德县城那里却是格外的安静。城头上,中权镇、护卫左镇、骠骑镇、广东抚标以及马宝和王翰的部队的旗号尽皆在城头飘扬。明军面对清军的袭扰亦是没有选择认怂,时不时的出兵与清军打个对抗,这些部队每一支都有出场,不论表现如何,起码以战代训的轮战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这些经验,对于明军的中权镇、护卫左镇、骠骑镇和广东抚标这四支战兵部队而言是确有助于提升他们的战斗力的。而对于那支刚刚扩建到三千战兵规模只有区区不足半年,其中还存在着大量的新兵的马宝所部,以及常年在清远山中打游击,这几个月来更是干起了矿场安保的王翰所部而言,能够真刀真枪的与清军绿营精锐交锋,而且还是在各镇的羽翼之下,就好似大号带着刷副本,于战斗力的提升和作战经验的积累,这样的机会可谓是弥足珍贵。

    双方在英德县的地界上全然是一副乐此不疲的姿态,相较之下,西面的梧州府城那里,无论是进攻一方的清军,还是守卫城池的明军,都绝非是如粤北如今的“游戏”,而是切切实实的在拼个你死我活。

    炮弹呼啸着划过天际,初出炮口的咆哮、重击城墙的剧震,给了漫天的喊杀声以高山落石般的点缀。

    柳州那边的明军越来越少,李定国的主力西进云南的态势已经再分明不过了。对此,清军也在广西的行动也可以更加的肆无忌惮了起来,此间大军围城,马雄和全节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正面强攻,凭借着从长沙和桂林运来的十几门口径不一的红夷炮,清军对守军的火力压制做得极佳,在炮火的掩护下,大队的清军直薄城墙,直接将战斗推至了白热化的程度。

    “弓箭手、火铳手压制望台上的虏师射手,火炮给老子瞄准了打!”

    “守住垛口,莫要让那些不要祖宗的杂碎登上城来!”

    “告诉城下的民夫,快点儿搬运滚木礌石,顺带着把伤兵运下去,快!”

    “……”

    箭矢、铅弹,皆不让夺命本色;炮弹击碎垛口的城砖的同时,来而不往非礼也的还击也在重创着望台的结构;先登素来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清军攀援着云梯,举着盾牌在射手和火炮的掩护下节节攀升;当城上的守军受到望台上射手的定点狙击,明军的射手就更加顾不上去管其他方向的清军锐士,更不会探出头去从侧面进行射杀,有的更多的还是滚木礌石那粗暴野蛮的坠落。

    中式古城,城墙是用以包围城内偌大区域不受城外骚扰的屏蔽。一旦城墙易手,绝少有通过巷战能够将攻击方重新逐出去的,有的只会是不断的有攻城者涌上城头,迅速的扩大控制范围,进而从内侧的城梯而下。直至城门洞开,大队的攻城者如泄洪之水般涌入,守军便只会迅速的在数量差距急剧扩大之下快速消亡——无论是弃城而走,还是干脆尽数被杀死在城内。

    城墙上,高文贵的大旗已经立在了城门楼子前,这位追随李定国多年的亲信部将自受命坐镇此间之初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梧州府城在这些年几近易手,但是其重要的战略地位却从未因此而改变过。高文贵很清楚,这里是两广地区的纽带,李定国的大军其主要的粮草、军需现阶段都是由广东的陈凯和连城璧提供的,走得便是这条西江水道。这条生命线一如北上进攻南赣地区的军需供给通道北江一般,是断不容有失的。为此,他抓紧了一切的时间来进行准备,到了此时此刻,更是不敢有丝毫大意,亲临城墙,与清军作这拼死一搏。

    与城外由藩兵和绿营构成的组合一般,城内的守军亦是由高文贵的本部兵马和广西本地的明军组成,双方竭尽全力的争夺着城墙的控制权,在清军重炮的轰击和优势兵力之下,明军守卫得极为艰难。所幸的是,明军的援兵在接到求援后很快就赶到了此间——连城璧的督标、李承爵的陆师和李先芳的水师先后抵达。虽说战斗力上与高文贵的本部兵马都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但是起码援兵到来,却切切实实的给了守军以士气上的鼓舞。

    攻击持续了多日,随着明军的不断入城,清军也放缓了攻势,唯有那城墙的满目疮痍依旧在向所有人诉说着前几日攻击的猛烈。

    梧州城的城墙已经有多处出现了裂痕,急需修补和加固,清军的攻势放缓,亦是需要时间恢复将士的士气和重新打造更多的攻城器械。双方就如同是刚刚经历了浴血厮杀的两头猛兽似的,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对方,就只能各自退到一旁,一边恶狠狠的盯着对手,一边细细的舔舐着伤口,为下一次交锋做准备。

    督标抵达的两天后,两广总督连城璧亲临梧州府城坐镇。在赶到之前,他已经派了人向王兴、韦应登、叶标以及李光恩等部发出了援应的命令。

    这几部人马当中,起码王兴是肯定会赴援的,当下韦应登和叶标忙于开发罗定州铁矿以便于与陈凯做生意,而那李光恩据说也在与其人已故的将主的义弟勾勾搭搭的情况下。甚至,即便是没有陈凯,以着当下朝廷的权威和他对粤西众将的威信上看,也未必能调动太多前来赴援。于这几部人马,他更多的还是抱着能多来一个是一个的心思存在。

    更多的援兵还在路上,不过总督亲临,并且赌咒发誓会调来更多的援兵,对于守军的士气还是有所振奋的。至于其他方面,城内有官吏协守,民夫组织得亦是极好,连城璧能做的反倒是不多了。反倒是,身在梧州府城的他却依旧在为粤北的对峙而忧心忡忡。

    “制军,洪承畴那老贼可从来不是个善茬儿,英德县那里的压力只怕是也不小吧。”

    这事情,未免军心动荡,连城璧仅仅是知会了高文贵一人,更多的还是寄希望于高文贵能够迸发出更大的潜力来把这座城池守好了,以免总是寄希望于陈凯的援兵而不能超水平发挥。

    对此,高文贵似乎反倒是更加担心粤北战场的战况,因为就现在的情报显示,只要稍加联想就能看得出来,这一切肯定是李定国西进云南的连锁反应,无论是清军攻入广西,还是陈凯北进南赣,亦或是洪承畴切入粤北,明清双方随着李定国的这么一动,广西、湖广南部、广东、福建以及南赣这大片的区域中的各部人马多有被卷入到了这局大棋之中,总要分出一个胜负才行。

    “高都督尽心守城即可,以本官之见,就算是陈抚军那里被洪承畴牵制得不能用事,也不太可能会让粤北的战局就此败坏了。须知道,那洪承畴确是不是个善茬儿,可陈抚军也又何尝是了?”

    此时此刻,连城璧表现得对陈凯是信心十足,这里面固然有对高文贵的安抚,自也不乏有他这些年与陈凯打交道而得到的确认。只不过,这二者当中,哪一份比另一份更大上一些,只怕是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更别说是作为听者的高文贵了。

    粤北的英德县、桂东的梧州府城,明清两军的你争我夺从一开始就没有停止过,无非是先轻缓后剧烈,亦或是反之之间的区别罢了。

    相对而言,明军在南赣的攻势却是从爆发的那一瞬间开始就突出了一个如火如荼,北上、西进,两个集团的明军从南雄府和汀州府强势插入,很快就击破了当前的对手,将一度对于任何一路都占据兵力优势的南赣绿营削弱到了只能退守城池的窘境。这样的势头,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并没有因为清军的退避,以及洪承畴的切入而平缓下来,两路明军奔着同一个目标——赣州府城步步合围,真正阻隔着他们合兵一处的并非是胡有升统帅的那一万余众的赣州守军,而是那万年不变的崆峒山。

    赣州府的南部,依照着陈凯的军令,管程乡等处地方事的忠靖伯张进和惠州镇总兵官新泰伯郝尚久这两部人马分别从赣州府的东南和西南强势插入,迅速的攻占了长宁、安远、定南、龙南四县。随后的,郝尚久所部更是沿着信丰江而下,直取信丰县城,将赣州府城以南的最后一块清军控制的土地染成了明军的颜色。

    他们之所以能够快速的夺取这大片的土地,究其原因,南赣地区的攻守异势已经为这片土地上的各个势力所认同,其中也不乏有天地会在这几个县的会员们的极力襄助,使得战事进展得异常的顺遂。

    其实,天地会在南赣地区的势力说到底更多的还是集中于赣州府的中北部地区,以瑞金县城为原点向东、北、南三个方向辐射。

    在这个辐射区域的原点,本地的清廷官府早已被明军推翻,现下掌控县政的是黄山从福建带来的行政官员,而天地会在本地的会员则依旧以互助会为组织极力的协助明军的军需粮草输送。

    汀州府通往古城镇再向瑞金县城的官道上,从福建腹地和广东的潮州府运来的粮草军需在此间川流不息,每一段都有足够的民夫整修道路和协助运输,哪怕是在这即将农忙的时节里也同样如此。

    过了瑞金县城,粮草军需搬运装船,顺着贡水的航道驶向西进明军正在步步向西的军前。在那里,一如是由柯宸枢统领的北上的集团那般,黄山统帅着那上万的明军战兵步步推进,突出了陈凯要求的那一个稳扎稳打,一个接着一个的拔掉清军在城外的钉子,同时也在削弱着赣州守军的实力。

    这期间,胡有升曾试图率领所部主力赶在明军会师之前先行击破一支,甚至为此主动放弃了部分钉子来诱敌深入,结果被胡有升盯上的黄山实在稳得让人瞠目结舌,对于这样的诱惑全然没有笑纳的打算,依旧是那般按部就班,稳扎稳打,估摸着就连柳下惠碰上他没准儿都是要甘拜下风的。

    陈凯主持广东军政事务多年,战略战术能力上是有目共睹的。况且,这一次出兵,黄山受命于郑成功是被勒令全力配合陈凯的广东明军作战,对于陈凯的军令要做到无条件服从。郑成功的军法是何等森严,黄山自然知道厉害,这时候又怎么敢去出个轻敌冒进的茬子。

    除此之外,陶潜作为南赣地区天地会的头面人物始终在黄山的军中充当赞画,主要工作就是联络这些“抗清义士”,在情报、粮草、人力等方面获取更多支持。此番胡有升的异动,赣州府的天地会在这片区域的势力也早有反馈,算不得尽数暴露在明军的视野之下,后者也不能用两眼一抹黑来形容。

    两支大军在稳步推进,在经过了前后两次的试探之后,胡有升也放弃了对明军的攻击,转而彻底退守城池。很快的,这两支大军在赣州府城的城外实现了会师,只是两个集团的主帅都是提督,身份地位相当,在联合作战的指挥权上暂时还没有彻底达成一致,但也没有因此闹出什么不愉快来。更多的,还是指望着陈凯能够尽快解决掉切入粤北的西南经标,从而能够赶回来主持这场对赣州府城的总攻。

    南赣地区,明军的形势一片大好,迅速的占据了诸多府县不说,还实现了对当地清军有生力量的蚕食和消灭。如今,大军汇合,不过是剩下了最后一击罢了。

    如此的大好形势之下,赣州府西北部的吉安府,这里的天地会势力亦是不弱,当得到了明军摧枯拉朽的确切消息之后,以邹楠为首的吉安天地会也在迅速的展开串联活动。他们当下的任务并非是如陶潜那般要直接跳出来与清军作难的,起码在赣州府城拿下之前,他们并没有被授予这样的权利。当下,无非是联络人员,组织力量,更少不了为共同的事业即将取得阶段性成果而欢呼雀跃。

    这样的是情状,一直持续到了明军的两路大军汇合的消息传到吉水县的第三天,夜深人静,邹楠一脸死灰的注视着同样是一脸死灰的那个从南昌匆匆赶来的天地会员,与他当年曾一同在揭重熙幕中做事的至交好友。而他们之间,横垣着的只有已然回荡于邹楠脑海中良久的那一句石破惊天。

    “大事不好,鞑子从湖广调来了八旗军,另外还有九江镇标的大军,连同着江西提标,不日即将南下!”

困得不行了,抱歉抱歉

    困得不行了,抱歉抱歉

第八十七章 落子无悔(二)

    自永历九年年底以来,不过消停了不到一年而已,明清之间的战事就在广西、福建、南赣、广东四地频繁上演,其烈度虽不及永历八年明军针对广东、福建两省的大反攻,但是影响的区域、辐射的范围以及双方投入的兵力、资源等方面上,却是一点儿不逊色于前者。

    至此时,福建的战事已经以明军的大获全胜而告一段落,但是在余下的桂东、粤北以及南赣战场上,明清两军之间的战事依旧未有丝毫歇兵罢战的迹象,反倒是愈加的剧烈起来了。

    南面的赣州府城,战事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在吉安府,官府、民间的紧张气氛随着明军的步步进逼也在不断加剧。

    一如明军围攻汀州府城时的瑞金县那般,赣州府城即将面临明军的合围态势,吉安府那里的粮草、军需也在不断的经赣江航道往赣州府城那里发运。这两个府虽说都是江西地面儿,不过却隶属于不同的巡抚衙门管辖,与汀州府和瑞金县那般正是一个恰恰相反。

    然而,到了现在这个份上,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一旦明军攻破赣州府城,那么下一个就是吉安府了。甚至,沿着赣江航道和鄱阳湖,明军完全可以一路顺流而下,经吉安府、临江府、南昌府、南康府、九江府直插长江中游,就像是串糖葫芦似的,直接将江西一省打一个对穿出来!

    赣州府城无疑是这一路上最为难啃的所在了,单单是南明以降,金声桓和李成栋就都已经用身家性命和国家命运来证明了那里的恐怖。

    吉安府的仓储在不断的发运,为的就是能够让赣州府城坚持得更久一些。官府如是奔忙,本地的绿营亦是如临大敌,有的军官认为该当增援赣州府城的,有的军官以为那里是赣州府的事情,他们只要守住了临近赣州府的万安、龙泉二县就够了,讲的是一个御敌于于府门之外。还有的军官则表示,一旦赣州府城沦陷,那么外围的万安、龙泉乃至是泰和等县在明军的兵锋之下完全是一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命运。

    最后面的那一派军官是主流意见,其中乐观者表示还是应该固守府城,以待南昌,乃至是更遥远的援军;而悲观的那一群则表示一旦有失,不如放弃吉安府,直接逃到南昌再说,甚至现在最好就该把行囊准备好了,省得到时候抓瞎……

    官府、绿营都忙得不可开交,本地的百姓在他们的催逼之下不得不忙碌了起来。忧心忡忡者有之,这是最正常的——毕竟这兵凶战危,损兵折将或许还只是个数字,而在战争中民间的损失,如果不是过于巨大的,往往连个数字都写不进史书里面,只有寻常百姓在默默承担罢了。

    除此之外,从来是定位决定取向,介于官府和寻常百姓之间,儒家士大夫阶层可谓是进则为官、退则为绅,他们作为知识阶层、官僚预备队以及基层实力派的存在,比之官府、绿营以及寻常百姓往往也存在着更加复杂的心思。

    从总体而言,吉安府的士绅更加倾向于不参与明清之间这场越看下去就越没有办法得出结论的战争。这并非是他们中绝大多数人在感性上的决定,实在是这些年江西抗清运动风起云涌,士绅阶级出力良多。

    甚至可以说,江西的抗清运动高潮阶段是为金声桓、王得仁反正,但是抛开这些,却几乎全然是一场由江西士绅主导的。江西总督揭重熙、兵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傅鼎铨、定南侯曹大镐之流皆是江西本地士绅的代表人物,这里尤其是揭重熙,基本上可以算是整个江西抗清运动期间除了金声桓以外实际上的主导者。

    但是在清军的野蛮镇压之下,江西士大夫阶层损失过于巨大。看得太多了同侪之辈的人头落地,余者心中那份由夷夏之防生出的对故国的怀念、对蛮夷的厌恶,以及因此而产生的抵抗情绪就会在理性之下渐渐消磨到了哪怕心中愤恨,但却再难站出来与清廷作明刀明枪的斗争。这些人,往往就是所谓的遗民。

    清廷的屠刀震慑住了大多数人,使得在清廷严重的江西四大寇覆灭之后,江西地方的抗清运动直接跌入谷底,甚至比舟山之战后的浙江还要夸张。这里面,不乏有蔡士英秉承清廷的政策实施以恢复生产,但实际上也是江西抗清运动始终是全省范围的,流血自然也是全省范围的……

    杀戮过甚,使得更多人不愿意再出来抗击清廷的统治,就像是陶潜的岳父那般,甚至更要去劝说子侄女婿去参加清廷的科举考试,以此来确保家族的持续兴盛。

    这本无可厚非,不过随着明军在闽粤两省的反攻势头逐渐加大,尤其是陈凯的天地会在江西地面上渐渐的布起了一个又一个的钉子,民间的士绅虽说大多还是存着坐观风云变幻的心思,但是也有越来越多曾经参与抗清运动,后来不得不做起了遗民的那等心有不甘的士绅,以天地会为组织、以互助会为基层桩脚,开启了另一条全新的抗清道路。

    这样的过程中,邹楠及与他一同在广东接受培训,随后回到吉安府老家潜伏的两个好友在本地可谓是一个如鱼得水。他们在乡间建立互助会,同时发展更多的会员,将组织的触角扩散出去,更是与云霄山抗清义军的首领刘京达成了默契,二者一内一外,逼得本地官府对基层的控制力是越来越低,进一步的助长了天地会和互助会在本地的发展壮大。

    按照陈凯早前的培训,赣州天地会当下的工作便是明军收复赣州以后他们需要去做的,在这一点上他们是早有心理准备的,甚至当明军的战线越来越接近赣州府城,他们在私底下也紧锣密鼓的准备了起来。

    串联天地会的同志,有组织互助会的需要提前按照各自的情况制定计划,没有组织互助会的那些也要发挥各自的作用——搜集情报、联络和策反有力人士,乃至是更加不易的事情。抗清,从来不是请客吃饭,江西天地会吸纳的这些士绅基本上都是参与过抗清运动的,当然清楚这里面的生死攸关。

    一切还在有条不紊的准备当中,作为吉安府天地会的首脑,邹楠自可谓是日理万机。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那个噩耗在他耳畔响起的刹那,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就好像是整个天地都翻转过来了似的。

    头晕目眩是身体的第一反应,饶是邹楠这大半辈子经历过太多,当这样的消息呈现在他的面前,尤其是幸福的彼岸即将到来之际,更叫他为此而惊骇非常。

    “一定要做些什么,一定要做些什么……”

    震惊过后,他的脑海中第一个反应就是这般。什么都不做,那就是彻底认命了,他既然能够重新剃发潜伏,就绝非是个会随便认命的人物。此时此刻,脑海中千般思绪、万般奇思,可是思前想后,他却依旧没有一个解决的良方。这并非是他的能力不足,实在是一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双方的差距实在是太过巨大了。

    “江西提督刘光弼,所部兵马五千,分五营;九江总兵齐升,所部兵马同样是五千,也是分五营。原本福建大乱,江西提标是赶往建宁府助战的,后来福建的绿营稳住了战线,他们才回的南昌。而九江镇标原本是分兵协守南昌,等提标返回,他们也就返回防区了……”

    刘光弼其人是辽东人士,汉军镶蓝旗人,原本凭军功升迁至汉军镶蓝旗梅勒章京,充礼部侍郎,后来还是金声桓反正,其人虽谭泰南下镇压后被留在此处的。刘光弼在江西已有多年,对于这一省的情况很是了解。

    相较之下,九江总兵齐升则是前年才从甘陕那边的临巩总兵任上调来的,原任的总兵官杨捷调往了甘陕那边做兴安总兵。不过,杨捷当年从山西带来的那三千山西兵却是依旧留在九江这里的,战斗力比之江西本地组建的绿营兵还是要强上不少的。

    这两支绿营在江西都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这本身源于清廷在江西的军力部署——以鄱阳湖入长江的九江府、省会南昌和南面的战略要地赣州为防御核心,三支绿营都是五千的大编制,这在其他省是绝少有的。但是在江西的其他府县,抛开他们,编制最大的无非是袁州府的那个两千战兵的协,就连江西和南赣的抚标也都只有一千五百人的编制,余下的各府则基本上都是些三百、六百兵的存在罢了。

    此番,洪承畴干脆连这两部人马也都调了出来,完全顾不上那两地即将上演空城计的问题,可见其深知当下之情势紧迫。

    “湖广那边的八旗军,在下托人多番打探才知道,说是那个大将军阿尔津没来,那两个固山额真也没来,来的是一个叫做苏克萨哈的八旗高级军官,据说就是这厮在常德击败的抚南王,是个相当难缠的家伙。”

    清军在湖广的八旗军从来就没有少过,最早是汉军八旗,后来永历六年的明军大反攻,清廷派了尼堪统领大军南下,结果尼堪身死,接替尼堪的贝勒屯齐却在转年大败孙可望。那支大军早已经回北京休整了,随后赶来的宁南靖寇大将军陈泰的那支八旗军是由陈泰的本部兵马外加上固山额真蓝拜、济席哈和护军统领苏克萨哈等部组成。后来常德之战期间,陈泰病故,清廷又派了另一个固山额真阿尔津接替他的职务。

    湖广那里,从来都是明清两军反复争夺的前线,周家铺之战后,明军有过进攻常德的战略,也有过屯齐回师、洪承畴初到时的趁虚而入,大战虽然没有几场,可是小斗却从来没有停止过。

    当下确实是有消息指出西南明军内讧在即,可是内讧的苗头才刚刚出现,李定国还在忙着进取云南,而孙可望那边也依旧没有来得及定下战略,秦藩系统的明军也同样还在陈兵湖广。这时候,湖广地区清军能够抽调出来的部队实在有限得紧,尤其是在洪承畴统领上万的西南经标切入粤北之际,阿尔津他们就更是不敢轻易挪窝了。天知道,他们稍微一动,那孙可望会不会先拿湖广的清军练练手。

    苏克萨哈带来的八旗军兵力尚且是一个未知,这在江西官场上都算是一个机密,南昌的天地会又哪里能轻易得到准确消息。不过,有江西提标和九江镇标做底,这支大军的规模是百分之百在一万战兵以上的。如此一来,只要这支大军抵达赣州,明军在南赣地区的兵力优势就会荡然全无。更别说是这里面还有八旗军呢!

