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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维卿     帝国再起txt下载     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二章 侠客行(十四)

    道路狭窄,他的这支大军其中大部分将士怕是都没机会与清军真刀真枪的战上一回。就算是想添油都添不上去,于是李定国在下令对清军中军发起进攻之际,便派了岐山侯王会所部去拦截可能会突破一伏的清军。

    清军的中军主阵地,伴随着手榴弹的爆炸,杜兰好容易排出来的密集阵型一下子就变成了修罗场。连续不断的爆炸在逼仄的山道上将清军的血肉、骨骼、衣甲、兵刃尽数蹂躏成了一地的碎片,饱和式的三轮投掷过后,明军连刀盾兵都没有出动,上手就直接甩出了罗罗。那群彝族武士挥舞着双刀疯了一般冲入了已然崩溃的清军战阵,如同是多米诺骨牌般,当第一张牌被推倒,随后的倒塌便再也难以遏制。

    先以手榴弹摧垮战阵,再以罗罗一脚将大门踹开,杜兰方向的战阵如此轻而易举的被明军突破,这着实震惊到了所有人。多尼目瞪口呆的望向那里,整个人好像是痴了似的,任由爱星阿不顾尊卑的摇了好久才缓过神儿来。

    “原来,那手榴弹还能这么用啊。”

    眼见着他口水已经流了一下巴,奈何面前的领侍卫内大臣已经顾不上什么信郡王府的体面了,只是告知他一声,便带着两个作为预备队的满洲牛录去封堵杜兰那边儿的缺口。而其人原本负责的方向,则全权交给了祖泽润去负责。

    奈何,明军在突破了清军的当道列阵的同时,迅速地向山坡上的两翼席卷,那些射手们更加没办法抵御明军的肉搏兵种突击,很快就被杀了个一干二净。接下来,山道上是明军的罗罗和刀盾兵冲杀,上坡上是明军的火铳手和步弓手在扫射清军的战阵。崩溃便宛如是从雪山山顶上脱手的一个小雪球似的,越滚越快、越滚越大,几乎是转眼间就变得不可阻挡!

    多尼的视线所及,先是辅国公扎喀纳的将旗被砍倒,接下来便是多罗贝勒杜兰的将旗,再接下来便是领侍卫内大臣一等公定西将军爱星阿的将旗,以及随之一同过去的那两面牛录旗。而在这期间,另一个方向上,由于杜兰方向的崩溃,祖泽润也没能坚持太久。晋王李定国和咸宁侯祁三昇的大军如两支箭头般插入了清军之中,将之彻底撕个粉碎。

    良久之后,多尼的帅旗已经倒在了地上,被明军一双双的大脚踩得几乎辨不出了本来模样。信郡王府的侍卫们横七竖八的倒在了他们的主子的附近,就连被他们保护得极好的多尼的衣甲也被砍出了多道口子,就连那华丽的金盔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唯有多尼,双手紧握着的宝剑伴随着粗重而急促的呼吸不断地转向四面八方已经将其团团围住的明军。

    “来呀,汉狗,来呀,我是大清信郡王爱新觉罗*多尼,大清豫亲王的儿子,来呀!”

    多尼翻来覆去的就这几个词汇,但是这么个大人物,明军也不太清楚该当如何处置,便始终没有人上去结束他的呱噪。

    直到李定国越众而出,看着面前这个满清旗主王爷的穷途末路,抄起了断了半截正斜在路边大车上的长枪,反握着大步上前,面对着爆发出了野兽般嚎叫的多尼毫无惧色,只是一棍子下去便将其手中的长剑崩飞了出去,而后又是一棍子下去,那个刚刚还活力十足的家伙便如同是喝醉了酒般,脚步虚浮的倒退了几步便昏倒在了信王府侍卫的尸堆之上。

    “把这个***绑了。”

    “万胜”的欢呼声中,李定国迅速下达了命令,由他亲率主力去迎战吴三桂,而已经彻底解决掉了清军中军前部的咸宁侯祁三昇和孟津伯魏勇则去支援明军的三伏。

    “把这个带上。”

    向祁三昇指了指远处倒在路旁草丛里的劳什子,他便立刻开始重整部队。而祁三昇那边儿也是心领神会,让几个士卒将那劳什子重新扶正了,而后推着便向三伏的方向而去。

    三伏是最早与清军开战的所在,究其原因,却很乌龙,竟是因为清军的前锋行军速度过快,将中军甩出去了老远,再加上清军的总体规模远高于李定国的预期,以及山道狭窄导致清军行军队列过长,以至于前锋都要都出了三伏的伏击范围,而殿后吴三桂竟然还没进入一伏。

    不得已,怀仁侯吴子圣只得率先开炮,三伏的明军便如二伏那边似的一拥而下。然而,他的本部兵马在遮炎河损失过甚,新近编入的部队操练时间尚短,进攻的节奏上有些瑕疵,而他的副手武靖侯王国玺则是一股脑儿的闷头往下冲,两厢配合也出了问题,便被作为先锋的那些清军老将们抓到了机会。

    此时此刻,明军仍旧居高临下的优势,但这些八旗军凭借着将马匹当做掩体之类的手段,硬是抗下了他们那第一轮节奏不佳的攻势。这期间,那些老将们迅速地完成了部队的集结。于是上下坡对攻的戏码持续性上演,清军仗着人多势众外加上精锐占比更大,愣是在突遭伏击的情况下打出了五五开的效果。

    田忌赛马,自家还是要面对上等马的下等马,吴子圣很无奈,王大拿更是无奈。他之前听前者说过他们的任务是堵住吴三桂的藩兵,不使其一兵一卒逃出伏击范围,也使其有机会增援清军中军。而吴三桂的藩兵兵力过于雄厚,所以李定国不要求他们能一次性解决掉藩兵,只要能够完成前面的任务就行。

    任务,他们倒可以说是实现了,起码是牵制住了清军,使其无暇增援中军,但清军之所以没有向腾越州方向逃窜,待出山后向南绕过高黎贡山,多尼的贡献率远胜于他们。说白了,这支八旗军不是不能跑,而是压根就没想跑。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胳膊上中了一支箭,是一张骑弓射过来的。现在已经演变成了对射,只有清军流露出要去增援中军的迹象时,吴子圣才会催动部队发起牵制性的冲锋。只是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光是明军的箭矢和火药即将告罄,王大拿怎么看怎么感觉他们已经有些被清军牵着鼻子走了,他相信他的将主吴子圣肯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果不其然,赵布泰很快就组织了一场诱敌作战,在王国玺率部发起牵制攻击之际,又飞快的派出了另一支清军展开了侧击。一阵拼杀下来,明军的伤亡不光是比清军要多,而且就连那个“诱敌”的牛录也假戏真做,脱离了明军的伏击范围,转而向中军方向增援而去。

    清军一下子便找到了窍门,接二连三之下,前前后后五个牛录得以敢去中军方向赴援。明军的伤亡在这期间也在不断地上升,就连王大拿也被清军砍了一刀,要不是他的军官拼死相救,估计他的脑袋现在已经被清军挑在枪尖上招摇过市了。

    “妈的,把老子的甲都砍坏了。”

    那一刀的结果远不止是左臂的几片甲叶被砍得变了形状,就连胳膊在隐隐作痛间似乎都有些不太挺使唤了。可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的样子,就连山谷间传来的喊杀声也还没有停止的意思。山下的清军似乎又要开始耍弄那一套把戏了,王大拿回头看向吴子圣的帅旗,咬了咬牙,便再度要招呼起麾下的将士再去与清军拼上一轮。

    “将军,好像,喊杀声越来越近了。”

    关起门来他们可以谀称其为大帅,但是现在入了晋王府本部,在吴侯爷帐下,再这么叫就难免被旁人笑话了。此间经那军官提醒,王大拿也侧耳听去,似乎真的是这么回事儿。而且不光是他们听出来了,就连清军那边儿似乎也听出来了,以至于就连那虚虚实实的诱敌作战都暂且撂下了,似乎也在等候着远方的结果。

    没过多一会儿,果真是一支部队出现在了山道的拐口,只是一看那颜色,便知道是清军,因为明朝服饰尚赤色,军服便是以红色为主,可那支部队却分明是以白色为主色调,摆明了是清军两白旗的人马。

    眼见于此,清军登时便是士气大振,而明军则恰恰相反。只是随着那支清军的数量越来越多,此间两军的士气却很快就调转了过来,因为那支清军好像是他们刚刚派去赴援的,而且他们根本不是主动过来的,而是被明军追杀过来的!

