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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维卿     帝国再起txt下载     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四章 雾尽花开(一)

    八月,琼州府的棉田正式进入花期。早前一年多的长久准备,如今已经看到了初步的成果,这些参与其间的会员们无不是欣喜非常。

    收获即将展开,不过凭着库房里的存货,府城以南,黎母江畔的那第一座工坊则早已开工了。

    丝绸织造从种桑养蚕开始到最后的纺织印染是分有多项步骤的,这棉布织造同样如此。棉花收获之后,并不似蚕丝那般还需要缫丝将蚕茧重新归于丝线,但是同样需要轧棉和弹棉的步骤,完成了初步的加工,才可以进入到一如其他丝织品制造时同理的纺线和织布的工序。

    工坊之中的第一个车间便是负责轧棉的,所谓轧棉就是将棉花的丝和棉籽进行分离,按照史料记载,最早的轧棉其实完全称不上一个轧字,乃是凭人力手工将棉籽摘除。后来随着压辊的出现,轧棉的速度得到了有效的提升,于中国古代轧棉便有了赶棉的说法。

    此间的工坊之中,用的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压辊了,一个工人脚踩着踏板,随着那一起一伏,凭借着零件的传导,两根直径不一、速度不等的碾轴便以着相反的方向回转,同时作用于喂入其中的棉花之上,只见那棉籽与棉纤维便轻而易举的分离开来。

    凭着这种搅车,每台每天可轧棉十斤,出净棉三到四斤,甚为客观。这座厂房里,一台台的搅车皆有工人使用着,他们在加工最后的一批存棉。每隔半日,就有监工对每台搅车的产出进行记录,同时由工人将轧出的棉纤维送交到下一个厂房里。

    第一步的工序就这样结束了,到了第二步便是弹棉。这项工序,陈凯在了解当下棉布生产工序的时候曾经听人提过,依稀的回想起了一些旧事,记得他小的时候就有见过空地上有专门弹棉花的,用以翻新棉花套子。隔个几年,觉得棉被不敷使用了,就要将其送到专门弹棉花的那里进行翻新,每次重新拿回来的棉花套子都显得蓬松而洁净,盖上去更为舒服。

    工坊之中,这一项工序的生产方式与陈凯记忆中的大致相同,都是使用一个专门的弹弓,凭弹锥敲击绳弦,由绳弦的震荡作用将纠结在一起的棉纤维松开,同时也将上面的一些污物振落下去。

    嗡嗡的声音在工坊中不绝于耳,细看去,工人所用的已经并非是黄道婆改良过的那种四尺多长的竹制绳弦大弓,而是“以木为弓、腊丝为弦”的木弓。这种木弓弓背宽,弓身伸展,当弓弦震荡时,接触棉花的空间比之前者更为加大,使得弹棉的功效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这种木弓,不仅仅是明时的中国在使用,在16世纪时就已经传到了日本。按照日本人惯常的将来自于中国的事务加之以唐字的习惯,这种木弓在日本便称之为唐弓。

    前两项工序,用的其实都还是人力,但是凭借着对机械、工具的改良,明时的轧棉、弹棉效率比起这些会员素来称道的黄道婆的年代已经有了较大幅度的提升。从棉田里采摘下来的棉花经过了这两项工序过后,变得蓬松、洁净,到了下一个车间,在顺德那边已经得到广泛使用的水转大纺车的那由两条皮绳带动的三十二枚纱锭的运转之下,棉纤维迅速的从团状抽离出来,一如蚕丝那般。

    这样的一台水转大纺车,只要原料充足,每天可以纺出高达一百斤的棉纱出来。这个数字,一如顺德的丝织工坊那里,较之人力纺丝已经实现了跨越式的增长。琼州府的会员们早已想得清楚,所以才会在棉花生产上投入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就是看中了水力机械的生产效率。

    陈凯当年凭借制造局快速生产武器,从而为大军席卷闽粤两省提供了极大的武器保障。到了现在,潮州的制造局、佛山的制造分局,以及正在建设且已经有部分厂房投入使用的福州军器局,这些地方已经成为了水力机械的所在。而同样的思路,在顺德的丝织工坊,在琼州的棉布工坊里也同样得到了应用,并且还在进一步的扩展,使生产力和生产效率都得到更大的提高!

    棉纱,实际上就已经是商品了。纱锭本就是中国对外出口的一项重要商品,丝毫不逊于已经完成纺织、印染等工序的棉布,因为它有着更大的扩展性。

    关于已经生产出来的棉纱,会员们经过了从广州那边传来的投票表决,最终决定将预计新棉花采摘开始前的库存,除了留下用于织造棉布的量都拿出来销售,用以回笼部分购置土地、筹建工坊所投入的资金。买家方面,他们已经与广东贸易商社在琼州的分社达成了协议,后者会代郑氏集团进行平价收购。虽说,这样远不如直接贩到南洋等地区出售来得那般厚利,但是胜在资金回笼的速度快,可以尽快的将回笼的资金投入到下一阶段的生产之中。

    “现阶段,咱们琼州的棉布生产还不能像顺德的丝织生产那样进行,仍旧处于积累的阶段,利润上会单薄许多。这方面,咱们在决定做之前就已经都有了心理准备,老夫希望诸君不要因为暂时的不利而生出退却的心思来。”

    棉布工坊的大股东白老员外在会议厅向其他会员诉说着,众人无不是对此表示了绝对的认同。这并不仅仅在于顺德丝织工坊那边已经获得了初步的成功,并且进入到了正规的缘故,同时他们在收购土地、棉花的过程中也都是抱团儿行事,以巨额的资金和组织碾压其他竞争对手,这粤海商业同盟所蕴含的力量使得他们更加乐于团结在这面大旗之下,共同对抗风险。

    如今,新棉正在采摘时节,工坊那边也在全力以赴的将最后的存货消化掉。纱锭大量售出的同时,棉布的织就也没有停滞不前,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

    一如丝织,棉布的织就也并非是单纯的纵横交错。“错纱”、“配色”、“综线”、“絮花”等织造工艺使得普通的棉布能够呈现出各种美不胜收的花纹。以如今最为棉织产业最为发达的江浙为例,三林塘的标布、松江西郊的龙墩布、邑城的丁娘子布、青龙的药斑布之流都是非常知名的。除此之外,更有销路最远最畅的三梭布,其采用织秋罗的技法,每三梭踏起软综一次,使轻纱纠转,形成疏路小孔,特别适用于制造贴身服装,据说就连明朝皇帝的内衣内裤都是用这种技法织就的棉布剪裁而成的。

    就像是顺德那边的成功模式,他们同样雇佣了大量的人员,如今用去年收购的棉花存货织出来的棉布已经渐渐的开始形成规模,起码成功的苗头已经开始出现了。

    “今天的会议,除了新棉收获的事情以外,更重要的还有抚军老大人的手招。陈老大人已经下了帖子,让咱们,以及琼州府的部分士绅和地方上的知名人物到广州开会,说是共商复兴大计……”

    帖子,是在座的众人都已经收到的了,唯独有些奇怪的是这份以陈凯本人名义的邀请函走得却不是官府的通道,并没有经琼州知府衙门向他们发放,而是通过广东贸易商社下的。如果仅仅是对之以他们这些商人的话,那么还算说得过去,可是现在还涉及到了士绅以及基层的有力人士,那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在下听说国姓爷设立了一个六官制度。”

    “确有此事,而且我还听人说了,这六官其实就是六部,国姓爷要架空朝廷……”

    台下的窃窃私语,一个声音如是说来,与其对答的那人当即就是一惊,旋即便立刻将其后话给拦了下来:“可不敢乱说,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当然知道。”被打断了话语的那人很是不悦,紧接着便把话继续说了下去:“我觉着说这话的肯定是张巡抚他们,国姓爷可是先帝看中的,所赐的国姓亦是要国姓爷效忠大明。这些年,国姓爷对外可以不称爵位,但却从来没有不用国姓的,怎么就会轻易背叛朝廷的。”

    絮絮叨叨的把话说完了,那人随后压低了声音,与旁人继续言道:“我看啊,这事情八成与官府无关,是老大人自己的想法,想要得到地方上的支持。咱们,都是跟着老大人吃饭的,这时候就更应该去给老大人站脚助威才是啊。”

    并给是官府通知,这使得在场的众人多多少少的都会有些忐忑,忐忑于陈凯与郑成功之间的关系,更近的还有琼州的林侯爷、郭帅和新来的那个府尊会否与陈凯有所不睦,这无不是会影响到他们以及他们的家族的命运的。

    但是,粤海商业同盟他们都是会员,已经是贴了标签的陈凯的人了。更别说,他们现在凭着粤海商业同盟的组织和资金在琼州的棉布行业已经有了一个成功的苗头,自然也更加不能轻易放下。

    决议很快就得到了一致通过,全员前往广州去给陈凯助阵,这些琼州府的生意,尤其是正在发展最关键期的棉布产业,他们则纷纷交给了亲信的子侄和掌柜,让他们继续维持当下的局面该收购棉花收购棉花、该收购田土的收购田土、该制造机械的制造机械、该雇佣人工的雇佣人工。总而言之,该干嘛干嘛,不能因为他们的短暂离开而使得生意受到影响!

    遥远的琼州府的相关人等行动了起来,粤海商业同盟的会员、部分士绅以及地方上的有力人士,前者是尽数出动,后者则也是只在犹豫了一下就纷纷启程,哪怕不能亲身前往的,也派了相关的代表,赶在预定时间赶到琼州府城,坐上广东贸易商社的海船前往广州。

    比之琼州府,广州那边可谓是近水楼台。此间的会员们,以及士绅和地方上的有力人士无不是表示了自当前往广州共襄盛举,绝不敢落于人后。尤其是广州府城的相关人物,他们表现得最为积极,这亦是不乏有对陈凯的信任,因为当年的生死搏杀。

    士绅们还在积极准备,倒是那些会员则依旧是忙里偷闲的为生意上的事情奔波忙碌着。顺德的决议已经将近半年了,这半年里,他们根据投票结果在新会县收购了大片的桑田和土地,并且开始了工坊的修建。

    新会县那里由于永历八年的大战,人口损失之巨大简直让人难以想象,饶是城内百姓免于沦为鱼肉,也依旧是显得触目惊心。这一年多的时间,人口的恢复速度很慢,他们借助于粤海商业同盟的关系,打通了官府的环节,收购力度很大,而官府也乐得他们如此,更是盼着他们能够像在顺德那般以丝织产业带动整个地方经济的恢复。

    按照当时的投票选项,新会乃是其一,源于低廉的土地价格,而广州的番禺、南海二县则是他们这些会员中不少人的家乡所在。

    商人逐利本性不可避免,但是中国的商贾总有一份乡情存在,所以他们最后决定分批租赁这两县的桑田,都是长租的合同,给乡亲父老们一份稳定收入的同时,他们也可以在收获原材料的同时在家乡收获人望和好感。

    有着顺德初步成果的经验在,新会和番禺、南海的事情进展得都比较顺利。为了照顾到其他府县的受邀人员,陈凯定下的会期是为十一月的中旬,那样即便是最远的琼州府和潮州府的受邀人士都将有着较为充裕的时间。

    潮州府,此间是为郑氏集团收复最早的所在,郑成功和陈凯在此地花费了大量的精力,才有了这里长久的安定。

    府城以西的揭阳县,那里曾是郑成功的四叔、陈凯的岳父老泰山郑鸿逵驻军的所在,如今则早已成为了腹地,不见了金戈铁马,却是百业俱兴,重现太平之像。

    县城东门直街北侧,那里有一座太史第,主体建筑坐落于莲花芯,坐北朝南,总体为“百鸟朝凰”,墙基全部垫石条,墙体用青灰砖砌成,整座建筑均用木柱支架屋顶,主体建筑为硬山顶,穿斗与抬梁混合式梁架结构,梁架上的木雕、厅堂地面铺设的红砖典雅古朴。

    太史第后厅的左右石柱上,“尊闻行知自是高明广大,正道修理何须胜利急功”的对联乃是当朝礼、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督师两广军务郭之奇亲笔手书。而此间,也恰恰正是郭之奇的旧居所在。

    距离太史第不远,是为一座名为金马玉堂的建筑,于后厅供奉着郭家列祖列宗的神位,前面则是族人会议的场所。此番陈凯的邀请也送到了郭家这里,一众族人在此与会,定下了由两个精明强干的族人代替族长赴会。

    离开了金马玉堂,二人并肩而行,彼此虽不是一奶同胞,但却也是极亲近的关系。此间只需要一个眼神,用不着多说些什么,就可以明白对方的心意。

    “二哥乃是咱们郭家最大的指望,陈凯那厮素来与二哥不睦,此一番,决计不能让他做出危害二哥、危害到咱们郭家的事情。”

    “那是自然,这回,他说什么,咱们就跟着唱反调,定要配合二哥,好好打一打那陈凯的嚣张气焰!”

感冒,请假

    窗户没关严,冻感冒了,请假休息。

第一百一十五章 雾尽花开(二)

    郭之奇的祖上是福建莆田人,初迁居潮州,先是在海阳县登云都定居,后来到了郭诚时才迁到现在的揭阳县城东关的。那位郭诚往下传四代人就是郭之奇的父亲郭应试,其人做过州同知,生有八子,郭之奇排行老二,族中的兄弟便多有称其为二哥的。

    算起来,郭家在揭阳已逾百年,在本县士林当中颇具影响力,即便在整个潮州也是小有名气的。当年郑成功、郑鸿逵和陈凯先后经营潮州,对郭家也是持着拉拢态度的。

    不过,政治上的斗争,派系二字是至关重要的。郑氏集团与粤西文官集团之间的龌龊不断,郭家这边虽说未有与郑成功、陈凯闹出过什么大的不愉快,但是此一番陈凯摆明了是在拉拢广东本省的有力人士,那就断不能让陈凯得逞了,因为一旦陈凯得逞,郭之奇在广东官场上的影响力就势必会下降,甚至更有被架空的危险存在。

    在粤西的琼州府和肇庆府北部、在粤东的潮州府和惠州府、在粤北的韶州府和南雄府,乘着船、坐着车,受邀的地方人士纷纷向广州涌来。这些人当中,每个人、每群人怀的心思基本上就没有完全一致的,如郭家兄弟这般的亦是不乏其人,只是绝少有如郭家兄弟这般打定了主意的。

    会期定在十一月的中旬,越是接近时日,进入广州的受邀人员就越多。待到临近会期的十一月上旬,广州城里来自广东各府县的地方有力人士们已经成为了城内的一道新的风景线了。

    “陈抚军这一次相邀,也不知是所为何事啊。”

    邀请函上,陈凯并没有明言此番大会所为者何,只说是共商复兴大计。所谓复兴大计具体为何,甚至哪怕只是个大概的方向和轮廓,陈凯都没有提到过哪怕一丝一毫。

    这,无疑引起了受邀人员们的猜测,乃至是揣测。其实也并不仅仅是受邀人员,即便是那些与这一次会议全然无关的寻常百姓,风闻了一些只言片语也同样免不了要疑惑于陈凯的打算。

    酒楼中,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各色人物们畅谈着彼此间的看法。;有的以为,大战刚刚结束,广东的军粮、军饷不足,是要向各府县劝饷的;有的认为,前不久明军收复南赣,但是广西东部却同时沦陷了,现下战略形势如斯,所以陈凯要团结广东地方有力人士的力量来对抗洪承畴;还有的觉得,陈凯此举是要谋求两广总督的官位,在如今郑成功设六官制度集权的当下,便要狭民意以动朝堂……

    “夫君现下守口如瓶,捂得越紧,旁人就越是想要知道,真够坏的。”

    好奇心人皆有之,尤其是陈凯这等动不动就能折腾出些新玩意儿的家伙,于旁人看来期待感就要比其他人更大上良多。此间,郑惜缘自然很清楚陈凯下一步到底要做什么,不过对于那些平日里有所交往的高官、大帅以及世家大族家的女眷们,对于那些有意无意的探口风,她却一如陈凯那般,不肯透出那么一个字眼儿,端是一个夫妻一体。

    可是,私下里郑惜缘却已经不止一次谈及过了她的想法,多是些为陈凯的担忧,因为陈凯这一次的目的是要将把这盘以天下为局的棋盘彻底掀翻在地,类似的事情,前人并没有做过,或者说是并没有如他这般深入,会否成功其实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放心吧,无论现在他们都是何等心思,等我把这场戏的幕布揭开的时候,肯定能够吓他们一跳,让他们感到不虚此行。”

    陈凯是一如既往的信心十足,轻抚着郑惜缘秀发,嘴角轻轻挑起,旋即便重新回到了书房,为他此一番的计划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很快的,会期已至,按照邀请函上的写明,受邀人士们一大早就纷纷赶往会场。那里,并不是某一处衙署,也不是城内诸如镇海楼、拱北楼之类的地标性建筑。从大东门出了城,不远有一座曾经的军营,最初是驻扎广东抚标的直属营,那里有一个占地面积颇为不小的校场,铁人军就曾以此地作为最主要的训练场,现在已经被整肃成了露天会场。曾经的点兵台下,以翠竹为梁柱、以布匹为灰瓦的棚子为下面一排排的座椅遮阳。

    郭家兄弟抵达此间,凭邀请函可由一人入内,年长的那人向稍微年轻些的点了点头,便自行持邀请函进入,随后与几个同样从潮州来的士绅凑在了一起,结伴进入了那露天的会场。进入会场的人越远越多,空余的座位也在不断的减少。不知过了多久,会议即将开始的钟声正式敲响,除了一些匆匆忙忙的再往此间走来的以外,整个会场都已经被坐得满满当当的了。

    “咦,陈抚军怎么还没有到啊?”

    “封疆大吏,晚到一些很正常啊。”

    “阁下怕是有所不知,陈抚军从来都是最守时的,早前在潮州邀请士绅、官员会晤,历来都是提前抵达的,从未有如今日这般时辰过了已经一刻钟却还没有露面的事情。”

    说话之人,讲的是潮州的事情,其人却是个广州籍的士绅。不过,他当初是曾跟随陈凯前往潮州寄居的,在潮州时也曾补过一任县丞的职务,若非是转年其父病故,他按例丁忧了的话,没准儿现在已经是府一级的官员也说不定呢。

    此间,他为身旁的那个来自于三水县的好友讲述着一些过往的旧事,亦是引来了周遭之人的侧耳倾听。会场上,对陈凯有所了解的人物实在为数不少,很快的对于这一次的例外的窃窃私语便越来越多,此间的嘈杂也不可避免的随着参与讨论的人数呈几何倍增长而变得越来越大。

    不过这样的议论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的,随着一声高亢的通报过后,陈凯便在议论迅速消失于无形之中大步流星的登上了那座只有一个座位的点兵台。

    “学生(小人)见过抚军老大人。”

    有功名的士绅拱手行礼,没有功名的商贾、豪强们则直接拜倒在地。随后,陈凯站在台上,一句免礼,同时掌心向上的双手向上缓缓抬起,台下的与会人员们便在敬谢之中重新站起身来。

    “诸君请坐。”

    面露微笑,陈凯示意众人落座,随即却是拱手一礼,直吓得众人又连忙起身回礼,弄得好不忙乱,

    “本官过大东门时,正巧一户人家抬棺出殡,本官便尾随那户人家出的城,耽误了时辰,理应赔礼,诸君无须如此。”

    陈凯此人,在场的很多人对其都有着或多或少的了解,尤其是广州、潮州和琼州这三府的士绅、商贾和地方有力人士们,他们其中有不少是切实和陈凯打过交道的,对其人的脾气秉性远比其他人要更清楚些。

    说起来,陈凯守时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不讲排场就更是出了名的,净街是基本上在陈凯这里看不到的场面,甚至就连官轿都是从来不坐的,要不策马而行、要不就是一辆甚不起眼的马车。有人说,陈凯这是害怕遭到暗杀,也有人说陈凯是因为没有功名所以不敢僭越,说法有很多,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陈凯可以说是当下明清两朝最不喜欢摆谱的官员了,没有之一。

    此一番,陈凯客客气气的表达了歉意,解释的说辞却是如此,在座的众人亦无不是点头称道。毕竟,死者为大,这是中国素来的传统。陈凯迟到确实是不对的,哪怕是以他当前的地位,迟到这等小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也一样会引人不满。但是,他这一次迟到的原因却是以封疆大吏的身份却甘心尾随一介平民的尸骨之后出城,甚至不惜为此打破惯例,这并不仅仅是一个低姿态那么简单了,这是在维护道德伦理,是对传统的敬畏,比之单纯的迟到就完全是另一个性质的事情了。

    赞颂之声开始从台下传来,绝大多数人都相信以着陈凯平素里的性子是断不会在这等事情上撒谎的。倒是陈凯本人,一边逊谢着众人的恭维,一边暗自腹诽于这一次的临时起意,更显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做着最后的准备,陈凯出城时比之那些受邀而来的与会人士们是稍晚了一些,但是如果正常跟着那白事的队伍而行,也不至于迟到。不过,看到了那些,陈凯突然想起了他以前看过的一些讲述和分析德意志第三帝国的书籍和文章,其中有一篇讲述元首建立**党的文章中提到过,其人靠着集会时刻意迟到来引发与会人员对魏玛共和国的现状不满的共鸣的思路,便临时决定效仿一下。

    此间,对于传统的敬畏的共鸣已经有了,陈凯暗自得计,便在一番逊谢过后正式开启了此一番会议。

    “诸君受本官之邀请至此,本官却从未提及过个中详情,最近想必是多有为此苦思冥想的。说起来,此事并非是本官一意隐瞒,实在是有些细节上东西本官当时尚未考虑清楚,不敢轻易出口。不过,这段时间下来,本官已然把所有需要考虑的事情都考虑到了,此间便将近来的所思所感说与诸君。”

    这,显然是戏肉,陈凯照例讲了一些广东光复以来的好消息,有南赣收复,也有广东一些地区的民生恢复。不过,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畅想未来,陈凯却直接把戏肉搬了上来,众人闻言无不是正襟危坐,支起了一双耳朵,瞪大了眼睛想要这里三层外三层裹着的物事瞅个清楚。

    在座的众人如斯,陈凯微微一笑,旋即便坦然言道:“众所周知,本官生于北地,鞑虏入关前后的乱世是见得多了的。当年烈皇临朝,流寇遍地,涂炭生灵,建奴作乱于辽东,每次大战王师尽是大败,逃入关的辽东百姓不可计数。至于鞑虏入关之后,剃发、易服、圈地、投充,至于残酷的逃人法更是就连耿继茂的老子都被逼得自杀了事。后者,南北一同;至于前者,最初南下投奔王师之前,本官还一度认定了江南歌舞升平,闽粤海贸如火如荼,直到真的开始追随国姓爷经营潮州,才知道其实并非如此!”