    这几年,吉安府的天地会确实发展势头迅猛,各县都有天地会的会员,也都有他们建立的互助会,这些互助会在民间是很有些力量的,凭着这些力量,外加上刘京的存在,使得他们在面对府县衙门时也更加游刃有余。

    可是问题在于,互助会仅仅只是互助会,哪怕是如邹楠那般打着护院的名义组建了一支将来可以以为骨干的团练,也不过只有几十个稍有些武艺基础的汉子。这点儿人手,莫说是对上那支大军了,就连本地的绿营都是绝计不敢招惹的。

    “这事情已经超出了咱们的能力范围,必须设法告知先生,由他老人家定夺!”

    邹楠素来是以陈凯的弟子自居,对于彼此之间的年纪差,也始终是以韩愈所说的“学无前后,达者为师”来向旁人诠释,更是得到了其他天地会的会员们的一致认同。他是亲自接受过陈凯的培训的,这个南昌来的好友亦是如此。此间他们思前想后是无计可施了,就只能设法报知陈凯,以免影响到大局。

    然而,邹楠是个举人,由于互助会的发展,他在本地更是有力人士,府县衙门那里的府尊、县尊们都是常来常往的,这样的时间段他是绝对不能轻动的,以免引起官府的怀疑。

    当下,无疑是需要找一个合适的人物尽快南下,将消息报知以陈凯。这里面不光是涉及到机密,更要命的是南下的路途上肯定是兵荒马乱的,其人最好有一定的自保能力,这样才更有机会将消息及时送到。否则,绕路却是安全,可消息过了时效就彻底没用了,反倒是不如不跑这一遭了。

    不走上这么一遭,那是绝对不行的。此时此刻,邹楠思量良久,倒是有一人只要肯出山就一定能把消息准时送到了。可是,转念一想,这人并不是天地会的会员,按照天地会的保密制度是不能执行这样机密的任务的。

    “若他是咱们天地会的会员的话,一人一刀,直接走官道趟过去就够了。沿途的那些卡子,直接砍过去,来上几十个绿营兵也不过是等闲事罢了。”

    “这人信得过吗?”

    “信当是个信人,可问题在于他不是咱们天地会的会员啊。”

    邹楠的为人,那南昌天地会的会员是知道的,文人式艺术夸张在他的口中并非不存在,可也不会夸张到根本没办法信的程度。只不过,相信是一回事,天地会的保密制度是不容置疑的。这样的保密制度虽然显得有些保守,可是这些年他们都没有失风,除了并没有做出实际的反清举动外,这样的保密措施是功不可没的。

    “还是绕路吧,快马加鞭,走兴国县,奔雩都。不是说,从福建杀进赣州的王师就在那里的吗?”

    思前想后,他们也实在不敢把这样的机密交托在非天地会的会员身上。既然如此,他们也只得寻了一个没有组建互助会,平日里不怎么起眼的会员连夜兼程赶往赣州府那边报信。

    接下来,接到了任务的会员亦是不负所托,连忙启程出发,路上也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就这么一路直奔雩都县,到了那里,打听了互助会的消息,与当地的天地会会员对了切口,便由后者引荐直接赶往了赣州府城东面的明军大营。在那里,得知陈凯暂且不在赣州前线,其人就只得先将消息告知了与陶潜过从甚密的黄山,由其派遣信使送交到陈凯的手上。

    任务算是完成了,尤其是还当着赣州天地会那边的首脑陶潜的面儿,应该不会再出现什么差错了。一路上,他是深知事关重大,所以几乎是连睡觉的功夫都能省则省,这么走上一途,实在累得不行。眼下,好容易是完成了任务,可是回去的路上,他却是越想越不对路,越想下去就越是更加忧心忡忡了起来。

    “总舵主不在赣州前线,那黄提督和柯提督是该怎么协同指挥的。还有,要是鞑子兵到了,总舵主还没赶回来的话,打起仗来他们两个到底谁听谁的?”

第八十八章 落子无悔(三)

    会员的忧心随着他不得不再度快马加鞭的赶回吉水县那里,也直接影响到了邹楠等人心绪。

    蛇无头不行,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从来没有听说过长了两个脑袋的蛇还能活着的,当然他们也没有真的见识过双头蛇,可正是因为就连他们这些见多识广的读书人都没见识过的生物,那很可能就是如他们所想的那般,根本没办法成活。

    蛇如此,军队亦是如此,在道理上都是讲得通的。明军此番进兵,西进和北上是两路大军,原本军务上有两个提督分别负责各自的大军,再由陈凯负责统一指挥,这两支大军就可以拧成一股绳儿。而他们也坚信,陈凯肯定是有这样的能力的,因为陈凯这些年在广东、福建战场上的表现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力证。

    陈凯在广东和福建的卓越表现,使得江西各府的天地会在发展会员以及巩固组织上都有着极大的裨益。毕竟,一个优秀而知名的老总之于员工们对企业的信心还是有一定程度的加成的。

    陈凯不在赣州,明军就很可能会出现政出多门的状况,尤其是在于黄山和柯宸枢二人的地位、资历,乃至是手上的军队规模都没有达到质的差异的情况下,各行其是基本上是已经很客气的了,若是为了争夺指挥大权而闹出些不愉快来,以至于使得双方无法协同作战的话,那么清军将要面对的就会是两个比他们弱上一倍的弱小对手,而非是一个体量大致相当的劲敌了。

    这对明军来说无疑是非常之不利的,匆匆赶回来的会员亦是连忙问及了清军的状况。照他看来,若是清军晚到几日,陈凯就会有更多的时间赶回来。只可惜,当他把这话问出口来的时候,看到了邹楠的那张一脸煞白,一切也就可想而知了。

    ………………

    就在那个南昌天地会的会员南下向邹楠报信儿的同时,一支打着八旗军旗号的清军已经进入了南昌府城。

    江西巡抚郎廷佐是汉军镶黄旗旗人,如今身为封疆,且带队的八旗军官并非出自本旗,但是八旗体制,他也丝毫不敢托大,连忙率领一众官吏拜倒在路旁,恭迎那满洲正白旗护军统领苏克萨哈的到来。

    高踞于战马之上,曾经的护军统领如今因常德一战已经成为了清廷炙手可热的新一代名将。此时此刻,大队的八旗军紧随其后,苏克萨哈余光侧目,瞧见郎廷佐正匍匐于战马之侧,耳畔更是那些恭敬已极的话语,面上不起一丝波澜,他仅仅是马鞭轻抬,后者就连忙站起身来,弓着身子跟在战马之侧,紧随着苏克萨哈入城的步伐。

    城内的士绅、百姓已经被郎廷佐组织起来迎接八旗军入城了,比之几年前,这里在蔡士英的恢复生产的刺激之下已经恢复了一些元气,但是与当年的南昌大屠杀之前相较,却是还要差上太多,多到了没有几十年是决难以恢复过来的程度。

    八旗军大摇大摆的进入了南昌城,城内的士绅、百姓多流露出了畏惧之色。这正是郎廷佐想要看到的,因为马上南昌就会变成一座只有少量兵马驻防的“空城”,唯有将人心加以震慑方才可以安心些许。

    地方上似乎有些不稳,具体的情况现在还不得而知。郎廷佐求得是一个谨慎、稳妥,而骑在马上的苏克萨哈对此却全然是一脸的无所谓,仅仅是行了没有几步,他便直接向郎廷佐问道:“江西提标出发多久了?”

    苏克萨哈是经九江赶来的,那里的总兵官齐升已经乘船起航。而提标常年驻扎在南昌,苏克萨哈早前下达的命令是让刘光弼统领本部兵马即刻南下,先行赶往吉安府确保那里的稳固。此间,苏克萨哈刚刚赶到便直接问及了江西提标的情况,作为巡抚,郎廷佐连忙表示刘光弼是依照苏克萨哈的将令连夜启程的,没有耽误半点儿功夫。

    对此,苏克萨哈也没有做出任何表态,旋即有问起了关于军需粮草和民夫船舶之类的后勤事宜,从明军在南赣地区向清军开战起就着手准备的郎廷佐当即做出了表态,决定不会耽搁到苏克萨哈的征战之用。

    说到了这个份上,苏克萨哈总算是给了郎廷佐一个肯定的态度,点了点头,仅此而已,但是对于郎廷佐而言就已经足够了。起码,他算是尽职尽责了。不过,苏克萨哈对于在南昌稍作休整的劝谏却并没有半点儿兴致,表示他带着的这支八旗军会穿城而过,从城南岸边登船继续向赣州府城进发。

    “主子?”

    八旗军的赫赫声威于清廷而言是定海神针般的作用,中枢如此,地方上一旦碰上了难啃的骨头也多有向清廷要求以“真正满洲”助战的请求。郎廷佐需要八旗军在南昌多露露面儿,于是便千恩万谢的把苏克萨哈请了来,结果苏克萨哈却并没有打算在这儿多待哪怕一个时辰,这样一来,反倒是更加让南昌的士绅、百姓感受到了南赣地区的危急。

    苏克萨哈能来,郎廷佐是绝对不相信是在给他面子的,起码作为一个奴才他是不觉得他能有那么大的面子。但是,苏克萨哈来了,却又做出了与他的目的恰恰相反的举动,这却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劝说一二,结果直接就被苏克萨哈硬噎了回去。

    “逆贼陈凯的红夷炮队……”

    话到此处,已经不需要再多解释了。郎廷佐不是个不知道轻重缓急的,一旦想起红夷炮轰塌城墙,明军一拥而入,他现在哪怕让苏克萨哈多喝一杯水的功夫只怕日后都会变成满门抄斩的罪责。

    一边暗骂尚耿二藩误国,一边又唯恐真的把心里话说出了口去。于是乎,接下来只见得郎廷佐连忙将那些相关的官员都调动了起来,一力确保苏克萨哈的大军南下不会耽搁哪怕一丝一毫的功夫,将那些官员支使得如同是被撵的狗似的,一直到了苏克萨哈穿城而过,上了城南的行船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来。

    “九江镇那边也快到了,把一应事务都准备好了,快去!”

    赣州战场上的力量差距使得清廷有了时不我待的紧迫感,这份紧迫感压迫的清军溯流而上,抓紧了一切的时间赴援。刘光弼的江西提标是最先赶到吉安府城的,那里将会是这支援军的汇合点,接下来的苏克萨哈,最后则是九江镇。

    当九江镇的清军从吉安府城北面的吉水县经过,邹楠等人是第一时间接到消息的。由于那个南下报信儿的会员尚未赶回,他们的担忧伴随着清军的增兵而不断扩大。结果好容易等到了回报,同时得到的却是围困赣州的明军缺乏统一的指挥,一旦想起那支途径的大军,好容易放下些许的忧虑就再度提了上来,甚至提得比先前还要高上许多。

    “接下来,尽人事,听天命吧。”

    于他们,这般是无计可施的,更可以说是他们已经将能做的都做到了,接下来就只能看着清军继续溯流而上。

    过了吉安府城,继续南下便是泰和、万安两县。这两县的县城皆在赣江之畔,清军可以很方便的从两县获取更多的物资和民夫。出了万安县就是赣州府了,甚至是直接进入到了赣州府城的附郭县赣县的地界。

    赣州府城位于章水和贡水的交汇之处,北、东、西三面环江,使得明军在汇合后也只得是集结在临近崆峒山区的东南方向,以便于从南面展开对赣州府城的进攻。

    对于北面,深入内陆的明军缺乏内河战船是难以对赣江实现切实控制的,况且他们也始终没有打算把这座城池围个水泄不通,北面便始终是不设防的。此番清军大举来援,明军更是没有疯狂到绕过城池去截击援军,干脆依旧在原地不动,等着清军汇合之后再行与其交锋。

    赶到赣州府城,苏克萨哈立刻就接手了此间的指挥大权。现在才仅仅是永历十年,换算做清廷的时宪历便是顺治十三年,此间的这个纳喇氏还并非是后来的康熙朝四大辅政大臣中唯一的非两黄旗存在,但是只凭着他那满洲八旗的高级军官身份,那些绿营将帅们,哪怕是汉军旗人也绝不敢在他面前有半点儿质疑。

    赣州的地形地貌是苏克萨哈在来之前就已经详细了解过的了,此间站在城头上眺望一番,也有了更加切实的感受。接下来,他便问及了胡有升近期搜集到的情报,以便于做到知己知彼。

    “回主子的话,奴才近期一直派人探查贼寇的情况,现今得知,贼寇以福建的黄山和广东的柯宸枢为首,福建贼寇出动右提督左镇、右提督右镇、援剿中镇、援剿左镇、援剿右镇、援剿前镇和骁骑镇这七镇一万三千战兵;而广东贼寇则出动了左提督左镇、左提督右镇、后冲镇、后劲镇、护卫前镇、护卫右镇、铁骑镇,同样是七镇一万三千战兵。”

    明军拥兵两万六千战兵,这个规模已经非常之惊人了。而如今赣州府城的清军由其本部八旗军、江西提标、九江镇标、南赣提标、赣州镇标、南安提标、南赣抚标以及大批城守部队,总计超过三万的大军。

    比之明军,看上去是更胜一筹,但实际上这里面的城守部队大多是缺乏足够的作战经验的新卒,真正能够派上用场的无非还是八旗军和那些提标、镇标的部队,约莫也就是个两万多一些而已,比之明军可能还要稍逊些许呢。

    言及此处,胡有升连忙提到了一个新的动向,那就是原本在南雄府和南安府出现过,甚至在赣州府也露过面儿的广东抚标和骠骑镇这两支明军突然消失不见了,而且就连陈凯的旗号也一起消失了。作为此番争夺南赣地区的明军主帅,陈凯的消失绝对是最应该值得关注的。

    胡有升将他的探查结果和分析娓娓道来,苏克萨哈起初只是听着,等到了后面,干脆只用了一句“洪经略已经把逆贼陈凯引回了广东”,便结束了相关了讨论。

    多年来,陈凯的狡诈在清廷那边已经是出了名的了,随着他的对手的一个个的消亡,南赣地区的官吏绿营在近两年来也更加切身的体会到了这些——仿佛是未卜先知般的预判能力、千奇百怪的手段以及多年来养成的战略战术水平,无不是给予了南赣清军以窒息般的压力。

    然而,这一次,如此恐怖的人物竟然被洪承畴玩了一个调虎离山,轻而易举的调离了最重要的战场。双方能力的高下立判,这无疑给了赣州众将打了一剂强心针。

    除此之外,根据苏克萨哈的说法,陈凯对南赣地区的攻伐过于迅猛,洪承畴已经设法求取更多的援兵。而且,南赣的重要性是世所共知的,现任的江南江西总督马鸣佩也已经确定了会抽调江南的八旗军和绿营兵入赣。

    不过,那些江南的八旗、绿营一时间是无法赶到的,只能陆陆续续的跟上来。等他们到齐了,清军确实会有了一个兵力上的优势,可问题在于陈凯不在赣州战场上协同指挥的战机很可能会因此而错过不说,更要命的是明军手里面儿的红夷炮队对于赣州府城的威胁实在过于巨大。

    在胡有升设计的外围防御圈的迁延之下,稳扎稳打的明军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才实现了会师。接下来,大军汇合,确保了各处要点的稳固,随后便直接投入了红夷炮队。

    那支红夷炮队自从为陈凯缴获以来,可谓是屡立战功。赣州府城的南城墙在这几天的功夫里已经被轰出了多处裂口了,而且这还是在城墙原本坚固非常,以及守城清军拼了老命的日夜修补之下的结果。不出意外的话,只怕再来个几天,这城墙就得出现毁灭性的垮塌,到时候垮塌掉的只怕不仅仅是城墙那么简单了,连带着城内集结的大军的士气也要跌入谷底。

    “陈凯不在,逆贼黄山和逆贼柯宸枢在海寇那里地位相当,必成掣肘。现在出兵击溃贼寇,是最好的时机!”