    镶白旗蒙古固山额真沙里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是最早认出那些清军是他的部下,而随着那些清军越来越多,直到超过了两个牛录的规模,再出现的便是正在向前看杀的明军。前面派回去增援的五个牛录里后三个都是他的,现在三个只剩下两个不说,前面派出去的那两个镶黄旗满洲的牛录甚至已经不见了踪影,在那山道拐角的深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亦是可想而知的。

    且战且退,那两个牛录迅速地向他们靠拢。倒是明军那边儿却并没有一口气追上来,反倒是在距离他们百米之外停下了脚步。山上的明军虽说是士气大振,但是此前的战斗,尤其是那几轮诱敌打下来,兵员损失不少,弓箭和火铳也都哑了火了。眼见于此,赵布泰连忙指挥清军当道列阵——无论如何,正蓝旗的旗主王爷还在中军呢,他们总得拼上一把才是。

    清军迅速地列好了阵势,仍旧是由济席哈和逊塔分别负责两侧的伏兵,以赵布泰统筹全局,而这下马列阵的蒙古八旗则是清一色的镶白旗,自然是由他们的主子沙里布负责。这个出身察哈尔部的蒙古八旗军官,投入满清旗下如今已二十三载有余,此间他将他的固山额真旗直接压到了第四排,大声呼喝着振奋着他麾下的这些镶白旗蒙古勇士的士气。

    然而,这一切很快便戛然而止。当一门弗朗机炮被明军推到了最前排,明军炮手熟练的操作起了这门汉军旗在中伏的慌乱之下没来得及用上的大家伙,飞速的将子铳插入到母铳之中,并直接将火把按在了引信之上。

    下一秒,只听得轰的一声,清军的战阵登时便多出了一条血肉胡同!

第一百二十三章 侠客行(十五)

    平西王府的藩兵与明军一伏之间的战斗烈度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低,而吴三桂也没有再派遣生力军助战,只是将大军停在山道上,仅此而已。沼

    前面的吴国贵已经发动了两次试探性的攻击,但都难以奏效,而明军也丝毫没有压上来的打算,只是死死地守住那片区域,不让藩兵通过。打了几十年的仗了,吴三桂当然清楚李定国想干什么、在干什么和要干什么,但他却丝毫不打算放手一搏。只是不断地试探、试探、再试探……

    良久之后,吴国贵的传令兵回报,前方的喊杀声开始逐渐走低,而岐山侯王会的阻截部队仍旧是巍然不动。于是,吴三桂便直接下令,将吴国贵的右都统尽数撤回来,只留下少量的探马继续监视。

    “平西王爷,八旗军确是强悍无匹,可时间长了难免不会生出什么变故呀。”

    耐心的流逝果然不是匀速运动,没有过去太长时间,孙思克和赵良栋就又找了上来。此间,见得孙思克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吴三桂再看向赵良栋,那个家伙却更多是惶惶不安。

    “老本贼派了其麾下大将岐山侯王会统兵阻拦,贼寇死战到底,吴都统那边儿一时间也没办法冲过去。”

    “贼寇越是死战不退,就越是说明信郡王那边儿战况之激烈。平西王爷若是这时候能够突破阻拦,驰援成功的话,必建奇功啊。”

    吴三桂还是那一副仍在全力以赴的模样,而孙思克则是尽心竭力的为前者出谋划策,好一副的将帅相得,换谁看了都得赞上一句忠肝义胆,共赴国难。沼

    此间,听得孙思克如此说来,听者亦是不由得连连点头。可也就是在这么个看上去他即将被说服的当口,吴三桂却是摸了摸鼻子,继而话锋一转:“奈何吴都统那里已露疲态,一时间断难突破。本王倒是记得孙甲喇曾言,要为本王分忧。对此,本王以为孙甲喇乃是名将之后,所部亦是甘陕绿营精锐,且养精蓄锐多时。不如就请孙甲喇统本部兵马为大军前锋,力争一战击破那王会,为信郡王解了这一时之困厄,咱们也好向朝廷交代不是。”

    三言两语之间,吴三桂一手四两拨千斤便将问题抛回到了孙思克的身上。闻得此言,孙、赵二人无不是为之一愣,只是没等孙思克想出该当如何应对,却见得吴三桂已是面露薄怒:“怎么,孙甲喇方才是在戏耍本王不成?”

    “末,末将不敢!”

    这几个字仿佛是从牙缝了崩出来的似的,孙思克躬身作答,面容却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这一幕,直看得赵良栋没愣在了当场,但见吴三桂笑着对他问及是否愿意与孙思克同行之际,他便连忙表明了他的部队归后军统辖,一切自当听从吴三桂的号令。言辞之恭谦,亦是令人不禁侧目。

    “这山道太过狭窄,赵帅去了也是无益,且继续为大军殿后吧。”言罢,吴三桂对夏国相言道:“让儿郎们为孙甲喇的营头让开条道路。另外,给本王和孙甲喇备上一碗水酒,本王要亲自为孙甲喇壮行。”

    “末将遵命。”

    吴三桂毕竟是平西王,又是统领后军的主将,哪怕是有多尼的命令,孙思克也断不敢违逆军令。此间已是骑虎难下,他也只得听命行事。很快的,孙思克的部队便越过了吴三桂的所在,而吴三桂亦是不忘向孙思克敬了一杯水酒,预祝其能够旗开得胜。只是那杯水酒,吴三桂却仅仅是装模作样的在嘴边儿沾了沾,但见孙思克转身离去,便随手撒在地上,形似奠酒。沼

    “就你这狗崽子也想学那李国翰,哼。”

    冷笑过后,吴三桂立刻向赵良栋下令,让其率领本部兵马退出山道,避免一旦前方战事不利,会堵了大军撤离的通路,以至造成更大的损失。紧接着,他便传来了王辅臣及平西王府众将,先是安排了本部的撤离事宜,而后又命高得捷和杨坤分别去协助吴应麒和胡国柱打一波反击,助其撤离战场,最后又派了王辅臣率部监督孙思克。

    “咱们平西王府不会抛下任何一个兄弟。王帅,若孙思克所部胆敢有怯战之相,格杀勿论。”

    这话入耳,王辅臣怎会不晓得这哪里是什么监军,摆明了就是投名状。可他先前已经附和了吴三桂,这一路上也受了吴三桂不少的好处,此间吴三桂对孙思克的态度更是分明在告诉他——是兄弟,日后荣华富贵自是少不了的;若不是,那就去陪孙思克好了。

    “末将遵命,请王爷放心,其若敢后退半步,末将立斩其首,绝不含糊。”

    “很好。”重重的拍了拍王辅臣的肩膀,吴三桂笑得愈加灿烂:“动刀动枪的太血腥了,不吉利,还是用些喜庆点儿的物什吧。”

    “末将明白。”沼

    众将依令而行,很快的,藩兵便调转了方向原道返回,其速度甚至比来时还要快上几分。在高得捷和杨坤的帮助下,吴应麒和胡国柱很快也摆脱了已经被磨得丧失了锐气的明军一伏。至此时,始终行在吴三桂身侧的夏国相也再也按奈不住胸中的疑虑和担忧。

    “岳父大人,如此一来,朝廷那边儿只怕是不好交代啊。”

    吴三桂有三个女婿,其中属夏国相能力最强,也最受其看重。而此人亦是平西王府以及后来三藩之乱中吴三桂的大周政权的二号人物,称得上是一个位高权重。此刻,夏国相问及,吴三桂亦知道这个女婿战略眼光极佳,但就是轻浮浅露,想什么便说什么,根本憋不住话。而他,也只得对其加以解释。

    “贤婿可还记得屯齐和达素在衡阳一役后的境遇?”

    夏国相稍加沉吟,便惊愕道:“岳父大人是担心朝廷会将八旗军损兵折将的责任让咱们来承担?”