    一句并非如此,在座的几乎所有人都立刻想到了陈凯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果不其然,陈凯从他和郑成功一起经营潮州开始,讲起了车任重、吴六奇、许龙、苏利,讲起了当年初入潮州时那湘子桥上的凋零,更是讲起了引得他与林家兄弟相识的那座牛家村,那一村的无头尸骸……

    那些,对于潮州当地人而言都已经是七八年前的旧事了,很多人都已经记得不甚清楚了。于是乎,陈凯点了个名字,随后那个从澄海县过来,叫做杨虎的地方豪强代表便登上了点兵台,以着他的记忆与众人谈起了那时的情势。

    “烈皇那时,地方官府很多事情都管不了了,于是乎很多匪徒便作乱地方,就像是许龙、苏利那般货色,甚至还有个叫做陈君谔的秀才也做起了没本钱的营生,甚至还要把抓来的人剥开肚皮,将肠子拉出来……”

    鸥汀寨的旧事使得很多人的面色都变得不甚好看了,对此,杨虎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继续谈起了地方土寇、豪强作乱,他在澄海县城那边保境安民,与许龙、黄海如之流抗争,其中险恶自不待提。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陈凯智取潮州府城,郑成功南下收取澄海县城和南洋寨为止。

    “如今的澄海县,良田遍地,一到收获的季节,稻香袭人。田亩之畔,不再是持兵警戒的寨丁和村民,有的只是欢声笑语,还有那些旧有和新建的学堂里,孩童们琅琅的读书声,俨然是重归了太平盛世一般。”

    太平盛世,这话实在是过了。不过杨虎此间提及的潮州之乱,其实不仅仅是在潮州,在其他的府县亦是如此。

    明朝末年,内忧外患从来不仅限于北地的流寇和辽东的满清,在南方,压迫与基层秩序瓦解的戏码同样在不断的上演着,只是由于南方地理气候环境较之北地受到的影响更小,这些现象的规模也同样要小上很多。但是,规模小,不代表没有发生,农民起义、地方豪强和土寇们割据一方,越是临近甲申就越是严重,与很多王朝灭亡之前都极其相似。

    “从洪武元年到如今,大明享国已近三百载。这近三百年的时间里,国朝的变化之大,使得旧有的制度早已是积重难返。如果按照正常的轨迹,那么甲申那年便该是改朝换代的起点,由一个新兴的汉家王朝取大明而代之,而那个新的王朝也将会取大明之菁华、去大明之糟粕,华夏文明也将会在这一过程中迈入新的篇章。但是,李自成的无能和鞑子的狡诈使得这一过程被彻底中断,中国复有陆沉之险,而我等需要面临的也不再是亡国,而是亡天下!”

    身为明王朝的封疆大吏,陈凯将改朝换代这等不忍言的事情说得何其坦然,直将在座的众人听得是一个目瞪口呆。所幸,陈凯随后将满清引了出来,点出了并非亡国而是亡天下的议题,这在邝露的广东邸报中多有谈及,很多看过邸报的人士对此都已经有了一个基本上的观念认知,此间听得陈凯谈及这些,立刻就能理解其中深意,更是免除了那一份尴尬。

    “抗争,是我等汉家儿郎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必须要做的事情。唯有将鞑子赶出中国,我等方可对得起列祖列宗,方可使我们的子孙后代不至沦落到生下来就是亡国奴的悲惨命运。但是,这并非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也许是两百年后、也许是一百年后,也许是几十年或是十几年后,我们很可能还要面临类似的局面,如大明、如两宋那般。”

    周期律,虽说古人并没有用这样的词汇,但却不代表他们并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儿。这是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也是一个残酷的问题,尤其是还间杂了文明沦丧,更是不由得他们不去深思。

    此间,陈凯将前言说罢,稍微停顿了些许,便朗声言道:“本官为官多年,与虏师对抗亦是多年,对于此事更是思考了多年。思前想后,本官以为,唯有复古改制,方可将劫数化于无形。”

第一百一十六章 雾尽花开(三)

    复古改制?

    陈凯到底说的是些什么,此间越是说下去,在座的众人反倒越是一头雾水。

    此间,郭之奇的那个族兄弟坐在第一排,这是他特别选了等到关键时刻与陈凯唱反调的好位置,可是现在的问题在于,陈凯讲的东西他是完全听不懂的,既然连听都听不懂,那就更别说是找到反驳的理由了。

    于是乎,郭家的来人只得继续坐在那里,一如其他人那般将眼珠子瞪得硕大,想要将陈凯的思路尽快搞清楚了,如此方可找到下手的空隙。而此时,台上的陈凯说出了那番话过后,看向台下众人的目光中却是射出的唯有坚定的信念,再无其他。

    “在座的诸君大多是读过圣贤书的,即便没有读过圣贤书也当是听过一些故事。”话说出口,陈凯抬起头,将视线从人群移开,转而凝视着淡蓝的天空,仿佛是陷入了回忆一般。

    “记得小的时候,家中长辈曾告诉本官,三代之时,君王贤明,言路无碍,官员清廉,百姓安居乐业,没有饥饿贫寒。即便是升斗小民也可以书怨华表,上达天听,所以世间没有冤狱,没有不平之法……”

    三代之治是儒家治国的理想状态,就是所谓的天下大同。自汉武崇儒以来,儒家学说在这一千七百余年中早已成为了华夏大地上最具统治力的学说,甚至被西方人称之为是孔教,由此可见一斑。恰如陈凯所言的那般,在座的众人中多有读过圣贤书的,对于儒家学说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理解,就算是那些没有读过儒家经典的,在这个儒家主导思想的社会中生存,并且能够成为地方上比较有能量的人物,自然是深谙这个儒家社会的生存法则的。

    儒家思想,大体上如是看来。其政治主张,是为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德治仁政,回复周礼,回复井田,兴灭国,继绝世,完全回复到周代的礼制社会去;其社会架构主张,乃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孝悌仁本,完全回归严格的礼制社会;其处世理念,则是忠恕中庸,文行忠信,完全回归礼制社会温柔敦厚的人际关系;而其对社会阶层分工的主张则可以总结为,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唯上智与下愚不移等等,完全的维护礼制社会的构成基础;至于其教育主张,便是有教无类,六艺教人,始于诗书终于礼乐,回归以上古经典为归宿的王化教育。

    孔子的思想本就是一种对周朝礼制社会的全面复古,这在当时礼乐崩坏的现实下不可谓不是一种勇敢的努力,但是在那时终不能大行其道,亦是违背于当时的大环境。反倒是到了后世,凭着那些儒家学说的继承人们的不断改良,与他们生存的时代环境相契合,如此方能为统治阶层和被统治阶层所接纳和遵奉。

    对于改革,儒家素来是讲究一个言必称三代。这其实从孔孟时就已经开始了,后世的儒家学说的改良者们也无不是如此。此间,陈凯直言复古改制,随后便又把三代之治给亮了出来,这便直接进入到了儒家士人所熟悉的托古改制的模板。而唯一的问题,那就是陈凯到底想要借助于三代之治来行何等目的,这才是其中的关键。

    台下,郭之奇的那个族弟的双手已是越加的潮湿了起来。说来,他是并没有想到陈凯会这么快的把核心观点展示出来,因为这些东西暴露的越早,越清晰,就越是容易被旁人驳斥。他相信,以着陈凯的智慧是决计不会不知道这些受邀人士当中会少了其人的潜在反对者。甚至不说这个,只说一个观点的提出,有人受益,就一定有人吃亏,而吃亏者当然也不会心甘情愿的成为陈凯的垫脚石。

    如毒蛇般潜藏在人群之中,郭之奇的那个族弟紧盯着陈凯,就连呼吸都已经顾不上了。然而,当陈凯将后面的话说出口之后,他却当即就是一个目瞪口呆,半晌没冒出一句整话出来。

    “于本官看来,三代之治的盛况在于君明、在于臣贤,但最重要的还是言路无碍,唯有寻常百姓亦可书怨华表,君主就不敢忽视臣民的意见、而那些贪官污吏也不能继续行欺上瞒下之故技。而皇明之旧制,以初入官场之卑官主言路,用的是他们的初出茅庐。可问题在于,官场有派系之别,更不乏有位高权重者收买、恐吓言官以堵塞言路,如崇祯十六年周延儒假传捷报,便是如此。”

    “奈何,三代之时,华夏地狭民薄,三代圣王行案牍之劳半日即可了解民情,从而进行针对性的施政。可是现如今,皇明幅员万里,丁不下七千万,饶是这些年鞑子入关,人口损失巨大,但也绝非天子一人便可厘清天下事,甚至就连京师的事情都无法尽数了解。”

    皇帝被大臣蒙蔽,类似的事情可谓是不胜枚举。陈凯指出了旧制的弊端,又点出了三代之法不符合今时情状的弊端,旋即便直接抛出了他的主张:“言路闭塞,则君不知下情,民不知君意,上下不通,则君为奸佞蒙蔽,民聚众自保。是故,本官以为,当从民间选举百姓信任之贤能,代为发声,而民选之贤能不似旧有言官那般尚需权臣提携、升迁,其地位尽受百姓感官影响,自当秉笔直言,不负百姓所托。”

    洋洋洒洒,陈凯说了良多,归根到底却还是在于这代议二字上面。事实上,此间陈凯自己说出来的话他自己也并不能全然认同,比如民选贤能可确保言路畅通,这本身就是一个谬论明朝的士大夫在地方上欺上瞒下的事情做得一点儿也不比官员少。但是,此刻他不光是明明白白的说出了口来,其面上的深信不疑更是使得这会场是一片的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郭之奇的族弟目瞪口呆的看着陈凯,一如旁人。说起来,陈凯的主张并非没有漏洞,甚至可以反驳的点实在不少。然而,此刻的他却只是张着嘴巴,一双眼睛盯着陈凯,仿佛是被刚才的那些言论和主张所惊呆了似的,可他自己却很清楚他的大脑在此刻是何等的清晰,每一次的权衡都在将其中利弊想得分明,反倒是更加震惊于陈凯的这个漏洞百出的主张到底是何等的让人无话可说!

    此时此刻,陈凯站在台上,自是注意不到郭之奇的那个族弟。从一开始登上点兵台,他看到的只有他这一次邀请到的人士的成分士绅、商贾以及地方豪强,这些人无不是在地方上有着或大或小影响力的人物,按照正常情况下,一旦代议制度出现,这些人也势必将会成为那些代民发声的“贤能”。利益,是陈凯清清楚楚的摆在他们面前的,只要点点头,家族未来百年的兴盛便可以直接奠定。

    在座的众人都很清楚,这事情若是能成,他们必然会是受益的一方。即便是不成,在法不责众的惯例之下,他们所需要承担的风险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真正需要承担高额风险的唯有陈凯一人,是故当一些脑子活络的想到此间后便立刻向陈凯问出了他们需要了解的交换条件。

    “敢问陈抚军,这代民发声之法,该当如何行使?”

    问的,是如何行使权力,实际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开口的那个士绅所要问的到底是个什么。对此,陈凯微微一笑,旋即便对便对那人直言道:“本官以为,制度是否有效,还当测试。所以本官打算在广东先行组建省咨议局,由在座诸君选出一批贤良出来,作为咨议局的议员。议员的工作,就是代民发声,同时为本官拾遗补缺。约期一年,若是制度切实有效,再建立府一级的咨议局……直至制度确保行之有效,再行上报天子。”

    话,陈凯说得很清楚,其中也并没有明明白白的指出陈凯在其中会得到什么。但是,在场的无不是明眼人,这项制度陈凯决定要在广东测试成效,然后再行扩展和上报,而上报的目的则更会是向其他府县,乃至是中枢扩展,那么作为提议者和倡导者,陈凯势必将会站在一个主导的地位上。而他们,也只有在违背陈凯核心目的的原则下才能获取真正的利益。

    这样的交易,当然是公平的。而唯有公平的交易,甚至是让陈凯获取更大利益的交易,这才能让他们放心于陈凯真的愿意放权给他们。官场上、商场上的利益交换往往都是这样的,只有进入到了能够让他们理解的范围内,才会更有希望达成这场交易。

    会场上,沉重的呼吸此起彼伏,陈凯则直接坐在了那台上唯一的一张太师椅上,俯视着台下的众生。他相信,在座的众人当然明白,所谓民选,实际上只是一个幌子而已,陈凯真正要的是地方有力人士的支持,从而更好地凝聚基层的力量为其所用。

    从福州回来之后,陈凯就想得非常清楚,素来,他对广东和南赣地区的行政权来自于永历朝廷和郑氏集团,是广东巡抚和广东总制的差遣给予了他以权柄的合法性;而兵权方面,则基本上都是来自于郑氏集团。如今,他与郑氏集团存在着一定程度的隔阂,这是源于他与郑成功之间的隔阂浮出水面,亦是未来终将爆发的那场郑氏集团继承战争。而一直以来,他与永历朝廷那边则从来都是保持着距离的,无论是朝廷对他,还是他对朝廷,皆是如此。

    这样一来,他的行政权和兵权便都成了水上漂萍,根本称不上稳固二字,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势必会存在着倾覆的风险。苗头,在南赣已经出现了,南赣天地会近来的报告非常不容乐观,他们在地方行政和军务上的影响力在持续走低,使得原本在收复南赣战争中出了大力,也理应获得更大影响的天地会受到了不必要的挫折。

    内部如斯,外部环境,洪承畴显然也已经看出了些什么,所以在大力解散互助会,想要把陈凯延伸到江西的藤蔓都清除掉。

    内外交困的情况下,想要翻盘,如果是郑成功或者李定国的话,自然该当是继续向清军控制区发动攻势,只要控制区扩大、实力增强,藩镇上下运作的空间就会扩大,很多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但是对于陈凯,这显然是不行的。

    之所以不行,现实问题是大战刚刚结束,尤其是早前还在背着广东、福建两省民生恢复的包袱,所以军粮军饷上是绝对无法很快发动新的一轮的攻势的。况且,陈凯是文官,文官自有文官的生存法则,面对这样的处境,政治斗争是最直接的办法。

    只不过,陈凯从前听闻过一句话,说是玩弄权利的是政客,创造权力的才是政治家。他不认为他是个政客,也从来不觉得他自己是个政治家,但是比之他不擅长的政治斗争,制造一个新的权利来源,掀翻整个棋盘,这显然更加符合他的作风!

    “这样的开始,有些太早了。原本的,我打算通过粤海商业同盟来培植其一个拥有一定实力的工商业阶层,同时利用天地会来拉拢士绅和地方豪强。有了这条腿走路,再将这代议制度拿出来就可以确保我领先其他可能存在的竞争对手很多步了。但是现在的情况,如果我不能尽快有所改变的话,那么很可能将会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心中如是想来,其实陈凯很清楚,在最开始决定打造天地会和粤海商业同盟的时候,他的想法更多的还是在于抗清的上面。

    明末危局,就他看来从政治上其实是有两个方向可以解决问题的要不,加强中央集权,凝聚力量碾碎满清;要不,分权于地方,向有明一朝发展起来的基层让渡权利,借此加强国家的凝聚力,从而实现从威权主义的官治国家到公权主义的绅治国家的过渡。而近代史上,绅治国家碾压官治国家以及蛮族的例子可谓是比比皆是,这就是体制的优越性。

    陈凯依稀记得,明亡的同期正是英国议会掀翻王权的时代,由新式贵族、商人所组成的资产阶级议会击败了王权和旧式封建贵族,前者就是通过海洋贸易实现了原始积累,渐渐的拥有了与王权对抗的力量。

    现在,显然是有些太早了,原始积累才刚刚开始,这等揠苗助长的行为会否造成不利的影响,尤其是对于他而言,陈凯相信是一定的。但是,现在也并非是单纯与王权对抗,阶级矛盾可以让位于民族矛盾,那么火中取栗,陈凯相信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话,已经说出了口,便不可能再收回。坐在此间,看着在座的那些心乱如麻的人们,陈凯反倒是空明良多。值此时,只见他长身而起,便向众人宣布散会,并且表示这仅仅是休会,并非是彻底结束,陈凯愿意给他们三天的时间考虑,三天之后,依旧是在这里,照着粤海商业同盟的办法,投票决定是否成立咨议局,以及首批省议员的人选。

    众目睽睽之下,陈凯走下了点兵台,迈着稳健的步伐向着马车那里走去。良久之后,稍稍从这份震撼中缓过劲儿来的与会人士们纷纷三五成群的离开此间,返回府城后再作商议。

    郭之奇的那个族弟心不在焉的走出了军营,大门外,他的那个堂弟早已等候多时,出言问及,只听的他回答以陈凯的主张多有漏洞,便向其问道:“想必,兄长方才已经将那陈凯驳得体无完肤了吧。”

    陈凯是先行离开的,这一点是堂弟亲眼看到的。此一番出言问及,其实他也并不敢肯定,毕竟盛名之下无虚士,陈凯可是连他们的二哥郭之奇都十分挠头的人物,绝非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挫败的。

    果不其然,听得堂弟如是问及,那郭之奇的族弟抬起头来,说出的不伦不类,着实让其为之一惊。

    “陈凯确实是在胡言乱语,但是他的胡言乱语却已经说服了我。我想,咱们应该劝劝二哥趁早换一种思路了,否则只怕日后咱们郭家真的会被那陈凯嚼得什么都剩不下了。”

新春快乐

    祝诸君在新的一年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雾尽花开(四)

    下一次的会议定在三天之后,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有了这段时间作为缓冲,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也根本不够改变很多事情。

    回到了巡抚衙门,陈凯仍旧是上值、坐班、处置公务,仍旧是下值、回家、安享天伦,没有丝毫改变。对于外间的巨变也完全没有打算做任何的影响和干预,就好像这一切根本就与其无关似的。

    于外间的人们看来,确实如此。但郑惜缘乃是陈凯的枕边人,很多事情上陈凯并不瞒她,甚至还让她参与其间,所以她所看到的一切是其他人截然不同的。

    “夫君,他们,在串联?”