第八十九章 落子无悔(四)

    这已经不是苏克萨哈的一人之见,而是众将的共识。

    既然如此,借着胡有升对城内清军重新调整布防,让那些城守部队换下各镇的同时,来援的清军也在抓紧一切时间进行休整。八旗军来援,苏克萨哈和胡有升他们即便是用屁股去想也能意识到陈凯迟早会得到消息的,所以他们能做的就是赶在陈凯从英德县回返之前,率先将赣州的战局抵定下来。

    城外的炮声依旧,明军始终是凭借着红夷炮的射程优势对城墙进行轰击。城墙上早已不再只是斑驳的痕迹了,那一条条的裂痕随着每一次炮弹的命中都会漏出或多或少的细碎颗粒来。这样的过程,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结束,在崩塌和陷落中宣告终结……

    抓紧了一切的时间进行休整,苏克萨哈很快就制定了相关的作战计划。当下实在没有可以肆意挥霍的时间,甚至就连缓图的计划也只能弃之如敝履。两天后,褪去了舟车劳顿,也实在不敢确保城墙还能不能继续撑下去了,苏克萨哈便汇聚了众将,定于转天一早出兵,直接设法与明军决战。

    入夜之后,城外的世界重新归于寂静,明军照例是收兵回营,等到转天的天明之后继续到城外列阵、炮击,如此往复,似乎是全然在等待着城墙垮塌的那一瞬间。在此之前,却并不打算多做些什么。

    明军的战略趋向于保守,或许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到了第二天一早,天光放亮,明军照例调集部队,推动火炮前往赣州府城城南,一如是日日上值,连休沐都不打算有的。只不过,到了这一遭,前出的探马却很快就将突然出现的变化反馈了回来,使得明军不得不重新调整部署。

    以着镇为单位,明军从赣州府城东南数里的连营中倾巢而出。大军在出了连营里许的所在列阵,北上集团的数镇兵马由柯宸枢统领控扼大军左翼,而大军的右翼则由西进集团的黄山统帅数镇兵马。

    俗话说,人一上万无边无沿。此间明军两部饶是留有了大量的预备队仍旧是让人一眼看不到边际,甚至呈现在苏克萨哈的耳畔的斥候所见,更是明军的阵线几乎是将章水和贡水将赣州府城承载其中的这片水瓶似的地区的口子都给加上了一个塞子,唯有联接处尚有一处缝隙,就像是在瓶塞上钻了一个小孔似的。

    明军的这些举动,无不看在了苏克萨哈的眼中。对此,他亦是松了口气,依旧按照制定好的部署将各镇一如明军那般在城东南排列开来,倒是一如既往的留下了八旗军和一些较为精锐的部队作为预备队,将其牢牢的捏在手上。

    双方在此间拉开了阵势,阵前的轻骑狗斗、振奋己方士气同时打击对手的喝骂,这些一样不少。接下来,明清两军一如既往的不断拉进彼此之间的距离,伴随着不断的靠近,炮弹、箭矢、铅弹,肆意的向着对方的战线挥洒开来,以不断的对愈加靠近的敌人造成杀伤。待到二三十步的距离,双方就好像是约定好了似的,由前排的锐士将标枪、飞刀、飞斧之类的近距离投掷兵器一股脑的扔向对方,随后便碰撞在了一起。

    同属于一个冷热兵器交替、共存的年代,明清两军的战法几乎没有太大的区别。用后世人的话说,努尔哈赤当年是给明廷的辽帅李成梁做干儿子的,手艺都是跟着干爹学来的,凭着野蛮人部落初起时的血勇、八旗的组织力、对于汉地财货的饥渴、以及明廷自身的腐朽才缔造了当下以十数万人的小族征服上亿人口的中国的神话。

    这期间,清军的战略战术在发展中出现了变化,更多的还是表现在火器方面。而明军这边,他们这一遭对战的郑氏集团的新战法实行数载,但是在接战之前的打法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与对面的敌人就像是彼此照着镜子似的。

    碰撞的血花不出所料的绽放开来,锐士的拼死搏杀,转瞬间重新归于战阵之中,三人一组的藤牌手们配合默契,很快就压制了清军的攻势,一如前些时日在英德县城城北的那般。

    列阵而战的厮杀正式上演,南赣的清军却并不及经标那般俱是甘陕那边儿身经百战的老卒,一旦被明军实现了压制,再想要缓过劲儿来却是千难万难的了。苏克萨哈眺望着远处的对攻形势似乎已经落入了明军的掌控,早前东南明军有使用新战法的传闻隐隐约约的开始在脑海中重新。

    由于八旗军对于绿营的小视,尤其是对于那些南方绿营的鄙夷,这使得大多的八旗军军官并没有太过在意此处。更别说这几年东南明军的快速膨胀更多的还是隐藏于陈凯的光辉之下,就更使得旁人对于明军凭借调整战法而实现的战斗力增长存在着无法客观理解的状态。

    然而,如此刻看来,却是明军近年来的辉煌并非是全然得益于陈凯的阴谋诡计,明军自身战斗力的提升也是显而易见的。此时此刻,苏克萨哈暗骂胡有升费尽心思搜集来的情报却恰恰漏掉了这最重要的一点,却已然把两年来郑氏集团的各镇与南赣绿营之间的对抗更多还是城池的攻防战,而非是像现在这样的堂堂正正的野战的事情给抛在了脑后。

    恼怒是不可避免的,原本的,苏克萨哈是计划以绿营兵消耗明军的有生力量,随后投入他带来的八旗军以及那些较为精锐的绿营,从而实现战局的突破。这是清军素来惯用的伎俩,反正汉人怎么死他们都不会心疼,可是现在的情况发生了变化,使得苏克萨哈便不得不做出那些必要的调整。

    战斗的最前沿,明军的藤牌手三人一组,有攻有守,配合甚是默契。当面清军挥刀进攻则对手立刻转为防御,同时由同一组的其他的明军展开反攻;若是清军防御,则明军从多角度群起而攻之,更可谓是防不胜防。

    如此一来,双方的交换比上从接战之初就让明军始终保持着大为有利的态势,往往清军被当前的明军砍死砍伤数人,明军那边也未必会出现一个影响到持续战斗的伤亡。但是,这样的伤亡一旦出现,同一组的另外两个明军也往往很快就会出现伤亡。因为,阵,破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双方加一起约莫三四万人同时在战场上厮杀,每一个刹那都会有人受伤,甚至是死亡。

    这已经是此间最是一个司空见惯的内容了,看得多了,就会越加的麻木。苏克萨哈征战多年,战场厮杀的场面在他的印象中比他的父母妻儿都要熟悉良多。此时此刻,他冷眼看着清军的伤亡在不断的叠加,眉头锁得越来越紧,但却依旧迟迟不肯松口把预备队调上去。因为他很清楚,当下还不是时候,可他根本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那个合适的时候。

    “把长枪手派上去,重新压住阵脚!”

    双方的战损比差距过大,明军在最前沿已经掌控了主动权。苏克萨哈见此也只得将阵中的长枪手调上去,凭借着长兵及远的优势来减缓明军的攻势,给予已经呈现了一边倒态势的前沿以喘息的空间。

    及时的调整,使得清军总算是缓了口气儿来,苏克萨哈传令众将,将后续的部队换上去,重新调整战阵的部署。很快的,再度与明军实现交锋,那些新上来的清军显然比早前的那批更加保守,极力的避免错误的产生,同时也开始有意识的与周遭的清军进行必要的配合。

    这样一来,对攻的形势出现了变化,战场上呈现了明军进攻、清军防御反击的状态。不过即便是这般,也仅仅是减缓了清军的伤亡,并不能将整个战况逆转过来。

    鏖战还在继续,苏克萨哈依旧注视着战况的发展。清军的保守使得他们的损伤有所降低,而渐渐的对面的明军也开始换下那些显露出了疲态的明军,同时换上更多的生力军来继续为清军放血。

    任何军队对于伤亡都是有着一个容忍程度的,无非是多寡而已。对于他麾下的八旗军,苏克萨哈从来都是信心十足的,但是对于这些绿营兵他却始终存在着担忧,就像是一个炸弹似的,他明明知道已经被点燃了,可是引信到底有多长他却只能凭着多年来的经验进行估算。

    时间还在不断的推移着,双方不断的换上更多的生力军来确保战线的稳固,但是伤亡却依旧在不断的产生,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苏克萨哈时刻关注着战况,周遭的清军将校也无不是认定了他依旧在为战斗的不利态势而担忧。殊不知,从一开始他的目光便没有离开明军左右两翼的那个连接部,那个细小的空隙于他而言是唯一可以让他麾下的那些两白旗的八旗军奔流而出的所在!

    战斗已经持续了良久了,久到了苏克萨哈已经不太好估算到底持续了多长的时间了。此时此刻,清军的疲态越来越沉重,那根引线距离钻进炸弹的体内想来也已经不远了。而明军那边,激烈的厮杀也同样使得战兵们的体力产生了巨大的消耗,这即便是不断的换上生力军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让贼寇见识见识咱们满洲八旗的厉害!”

    这样的地形,双方如此巨大的交战规模,这使得骑兵严重缺乏用武之地。然而,苏克萨哈很清楚,满洲八旗所谓的骑射无双更多的还是一种夸张,他们最擅长的战法还是下马列阵步战,在击溃敌军后上马追击,以实现更好的交换比。而这,更是他从当年初入八旗到现在最为熟稔的战法。

    不能在等下去了,只是一声令下,大队的八旗军跳下战马,涌入到了战阵之中。那一抹色的白色在灰蓝色的浊流中是何等的明显,当这些满洲八旗参入战斗,那些始终被明军压制得几无喘息之隙的绿营兵们士气陡然为之一振。

    清军士气大振,原本的保守姿态也瞬间就变得激进了起来。在明军的配合之下,清军依旧在交换比上吃亏良多,可是此间认定了是胜利在望,士气的提升使得他们对于这些伤亡的忍耐程度得到了加成。

    战斗更加激烈,那一跟如恐龙骨刺般凸起的八旗军直接从战阵的中央杀出,直扑明军左右两翼的结合部。

    那里,是由左翼的后劲镇和右翼的援剿左镇负责的。八旗军突如其来,两镇连忙延伸彼此之间的阵型,奈何八旗军的攻势颇为迅猛,那些战技高超、身经百战的八旗军在阵后养精蓄锐多时,此间一旦爆发,便是如下山猛虎一般势不可挡。

    两镇的联手已经算得上很是及时了,可却依旧被八旗军将战线打得凹陷了进去。这些身经百战的八旗军在战斗技巧和经验上胜过绿营良多,更何况他们是见惯了胜利的,对于战而胜之的信心可谓是充盈于内心,根本不觉得他们有可能会败给汉人。

    八旗以牛录为单位,平日为民聚居,战时为军协同作战,默契上远比绿营兵要强上太多。战斗持续良久,军官们在后面也大多是看明白了,重新安排了部署,这些八旗军一旦进入战场,凭借着默契的配合、更加精湛的武艺以及丰富的作战经验,很快的就遏制住了明军的猛烈攻势,甚至转而对明军产生了压制效果。

    此间,这些满洲八旗猛攻结合部,摆明了是要设法实现中央突破的。反倒是明军那边,左右两翼似乎都没有将预备队调上去的打算。是尚在沟通,还是互为掣肘,这一点苏克萨哈是全然不知的。不过,伴随着在八旗军的猛烈攻势下凹陷越来越大,胜券在握的笑容渐渐的爬上了他的嘴角。

    直到,片刻之后,中央突破的格局渐渐形成,在明军结合部的阵后,一根高大的旗帜,比之各镇的总兵旗,乃至是左右两翼的主帅,那两个提督的大旗还要高上些许的旗帜拔地而起,上面的小字从远处去看去不甚清晰,但是中间那个大大的陈字却是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第九十章 落子无悔(五)

    包铁的盾牌震开直刺的刀锋,身着白色棉甲的满洲八旗武士一刀挥过,便逼得那明军不由得倒退了半步。

    激战仍在继续,绿营由于八旗军参战而士气大振,已非方才那般纯粹的遭受压制。然而,双方的技战术水平仍旧存在着差距,这使得清军的损伤始终居高不下,无非是心中对于胜利的信心加大了许多,便暂且顾不得伤亡二字了。

    两翼如斯,倒是明军战阵中央的结合部那里,八旗军的猛烈攻势却是压得那两支本已有些疲惫了的明军节节后退。

    凹陷的程度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的明显了起来,并且同时还在向两翼蔓延着。苏克萨哈策马于帅旗之下,这里比列阵之处稍高一些,有着较好的视野。此间见得,清军在左右两翼依旧是被动挨打,但是在结合部的位置,中央突破的格局已经形成。接下来,无非就是明军先行完成对左右两翼清军的击溃,还是清军率先完成对结合部的中央突破了。

    两翼的明军依旧在奋勇厮杀着,奈何绿营士气大振,想要实现击溃显然并非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达成的事情。相较之下,明军结合部的破绽却被那些八旗军撕得越来越大,照着现在的趋势走下去,很可能会是那些八旗军先行完成中央突破的任务。

    目视着这一切,苏克萨哈已经有了一份胜券在握的预感,甚至比起他在常德阻击卢明臣时还要强烈。因为,那一战终究是夜战,变数的概率实在过大,而现在却是以堂堂之阵光明正大的对战。况且,此间地形如此有限,虽说是限制了清军的骑兵使用,但却也同样是将可能的变数压倒了最低。

    “除非,不,陈凯不在,不会有什么除非了!”

    毕竟是战绩辉煌的才智之士,陈凯的能力一事上,苏克萨哈还是抱有了一份警惕。不过,粤北是有洪承畴存在的,想来陈凯也只会在那里与其斗智斗勇。不能欣赏到那一番粤北的智斗对苏克萨哈来说不可谓不是一种遗憾,但若是与在赣州击溃,甚至是歼灭明军的这支主力部队相比的话,他自也不会有丝毫的介怀。

    凹陷在视线中越来越明显,距离这场大捷自也是越来越近了。苏克萨哈甚至已经可以想象到当满清朝廷接到他的报捷,势必当会欢欣鼓舞,一扫这几年来的颓势。而他,先是在常德击杀了卢明臣,现今又将要击败柯宸枢和黄山,哪怕是这里面并没有陈凯的身影,也足以让他跻身满清新一代的名将之林,并且成为其中的佼佼者了。

    这样的预感,使得苏克萨哈不由得心潮澎湃。不过,战事未定,他也丝毫不敢分了心思,仅仅是一瞬间而已,他就恢复到了那一瞬间之前的全神贯注。只可惜,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的功夫,明军草草合拢的结合部,就在那片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八旗军贯穿的所在的背后,一面大旗已经径直的竖了起来。

    这么遥远的距离,他是全然看不清楚上面到底写着的是什么的,只是一份不好的预感蹿上心头,伴随着前沿的军官的回报,那个耀眼的陈字一下子就将他的脑海撑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旁的什么了。

    “陈凯?不可能!”极目远眺,试图将那大大的陈字以及边上的小字都尽数看得清楚了。可是距离那么远,饶是他精于骑射,眼力过人,但却依旧无法看清楚,甚至就连那个最大的字眼儿也是一样。

    “不对,洪承畴那个奴才在英德县,西南经标也在那,陈凯的抚标和他的心腹爱将李建捷全在那里,他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

    无法判定这是不是柯宸枢或是黄山玩出来的“死诸葛吓退生仲达”的戏码,但是苏克萨哈坚信他的八旗军的强大战斗力。此间,异象突生,他却并没有丝毫的动摇,甚至直接向正在对明军结合部展开猛攻的那几个牛录下达了命令,勒令他们继续展开猛攻,将那面大旗砍下来的功加一等。

    八旗军的进攻势头愈加猛烈,阵后的陈字大旗之下,一个身穿绯色官袍,上绣锦鸡补子图案的文官在战马上正襟危坐,犹如是在朝堂上坐而论道似的。唯有那双眸子,径直的凝视着远处的清军主帅大旗那里,冰冷刺骨。

    “披甲还需要多长时间?”

    “回抚军的话,胸甲和腿甲已经穿戴完毕,现在全队都在抓紧时间佩戴其他部件。”

    “嗯。”

    话音落去,陈凯依旧没有回过头去看那些千挑万选出来的明军在帅旗后方的披甲,他的视线自始至终就只有苏克萨哈和苏克萨哈背后的那座赣州府城,再无其他。

    英德激战过后的对峙,洪承畴给明军的粮道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这也使得陈凯调动向南的广东抚标和骠骑镇这两支部队只能继续存在在那片战场上。起初,殚精竭虑的调整着粮草输送渠道,以免影响到赣州府城那里的战事进行。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陈凯越加的觉得味道不对,而不对的地方恰恰就是在那洪承畴的身上!

    洪承畴切入粤北,打出了一副截断明军粮道的架势,陈凯因此迅速南下,并且在英德县北部击溃了经标主力。

    这一幕结束后,按道理来说清军是应该撤回连州三县重新休整的,可是洪承畴不光是没有这么做,反倒是仅仅退过了湟水,继续保持着对北江粮道的压力。破坏航道、骚扰英德和清远两县的明军,得到了南一魁所部的补充,洪承畴不敢贸贸然的再度北上英德与陈凯决一死战,但是癞蛤蟆趴脚面的功夫却还是做了个全套。

    西南经标,或者说是洪承畴在那里始终保持着存在感,称不上刻意,但是陈凯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是有着足够洪承畴长期在此的重要性,尤其是随着粮道的重新调整,明军的军需供给虽说是困难了,但却并没有彻底断绝。

    洪承畴为什么要在此浪费精力,他到底想要干什么,陈凯不得而知。但是,分析了当下的情状,陈凯很清晰的认识到单纯以着粤北明军的力量是很难完成对西南经标的驱逐。耗下去对他而言是不存在意义的,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利用这段对峙的时间再玩一个新戏法儿,而他的戏法儿的关键核心,就是在于那支英德一战后才姗姗来迟的援兵身上!

    大旗后方,一队约莫三百人的明军步兵正在列队披甲。他们身上的甲胄与周遭明军普遍性使用的棉甲、扎甲大为不同,形制上是扎甲的结构,但是样式上却好像是上下两件用甲片和绳索编织起来的衣服。

    张克定立于帅旗之后,双手双腿微微分开,他是战兵,不需要亲自披甲,自有经过专门训练的辅兵为其穿戴甲胄,而他只需要配合就够了。双臂从背后的开口穿入袖子,自有辅兵帮他将背后自竖起形成护颈的领子到垂过臀部的开口上的绳索勒紧、系好。腿甲并非是穿上的,而是分作前后两部分,依旧由绳索勒紧、系好。这让他觉得很是别扭,甚至若非是腰部有专门的皮带将其束缚在腰腹部的话,他总觉得这裤子穿久了是要掉的。

    甲胄方面,这是最重要的两部分,也是最沉重的两部分。饶是操练时穿戴过很多次,可是临阵再将其穿在身上,却依旧是显得沉重非常,就好像是有几十斤的重量附在身上,一举手一投足都比正常情况下要需要更多的气力。

    胸甲和腿甲穿戴完毕,方才张克定已经将铁靴自行穿好。此间,辅兵送上来了铁手套,他接了过来,自顾自的套在手上,由一个辅兵帮助系好绳索的同时,另一个辅兵则拿来了一顶安装了铁面具的铁盔,径直的套在了他的头上。

    由于铁盔和铁面具是一体的,套上之后,片刻的黑暗,只待那辅兵将头盔上的带子绕过下巴,张克定再度张开眼睛,视线自铁面具上的长条状的缝隙延伸开来。随后,双手接过了一把云南斩马刀,便向本队的队头示意披甲完毕。

    三百人的步兵,有足足六百的辅兵在侧协助披甲,为的就是能够尽可能快的在最合适的时机以着最快捷的速度将披甲的过程完成。因为,这甲胄实在是有些过于沉重,饶是这些人高马大的壮汉经过了长期的训练也同样免不了会成为一种负担。

    此时此刻,披甲完毕,张克定们手持着兵刃,只待那帅旗之下那犹如是诸葛孔明般的人物一声令下,眼前已然凹陷良多的战阵迅速缩回了两翼各自的战阵之中,将这条直通陈凯帅旗的道路让了出来。而此时,只见得那右臂向左身躯,再回到身侧,已然多了一把精工打造的宝剑,旋即便指向了通道处已然杀得上了头儿的八旗武士。

    “铁人军,出击!”

    手持着兵刃,迈着坚定而沉重的步伐,张克定他们同样是三人一组,列着阵型便直接越过了陈凯的帅旗。

    此时此刻,那些满洲八旗武士在两翼明军的退缩之下突然实现了突破,当即便是毫不犹豫就冲入了这条通道,并且对左右两翼同时展开攻击。这是中央突破后必然的攻击节奏,而更重要的则是直扑上去,将对手的帅旗砍倒,从而动摇整个敌方战阵的士气。

    这些满洲八旗武士都是打老了仗的,多年来的胜利使得他们对此可谓是一个驾轻就熟,就好像是习惯似的,身处于不同位置的牛录各自承担起了他们各自的任务,没有半点儿争抢和拖沓。

    值此时,苏克萨哈麾下最为精锐的那两个牛录正冲在最前方,直奔着陈凯的帅旗,甚至已然可以望见那帅旗下的绯色官服的文官。只可惜,仅仅是转瞬之间,那一众身披铁甲的明军越众而出,便直接将陈凯挡在了身后,甚至将这条通道也堵得结结实实。

    甲片经过抛光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这一片的铁甲丛林,只晃得这些满洲武士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们自然看得出来,这支明军不同于周遭的明军,不光是铁甲厚重,就连武器上也截然不同,想必又是陈凯的杀手锏了。

    碰上了硬茬子,这些满洲武士们并没有贸贸然的冲上去,反倒是重新结阵,随后以着同样坚定而沉重的阵势压了上去。

    对手没有盾牌,这些满洲八旗武士当即就将长枪手压在了前线。长枪斜指,闪耀的枪尖在张克定的视线中越来越清晰。很快的,双方靠近到了已经没办法再继续走上前的距离,只见得清军那边一声暴喝,张克定面前的那个长枪手挺直了长枪便径直的对着他的腹部刺了过来!