    “贤婿知我肺腑啊。”

    屯齐是当年尼堪南下时的第一副手,亦是尼堪死后湖广八旗军的主帅。然而,尼堪身死衡阳,屯齐虽是打赢了周家铺一战,但那一战清军其实损失也不轻。于是,等大军回京,清廷立刻秋后算账,对那支随尼堪南下的八旗将校大加贬斥,屯齐更是从多罗贝勒直接将爵位削了个干净。达素其实当时也是随尼堪南下的一员,但是尼堪身死之际,他却奉了命作为偏师去攻打其他明军,最后反倒是成了唯一一个没有被处罚的将领。沼

    后来,达素在鳌拜的推荐下担任了南昌驻防八旗的昂邦章京,乃是江西清军的主帅。而屯齐这一次倒也参与了灭国之战,还在战前被清廷赐予了镇国公的爵位以资勉励,可到最后也只是作为信郡王多尼的副手多罗平郡王罗克铎的副手,也就是一军主帅的副手的副手,再不复被清廷放心授予方面之任。

    “最开始,本王确实只是担忧会受到朝廷的处罚……”

    昔年,尼堪便是中了设伏大王李定国的埋伏而死。如今,多尼又是中了设伏大王李定国的埋伏。而且更要命的是,尼堪遇伏是在平原,损失的也只是那一百多人的军官和骑兵;而多尼这回倒好,突然改变行军次序,倒是替他挡了灾了,可这支大军的八旗军全部中伏,而且还是在这么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山道里面中伏,其损失哪怕是用屁股想都知道肯定足以让清廷感受一把八级地震了。

    “但是回想一下,信郡王为何会改变行军次序,还不是因为郑亲王兵败衢州?若信郡王损兵折将,咱们平西王府依旧兵强马壮,这天高皇帝远的云南,朝廷反倒是还要安抚咱们,因为八旗子弟,确切地说是满洲八旗就那么多,他们便得罪不起咱们了;可若是咱们为了救信郡王而损兵折将,八旗军倒是可以少付出些损伤,搞不好还有机会击败老本贼,可朝廷对咱们的态度可就未必了。”

    夏国相的父亲夏龙山与胡国柱的父亲胡心水一般,皆是吴三桂在辽西时最为亲信的部将,以左右二营游击的身份统带吴三桂的家丁亲兵队。

    耳濡目染之下,其对于关宁军这等“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企业文化”亦是心知肚明——从当年他们就知道,只有麾下的大军才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手握重兵,无论明清便都少不了他们的荣华富贵。可若是为了所谓的“忠心”而导致自家实力受损,再怎么赤胆忠心只怕能换来的也就是一些口头上的赞誉,实实在在的利益便只能拱手与人,甚至还很可能会被朝廷或是其他的势力蚕食瓜分。

    尊崇着这样的乱世哲学,他们才得以生存下来,甚至是扶摇直上。况且,吴三桂这辈子拼死营救过的也就只有他的父亲吴襄一人而已,就连他舅舅祖大寿当年受困松山,他照样可以做到毫无心理负担的脚底抹油。多尼又不是他爹,凭什么让他出死力营救?沼

    对此,夏国相亦是连连点头,直叹“岳父大人英明”。可光是如此,吴三桂也决计用不着做得那么不留情面,肯定还有其他的缘故。

    果不其然,待夏国相将这些消化了下去,吴三桂便继续言道:“后来,当发现老本贼竟然得到了陈凯的支持,本王便再也不敢奢求在击败老本贼后能够如朝廷许诺的那般得到这云贵两省作为咱们平西王府的藩国……”

    起初,吴三桂统平西王府藩兵南下,便是得了清廷的许诺。接下来,他们在四川、贵州和云南的作战也颇为顺遂。一直到他收到了清军兵败衢州的消息,一直到多尼统领大军追了上来,这一切才开始出现不利于满清的偏转。

    “本王是万万没有想到,问题竟然会出在数千里之外的浙江。”

    清廷为何会选择东守西攻,除了孙可望的因素外,更重要的是清军在东南确实是劣势对抗,无非靠着福建残破和地形的阻碍才得以达成守势。等陈凯攻入江西,吸引了清军的注意力,并成功地吸引走了衢州清军的一部分军力,便为郑成功创造了一战击破清军集群的良机。而后郑成功自可以独自席卷江浙,大捷带来的红利也必然会反补到江西。

    吴三桂凭多尼的不循常理便可以认定了洪承畴是守不住江西的,而那空壳儿一样的湖广就更是别提了。一旦湖广沦陷,就算是清廷守住了江浙,粮草也运不到云贵。清廷许诺给他的这个藩国,到时候反倒是变成了关押他的囚笼——外面坐着个虎视眈眈的陈凯,里边儿还站着一群诸如李定国、白文选、冯双礼、贺九义、马进忠、马惟兴之流的肌肉兄贵,一个个的正在摩拳擦掌。

    实在太残暴了!沼

    哪怕是他能够击败李定国,哪怕是击杀了李定国,在陈凯摆明态度的情况下也必然会面临来自于湖广、广西方面的进攻。甚至陈凯可能都不需要亲自动手,只要一篇檄文下来,那些分散在四川、贵州、云南各地的明军便会对其群起而攻之。而他还要面临湖广方面支援的粮草就此断绝,只能吃永历留下来的老本儿的窘境,搞不好陈凯只用给其他明军提供粮草,耗上个两年他就自然而然的完蛋了。

    “原以为大清能就此定鼎天下,现在看来一切还犹未可知啊。贤婿,咱们得早做准备才是。”

    吴三桂的语重心长,让夏国相亦是难免为之唏嘘。拼杀了那么多年,好容易可以得到了藩国,就此安享富贵荣华,结果却被不相干的人和事闹得个前功尽弃。

    只是,吴三桂没有对其言及的是,在那段等待吴国贵探明军情的时间里,他思虑得其实更多——陈凯的表态,使得他不光是在清廷这边儿就算是拿得到藩国也守不住藩国,甚至就算是他率领大军反正,以后便跟着明军混了,陈凯再没理由对付他,这云贵藩国一样是鸡肋,一样是拿不到。

    贵州清军确实夺占了一年之久,但仍是基于明军投降和土司归附而已,那个遍地土司的省份也就孙可望那种能从石头里攥出油来的家伙才会以为王霸之资。而云南,清军更是仅占据了曲靖、昆明、楚雄、大理、永昌这些腹心之地的部分府县,滇北、滇西、滇东、滇南还有众多府县掌握在明军和土司的手中。他一旦反正了,便没有理由再去攻城略地。

    更致命的是,云南这个省有明一朝便是由黔国公府世代镇守的。当代黔国公沐天波的老祖宗那可是明太祖的干儿子,由马皇后亲手养大的,虽说后来是不再姓朱了,可老朱家一直拿他们当自家亲戚看待。旁的不说,永历到了云南,第一件事儿就是让沐天波管禁军,亲厚一事上就连将其救出囚笼的李定国都比不了。到时候,朝堂上一句遵循旧制,他一样要把云南拱手相让,甚至这很可能会成为明廷试探他是否诚心反正的标准!

    吴三桂的藩兵已然调转了方向,而孙思克的绿营兵则仍旧在大步向前。到了此时,他已然意识到了他与吴三桂这样的老油条之间的差距,可他也很清楚现在这么个炮灰的位置想要活下去,进而报这一箭之仇,他就必须得攻破王会的防线,并为多尼解围成功。只要有了多尼作为后盾,他才有可能凭借朝中的人脉对吴三桂展开报复。沼

    对此,孙思克一路上不断地鼓舞着本部兵马的士气,什么金银财帛、田宅女人,不管有的没的先把饼画上再说。

    然而,没等他把饼画逼真了,也没等他抵近到明军防线之前,负责后队的军官便直接跑了过来,说是王辅臣自称奉吴三桂之命前来助孙思克一臂之力。但那王辅臣却半点儿没有过来与孙思克商讨下破敌之法的打算,只是带着部队在坠在孙思克所部三五十步最右,就那么一直跟着。

    “这特么是监军啊!”

    想到此处,孙思克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可是对此,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得任由王辅臣在后面跟着,一直跟到了他能够望见明军的防线,才与他的部队一同停了下来。

    “马鹞子,你且等着,等老子回了京便好好参你一个吃里扒外!”

    心中如斯想着,孙思克手底下也没停着。观望了一下明军的战阵,是个非常典型的防御阵型。按照正常情况下,应该先凭火器消耗明军的有生力量和对伤亡的忍耐度,然后找准机会派遣刀盾兵冲阵,最后借助于刀盾兵撕开的口子彻底解决掉这支明军。

    奈何,远处的喊杀声越来越低,凭着他的经验,多尼那边儿应该已经濒临了最为险恶的阶段。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再这般磨磨蹭蹭了,于是乎他也只得击鼓进军,力争靠着拼死血战来攻破明军的防线。沼

    孙思克声嘶力竭的鼓舞着士气,他的部下们亦是抗着明军的箭矢和铅弹大步向前。七十步、五十步、三十步,孙思克的部下们已经齐刷刷的掏出了飞斧、飞刀之类的兵刃,时刻做好了在投掷过后便向明军冲杀过去的准备。

    然而,没等孙思克的将旗再度前压,这支绿营兵的后方便传来了一声暴喝,不是那王辅臣又是何人。

    “孙思克违抗军令,顿兵不战,意欲勾结贼寇,现已查明。本将奉王爷军令,杀!”