    “是的。”醉心于《史记》之中,陈凯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些他已经反复看过多次的那些文字,对于郑惜缘那已经无法称之为是疑问的口吻亦是表示了肯定的态度:“抱团儿才能取暖,他们已经想明白了这里面的生存法则。”

    表面上一切如旧,但是通过广东巡抚衙门、通过广东贸易商社和粤海商业同盟,陈凯对于外界情况的了解只怕比那些当事人还要更加清楚。根据从各种渠道获知的消息汇总,当会议结束之后,他们便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商讨,房间的灯光彻夜不熄。直到第二天一早,那些三五成群就开始了通过各自的关系去找寻其他与会人员。

    一时间,广州城的各大青楼、客栈、酒楼之内,讲籍贯、叙功名、论交情、摆码头,弄得是一个好不热闹,第一个受益者就是府城的高端餐饮业和娱乐业。

    之所以会如此,说到底还是在于规则二字。陈凯事先有言,说是这咨议局的议员席位乃是用粤海商业同盟的办法,也就是从他们这些与会者之中选出来的。陈凯这一次召集的大会覆盖了大半个广东的府县,与会人员具体有多少他们并不清楚,但看样子怎么也不会低于三百人的规模。可是问题在于,陈凯根本没有指出要选出多少人,所以他们就只能更加努力的进行串联,以便于将希望进一步扩大起来。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郑惜缘很清楚之所以会选择按照这样的生存法则行事,归根到底还是在于他们已经决定上了陈凯的这条贼船。

    不想上船的也不是没有,但是这些能够受邀的都不是那等迂腐到家的家伙,见得旁人如此热切,一个从众心理就足够让他们的想法出现变化了,更别说是身边一定有人还在详加规劝。其实说到底,还是陈凯在邀请时专门进行了拣选,将那些潜在的死硬分子事先屏蔽了出去,现在就可以更加顺利了起来。

    计划看起来倒是很顺遂,但是郑惜缘却依旧免不了要为之忧虑。那一份忧虑,是早在陈凯决定召开这次大会之前就存在的,饶是她比之旁人更要了解个中详情,但却依旧免不了的,哪怕是现在正在良性发展亦是如此。

    “夫君,妾身只怕这些人聚在一起,日后恐难以控制……”

    这样的想法,郑惜缘早就有了,早前并非没有暗示过,只是陈凯并不在意罢了。此间,眼看着那些地方有力人士们在相互串联,谋求席位,郑惜缘的担忧就更加深重,深重到了不得不付之于口的程度。

    对于一切事物的绝对掌控欲望,这不仅仅是欲豁难平那么简单,更是安全感缺失的一种表现皇帝地位至尊,高处不胜寒,出于对下克上的担忧和失去至尊位的恐惧就必然要谋求权利的集中。而郑惜缘如此,却是在于陈凯所行之事于她而言是纯粹的未知事物,无迹可寻。

    抬起头来,深知妻子为何如此的陈凯却是微微一笑,洋溢的自信便充斥于书房之中,仅仅以“大禹治水”这四个字就结束了此间的讨论。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再一次的来到会场,陈凯并没有如上一次那般迟到,因为已经用不着了。

    会场上,依旧上一次大会时的布置,就连座位都是上一次的数量,只有一个空座,在最后的一排。陈凯不知道离开的那人到底是谁,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此间在台上居高临下扫视一番,看到的无不是跃跃欲试。

    “潘多拉的盒子,要打开了。”

    立于点兵台上,陈凯只是做了简要的开场白便宣布进行对是否组建咨议局的投票。

    一如粤海商业同盟的那般样式,一张票上有三个选项是、否和弃权,只要在上面相应的选项上花一个圈就足够了,也不需要写字,简单明了。发票的过程亦是有专门的人去做的,但是做出了决定,到了投票时陈凯则直接让与会的人士们直接到台子前端已经摆好的投票箱那里亲手将票投入其中。

    亲自去做与在唱票前过旁人一道手,对于直接参与其中的感觉会差上一重,而且多了一重换票的风险,所以陈凯干脆将这一制度进行了必要的完善。

    这样的流程对于粤海商业同盟的商贾、士绅们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其他人有样学样的,不需要太长的时间,票就已经尽数投入到票箱之中了。接下来,便是唱票的工作,陈凯也不插手,直接让他们公推出一个人来负责唱票,结果下面居然推出了两个人,得到的拥护都相差无几,陈凯干脆便让他们二人每人负责一半的唱票工作,而他则直接坐在了椅子上,默默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潮州的儒生,年纪是与会人士中最长的,一辈子教书育人,教出过很多儒生,在当地很有几分威望;而那个衣着不俗的胖子则是顺德丝织工坊的大股东,投票制度的发明人,现在顺德的丝织行业不光是在快速的恢复着元气,同时也在向周边地区辐射,此人在广州本地的粤海商业同盟的会员中亦是说话很有分量的。”

    看过了那两个唱票人,陈凯的心里面也有了底。台下的与会人士以府为单位算起,最多的就是潮州和广州这两个府,因为这两地都是明军势力最根深蒂固的所在。而惠州府、韶州府、南雄府和肇庆府北部,这些地方则多是收复时间较短,影响力远远无法与这两处相比。倒是陈凯注意到了其实还有一人,只可惜是票数比之前者要差上一重,但也得到了琼州府那边大量人士的拥护。

    “不急,不急,现在是双雄会,等过段时间就该是三国演义了。”

    心中明了,陈凯的注意力就重新回到了唱票的那里。潮州的老儒生在年纪和社会地位上都要更高一重,所以那大股东便很自觉的推到了次席。此间,只见得那老儒生一张一张的掏出选票,大声喝出上面的内容,随后在举起手公示一番后便放在了案上相应的区域,用镇纸压好,以免被风吹乱。

    选票一张张的唱过,结果陈凯其实在看到这些与会人士时就已经能够预见到了。果不其然,等到那老儒生唱过了他负责的前一半选票,竟然真的是清一色的同意筹建咨议局,连张弃权票都没有。

    老儒生完成了使命,陈凯长身而起,拱手送那老儒生下了点兵台,那老者亦是无可挑剔的回了一礼才步履蹒跚的走下了下去。显然,刚才的唱票工作对于他这样的年纪而言已经是一项不轻松的工作了,尤其是还需要发出尽可能大的音量,以便于能够让更多的与会人士听到。

    接过了接力棒,大股东走到案前,向着陈凯、向着台下拱手一礼。随即,那结果不出预料的唱票工作在毫无悬念中完成了。当然,也并非是毫无悬念,起码陈凯还在等待着一张弃权票的到来,让他看到其他的一些声音,只可惜是未能达成罢了。

    “对于是否筹建广东咨议局的投票,与会三百六十二人,实到三百六十一人,按照有效程序,全票通过!”

    台下如滚雷般的掌声响起,陈凯宣布了这一结果之后便不再多言,注视着台下,直到掌声渐渐的开始退潮才继续将话说了下去。

    “咨议局确定成立,本官相信这在未来会是广东、大明,乃至是世界史上的一个永远被人们所铭记的决定,而做出了这些决定的就是在座的诸君。”又是一阵掌声响起,比之陈凯,他们显然更加兴奋,因为权力和利益唾手可得,现在就摆在他们的眼前:“接下来,将要进行下一轮的投票,选出第一批的广东咨议局议员。”

    这是他们等候良久的时刻,甚至在一些急脾气的家伙的眼里,方才的那个关于是否筹建广东咨议局的投票都是浪费时间的,这才是真正的戏肉。

    戏肉,按照新的投票方式进行这一次只发给空白的选票,写上要选的人名讳,每人可以写三个,最后按照得票数来决定议员的资格有些像是陈凯上学时选班委的流程,只是照着他看来,这一次大概是不会有荷尔蒙票和搞笑票的成分了,因为在座的人士都知道他们手中的选票的价值为几何。

    一共三百六十一人,陈凯决定从中选出八十一人作为咨议局的首批议员。这个数字是陈凯专门算过的,不过具体为什么得出这个数字来,他是并没有必要明示与众人的,只用了一个九九之数就不再多言。

    票发放了下去,陈凯在台上扫视着众人,后面的太远看不清楚,但是前面的几排,那些候选者们时不时的对上个眼神,流露出一些彼此能够了解的意向,于陈凯而言虽说是不明其意,但是大致的也能明白他们在之前的三天里一直在串联,不就是在为了现在而准备的吗?

    发票、书写、投票、唱票,这一次花费的时间已经不是三倍那么简答的了,陈凯就这么看着,看着他们一步步的自行走完程序,随后按照个人的票数从最多的开始往下排,排出了八十一人之后,这一次的选举就算是完成了。

    “从即日起,诸君便是广东咨议局的首批议员。本官希望,诸君能够践行代民发声、为名请命的原则,为本官拾遗补缺,为建设一个更加美好的广东而努力。”

    布达完毕,陈凯宣布会在广州城兴建一座咨议局的办事所在。具体的地点,其实陈凯也已经想好了,那就拆掉耿继茂那厮的靖南王府的一部分,用其中的部分建筑和土地作为咨议局的办事所在。至于尚可喜的平南王府,他则继续给永历皇帝留着,万一以后那位天子要把广州作为行在的话,正好与咨议局的那些地头蛇们比邻而居。那场面,想必是极好的。

    人员选定,陈凯对于落选的那些与会人员们也进行了相应的安抚省咨议局没有位置了,一年之后不是还有府咨议局吗。况且,省咨议局的位置也不是固定不变的,首批其实更多的还是实验制度的合理性,等到时机成熟了,就要进行正式的选举,从那以后每个几年就要重选一回,机会总还是有的。

    其实,无需陈凯所这么多的废话。那些选上的议员与投票推选了他们的与会者大多早有默契,此间互相使着眼神,彼此也都能心安。至于接下来该当如何的利益交换,那就是会议结束后的事情了。

    “既然成立了咨议局,那么就要有相应的制度,本官拟定了一些,可交由诸位议员商讨。这是接下来的工作,在正式进行工作之前,本官可以给诸君放两个月的省亲假,用以回家交代相应的事务,如此才能全身心的投入到为国为民的工作当中。”

    咨议局的办事场所是需要时间整修出来的,陈凯也打算借着他们的省亲将这项制度在广东一省做一次免费的宣传。奈何,这些刚刚胜选的议员们纷纷表示国事急如星火,根本没有一息可以浪费,对于省亲的假期,他们一致表示可以直接免除掉了。当然,陈凯的好意还是要谢的。

    “他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信心,所以还要看我的脸色。”

    下面是一张张渴望的目光,陈凯故作思量,旋即点了点头,表示是民意所向,那么他也不便于妨碍议员们的忠君爱国之心。休假免除,商讨制度的会议就要开始进行。不过在开始之前,陈凯倒是有一项事关国家命运和百姓福祉的议题需要议员们先行讨论,并且投票做出决定。

    “鞑子破关南下,两三年间便将王师挤到了西南诸省。但是在东南沿海,王师凭水师与鞑子做着长久的斗争,至今日更是收复了大片的失地。本官以为,能够有此辉煌战绩,大明乃是华夏正统,民心所向是为其一;将帅士卒用命、文官幕僚苦心筹谋是为其二;但是更重要的还是天妃娘娘庇佑,远的不说,永历八年的广东光复,若非是天妃娘娘保佑大军能够如期抵达的话,王师势必将会被虏师各个击破,这是绝对不能轻忽的。”

    前面的铺垫结束,陈凯当即便将他的提议拿了出来:“所以,本官认为,当上疏天子,册封天妃娘娘为天后,以褒其庇佑王师及沿海百姓之仁德。”

第一百一十八章 雾尽花开(五)

    妈祖信仰始于北宋,在民间迅速盛行,并由仕宦向朝廷上疏奏请,亦是得到了官方的认证。从宋徽宗赐“顺济庙额”和宋高宗册封“灵惠夫人”开始,至今,宋、元、明三朝已经褒封达二十三次之多。最近的一次是为明永乐七年,开启了郑和七下西洋的成祖皇帝褒封妈祖为“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妃”,在明时官府、民间便以天妃作为妈祖娘娘的尊称。

    下一次的褒封,按照历史上是康熙二十三年,清王朝褒封妈祖为“护国庇民妙灵昭应仁慈天后”。而之前的一年,也就是康熙二十二年,正是清廷攻陷台湾,曾经一度称霸中国海的郑氏集团正式宣告覆灭的那一年。

    在沿海百姓的眼中,妈祖是为海上守护神,发展到后来,无论是商人、手工业者,也无论是难产或其他疾病,人们都认为妈祖都能帮助他们排难解困,正是由于妈祖的博爱、扶弱济贫、勇敢无畏、不屈不挠的精神。妈祖信仰在中国海及其周边非常盛行,甚至就连欧洲航海者也将其奉为中国海的海洋女神。

    陈凯提及请求褒封的理由是为妈祖庇佑王师,这一点其实在广州很多人私底下也传过,说是陈凯在于李定国回师前是亲自到南海的天妃庙去祭拜过的,结果大军真的赶在了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在战场,一举奠定了胜局。

    这是很多人都知道事情,从感性上,在场的议员以及与会者们皆是广东本地人士,对于妈祖的信奉是非常普遍的。陈凯拿出提议,他们自然是没有投否决票的可能。其中更有一些约莫的看出了陈凯在其他方面的心思,更是不由得为其在心中暗暗称道。

    请旨的投票全票通过,陈凯当场就写了奏疏,派人往云南送去。接下来,咨议局开始就陈凯设想的制度进行讨论,不肯浪费哪怕一丝一毫的时间。倒是咨议局的设立与陈凯向永历皇帝请旨褒封妈祖的消息很快的便在广东地面儿上传得是一个人尽皆知,并且进一步的向周边地区扩散开来。

    肇庆府南部的恩平县,这里是虎贲将军王兴的控制区。由于粤西文官集团与郑氏集团之间长期的龌龊,使得坚定站在连城璧一方的他总是有着一份不安,所以对于曾经持险而守的文村他始终没有荒废掉,反倒是持续的向那里运送粮草、武备,以为囤积。

    连城璧的死讯在半年前就已经传到了这里,王兴悲怒交加,很是大病了一场。未及病愈,他便要尽提大军出征,去梧州与定南藩决战,好为连城璧复仇,结果没等他出发,郭之奇就先行赶到了,力劝了一番,总算是暂且将这份冲动缓了下来。但是,这半年来王兴在操练兵马上可谓是非常之卖力,显然是没把这份心思彻底放下。

    “如白泉下有知,亦当宽慰了。”

    叹息过后,郭之奇便启程离开了恩平县。仿佛是追着郭之奇的屁股,等他进了高州府的地界就已经接到了陈凯在广州建立咨议局的消息。他回返高州府,说到底还是要与张孝起会晤,而张孝起这边也准备利用合浦珠的收益和高州三府的税收来筹建直接听命于他的抚标,以便于更好的节制辖区众将。

    这是必须要商讨的东西,但是等郭之奇抵达高州府城,什么抚标不抚标的,他们早已没有了兴致,一见面谈及的就是咨议局的事情,外加上陈凯请旨褒封妈祖的拿到奏疏。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是那些愚夫愚妇懂个什么。”

    说到此时,张孝起不由得痛心疾首了起来。与郭之奇讲起了最近这些天他在高州城里听到的风闻,都是百姓在称赞陈凯的善举,并且还说陈凯这些年活民无数,天妃娘娘最是仁德,所以每求必应。至于现在陈凯的请旨,其实也是对天妃娘娘的感激云云。

    说起来,陈凯这些年下来,无论是早期的智取潮州、义救广州,还是后来的光复广东和进取南赣,其人在广东百姓心中的声望从来都是极重的,这一点无论是郑成功,还是李定国都没办法与其相比,更别说是他们了。而妈祖在中国沿海的百姓心中分量亦是素来极重的,于张孝起看来,陈凯这是借着褒封妈祖来提高他个人的声望,甚至是对自身进行神话。

    “这厮,就不怕遭了郑赐姓的忌惮?”

    摇了摇头,笑过了陈凯的过犹不及,张孝起再看向郭之奇时,对方却全然没有半分笑意流露,有的反倒是对那个对手的激赏:“将子,你能看到这一点,陈凯断不会看不到的。他之所以还要做得那么有恃无恐,关键还是在于那个咨议局上面,他是狭民意而来,此番更是要把那些反对建立咨议局的声音给堵回去的。”

    郭之奇至此一言,张孝起立刻就是一个恍然大悟否定建立咨议局,那么作为咨议局第一个提案的褒封天妃之议自然也就不具备合法性了。但若是默认褒封之议,那么咨议局的存在也就有了其合理性的基础,二者是相辅相成的。

    捆绑销售,张孝起不知道这样的词汇,但是脑海中也已经浮现出了类似的想法来。一连三个“这厮”吐出口来,后话却说什么也憋不出来,弄得他好是一阵无语。直到片刻之后,他才缓过劲儿来,下意识的看了看根本没人的左右,继而压低了声音与郭之奇言道:“督师,下官风闻那郑赐姓在福州设立六官以管理辖区,此事可是真的?”

    与郑氏集团之间的交集,粤西文官集团主要还是在于郭之奇和已故的连城璧,张孝起的主要工作是坐镇粤西南,节制众将的同时管理民政事务,尽量将这三个府发展成永历朝廷的实控区,而非是藩镇林立的名义上的控制区。

    如其所言,他得到的消息说来也就是一个风闻二字,并非那等有证据的实锤。倒是郭之奇这边,他与连城璧早前曾在广州西部布局,那里的文官都是他们任命的,陈凯取得广州的控制权后也没有进行清洗和大规模的替换。虽说,那几个县的民政和讼狱现在都已经彻底服从于王江和曹从龙的管理了,但是郭之奇总还是有一份消息来源在的。

    张孝起提及此事,郭之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旋即便点了点头,对此表示了肯定。有消息指出,似乎陈凯和郑成功之间产生了嫌隙,具体原因他还不清楚,但是郑成功一手六官制度集权,陈凯反手就是一个广东咨议局,确好像是见招拆招。可是,以他对陈凯的了解,这咨议局的事情绝非那么简单。

    交流了一番彼此的看法,郭之奇就回返驿馆休息。他还要在高州府待上一两个月的时间,乃是要为张孝起建立抚标一事镇场的。

    接下来的时日,张孝起一边正式开始组建抚标,一边也在将高州府的情况进行汇报,尤其是张月和郭登第这两个家伙,最近这段时间是越来越不听调遣了。这里面,与郭之奇之前对陈凯的弹劾怕是有着极大的关系,更有可能的是他们在此事后向陈凯的靠拢也越加卖力了,只怕迟早会改弦更张的。

    “陈奇策和李常荣那边的情况也不是太好,他们参加了那个粤海商业同盟,大把大把的银子喂过去,现在对陈凯已经有了依赖性。这个家伙,真的不是个省油的灯。”

    比之粤海商业同盟的商业合作,郭之奇更担心陈凯会把陈奇策和李常荣拉进咨议局去,要是真的那样的了的话,这二人怕是就再没办法拉回来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陈凯并没有将他们拉进咨议局,甚至没有向他们控制的新宁县和阳江县的士绅、商贾发出邀请,全然紧着的都是郑氏集团的实控区在做咨议局的筹备工作。

    不管怎样,陈凯已经在掀桌子了,他们就免不了要做出反应。无论是防范于未然,还是转守为攻,甚至只是静观其变也总比把脑袋扎进了沙子里要强的。

    张孝起的抚标很快就有了一个骨架,据郭之奇所知,张孝起现阶段还不好把编制放得太大了,只是两个营一千兵马而已。正式组建完毕之后,继续待上个把月,把这个盘稳住了,他就要启程返回广西那边最近的半年,广西那边没有什么动静,但并不代表会一直没有动静。有些事情,总要未雨绸缪。

    广州的消息不断传来,尤其是最新的消息,说是陈凯正在拆靖南王府,要在那里修建一处咨议局的办公场所。对此,郭之奇身为督师,自然要写封奏疏向朝廷进行报知才是。

    这边写着奏疏,外间却传来了声音,依稀有些耳熟,正在与驿馆的官员说项。片刻之后,驿馆的官员亲自来请,郭之奇闻讯亦是赶了出去,正见得他的一个堂弟焦急的等在外面,看上去风尘仆仆的,近来肯定是一路奔波。

    “可是族中有什么要事吗?”

    郭之奇离家多年,这些年一直忙于国事,根本无暇回乡探亲,哪怕是广东光复以来亦是如此。此番堂弟匆匆赶来,他第一反应就是族中出事了。哪知道,族中倒是没出什么事情,他的堂弟为的还是广东咨议局的事情。眼见于此,他便直接将其拉到了房间,将案上的奏疏捏在手上。

    “该如何去做,愚兄早已经想清楚了,无需再劝。”

    郭之奇的奏疏横跨广西一省,以着最快的速度送往云南。早在永历十年的二月,李定国护送永历天子便进入了云南地界。那时候,省会昆明有抚南王刘文秀和固原侯王尚礼的部队驻扎,另外,王自奇和贺九义二将分别领五千兵马坐镇楚雄和武定两地,整个云南有足足两万的明军驻扎,虽说远不及秦王府驻节的贵州,但却亦是兵力雄厚的所在。

    比之历史上,李定国的大军并没有兵败新会,反倒是借着收复广东的机会扩充了一番兵马。如今,大军已经不下五万之众,但问题在于李定国前往安龙迎驾依旧是挑选了精兵奔袭,要打孙可望一个措手不及,所以在局部兵力上仍旧处于劣势。

    护卫永历帝脱离了安龙的囹圄,广西的大军就在陆陆续续的往云南集结。算时日,等到大军汇集了确可有击败秦藩驻军更大的几率,但是将要面临的就是贵州的大军回师,仍旧是一步险棋。

    早前,陈凯的锦囊使其重新确立了进取云南的目标。在路上,李定国就已经想得分明,于是乎便留下了靳统武和张建统领部分兵马继续护卫永历天子于曲靖,而他则率领其他部队直扑昆明。

    李定国护卫永历天子进入曲靖的消息比之李定国的大军更快的传到了昆明,驻守昆明城的王尚礼是为孙可望的亲信,当即就慌了神了。结果,李定国很快就出现在了昆明城外,城内的另外两个有极大威望的人物抚南王刘文秀和黔国公沐天波便力劝王尚礼开城,迎天子入城,以免落个抗拒天威的骂名。

    刘文秀是大西四大王子之一,李定国亦是如此,而那沐家则是明廷世镇云南的勋贵,在云南本地威望极重。王尚礼背后是有孙可望不假,奈何远水解不了近渴,当下面对这样的情状,他也只得依照了刘文秀的规劝勉强率众出城相迎。

    李定国控制昆明后便立刻派人往曲靖相请,随后,三月二十六的时候永历天子在靳统武和张建的护卫下便亲临昆明城。有明一代,云南被视为偏远之地,真所谓天高皇帝远,这时“真龙天子”驾到,昆明百姓激动不已,“遮道相迎,至有望之泣下者”。永历皇帝非常感动,让随从传旨:“朕到,勿分军民老幼,听其仰首观觇,巡视官兵不许乱打。”除了王尚礼等人心中忐忑不安以外,整个昆明城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气氛里。

    进入昆明之后,永历皇帝并没有入主城内最为繁华的所在孙可望在昆明的秦王府,而是将行宫设在了艾能奇的故居,也就是曾经的云南贡院那里。

    四月,永历皇帝册封李定国为晋王、刘文秀为蜀王、白文选为巩国公、原固原侯王尚礼加封保国公、将军王自奇为夔国公、贺九义为保康侯、秦王护卫张虎为淳化伯、水军都督李本高为崇信伯。同时,黔国公沐天波因是世镇云南的勋贵,自然得到永历帝的信任,除了遇有紧急事件可以随时入奏外,还让他执掌禁卫军。

    这些自是对护驾的功赏,同时也对孙可望的示好。除此之外,永历皇帝决定直接册封郑成功为闽王,从漳国公越过了郡王,直接册封为亲王!