    不躲,也不闪,张克定举起了手中紧握着的云南斩马刀便直接劈了下去。一边是七八尺的长枪,一边是由四尺木柄配上三尺刀锋组成的大刀。

    此间,只见得那长矛径直的刺在了张克定小腹处的甲叶上,厚重的甲叶在这一倾注了全力的直刺下扭曲变形,甚至就连张克定的身子于这一瞬间被推了些许。可也就是这么一刹那的功夫,张克定手中的云南斩马刀的刀光闪过,那满洲武士的胳膊应声而断,势大力沉的刀锋全然没有受到丝毫的阻遏,顺着截断胳膊的轨迹便直接砍在了那满洲武士的腰腹之间。

    白色的正白旗制式棉甲是由手艺最好的棉甲匠人打造而成的,然而在那锋利的云南斩马刀面前,一如是胳膊上的甲胄那般,就好像是一件破衣烂衫似的,没有对其造成任何的阻滞,只见得那一刀劈过,满洲武士的小腹处突然就出现了一个斜拉拉的豁口,那些花花绿绿且断了一节一节的肠子直接就冒了出来。

    满洲武士应声而倒,原本雪白的棉甲已然变成了破烂的包袱皮儿,只是轻轻撕扯就将内里的败絮表露无遗。

    张克定并非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雏儿,在战场上杀人也并非是第一次了,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识过。此间,一刀劈过,懒得理会那个已经丧失了战斗能力的满洲武士,收刀握起,大步向前,对准了下一个手持刀盾的满洲武士就直接压了上去。

    刚刚的那一幕突现于那满洲武士的眼前,着实让他惊得是一个瞠目结舌,只此一刀,身前那并肩多年的好友就被明军杀死当场,而且死相竟是如此惨烈,实在让他没办法接受这份事实。

    转瞬之后,又是一刀劈来,这一次却是对准了他。饶是刚刚还在震惊之中,常年累月的打熬武艺,外加上多年来在战场上的拼死血战,如同是条件反射一般,这满洲武士左臂持盾格挡张克定的攻击,右臂持刀前刺,一声“杀”字的暴喝响起,就像是他这么多年来历次征战中的表现那般干净利落,没有半点儿拖沓。

    腰刀直刺,只可惜这下意识的反击却显然是断了几尺。满洲武士暗道不妙,旋即加强了左臂上的气力,试图扛过这一击。然而,云南斩马刀的刀锋落下,依旧是斜拉拉的劈了下来,刀锋在于包铁盾牌接触的瞬间,只见得盾牌顺着刀锋的轨迹,扭曲、断裂,下沉的势头将满洲武士持盾的左臂压向胸口。清脆的骨折声刚刚响起,盾牌被一刀劈开,刀锋犹如泰山压顶一般势不可挡,自满洲武士的左肩处切入,破棉甲、如胸腔,肋骨、脊椎,没能形成半点儿阻遏,更别说是那心肺脏器。

    刀锋从右侧肋骨处破棉甲而出,在那满洲武士不可置信的神色中,胸腔沿着刀锋所过之处与下半身渐渐错位,旋即跌落在地,将下半身带倒在地。

    值此时,张克定的一声“杀”字的暴喝,才刚刚出口!

第九十一章 落子无悔(六)

    “杀!”

    又是一个满洲武士应声而倒,原本赖以展现高超武艺的盾牌已然被劈作了两半。一半尚有断手握着把手,另一半则依旧套在那断臂之上,重新粘黏在一起,或可恢复几分原本模样,但却也无法再次持盾格挡,不过是一堆刻意拼凑起来的碎块儿罢了。

    破碎的内脏撒了一地,张克定依稀的听到好像有呕吐的声音,但却无从辨别是从哪里传来的——这么一身的甲胄实在不便转头观望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即便是他这样切切实实在战场上杀过人的,早前也经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训练,当斩马刀将敌人真的一切为二,他依旧免不了要愣上个一刹那。

    铁人军一词实际上是郑成功所取,乃是历史上郑成功受浙江战场上一个满洲高级军官身披铁甲,被箭矢射成了个刺猬尚且能够继续作战的启发,绘图样交以工官冯澄世打造,并选军中勇壮者为亲军,以“五百觔石力能举起遍游教场”为标准,组建左虎卫和右虎卫这两镇精锐,士卒皆着坚厚甲胄,全身包的严严实实,手持云南斩马刀,当着“人马皆碎”。既是郑氏集团陆战中的王牌部队,更是中国古代重步兵最后的辉煌。

    按照操法,铁人军临战讲的是一个有进无退。一刹那的错愕,张克定低喝了一声,与同组的另外两个战兵便再度压向了左近仍旧站立着的满洲武士。

    从李定国那里要来了样式,陈凯便将打造的任务交给了潮州制造局,并且从中左所的军器局调来了一批手艺最好的铁匠参与打造。三尺长的刀身是经过了水力锻锤的千锤百炼而成,刀刃开锋,几可吹毛断发。事实上,佛山的制造分局那里已经可以承担下铁甲的生产任务,但是诸如斩马刀、铁靴、铁手套和带有铁面具的铁盔,这些却无不是需要潮州制造局乃至是中左所的军器局参与才能够尽可能快的完成生产任务,实现对这三百铁人军的列装。

    时间还是太短了,于陈凯而言,佛山制造分局初建未久,单一的铁甲制造凭着水力机械的产能是绰绰有余,但是诸如云南斩马刀、铁靴、铁手套和头盔、铁面之流,却需要其他工坊抽出部分产能——并非是产能不足,而是这些东西所需要的工序需要更多的技艺,这些是前不久被郭之奇和连城璧带走了一半铁匠的佛山所不具备的。

    铁甲还在继续制造,甚至在库房里越存越多,可是这支铁人军却因为潮州那边生产的武器迟迟未到才落得一个姗姗来迟。所幸,迟到归迟到,这最为关键的一战前夕装备还是尽数送到了广州列装部队,他们在英德一战后绕路赶到英德县城那里,陈凯便直接带着他们赶往赣州府城,甚至为了麻痹洪承畴,就连广东抚标和骠骑镇也都留在了那里,将一战击溃清军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这支只有区区三百战兵的小部队上面。

    陈凯的视线所及,铁人军挥舞着斩马刀如热刀切黄油一般,一劈而下,血花、碎肉、内脏以及甲片、布料、兵刃的碎片肆意飞舞,恍如雪花纷飞。盾牌、棉甲、扎甲、铁盔,无论是什么都无法阻遏刀锋所向。

    披靡二字,很多时候是存在着夸张成分的,可是当此时,却是再贴切不如的形容了。因为,这些满洲武士在刀锋下的结局一如是那草木随风散乱地倒下,甚至更要不堪。

    如同是绞肉机一般绞碎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两个正白旗牛录的近半锐士,在余者的眼中,那些踏着残肢碎肉,迈着坚定而沉重步伐的钢铁怪兽们恍如是从地狱中走出来似的。顾不得什么畏惧或是愤怒了,那两个牛录章京不约而同的将残部缩了回来,背靠着后面正在与两翼明军厮杀的那几个牛录,依仗着双方的速度差,好容易拉开了二三十步的距离,箭矢、飞斧、标枪什么的便如同是瓢泼的大雨一般向着那些铁人军招呼了起来。

    利箭撕裂空气,发出声声尖啸,这个距离的射击,力道之强劲丝毫不下于鸟铳。箭矢射来,却是在那些满洲武士目瞪口呆之中,在铁甲上噼啪作响,甚至很多箭矢明明已经钉在了那些甲片之上,那些钢铁怪兽们却依旧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

    “这甲只怕是比历史上郑成功让冯澄世打造的还要坚固。”

    嘴角上撇过了一丝笑意,水力工坊提供了更加庞大的产能。原本需要精工良匠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才能完成的精品渐渐的变成了寻常物事,一如文艺复兴后的欧陆,板甲从只有极少数权贵才能拥以传家的宝物变得越来越低廉。虽说甲胄的形制不同,但过程却是同样的。

    与此同时,在水力机械取代人力的过程中,技术和技术带来的品质提升也同样影响到了这些武器、甲胄。宋时的重装扎甲是能够硬抗比照神臂弓稍弱些的弓弩近距离射击的,而陈凯这一次就是照着这个标准来做的,因为他当初也没有能够见过郑成功的铁人军铠甲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只能按照记忆中的那些史料描述来通过想象进行设计,在其中往往就会求一个“取法乎上”的结果。

    噼里啪啦的在明军甲士的盔甲上作响,有的仅仅是作响而已,有的则能够感受到点状的疼痛在受力之处,更有些标枪之类的枪头破开了甲叶,刺入到皮肉之中,但是在破甲的过程中已然耗费了绝大多数的动能,以至于即便是刺穿了皮肉也再难有更多的突破。

    余光所及,与他同组的另一个明军甲士的胸口正插着一支标枪,枪头看来是已经破了甲叶,但是那明军甲士大喇喇的拔掉了碍事的标枪,却依旧如他这个被箭矢射成了刺猬的同袍一般继续大步向前。

    这样的一幕,实在将那些满洲武士震撼得瞠目结舌,那些从地狱中走出来的魔鬼不光是杀人如麻、当着立碎,更是刀枪不入。更有甚者,似乎怀疑那些身上被射得如刺猬般的明军盔甲内部其实藏着的不过是一个死人,但是在陈凯的邪术妖法之下,哪怕是已经死了,却依旧能够继续作战。

    后退,还在继续着。奈何,后面的满洲武士不是在与两侧的明军激战,就是在惯性的往前用来。很快的,他们便退无可退。

    眼前明军甲士越来越近,及至数步之内,一个再也忍不住了的年轻满洲武士大叫着便挥舞着刀盾冲了上去。接下来,只见得那刀光一闪,年轻满洲武士便如同是他的那些前辈一般倒在了地上,而挥刀力劈的明军也仅仅是因此慢了一步而已,脚下稍快了些许便重新跟上了队列的前进。

    铁人军步步进逼,很快的,重新接战的瞬间,屠杀再度爆发。血花和残肢碎肉在肆意挥洒着生命的余晖,只在片刻之后,那两个牛录就基本上不复存在了,而紧接着的便是那些仍在与两翼明军鏖战、以及那些还在向前涌上来的满洲武士,在绞肉机的面前一如前者。

    苏克萨哈的视线所及,灰蓝色的战线中央,以两白旗满洲武士作为锋矢突入至火红色的凹陷在经过了不断扩大和瞬间的长驱直入之后,很快的,伴随着那些反射着阳光的铁甲武士的入场便飞速的回缩,没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在血花四溅中重新拉平了过来。

    他不知道这一过程中到底有多少满洲武士死在了那些明军铁甲武士的手上,更不知道这支攻击方式蛮横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的小部队该当如何破解。此时此刻,他所知道的就是这一战他已经赢不了了,曾经触手可及的胜利伴随着那一面陈字大旗的竖起便顷刻间的就被掀翻了过来!

    战线重新拉平了过来,张克定身侧已经是仍在压制着那些绿营兵的明军藤牌手。大步向前,有进无退,斩马刀继续挥舞,此间肾上腺素激增,发挥出了平日里完全达不到的水平。

    肆意的砍杀还在继续,伴随着铁人军反过来杀入清军的战线,尖叫率先爆发于最后才登场的满洲八旗的队列当中,单方面屠杀所引起的集体性丧胆伴随着这一枚多米诺骨牌的推倒,只在顷刻间就引爆了这些满洲八旗,并且以着肉眼都无法跟上的速度向两翼的绿营方阵蔓延开来。

    “败了,败了!”

    满洲八旗在侧,绿营兵的表现往往会更好一些。这里最不乏的就是对满洲八旗的信心,源于自辽事起至今的这几十年来的巨大惯性和习惯性思维。然而,一旦八旗军崩溃,尤其是刚刚出场连一顿饭的功夫都没有就率先被明军击溃了,这一幕看在那些绿营兵的眼中其震撼之巨大几近于是天崩地裂了一般。

    转瞬之间,溃败的瘟疫便感染了这支不下两万的大军。向着赣州府城的方向,溃败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受住,尤其是在他们的背后,陈凯的帅旗前压、柯宸枢和黄山的提督前压,各镇的总兵旗前压、各协各营的旗帜一致前压,在那激昂的战鼓声中,明军已经顾不得什么队列了,一股脑的便冲了上去,将长枪刺入、将刀锋劈砍在那些清军的后背上,甚至已经不需要留什么余地了。

    铁人军的反攻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但是在那一过程之中,清军起码还在反击,称不上确切二字。倒是眼前的这一幕,追亡逐北,一旦后背御敌,那么就全然没有了反击的可能,比之前者更加适合屠杀这两个字。

    冲上去,将前面的清军砍倒在地,一旦进入到了奔跑的节奏,铁人军就显得有些过于笨重了。不过到了这个份上,清军仓皇北逃,明军单方面的追击而已,也不需要这些摧坚破阵的王牌部队。很快的,兴奋渐渐褪去,疲惫不堪的铁人军们便渐渐的停下了脚步,更有甚者干脆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摘掉头盔在升腾的热气中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这其中,张克定是追得最远的一个,待到实在是脱了力了,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摘下头盔,眺望着远处的追击,放下心来,疲惫席卷而至,当即就躺倒了下去。然而,此刻他却并没有直接躺倒在地上,身下却是铺着一面大旗,应该是满洲八旗的旗帜,只是那一双双的脚印踏过,已然看不清楚上面的文字和图案了而已。

    视线中已经只剩下了湛蓝的天空,只是不知那些云朵之上会否有神仙正在观看人间的这些残酷厮杀。或许到了现在这个没有悬念的地步了,观众们大多也已经退场了吧。

    明军的追击疯狂而残酷,每一瞬间都会有落后的清军被明军砍死在地上,甚至直接被摘下首级挂在杀人者的腰间。为了逃脱死地,哪怕仅仅是比同伴逃得更快一些,清军在逃跑的过程中丢下了身上一切可以丢下的物事——武器、头盔、甲胄,假设衣服也压了分量,他们想来也会把自己扒了个一丝不挂出来,没有半点儿的犹豫。

    并非是旷野奔逃,清军的目的是逃回城池,依仗着城墙来隔绝明军的追杀。溃败一开始,那些军官和骑兵们便策马逃亡,只留下了步兵被明军追杀。战场,距离明军的连营不远,距离赣州府城同样没有多远。清军的溃兵好容易逃到了城下,奈何这赣州城开五门,可三面环水却并不意味着门皆开向南面的陆路。

    背后有明军的追杀,只可惜城门却并不会因此而扩大,清军无不是拼了老命的涌入城门,吊桥上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清军被挤落护城河的桥段。与此同时,伴随着明军的越来越近,已经入了城的清军唯恐会被明军趁机夺占城池,干脆也在强行关闭城门。若非是城门处有瓮城作为蓄水池,逃入城的清军会先进入到瓮城,而非只有一座城门用以隔绝内外,这城门也是万万无法再关上了的。

    片刻之后,大队的明军抵近城下,城头上的箭矢、炮火如雨般落下,绝大多数的却是撒在了那些尚未入城的清军的头上。一时间,城外清军对着城内清军的骂娘声此起彼伏,将炮火都淹没在了其中。

    城门已经关闭,明军没有贸贸然的靠近,只在远处看着笑话,顺带着用弓箭、鸟铳之流射击着那些暴露在城外的清军溃兵。

    哪怕是入不得城,可是溃兵却仍旧想要离那些明军远一些。不断的向城墙的方向挤压,不断的有清军被挤落护城河,如同是下饺子一般,没过一会儿的功夫那护城河就粘稠了起来,一眼望去,全是人脑袋,你争我夺的想要将身子攀升起来,就不得不将更多的同袍踩如水中。这时候,已经用不着明军杀人了,清军在城外明军的威胁之下已经不可避免的自相残杀。

    这是为了生存,便再也顾不上什么道义了。此刻,看在明军的眼中,却是无比的畅快。很快的,代表着战局逆转的大旗出现在清军的视线之中,欢呼声更是响彻云霄。

第九十二章 落子无悔(七)

    “万胜!”

    欢呼声在明军中响起,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帅旗之下,绯色官袍绣着锦鸡补子的文官策马越众而出,柯宸枢和黄山更是如拱月般分据左右。

    英德县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洪承畴玩得,陈凯一样玩得。对于绝大多数的明清将士而言,他们是不知道其中细节的,甚至就连一些支离破碎的线索也全然无知。但是,陈凯突然出现在战场之上,并且拿出了另一个丝毫不逊于掷弹兵的杀手锏,轻而易举的击溃了骄横的满洲八旗,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结合部的破绽,原本就是陈凯的刻意为之,为的就是引出苏克萨哈的满洲八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更夹杂着一份挽狂澜于既倒的振奋。

    城外,明军大捷抵定,昂扬的士气早已冲破了云霄。时值正午,大军未有就此收兵回营,反倒是在城头清军,以及那些仍旧被抛弃在城外的清军们的注视之下重新恢复因追击而混乱的建制,显然是并没有打算就此罢休。

    午饭由辅兵从连营的方向不断送抵,明军在城外大模大样的用起了午饭。原本,大战过后,吃饭的兴致因为那些同类之间的杀戮、因为那些残肢碎肉、因为战后精神和生理上的疲惫势必会出现厌腻的状况,这都属于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倒是这一遭,就在赣州府城的城外,明军挟大胜之余威,席地而坐,吃得反倒是畅快得多——摆明了,就是在吃给城内的清军看的!

    城外的明军在吃饭,城内的清军则在忙着驱使民夫加固城防。内外都是忙得不可开交,倒是那些被困城外的清军却是显得尴尬得无地自容。

    激战的破惫已经将那些清军绝大多数的都拖垮了,此间坐倒、躺倒在地上,已经顾不上别的了,全然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这样一来,倒是使得落水渐渐恢复到了偶然性事件的概率,可是护城河里此间已经飘满了尸首,有限的一些靠着踩着袍泽活下来的大多也都游到了对岸,城里的清军不敢开门,却是抛下了绳索、吊篮什么的将他们弄了上去,以尽可能的加强一些城守的力量。

    已经顾不得回到总镇府那样衙署来发号施令了,城门通往城内中心区域的大道上,出战的各镇还在忙着搜罗溃兵。在这一片灰蓝色的海洋当中,基本上都是出自两白旗的满洲八旗从来都是最显眼儿的。此时此刻,众将还在手忙脚乱的时候,苏克萨哈已经将逃入城的八旗军尽数搜罗了起来,并且很快就确定了大致的损失数字。

    “主子,冲在最前面的那几个牛录只有十来个奴才活着逃回来了。其他的牛录,损伤有多有少,少的大概损失十来个奴才,多的……多的不比那几个牛录好得到哪里去了……”

    话说着,一个甲喇章京涕泪横流,将脸上的灰土冲得一道一道的。听的这话,苏克萨哈自觉着是胸口阵痛,喉咙处一片腥甜,险些就吐出了口去。

    在场的众人听到此话亦是心有戚戚,因为他们很清楚,清军在湖广的八旗军,就满洲八旗而言主要是来自于正红旗、两蓝旗和两白旗,这些部队分别对应着正蓝旗固山额真阿尔津、镶蓝旗固山额真蓝拜、正红旗固山额真济席哈和出身两白旗的巴牙喇纛章京苏克萨哈。其他各旗还都跟着各自的主子镇守湖广,这一次带来的自然都是两白旗的人马,尤其是冲在最前面的那几个牛录可都是苏克萨哈所在的正白旗的牛录,一战下来基本上都被明军砍成了碎块了,这叫他如何能不心痛欲死。

    仔细算了算,一个牛录是三百战兵,这一次带来了八个牛录,也就是两千四百余满洲武士,现在逃入城的就只有一千出个头儿,伤亡超过了百分之六十!

    率先攻入明军的结合部,满洲八旗较之绿营在忍受伤亡的能力上也要更胜一筹,但是这勇猛二字,在铁人军面前却反倒是成了伤亡比例更大的最直接原因。这里面,当场战死的数量便颇为不小,受伤的估摸着反倒是要少之又少,大概是因为铁人军的杀伤力之下已经没有了受伤的概念了。城外的溃兵里应该也还很有些幸存者,但是明军丝毫没有退兵的意思,清军也没办法将那些流落城外的清军放进来,就只能这么干看着。

    处于对满洲八旗战斗力的骄傲,苏克萨哈这一次根本就没有带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来。如此,伤亡便势必皆由满洲八旗一家承担下来,这对于只有万余旗丁的两白旗而言可谓是伤筋动骨般的损失。

    八旗是清廷的根基,现在兵员的损失还是其一,更重要的是野地浪战,满洲武士竟然被只有他们几分之一规模的明军一举击溃,伤亡过半。如此,当置八旗军战无不胜的赫赫威名于何地?