    话音方落,爆炸声随之便此起彼伏的响起,直炸得这支绿营兵的后队那叫一个哭爹喊娘、血肉横飞,实在是一个惨不忍睹。

    孙思克目瞪口呆的回望着这超出了正常人想象极限的一幕,甚至就连远处的明军一时间也忘了他们是谁、他们在哪、他们在干什么,以及他们接下来该干什么。

    不过很快的,孙思克便不由得回想起了他那个已经去世的父亲,当年便是在西平堡之战中稍一冲锋便立刻调头逃跑,以至于明军数万大军未战即溃。可是天地良心啊,这次他是真的在对明军发动进攻,眼看着都要接上战了,怎么就落得个顿兵不战的罪名,还给不给人讲道理的地方了啊。

    “吴三桂,就算是化作厉鬼我也绝不放过你!”沼

第一百二十四章 侠客行(十六)

    孙思克变生肘腋,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却是岐山侯王会,虽说他这个位置根本搞不清为何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但是作为一个老资格的西营系明军战将,他自然知道这时候到底该干什么才对!呭

    将旗前压,明军如烧红了的尖刀刺入了凝固的黄油之中,毫无阻滞的便击破了清军的战阵。仿佛,孙思克先前鼓足了勇气压上来,就是给明军送人头儿似的。所谓礼尚往来,这时候不赶紧送孙思克往生极乐,岂不是要让世人笑话明军不懂礼数?

    大汉奸孙得功的次子、清初绿营名将、满清平定三藩之乱期间战功卓著的河西四将之一的孙思克莫名其妙的死在了云南的山沟子里。他有没有如愿的化作厉鬼,空间维度过高,便不为人所知了。倒是他的那些部下们眼见着被藩兵当做了弃子,还要背上勾结明军的罪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跪地请降,搞得王会都不知道该先把这些俘虏绑了,还是抓紧时间去追吴三桂。

    将随身携带的手榴弹都丢光了,那些掷弹兵随着王辅臣一溜烟儿的便跑没影子了。待他们赶回去,藩兵殿后部队犹在,吴三桂亦在殿后部队之中。而地上还躺着一具尸骸,细看去分明是那信郡王府的二等王府侍卫。

    “王爷千金之躯,这,这实在折煞末将了。”

    王辅臣翻身下马,直接跪倒在吴三桂的马前,而吴三桂亦是赶快下了马,一把将他扶起:“王帅为我大军冒险,本王又怎可因一己安危令将士们寒心?”

    “仰仗王爷神算,那孙思克果然有问题,末将拼死方率军逃了回来。您看,这些儿郎们的手榴弹都用光了。”

    吴三桂一眼望去,果然如其所言,随王辅臣而去的那百名投弹手身上挎着的小包都已经瘪了。想到孙思克与手榴弹的亲密接触,他便不由得笑意满满:“日后王帅便是我平西王府的自家兄弟了,富贵荣华,只要有我吴三桂的便绝少不了王帅的。”大大方方的受过了王辅臣的表忠,他便继续说道:“至于那孙思克,哼,待本王回了昆明,定要向朝廷好好参他一本顿兵不战、图谋不轨之罪。”呭

    出身关宁军让吴三桂拥有了对危险的敏锐嗅觉,于是他便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壮士断腕——反正断的也不是他的腕,没啥好心疼的。而此间又有了孙思克垫背,藩兵赶在李定国追上来之前便安安稳稳的退出了高黎贡山。

    将粮草和绿营尽数捎上,吴三桂便率领大军渡过了怒江。而后,更是直接用火药将怒江的铁索桥炸毁,便奔着昆明绝尘而去。

    后军如斯,清军的前锋也好不到哪去。在被明军的那门弗朗机炮以子铳连续开出了三条血肉胡同之后,追上来的明军和两侧的伏兵便一拥而上。沙里布和逊塔死于乱军之中,赵布泰和济席哈则带着两三千骑逃出了生天。

    明军在后穷追不舍,但这两条腿的跑不过四条腿的也是在所难免,一路上倒是捡了不少清军丢下来的武器、甲胄,外加上一些因马匹负伤而掉队的倒霉蛋儿,仅此而已。

    不过,即便是出了山,吴子圣还是让王国玺再去追上一段,毕竟苍蝇肉也是肉嘛,他们这三伏可比不得二伏和李定国的本阵那般“财大气粗”。而其他明军除了留下了少量部队打扫战场外,余者,尤其是那些因山道设伏而不得不临时客串步兵的象兵和骑兵则要尽快的返回橄榄坡大营去领回他们的坐骑,才好继续追下去。

    王大拿早早地冲出了山道,他身上有伤,本部又都是步卒,追击的事情轮不上他,但他着急忙慌的追出山来,一则是要回去疗伤,二则却是吴子圣受命护卫橄榄坡大营转移——磨盘山距离东面的怒江只有二十里,可距离西面的橄榄坡大营却又足足四十里路,如许大捷之下,李定国已经不打算回营休整了,而是要一鼓作气的杀回昆明去。

    他是吴子圣的部将,自然是随吴子圣行动。待他出了山口,视线一直随着那些王国玺的部下向南延伸,一直延伸到了老远才不甘的将视线收了回来。呭

    “可惜了,要是能抓到一两个掉队的鞑子军官,我也该升上一升了吧。”

    艳羡的神情在他的面上持续良久,直到他带着部下向西走去,没过多远却发现在这片前不着三伏战场,后不着橄榄坡大营的地方,竟然还存在着一片袖珍战场。待他奔到近处,一眼看去,这片袖珍战场曾经的惨烈程度搞不好比他们那边的田忌赛马还要更上良多。

    “我的天老爷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片袖珍战场上尸骸看上去就只有十来具而已,可残肢断臂却是一地,另外还有十来匹战马,有的已然倒毙,有的则在吃草,还有的在用鼻子拱着尸骸,似乎是试图将其重新唤醒。根本没办法一眼看尽,可很快的,王大拿便注意到了那把标志性的苗刀,仔细看去,不正是余佑汉吗?

    “余兄弟,余兄弟……”

    王大拿大致看了一下,这个仍旧躺在地上的汉子身上的伤着实不少,但呼吸尚在,他便连忙喊来了部下,用清军的长枪和衣甲扎了一个简易的担架出来。与此同时,他又派人去寻吴子圣——他与余佑汉关系不错不假,但余佑汉还有另一重身份却是陈凯的使者,事关李定国和陈凯之间的交情,乃至是晋王府和粤赣总督衙门之间的关系,他也必须要请吴子圣过来主持才行。

    看着部下们去扒清军的衣甲,他亦是不免暗暗心惊,差不多十个八旗军啊,好像还是噶布什贤超哈,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在了此处。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先前从三伏通过的那队探马,不正是这是十个家伙吗。呭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越看下去越是心惊,似乎远处还有十来具尸骸,他亦是不免开始脑补起了在他们设伏期间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是没等他把假设的逻辑链捋顺了,却看到一个穿着绯色官服的官员大腿上插着一把柳叶刀,正趴在几具战马和清军的尸骸处,与个死人无异。

    好奇心驱使,王大拿三步并做两步的上前,却看到那官员的脑后却留着一条金钱鼠尾。这一幕所造成的思绪洪流瞬间将他的假设如年久失修的堤坝般冲得垮塌,就连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将军,这……”

    木然的转头看向部下,那军官正用力的将口水咽下去,仿佛不这样做的话,嗓子眼儿就会被渴死、干死。

    用手背擦了把正顺着胡子往下低落的汗水,王大拿大步上前,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一绕、一提,便揪着那金钱鼠尾将官员的脑袋提了起来。可是待他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却是惊得手指一松,那脑袋便又重新砸回了泥里。

    “卢,卢大人,他怎么,怎么会……我的天呐!”呭

    借着大脑“重启”的过程,王大拿将眼前的一切联系到一起,很快便将方才的一切想了个明白——卢桂生降虏,被余佑汉发现,结果余佑汉确实追上来了,但却遭遇了清军的探马,而清军的探马应该也还没来得及从卢桂生口中得到切实的情报,所以余佑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那些清军一口气全杀光了,而其人亦是负伤昏厥在了这片袖珍战场之上。

    “这也太……”