    有此一举,实乃是郑氏集团如今在闽粤两省的做大,这时候其实陈凯收复南赣的消息也还没有传来,否则只怕更不会再有任何犹豫。如此一来,倒是从原本只有孙可望一个异姓亲王狭天子以令诸侯的格局直接变成了四个亲王,孙可望的凸显地位一下子就被冲淡了下来。

    对于郑成功的册封是其一,郑成功麾下众将亦是要册封出一批的侯爵和伯爵,倒是公爵暂且不急,因为朝廷这边也不太清楚东南的战局状况,只是就着那些他们熟悉的册封罢了。

    武将还好,奈何郑氏集团那边还有个陈凯,如今节制广东的军政事务,有着广东巡抚的差遣,本职也早已升到了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了。以着陈凯的功勋,继续升迁才是正理,可问题在于两广还有郭之奇那个督师和连城璧那个总督,陈凯已经没有合适的差遣了。

    这一犹豫,没过两天竟然闹出了户部左侍郎龚彝奏请拒绝朝廷任命官职的事情,而理由则更是“在云南受可望十年厚恩”的惊人之词。一时间,“举朝大哗”,纷纷斥责他死心塌地追随孙可望,反倒是把陈凯的晋升一事给丢在了一边了。

    这股子风头还没有结束,很快的,广西那边郭之奇送来了奏疏,报之以陈凯收复南赣和连城璧、高文贵殉国梧州,以及桂东沦陷的消息。朝廷上下一时间又顾不上斥责龚彝了,连忙商议新的两广总督的人选。

    这里面,自然有认为该当直接让陈凯加兵部尚书衔领两广总督职务的,但也有不小的声音认为郑氏集团的势力已经太大了,继续加封陈凯的话很可能会导致永历朝廷在粤西和广西的控制区受到郑氏集团的渗透。于是乎,朝堂上就又是一顿争吵,直到有人看明白了郭之奇的奏疏,其中提到了近期郭之奇要往广东走一遭的事情,决定等郭之奇的新消息再做决定。结果郭之奇的新奏疏却是弹劾陈凯吞并友军的,一下子朝堂上的那些提议晋升陈凯为两广总督的声音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因为那一封的奏疏直接引起了朝廷的忧虑,限制郑氏集团的考量就不可避免的落在了陈凯的头上。

    接下来的时日里,永历朝廷自然是还在忙着安抚贵州的孙可望,同时为随时可能爆发的内战做准备。就这么一直到了永历十年的年底,昆明城里的老百姓连年货都购置得剩不下什么了的时候,从广东那边,新的消息送到内阁,有陈凯的请旨和郭之奇的奏疏,两份文字看下来,扶纲和雷跃龙这两位大学士对视良久,最后却是不约而同的苦笑了出来。

    “这事情,还是直接上报天子吧。咱们,怎么说怎么做,都是个错。”

第一百一十九章 雾尽花开(六)

    雷跃龙和扶纲二人,其实都是云贵本地的人物,不似之前的首辅吴贞毓、文安之他们那样是背井离乡到永历朝廷来任职的。这其中,雷跃龙是云南人,早前一度在孙可望的秦王府做过行营大学士,但是他本人对于孙可望可没有龚彝那般的感情,无非是形势比人强罢了。等到永历朝廷入主昆明,他便立刻回转。而那个扶纲,却是贵州都均卫人士,而且还是少数民族,后世的布依族,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崇祯年间中举、中进士,从吏部员外郎开始步步升迁,一直到现在的内阁大学士。

    请旨和奏疏被重新放在了案上,二人亦是顿觉着无话可说,此间便免不了冷了场了。不过,事情还是要办的,他们叫来了一人将两份奏疏抄写了一份,随后原件送往永历皇帝那里,而副本则仍旧留在此处,一是备份,二则是内阁之中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一位阁臣今日恰好休沐,那人如今在晋王府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饶是他们也决计不敢轻忽的。

    抄写很快就完成了,原件直接送到了永历那里。此时,一如那两位大学士,永历也正在伏案批阅奏折。

    如今朝廷进驻昆明,乃是去岁陈凯的那封锦囊中的谏言。弱秦藩之力,陈凯将目的说得是再明白不过的了,在李定国、刘文秀、沐天波等人的努力之下,朝廷也确实是迅速的控制了云南将秦藩的实控区限制在了贵州及湖广西南部的区域。但是,孙可望那可从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从进驻昆明以来,永历朝廷就一直在向贵阳的秦王府示好,忙得那是不可开交。

    永历朝廷移跸昆明后,李定国、刘文秀环顾局势广西、云南在手,闽粤两省的郑氏集团同样是反对孙可望篡位的,一度感觉良好,遂率领各公、侯、伯、将军上疏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秦王臣可望所待失人臣礼。臣等集议:奉孙可望出楚,臣定国出粤,臣文秀出蜀,各将所部兵马,从事封疆。凡驭天下之大柄悉还之其主,谨冒死以闻。”

    四个省对比一个省,从明面儿上似乎孙可望真的已经没什么好选择的余地了。但是,比之李定国和刘文秀,永历深知孙可望这些年能够狭天子以令诸侯,那就断不会轻易放弃权利,俯就臣节,于是便把这件奏疏留中不发了。

    坐在龙椅之上,他并没有因为安龙的软禁生涯而糊涂了,反倒是更加能够认清楚当下的形势。说起来,四个省确实是比一个省要强大,但是,孙可望在云贵的势力根深蒂固,经营多年的云南于他们而言称不上稳固不说,孙可望在贵州和湖广西南部亦是拥兵十数万之众。对比而下,刘文秀两度兵败,兵权早已被废除干净了,那沐天波更是在早在沙定洲之乱时就已经无足轻重了。单凭李定国的那五万大军,同时还要盯着王尚礼、王自奇、贺九义那批人马,实在捉襟见肘。而闽粤的郑氏集团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对我力量对比仍旧是悬殊之极。

    为此,早在路上永历就已经想得分明了,是故一旦进入昆明城,他并没有将富丽堂皇的昆明秦王府作为行宫,而是委曲求全的去住那贡院。随后,不光是对孙可望的部将白文选、张虎等人加官进爵,将他们放归贵州,去与孙可望说和,更是在八月时将孙可望留在昆明的妻妾和儿子都派人送了过去,甚至还在不断的派人到贵州与孙可望说项。

    永历一味示好,其实他也很清楚,李定国、刘文秀并非彻底蒙了双眼。旁的不说,只说之前的那份奏疏里,指斥孙可望失人臣礼的同时,亦是不敢责难,甚至在提出三王分路反攻的战略之时,于孙可望亦是使用了“奉”这样的尊称字样,与他们二人是截然不同的。

    送走了孙可望的妻儿,朝廷才从贡院迁到了秦王府,已是给足了颜面。此间,朝廷的精力仍旧集中在观察贵州那边的动向,这对于他们而言是事关生死的大事。相较之下,闽粤两省则已然分不了朝廷什么精力了,哪怕是年初时的攻守大战,其实对云南这边的影响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年初时,刘文秀已然奉诏节制四川兵马,统领威宁伯高承恩、征虏左将军祁三升、援剿后将军狄三品、平虏营总兵杨威、怀远营总兵贺天云、监理重庆屯田总兵郑守豹等将出雅州府和嘉定州,并且在洪雅县千秋坪设置帅府,开始重新经营四川。这一遭,刘文秀并没有大踏步的前进,而是专力于川南屯田。

    当下,孙可望那边越加显得不准备善了了,永历皇帝已经开始犹豫要不要把刘文秀的大军调回云南与孙可望决一死战,就更是没心思去想闽粤的事情了。

    奈何,他不准备想,可那边的事情照样还是在发生着。原件从内阁送到正殿,原以为只要草草看过,写上个阅字就可以丢在一边了,哪知道一旦翻开陈凯的请旨,永历当即便是一个头两个大,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继续琢磨刘文秀的事情了。

    “咨议局,这是擅改祖制!”

    南明这些年,武将跋扈,藩镇威福自操,这都是最不新鲜的事情。远的不提,孙可望狭天子以令诸侯,前段时间还传来了郑成功在福州擅设六官,就连李定国也把那个原本他是派了其人处死的家伙又塞进了内阁里面,由是朝堂上也要看着晋王府的脸色。各方势力,没有私心是不可能的,孙可望不提,郑成功和李定国都是旗帜鲜明的站在保皇一派的。可是让永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藩镇如此也就罢了,陈凯分明是个文官啊。

    然而,想到这文官二字,他又不由得是一阵愕然。陈凯是文官没错,可是这个文官却并不是正统的科举出身,从给藩镇当幕僚开始,全然是凭着那份令人叹为观止的才具才做到今天这般的。

    并非天子门生,与原本的文官集团也没有半文钱的干系。如此一想,陈凯折腾出个这么个玩意儿来,也就没什么好新鲜的了。

    “这咨议局,分明是狭绅民之意以自重。陈凯这时候如此而为,是因为闽王设立六官,还是冲着朝廷来的,亦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

    永历从来不傻,无非是性子过于怯懦了。此间坐在龙椅之上,皇宫里尽是沐天波节制的禁卫军,不似安龙时的那般朝不保夕,脑子自然也可以分出更多的精力来考虑更加深远的问题了。只是越是想起去,他反而越是没办法确定陈凯的想法,尤其是早前的那个锦囊,也许正是为今日此举做准备的也说不定呢。

    皇宫里,天子尚且在为此事而挠头。内阁那边,另外的那个阁臣接到了消息,赶到内阁不光是没有与扶纲、雷跃龙二人商议,更是没有入宫觐见,反倒是带着副本直奔着晋王府而去,没有半点儿犹豫。

    匆匆赶到了晋王府,这位阁臣如今是李定国眼里的红人,门子直接便将其请了进去,并且代为通传。正巧着,已经晋升为兵部右侍郎的龚铭和吏部左侍郎金维新二人也来到晋王府拜见,见得此人行色匆匆,却是不由得一惊。

    “马阁老,何故如此慌张?”

    这位阁臣不是别人,正是曾经依附孙可望,告发永历朝臣引李定国为臂助的那个锦衣卫指挥使文安侯马吉翔。

    原本的,李定国迎驾,永历朝廷随其入滇,永历皇帝是请了李定国将马吉翔、庞天寿二人处死的。结果,久居深宫,缺乏社会经验和抗压能力的庞天寿得到消息就自杀了事了。而这马吉翔本是必死的局面,可是却靠着阿谀靳统武、金维新和龚铭,从而抱上了李定国的粗腿。不光是性命得保,如今更是被李定国安排进了内阁,与金维新、龚铭二人构成了晋王府在朝堂上的三大桩脚。

    阿谀,乃是马吉翔与金维新、龚铭二人结交的开端。随后朝廷进驻昆明,永历皇帝一度准备任命金维新为大理寺卿,可是金维新更加属意于吏部,于是刚刚被李定国安插入阁的马吉翔便上下运作了一番,任命其为吏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寻又转了左侍郎,可谓得意。

    有朝堂上的互相帮衬,三人之间的交情进展极快。此间,马吉翔这般神色,二人亦是不由得焦急了几分。只是,没等马吉翔说话,那边下人已经奉命来请了,他们三人便一同去面见李定国了。

    金维新和龚铭此来,事情都不是极重要的,更多的还是报备一二。倒是马吉翔,将那两份副本从袖中掏了出来,先是给李定国看后,又传阅与了金维新和龚铭二人。一时间,书房内的这三张面孔竟无不是惊讶得无话可说。

    不似马吉翔,金维新和龚铭是与陈凯有过交集的,而且双方之间的关系很是融洽。依稀记得,当初在广州时,陈凯还曾下过定论,说他们跟随李定国,日后入朝升迁必然是极快的,甚至比他更要快上几分。起初,他们是不信的,毕竟陈凯的功勋卓著,这是有目共睹的。结果,朝廷进驻昆明,他们从一介白身直接就做到了侍郎的官位,尤其是金维新,吏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右副督御史,这已经与陈凯的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大致齐平了。

    得到任命的当天,二人在一起稍作庆贺,其中就不乏有提及此事,无不是对陈凯的先见之明深感拜服。随后的时日里,连城璧殉国,当时朝堂上力主加陈凯兵部尚书衔总督两广的就不乏有他们的声音,奈何郭之奇的弹劾使得朝堂风向大转,事情也就暂且搁置了下来。哪知道,这才多久的时间,陈凯竟然又折腾出了新玩意儿来,一个咨议局,还捆绑着褒封之议,哪怕是用膝盖去想也能意识到陈凯此番的势在必得。

    “咨议局,古未有之。但是嘛,复古改制,倒是古来未曾少见的事情。”

    感受到了李定国的视线打在他的脸上,金维新一时间也不确定李定国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干脆便道出了这么句模棱两可的话来。

    金维新如斯,龚铭亦是如此,最亲信的幕僚似乎都没有一个肯定的答复。旋即,李定国便将视线转到了马吉翔的身上,倒是想要听听这个被他一力塞进内阁的家伙会有何等高见。

    视线,有一,便有二三。此时此刻,书房内的另外三个人都在等候着马吉翔的回答,这个仅仅是粗通文意的家伙却显然已经将其中的关碍想得清楚,直接便向李定国解释道:“殿下,以微臣之见,陈抚军此举,于殿下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此话怎讲?”

    早知道李定国会这么问出口,马吉翔早已想好了说辞,可饶是如此,这话到了嘴边他却仍旧是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在心里面狠狠的鼓了鼓劲儿才道了出来:“微臣敢问殿下,来日大明中兴,夔东众将下场会是如何?”

    此一言,当即便如是轰雷惊于耳畔,不光是李定国,就连金维新和龚铭二人亦是当即就惊呆了在当场。因为他们很清楚,马吉翔问的根本不是夔东的那些前闯贼们的命运,而是同样曾为流寇的李定国,一旦大明中兴了,会否清算他们当年的罪责的问题!

    这个问题,李定国尚且还在震惊之中,一时间未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可是金维新和龚铭二人却很清楚,官场上,有没有罪责不重要,关键在于是不是碍着旁人的事儿了。照着今日的情状,假设大明中兴了,李定国和郑成功肯定是要功高盖主的,甚至就连刘文秀只怕也没办法幸免。到时候,天子看他们不顺眼,官僚集团和其他势力的勋贵也在眼红于他们的强大实力所必然会拥有的庞大资源,借着翻旧账的名义来削藩,这是最不新鲜的了。

    马吉翔此言可谓是披肝沥胆,李定国坐在那里,半晌没有说出半个字儿来,但是看向马吉翔的目光却早已不似曾经的那般了,其中最不少的就是对其更加的信任。

    这功夫,金维新和龚铭二人也约莫想明白了,很快就附和起了马吉翔的意见。渐渐的,李定国的倾向性也在不断的偏向他们,直到马吉翔最后的那一句话说出口来,李定国便彻底为他们所说服,不再有半分疑虑。

    “殿下,陈凯确是在狭民意以自重,他能做得,咱们日后一样可以狭民意以自保的。”

第一百二十章 雾尽花开(七)

    有了这么一句话垫底,第二天的早朝上,朝堂上公议褒封之议,李定国称病没有上朝,可是金维新却一口咬定江门决战前夕,陈凯是亲自到南海天妃庙去祭拜过的,而陈凯亲率的援军也是刚刚好赶在明军和清军命悬一线的时候赶到战场,从而奠定了战局。

    金维新如是说来,作为亲历者是最有发言权的。等到他把话说完了,龚铭那边也立刻站了出来,谈及了他在广州办理公务期间,也曾听闻当年陈凯义救广州,与林察进入零丁洋之后第一件事情亦是到南海天妃庙去祭拜。

    有了这二人的说辞,朝中一些倾向于认同的官员也提到了妈祖在沿海地区的巨大影响力的问题如今,陈凯请旨了,如果朝廷不同意的话,其结果不谈什么日后王师得不到妈祖娘娘庇佑的问题,于军心民意上,只怕对朝廷、对皇帝亦是有损的。

    如今明清之间似是进入了战略对峙的阶段,但是清廷的势力依旧过于庞大,双方的力量强弱之悬殊也仍然没有得到真正的改变。

    军中士气固然重要,但是民心的倾向于明廷而言亦是不可轻忽的问题,就连神祗那边亦是要考虑到的越是势弱的一方,往往就越是像那等筹码少之又少,却又不得不下注的赌徒一般,将有限的筹码摆在赌桌上,为了博取更大的彩头,往往更是恨不得要将裤兜子翻个底朝天才好。

    在场的官员们只字不提咨议局,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事情他们站在怎样的立场上都是不错的,所以干脆绝口不提,只是在褒封之议上下功夫。可是褒封的问题,原本就没有讨论的必要,当下陈凯请旨了,明廷是没有理由不这么做的,所以结果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朝堂上的意见已是分明,坐在龙椅之上,永历心中一阵烦闷,但却依旧没有任何办法,只得如橡皮图章似的准了陈凯所请。

    天妃到天后,神格是要提升的。另外,褒封前缀的佳字也是要有讲头的。这些,倒是可以直接交给翰林院去做,作为皇帝只要最后审批一下就够了。只是这边既然已经定了下来,除了那些翰林院的官员已经开始琢磨起了本职工作外,其他的官员则大多将心思收回到了他们原本今日打算上奏和讨论的事情上面了。然而,话题尚未转移,只见得永历稍作沉吟,旋即又将另一件旧事给翻了出来。

    “广东巡抚陈凯这些年可谓是功勋卓著,大半年前更有收复南赣之殊勋。朕以为,有功自当升赏,以免寒了臣子的拳拳报国之心。”

    永历朝廷移跸云南以来,对陈凯的升迁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迁延了下来,确实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了。奈何,这个问题本就涉及到了朝廷与郑氏集团这个藩镇之间的势力分野,早前朝廷忌讳让陈凯接掌连城璧的官职,本就是在防着郑氏集团进一步向内扩张。而此时,永历的话说到此处,群臣的心不由得吊了起来。

    旧事重提,这位天子到底是想要干什么,群臣心中完全没有个数。倒是很快的,永历便对他们的疑虑进行了完美的诠释:“不过,两广总督一职与郭督师之间的权责存在重叠。所以,朕以为,不如任命陈凯加兵部尚书衔,兼都察院右都御史,总督广东、南赣军务,如此也可更好的在南赣战场上用事。”

    广东和南赣,现在基本上都是郑氏集团的地盘。广东一省的光复,是陈凯辅佐郑成功和配合李定国的成果,而南赣那边,亦是陈凯节制广东和闽西南的明军所达成的战果。将这两地交由陈凯全权负责,确是可以让陈凯更加名正言顺的以南赣作为突破口,继续向清廷控制区展开攻势。

    官职,从来都是因时而立、因事而立、因人而立,并非要死咬着一成不变的。此间乍听过来,粤赣总督的官职确实更加适合陈凯,也更加附和当下的内外局势。但是,在场的官员无不是从党争中幸存下来的,又哪里看不出这位皇帝的用意为何?

    朝堂上,君臣之间无需说得太过明白,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只是没等旁人做出反应,也没等永历彻底将此事敲定下来,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马吉翔却突然站了出来。

    “臣以为,不妥!”