    满清能够以小族临大国,统治如此幅员辽阔的国度,首先凭的就是八旗军的威名。凭借着那一句“满万不可敌”,满洲八旗可以震慑住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同时整个八旗军更可以震慑住绿营,依靠绿营在各地驻防来镇压抗清运动。

    这是一环套着一环的,可是此间损兵折将的却是满洲八旗,这无疑是比尼堪授首还要令人震撼的事情。因为,尼堪的死还可以说是轻敌冒进而中伏身亡,可他的失败却是堂堂正正的被明军击败的,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辩驳的空间!

    此时此刻,苏克萨哈已经顾不上什么城池守御之类的小事儿了,满脑子都是这些八旗军的伤亡。然而,残破无地的当下,不光是这些八旗军灰心丧胆,甚至就连远处的那些绿营兵看向八旗军的目光也越加的复杂了起来。

    这一战,说到底是绿营硬扛着明军的攻击为八旗军的中央突破争取时间和空间,他们在牵制对手的任务上完成得很好,可谓是无可挑剔。岂料,原本被寄予了厚望的满洲八旗在没有进入战场后多久就被明军一举击破了,就连溃败也是八旗军先行爆出来的,哪怕有初入战阵时的突破,但是那虎头蛇尾也实在是让人跌破了眼镜。

    不过,绿营那边的混乱远在八旗军之上,守城的那些部队在战战兢兢的守卫着城墙,浑身颤抖的眺望着明军在城外吃午饭。而那些出战的各镇,被杀死在战场上的数量肯定比八旗军要多,但是比例上却是大有不如。可问题在于,八旗军是人人有战马,所以一旦兵败,能够逃到阵后的都上马跑了,可是绿营兵那边步兵就是纯粹的步兵,现在城外的那些溃兵基本上都是各镇的绿营,这使得城内的各镇无不是处于一个损兵折将严重化的状态。

    放城外的溃兵入城,他们是决计不敢的,可是手里的本钱就剩下那么多了,明军是挟大胜之威抵近城下,陈凯看样子也是不打算就此撤兵的。攻城战势必将会在接下来爆发,就凭着这些所剩无几,他们又当如何守住这座城池?

    忙乱之中,胡有升们还在抓紧一切时间搜罗残兵,恢复建制,倒是与苏克萨哈同来的刘光弼和齐升二人却凑在了一起,看了看视线所及的八旗军和绿营兵们的现状,只是一个对视就将彼此的心意看得个通透了。

    然而,二人不光是客军,更重要的他们还并非是援军的主帅,此间有心,也只得去寻苏克萨哈,须得有个个高儿的顶住将要塌下来的天,他们才能在间隙中继续苟活。

    硬着头皮的寻了过去,结果苏克萨哈正愁着没有撒气的地方,一顿皮鞭就将他们打得是一个满地乱爬。绿营兵们见得此景更是越加复杂,很快的,这些就传到了胡有升的耳朵里,听得此事,这位为满清镇守南赣地区多年的绿营名将亦只是苦笑了一番,连句话都说出来。

    清军惨败是不争的事实,不过城池尚且控制在清军的手里面,城内的巡抚衙门和府县衙门的官吏们也依旧在竭尽全力的为守军提供食物、守具和民夫等相关的补充,就连那些百姓们也不敢造次,因为谁也不能确定这城池明军到底攻不攻的进来。

    被迫屈服,不代表城内不会人心惶惶,官吏、绿营、士绅、百姓,城内的一应人等,甚至就连猫狗老鼠都显得颇为不安,仿佛是预感到了大难将至似的。

    城外的明军在吃午饭,城内的清军很快也拿到了官府为他们准备的饭食。只不过,到了这样的时候,有的清军是甩开了腮帮子,有的则一口都吃不下去,完全是两个极端。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城外的明军用过了午饭,城头上的观察哨一阵惊呼,胡有升等将连忙奔上城头,所见者却是明军的红夷炮队又一次出现在了城外。

    “合着,这功夫陈凯是调他的红夷炮队去了!”

    面对这等利器,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办法。如此,倒是把他们后悔的空间给挤压了个干净,省了这份心思下来,可问题在于,现在城墙已经是有着多处裂痕了,只怕这城墙很难在接下来的炮击之下撑住多久了。

    没过多久,炮击如期响起,开战前已经轰了几天了,各个炮组对于瞄准的把控基本上都可以用驾轻就熟来形容了。倒是这一次,他们是难得的距离城墙近了一次,而非是在大老远的地方开炮,以避免遭到清军的袭击,实在是一个明目张胆。

    距离更近了,目标自然也就更容易射中了。不需要什么试射,只待号炮声响起,明军的炮组依次开炮,那些沉重的炮弹就在城墙上打开了花,飞溅起的砖石、土块将成为那些倒尸似的清军溃兵打得是一个狼狈不堪。

    脚下的震动传来,胡有升只觉得不同寻常,暗道不妙,连忙奔下了城墙。这时候,他已经顾不得什么皮鞭了,连忙找到苏克萨哈。所幸这时候苏克萨哈的火气也已经撒了不少了,刘光弼和齐升也早已没了踪影,听得了胡有升的汇报,很快就分析出了当下的情状,并且对其人的看法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守军的主帅与援军的主帅达成了默契,双方立刻就行动了起来。苏克萨哈的八旗军、刘光弼的江西提标、齐升的九江镇标,以及胡有升挑选过的一些较为精锐的部队开始悄无声息的向城内转进。只可惜,他们刚刚走了没有一会儿的功夫,第三轮的射击的同时,南门附近的一片城墙轰然倒塌,飞溅的砖石、土块这一次已经不分城内城外的清军,将左近的一切都打得是一个面目全非。

    烟尘升腾,明军的欢呼声再度响起。胡有升转过头望去,已然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连忙带着亲兵赶去控制码头。片刻之后,苏克萨哈的八旗军也匆匆赶到了码头,这时候能够逃来的绿营也到此了不少,八旗军反倒是成为了少数。

    “让开,都让开,让八旗军先走!”

    胡有升指挥着本部兵马为苏克萨哈开路,换来的更多的是绿营兵们的愤怒。而此时,喊杀声似乎是已经进入到城内了,明军攻入城中,死亡的威胁临头,这时候他们也顾不上什么旁的什么了,尖叫着一股脑儿的往各条船上冲了过去,城外的下饺子场面在码头上便再度上演……

    明军攻入城池,首先俘获的就是那些城外的溃兵,在恐惧和饥饿的交织之下,他们对于投降是最没有心理负担的,反倒是视作为一种解脱。唯独是那些流落城外的八旗军们反倒是一些异类,可却也很快就淹没在了绿营溃兵们的海洋之中——把这些家伙当做送给明军的投名状,这可比干巴巴的投降活命的机会更大。

    各镇按部就班的涌入赣州府城,按照计划镇压清军的抵抗、控制各处要点,捷报不断的送回到陈凯那里,大局已定这四个字渐渐的在他的脑海中生成。接下来,是宜将剩勇追穷寇,直捣南昌,还是回师粤北,先把满清在长江以南的那根定海神针给拔了。陈凯觉得,到了现在的这个份上,选择的权利已经在他的手上了!

第九十三章 落子无悔(八)

    南赣地区连接数省之地,同时也是重兵驻防赖以协防各省的军事要地。赣州府城是南赣地区的心脏,就像是广州之于广东、福州之于福建那般。

    明军早前的一系列攻势,从东和南两个方向向赣州府城合围,外围的汀州府、南雄府、南安府皆已落入明军的掌控之中,如今赣州府城即下,整个南赣地区也就只剩下了一个郴州府尚在清廷之手,仅此而已。

    那里的战略意义远远低于南昌,陈凯也没有如刘文秀在保宁之战中表现出的那等强迫症,此间一旦拿下了赣州府城,接下来的目标自然而然的就是在南昌和洪承畴之间二选其一。

    “如果,两个我都想要的话呢?”

    深夜,赣州府城已然抵定了下来,明军完成了对城内清军余孽的清剿工作,官员们逃亡的同时,本地的吏员们也毫不犹豫的改换了门庭,将张榜安民的工作做得是一个尽心竭力,唯恐会惹得陈凯不悦,叫那些甲士将他们砍成一地的碎块儿。

    出于对力量的畏惧使得他们已经没有那个脑容量去思考他们配不配脏了铁人军的斩马刀,不过瞅着他们当下的卖力劲儿,谁也不会拿这个嘲笑他们,就像是他们也不会把这份担忧付诸于口是一样的。

    一战功成,此间明军在赣州已经是一个大势所趋。这其中,自不乏赣州天地会的上下运作,使得明军西进、北上两个集团的两万余战兵,外加上大量的辅兵对于粮草的需求,即便是需要穿越闽西的山峦、需要面临清军干扰粤北航运、需要千里馈粮的多重困境,凭借着互助会的仓储也可以实现有效的补充,而非是陷入那等“士不可一日再食”的窘困。

    “互助会提供的粮草、民夫,这些日后都会在减免税赋、徭役上进行补贴,本官是不会让义民吃亏的。”

    “先生的训示,学生自当传达下去,好叫赣州士绅、百姓知晓,哪边儿才是真正可以值得依靠、信赖的。”

    天地会的成员还在各县为战事的后勤工作忙碌,随军的陶潜陈凯在返回赣州前线时已经见过了,到了现在,赣州府城抵定,很多事情就可以摊在明面儿上说了。当然,天地会的存在陈凯还是打算战事告一段落之后专门与郑成功面谈,因为这里面很多东西是光凭着书信文字很难说得清楚的。

    依旧是在打着官腔儿,不过黄山那边倒也知道,陈凯培训了一批江西士绅回到家乡潜伏,并积蓄力量,陶潜就是其中的一个。而这些人也在发展其他志同道合的人物,这一次的战事就产生了极大的裨益。

    谈过了这些,陈凯又谈及了一些其他的事项。现在已经不是此前了,赣州府收复,这里便不再是清廷的控制区,潜伏工作完毕,下一阶段的工作就转变为协助本地官府恢复民生,积蓄更大的力量之类的事项。这些工作,比之潜伏、爆发要更加安全,但是忙碌却更胜一筹。

    “那些义士,本官在与国姓会面之后自会酌情安排。”

    封官许愿,黄山早前就已经做过了。不过,其他的士绅还好,天地会的会员对此其实大多并不是很放在心上,因为这些陈凯早前都有暗示过,暗示收复失地之后他们需要承担起更大的责任,为国为民什么的。天地会自身有组织,也有了一些基础的信仰,比如反清复明,再加上陈凯自身的威望,尤其是这一战之后,斩杀上千满洲八旗的赫赫战功,天地会的会员们自然是更加坚定了在这一组织内发展,就着组织必将越做越强的东风下,在达成会社阶段性目的的同时,实现一些个人的愿景。

    陈凯从来都是认为私心并不可怕,只要善加引导,上可以有益于国家民族,下也可以对组织个人有所裨益。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不能指望每个人都是岳飞、文天祥,都是海瑞、戚继光。

    安抚了赣州天地会的人员,陈凯便可以稳定了这片地区的士民之心。有了一个稳定的后方,接下来就可以将战争进行下去。起码,他是没有打算那么轻易结束这场战事的,尤其是在李定国护驾进入云南的这个当口,他就势必要承担起更大的责任。

    原本的择一而为之很快就在这大胜的群情激昂之中变成了两路并举,陈凯决定以黄山统帅右提督左右镇、援剿中镇、援剿前镇、援剿左镇、援剿右镇、骁骑镇,及原本隶属于北上集团的后劲镇和铁骑镇这九镇兵马北上,经吉安府往南昌府。同时,以柯宸枢率领左提督左右镇和后冲镇这三镇兵马,汇合英德县的护卫左镇、中权镇、骠骑镇、广东抚标和马宝、王翰的部队一同南下与洪承畴决战。

    如此一来,北上集团得到兵力上的强化,乘胜而上,力争席卷江西一省。而南下的部队虽少,但是洪承畴的经标本就是深入明军腹地,柯宸枢除了汇合英德县的部队外,还可以广州、三水、清远三地的援剿后镇、护卫中镇和前冲镇。哪怕仅仅汇合英德县的部队,对于洪承畴也可以实现兵力上的优势。更何况,陈凯更是将名为广东抚标直属营乙队的铁人军进行了归建,正是要让洪承畴好好喝上这一壶把苏克萨哈灌得险些呕出二两鲜血的烈酒。

    从夺取汀州府、南雄府开始,到合攻赣州,明军基本上就没有停下过脚步。大战过后,军士疲敝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在两支大军分赴各自的战场之前,必然还是要一些时间进行必要的休整。否则士生怨愤,终对战事不利。

    这期间,陈凯已然做好了安抚、激励的工作计划,同时也在设法对南面的广东进行消息封锁,以免洪承畴提前得到消息,致使柯宸枢扑个空,那就不美了。

    与此同时,两路大军尽出,陈凯也将在大军出征后率领护卫前镇和护卫右镇坐镇赣州府城,以为两路大军的纽带和援应。接手了宜永贵的南赣巡抚衙门,陈凯端坐其中,将一切计划准备妥当,并与众将商议妥当,那份让人不寒而栗的虎视眈眈便同时投向了南北两个方向。

    ………………

    吉安府,这里毗邻着明清双方集结数万大军争夺的赣州府城,战争的氛围在这里比江西的其他地方更为深重。

    府县衙门的仓储在不断的发运前线,尤其是随着那支由满洲八旗领衔的大军南下为援,这里的运输任务就更显繁忙。县尊已经请了邹楠多次了,希望互助会能够提供更多的人力、物力。这方面,邹楠早已经与其他吉安天地会的会员们商议过了,这一次次的却是反过来建议知县抓紧时间去从那些寻常百姓手里搜刮粮草。至于理由,很简单,免得那些刁民逃荒去了,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当然,互助会是一毛不拔也不可能的。毕竟,赣州天地会一顿操作下来,那边已经有消息传来,说是那边的互助会有转而支持明军的迹象。兵荒马乱且时间尚短,消息还不甚清楚而已。这般,也是为了打消一些本地官府的疑心。

    他们还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很快的,消息传到了吉水县,说是苏克萨哈率领的援军和胡有升的守军一起出城野战,结果被明军一战击溃,狼狈不堪的逃出了赣州府城,现下已经逃到了吉安府城固守待援了。

    “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

    南昌来的好友还在此间等待消息,听闻此事,当即便是欢呼雀跃,若非是邹楠强行捂住了他的嘴巴的话,弄不好这一嗓子就要满院皆知了。

    对此,邹楠亦是如其那般兴奋不已。不过,比之他这位好友,他毕竟年纪已经不小了,经历的事情多了,阅历自然也就多了,心理承受能力方面也会更强一些。因此,吉安府这边的天地会成员素来都是以他为首的,就连南昌那边也在隐隐对他马首是瞻。此间听得这般好消息,他先是兴奋无地,但是第二反应却突然沉默了下来,看得那好友当即就是一头雾水。

    “邹兄?”

    “这事情好像不太对路啊。”

    皱着眉头,不由得是一个心思百转。不正常的味道随着思路的展开渐渐的系统化,良久之后,那好友总算是得到了一个听上去很有道理的想法来。

    “想当年,金声桓兵败赣州,是直接撤回的南昌。现在鞑子兵把赣州都丢了,反倒是仅仅撤到府城,他们这么有恃无恐,肯定不对!”

    这二者,其实作不得相似的比较金声桓的老巢是南昌,清军是从九江杀来,在南赣顿兵不前,根本之地出现危险当然要回去防御。而这一回陈凯却是从广东而来,夺占赣州府城,清军是退守吉安府城,还是南昌府城,并非是必然二字。奈何,一时间邹楠想不出合适的比拟,况且从一开始他就想到这个,此间说出口来,就更觉得是一个理所当然。

    不过,这么个说辞倒也引起了好友的深思,邹楠记得,陈凯在讲课时提过切忌头脑一热就肆意妄为,这样是非常不利于潜伏工作的。冷静、冷静、再冷静,好容易把这股子兴奋劲儿压下去了,邹楠决定亲自去一趟吉安府城,用自己的眼睛看清楚那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他就启程出发,赶往吉安府城。那里,比之有府城作为南面屏障的吉水县城从来都是更加紧张的,一路上盘查颇为严格,饶是邹楠的举人身份也没让他得到太多的优待。

    好容易赶到了府城,那里已然是溃兵的海洋。市面上乱得无以复加,到处是连兵刃、盔甲都丢光了的溃兵,别看他们身上狼狈不堪的,但是抢起百姓的东西却依旧是蛮不讲理。动辄就是一顿毒打,本地的衙役和绿营对此也是视而不见,至于那些撤回来的将帅、官吏们与吉安府的本地绿营、官吏们也都是忙得不可开交,自然也没有太多功夫理会这些必要的发泄。

    邹楠循着记忆,找到了一个住在城内的故交。这人与吉安府的清廷官吏交往较深,而且性子颇为软弱,当初就没敢参与抗清运动,所以他一直以来也没有贸贸然的去对其进行吸纳。此间,寻到此人,邹楠打着访友的旗号前来,旁敲侧击的问询一些关于清军溃兵的情况,为免打草惊蛇,前前后后的花了三天的时间才把所有头绪都捋顺了出来。

    “江西提标和九江镇标损兵不算太多,但也不少,主要折损的还是南赣本地的绿营各镇,很多营头现在就只剩下个名义了。另外,满洲八旗损伤过半,是被一支铁甲步兵击溃的。,先生可真是够狠的。”振奋过后,邹楠却突然发现,早前的问题根本没有得到解答,反倒是更加让他不能理解了。

    “都被打成了这个惨模样了,竟然还要守吉安府城,这苏克萨哈到底想得是什么啊?”

    ………………

    吉安府的天地会成员们还在等着邹楠的考察结果,甚至在等待着陈凯的那一声令下,局势一片大好,他们内心的焦急也不可避免。

    同样焦急万分的还有中间隔着明军的重兵集团,身处于粤北腹地,西南经标无非是趁着明军大举北上,在粤北的兵力空虚才能实现当下的威胁。然而,深入腹地终究是深入腹地,如今在英德县与明军也是对峙的状态,而向南骚扰过的清远县,那个叫做周全斌的武将似乎一早就看出了他们的意图,在那里严防死守,根本不给留半点儿的机会,实在可恶得紧。

    深夜里,湟水以南的清军主营处的中军大帐依旧是灯火通明。洪承畴这把年纪了,睡眠已经比年轻时少了不少了,但是到了这个时辰,他却依旧是站在铺平了地图的案前,弯着腰,眯着眼睛,就着灯火的光亮翻来覆去的思索着当前的战局。

    这一次的大战说到底就是李定国西进后广西、广东和南赣地区各方势力的重新洗牌,清军要趁虚而入,陈凯则是要借机啃下南赣的硬骨头,双方各怀心思,结果牵扯出了梧州、赣州和英德县这三处战场的敌我攻防。

    这些从发生伊始就尽在洪承畴的脑海之中,双方的势力在这广大的区域间犬牙交错,进退之间无不是数以万计的大军攻伐。当下,梧州是清攻明守,赣州则恰恰相反,唯独是这英德县是双方对峙的格局。

    身处于对峙的状态之中,洪承畴的目的自然是牵制住陈凯,从而实现另外两片战场的优势,无论这优势是以何种方式实现的,也都值得他冒这个风险。可是今日不同于平常,甚至确切的说入夜过后,看着这份地图,多年积累下来嗅觉使得洪承畴对于早前的信心却出现了微弱的动摇,以至于他在这一夜间更是连睡觉的打算也兴不起半分来。

第九十四章 落子无悔(九)

    永历十年二月二十三,英德县的对峙依旧在持续之中,仿佛双方都打算就这么混下去,全然在指望着其他队友能够打破这一僵持的战局。

    肇庆府东北部的广宁县,这里从汉武帝平定南越以来就是隶属于四会县的辖区,一直到了明嘉靖三十一年当地大小罗山瑶民叛乱蜂起,明廷调集了超过七万大军才将其镇压下来,为了更好的维系这片土地的统治,于是割四会县之太平、橄榄、大圃、永义这四都地置广宁县,取广泛安宁之意。

    这前前后后的便是一千四百多年的历史,其实从建制以来,迄今也有一百零四年的历史了。比之周遭的其他府县,她不可谓不是非常年轻的。而且,这个年轻的县在广东地面儿上也颇为低调,不仅仅是她的年轻,更加在于这个县正处于广东西北部的山区之中,毗邻广西最东部的怀集县,地理位置颇为偏僻。

    县境四面环山,中间一条绥江从西北向东南贯穿全县,形成一个以绥江为轴线,两边高、中间低的斜凹地形。农业社会,农作物产量往往直接影响着当地的经济水平。这里处于山中,最盛产的就是竹子,县境中部有些河流冲积出来的条状盆地,也是素来被称之为是竹子走廊的。

    这地方,说一句穷山恶水大概也不为过的。不过,地方财政不好,建制后明廷倒是很快为其修建了一座城池,围三百九十丈、高一丈六尺,门开三座,分别位于东、西和南三向,唯独是城北枕着那福星山,故而连城门都省了。

    春日里,广宁县从来都是阴雨连绵,让人好不爽利。倒是近两日却是难得没有下雨的,今天上午还露了半日的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就越加的让人提不起精神儿。

    城东的来会门,守卒懒洋洋的打着哈欠,看样子是昨夜没怎么睡好。如今,明清两军在桂东、粤北鏖战,从地图上看去,广宁县城正在那两地之间。不过,路从来不是照着直线走的,两地往来,北江和西江水道是最佳的途径。即便是非要走陆路,也断不会经过此处。这个县,终究是太偏僻些了。

    守卒如斯,门官儿也好不到哪去。这里照例是开着城门的,只是进进出出的人却难得见了。但若是不开城门了,这些守门的军官、兵卒们却也不会乐意了。毕竟,哪处的差事有这地方清闲的?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早上的慵懒劲儿却还没过去。他们早已成了习惯了,也并非是晒着太阳才会如此的。对此,似乎就连老天爷都是见怪不怪的,难得露个真容也见不得太多精气神儿,干脆也就更懒得露脸儿了。

    日子大概又是这样混了过去,再过些天就又可以拿到俸禄了,年岁稍大的守卒想着买了粮食过后还会所剩几何,年轻一些的则在还在发愁何时能凑齐了聘礼,好像邻家的青梅竹马下聘,就这么各怀着心思,一直到了城外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随着风传来,他们才总算是提起些精神儿来。

    “这日子,还有骑马往咱们这地方赶的?”