    在磨盘山之战这样事关全军两万大军乃至是天子、群臣生死的决定性战役期间,晋王李定国的亲信幕僚竟要卖主求荣,而远在两三千里之外的广东的陈凯竟然还预见了这一切,专门派了个义士过来阻止。更夸张的是,这个义士竟然还以一敌十杀光了一队的噶布什贤超哈。

    这实在太过耸人听闻了,让王大拿一时间根本不敢相信他方才所联想到的一切。可是眼前的这些却又无不在告诉他,他的想法才是对的,以至于他的大脑又一次在宕机的边缘疯狂试探。

    似乎是想把大脑从宕机的悬崖前拉回来,亦或仅仅是出于好奇,王大拿走到卢桂生身前,踢了两下,见仍旧未有动静,便单手握住了那柳叶刀的刀柄,想要将之拔出来,以便于从这个当事人的口中得到答案。

    刀插得实在太深了,他卯足了气力也不见其动之分毫。眼见于此,王大拿在卢桂生身前扎了个马步,双手反握,借助于腰、腿和双臂的力量,一声暴喝,那柳叶刀便随声而起。但与此同时,卢桂生亦是嗷的一声,直将有些用力过猛的王大拿吓了个屁股墩儿出来。

    屁股上的棍伤还没好、马车栽倒时全身上下的跌伤、余佑汉那一脚下去以至于他的脸与地上的石头间的撞击伤、再加上腿上的刀伤,哪怕是在昏迷中被王大拿的骚操作疼醒了过来,亦是浑身上下无处不疼,就连想要去摸最为剧痛难耐的左腿亦成了奢望。呭

    卢桂生趴在地上颤抖着、哀嚎着,而王大拿却被那一嗓子惊得好像三魂七魄都跑了一魂二魄似的。满脑子一片空白的他下意识的想要卢桂生闭嘴,便连忙站起身来,对着其人的大腿一刀便插了下去。

    奈何,这大腿又不是开关,卢桂生以着更加惊人的惨叫作为了回应,那大腿更是肌肉反应般做出了一个难得的剧烈挣扎,剧烈到了王大拿都没来得及松手,那刀便被他又重新拔了出来。

    拔了插、插了拔,几乎是被王大拿当做插座一样对待的卢桂生毕竟是血肉之躯,这一通猛如虎的操作下来,卢桂生的精神再度崩溃,整个人也又一次的昏死了过去。

    这一下子,原本就大脑一片空白的王大拿更是傻眼了,大脑从悬崖上一跃而下,一头扎进了悬崖下的深渊之中,饶是他拼了命的想要游向水面,却仍旧被混乱的暗流越拉越深。

    “王将军。”

    “侯爷。”

    吴子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王大拿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不由得长舒了口大气。可是一路行来,看过了这一地的清军尸骸,看了眼正在被明军士卒抬上担架的余佑汉,又看向了金钱鼠尾的卢桂生,这一次便换做了吴子圣来挠头了。呭

    “方才那声嚎叫是怎么回事儿?”

    “那个……”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孩子般,王大拿偷眼瞧了下吴子圣,才娓娓道来:“末将本想问问这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却又唤不醒他,便把刀子拔了出来。可是这厮嗷的那一嗓子着实吓了末将一跳,末将怕他把动静闹得太大了,想着刀还插在他腿上时他倒是睡得香甜,情急之下便又插了回去。许是末将功力不够,未能致其再度昏睡,便赶紧又拔了出来……”

    面前的这个面对八旗军也不曾流露出惧意的战将的声音越说越小,吴子圣听着这些胡说八道似的解释,气得他一时间根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是再看向卢桂生脑后的金钱鼠尾,一旦想到明军的伏击计划会被这个家伙向清军告密,搞不好全军覆没的就得是他们。

    一旦想到这里,对于这个家伙的白痴操作,这气便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快意二字。毕竟,对于叛徒,再怎么虐也都是那厮活该的!

    话虽如此,但这两个当事人一个是陈凯的使者,另一个是李定国的亲信幕僚,无论哪一个出事儿,就算他有侯爵的尊贵身份也同样是担待不起的。

    “这事情实在太大了,必须立刻禀告殿下才行。”

第一百二十五章 侠客行(十七)

    除了护送橄榄坡大营的人员和物资外,吴子圣还肩负着另一项任务,那就是通知现下负责橄榄坡大营防务的岳阳伯高允臣赶赴盏达付宣抚司去劝说永历皇帝回銮。李定国相信凭着这场虽说还不知道具体战果,但也可以断定是一场史诗般胜利的大捷,以及高允臣的能言善辩,定可以劝得永历皇帝回心转意。

    正式的文书还在路上,吴子圣则是要先行与高允臣交接防务,以免耽搁了其上路的时辰。接到了正式的命令以及李定国的亲笔书信,高允臣便带着一队亲兵直奔盏达付安抚司而去,而吴子圣则协助金维新、龚铭他们将橄榄坡大营的一应辎重尽数装车启程。

    倒是余佑汉和卢桂生,吴子圣却并没有将他们先行运回橄榄坡大营,而是寻来了军医就地医治,而后更是随着越过了龙川江的大营一并向东转移。

    “余壮士伤势如何?”

    “回殿下的话,实在是奇迹,此人伤势看上去颇重,但却都是些皮肉伤,未曾伤到脏腑和筋骨。想是力竭加上失血过多,才昏了过去。以老朽的经验,能撑过今夜,便当无碍。那边有老朽的得意门生在,请殿下安心。”

    “如此便有劳了。”

    接到了吴子圣的报告,李定国亦是为之一惊。这场伏击战已经出了很多他此前未曾预料到的状况,无论是清军的规模,还是清军行军次序的突然变更,亦或是窦名望报告的关于清军后军的异常反应,甚至是孙思克那憋屈的结局,无不是让他始终有一种涉险而不自知的反思。

    如果不是陈凯及时支援的改良版国姓瓶助其迅速的解决掉了清军的中军,那么吴三桂可能就不会那么犹豫不决;清军的前锋也可以借助兵力的优势将更多的援兵从前锋派往中军,从而对明军的二伏实现合围;甚至,王会的防御一旦被孙思克击破,他也同样将会面临被清军两面夹击的风险。

    只不过,饶是他用兵如神,也绝难想象到这一切的变量皆是源于郑成功江山大捷的蝴蝶效应。他更不知道,陈凯给予他在这场磨盘山大战中最大的助力也从来不是那张改良版的国姓瓶图纸,而是那个负责送图纸的人!

    历史上的磨盘山之战亦是发生在永历十三年闰正月二十一,同样是因行在西逃、李定国率军殿后、清军穷追不舍而发生的。只是那一次,清军在先头部队已经进入二伏的情况下得到了明军设伏的情报,于是作为前锋主将的吴三桂立刻将部队撤出了二伏的伏击范围,并组织军队对一伏明军的大致位置展开搜山。

    清军有了心理准备,更是得以逼得明军不得不现身,并以列阵而战的方式与明军对决,而非在漫长的山道上突遭袭击而陷入各自为战的死局。当伏击战变成了遭遇战,明军虽说是奋力拼杀,并对清军杀伤甚重,但己方损失却也颇为巨大。

    综合各处史料以及后人的分析来看,清军在磨盘山一战中损失当在八千到一万两千大军,并且导致了包括辅国公干图、辅国公扎喀纳、镶白旗蒙古固山额真沙里布、梅勒章京多博罗横、梅勒章京珲京、梅勒章京代都等上至正一品固山额真、下至正六品护军校在内的十四名八旗高级和中级军官的死亡,伤者更是不可胜数,可以称得上仅次于衡阳和桂林那两次大捷,李定国一生对八旗军军官杀伤排名第三的战役。

    但是相对的,明军也损失了四千到六千大军,甚至就连一伏的主将泰安侯窦名望也殁于阵中。

    乍看上去,明清两军的交换比是一比二,怎么看都是一场大捷。但是清军参战人数高达三万,伤亡一万人也就是损失了百分之三十三的兵员;而明军参战人数只有清军的三分之一,区区一万人而已,同样取中,以五千人计,亦是损失了高达百分之五十的部队!

    明军不可能凭借这剩下的五千兵马去追击清军的两万大军,并且趁势收复整个云贵,而且还是有洪承畴作为后盾的满清灭国大军。只能在清军撤离战场后,他们也不得不迅速地离开了这片区域,根本不敢久留。

    假设,如果清军没有得到那份情报,清军完整的进入了明军的伏击范围。凭着突然袭击造成的混乱、凭着居高临下的地利优势、凭着明军多是云贵子弟在山地作战中的巨大加成、凭着李定国的用兵如神、凭着明军将士们在毗邻国境线的绝境前的退无可退所迸发出的一往无前,只怕清军能够活着离开这片战场的至多也就十之一二吧,甚至很可能会落得個匹马不得还的下场,而明军的损失也绝不会像历史上的那般惊人。

    仅以伤亡而论,伏击战被迫转为了遭遇战尚且能够打出一比二的交换比,若是设伏成功,自当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胜利。

    然而,这一切的可能却因为卢桂生一人的背叛而化作了乌有!