    眼前的这个家伙,可以说是整个朝堂上,或者说是整个昆明城,乃至是云南省他最看不顺眼的一个,没有之一。原因,无他,正是那些年在安龙时的背主忘恩。然而,现在马吉翔抱上了李定国的大腿,哪怕他是天子之尊也并不能怎样了。

    此间,一句不妥,马吉翔硬生生的对永历的提议做出了反驳,只听得那位天子心中暗怒不已。只是朝堂之上,心中再不喜欢,以着他的性子也断不会当面讥讽,只得压着火气向马吉翔问起了缘故来。

    “以臣之见,陛下有意升赏陈巡抚无论从哪个角度上去看都是正理。”肯定了永历的说法,果不其然,那一句“但是”便紧随其后:“但是,广东巡抚陈凯自永历元年投效王师以来,屡立殊勋,臣说句明白话,甲申以来,国朝的文官之中便再未有出过如陈凯这般的人物。”

    这一番话说下来,直说得在场的文官们好一个无地自容。他们,基本上都是寒窗多年,从科场的独木桥上考出来的,不是进士,就是举人,哪怕是金维新和龚铭那样的也还都是诸生的功名。可是陈凯呢,一个连科举考试都没有参加过的家伙,自称是童生,其实就是个白丁,让一个白丁将他们全部秒了,说不气,那才是假的。

    眼见于此,一个素来看马吉翔不顺眼,如今更兼着不悦于比一个白丁不如的年轻文官当即就站了出来,直接质问马吉翔,以着陈凯的功名,朝廷仍旧对其不断的升迁,可曾有过亏欠云云。哪知道那马吉翔连理会都不理会他,直接对永历将接下来的话说了出去。

    “上一次的升迁,还是收复闽粤两省之前的事情。最初乃是因为秦藩无动于衷,等到陛下移跸昆明,又有了种种情状。依臣看来,两省光复,陈凯于闽王、晋王皆有襄赞之功,收复南赣更是其人一力主导,更是完成了宁夏王和榆林王未尽的志愿。这样的功勋,仅仅加一个兵部尚书衔天下人会讥笑朝廷小气的。所以,陈凯之功,该当赐爵,而且最起码也是要一个侯爵,否则必不足以鼓舞天下人心。”

    赐爵二字,马吉翔说得理直气壮。可是仔细想来,即便是那个年轻文官也无从辩驳,因为陈凯的功绩摆在了这里,两省光复的大功,外加上南赣,那可是当年李成栋和金声桓都没能奈何了的所在。

    有明一朝,文官赐爵的确实比武将要少,但那正是因为国朝有非军功不得赐爵的祖制在,自李善长、刘伯温之后,文官赐爵的也都是因为军功,以着陈凯的军功,赐爵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旁的不说,何腾蛟那等把湖广都玩没了的货色生前都能有侯爵的爵位,陈凯可是真真正正的收复失地呢!

    马吉翔一番洋洋洒洒,直说得永历当即就没了反驳的理由。紧接着,从震惊中迅速的恢复过来,金维新和龚铭亦是连忙出言附和。

    此三人,乃是晋王府的亲信,这一点朝堂上下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眼见着他们三人如此,其他人只觉得是得了李定国的授意。殊不知,这件事情本就只是个意外,马吉翔的断然出手,为的正是应对永历的那些小心思。

    三人狐假虎威,再兼着陈凯的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了,赐爵的事情很快就敲定了下来,但是升迁却暂且搁置了。这是马吉翔主张唯恐升迁过快会让陈凯失却了奋进之心,于明廷而言,如今更是指望着陈凯能够在东南给以清军以更加沉重的打击,这一点还是要顾及着的。

    这件事情敲定了下来,也不用翰林院去琢磨头衔了,朝堂上当即便把事情定了下来,并且当即由翰林学士书就圣旨,直接派了钦差送往广州城宣诏。单单就效率上讲,比之此前的那大半年的功夫,可真是天差地别了。

    圣旨以着丝毫不逊于陈凯的请旨和郭之奇的奏疏的速度送往广州,一路上无有些许停歇,直接就将圣旨送到了广州城中。

    这已经是永历十一年正月下旬的事情了,陈凯越过了伯爵,直接受封大同侯,取的乃是他编造的家乡。只是于他看来,这却分明是一语双关,尤其是他从钦差口中得知了这二字亦是由那马吉翔定下来的,他便更是得到了确定了。

    “大同,天下大同,这个奸臣很懂我啊。”

    接了圣旨,陈凯便为钦差安排了接风洗尘的晚宴。宴会上,陈凯表现得兴致勃勃,频频劝酒,直喝得那钦差五迷三道的,接下来没费什么力气他便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一切。

    一如朝堂上的马吉翔,陈凯得知了原本是升迁为粤赣总督的官职,他亦是不由得暗自冷笑。这个官职对他而言确实是有利的,但却并不符合现在的情势。

    从郑氏集团的角度,郑成功刚刚进行了集权的运作,永历如此是在挤压他与郑成功之间的空间,同时给郑氏集团以陈凯已经投靠了永历朝廷的信号;而从朝廷那边算起,陈凯的咨议局日后势必会限制皇权和官僚集团的权柄,他们自然也不会与他是一条心的。接旨升迁了,那就是猪八戒照镜子的下场。而且一个总督的官位,确实有利于陈凯对广东西南部府县的整合,但也会进一步的加剧他与粤西文官集团之间的矛盾,让他在里外不是人的道路上越陷越深。

    除此之外,一个粤赣总督的任命下来,广东和南赣这两个巡抚的人选就可以提上议事日程了。南赣还在其次,现在陈凯在广东搞咨议局,正是要在广东掌握实权,起码一直到咨议局根深蒂固之后才能挪窝的。否则的话,一旦被旁人架空了,那么咨议局能不能达成预期的效果亦是两说着的事情了。

    “这位皇帝啊,也就是性子太过软弱了,脑子还是很好使的嘛。只可惜,那个大奸臣现在是要抱着李定国的粗腿的,所以他便要助我一臂之力。”

    现在尚且是敌强我弱,明清之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的局势。说起来,现在就开始考虑中兴之后的事情,乍看上去确实有些太早了。最起码的,也要等到熊死了再考虑分肉的事情。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未雨绸缪从来就没有不应该的说法。关键在于,未雨绸缪归未雨绸缪,抢占一个更加有利的身位是对的,但不可本末倒置了。如今,马吉翔他们的心思恰恰是在这个范畴之内的,所以陈凯一点儿也不觉得多余,反倒是更加激赏于这一份的领悟。

    “可是,夫君不是之前有说过那个文安侯马吉翔不是个……”

    晚宴结束,钦差当然是回了驿馆休息。陈凯回到后宅,家眷仆婢的恭贺过后,郑惜缘听着陈凯将这些内情娓娓道来,脑海中浮现了千般的心思,最终落到了这一句“不是个好人”的话头上,反倒是将她自己说了个一愣。

    这世上,无论古今中外,绝大多数人的视野里永远只有简单的黑白二元色清官情结、影帝崇拜主导的思维模式之下,明君贤臣,自然是无所不能的,普通人只要将命运交托在他们的手上,就可以安享幸福美好。而相对的,那些昏君、奸佞,乃至是蛮夷都必然是愚蠢的,这些货色能够成事都只会是走了狗屎运的偶然现象。甚至,上升到更加深远的层次,就连英雄也必须是白璧无瑕的,不能有丝毫的缺点和私心,否则就立刻会被开除出去。

    殊不知,能够成事的,运气固然重要,但也须得有过硬的能耐,无论是任何方面,总要有出挑的地方才能真正的脱颖而出。盲目的否定不喜欢的人和事,这是人所共有的习惯,但却并不是对的,反倒是更加容易局限了人的视野。

    陈凯从来没有小瞧过满清,因为越是了解那段历史,越是了解满清他就越是清楚这个华夏文明的生死大敌到底是何等的狡诈。此间,郑惜缘的话尚未说完,她也立刻意识到了这种惯性思维的问题,重新将事情捋过一遍,马吉翔这种人固然是卑鄙无耻,但是这些年来始终能够混得风生水起,必有自身的优势所在,而他此番襄助陈凯,归根到底,无非还是那利益二字。

    “我还需要更多的利益来收买更多人。但是,这个雪球现在已经开始滚动了要不,成为它的一部分;要不,就等着被碾成烂泥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雾尽花开(八)

    陈凯受封侯爵的消息迅速地在广州城中传开了,这并不仅仅在于陈凯在广东的地位,尤其是他在广东百姓中的地位。当然这同样也不乏有明朝文官赐爵素来是个稀罕事的缘故。

    甲申之前,无非是李善长、刘基、汪广洋,以及王阳明、王越、王骥等寥寥数人而已,除了李善长以外也基本上都是伯爵。至于甲申之后,定远侯何腾蛟、婺安伯朱大典、平粤伯丁魁楚、建明伯苏观生,若是不论死后追封,最高的也就是侯爵而已。当然,除此之外也还有诸如洪承畴、土国宝那样南明单方面册封,未有接旨也不会接旨的。可就算是全部加进去,无论甲申前后,比之武将赐爵,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文官这边也都是只能用九牛一毛来形容。

    接风洗尘过后,陈凯安排了人带着那钦差在广州城里游玩几日,临行时送了仪程,也就到此为止了。平日里如何,封侯之后亦是如此,全然没有半点儿变化,就好像是这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似的。

    “宠辱不惊,这回在下算是见到真的了。”

    咨议局的办公所在尚且还在修缮之中,这些“为国无暇谋身”的议员们便在一个广州本地议员贡献出来的宅院里临时办起了公务,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比之雷打不动,每十日就要休沐一日的陈凯都要勤奋几分。

    又有了提案须得投票,他们照例请来了陈凯。入内其中,与众人谈笑风生,半点儿侯爷的架子也无,直看得众人在一旁暗暗称道。

    殊不知,一个侯爵,放在郑氏集团并没有什么显眼儿的,无非就是与另一个实权在握,全权负责海贸的郑泰刚刚拉平了而已。而就陈凯来说,当年初登南澳岛时,郑成功、陈豹、林习山、张进、陈辉、洪旭,一见面就是五个忠字头的侯爵、伯爵,在这一点上早已是习以为常,或者说是麻木不仁了。

    今日的议题乃是昨天开始拿出来讨论的,关于咨议局相关制度的设立。这一遭需要投票的规定,说起来也没有太多需要讨论的,所以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根据咨议局代民发声、为民请命之使命,以及设立咨议局即是为了将民间矛盾化于无形的原则。关于严禁议员参与、组织、怂恿、策划民间私斗的制度规定是否写入《咨议局法》之中的投票,现在开始。”

    讨论的过程,本就没有太多的异议,无非是一些豪强身份,或是背后支持者有豪强的议员在纠结处罚力度的问题。于是乎,一个潮州籍士绅出身的议员提议,先把是否定下此等制度进行投票,投票通过了再行商讨处罚力度的问题,来一个两步走,事情立刻就顺遂了许多。

    这是经验,官场上的一些技巧用在此处,士绅,尤其是入过官场的士绅在咨议局里就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类似的优势,那些富商出身的人物亦是如此,毕竟商场上也同样是尔虞我诈。相较之下,唯独是那些豪强出身的议员们就更要笨鸟先飞,否则吃亏就是在所难免的了。

    坐在上首,看着下面的投票有序进行,陈凯将视线前伸,亦是不由得暗自发笑。这些议员,其中大多他是在邀请之前就有见过面的,这些时日下来也都早已熟稔了。

    此间扫视而过,基本上都是按着府籍分帮结派。彼此互动,倒也存在着士绅、商贾和豪强之间按照成分进行的,因为有些提案本就是对于不同成分的议员有着不同的影响。就像是现在正在投票的禁止参与私斗的法案,对于士绅和商贾们的影响自然远远小于豪强,陈凯记得昨日在巡抚衙门听下面的人汇报时就有提起过澄海县的那个杨虎就有对处罚力度表示过质疑。

    回忆与思虑之间,投票工作已然完成,接下来的唱票也很快便以着绝大多数同意,极少数弃权告终。至于接下来的那个处罚力度的讨论,陈凯就不参加了,甚至他已经开始考虑等到相关制度制定完成,没有极重要的事情他便不过来了,以免耽误了本职工作。

    离开了咨议局,陈凯直接返回了巡抚衙门。今天的公务不多,他约了几个官员谈话,一一谈过了,距离下值的时辰也不远了。这时候,他最早的那个书童,如今仍在巡抚衙门做事的陈松叩门而入,陈凯原本已经有些懈怠了的精神当即便重新振作了起来。

    “事情办得如何了?”

    “回家主的话,小人私下与那些议员,已经有过半数表示愿意加入天地会。其余的,大多是还没有谈到的。”

    “很好,组织培训的事情照例交给邝露。”对于陈松的工作表示了肯定,陈凯继而言道:“当初为了不引人侧目,广东的天地会局面始终没有铺开。现在既然已经把咨议局摆上了台面了,那就再也不需要顾及任何人了。”

    拉拢议员的工作陈松一直在做,而其他没有选上议员,如今多已经还乡了的受邀人员,除了与那些议员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并且等待着换届选举和日后的府咨议局的位置外,陈凯通过从粤海商业同盟中吸纳的天地会会员,这段时间经过了陈凯和邝露的培训过后,如今也已经返回家乡,在各自的府县开始布局的工作。

    除此之外,本省的文官集团,曹从龙已经将天地会会员的身份亮明了出来,而王江那边也只是一句话就足够了。上行下效,天地会在广东的官僚集团中迅速蔓延。唯独的,陈凯始终没有向军队下手,因为他很清楚,那里是郑成功的禁脔,是不能碰的。

    “对了家主,昨日夜里,揭阳郭家的一个子弟,是那位督师的族弟与小人联络了,说是他刚刚从高州府回来,提到了两件事情。一件是那位督师向朝廷上的那封奏疏,他抄了份副本过来;而另一件则是那位督师已经启程前往广西了,今年的主要工作应该就是在那里组织防御了。”

    副本,是陈松亲手送到陈凯的案前的。不过,既然郭之奇能够让他的族弟抄写一份,内容陈凯就已经不需要再看了。再加上郭之奇返回广西,其人到底是何用意,也就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这,并不是一件足以影响到陈凯的布局的突然事件。此间听罢了,看过了,也就可以放在一边了。

    现如今,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咨议局的建设和天地会的发展。陈凯在广东建立咨议局,与此同时,一封书信送到了瑞金县,那里负责南赣地区会务工作的陶潜立刻便向其他会员发出了邀请。

    “总舵主已经在广东建立咨议局了,这咨议局,日后就是我等的舞台。现阶段,咨议局在广东初设,尚在建设和磨合之中。总舵主的意思是让我等派人去广州旁听会议,学习经验。同时,留在南赣的会员们则要发动其他士绅,宣传咨议局的存在,让更多人知道这一项善政的诞生。”

    代表,由会员们从除陶潜以外的其他人中推举而出,而其他人则在陶潜的领导下开始走访南赣各府县的士绅、商贾和豪强。

    南赣天地会迅速的行动了起来,寄居在南赣的江西天地会会员们则同样是两条腿走路派出代表到广州旁听会议,同时也设法与潜伏江西各府县的会员进行联络,将咨议局设立的消息向江西地面儿上散播开来。

    临近南赣的吉安府,随着时间的推移,清廷退守江西中部的防线渐渐形成。以南昌驻防八旗作为后盾,前沿的此间则是以正在重建之中的南赣绿营,以及江西提标等部坐镇,以防南赣方向的明军。这大半年下来,除了九江镇标在前不久重返九江驻防,以及达素率领南昌驻防八旗抵达之后,苏克萨哈随着那些已经被打残了的牛录返回北京以外,兵员是始终呈增加的态势。

    清廷摆明了是要靠兵力来弥平这等劣质的二线阵地的易攻难守,甚至也不乏有寻得恰当时机夺回南赣的考量。

    是否有效,尚且有待于在日后必然爆发的战事中得到鉴证。但是,随着清军的大批涌入,对于本地百姓的骚扰便呈着愈演愈烈的趋势大踏步的前进着。为了躲避官府的盘剥、压榨,更是为了躲避那些绿营兵的骚扰、劫掠,大批大批的百姓不得不抛下房屋、田土,远走他乡。

    逃荒的人流走向,赣西的群山自是第一选择。这些百姓的到来,给活动在此间的义军以极大的人力补充,扩编的工作在每一处山寨进行着。作为赣西义军的盟主,刘京感觉最近这半年来他好像比之前几年加一起都要忙碌,忙碌到各处山寨巡查、忙碌到各支扩建中的义军组织操练,若非是邹楠从旁协助,将粮饷上的工作分担了过去的话,刘京一度怀疑他大概是看不到收复吉安府的那一日了提前就被活活累死了。

    痛,并快乐着,这是刘京当下的现状。奈何,半年前邹楠上山时曾有借陈凯的思路提出过未来的威胁。如今,随着清军的增兵,本府百姓确实是在大量的逃入山中,但是这样一来,邹楠的预测便真的成真了。不出意外的话,很可能接下来就是清军的大举进剿,面对兵力如此优势的清军,他们此间的繁忙或许就真的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向其他府县转移的计划已经开始做先期的准备工作了,尤其是向南的南赣地区,那里已经是明军的控制区了,势必能够得到更多的支持。届时,背靠南面的明军,继续借赣西的山脉穿插、袭扰,这盘棋就算是彻底盘活了。

    为此,在忙于案牍的同时,邹楠也在设法与南赣的天地会取得联系,希望借助于南赣天地会来打通与广州的陈凯以及南赣当下的军政当局之间的联系。这一点上,陶潜是乐于帮忙的,前者的报告也已经送到了陈凯的案前,只是后者那边,由于郑氏集团内部的隔阂出现,反倒是难办了许多。

    “放心吧,刘帅,有总舵主在,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

    如是安慰着刘京,邹楠暗地里却仍在挠头不已。心中的焦虑与家人是没办法诉说的,而其他吉安天地会的成员,由于余佑汉假借陈近南的名义诛杀叛徒的影响,不必担忧被官府顺藤摸瓜,但也尽数潜伏了下来,以免给官府找到新的由头。于是乎,担忧也只能说与这个尚未加入天地会的客卿、义士般的人物,其中也不乏有需要余佑汉下山为其奔走的缘故在。

    “这一次,有劳余壮士了。”

    “请邹先生放心,此事交在我余佑汉的身上,必不辱使命。”

    吉安府城的暗杀,余佑汉似乎找到了一些使命感的味道,做起事情来也更有了劲头儿。上一次下山,邹楠托余佑汉将他训练的那些会丁都带到山上,他凭着早前的积威便做得极好。不过他们二人也不敢太过频繁了,以免引来官府的注意,这一遭,已经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却是托他去一趟吉安府城那里,吉安府天地会有一个成员就潜伏在那里,而且是始终处于潜伏状态,如今清军日渐增多,他便不得不设法启用,总要搞到清军何时进剿的大致情报才是。

    余佑汉一如既往的改换了装束,下山直奔目的地而去。一转眼便是数日之后,邹楠仍旧在焦急的等待着消息,同时还要设法按下这份急迫来处置公务。只是,余佑汉刚刚出发不久,自不可能立刻赶回。不过,没等来广东和南赣的消息,却有一个吉安府天地会的会员匆匆忙忙的赶来寻他,并且通过刘京的门路找到了他的所在。

    “翟兄,你不是在潜伏着呢吗,怎生跑到此处来了?”

    这个姓翟的会员,家在云亭江畔的鹳朝镇。那里是吉安府的东南部,而邹楠如今却身在赣西的群山之中,相隔甚远。按照天地会的潜伏条例,处于潜伏状态的会员是不能擅自与其他会员联络的,以免造成更大范围的暴露,更别说是与邹楠这等已经暴露了的会员联络了。但是,既然此人这么大老远的赶来了,肯定是有要事相告,否则也绝对不会选择如此冒险行事的。

    “邹兄,天大的好事!”

    来人激动万分,更是加剧了邹楠的好奇。然而,没等他将“到底何事”的问话说出口来,那人却已然无法按捺胸中的激情澎湃。

    “我的一个至交好友从兴国县那边写信过来,说是总舵主在广州设立咨议局,要汇集全粤之力。广东如此,南赣那边已经多有渴盼的了。这消息,如今正在向咱们江西传播开来,到时候南赣光复的旧观必将浮现于江西!”