    两个守卒不约而同的冒出这样的心思,最大的区别就是前者的疑虑中夹杂的更多的还是不安,而后者则竟还有些见得新鲜物事的兴奋劲儿油然而生。

    所幸,很快的城头上就有了消息,说是眺望远去,一队骑兵都是明军的装束,不由得放下了担忧的同时,只见得骑队转瞬即至,为首的那员骑兵更是挑着一根系着帛书的竹竿子,飞奔的战马将帛书扯得笔直。

    “竟然是露布飞捷啊。”

    年纪稍大些的守卒是见过世面的,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不过,这里面却有着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广宁县是隶属于肇庆府的,位于肇庆府北部,素来是受两广总督连城璧连制军节制的,可从这个方向看去,取得大捷的当是在北面,那两处战场可都是广东巡抚陈凯陈抚军主持的,没有道理跑这里来的啊。

    “别是陈抚军要向连制军耀武扬威的吧。”

    一瞬间,仿佛被脑海中激起的这么个念头给电了一下子。所幸,他现在即便是有心思也都放在养家糊口上面了,八卦那两个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之间的猫腻儿,也须得是在茶余饭后,而非是现在。仅仅是这一瞬间过后,放下了心思,他也就自然而然的变得更加无所谓了起来。

    “又不给赏钱,你们别苗头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城门不必关闭,他们也就不需要费那份气力了。只见得骑队由远及近,急剧扩大,可是临近了城池,却不见得他们有丝毫的减速,待到飞马跃入城门的瞬间,那个为首的骑兵更是将露布都扔在了地上。

    异象突生,未待两个守卒有所反应,只见得马刀顺势一带,那个年长些的就已经倒在了地上,而那个年轻些的也仅仅是多活了一个呼吸而已,就被紧随其后的那个骑兵砍杀当场。

    明军杀明军,这样的场面一下子就震慑住了城门左近的所有人,随即,只见得一支旗花上天,这队骑兵来的方向,马蹄声如雷鸣般响起。待到那支骑兵集团出现在官道的视线所及之处,却是一片的灰蓝色,犹如洪水般席卷而至。

    “大清兵至,降者免死!”

    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有预谋的偷袭。张勇和胡茂祯率领两镇的直属骑兵,约莫八百余众先期骚扰清远,随后未有返回湟水南岸的连营,而是绕进了山区直扑这广宁县城。

    已经有一队骑兵冲了进去,城门易手,连城璧这半年来饶是极力扩充军备也主要是将资源都集中在了督标上面,于各县的守军实在是微乎其微。此间,守军本就极少,城池自然也就很快的宣告了易主。张勇和胡茂祯随后便关闭了三座城门,尽力封锁消息的同时大肆搜集军需粮草,以为后用。

    “陈凯也许已经不在英德县城了。”

    “可是,经略,那支抚标还在那里啊?”

    “陈凯的抚标在,不代表陈凯就一定在。他若是真的不在那里了,那么赣州的战局只怕就要危在旦夕了。”

    经过了一夜的思索,洪承畴凭着他这么多年与流寇、与清军、与明军交锋所培养出来的战略嗅觉,凭着对陈凯多年来战绩的分析,虽说依旧不能确定陈凯并不在英德县城之中,但是危机阴云却已经笼罩在了清军的头顶。

    然而,陈凯在不在,他们根本没办法确认下来,因为明军占据着城池,以他们的兵力现阶段已经无法对其展开有效的攻城作战了。既然没办法进行试探,明军也不打算强行驱逐他们,那么双方就只能暂且继续维持着这么一个对峙的状态。可如果陈凯真的不在那里了,以着洪承畴的位置很难干涉南赣的战事的,就必须从另一个方向做出更多的事情来。

    八百余骑,携带着干粮奔袭。如果走水路的话,绕一个大弯儿,英德县与广宁县之间长达四百里的路程,这对清军而言是非常不利的。尤其是在于沿江的清远县尚在明军之手,他们是万万不能打草惊蛇的。

    为此,张勇和胡茂祯选择了陆路行进,在清远冒了一个头儿之后就直接奔袭广宁县城,这样既可以麻痹清远的明军,同时亦可以取一条几近于直线的路途来极大的缩短路程。此间轻易得手,也更加确定了长沙幕府关于肇庆府军事防御的相关资料确实无误,随后也不犹豫,直接带着能够携带的粮草顺着绥江而下,直取四会县城。

    四会县城位于绥江沿岸,而绥江会在三水与西江合流。相比广宁,四会设县极早,早到了秦始皇取岭南的那时候。

    不过,四会县城的城墙修筑得却没比广宁早上那么多,洪武年间列木栅为城,到了七十三年后才夯土包砖。城池的规模比广宁要大上不少,围五百七十六丈八尺,高两丈,开门四座,设敌楼十八,可谓是全方面的碾压。

    只可惜,如此城池,也须得有足够的人手和足够高的警惕性才能守御。很快的,张勇、胡茂祯便按着广宁的旧例来了一回照方抓药,轻而易举的就拿下了这座县城。

    “城守兵员太少,也就够在城门和几个要点站岗放哨的,而且还疏于操练。”

    “陈凯陈兵粤北,独抗南赣大军,使得他们以为自己是身处腹地,没有遭受到攻击的危险,所以根本就没有把守城的事情当回事了。”

    “这倒是应了老经略的话了。”

    “是啊,天授不取,反受其咎!”

    战略进行得很是顺利,张勇和胡茂祯两战两捷,俱是骗城得手。不过,这里依旧是在广东的腹地,甚至比英德那里更加靠近明军的核心控制区。以着西南经标现阶段的实力,守是守不了的,于是乎二人毫不犹豫的带着骑兵直接向肇庆府城而去。

    肇庆比之广宁、四会,不仅仅是府城之于县城那么简单,这里是两广总督衙门的所在地,更是当下粤西文官集团的核心所在。这里,本该是重兵布防的所在,奈何当下梧州府城正在遭受清军的大军围攻,连城璧调动了他麾下本就没有多少的部队尽数赶去赴援。此间,就如同是龙虾剥开了坚硬的外壳,俱是些软肉罢了。

    又一次的如法炮制,当年李成栋骗取广州、前段时间李建捷骗取南雄,这样的手艺不只是李家父子会,久经征战的张勇和曾经与李成栋同在高杰帐下为将的胡茂祯也没有不会的道理。更别说是在他们的背后,更有洪承畴运筹帷幄,打一个措手不及之下的趁虚而入,需要的也就是不太倒霉便够了。

    “这里的官吏也不少吗?”

    “经略不让杀,咱们把他们关起来就够了。其他的,让那两家贼寇去挠头。”

    夺占了肇庆府城,张勇和胡茂祯一反常态,并没有如之前那般极力封锁消息,反倒是向西大肆宣扬洪承畴大军袭来,欲要与广西清军夹击梧州府城。

    三座城池先后沦陷,不过是数日之间的事情,谣言在梧州府城与肇庆府城之间的大道上疯传。从洪承畴率西南经标夹击,到八旗军参战,再到陈凯兵败南赣,清军长驱直入,三百里的路途之上,以讹传讹,等消息传到了梧州府城的时候,已经变成了陈凯兵败身死,两路清军汇合南下和广州陷落。一旦消息传入府城,当即就是一个风声鹤唳!

    “制军,大势已去,还是赶快撤回南宁吧。”

    消息传来,作为援军的李承爵、施尚义、李先芳等将帅力主退回南宁。那里是广西的南部重镇,虽说依旧距离李定国的大军甚为遥远,但是起码可以暂且避开清军的兵锋。

    对此,高文贵自然是极力反对的,他是奉李定国之命驻守梧州的,深知此处是连接两广,或者说是连接西宁藩与郑氏集团之间的地理纽带,断不容有失。如此一来,连城璧的意见就成为了关键。

    “本官不同意撤军,倒不是因为要死守梧州府城那么简单。以本官之见,陈凯从来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不会那么轻易就败了的。这,必是虏师虚张声势!”

    作为对手,连城璧自问要比其他人更了解陈凯,而越是了解就对陈凯越是有信心。奈何,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尤其是肇庆府城的陷落是不争的事实,他的这般说辞看在李承爵、施尚义和李先芳等人的眼里显然是不靠谱的,就连高文贵虽说是不便反驳,但却也对此没有什么信心。

    援军的将帅们苦劝良久,高文贵有军令在身,而连城璧则好像是被陈凯夺了心智似的,说什么也不相信陈凯兵败身死。结果,当然是不欢而散,等到众将回返到军营之际,自然而然的就重新凑到了一起。

    “高都督身受西宁王殿下厚恩,是要死战的;连制军一介文官,打仗的事情,懂个屁啊。鞑子连肇庆府城都占了,这可是当年西宁王殿下都没做到的事情。这回,陈抚军死没死不好说,可鞑子杀入肇庆府的大军怕是没有两万也有个一万八九!”

第九十五章 落子无悔(十)

    “一万八九?放你娘的狗臭屁!”

    素来以儒将自居,周全斌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爆粗口了。此间,不光是唾口大骂,他更是一脚就将那个赶来报信儿的四会明军幸存者踹翻在了地上,随后指着他的鼻子就又是一顿质问。

    “到底来了多少鞑子,打着哪个王八蛋的旗号,本帅不想听到哪怕一个字的不尽不实之言!”

    原本,清军以骑兵骚扰清远县城,这是在英德之战后频繁上演的戏码。周全斌从一开始接到黄兴的报急时就已经意识到了洪承畴切入粤北是要设法截断明军补给线的。占据英德,可以达成这样的目的,夺取清远同样如此。所以,他一旦接到消息就直接请马宝率本部兵马赶去英德县协防,因为湟水的缘故,那里势必将会是清军的第一目标。而他,则率领前冲镇继续守卫清远。

    他的临机处断进一步确保了两地的守御,不光是为英德县争取了等到陈凯援军的时间,同时也确保了清远县城的安全。本来,照着现在的局势发展,只要等到明军在南赣取得最终突破,洪承畴势必将会不战自退,他便可以完美的完成了陈凯交托的任务,可是这才没过多长时间,四会县那里就传来了清军大举来袭和城池陷落的消息。

    四会,距离清远约莫百多里路,距离三水更近,只有七八十里路而已,而且还有绥江水道的存在,若是顺流而下就更是连一天都用不了的。无论他们哪一处即将遭到清军的袭击,对于这条补给线来说都将会是极大的危险。

    周全斌暴怒如斯,实在是把那报信的明军吓了个好歹出来。紧接着,只见得那明军一股脑儿的就全盘托出了。

    原来,这厮根本就不是什么城破时杀出重围前来告急的,而是清军突袭城池得手时,他恰恰在正在回城路上的一侧的树林里方便,结果正巧看到了这一幕。清军一举杀入了城,他自知单凭守军的力量绝对就只有失守的结局,于是乎就连夜赶往清远县向明军求援。至于为什么没有选择三水县,实在是他当时预判清军下一个目标就是三水县,两条腿跑不过四个蹄子,自然不敢再往那个方向去了。

    “大队的骑兵、一眼望不见尽头……”周全斌皱着眉头,细细思量,继而向其问道:“鞑子没有步卒?”

    “这,这个卑职实在是没看到啊。”

    单纯以骑兵攻城,这正应了一句老话事出常理必为妖。周全斌翻来覆去的回味着这个明军的话语,有了什么不解之处就直接问及,可是越问下去他就越是奇怪,奇怪于清军的战术,更是奇怪于隐藏在这背后的目的。

    “必须派人去看看。”

    光凭这么个在路上看见清军入城的明军的话是绝对不够的,周全斌需要更多的情报才能更好的加以判断。眼见于此,他连忙派出了探马向四会县城方向探查。

    只是,这明军赶来起初时是步行,半路抢了匹骡子代步,也是花费了三天的时间才勉强碰上了清远县境内巡查的明军探马。等他回了城,将情况对周全斌说明,周全斌再派遣探马赶往四会县,这就又是两天的功夫。不过等到回来时,这百多里的距离骑兵足可以一日而下,周全斌也没有在焦急中等待太久就确定了四会县城的情况。

    “大帅,鞑子早就撤走了,在四会县城也就待了一个晚上,转天一早就走了。”

    仅仅是一夜,清军便撤得连根毛都不剩了。探马赶到后进行了基本的调查,很快就确定了清军在夺取城池后并没有花费时间在滥杀无辜上面,仅仅是带走了足够的粮草,将俘虏都扔进了县衙的大牢,仅此而已。这样的作风简直和明军印象中的清军是两种来自于不同位面的生物形式,探马将这一切说与周全斌之后,周全斌在第一时间也是不敢相信,可是很快的他就想明白了清军为何会如此收敛。

    “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早前的两个问题,其一是清军为何会选择这样的战术。根据探马的回报,清军的数量城内的官吏、明军俘虏,以及百姓们是说法不一,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就是这支清军是来自于广宁县方向的,旗号打着的也是张勇和胡茂祯的,自然是那支顿兵湟水之南的西南经标。

    英德一役之后,陈凯做出过通报,清军有多少兵力周全斌是大致知晓的,那些过于巨大的数字直接就可以不用理会了。而且照着清军使用的战术,以及各方面都没有见到清军中存在着大规模步兵的事实,那么直接就可以确定这支清军只有骑兵,而且数量不会超过两千,否则补给困难,以及英德战场上就会出现难以兼顾的问题。

    清军的数量不多,但却依旧选择了骗取距离湟水大营那么远的县城,夺取县城后转天就弃城而走,完全是当做驿站来对待的。再看他们离开四会县城后的方向,那么清军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个,必须尽快通知陈抚军!”

    清军单纯以骑兵奔袭,照着周全斌的估算大致应该在一千有余,这个数字比实际上清军的数字还是要大的,但却依旧是诸般情报经过分析后最少的一个,也是最接近的一个。可是问题在于,即便是这样的数字也完全不是他麾下这支只有四百骑兵的前冲镇所能够对抗的,甚至就算把三水的护卫中镇和广州的援剿后镇都算上也就是与清军强强有个平手。

    奈何,陈凯出征时对于北江沿岸仅仅是调遣各镇协守而已,各镇之间并没有统辖的权责,他管不到陈尧策和蓝登,同样的蓝登和陈尧策也管不到他,那就更加不用考虑什么集结部队追剿了。

    “这都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追也是追不上了的。”

    清军是从广宁方向来的,那里显然也已经遭了毒手。从英德到广宁,清军走山区陆路行进,起码也要两百余里的路程;从广宁到四会,则只有百来里路程;而从四会到肇庆,亦是只有百来里路途。步兵,每日行进速度是根据多方面综合计算的,但是对于骑兵来说,百来里路往往连一天都不到,哪怕是清军需要沿途探查,不可能放马狂奔,一天出个头儿也总能赶到了。换言之,他们在清远一头雾水的这几日,足够清军越过肇庆府城,直扑梧州府城的了。

    不能因为追不上了就什么也不做,周全斌急匆匆的写着报急,此前已经捋顺了的思路使得此间下笔如有神,几乎是一挥而就。

    叫来了传令兵,周全斌抬手就要将书信交在其人的手上,可是这手刚刚伸出去,他却突然犹豫了一下子。随后,挥退了传令兵,细细权衡着当下战局的利弊,直到良久之后才重新叫来了传令兵,让其尽快将报急送到陈凯的手上。

    “具体如何,还是让陈抚军决定吧。”

    传令兵沿着官道向英德县飞奔,陈凯带着铁人军潜行赣州府的事情周全斌是一无所知的,等到传令兵赶到时,确定了陈凯不在就只能继续北上,一直赶到了南安府城那里才转而乘船,顺流而下。

    待到消息送到陈凯的案前时,已经是在赣州巡抚衙门那里了。明军两路大军刚刚完成休整,正准备启程出发,待到陈凯看过了这份急报后就立刻按下了这两支大军。

    “一群废物!”

    此间,陈凯唾口大骂的当然不是这两路大军,更不是千里迢迢派人送信的周全斌。照着周全斌的急报上看,很可能这时候就连肇庆府城都丢了。甚至就算是肇庆府城没有丢,清军只要设法造谣,就足够撼动梧州府城那里的明军士气。

    这一切,归根到底还是广宁和四会这两县的明军太过于孱弱。如果非要给广东的各部明军列一个战斗力排行榜的话,陈凯相信排名倒数第一的肯定是肇庆北部各县的守军那都是些新近招募的士卒,配上些老兵油子,能战些的都被连城璧拉去组建督标了,无非就是些裁汰下来的残次品罢了。

    可就算是这样的残次品,数量上也是少得可怜,广宁和四会两个县城加一起的守军也就两百来人,就算是团在一个县城里面也不够给张勇和胡茂祯塞牙缝的,更别说是还分据两县。

    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关键还是有陈凯和高文贵守卫粤北和桂东,肇庆府北部的那些地方几乎就是腹地了。本就是些废柴,数量还少得可怜,再加上麻痹大意,被人家有心算无心了也没什么好新鲜的。

    “当年李成栋骗取广州城之前,清军自福建入粤,先后夺取了潮州和惠州这两府之地。夺占两地后,先是屏蔽消息,制造假情报,随后轻兵奔袭、骗城,一举就攻灭了绍武朝廷。连广州都能这么玩,小小的广宁县和四会县,还是张勇和胡茂祯这样的绿营名将掌兵,还不是手拿把攥的事情。”

    愤怒过后,陈凯连忙取消了黄山集团北进江西腹地的命令,同时更是派了天地会的人去吉水县通知邹楠,勒令吉安府各县天地会会员严禁有所动作。至于柯宸枢集团,陈凯则将原本计划留在赣州府城协守的那两个镇配个了他,要其立刻南下攻击西南经标,将其驱逐后立刻赶往梧州府城助战,不可耽搁一日。

    “如果我在英德县的话,或许还有一次斯诺克式追击,玩得好的话,以本部兵马为白球、以西南经标为红球、以粤西各部为彩球,最后实现一杆清台的机会。哪怕,我从来也没打算过要真的这么去做。但是现在,莫说是这些邪门歪道了,只怕就是晚个一日半日的,或许整个两广的战局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或许就是洪承畴最后的杀手锏了吧!”