    事后,清廷在灭国大军付出了巨大伤亡的背景下,一方面对参战的各级军官大加贬斥,罚银、降职、夺爵、贬为庶民者比比皆是,惩罚力度之强唯有衡阳大捷能够与之相较。另一方面则忙不迭的赏赐了卢桂生以云南临元兵备道的官职,负责临安府、元江府一带的军务,后来又调任迤东兵备道,管昆明府东部地区的军务,皆是当地实权官职,与其他归降文官要么投闲置散,要么削职为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西南明军经此一役,则丧失了最后一次反败为胜的机会,最后在永历弃国的噩耗之下,陆陆续续的投降了清军,就连李定国也落得个死于荒郊的结局。

    “殿下,这是余壮士贴身收藏之物。”

    明军已经出了高黎贡山,但是由于吴三桂炸毁了怒江的铁索桥,只得暂时驻扎于潞江安抚司,并连夜修复桥梁。

    吴子圣护卫的大营还要明日一早才能从橄榄坡出发,王大拿便奉命护送军医到李定国军前听命。在救治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了那份锦囊,本来他们是不便拆开的,但是激战过程中,那锦囊已经被清军刺破,露出的些许字迹实在过于触目惊心,以至于守在一旁的金维新根本抑制不住将其彻底打开的冲动。

    李定国接过了锦囊,那与其说是锦囊,不如说是块儿勉强还能看出来曾是锦囊的潮绣布料。锦囊显然已经被鲜血浸透过,在血液凝固后变得有些发硬,不复丝绸应有的顺滑。李定国从破口中抽出了内里的纸条,亦是已被血污浸润,但字迹依旧是清晰可辨。

    细细的看过了纸条,这位纵横天下虽不敢说未曾一败,但却从未怕过的大明战神竟瞬间便被惊愕二字压得直接坐倒在了太师椅上。

    这一幕,王大拿已经见识过了,他的大帅怀仁侯吴子圣若非是有他在旁相扶只怕就连椅子都没能坐住,而那位吏部左侍郎金维新更是一屁股便瘫在了地上,周遭的众人扶了好几次都没能将其扶起来,只得任由其自己缓过些劲儿来,才重新将之扶到了椅子上坐好。

    李定国的心理承受能力显然要比他们强多了,缓了一会儿,在众将的关切之中才将纸条递给了坐在他下首的泰安侯窦名望。

    后者满目惊疑的接过纸条,众将亦是凑了上来,但见上面只是一段蝇头小楷,笔锋刚劲,当是个性格刚毅之人的笔迹。只是没等最后才凑上来的定朔将军吴三省看清楚,那纸条竟从窦名望那有力的大手上滑落在地,而另外的几个识字的将帅亦是满眼的不可置信,连捡都顾不上去捡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侠客行(十八)

    “陈制军的这份神机妙算,实在是让人,让人,让人细思极恐啊!”

    窦名望反复搜遍了他的脑海,似乎也只有这个词才能更为贴切的表达出他此刻的感受。

    然而,他们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是大西军这样的流寇出身,在大明官军军官尚且遍地文盲的时代,他们中哪怕识文断字的也都是发迹后才学习的,其中的比例亦是极低。此刻窦名望如此说来,只听得那些侯爷、伯爷和大帅们更是急得不行,最为急脾气的孟津伯魏勇更是直接捡起了那纸条,请素来与他交好的咸宁侯祁三昇为他解惑。

    众将一股脑儿的凑到了祁三昇的身旁,这位侯爷只得叹了口气,照着纸条上的文字原模原样的念了出来,却让众将在念诵完毕只能听到旁人的呼吸声,一时间便再无其他。

    眼见于此,祁三昇便恭恭敬敬的将纸条放回到案前,那熟悉的文字便再一次呈现在了李定国的眼前。

    “若昆明失陷,王师野地浪战当已难敌虏师。晋王坚毅,必设伏于途。然,伏击一事最重保密,昆明失陷,王师则难免流落荒野,人心必致不稳,难保不出欲以军机与虏换富贵者。汝在军中,当以旁观视众人,犹当关注近期受晋王责罚者。若得实据,杀之,免为天下害!”

    这一段小字,乍看上去字字都是在说卢桂生,可若降清的不是卢桂生,而是换做其他人,比如金维新、龚铭,比如祁三昇、窦名望,也同样适用。更重要的是,陈凯的那一段话,写得字字都在情理之内,除了一口咬定人心不稳和李定国会设伏外,其他的只能说是猜测。

    如此看来,陈凯必定推测到了明廷被迫离开昆明后存在出现问题的可能性,所以提前派了余佑汉来将屠刀在叛徒的头顶上挂好——如果没有出现叛徒的话,李定国最多就是多管一个人的饭而已;若是真出了叛徒,那这步闲子就会立刻变成杀着,为李定国清除隐患。

    “末将原以为陈制军送来的手榴弹图纸就已经是给我军最大的帮助了,想不到……”作为火器营都督,与陈凯打过的交道,高恩若是自称第二,众将便没有敢自称第一的。可饶是如此,他也全然没有想到陈凯会为李定国留下了这样的一個保险:“如果真让卢桂生那厮将大军设伏的军情告知给了鞑子,后果不堪设想啊!”

    原本在王大拿交上那锦囊前还在为今日的大捷欢欣鼓舞的众将们此刻一个个的已是一身的冷汗,仿佛是被凉水浇过了似的。所幸的是,陈凯的保险生效了,明军不受干扰的完成了对这支满清灭国大军的伏击,并且达成了足以在史书上大书特书的辉煌战绩。眼下战局一片光明,早前因遮炎河之战和退出昆明所产生的那些人心惶惶也随之一扫而空。

    “早就听金侍郎说过,陈制军多智近妖,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能耐,与诸葛武侯仿佛,今日方见得什么叫做与诸葛武侯仿佛了。殿下,大明中兴有望啊。”

    昔年李定国两厥名王之时,祁三昇奉命驻守川南,包括后来李定国攻入广东时他也不在,故而未曾见过陈凯。他对于陈凯的了解,基本上都是出自“云贵川第一凯吹”之口。虽说空口无凭,他也始终是半信半疑的,可是经此一事,却反而让他笃定金维新所言非虚,亦是不由得拊掌而赞。

    祁三昇对陈凯的赞颂,立刻便引来了窦名望的附和之声:“是啊,殿下。末将算是想明白了,定然是那洪屠夫被陈制军击败,以至于鞑子才会改变行军次序,吴贼才会有表现得那般犹豫不决。现下情势一片大好,我军当尽快收复云贵,与陈制军会师,合力收复湖广才是。”

    两位李定国最看重的侯爷都如此乐观,众将自然也不愿再将心中的喜悦继续埋藏。一个个对于收复云贵无不是表现出了极大地乐观情绪,其中最悲观的也坚信他们能够在今年下半年到来前夺回云贵两省,乐观一些的更是一口咬定两月之内他们就能收复云贵全境,并且在半年之内收复湖广……

    众将士气如虹,李定国自是欣喜不已。可他身份不同,远比其他人要多想上一些——陈凯在锦囊中明言是让余佑汉发现证据后便直接杀人,但是余佑汉显然是考虑到了卢桂生作为李定国亲信幕僚的特殊身份,唯恐直接杀了会导致陈凯与李定国之间生出嫌隙,甚至是彻底失和,所以才会选择凭一己之力迎战清军探马小队。

    只不过,这样的选择也确实是够冒险的。如果余佑汉不敌的话,搞不好军情就仅仅比先前晚上一些时间便重新泄露出去。换做是他,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众将的欢欣鼓舞之中,魏勇却走上前来,请过了那个锦囊,细细的摩挲着清军留下的破口,继而大声称赞道:“真是艺高人胆大啊,我一直觉得一个人哪怕武艺再高强,也绝对抵不过千军万马。今日看来,若非是这余壮士的一夫之勇,咱们这两万大军怕是都要葬身于高黎贡山之中了。”

    此言一出,众将又是一轮赞颂之声,先是夸赞余佑汉的武艺和胆量,继而夸赞起了陈凯的知人善任,最后更是转到了李定国与陈凯的交情上面。用他们的话说,若非是当年在广州的通力协作,陈凯哪可能会在百忙当中还要为他们分神,说到底还是因为李定国和陈凯的关系好他们才得到了这样的帮助,这都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传令下去,今夜杀猪宰羊,为余壮士贺、为陈制军贺、为大明贺!”