第一百二十二章 雾尽花开(完)

    时间悄然来到了永历十一年,若是按照清廷的时宪历则是顺治十四年。从顺治二年五月,清和硕英亲王阿济格率领大军尾随刚刚吓跑了左良玉的大顺军残部进入湖广北部至今,算起来也已经有十二年的时间了。

    这段漫长的时光之中,苦痛充斥着湖广大地,八旗军、三顺王和续顺公的藩兵以及湖广本地和来自各地驰援的绿营,这些清军与湖广本地的旧明军、前大顺军、前大西军之间你争我夺,战线在整个湖广频繁拉锯。

    这,甚至到了现在也并非是仅限于秦藩与长沙幕府之间对峙的湖广南部,远在湖广的西北部地区,长沙幕府与夔东明军之间的交锋也从来没有一日停止过。只是,受限于那里的复杂地形,以及夔东各部的实力微弱,他们实在掀不起如大西军的永历六年和郑氏集团的永历八年那样的大反攻罢了。

    未有那样的大战,不代表不会有战事发生。相反的,比之已经开始沉迷会战的大西军各部和郑氏集团那般,夔东明军在湖广西北部与清军之间的拉锯战规模虽小,但却颇为频繁。有时是一家出动,有时则是几家联手,以至于洪承畴不得不在到任不久将长沙幕府之中军事经验最为丰富的胡全才派到了郧阳出任巡抚,为其担起那片五千里长边起始点的方面之任。

    郧阳巡抚一职始于明中叶,乃是源于秦巴山区的流民问题日趋严重,以此作为应对。一如比起还要晚设立二十年的南赣巡抚那般,郧阳巡抚虽非节制一省之军政,但却也丝毫不影响其重要性。管辖范围东至湖广随州,西至四川广元,北至河南灵宝,南至四川巫山。所辖府县,计有上荆南道、下荆南道、关南道、汝南道和商洛道等五道,郧阳府、襄阳府、荆州府、安陆府、南阳府、西安府、汉中府和夔州府等八府,均州、裕州、邓州、商州、金州、归州、荆门州、夷陵州和宁羌州等九州,地跨湖广、四川、河南、陕西等四省之地,完全可以说是南赣巡抚在秦巴地区的翻版。

    巡抚衙门的治所位于郧阳府城,这里乃是长沙幕府与夔东明军之间交锋的前线所在占据房县、竹山,于夔东十三家中实力较为强悍的益国公郝永忠频繁袭扰郧阳、襄阳等处,虽非是实力最强的,但却也距离这治所最近的一个,近到了经堵水顺流而下,一两日之间就可以直薄郧阳府城之下!

    郝永忠已经是郧阳清军的老对手了,作为巡抚,胡全才没少在他身上下功夫。两年前,胡全才设法招来了郝永忠麾下负责守卫清风寨口路的总兵官谢宗孔所部,部分人员被编入清军,其余的给票递送原籍,有效的瓦解和削弱了郝永忠的军事实力。但是,这却并没有能够让这个大顺军旗手出身的明军大帅消停下来,反倒是越加凶猛的展开对郧阳地区的攻击了。

    前不久,刚刚击退了一次郝永忠的攻势,郧阳巡抚衙门之中,胡全才招来了此番有赞画军务之功的那几个儒生,大加称赞了一番,对他们的献计献策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并且当众写就了报捷的奏折和向洪承畴的报告,在其中又给了他们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战过后,总有不同程度的嘉赏,在场的几个儒生已经不似最初的那般诚惶诚恐,显得谈噱自若。

    “……此番,正巧战事告一段落,经略老大人在长沙召开诗会,诸君可要为咱们这八府九州争光添彩,免得有些其他府县的士绅说咱们只通军务,对文章千古事却耽搁下来了。”

    “请抚台老大人放心,我等必不辱使命。”

    拱手一礼,一众人雄赳赳气昂昂的迈出了巡抚衙门大堂。见得众人离去,胡全才面上的那份遮掩尽去,不应有的烦闷便不由自主的浮上来了心头。

    “东家……”

    一个从山西老家带来的亲信幕僚推门而入,将一封密信送到了胡全才的面前。内容,很简单,说的是郝永忠的攻势未能取得成效之后,最近与大昌袁宗第、大宁贺珍以及兴山李来亨之间的联络日趋紧密。具体是打算干什么,在什么时候干,一切还是未知之数,但是显然这个郝永忠对他是没安什么好心思的。

    “嗯,不急,刚刚打过了一战不久,无论是官军,还是贼寇,都是要休整些时日的。”

    “那么,那些儒生……”

    幕僚所指的当然是刚刚离开的那几个儒生,他们平日里多在郧阳府的绿营里赞画军务,现如今却是要启程南下长沙,去参加洪承畴组织的诗会。

    “无事,反正也没指望他们什么。若是他们没能回来,就换一批上去,多几个竞争对手,没坏处。”

    胡全才说得轻描淡写,幕僚亦是没有任何的意外,旋即便将此事丢在了一边,辅佐胡全才去处理其他军政事务。

    巡抚衙门的公务还在继续,倒是此刻已经迈出了巡抚衙门大门,相约了到城东的青楼畅饮的那几个儒生却是决计不会想到这对东家、幕僚竟然会如此轻慢“军国大事”。此间,他们的兴致全然在那青楼的红牌姑娘的身上。

    这数人之中,那个最年轻的儒生反倒是最显得心不在焉的。他是安陆府荆门州人士,那个安陆府就是曾经因嘉靖皇帝出生于此而得名承天府的那处所在,入清以来,承天二字自然是用不得了,于是乎就改名为安陆府,乃是恢复了原本的那个安陆州的命名。

    年轻儒生叫做周昌,表字培公,如今二十四五的年纪,其父早丧,其母在其十岁的时候也已经去世了。家道中落,于是便凭着家族和父辈的关系,在州府里做个小吏,同时准备读书应考。原本也就是这般了,不过他有着读书人的身份,前几年郧阳巡抚胡全才那边招揽儒生赞画军务,他干脆以表字为名,权作是改名换姓,与原本的小吏身份进行了适度的切割,便赶上了这波东风。如今每每有战事取胜,他便能够落得一份战功,确是比单纯做个小吏要强上许多。

    “今番若非是我等谏言,只怕那王参将就要吃大亏了。”

    “是啊,郝摇旗那厮素来狡诈,亏得是有咱们在。”一个稍大些的儒生洋洋得意的说过了此言,转过头便向周培公问去:“是不是,培公?”

    “那是自然!”

    不假思索的说出了此言,周培公亦是表露出了与同伴一般无二的自得之色。只是相较那些发自内心的,他这个做过小吏的家伙就显得虚伪许多了,面上如此,心中却是不以为意。

    “第一次赞画军务,我见得那些贼寇来势汹汹,建议退回府城守御,结果那参将直接发起猛攻,竟然真的将贼寇击退了……谏言有误,我那时还一度暗自惊惧,结果不光是那个参将把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了,就连胡巡抚也在旁人面前盛赞我谏言有功。起初,我还以为是说反话讥讽,直到那份赏赐到了我才放下心思来……但是有那么一回了,我每次谏言就都是模棱两可的,却次次有赏赐拿。胡巡抚打得个什么心思,或者说是那位洪经略报的个什么打算,我又不是个书呆子,哪还能想不明白?”

    尤是如此,周培公一如同伴那般在青楼里大肆吹嘘,不过最不少的当然还是吹捧一番同伴,以及那个军官的勇猛天知道,这几个同伴日后会不会考上功名,入朝为官;天知道,那个军官日后会不会升到提督、总兵。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年幼时父母的亡故,使得周培公比同龄人多了一份无可奈何的早熟。即便是如今,在心理年龄上他比之同龄人,哪怕是比之这几个比他大上一些的同伴也都要更胜良多。

    正因为想得通透,周培公自然就更是毫无压力的接受巡抚胡全才的安排。让赞画军务,他就去帮着处置一些案牍之事,顺带着说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应付差事;让参加诗会,他就跟着大伙一起过去,在洪承畴那里做两首诗赋,露露脸儿。乍看上去似乎有些混日子的意思,但是他很清楚该当如何才能混出名堂来。

    “要不考上进士,要不设法傍上个大人物做幕僚,就像伪朝的那个广东巡抚陈凯似的。否则的话,现在积累起来的知兵之名,除了在青楼、茶肆里面,在那些娼妓、嫖客和书呆子面前吹牛,也就没有别的什么用处了。”

    既然是照例听从安排,周培公理所当然的随着众人一起赶赴长沙。郧阳乃是湖广最北部的一个府,而那长沙府则位于洞庭湖以南。两地相距甚远,所幸湖广水网纵横,长江、汉江、湘江、洞庭湖以及那些支流将整个湖广都串联在了一起。洪承畴到任以来,长沙幕府在水运交通上亦是下了大功夫的,因为他们深知只有交通便利才能尽可能快的向各个要点投送部队,而时间则更是直接决定了生死存亡。

    于他们而言,诗会是西南经略衙门组织的,胡全才干脆就直接调了官船送他们过去,等到诗会结束了再接他们回来。这么一路上游览湖光山色,亦是一件快事,唯独需要花费些心思的就是做一些能拿得出手的诗赋出来,要给胡全才“争光添彩”才是呢。

    他们就这么一路而行,长沙那边,准备工作却是驾轻就熟的,因为不光是洪承畴,整个长沙幕府的外放官员们似乎都对组织诗会有着独特的爱好。不光是覆盖面广,而且诗会的次数也很频繁,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组织一次。

    一路乘船来到长沙,诗会此一遭是在城外举行,亦有踏春之意。周培公跟着一众相熟的儒生步入其间,其中带头那人是个好交际的,认识的自然是要上去打个招呼,就算是没有交集的,只要是从旁人那里获知了身份也要过去攀谈一二。一回生,二回熟嘛。

    “前分守永州道邓州彭而述、攸县举人刘自烨、善化贡生周应遇、湘阴罗君聘、四川垫江诸生王钟……除了这些新面孔,那些老人儿有不少也在,不在此间的大多也是外放出去做官,或是在外做事呢。这长沙幕府,真是一天比一天壮大啊。”

    赞画军务的功赏,还有诗会,洪承畴报的什么心思,其实周培公也早就看出门道来了。说到底,还是要彰显清廷正统王朝的地位,向湖广的儒家士人阶级表明长沙幕府才是他们的同类,借此来孤立明军,使明军得到的支持减少。

    周培公说不出什么阶级论对抗民族主义的话来,估摸着洪承畴也未必有心思总结这个劳什子。但是,道理是相同的,而且就着每一次的诗会,就着每一次的功赏,越来越多的湖广士大夫开始转而投效清廷,即便是没有这么做的,仍旧在家乡做着遗民的,对清廷的反感度也在下降,对于抗清运动的支持力度也在逐渐减小。

    说起来,他不是没想过投身其间的事情,只可惜是苦无门路,外加上他也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具能够得洪承畴这样的人物青眼。

    不过,周培公却也不急,于他看来,现如今战事还是处于对峙阶段,明清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哪怕是那边的那个陈凯乍看上去气势汹汹的,但是这一次也在洪承畴面前也只是一换一的结果。他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来学习,未必没有机会的。

    诗会如期举行,洪承畴、黄志遴等一批高官亲临,与会的儒生们亦是抖擞精神。一首首的诗赋在不断的诞生,其中个别优秀的还能够在儒生们之间传唱,甚至送到洪承畴和黄志遴他们的案前以为点评。

    气氛,一如早前的几次那般其乐融融,周培公由于早年是做小吏的,八股文和吟诗作对的能耐比不得旁人,每次都是提前准备,到时应个场罢了。倒是他们这边,有了胡全才的激励,确是出了两首不错的诗赋,已经传到了黄志遴的那边,其中的一首更是直接交给了城里的名妓弹唱,狠狠的出了一把脸。

    周培公坐在其间,恭维自然是少不了的。只是落座之后,不比旁人扔在沉迷于诗词歌赋之中,他却支着一双耳朵,依稀的听到不远的两个儒生似乎在小声聊着什么,直到依稀听到了陈凯的名讳,他便更是全神贯注了起来。

    陈凯是何等人也,周培公当然知道,更知道这个幕僚出身的家伙现在已经成长为了连洪承畴都不得不小心应对的大敌。此间,周培公闭上眼睛,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在了分辨声音的上,那些对话便在隐隐约约的呈现于脑海之中。

    “那个广东咨议局,据说现在已经开始办公了,占了原本的靖南王府,比巡抚衙门还大呢……”

    “……听说陈凯这次是复古改制,认为这样更加附和三代之治的精神理念。”

    “什么三代之治,还不是他编出来的。不过,管他是什么,我倒是觉得这样做对咱们是有好处的。”

    “何以见得?”

    “复社听说过吗?我看陈凯现在就是在广东折腾出一个复社出来。”

    “他就不怕日后被钳制吗?”

    “我看不会,那家伙可是连洪经略都挠头的主儿,他既然敢这么折腾,那就肯定已经想清楚了。嗨,其实就算是被钳制了,与咱们又有什么关系。最好的,还是这咨议局真的能成,到时候……”

    “你觉得朝廷可能在咱们湖广搞这个咨议局吗?”

    “搞不搞,不是他们说的算的。要是朝廷不搞咨议局,自然有人干得出把湖广卖给陈凯的勾当。说到底,这可是个大富贵,只要能够坐稳了议员的身份,钱财、名气、权位,要什么有什么,更不用害怕万一一两代人出不了读书苗子就要家道中落的危险了。”

    那几个其他府的儒生还在悄悄的聊着,周培公依稀听来,好像是郴州府那边的口音,其中有一个看着眼熟的,似乎昨天是前天的他们同行的那个好交际的家伙还给他指过呢。只是一旦想起那个郴州府来,周培公陡然便是一惊。他赞画军务多时,对于湖广的地图还是有所了解的。那个府,原本可是南赣巡抚衙门治下的,现在是南赣大部为明军所占,郴州府才不得不划归湖广的。那里,可是连着明军控制区的!

    诗会,既然是组织全省知名士绅以及已经投效清廷的儒生前来,自然不会仅仅一日而止。接下来尚有两日,周培公原本还打算第二天把他近来最得意的一首诗拿出来的,可是现在却已然没有心思。脑海中俱是那个咨议局的新物事,听到的类似的议论也越来越多。

    到了最后的一天,酒宴上宾主尽欢,与会儒生们频频向洪承畴敬酒。但是,看在周培公的眼中,这不过是表面现象罢了,因为坐在其间,他耳畔听到的更多已经不是诗赋的讨论,或是对于洪承畴的赞誉,私下里的话题已经被那个咨议局给带跑偏了,下面三五成群的议论的也全都是陈凯和他的咨议局。

    “洪经略搭了个戏台子,想要唱戏。结果,台子搭起来了,戏却让陈凯给唱了。”

    脑子里冒出了这样的念头来,周培公陡然便是一惊。只是在这惊诧过后,他却立刻被另一个更加吓人的想法给惊呆了。

    “也许,以后用不着考上进士,也用不着给大人物做幕僚,照样有办法能够出人头地的。”

    (第四卷,红花遍地,完)

    (全文,未完待续)

第一章 期限

    诗会如期进行,如期结束,只是从第一天的后半段开始,周培公的心思就已经不在向洪承畴、向清廷献媚的吟诗作赋上面了。

    那,本也不是他特别擅长的东西,此间的心思全然不在了这里,将路上做的那几首拿出来应付应付差事,把这关糊弄过去也就罢了。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眼下有了新的可能,新鲜感本能的便驱使着他将心思都放在了这上面听着旁人的谈论,乃至是讨论,尤其是到了后来,就连他们这些从郧阳巡抚衙门处得到的参加诗会机会的同伴们也开始了“批判性”的讨论,对陈凯擅改祖制的恶劣行为表达了极大的“不满”,直恨不得立刻就飞到广州城,指着陈凯的鼻子,大声质问其人打算什么时候在湖广也把咨议局开起来……

    当然,这些都是周培公自己看出来的,旁人是否真的如是想得,他是没有办法确定他是不是揣度错了的,更不能确认这是不是源于他的主观臆想。但是起码从本心上说,读圣贤书考科举的门路,他自问不是那块料,而给大人物做幕僚的,他也不敢说有那个慧眼。这,无疑是多了一条上升的道路,而且知道得越早,理论上机会也就越多些的。

    带着这样的心思,周培公一边听、一边想,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于是乎,等待结束的日子,与众人一起向代表洪承畴的湖广左布政使,也是长沙幕府的大管家黄志遴依依惜别之后,他们各自便怀揣着新近知晓的见闻返回到了各自的家乡去了。

    这,是不是一次团结的大会,是不是一次胜利的大会,没有人能够一口咬定下来,但是无疑的,这是一次展望未来的大会。起码,在这一点上,比之以往的诗会都是显得更加有新鲜感的。

    顺治十四年年初的长沙诗会结束,湖广的士绅、儒生们贡献了大量的诗词歌赋,咏叹了山川秀美、盛况喜人、乃至是为清廷和清军歌功颂德,为湖广的文事做了一回锦上添花。

    只可惜,作为召集人的洪承畴这一遭却并不怎么开心。至于原因,很简单,亦是因为那个咨议局的劳什子。因为,他比其他人更加清楚这个乍看上去还没怎么显山露水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甚至可以预期到这东西到底会造成何种影响,而这些影响显然就没有一个是对他有利的。

    “怪不得陈凯那厮要搞互助会,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在准备这一手了!”

    在湖广的士绅们面前,洪承畴总是面露笑意,对士绅的配合以为加赏,同时也是对那些后学之辈的上进而表示赞许。这是他作为一个久历官场的高级文官在诗会这种士大夫阶层的活动之中最适合的表现,更是当下形势和他的一贯作风之下最应该的表现。但是,到了人后,在只有他和黄志遴的场合之下,他犹如是困兽般的压抑、怨怒便不可避免的表露了出来。

    类似的状况,黄志遴已经见得不止一次了,可问题在于他所见的每一次似乎都是与那个叫做陈凯的家伙有关系。尤其是这一次,哪怕是不能如洪承畴那般一眼便看明白了这其中的本质,但却同样能够感受到其中的威胁。对于洪承畴的这般作态,他亦是深有同感,将心比心,如果是他坐在洪承畴的位置上,十有八九是要歇斯底里了起来,未必能够做到洪承畴在人前的那般风度。

    “亨九,诗会进行之中,私底下就有不少儒生在传那咨议局的事情……”

    “难道咱们还能把他们的嘴都堵上不成?”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个道理,他们都是饱读诗书的人物,能够考得上进士自然没有不明白的道理。

    事实上,早在诗会召开之前,洪承畴通过派到广东的细作就已经获知了这个消息,当时就是惊怒交加。对于这场诗会,搭台唱戏结果被旁人唱了主角的可能,洪承畴并非没有考虑过。

    奈何,这样的诗会每年都要举行,本就有着踏春之意在,贸贸然的变更时间只会导致更大范围的人心浮动。更何况,这样劲爆的消息,就算是不开这个诗会也一样会迅速的在士大夫阶层传播开来。而且更让他觉得恶心的是,陈凯的咨议局里不只有士绅,商贾和豪强也都存在,这对于湖广的商贾、豪强们来说的诱惑只怕是比士绅还要来得更大。

    除了商贾以外,清廷控制区的士绅和豪强本就是分散于全国各地的抗清势力中最多的成分,因为他们在地方上有着足够的影响力和组织力来实现武装斗争。

    陈凯的这么一手,实在把洪承畴吓了一大跳。但是,最初的震惊过后,一旦沉下心来,凭借着多年来培养出来的心理素质和应变能力,洪承畴很快就搞清楚了现状。于是乎,诗会照例举行,一切还是镇之以静,起码不能先让旁人看出自家的心虚出来,才有以后可言。

    不好的预感成真了,尤其还是在洪承畴这些年下来拉拢士绅的手段上最得意的一招上面吃了个哑巴亏,这叫他如何不气。此间,道出了这么一句出来,洪承畴深吸了口气,旋即大口的呼出去,如此往复了几次,总算是把胸中的那股子积郁排解了一二,语气上也少了几分焦躁,取而代之的则是睿智和镇之以静。

    “现在这个咨议局还只是个拾遗补缺的机构,用来给陈凯出主意的。但是,老夫想来,那陈凯大概也已经能够预见到这咨议局日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这一手,确实是老夫始料未及的,相较之下,老夫给士绅分功劳、开诗会,就已经落了下成了,远远没办法与那个咨议局来得直接。”

    肯定了对手的奇谋,洪承畴当然也能够想清楚这其中存在着什么的漏洞或是问题:“一项法令或是一个机构的深入人心,这都是需要时间的。就像是科举制,隋时就已经有了,可是一直到宋时才为士大夫所景从。同样的道理,陈凯的咨议局看上去确实是在拉拢士绅上不遗余力,但是真想要为士大夫普遍性的接受同样是需要时间的……”

    洪承畴如是说来,黄志遴忽然想起了细作送回来的报告里曾经提到过,陈凯当时是提出了用一年的时间来确定省咨议局是否有效,若是真的能够更好地庇护百姓,辅助官府行政,以及集结更大的力量来抗清的话,那么就将其推广到各府。这是第一阶段,而各府的咨议局若是行之有效,那么就向朝廷上疏,建议推广全国。

    这些话,洪承畴不提到那一点,黄志遴起初还曾一度将其忽略掉了,因为既然制度设立了,陈凯就肯定会让其有效,哪怕是无效也要说是有效了。因为这是事关政治信用和威信的,陈凯断不会砸了自家的招牌。但是,现在洪承畴提到了时间,那么陈凯提到的时限就显然是有着更深远的意义存在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两年一到,陈凯上疏明廷,以着明廷现在的状况,大概只要能够掀翻满清,他们是什么都愿意去做的,更没皮没脸的向藩属、泰西乞师都干过,还会在乎底线什么的吗?