    三线战场,梧州府城那里或许一直是最不被重视的,因为陈凯并没有打算过早的插手广西的战事,反倒是打算直接在南赣击穿洪承畴的万里长边。粤北、南赣的战事皆是以此为中心的,现在陈凯基本上已经达成了他的目标,可洪承畴那边显然是没打算就此认输。哪怕,不是陈凯的对手,他也要竭尽全力的改变当下的战局。

    “这个狗汉奸,真特么是个大玩家!”

    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二选一了,更别说是一口气全部吞下来,洪承畴的这一手玩下来,利用了肇庆府北部的空虚想要一举逆转战局。

    这样的心思,不可谓不是一个老谋深算。即便是陈凯也不得不承认,洪承畴的战略格局确实很大。只可惜这偌大的本事都用在了为我大清当奴才了上面,实在是把档次拉到了让人不忍直视的地步。

    吐槽了一顿的同时,陈凯干脆将南赣地区的守御工作交给了黄山,与柯宸枢一起启程南下。现在牵扯到了粤西明军那边,肯定还需要和粤西文官集团打交道,这就已经不是单纯的军事问题了,陈凯需要亲自走一趟,同时也更是为了找寻最后的机会,关于干掉洪承畴的机会。

    又一次的原路返回,只是这一遭不比此前陈凯赶去英德县赴援的那时候只有两个镇的兵马左提督左右镇、后冲镇、护卫前镇、护卫右镇,这便是上万的战兵。

    清军逃离之际,带走了大量的船只,使得这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明军的运力。只不过,陈凯急于返回,干脆连贡水和信丰江的舰船也调来了不少,才算是确保了南下的部队能够尽可能快的赶回粤北。

    一路匆匆,陈凯更是尽可能的屏蔽消息,溯章水而上,过南安府城,转道陆路,随后在南雄府改乘浈水的行船,便可直抵英德县地界。

    既然是要杀洪承畴一个措手不及,陈凯便没有打算在英德县下船,而是提前下船,绕道湟水中游,从那里渡河,堵住洪承畴返回连山三县的退路。

    地图上的模拟陈凯做了多次,这么做拦住洪承畴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不过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一旦把西南经标逼得背水而战了,到时候可能就只能依仗掷弹兵和铁人军来破阵了。毕竟,韩兵仙当年的手段,洪承畴读过那么多书,不太可能不知道的。

    这样的担忧从陈凯制定计划伊始就一直压在他的心头,直到大军进入英德县地界,李建捷那边派来了信使,陈凯的这份忧虑才总算是落下了心头。

    因为,猎物,不见了。

第九十六章 落子无悔(完)

    月明星稀,光温柔的撒在梧州府城的每一处角落,唯有乌云飘过,阻隔了凡人与月宫仙子之间的对视,方才将朦胧二字从夜色的前缀摘除出去。

    没有了朦胧二字,夜色下的一切就变得赤裸裸得让人心惊。宵禁早已开始了,清军没有夜战的意图,就连军队也大多回营休息了,街巷上按道理只该剩下些巡街的兵卒和打更的更夫,最多再有些见不得人的城狐社鼠,做着些鬼蜮勾当。可是此时此刻,却有两支明军急匆匆的赶往码头的方向,直惊得沿途的人等连忙缩进那阴影之中,不时的咽着口水。

    码头那边是阳春伯李先芳的水师,两支明军先后赶来,直接登船,没有半点儿犹豫,看上去也是完全犹豫不得的。这两支明军的规模都不是很大,片刻之后,先行完成登船的舰船拔锚,缓缓的驶出了码头,而其他的舰船也在抓紧时间的将那些兵卒搜罗上船,随后便尾随而走。

    第二天天光刚刚方亮,两广总督连城璧就直接赶到了高文贵所在的总镇府,见了面儿,二话不说,直接就指着高文贵的鼻子质问了开来。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不仅仅是在于当下文武之间的地位对比较之甲申前发生了质的翻转,更重要的在于高文贵是李定国的心腹部将,作为与西宁藩有长期合作的粤西文官集团的大佬,连城璧是最没有必要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得罪盟友的。

    “制军,末将自然知道他们擅自逃离的事情。可是现在这样的局势,难道末将还能把他们都杀了不成?”

    强扭的瓜甜与不甜且不说,清军重兵围城之际,城内的明军是断断不能再起内讧了。他们的目的是守城,这是毋庸置疑的,连城璧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尚在睡梦之中就被下僚强行弄醒了,接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这样的噩耗,哪怕是再理智的人也没办法遏制那股子愤怒。

    颓然的坐在了椅子上,连城璧当然明白会发生这样的状况究竟是因为什么因为清军势大?并非单纯如此,说到底了,明廷以文驭武的祖制与文武地位倒持的现状相矛盾,他作为永历朝廷的封疆大吏,实际上并不能有效节制辖区的武将,对于辖区的各路藩镇的控制力非常之微弱。

    对此,他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也并非没有试图改变,这段时间搭建起的督标就是一个最好的尝试。

    这条路无疑是对的,最起码比单纯依靠朝廷的大义名分和自身的威望来调遣众将要更有底气。而这样做下去,也是在为朝廷重新构建核心武力,以减小受制于藩镇的可能和程度。那两千督标已经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了,如果能够再给他两三年的时间的话,凭以督标为核心,逐步的增强实力,折冲樽俎、纵横捭阖,重新恢复对粤西和广西众将们的实际控制,如今日这般劝说不成就擅自撤离的举动自当不会再发生的。

    可是问题在于,当下明清之间仍旧在进行着你死我活的斗争,并非是清廷已经覆灭,国家重新归于太平,可以名正言顺的收刀入库的时候。甚至,现在还没有发展到清军纯粹被动挨打的局面。战略僵持阶段,就是你争我夺,互不相让,战事顺遂的时候自然有更多人愿意共襄盛举,和胜利者站在一起,可若是一旦出现不利,那些墙头草们脚上抹油,他这个总督也是决计管不了的。

    从南宁、浔州赶来的三支援军在一夜之间就跑得没影了,天亮后没过一个时辰就传遍了全城,当即就是全城哗然。

    援军擅自撤离,这就更加印证了广东腹地清军大举来袭的可信度。这从来就不仅仅是兵员减少的单纯问题,只是一夜之间,原本还在拼力守卫城池的明军士气陡然跌入谷底,未及正午就已经有督标和高文贵本部的军官前来请命,要求暂避锋芒。

    督标本是新建部队,军官多是从粤西、广西各藩镇抽调而来的,可是士卒却基本上都是新近招募的。原本,这一遭的防御战打下来,新兵也能熬成了老兵,再上阵就会强上许多。可是这世上对于新兵来说,匮乏的经验无疑放大了恐惧。

    在这一点上,即便是高文贵的那些老卒也同样免不了要受到波动。尤其是在于,当李定国率领大军入滇之际,他们在广西就已然一支孤军了。其他派系的盟军前来助战,对于他们而言自然是可以提升士气的,可若是如现在这般,孤独感只会使得那原本提升起来的士气翻倍的往下跌落。这仗,打不打也就是两说着的了。

    总镇府中,连城璧亲眼看着高文贵责罚了前来请命的军官。他并非是孤身而来,自觉着督标的士气大抵也好不到哪去,连城璧连忙返回临时的衙署,果不其然,督标众将真的一个不落的赶来了,满口是军心丧乱,士卒惶恐不安,强烈请求连城璧率军撤离,以免被东西两路并进的清军包了饺子的。

    “军心不稳,你们该去震慑士卒,恢复士气,而不是到本官这里来瓜噪!”

    拍案而起,连城璧勃然大怒,旋即就将这一众督标军官轰出了大堂。只是重新坐在了太师椅上,连城璧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一路从总镇府赶回之际,就着马车的车窗向外眺望,城内的百姓人心惶惶,更在明军之上,甚至还有不少百姓正抓紧时间购置香蜡,大概是为清军入城后保命准备的吧。

    “陈凯不可能就这么败了,这决不可能!”

    毕竟是督标,这半年来连城璧对众将多有恩义、封赏,现在连城璧说什么也不肯弃梧州而不顾,他们即便是面面相觑,也没有好意思出来挑头的。

    又是一日的激战,清军早前断断续续的攻势到了这一日突然猛烈了起来,显然是也得到了肇庆府那边的消息。无论是争功,还是其他的什么,最终的结果就是明军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清军的攻城部队击退,可是作为守城总指挥的高文贵却还是因此而负伤了。

    “如何?”

    “些许小创,制军无忧。”

    高文贵大喇喇的安抚着连城璧,伤创也确实如其所言的那般并不甚重,被清军望台上的弓箭手射中了右臂,仅仅是皮肉上,休养一段时间即可。真正让他感到担忧的,其实还是当下明军的士气,这一遭清军猛攻,若非是他亲自带着亲兵上城激励士气,顺带着歼灭了那队已经登上了城墙的清军的话,这城池只怕是早已易手了。

    击退了清军的猛攻,按道理来说守军在疲惫之余士气总会有所上升的才是。劫后余生,总该如此,可是这一遭,于守城的明军而言仅仅是拖延了城池陷落的期限,清军两路夹击,该来的总是会来,无非是早死一日晚死一日的区别罢了。

    连城璧和高文贵许诺了重赏,奈何士气早已跌入谷底,完全没有任何用处。一夜过后,各部兵马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兵员逃亡。逃出城的可能性不大,毕竟清军还在围城呢,估摸着其中大多还是躲进了城里的街巷。

    搜城,是少不了的,逃兵是决计不能姑息的,否则很容易的就会导致大军的分崩离析。奈何,没等高文贵和连城璧真的这么做了,城外清军的攻势再度来袭,与此同时,城东的方向,沿着西江之畔,一支清军骑兵策马而至,打着的是西南经标右镇提督张勇的旗号。显然,早前传闻中说的清军两路夹攻真的实现了。

    末日降临,城东的明军率先开始崩溃,清军在城西的攻势同时展开。仅仅半个时辰后,右臂受创的高文贵左手持剑,立于城门楼子前,竭尽全力的拼杀着。只可惜,到了此时此刻,周遭的明军非死即降,就连他的亲兵队也都全军覆没了,整个城头上就只剩下了他这么一个明军。

    身上已经受创多处,血汩汩的流着,沉重的呼吸声、起伏不断的胸膛,脚下则躺满了想要夺其性命的清军锐士。

    周遭的清军一步三环顾的围了上来,眼前的这个明军武将武艺不凡,更要命的是纯粹就是一个亡命徒,招招拼死,全然没有防守的想法。周遭倒下的那些清军皆是这么被杀死的,但是这个明军大帅自己为好不到哪去,这一遭应该就是最后一击了。

    “末将无能,愧对殿下啊!”

    仰天长啸,未及清军尽皆围了上来,高文贵已经持剑冲了上去。转瞬之后,胸腹之间已经插了数根长枪,重重倒在了地上,已然没有了生息。

    明军守御的崩溃源于士气的土崩瓦解,城头失守,清军一拥而入,城内抵抗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唯有那两广总督临时的衙署处,督标尚未跑散的残部还在做着最后的抵抗,直到那个王兴曾经的部将倒在了石阶之上,这些清军方才得以在全节的率领下直面这梧州府城中明廷最高级别的官员两广总督连城璧。

    “久闻连制军才具过人,如雷贯耳。朝廷求贤若渴,连制军若肯归附,朝廷必不吝封赏。”

    全节越众而出,说着那些劝降的套话。此时此刻,连城璧早已将宝剑架在了脖颈上,直视着这些冲入大堂的清军,无有半分畏惧之色。

    他是江西承宣布政使司抚州府金溪县人士,与永历朝大学士王化澄是同乡。崇祯十三年步入官场,从知县开始做起,到甲申后辅佐王化澄整顿广东军务,单骑入营,任凭当时还叫萧佳音的王兴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亦是全无惧色,由此说降了这个历史上抗清至死的明军大帅。

    后来,连城璧一度入朝为官,待到两广崩塌又出任封疆,与王兴共守文村抗清。期间,有人劝其回朝任职,连城璧答曰:与王兴首事而不终,是负兴也。一直到了永历十三年王兴殉国,在外招兵的连城璧遂入山中,受尚可喜、李率泰再三相召,终不肯降清,直至身死。

    随着陈凯的出现,历史发生了改变,同时连城璧的命运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改变。永历八年的广东光复,此后一年的励精图治,连城璧已经竭尽了全力,奈何他的对手过于强大,无论是洪承畴,还是广西的定南藩,在李定国入滇的当下都已经不再是他能够抗衡得了的了。尤其是在那些谣言当中,曾经被他寄予厚望的陈凯已经身死人手,广东全面崩溃,明廷好容易迎来的转机仅仅持续了一年就再度宣告破灭。

    面上的悲怆无以复加,连城璧直到此刻也不肯相信陈凯会败得那么惨。可是,一旦想到他们这一次的对手洪承畴,似乎一切就又有了解释。

    希望,破灭,连城璧目视着全节的苦口婆心,双手仍旧紧握着剑柄,大声怒喝:“连城璧,绝不降虏!”旋即,双臂做力,宝剑在脖颈切出一道豁口,鲜血喷溅而出,洒满书案,人也重重的倒在了太师椅上。唯有那双眸子,依旧写满了不甘。

    清军夺占梧州府城的军情以着最快的速度送往湟水南岸的清军大营,两地的距离甚远,这无疑是需要时间的。不过,这一支信使是注定没办法在那里将军情送到洪承畴的案前的,因为早在张勇和胡茂祯突袭肇庆府城得手,向其报捷之后,洪承畴就立刻率军撤离,原路返回连山三县,准备从那里撤回到湖广。

    “再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老经略,可南赣那边的战局……”

    “若是那里胜负未分,等消息传开了,陈凯就顾不上南赣了;若是胜负已然明了,咱们在这里耗下去也是于事无补,反倒是更会成为一处命门。”

    洪承畴与南一魁的对话消散在了风中,数日之后,陈凯亲率大军返回,看到的仅仅是废弃的营寨罢了。

    在北地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战略嗅觉,这根本不是穿越两个字就能够轻易抵消得了的。陈凯看着那些连营,已然是在南下的行船之上,洪承畴急着撤回湖广,以避他的兵锋,他又何尝不是急着赶往梧州府城那里助战。

    只不过,随着洪承畴的离开,陈凯对于梧州府城的战局也是越来越悲观了。尤其是在数日之后,明军的探马劫下了那支匆匆赶来向洪承畴报捷的信使之后,这份悲观终于重新转化为了斗志。

    “那就先把肇庆府夺回来!”

第九十七章 谜局

    南下救援的大军过了梅岭一线的陆路就转为了顺流而下,路过英德县,陈凯也并没有作什么停留,而是直奔着清远县城那里。因为,周全斌是第一个发现清军异动的,这段时间以来对于清军情况的调查也始终没有停止过,陈凯必须在第一时间将这些情报汇总到计划之中,才能对接下来的行止有所裨益。

    陈凯在清远县的码头下了船,大军却继续向南行驶,赶往三水县那里。周全斌早已在码头等候,陈凯深知此间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直接拉着周全斌进了码头的一个商铺,将铺面里的所有人直接轰了出去,便直接向周全斌问询起了当前的状况。

    此前的报急当中,周全斌提及了四会县城为清军主动弃守,以及清军是从广宁县方向而来的事情。此间大军一股脑儿的继续南下,就是得益于这份情报。但是具体的细节,报急中就没办法写得太过详细,只能到了此间才可以详加了解。

    接下来,周全斌将他所探查到的清军情状娓娓道来,诸如清军以骑兵突袭、骗取县城,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另外的,清军这一次的军事行动之中有着很多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情况,周全斌也将他探查到的情况以及他自身的分析向陈凯坦明。

    “此番,邦宪处置稳妥、得当,吾心甚慰,好做。”

    拍了拍周全斌的肩膀,陈凯给予了一个鼓励性的笑容。不过,接下来的军事行动陈凯却并没有打算让周全斌参加,因为洪承畴确实退走了,可问题在于那条老狐狸会否来一个去而复返,这是他很没有把握的。哪怕,南赣的战局已然抵定,可是天知道那家伙到底还有没有其他花招。

    英德县和清远县的布防照旧,只当是以不变应万变了。陈凯重新登上了舰船,顺流而下,抵达三水时大军已然越过了此间,向着肇庆府城那边进发。

    这,并非是陈凯的授意,而是柯宸枢的临时决断。抵达三水县城,陈凯第一时间就拿到了柯宸枢的书信,同时还有一队清军骑兵,外加上藏在那为首军官怀中的报捷文书。上面很清楚的提及了清军攻破梧州府城,以及连城璧和高文贵这一双文武大员殉国的消息。

    梧州府城的重新沦陷,这一点上陈凯并不意外,因为这座两广锁钥实在是兵家必争之要地,明军两军在此间你争我夺了已经很多次了,据说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次数太多了,就连当地百姓都已经习惯性的留辫子了明军有隆武皇帝的旧例在,所以不在乎百姓的发型,可是对于清军开始却是头和发要二选一的。另外,他们甚至还会在家中偷偷准备两套衣服,一套汉服、一套马褂,哪家占了城池,他们就换上哪家的衣服,以免因这类的事情丢了性命。

    多年来的情状如斯,人皆有求生之心,本也无可厚非。可问题在于,这一次高文贵和连城璧却殉国了,陈凯与高文贵之间的交集不甚多,更多的还是考虑到李定国那里的感官。倒是这连城璧,多年来其实双方颇有些龌龊,很不愉快。但是总的说起来,双方对对方的下绊子也始终保持在不会影响到国事大局的程度,并不似何腾蛟之流那般,在明末的文官里已经算得上良心之辈了。

    这样的人物突然殉国了,于地缘政治而言,肇庆府北部地区就算是陷入到一个群龙无首的局面,他便可以顺势入主。甚至,就连名义洪承畴都替他安排好了,一个防范广西清军就足够说服所有人了。可是,这个只是偶尔猪一下,平日里还算比较正常的队友没了,接下来会否碰上更猪的,就很难说了。更何况,洪承畴可从来不是个助人为乐的好人,照着陈凯和周全斌看来,这本身就是一个圈套。

    撞大运,陈凯是没有半点儿兴趣的。以着最快的速度沉淀了心境,陈凯飞快的做出了决断,直接命令柯宸枢收取肇庆府城、德庆州以及封开、开建二县,同时命令周全斌率部控制广宁和四会两县,三水的陈尧策出兵控制高明、新兴二县,将整个肇庆府北部地区全部操控在手中。

    这样的举动势必会引起粤西众将,乃至是其他友军的集体侧目,这并不利于统战的进行,甚至会影响到郑氏集团与永历朝廷之间的默契。但是,此时此刻,陈凯已经顾不上这许多了,因为首先要确保的是广东尚未大明所有,否则一切就都是扯淡!

    柯宸枢亲提大军直扑肇庆府城,从三水进发,已是重新恢复到逆流的状态。不过,柯宸枢也没有全然指望着水运,挑选了一支骑兵作为先锋,就直奔那里而去。结果肇庆府城那里一如此前的广宁、四会一般,张勇和胡茂祯一样没有派兵留守,当做是驿站,同时也是放大谣言威力的喇叭,使得柯宸枢的先锋部队很快就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德庆州城和封开县城这两处清军两骗城、突袭都没有去做,有限的守军、官吏直接就被谣言给吓得逃亡罗定州去了。

    趁势又占据了这两处所在,自返回肇庆府以来,一箭为发,城池倒是如下饺子似的一个接着一个的进了锅,连象征性的粘粘都没有发生。

    柯宸枢所部迅速的控制了肇庆府城、德庆州城和封开、开建这两处县城。肇庆府西北部还有一支由李元胤部将李光恩统领的明军残部,也属于王翰那般的,在永历八年的大反攻中没有捞到什么好处,依旧只能在山区自求多福。那支部队距离开建县城就不算太远,不过柯宸枢也没有直接将城池让给李光恩,而是派人送了一封书信过去,仅此而已。

    与此同时,周全斌和陈尧策在广宁、四会、高明、新兴四县的行动也非常之顺利。前两者惊魂未定,巴不得郑氏集团的部队接手城防;而后两者虽说并不在张勇、胡茂祯二人的打击范围之内,但是连城璧和高文贵的死讯迅速的在肇庆府传开了,他们亦是一个群龙无首。

    陈凯在肇庆府北部的行动可谓是意外的顺利,这期间,他一直在三水县城里坐镇,以应对各方面可能存在着的威胁。尤其是梧州方向,那里同样是清军重兵集结的所在,柯宸枢的全面进军很可能会引起清军的反弹,双方一旦兵戎相见的话,陈凯很可能就需要抽调更多的部队和粮草、军需,来将战争进行到底。

    然而,占据封开县城,明军继续向梧州府城那边侦查,得到的情报却是出人意料,乃至是送到了陈凯的案前,他亦是不由得骂出口来。

    “洪承畴的服务真是到位啊,这特么是奔着五星好评来的吧!”