    是夜,明军在高黎贡山的两侧——潞江安抚司和橄榄坡大营吃得满嘴流油,一个个的兴高采烈,哪怕是李定国军令要等到回了永昌府城才允许饮酒庆贺,也仍旧是兴奋得如同喝醉了似的。

    与此同时,从高黎贡山侥幸逃出的那支清军前锋却在滇西春日里湿冷的夜色中喝着西北风。

    他们是大军前锋,想要从高黎贡山的山道东侧山口逃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能从西部的山口逃离。但是,一路向西就意味着距离仍为清军掌控的那些府县越来越远,就只能硬着头皮绕过高黎贡山南部边缘才能重新将方向摆对了

    然而,从山口到高黎贡山南部边缘的镇安守御千户所,那便是足足百里之遥。那一战结束时,更是已经过了午饭的时辰,半日时间飞奔百里,而且还是在战马从一早就行于山道的情况下,直到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他们仍旧在南向的路上。

    “过了镇安守御千户所,咱们不能再回潞江安抚司了。搞不好,这时候老本贼已经在那里高乐了。”

    济席哈如是说来,赵布泰亦是心知肚明。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就算是他们能赶在李定国前抵达潞江安抚司,也是过不了怒江的,因为吴三桂把铁索桥给炸了。若是这么想,他们反倒是应该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来品尝云南的凉风。

    “向南走吧,我记得施甸长官司境内还有座桥,是和一条官道连着的。咱们在镇安守御千户所那里搞一些粮草,然后从那边儿渡过怒江。再后面,便走一步算一步吧。”

    孙可望的地图一直收藏在赵布泰最得用的一个戈什哈手里,可那个戈什哈却没能逃出高黎贡山。对于滇西地理,赵布泰更多的还是凭借记忆为他们这支残兵指明方向。可哪怕是他,仍旧免不了心中戚戚,不为别的,原本一路势如破竹,浩浩荡荡的将明廷行在和李定国的大军都逼到了国境线不远的灭国大军,眼看着便大功告成了,结果却突然遭到了一场惨败,弄不好可能只有他们逃了出来,这对士气是何等毁灭性的打击。

    八旗就那么大,互相之间联姻者比比皆是,清廷也一直鼓励这么做。此间只逃出来这些人,其他人大概率是完蛋了。放在白天策马奔逃时还顾不上,现下不得不停下来休息,悲痛之情也不可避免的袭上心头。

    黑夜中,不知那里传来了哭泣声,越来越多,本就心中憋闷的赵布泰哪里听得这个,端是一个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嚎什么嚎,主子我的侄子也陷在了那山里面,作主子的还没嚎呢,轮得到你们这些奴才吗!”

    梅勒章京瓜尔佳*多博罗横是满清开国五大臣之一的费英东的第六子索海的儿子,而赵布泰他爹卫齐则是费英东的九弟,这么一算多博罗横便是赵布泰的侄子。这个侄子在瓜尔佳氏他们这一枝儿算得上是难得青年俊才,年纪不大但战功不少,早在七年前就已经坐到了梅勒章京的位置,一任固山额真当是手拿把掐的事情。日后未必有鳌拜的机缘,但官品上想来也不会差上太多。

    可是,今天的这一战,他的侄子便死在了他的眼前,被冲上来的明军乱枪戳死在了山道上,这叫他如何按捺住胸中的怒气。

    赵布泰挥舞着皮鞭,四下寻找着哭泣声的来源,但凡是见得一个,便是一顿皮鞭伺候。换做是别的军队,这时候搞不好就要杀官造反了,可我大清八旗毕竟是“奴隶制”,主子和奴才在人格上完全不平等,赵布泰又积威日久,一时间挨打的只能默默忍受,旁观的也只能麻木不仁的看着。就这么,一直到济席哈见赵布泰闹得有些太过了,才站起身来规劝一二。

    “你们这些奴才也是不晓事,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这回败了,等咱们回了京城,各自牛录恢复了元气,再杀回来,这仇不过是晚些时日便可以报了,现在垂头丧气个什么!”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好容易安抚住了军心,却见得那噶布什贤超哈左翼统领白尔赫图疾步走了过来,将他二人请到了处无人的所在,才低声汇报道:“二位主子,大概二十里外,有贼寇的追兵。”..

    “追兵?”

    这个词让济席哈如惊弓之鸟一般身子陡然一震,眼见于此,赵布泰的第一反应却是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要找个地方伏击明军,但立刻就被白尔赫图的补充给噎了回去。

    “贼寇的追兵很谨慎,入夜前我派了十来个奴才去钓他们一下,完全不上当。等我的人停下来之后,他们也停下来休整,半点儿没有咬上来的意思。”

    这么看来,明军追兵数量应该比他们少,亦或者是明军始终在养精蓄锐,对他们的态度暂时只是尾随和监视。但如果他们的马力和体力耗尽,明军肯定也不会放过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

    “镇安守御千户所那边儿不能久留,我们没办法知晓贼寇是否有大军跟进。”

    其实用不着大军,明军只要千余骑外加上三四千的步兵,等清军马力耗尽了他们便可以扑上来将他们分食干净。那千户所的寨墙确可以为他们提供一定的庇护,但也意味着他们将存在着被困在其中的可能。

    一夜无话,第二天他们便直扑镇安守御千户所,一鼓作气便将其拿了下来,但也仅仅是抄掠了一批粮草,并抓了个向导便匆匆上路,根本不敢久留。

    过了此间,他们便奔着西南方向去寻那条由永昌府经芒市司通往前麓川平缅司治所的故道。又是花了一天的时间,他们总算是找到了官道并顺利的从那里渡过了怒江。

    眼看着怒涛不绝的南国大江已在身后,这些八旗军不由得松了口大气。只是为了不被明军追上,他们从那一日兵败到现在也没有过正儿八经的休整,人是困顿疲惫,马力也几乎耗尽了,伸手一摸,战马的身上全是汗水,有的甚至嘴角上已经泛着白沫,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毙于途。

    “必须得找个地方先休整一下。”

    “那就去施甸长官司吧。”

    施甸长官司位于永昌府城以南一百里,他们从此间则须得向东南方向进发才能抵达。但是,他们在那里也不能待太久,因为明军取得了磨盘山大捷,就一定会趁势夺回云贵。最好的路线就是原路返回,即由磨盘山到潞江安抚司,渡怒江直奔永昌府城,而后经永平县过赵州、洱海卫进入楚雄府地界,最后再从楚雄府一路向东回到他们的出发地昆明。

    然而,这就与他们的返程路线就出现了高度重合的问题——他们在无补给、无后援的情况下是不能冒险翻越无量山脉和哀牢山脉的。而且,他们也根本不晓得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多少清军得以逃出生天,所以再怎么也要冒险走一趟大理府,将尚在那里驻扎的两千八旗军带走。

    这一战,八旗军损失了这么多的人马,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损失了!

    即将可以稍作休整,这支八旗军的士气亦是恢复了一些。然而,待他们兴冲冲的赶到施甸长官司的时候,看到的旗帜却分外的熟悉,尤其是对白尔赫图来说,这旗帜的主人不久前还被他杀得连金印都顾不上了。

    “殿下,是鞑子!”

    发现了有军队抵达,白文选和麾下众将便匆匆忙忙的登上了城头。

    九天前,他们兵败玉龙关,便一路向西南方向逃窜。原本的,白文选是计划前往木邦避难,所以跑得还是比较急切的。但是随着清军转而去追行在和李定国,白文选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因为以他对李定国的了解,是肯定要对清军下手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李定国如今麾下尚有两万大军,若是不跟清军来场大决战的话,他觉得他的姓都可以倒着写了。

    于是乎,跑了几天之后,白文选便转道施甸长官司进行休整,同时打造一些大车出来用以装载粮草和军属——从云龙关逃出来后,他收敛了一些溃兵,加一起有一万多人,但是这一万多人里面有八千是军属之类的非战斗人员。不过,余下的那四千明军却是清一色的骑兵,另外还有小二十头战象,这边是他眼下的全部实力。

    由于刚刚吃了败仗还不到十天的功夫,见得清军突至,城头上当即便是一阵骚乱。但是,很快的白文选就发现了奇怪之处,那就是这清一色的八旗军完完全全不像是一支得胜之师,倒像是一群残兵败将。

    “你们看,那些鞑子的战马好像很疲惫的样子。”

    “是啊,看那些旗子,都是破破烂烂的,还有他们的甲胄也都是破破烂烂的。”

    “……”

    越来越多的明军意识到了这些令人出乎意料之处,很快的,一个关于李定国击败了清军的猜想便在城头上传扬了起来。对此,白文选估量了一下清军的数量,以及李定国的大军大致撤到的所在,信心亦是愈加高涨。

    “儿郎们,晋王殿下定是大败虏师,城外的就是些溃兵。圣人说,趁他病,要他命,今日正是为玉龙关殉国的袍泽们复仇的大好时机!”