    到时候,明廷批准了,甚至只要是默许了,压力就势必会转到清廷这边来。到了那时候,士绅要求清廷也开咨议局,以着清廷的做派和本质,会做出何等举动那基本上已经不用去考虑了。

    “两年,是吗,亨九?”

    “是的,只有两年。”点了点头,洪承畴不由得叹息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陈凯这厮,自己凭空捏了个秤砣出来,约期两年,反倒是想着要把朝廷压死。这份心思,老夫这些年都没见过有哪个文官玩得出来的。但是现在想想,也就是他能玩得出这么一手,旁人还真学不来的。”

    说起来,陈凯确实是个文官,但他却从不属于传统意义上的文官集团他没有科举的功名,当年先生、同窗大概也都在大同之屠中死绝了,凭着走幕僚的路子步步升迁,现如今确已经成为了封疆大吏,可是那一份科举的隔阂却始终存在,陈凯与粤西文官集团之间的矛盾当中未必没有这层关系。

    照着洪承畴的说法,黄志遴依稀也能够预见到了一些东西,无不是触目惊心。可是只有短短的两年时间了,急切自是不可避免的。

    “亨九,还是设法寻一些广东籍的士绅回去,让他们设法搅局吧,不能让陈凯这么顺遂的走下去。”

    这显然是最应该想到的地方,但是洪承畴对此却并不以为然:“鸥眉,陈凯拿的出来的,咱们没有权利拿出来,也拿不出来。向朝廷要一些广东籍的官员回乡,到时候只怕是要落得个肉包子打狗的结果的。”

    “那又该当如何应对?”

    谏言不得采纳不重要,问题这已经是黄志遴绞尽脑汁之后的结果了。除此之外,他还琢磨过收买永历朝廷和郑氏集团的人物,设法杯葛掉陈凯的咨议局,但是这里面所涉甚大,更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湖广左布政使能够玩得转的。

    说出此言,黄志遴不由得产生了几分灰心丧气。须知道,短短的两年时间而已,长沙幕府建立都远不止这点儿时间,能够做到的也就是现在的这个样子。如今需要面对这样的局面,那显然是完全不够的。

    “鸥眉,搅局还是要做的,但是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上面。真正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能不能在两年之内把广东夺回来,甚至就算是没能夺占广东,只要能够解决掉西贼或是海寇这任何一支,就剩下一个陈凯,那些士绅也只会变回墙头草的。”

    现如今,清廷占据辽东、北直隶、陕西、山西、山东、河南、南直隶、浙江,以及湖广、江西的大部分地区和四川、广东、广西的小部分地区,并且控制着漠南蒙古。相较之下,仅仅控制着云南、贵州、福建,以及广东、四川、广西大部分地区,且是分在几家藩镇之手的明廷是完全没办法与清廷去比什么田土、人丁之类的硬数据的。

    不过,地盘小、人丁少是地盘小、人丁少的,并不代表明军的兵力也不多。西南明军有内政大能孙可望,东南明军有郑氏集团的海贸和牌饷,无论是孙可望,还是郑成功,麾下都是坐拥大军不下二十万的,再算上李定国和刘文秀的那几万大军,以及诸如夔东明军之流的小股明军,虽说是兵力依旧比不得满清吧,但起码差距上远没有田土、人丁上面来得那么夸张。

    清廷那边的兵力部署,绿营遍布各府县,尤其是与明军接壤的万里长边上更是无处不在集结重兵布防。而作为核心武力的八旗军,北京城自是重兵云集,在外省,陕西西安右翼四旗、江南江宁右翼四旗、平南将军刘之源统领的杭州驻防八旗、镇南将军石廷柱统领的京口驻防八旗、安南将军达素统领的南昌驻防八旗之外,尚有郑亲王济度的大军、固山额真阿尔津统领的湖广八旗军和已经抵达宁波的固山额真伊尔德所部用以防范舟山的八旗军,以及吴三桂的关宁军、李国翰的汉军旗。

    看上去是铺天盖地的,但是兵员上面,满洲旗丁入关这些年就没有超过五万之数,蒙古八旗更是从编制上就连这个数的一半都不到。而汉军八旗,未免本末倒置,牛录是不少,其实也达不到这个数字,尤其是在平南、靖南两藩覆没的情况下。

    核心武力的数量过少,这是清廷一直以来最大的问题所在。洪承畴很清楚的看到了这些,而且他更加清楚的是,他的对手之中,郑氏集团和晋藩,坐拥南明两大名将,他们的战斗力非常之可观。孙可望那边实力强横,但却失之以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相较之下,陈凯手里的实力不强,而且还都是郑氏集团的武力,可现在最难缠的反倒是这个家伙,去年的你来我往就是个例子。

    现阶段,洪承畴当然明白战略对峙的现状。但是,清廷实力占优,只要设法集结主力部队,无论对上任何一支南明势力都将会拥有压倒性的优势。缺的,无非是一个契机罢了。

    “或许,已经用不了两年的时间了。”

第二章 永历十一年(一)

    永历十一年三月二十三,零丁洋畔的南洋天妃庙,从咨议局投票确定了褒封的请旨开始,经过了长达数月的修缮和扩建工作,在前不久总算是大致完成了主体的扩建工作。

    按照整体的设计思路,建筑群仍旧矗立于大角山南麓,山上郁郁葱葱,绿意盎然,原本的林木少有破坏不说,更是设法从他地移植了一些树木过来,将建筑群环抱于大自然之中。

    宫殿的样式是照搬湄洲妈祖庙修建的,那里是妈祖的家乡,那座妈祖庙亦是全世界妈祖庙的祖庙,故而如此。

    为了确保工程的有效展开,陈凯特意从福建请了负责维护、修缮湄洲妈祖庙的工匠与广东的工匠协作。至此时,笔直、高大的承柱插入精雕细刻的柱础之中,将巨大的梁木支撑起来。中式的梁柱结构,青砖红瓦,显得庄严肃穆。

    建筑群主要由献殿、正殿和寝殿构成。三殿之前,是为山门,门内殿堂里供奉着千里眼和顺风耳的塑像,分别侍立于两侧,因为民间传说他们被天后收复,成为给渔民预报海浪风涛信息的神灵。

    山门再往前就是牌坊,上书着的却并非是原本的天妃庙,而是直接写着南沙天后宫这五个金灿灿的大字。

    字,自然是位尊巡抚且作为营造的提议和主导者的陈凯亲笔,可是花了好久才练好这五个字的,光是临摹用的纸张就不知道用了多少。如今看来,倒是功夫不负苦心人,写得确实颇有气魄,彰显了天后宫的气势恢弘。

    不过,自家知道自家事,除了这五个字以外,其他的字写起来依旧没有太大的长进,书法水平的提升也仅限于这五个字而已。

    “估摸着下一步得到提升的就是名讳了。”

    陈凯如是想来,带着一众前来参拜的人员已经在牌坊前的广场上等候吉时了。今天正是一年一度的妈祖诞辰,只是不似往年那般,要不官府组织,要不民间的士绅、商贾牵头,此时此刻的广场上已经被广东的文武官员以及咨议局的议员们所占据,闻讯而来的其他士绅、商贾和百姓们则只能在更外围等候。

    计划中的建筑群尚未彻底完成,这几个月的时间,陈凯调集了大量的工匠和民夫,加班加点,才强强的完成了三大殿、山门、牌坊、钟鼓楼、碑亭的营造,以及对广场的扩建和平整。

    如此大规模的营造,势必会有劳民伤财之嫌。但是,而今之广东却无有任何一人发出质疑和不满,有的只是不断的有商贾、士绅乃至是文官武将们要捐献财物以供营造之用。

    这,并非是陈凯的权利所致,逼迫得旁人不得不如此。说来,还是妈祖信仰在中国沿海地区的盛行,尤其是文武官员和议员们,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是来自于广东、福建这样的身份,有数并非这两省人物,如曹从龙那般也多是出身江浙,与大海打交道甚多,可以说是人人都信奉妈祖的。信仰深入人心,如今褒封得到了天子的批准,扩建自然是理所当然。

    银子,捐献自然是少不了的,广东官场自陈凯以下的文武官员和议员们捐献了大量的银钱,外加上士绅、商贾们的捐款,数量颇为巨大。只是他们没过多久就一个个的尽数被郑成功比了下去。

    褒封之议以及营造天后宫的事情,陈凯是专门写信给郑成功的,郑成功对于咨议局并没有任何表示,但是对褒封之议和营造天后宫却是非常赞赏,并且直接拿出了两万两白银出来,并且带动了包括郑泰、洪旭、陈豹等大批文武官员捐款。山门侧的碑亭那里有一块捐款的碑文,正文以下的名录之中,最上首的就是捐款最多的郑成功,其次才是第二多的陈凯,以及广东、福建两省的大批文武官员、议员和士绅、商贾们的名讳和捐献数额。

    银钱是不用担忧的,郑氏集团本就是靠海吃饭,哪怕是这些银钱还不够的话,只要一句话,郑成功那里是不会有一秒钟的犹豫的。

    除此之外,所需的名贵石料、木料以及其他材料,陈凯没打算去真的给百姓造成负担,干脆少什么就直接从平南王府和靖南王府那里拆,反正他们那里也都是民脂民膏,陈凯拆得是心安理得。想必,妈祖娘娘也不会愿意真的去给百姓造成负担,那并不符合她的仁慈。

    这期间,倒是那些咨议局的议员们纷纷表示,咨议局的办公场所乃是用靖南王府的土地和建筑修建的,于他们而言,那里用什么材料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工作热情,但是天后宫的建筑材料一定要最好的,这是绝对没有半点儿商量余地的事情!

    这件事情,果不其然的在广州城里传开了,本地百姓们纷纷赞许咨议局的议员们所言乃是为国为民,至于那些渔民、海商们更是对议员们顶礼膜拜,咨议局的存在也迅速的在本地百姓心中得到了巩固。

    咨议局的议员是参与投票褒封的,他们自然有资格与本省的文武官员们一起参拜。在广场上等候良久,越来越多的大小船只赶到,所载着的商贾、百姓们也纷纷带着各自的贡品神色匆匆的赶到,见得吉时未到才不由得松了口大气。

    良久之后,吉时已到,陈凯行了礼数便带领着文武官员和议员们拾阶而上,郑重其事的穿过了牌坊,并且向山门的千里眼、顺风耳送上了贡品,祈求他们继续为百姓预报海浪风涛。

    山门的两侧是钟鼓楼和碑亭,钟鼓楼里此间已经钟鼓齐鸣,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而那碑亭里,矗立着的也并不仅仅是捐款营造的石碑,明成祖的“御制弘仁普济天妃宫碑”以及郑和的“天妃灵应之记”二碑分立其中,碑文记述了明三宝太监郑和屡受天妃庇佑,完成七下西洋壮举的经历。

    除此之外,还有一块“天后护国庇民之碑”,碑文上记载着的则是陈凯义救广州和江门之战前向天后祈求,结果两次都是最关键的时刻出现了改写战局的转机。一次是陈奇策的水师赶到珠江战场,与广州义勇合力歼灭清军水师;一次则是江门之战,明军势褪之际,陈凯突然出现在了北线,从而奠定了胜利这,亦是天后庇佑明军、百姓的实证。

    过了山门,即是献殿。献殿里面供奉着官服天后立像,另外还有四海龙王执圭在两旁站班,显示出天后作为海上女神的领导地位。

    仍旧是在此献上了贡品,但正式的祭拜活动却是在正殿举行。于是乎,很快的这一众人便穿过了献殿,直入到正殿之中。那里,正是南沙天后宫的中心,陈凯踏入大殿,目光所及之处,木雕神龛中,供奉着香樟木雕,贴金的官服天后坐像,待到众人尽皆入殿,司仪的官员确定了吉时,陈凯便大步向前,径直拜倒在了这位神祗面前。

    “永历四年冬月,鞑虏屠戮广州百姓,信男曾在此伏请天后娘娘庇佑舰队掩护百姓撤离;永历八年腊月,王师与鞑虏决战于新会县境,信男亦曾到此请求天后娘娘庇佑王师击败鞑虏,并向天后娘娘许以功成之日,自当向天子奏请,加天妃娘娘尊号,以彰显天妃娘娘之功德之事。”

    “今,经广东咨议局的百姓代表投票,一致通过,信男向天子奏请,亦请来了天子的批准。故扩建原南沙天妃庙为南沙天后宫,至此诞辰,特行祭拜。”

    言及至此,陈凯起身接过诏书,亲手供奉于贡品之中,旋即重新退回原位。诏书是已经在之前的天妃庙宣读过的,“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后”,比之两百五十八年前的褒封仅仅是改了一字而已,但是完成了天妃到天后的过度。这一次是褒封过后的第一次诞辰,外加上主体建筑扩建的大致完成,意义非凡,是故陈凯直接将诏书献上,日后也是要存放在天后宫之中的。

    叩拜,是陈凯带头进行,随行的文官武将,从平夷侯周鹤芝、左提督柯宸枢这双水陆武将大员以下,能够到此的武将是一边,以布政使王江、按察使曹从龙为首的文官又是一众。而那些议员们,由陈凯安排也并没有与文官武将们分庭抗礼的在另外一边,而是位列其后,不过这也并不妨碍他们有模有样的行叩拜大礼。

    祭祀活动讲究一个礼数周全,以此向神祗表示尊崇。这也是地方官的主要工作之一,因为从封建社会的理论上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地方官作为天子权威的延伸和面向基层的代表,按道理也是应该进行这样的祭祀活动的。毕竟,君权神授,天子对神祗的敬意亦是对自身合法性的加持,不光是地方官,就算是天子每年也都要举行一系列的祭祀活动。

    如果说,封建社会是自上而下的实现统治的合法性,那么咨议局的议员既然理论上是要从百姓中选举而出,那么权利就是自下而上出现的。比之君权神授,陈凯的思路是行政当局保留执法权、让度立法权与咨议局、由此换取合法性。如此一来,这双方便恰恰是相反的。

    不过,现在还只是一个开始,从咨议局的议员上本身就还是从陈凯挑选过的人选中进行选举产生的。他并不打算那么快的步入民选阶段,因为他首要做的该是让制度深入人心,而非一蹴而就。于此间,陈凯以议员代表广东广大百姓投票而有褒封的实现为由,议员得以登堂入室,已经是不小的进步了,他并不打算过分刺激这些文官武将。

    祭祀活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一切完成之后,陈凯率众离开了天后宫,前往码头回返广州。值此时,那些等候良久的士绅、商贾、百姓们才得以入内祭拜,祈求这一年的风调雨顺。

    “后山的那座塔,等到妈祖诞辰的祭祀活动结束后就要开始营造。另外,三大殿、山门还有钟鼓楼,这些地方尚未完成的部分也要尽快完成,妈祖升天日的时候绝对不能再这样了。”

    妈祖上天日是九月初九,照例依旧是要举行祭祀活动的。有道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郑氏集团其本质的属性使得他们对妈祖信仰的崇信程度之高,乃是此前任何一个军事政治集团都无法与其相比的。就算是郑和,以及那些七下西洋的宝船舰队船员们,也不过是在伯仲之间罢了。

    七下西洋之后,明廷开始禁海,为此甚至焚毁了宝船、图纸以及记载。是故,哪怕是后来隆庆开海,万历年间对海贸的依赖程度不断加深,明廷自身政治惯性犹在,而且作为政治主导的文官的权力基础来自于对内的治理,开展海贸真正受益的还是宦官和武将海贸的受益可以使主持的宦官得到天子的赞许和信任,对外开疆拓土,武将自然是战功赫赫,权利来源如斯,从永乐年间至今,明廷未再有对妈祖的褒封便可见一斑了。

    “除非,让文官能够从走向大海的过程中受益,否则他们为了压制其他政治势力就一定会反对的。”

    这是从中枢到地方在太平年景的必然,现如今却是个乱世,明廷自身尚且朝不保夕,郑氏集团理所当然的在海贸上大行其道。但是对陈凯而言,褒封的顺利达成其实也只是一个信号而已,真正让这个国家走向海洋,其实光是如此还远远不够的。

    “仍旧是利益啊。”

    心思如此,陈凯不由得回想起了那些议员们的名讳、籍贯以及出身,尤其是他们当下的政治成分,其中有多少与海洋贸易有关的,他是最为心中有数的。不过,这还远远不够,他还需要做更多的事情。

    回到了广州城,议员们还有一个议题要讨论,于是便直接回了咨议局。那里的营造工作比之天后宫是要更快完成的,主体是由一个议事大厅构成,围绕议事大厅的是各个议员独立办公的房舍,以及存放资料等物的库房。

    一切还很简单,就像是咨议局的相关制度,基本制度已经讨论、投票完成,这已经花费了大量的时间,而且后续还要不断的增补。不过,现在已经可以进行基础的运作了,其他的事情则完全可以等到真的有了问题了再行研究。

    与他们一般,陈凯亦是直接回了巡抚衙门办公,并不打算借着祭祀活动将到下值前的剩余时间贪污掉。

    但是,工作上,陈凯依旧是在处置一件涉及咨议局的事情,确切的说是一封来自于陈豹的书信。其中,陈豹直接询问了陈凯设立咨议局是否是与郑成功商议妥当的,这份直言不讳显得非常别扭。

    换做是旁人,陈凯或许还要多想想。但是陈豹其人本就是个直肠子,还对郑成功忠心耿耿,绝无二话。由此这般,其实也正是源于郑氏集团内部的权力构架陈凯全权节制广东军政事务,陈豹理论上是陈凯的下属,负责潮州的军务,并不是直接向郑成功负责。

    陈豹有此一举,陈凯自是明白其意,信是启程前受到的,回到巡抚衙门陈凯就立刻开始作回书。事实上,设立咨议局和褒封之议,陈凯都是写信向郑成功做过汇报的,只是有先斩后奏的成分在,而且郑成功也并没有对咨议局给过任何说法罢了。

    “我相信,我的理由足够说服郑成功。不求支持,只要能够不反对就够了。”

    ………………

    这个月过年,有些忙乱了,更新实在不好,抱歉抱歉。会尽快恢复正常的,至于拖欠的章节,后续存下来会争取补上,能补多少是多少。

第三章 永历十一年(二)

    相交多年,陈凯很清楚郑成功的底线位于何处。是故,只要他的动作没有威胁到郑成功对于兵权的掌控,尤其是那些郑氏集团的老班底,诸如林察、陈豹、张进等人,以及郑成功起兵以来所组建的各镇,余下的事情便并非没有一个商量的余地。因为,分裂,对于郑氏集团来说是切切实实的殷鉴未远。

    当然,这里面并不能包括陈凯主持广东军政事务以来所收编的那些部队,诸如李建捷、马宝、郝尚久、王翰之流,再比如林德忠、江美鳌、聂一娘这样的人物,郑成功也不会轻易去触及,算是彼此间的默契。

    写过了书信,陈凯便派人送往了潮州。那里,是他和郑成功最早收复的所在,一直以来都是这支明军最为稳固的根据地,那里出产的粮食使得大军不至陷于饥饿,那里出产的丝绸、瓷器、锡器等手工业产品乘着郑氏集团的海船远销各地,换来的黄金、白银,以及那些原材料同样是这支大军能够不断发展壮大的养料。

    同样的道理,郑氏集团在潮州长期以来的守土不失,使得这个府在周遭府县多有于明清之间不断的拉锯而日渐残破的同侪之中渐渐的鹤立鸡群了起来。

    书信沿着驿道飞马送往潮州府城,入得潮州府地界,两旁阡陌蔓延,到处都是百姓耕作。见得穿着明军军服的信使策马而奔,莫说是慌不择路的躲藏起来,大多也就是抬起头,看了一眼,旋即就重新低了下头,继续着手上的活计,全然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这样的场面,在潮州可以说是最不新鲜的事情了。早先的那些年,潮州为清军环伺之时,尚且还要生出些是不是清军又打过来了的心思。到了现在,不光是福建、广东两省为明军收复,就连南赣的大部分地区也已经握在了明军的手中。本地既然已成腹地,就算是天塌下来了,先挨砸的也不会是这闽粤两省交界的所在。

    官道上,信使在百姓们的生活中一闪即逝,甚至已经不复成为什么惹眼的话题了。乡间如斯,行抵府县城池左近,离得越近了,马速也往往的会越加受限。城门洞子是川流不息的百姓、商旅,作为阀门的城门卒子们也早已练出了一双双的慧眼,只要扫上一眼,来人身份就有了一个大致的预估了,随后便可以根据不同的情况进行不同的应对。这份因见多识广而形成的感觉,往往比名帖什么的还要准确,而速度尤胜之。

    当然,信使他们是不敢拦的,不光是不敢拦,甚至更要设法为其让出道路,以免耽搁了军务。哪怕,潮州如今已成腹地多年,但是长久以来厉行的制度和养成的习惯亦是让他们犹如条件反射一般,做得更是一个行云流水。

    信使自然是直入那潮州总镇府,那里是陈豹处置军务的所在,亦是城内军事味道最深重的一处所在。相较之下,广济桥左近的东门街那里则素来是商旅往来之地,此间非节非庆,亦是人流如织,挤得大些的货车都没法动弹。于是乎本城的商贾们便干脆在入城前,于城外便将货物改装了小车,由伙计和雇来的汉子穿街过巷,争取尽可能快的将货物运抵到库房和铺面里,以免耽搁了生意的进行。

    东门街上的一处书着“熙楼”二字的三层酒楼,这里原本是一个做锡器买卖的商贾发迹之后所建的,名称上仿得也是北宋汴梁城里那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樊楼”去处。只是,当初这也就是个二层的酒楼而已,倒是这几年倒手到了一个专做酒楼营生的商贾的手里,才在不断地扩建之中在这潮州城里打响了名号。

    此间,素不及一些文人雅士惯常聚会的所在那般清雅,但却深得本地的商贾们的青睐。尤其是粤海商业同盟成立以来,潮州本地的会员们时常在此聚会,使得此间的商业氛围愈加浓厚了起来。

    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三楼的一处雅间,立于窗边,正可以居高临下。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人俯视了片刻,转过头来,竟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味在那神色之中,看得仍旧坐在桌旁饮着酒的另外两人不由得为之一笑。

    “仁兄多年未曾归乡,今番见得,着潮州城只怕是比当初离家远游时还要繁盛几分吧?”