    五星好评是个什么鬼东西,守门的卫兵、屋内的幕僚以及报信的信使皆是一无所知的。但是,陈凯的恼怒却是显而易见的。此间,众人无不是噤若寒蝉,哪还敢冒出些旁的什么动静出来,尤其是他们也并不太能看明白这到底又触动了陈凯的哪个神经。

    “红夷炮队还在赣州那边,告诉柯提督,如其所请,战事暂且到此为止。”

    沉重的呼吸声中,陈凯倚坐在太师椅上,疲惫不堪。红夷炮队一时间无法抵达,这并非是全部的原因,陈凯倒是很想重新夺回梧州府城,这样对于他接手粤西、桂东都是大有裨益的。可问题在于,从去年下半年他就开始运作这场针对南赣的攻势,腊月时正式发动,到现在已是三月了。

    这期间,大军数度与清军野战、攻城,从广州步步进逼赣州,此番又从赣州匆匆忙忙的赶回来,归途虽未经阵仗,但是长时间的行军却使得军士疲敝。再加上功赏迟迟未有下发,这时候再度与清军爆发大战,甚至是连绵的大战,军心士气是很难继续维持的,一个不好就可能会是个兵败如山的境地。到时候,只怕是就连粤西的局面都再难以维持了。

    宋太宗赵光义就吃过这样的亏,以至于柴荣、赵匡胤所精心缔造的北伐大势就此荡然无存,燕云十六州的收复就要推迟到一百多年后辽国灭亡,常胜军郭药师降宋才有了短暂的收复,旋即就又丢给了金人。

    陈凯自问虽说没怎么读过圣贤书,八股文更是一个字儿也没写过,可是那一肚子的杂学却是多得吓人。起码,在这样的时代,他的知识储量较之其他人来说还是很惊人的,这等在历史论坛上都泡烂了的段子自然是少不了要有所涉猎的。

    殷鉴未远,就在夏后之世。这些,是陈凯必须考虑到的。而且,很快的,从赣州那里便传来了消息,说是打着江南绿营旗号的清军进驻吉安府,协助那些清军溃兵守御,就连在建昌府与邵武府明军对峙的福建绿营也抽调了部分部队过来。

    这样的规模是不足以反攻南赣的,但是清军已经在着手充实吉安府的防御,显然是打算将吉安府打造成第二个赣州。虽说,就陈凯看来,两地在地理上相去甚远,全面取代基本上可以说是痴人说梦,但是清军的增援还是使赣州的战局得以重新稳定下来。起码,黄山在这一点上与陈凯、柯宸枢都是抱有同样的观点的明军征战数月,已然疲惫,暂且还是收兵罢战,先把新入手的地盘消化消化再说其他的吧。

    下达了这样的命令,陈凯双手捂面,狠狠的搓了搓,才起身离开这座公事房。南赣和肇庆北部的防御陈凯已经交给了黄山和柯宸枢来负责,他作为文官和明廷、郑氏集团在广东的统帅到了现在这个份上需要做的已经不是统兵征战了,而是为两路大军助力。

    “对于赣州的粮草、军需供给依旧是分两条线,潮州和福建来的供给走汀州府、瑞金县和贡水,而广州、惠州的则走北江、章水。至于肇庆府西部对向梧州府方向的防线,自然是西江水道。无论是赣州,还是肇庆,两地务必加强防御,以备万全。”

    下达了最后的命令,陈凯就乘船启程返回广州。下了船,直奔巡抚衙门,出征四月,即便有王江和曹从龙在后方将民政和讼狱这两方面肩负起来,他那里依旧堆了一大堆的文件。不过此一番,陈凯却是毫无胜利的兴奋,反倒是显得过于疲惫了,只是看了一眼公事房的堆积,他就转身返回了后衙的家中。

    陈凯返回广州,郑惜缘那里是最先接到消息的。带着一双儿女出迎,陈凯也仅仅是强自逗了逗孩子就让乳母将他们抱走了,这些无不是看在了郑惜缘的眼中。待到陈凯前去沐浴更衣,郑惜缘挥退了伺候的侍女,撸起了袖子便走了进去,抓起丝瓜瓤子,一双柔荑触及到陈凯的肌肤之际,后者便立刻发现了这份异常。

    “娘子,怎是你做这等粗活?”

    “妾身看夫君累了,怕下面的婢女伺候不周。”

    话语轻柔,一如这个从来都被当做是大家闺秀培养的武家之女那无力的揉搓一般。但也正是这份轻柔无力,却是直抵陈凯的心房,不由得涌起了一股感动。

    草草的梳洗过后,郑惜缘为陈凯擦干了身子,夫妻二人便直接回了正房,连午饭也全无兴趣了。这时候便上床休息还显得太早了,陈凯躺在了躺椅上,上面盖了单子,郑惜缘却是坐在了一旁的小凳上,静静的看着,峨眉微蹙,心疼二字油然而生。

    “这一次的战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呢。”

    陈凯这一遭显得是一个身心俱疲,郑惜缘无不是看在了眼中,此间听得陈凯如是言及,她也仅仅是应了一声,就继续听着陈凯把话说下去。

    “南赣战场进行得很顺利,唯一的意外是洪承畴切入粤北,使得我不得不赶回来一趟。不过,他给我制造的麻烦最后还是被我利用了,否则那个苏克萨哈未必就真的会急不可耐的与王师决战。”

    到现在为止,一切还很正常,确切的说都还在正常范围之内,只是缓了口气,陈凯再说下去却是先摇了摇头,才苦笑着把话继续说下去。

    “当铁人军强行击破那些满洲八旗,我一度以为是满盘皆赢了。哪知道洪承畴那厮还有后手,他派遣张勇和胡茂祯这两个败军之将突袭、骗取广宁、四会和肇庆府城,制造谣言,促使援军撤离和守军丧胆,结果导致了梧州城破。这其实也可以算是很正常的,毕竟兵不厌诈,可是问题在于,张勇和胡茂祯连破数城,制服守军后不光没有屠戮、劫掠,就连俘获的官吏、王师都只是关进了大牢,随后搜罗一些军需直接就去走下一程,全程除了烧毁库存以外就没有干过任何符合身份的事情!”

    事出常理必为妖,这个道理郑惜缘当然明白。清军是什么样的军纪,这是有目共睹、有耳共闻的事情,现在张勇和胡茂祯却装起了岳家军、戚家军,这画风根本就不对嘛。

    “还有梧州府城那里,柯宸枢派了斥候去侦查,得到的结果是马雄、全节龟缩府城,一力的加强防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跟两个大家闺秀似的,就差深闺绣花鸟了……他们不光是没有继续南下夺占浔州府和南宁府,以彻底切断两广之间的联系,甚至就连封开县城都没有占据,只等着我来接收了。”

    梧州府城距离封开县城只有短短的五十里地,而且还是顺流而下,完全可以作为梧州府城的前沿防御阵地。这个事情,陈凯早在李定国西进收复梧州时曾与郑惜缘提过一嘴,此间依稀想起,这其间的脉络也隐隐约约的摸到了一些。

    “夫君,这是洪承畴那老匹夫的圈套啊。”

    “哎,他已经算准了我即便是看出来了也一定会踩下去的。因为我不踩的话,这两广的局势就会糜烂得更厉害了。”

出去办事回来晚了,明天见

    出去办事回来晚了,明天见

第九十八章 季孙之忧(一)

    陈凯言及此处,郑惜缘当然明白他的夫君所指为何。这一遭的攻势,原本就是陈凯为应对李定国入滇后的战局而选择的先下手为强,凭借着自身强劲的软硬实力,陈凯确实达成了最初的战略目标收复南赣地区。

    但是,洪承畴的这么一番运作下来,陈凯确实多控制了半个府的地盘,但是接下来不光是重新恢复到了两线作战的窘困,而且将要面临的将会是更加严峻的内外形势。而他若是不上这当的话,到时候两广地区的主动权就彻底落到了洪承畴的手上,未来几年的战略形势就是更加恶劣。

    两相其害取其轻,陈凯不得不做出了选择,可是这个轻字写下来,也未必比那个重字要强上多少。可是,这却是他必须要做出选择的。

    “夫君,接下来该当如何?”

    “还能怎样,走一步算一步吧。”颓然的躺在躺椅上,陈凯道出了这话来,亦是写满了无奈。

    这条路并不是陈凯想要走的,最起码这并不是他最初的计划。接下来该当如何,陈凯的心里面也并不是很有底。不过,他从来都是信奉着那一句“打铁还需自身硬”的话来,如今手上掌握着的资源、力量已经比当年强上太多了。当未来出现了更多的未知,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设法继续增强自身的实力,以不变应万变。

    休憩的时光仅仅持续到第二天的天明,大战过后,本当休养生息,陈凯却很快就恢复了工作状态。第一步,就是伏案于公事房,将那些需要他了解和审定的文件进行批阅,以尽可能快的了解他出征在外的这四个月里广东地面儿上到底出现了何等的变化。

    四个月的时间,从永历九年跨越到永历十年,首先在税赋方面,一些地区的减免税赋政策即将结束。这些政策本就是为了实现对永历八年的战事造成的创伤的愈合工作。

    其实,早在永历九年的秋税上面,广州东部府县以及惠州府的减免赋税就已经结束了,现在是三月,按照明制秋税不过转年二月的收缴规定,这些地区与郑氏集团之前就控制着的潮州府和琼州府这两地已然是一视同仁了。

    不过,减免税赋刚刚结束,收缴上面存在着的困难并不会因为一纸公文而消失,人皆有私心,如果能够逃过去总会有人试图如此,所以当税赋收缴工作开始后,广东布政使王江就一直密切关注着那些地区的收缴工作进行状况。

    “五成……”

    收缴税赋的上面,十成十的全额收缴是难度极大的,因为这里面不可避免的会涉及到关于投献、避税、逃荒、逃税等诸般现象。即便是按照考成法,地方官征赋也是不足九成者一律给予处罚。这些地区的免税刚刚结束,王江对于税赋征收工作的底线却是区区的五成,这里面自然有对那些偷税漏税现象必然出现的考虑,但更多的方面却还是一种妥协。

    “战乱之后,地方田亩耕种不足,哪怕是执行了半年的减免赋税后亦是不可避免。为此,地方官为完成考成额度,势必将会将荒田的应缴税赋分摊给普通百姓。是故,下官以为,新近收复之土地,税赋收缴当宜缓不宜急,以切实恢复民生为要,而非追逐短期的税收数量而伤了民生之根本……”

    王江在报告上写得清楚,陈凯细细看过,将其暂且放在一旁,又从那些案牍之中翻出了永历九年秋税的收缴报告,约莫的估算了一下,这些地区的收缴状况突出了一个参差不齐,但是大致算下来,亦是五成左右的模样,无非是有的地方多了些,有的地方更少罢了。

    按照正常的逻辑,越是这等战略对峙的情状,越是需要更多的资源来强化军队,从而增强对清廷反攻的胜算。

    南明以降,明清无不是如此,文官强力征收税赋,藩镇则化民为军,以卫所制度行农奴之实,如,孙可望更是将贵州一省都变成了军屯,借此维持对西营十余万大军的粮草供给。甚至早在辽事初起,明廷玩出的辽饷,以及辽饷的不断增加和再往后的剿饷和练饷,乃是后金和清廷杀富户、杀穷鬼以及横征暴敛皆是这般道理。毕竟,人是要吃饭才能生存的,军无粮则散,这是兵家至理。

    建议,王江当初并非是没有向陈凯提及过,只是那时陈凯正在紧锣密鼓的谋划着收复南赣的战事,对此也就是一个自行酌情处置便任由王江自由发挥去了。

    现在看来,王江却全然没把这些当做是一回事,反倒是选择了变相性的继续减免税赋。这对于广东的军粮军饷储备确实是存在着不可避免的削弱,尤其是在陈凯刚刚调集了大军与清军展开过了这样程度的争夺战之后,广东各府县的仓储状况与还需要熬到今年夏税征收的现实相较,显得是那样的不合时宜。

    “短期的效益,还是长久的发展,这大概就是王江吧。”

    陈凯记得当初有人与他提及过大兰山明军的一些事情,其中王翊、王江的“可持续发展”在各地抗清运动竭尽民力以便于与清廷争衡的状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现在,似乎王江正在把曾经的那等精神移植到广东来,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其实都是在与正常的思维模式相违背的。

    永历九年的秋税已经是这样了,这是既成事实,陈凯也没打算横生枝节。关键的是永历十年的夏税,如果依旧是按照这样的征剿状态进行的话,在当前大军在广东已经进入到了两线作战的境地之下,军粮军饷的供给就势必会捉襟见肘了起来。

    接下来,陈凯将其他的文书、报告都丢在了一边,聚精会神的看起了王江关于永历九年秋税的相关报告,同时又让人调来了更早的记录,比如清廷控制这些府县时的税收记录,以及最近这一年多的支出状况之类的收支记录。就这么,一直折腾到了下午,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才总算是把所有的数字都重新捋清楚了。

    “早知道就应该让王江自己来折腾,我真是脑抽了。”

    收支上,王江做得素来很好,反倒是陈凯花钱如流水,一点儿也不知道勤俭节约。所幸,陈凯的大手大脚每次都会给这个集团、这支大军、这个王朝、这个民族以或多或少的裨益,投出去的本钱最终基本上都是赚了的,无非是赚多赚少、赚早赚晚的区别罢了。

    王江在报告中没有把数字写清楚,但是表示过他是经过计算的,所以才敢放下胆子去做。陈凯这边写着竖式运算又算了一遍,确实是得到了更加准确的数字,但是时间浪费在了一个会计足矣的工作上面,在计算完毕,得到了切实数字的那一瞬间,陈凯突然是一阵的无语。

    “照着今年原本的预期,这应该是足够的了。但是,战局变化,现在是两线受敌,正常的支出更为巨大不说,很可能还需要花费更多的资源来做更多的事情,才能继续确保反攻的持续进行。换言之,那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中间的差额有多少,陈凯也不知道。不过,好在这两支大军都是有郑氏集团进行补贴的,但是郑氏集团同时也在香港、南澳收取牌饷,这就意味着广东的市舶收入就会不可避免的降低。

    加大补贴,这事情需要郑成功好好谈谈,顺带着还有另外的一些事情更要一次性的谈清楚。陈凯现在更多的还是在等待消息,确定了暂且不会爆发新的战事他就可以启程出发,去与郑成功会面。地点,当然还是在南澳岛,那里是他们起家的所在,更是两省的中间点,乃是个最为合适的所在。

    这些还需要时间,倒是关于夏税征收的问题,陈凯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派人将王江请来,好好的商谈一番。毕竟,这里面涉及良多,且王江的布政使司衙门距离巡抚衙门本也不远。

    会面很快就在陈凯的公事房中进行了,王江有备而来,并没有费什么气力就说服了陈凯。用他的话说,现在大军有郑氏集团在军粮军饷上的补贴,最主要的支出对广东财政并不存在着太过巨大的压力,真正需要花钱的地方确实还不少,但是比之长远的恢复,却还是值得为此牺牲有限的效益的。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笑着调侃了一句,实际上陈凯在找来王江之前就已经有了比较大的倾向性,此间更多的还是王江在天秤上放下了那一枚决定高下的砝码而已。

    这事情暂且告一段落,陈凯又翻起了布政使司衙门送来的另一份报告,是关于去年农闲时王江倡导广州、惠州两府学习潮州的先进经验,改普通农田为桑基鱼塘、稻田养鱼等复合型农业,以此来实现增产,以及师法福建在永历九年大规模种植番薯的例子,进一步提升广东一省粮食产量的相关情况。

    比之税赋方面的减免,这无疑是一件好事,因为在潮州、在福建已经有了成功的先例。无论是潮州的粮食增产,外加上养殖业的发展,还是福建粮荒的缓解,都是有着非常多可以吸取经验的地方。

    不需要像当初在潮州和福建时那般摸着石头过河,广州这边的发展按道理来说就会更为迅猛才对。可是事实恰恰相反,去年农闲时广州、惠州两府百姓对此表现得很是冷漠,完全没有潮州和福建百姓的热情。

    “邝湛若那边负责的邸报,这些时日都是在着力宣扬王师的战绩的。关于桑基鱼塘、稻田养鱼和种植番薯这三方面,篇幅都少得可怜。”

    新事物不可避免的会因陌生而产生不理解,这方面,其实桑基鱼塘和稻田养鱼在广州都不是什么太过新鲜的事务,熟悉度上反倒是比之前的潮州要更胜一筹,否则也不会有大量的潮州百姓雇佣那些暂居潮州的广州百姓的事情发生。

    不过,王江此间提及的也确实是实话,大军收复南赣,这本就是明军在永历八年的大反攻之后所展开的最大规模的一次战略行动。而且,这一次还不似上次那般是由陈凯配合李定国展开的攻势,而是陈凯作为发起者和主导者,由郑氏集团的偏师协助出击,邝露自然是要大书特书一番,不光是为了增强广东百姓对陈凯的信心,更重要的还是为了大军出征后地方的稳定。

    邝露的做法本就是正理所在,王江对此也没有太过指责。相较之下,陈凯却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好一个哭笑不得。

    “去年农闲时大军出征,征调了大量的民夫,民间人力不足不说,很多百姓连春节都没办法阖家团聚,就更没有精神儿操持这些东西了。”

    这是现实情况,王江言及也没有说陈凯不是的意思,只是坦明了一个事实而已。这一点上,陈凯是能够认同的,毕竟现在这还是个农业社会,人力的多寡对于生产是其着决定性作用的,并不似后世二战,男性出征在外,城市里、农村中,女性完全可以操作着机械来保证生产,既然动用了那么多的民力,其他方面无法兼顾也是不可避免的状况。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只要洪承畴不手欠的话,我还是倾向于消化掉南赣的地盘,外加上进一步恢复生产的。”

    笑着说出了这话,似是安抚,其实更多的还是一种对接下来的发展方向的态度。这一点上,王江也是能够理解。

    永历八年明军的大反攻之后,一口气丢了两省,使得清廷在东南的防线就便的脆弱非常。不可否认,他们确实投入了巨量的兵员,组建了一支又一支部队来防御这些地区。奈何,这条防线实在太过于漫长了,饶是洪承畴这般才能,在长沙幕府的协助下也没能挡住陈凯对南赣的突破

    如今,依旧是战略对峙的格局,但是洪承畴的万里长边却被捅出了一个窟窿来。饶是洪承畴千般手段,拿下了梧州府城,使得清军在广西战场上有了比较大的优势,并且更好的实现了对东西两路明军的战略阻隔。可是,在最关键的节点上被陈凯打穿了,清廷的战略形势比之去年是更要恶化的,这一点上是梧州完全无法抵消掉的。

    现阶段,清军肯定还是要设法确保防御,等力量积存够了再行对明军展开反击。这期间,只要明军不跳出来瞎折腾,他们一时半会儿的没有那份闲心的。但是在这之后,清军的再度来袭就势必会是一个雷霆万钧。

    民政的事务,陈凯已经尽数交托给了王江,王江领着广东布政使的职务对此也是理所应当。不过,新近收复的南赣那里,陈凯还需要与郑成功商讨相关的军政要务,这都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

    需要和郑成功商讨的事务太过繁复,而陈凯却又不得不继续等待南赣和粤西的事态发展情况。后者无疑是拖延了陈凯与郑成功的会面的时间,只是随着陈凯与王江的会话进行,没到下值的时辰,一封马递而来的书信送到了陈凯的案前,这份拖延就不得不自行消失不见了。

    “国姓邀我在战事结束后尽快赶赴福州,说是有要事相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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