    那个儒生离家已逾十载,最初是游学天下,后来赶上了清军入关,在各地杀得尸山血海,便只能暂且寄居于友人家中。等到清军第一波次的席卷结束了,他原本已经准备返乡了,结果哪知道尚未动身便从一些熟识的口中得到了郑成功、陈凯收复潮州的消息。如此一来,那里势必会成为清军进攻的目标,未免陷于险地,就只能继续在外游历,哪知道这潮州不光是没有重新沦陷,反倒是成为了明军收复闽粤的起点。

    一别多年,记得当初离家时潮州官府对基层的失控导致豪强、土寇割据一方。彼此间战事频仍,对于乡间的破坏极大,更使得商旅裹足不前。那时候,潮州城就已经开始了衰败,原以为没个几十年是缓不过来的。岂料,这一遭返乡,看到的却是与想象中截然不同,却又与年少时曾经的那些太平年景有几分似曾相识,直叫他唏嘘不已。

    “久闻陈抚军治才无双,今日见得,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赞叹,自然是指向陈凯的,因为从收复,到经营,陈凯是出力最多的,对潮州本地的影响力极其巨大。但是,儒生今番如此,亦是源于他赴宴之前就已经了解到了在座的这两人如今尽皆入了那粤海商业同盟,其中一个还是在咨议局选举未选上,但却仍旧得了一个候补议员头衔那粤海商业同盟和咨议局背后到底是谁,连儒生家的洒扫的下人都知道,他自然是要投其所好的了。

    “是啊,陈抚军曾多次说过,仓禀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所以发展经济,无论是农业、手工业、还是商业,都是为了民富国强。”

    “好一个民富国强,国朝能有陈抚军这般人物,实乃太祖高皇帝显灵了啊。”

    儒生游学各地,见得最多的还是贪官污吏盘剥百姓,而明廷那边,亦是恨不得将控制区榨干了,好集结起更大的力量来与清廷争一日之长短。

    如今尚且是乱世,明清双方更是要拼尽最后一口气来将对手掐死。这样的大环境之下,陈凯还在着力发展经济,恢复民生,甚至就连郑氏集团在其影响之下也全然是一副稳扎稳打的架势,实属罕见。

    潮州的民生经过了崇祯末年的失控,以及清军“路过”,在郑成功和陈凯携手之下,扫平群雄,从而使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甚至,由于潮州对于郑氏集团的心理定位从历史上那等守不住的军粮产地,转换为了能够固守的稳定根据地,原本的那等带有针对性掠夺性质的粮饷征收政策也没有得到实施。多年来,那一句“不患贫而患不安”的至理名言,在潮州得到了切实的印证。

    作为潮州本地的商贾,他们通过与明军合作自然是在这一过程之中得到了长足的发展。论起富庶,明时的广东便以广州、潮州和琼州为三甲。

    广州作为省会历来是兵家必争所在,屠城,再兼着平南、靖南两藩的横征暴敛,早已是残破无地。而那琼州,虽是地处偏僻,但却依旧没办法在明清战争之间得以幸免,李成栋全取广东、李成栋反正、尚耿二藩策反杜永和、陈凯浮海收复,前前后后的亦是多次,饶是烈度都远远无法于广州相比,但却更不乏有本地的黎乱,使得琼州的民生水平不可避免的呈下滑状态。

    相较之下,潮州在这一点上便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长期的安定,使得人口滋长,流民入境,荒地得以大片大片的开垦;背靠郑氏集团,又兼着位于闽粤两省交界的所在,一旦地方安堵,商旅自是不绝,不愁销路的手工业自然是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

    这些年,整个广东都在倒退,只有潮州是经过了短暂的下降之后便迅速的恢复到了承平时的水平,甚至进一步的得到了提升。在粤海商业同盟之中,潮州商人的财力速来是最为雄厚的。

    儒生家中也有经商的背景在,确切的说他们家本就是属于那等以经商来供养科举的绅商家庭。这样的家庭在儒家士大夫阶层当中于明时并不算多,更多的还是那等耕读传家和诗礼传家的家族,在经济基础上主要是以种田、收租和教书为主,哪怕是种植经济作物,与这等纯粹的经商也是大有不同的。

    原本的,儒生背后的家族就在与明军进行合作,只不算显山露水毕竟,族中当初全力供养的子弟始终在清廷控制区,亦不乏有两面下注的心思在。

    不过,现如今却是明军势头大好,再加上陈凯的咨议局诞生。同样是下注,在清廷那边最多也就是做官,而且依着他的功名和人脉,大概也高不到哪去;但是在这边,只要在那咨议局里有一个稳定的位置,日后光靠着影响力吃饭对家族也是大有裨益的。于是乎,他便回来了,而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设法与一些老交情重新联络上。比如这二人,皆是与他一同开蒙的少时熟识,三家人又有商业往来,交情自不必谈。

    畅谈了一番当下的大好形势,那儒生七拐八拐的就转到了他此番最想要知晓的那件事情上面。岂料,不光是那个候补议员面有得色,就连另外那友人亦是笑意满满。

    “仁兄毕竟是读过圣贤书的,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面。”拊掌而赞,那友人旋即将目光投在了候补议员的身上,而后者亦是不紧不慢的便做出了解答:“咨议局的人员规模,陈抚军早有明示,如今广州城的咨议局只是个用以建制的,日后会演变为省咨议局,在各府,也同样要建咨议局,以便于更好的代民发声。这省咨议局和府咨议局,人员编制上面都不会是现在的那几十人,只会增加,不会减少的。”

    如果,只有那几十个人而已,甚至是在省一级扩编,那么儒生自问凭着他个人的声望,以及家族的底蕴,亦是没有可能入得了那咨议局的。不过现在听来,省一级大概仍旧是没有指望,可若是一旦到了府一级的咨议局的话,他凭着儒生和商贾的双重身份,自问还是会有些机会的。

    这,亦是他背后的家族所考虑的,此间得了答案,心中落得踏实了,自是又盛赞了一番陈凯的高瞻远瞩。紧接着,他在设法进一步了解关于咨议局的相关制度的同时,亦是没有忘记对本地商业发展的关注,尤其是那个粤海商业同盟该当如何加盟,更是他最为关心的事情。

    “这个嘛,会规上有规定,一般是需要三个正式会员作为引荐人的,还须得考察家族及个人背景,与王师有合作关系的自然是好说,若是与鞑子扯上干系了就不好说……”

    入会的条件,儒生细细想来,基本上家族的商号也都是能够达到的,硬条件上问题不大,手续上的事情倒也不在今天一次性的了解个明白。于是乎,畅谈的方向很快就转到了粤海商业同盟在潮州的经营上面。

    “咱们潮州比之其他各府,财力上是最雄厚的。这两年,本地的锡器、陶瓷和丝绸产业都得到了大量的注资,发展很是迅猛。”

    提到商业上的事情,这两年赚得满盆满钵不说,尤其是那个候补议员本就是因为粤海商业同盟才有机会到广州与会,他便更是精神抖擞。

    “说起来,确是比不得广州那帮人物在顺德搞得丝绸产业那样张扬,但是有了这粤海商业同盟在,内部竞争减少,对外的竞争力增强,既不愁买家,又可以郑家说上话,银子绝不比他们赚得少。若说不如的地方,那就是潮州本地的基础太好了,不像广州那边似的,可以低价收购大量的土地,工人的月钱也不需要太多,甚至管吃管住再有点儿银钱就可以让人趋之若鹜。”

    潮瓷、潮绣、锡器,这都是本地的拳头产品,在市场上有着强大竞争力的。只是源于成本不及广州那边来得更低,利润上必然会受到限制,这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现如今,粤海商业同盟的潮州籍会员们已经在着手研究如何进一步的挖掘产业潜能。提到这事情,那个候补议员却突然给另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心领神会的在儒生不解的目光中站起身来,悄悄推开了房门,观察了一下子,才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前者摇了摇头,那候补议员才压低了声音,将一些可说又不可说的话在这两个少时好友的面前道了出来:“陈夫人那边如今管着陈家的买卖,在广东的顺德丝坊,还有琼州那边的棉纺工坊都是投了银子的。那位巡抚夫人是定国公的千金,商业眼光上很有一套,这两笔投资都是在不断的获利的。这次小弟去广州时,陈夫人表示会在潮州的生意上投资。具体的,有消息说是要在金丝醺上下功夫。”

第四章 永历十一年(三)

    在座的二人虽是好友,但粤海商业同盟本就有着关于商业保密的规定,以此来保障会员的权益。候补议员点到为止,便不再继续说下去,另外那友人亦是晓得这等规矩,与那儒生使了个眼色,三人便默契的再不谈商业上的事情,反倒是将话题重新回到了儿时的一些趣事上面,亦是落得满堂欢笑。

    潮州胜在长期的安定所带来的底蕴雄厚,这一点在闽粤两省都是首屈一指的。郑氏集团在潮州以着平常心来治政、收税的同时,陈凯,以及秉承了陈凯意愿的王江等官员也在当地进行着产业的提升,以及其他的善政。比如广州百姓回乡后的田地,其中除却出售给本地人士的以外,更有不少是作为学田来供养乡间书塾的,对教育的投入使得本地百姓大为称道。

    广州百姓回到广州后,家产发还的同时,城外的荒弃田土也按照约定进行补偿和发给,这无疑使得陈凯的威信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由此,王江接下来在广州推行他们在潮州曾经广泛宣传过的一些新的技术,也得到了更加普遍性的欢迎。广州的百姓们对于官府的信心提升,使得行政上便有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依旧是顺德县,收复之初的残破不堪已经成为了过往,消失得只剩下了那些墓碑,以及资本尚未席卷到的村镇的那些残垣断壁,还在忠诚的记录着曾经的硝烟。以龙江、龙山为起点,顺德丝织工坊通过收购、产出、回笼资金,外加上行业形势利好带来的投资量加大,迅速的在顺德县蔓延开来。

    顺德县境内的大片桑林已经尽数为工坊收购,主家不愿意变卖的,他们也设法将其拉拢到收购体系之内,凭着签订契约以保证蚕桑的供给。

    龙江镇那边,他们最初考察时看过的那片桑林,如今已经开始在向原本的稻田蔓延。田间的小道上,一群一看就是东主、掌柜般的人物在两个本地桑农非常熟悉的粤海商业同盟会员的带领下,正在参观本地的丝织产业状况。

    这二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放在后世倒更似是捧哏、逗哏的组合。不过,这也仅仅是乍一看去如斯罢了,实则二人却是常驻龙江镇这边主持、监督工作的股东,另外还有几人却是在忙着些别的事情,此间就靠这二人向这些新近入会且准备向顺德丝织工坊入股、注资的商贾们作着介绍的工作。

    “远处的那片桑林,那是咱们刚刚来顺德时就看中的,原主一家罹难,咱们便从官府手里购了过来,建了处衣冠冢,四时祭拜着……”

    并非是彻头彻尾的生意,从一开始便有这等人文的关怀,使得这一众人对这粤海商业同盟是顿生好感。

    领着众人看过了桑林,内里的桑农们采摘着桑叶,桑叶是经过挑选的,枯黄腐败的叶子会引起蚕的中毒和腹泻,所以是严禁使用的。桑叶采摘下来会送去清洗、晾干,,尤其是蚁蚕的食物更是要专门挑选嫩叶并进行切成条状、块状。这些都是有专门的工人在做着,他们在桑林里转了一圈,旋即便从入口那边转了出去,来到了这一片原本的水稻田处。

    “咱们在这片地种植桑树的时候,选择了桑基鱼塘的模式。这既是响应巡抚衙门和布政使衙门的号召,更是在于鱼粪、淤泥可以用来肥田,使得桑树的长势更佳。倒是那些鱼,几乎就是白来得似得。”

    笑着逗了一趣儿,亦是引得众人发笑。他们是常驻在龙江镇这边的,代表工坊的股东们负责这片区域,比之正在发笑的众人,他们更加清楚,当初他们寄居潮州的时候,官府推广稻田养鱼,结果等他们启程回广州时,潮州的鱼价持续性跳水,逼得一些渔民不是上岸务工,就是转而到商船上讨生活。

    这样的现象倒也并非是普遍性的,倒是福建的粮荒间接性的给潮州的渔民缓了口气儿。不过,随着福建那边的番薯得到大面积的种植,在河上打鱼的渔民总量是在持续性的下降的,正好填补了其他方面的用工缺口。

    无疑,这给了他们以前车之鉴的警醒。不过,工坊本就是需要更多的人力,哪怕是很多方面已经在使用水力机械的情况下亦是如此。倒是,随着桑林开始挤占粮田,本县的县尊是越加的挠头了,唯恐有一天顺德县真的不产粮食了,全凭到其他府县收购,总觉着是不能心安的。

    在龙江镇,丝织产业已经不能用支柱产业来形容了,已经可以说是全镇士民工商全都在指着丝织工坊吃饭!

    离开了桑林,他们又带着众人看了看养蚕的作坊,随后便来到了河畔的工坊。这里,仍旧是集缫丝、纺线、织布于一体的建制,唯独是规模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先前的轮廓了。

    “蚕丝到了这里会经过一系列工序,有的会直接织成丝绸,有的则仅仅是做成锭子……到了印染的工序,如今龙江镇的镇子上具是作坊,诸如蓝靛之类的染料咱们则多是从福建订购的,那里的蓝靛质量上乘。”

    下一站,便是县城,丝织工坊从各府县招募了不少绣娘,她们都是在那里的工坊,或是有工坊给安排的房子里做工,在丝绸上绣出各种图案。有的是订货商预定好的,有的则是工坊自行设计的,其中这些绣娘们也多有参与设计的,收入上比之她们先前因民生败坏,不得不重新沦为家庭主妇,或是从事缝缝补补的工作可谓是天壤之别。

    从这里去县城,首先还是要回到龙江镇那边。看了看印染的作坊,众人登上了船,就此水流而下。所见者,山川依旧,倒是登船时,见得染坊的废水径直的倾泻到了河中,五彩斑斓,似是源源不绝。心中所想着的,无有半点儿环境保护之类的奇谈,有的只是对这顺德丝织工坊的产能的震撼。

    一路赶往县城,抵达时已经过了关城门的时辰。所幸,丝织工坊这边一旦忙起来,自也就顾不得什么昼夜了。守城门的军官是熟识,见得是丝织工坊的人,也顾不上知会知县、守备什么的,直接就开了门,放他们入内。

    已经过了下值的时辰,丝织工坊是全然照办了陈凯在军器局时的定制,刺绣的工艺,总要到明天再见得了。

    二人将众人先行安置在客栈里,他们便返回了他们在县城的会所。见得其他会员,谈及了今日的情状,很快就转到了其他事情上面了。

    “县尊如何说?”

    “还是种粮食、种粮食、种粮食的老生常谈,没别的新鲜词儿了。”

    粮食从一开始就主要是从其他府县收购,他们在顺德收购到的土地都是用来做与丝织相关的产业,哪怕是雇人种菜,也仅仅是为了填饱工匠、工人们的肚皮,而非将其作为产业去做。

    他们眼里只有丝绸和银子,奈何知县那边还是要考虑税收的问题银子固然重要,但是本地不出产粮食的话,军粮该当从何处获取,没有军粮,大军莫说是继续反攻了,只怕是军心都要不稳了。

    按道理说,军国大事,要发愁也是陈凯发愁,还轮不到他一个七品芝麻官儿。奈何,他可不是像广州府城以东的那些县官儿们似的,都是陈凯一手任命的,他是郭之奇任命的,哪知道也就半年的功夫,这里就归陈凯管了,若非是他一直以来的乖觉,只怕是早早的就被赶走了,还能在这顺德知县的宝座上坐这许久。

    奈何,并非嫡系,甚至还是政敌任命的,知县对于他能够在陈凯的手底下做多久始终是存有疑虑的。为此,他在粤海商业同盟开发顺德丝织产业上给与了极大的配合,为的无非还是向陈凯示好。可问题在于,顺德丝织工坊发展得实在有些太过迅猛了,甚至大有将整个顺德县都带跑偏了的架势。出于对多重未知的担忧,使得他便更加忧心起了军国大事,生怕大环境一个变化就给他变化回家去了。

    对于这样的心思,其实顺德丝织工坊的股东们很多人都是有所了解的。不过,政治层面的事情,他们不敢涉足太多,即便是咨议局那边,粤海商业同盟有不少会员成为了议员或是候补议员,于他们而言也完全是按照陈凯的意愿行事,在咨议局里为陈凯擂鼓助威,顺带着确保自身的利益,仅此而已。

    归根到底,还是利益问题,闲扯了两句知县的老生常谈,他们便不再继续发散下去。一是免得落人口舌,其二则是在于知县的那些小心思实在不怎么重要。

    “守备呢,咱们每年给驻军的银子可从来没少过,现在货让那些河盗给截了,也该他们出来干点什么了吧。”

    顺德丝织工坊近两年来发展迅猛,旁的不说,以一介工坊,凭着不断地扩张和收购,看势头似乎大有将整个顺德县都吞进去的意思。旁人,若说没有个羡慕嫉妒恨的,那是欺人之谈,一来是利益上有所均沾,二来则是背后的靠山实在不是个好招惹的家伙,这两年都还算是相安无事,直到最近的几个月,运送丝锭、丝绸的货船被截了几回,损失了不少货物,这树显然已经大到了不招风不可能的地步了。

    “嗯,他倒是一力保证过了,而且也已经确定了一伙河盗的藏身地,今天下午就已经带着部队去进剿了。可是,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还有别的河盗,都是从别的府县流窜过来的,有的似乎还是其他官军参与。这事情,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够说了算的了,昨天查清楚了一家就立刻向巡抚衙门报告了,要等抚军老大人那边的决断。”

    河盗的事情竟然还涉及到其他明军,这不由得让“相声组合”大为吃惊。无疑的,这又涉及到了政治层面的事情,不光是他们对此愕然无语,甚至也不太敢往陈凯那边报以太大的希望为了几船的蚕丝和丝绸打一场内战,他们不觉得他们有那么大的面子。

    “大概是要息事宁人的,只盼着能把那些混蛋赶走了就好,免得继续损失下去,多大的家底儿也是吃不消的。”

    中国的商人由于大环境使然,往往是谨小慎微的,哪怕是如今有了官商背景,在这乱世之中也不敢对军方有所微言。

    生意,还是要继续做下去的。这一遭的拉投资,说到底就是为了进一步的扩大生产提供资金的。

    比之旁人,这些丝织工坊的股东们最是清楚,论家底儿,残破的家乡、常年的背井离乡,他们远远没办法和潮州、琼州的商贾们相比。更别说,如今的广州,顺德的丝织行业只是一个带动点而已,东莞、新安的香木生产业虽说周期慢,但是利润率可是高的吓人莞香卖到江浙,承平时就是价值不菲,现在更是可以卖到承平时的十倍、十几倍、乃至是几十倍的价格。原本就势单力薄的,更是分出了不少的资源在香木行业上面,势头迅猛不假,形势亦是一片大好,奈何底蕴导致了后继无力,就要设法拉到更多的助力才行。

    抖擞精神,“相声组合”第二天一早便又带着众人去参观县城里的工坊。到了下午的时候,正好有一批货要运往香港,他们与货运码头约定了时间,带着这些人又参观了一番,随后注资的事情尚且需要商榷,不过货倒是一路顺流而下,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波折就直接运到了香港那里。

    这批货里面有一大部分是通过广东贸易商社转售给郑氏集团的,至于郑氏集团再转手卖到何处,那就不得而知了。

    货很快就进了广东贸易商社的库房,蔡诚那边今番却没有出现,只是派了一个掌柜的过来接洽。作为商社的主事之人,老鼠须子自然有他需要出现的地方,此番便是海五商中他唯一认识的那个曾定老亲来拜会,应酬还是必要的。

    “不瞒蔡兄,这一次在下是受命于建平侯爷,来找蔡兄商量一下关于增加收购量的事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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