第一百二十七章 侠客行(十九)

    军属有城墙保护,吃得饱、穿得暖,就连战马也都养得膘肥体壮的四千明军骑兵从施甸长官司冲出的那一刻,对于这这有两千多人的八旗残兵败将们来说,结局就已经注定了。敻

    最经典不过的以逸待劳,接下来便是完完全全的一边倒式的屠杀。若非是明军一来不太敢过于嚣张,赵布泰也没办法带着其中的三百来清军逃出这片战场。但是,济席哈和白尔赫图他们就没那么好运了,尤其是后者,被本就怀着报仇雪恨的心思的明军连人带马砍成了一地的碎肉,若非是明军仅以首级论功的话,诛杀此僚的功赏大概谁也拿不到了。

    施甸长官司只能有一个名字里白字打头儿的大帅,那就是大明巩昌王白文选!

    击败了这支清军,明军便暂且熄了退往木邦的心思,继续留在这施甸长官司休整。同时,白文选也立刻派人向腾越州方向找寻李定国大军,并派遣细作前往永昌府城附近蹲守,求得是一个双保险。

    接下来的半个月,白文选还在焦急的等待着关于李定国的消息,而两度逃出生天的幸运儿赵布泰则开始了承受幸运守恒定律的反噬。

    逃出去的三百余骑,经过了连日的策马狂奔,当天就有将近三分之一的战马倒毙。他们已是惊弓之鸟,又只剩下这么点儿人手,怎么还敢再去靠近府县城池和土司、卫所的寨子。于是,他们也只得放低了速度,寄希望于能找到个村庄,进去杀掠一番,并让疲惫不堪的将士和战马得到宝贵的休整时间。

    奈何,古代农耕文明本就是以农业为核心,中国就更是如此。可是在近代化肥和近代机械普及前,后世很多可以开发的土地资源在这个时代则根本没有办法开发。他们又不敢靠近那些开发度更高的所在,云南人,无论是汉人,还是少数民族,自然也不能靠吃土和石头过活,结果在这个开发度地下以至于地广人稀的所在,他们一路上一个村子也没找到不说,因为缺少地图和向导,外加上他们不敢靠近官道,甚至还在广邑州北部的山区里迷路了几天。

    而他们经济模式也完全退化回到了原始人的状况——纯靠打猎和吃倒毙的战马过活,而且猎取的肉食在云南这么四季如春的所在还保存不了太久,以至于他们抵达澜沧江前就已经无马可骑了,却还是免不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敻

    饥饿、疲劳无时无刻的不再折磨着这些既幸运又不幸的八旗军,不断地有人消失,饿死、累死、病死、或是干脆就不想再跟满清混了,总之等他们赶到澜沧江畔时不光是没了战马,就连人也只剩下了一百多个,减少了足足一半拐弯。

    铁索桥与官道相连,他们这点儿人也不敢从那里过,只能沿着将找了一处水流较缓的河段,打造了一些筏子渡江。然而,许是饿肚子力气不足,筏子绑得不够结实,行到江心时便前后有三艘筏子解体,其中的一艘还装着他们仅剩的一些甲胄。

    但是,这么多天的折磨下来,他们显然已经麻木了,支撑着他们继续走下去的只剩下了大理二字。余下的路程,这些来时鲜衣怒马的八旗军已经变成了一具具的行尸走肉,等他们抵达大理府城城下之时,看到的却是明军的红旗正在迎风招展。

    身上破破烂烂遍是污泥,就连平日里须得好生打理的金钱鼠尾都已经被头油、皮屑、汗水、泥土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拧成了一根脏兮兮的东西。赵布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真的走不动了,至于会否被明军发现,他也完全顾不上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从军服的颜色上看,可能是镶黄旗满洲的八旗军士兵却将手中已经搞丢了刀鞘的腰刀直接架在了这位镶黄旗满洲固山额真的脖子上,并不顾众人惊讶的目光,向城头大声喊道:“快来人啊,我抓住了鞑子固山额真瓜尔佳*赵布泰,我要投诚,我要当明军,给口饭吃就行啊!”

    真的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等明军匆匆赶来之际,在场的二十来个八旗军俱自称有抓获赵布泰之功,异口同声的要求加入明军。大抵,他们或许还怀着取法乎上得乎其中的心思——就算不能当上明军,好歹作为“有功之臣”在牢里面儿还是能吃饱饭的。

    在这荒诞不羁的一幕发生时,李定国和白文选也已然完成了会师,大军正在楚雄府境内行军。而比他们更快的是吴三桂,已经越过曲靖府城,与李定国始终保持一到两个府的距离。敻

    他的计划是先回贵阳,再北上入川。至于留在贵州或是前往湖广,他可没有孤身于陈凯和李定国之间,落得个进退两男的特殊癖好。但是,在离开曲靖府城之际,他却找来了一个此前留在昆明的幕僚,将一封书信交在了其人的手中,并派了一队精锐亲兵护送。

    “庆阳王那边儿,还望刘先生为本王多加美言。”

    “请王爷放心,学生自当不辱使命。”

    接下来的日子,吴三桂一路向东,直奔贵州省会而去。而李定国和白文选则也很快就赶到了昆明城。

    一来一回不过三个来月的光景,但却恍如隔世。他们被迫撤离之时,是在遮炎河惨败,清军大举入滇的情况下;待他们回来时,却是凭着磨盘山大捷的浩大声势,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哪怕是昆明这等南国雄城,清军亦是放弃得不敢有丝毫犹豫。

    大军抵近城下,城门大开,伏于城外迎候的却是一群士绅和小吏,不见哪怕一个官员。李定国进入昆明府地界时就已经遇到了前来迎候的昆明本地代表,对此更是一清二楚——此前未有随他离开的那些文武官员,如提学道徐心箴、光禄寺卿黄复生、提督刘之扶、土司总兵龙世荣等在清军抵达后便尽皆归顺了满清,这时候自然也不敢再留。

    毕竟,晋王殿下可从来不是一个宽容大度的人,哪怕是同为西营系的秦王府人马,因那孙可望内衅,哪怕是重新归附了大明也同样免不了要被区别对待,他们敢在降清后留下来,就得做好被晋王殿下砍脑袋的心理准备。敻

    迎候的队伍之中,为首之人却显得十分突兀,确切地说是一位出家人,见得李定国来到近前,亦是口诵佛号,全然不似周围的那些刚刚把鞭子剪掉的家伙般瑟瑟。

    “卫国公。”

    “阿弥陀佛,晋王殿下有礼。”

    那和尚正是永历朝抛开西营系、闯营系和郑氏集团这些前流寇和海盗以外,大明正儿八经的官军中数一数二的悍将卫国公胡一青。

    此人是开国公赵印选的表弟,亦是云南临安府人士。其在弘光、隆武、及永历朝的前半段常年征战于湖广和广西,屡立战功,因而赐爵。后桂林沦陷,曾一度退往柳州。至李定国入桂,又率军来投,并在次年率部进攻重为清军所夺的桂林,不幸战败。再后来的日子,官军的出身使其始终被西营系排挤,干脆剃度出家,不复过问俗事。

    后世的史料对其人出家后的人生记录不一,有的说他在永历十三年清军占领昆明时降了清军,也有的说他并没有降清,但是被定南王府的提督线国安杀害,乃是胡一青曾在多年前的一次战斗中险些将线国安挑于马下,为线国安忌恨所致。

    无论如何,此时此刻,这位孔武有力的大和尚却显得颇为从容,立于左近的那些还在瑟瑟发抖的同行者之前,就好像是昂首的公鸡站在一群鹌鹑当中般显眼儿。敻

    孙可望主政时胡一青被西营系排挤,后来李定国主政,他的处境也没有任何变化。二人过往的交情早就淡了,此间只是寒暄了几句,李定国便要率军入城。然而就在这时,胡一青却再也按捺不住了。

    “晋王殿下,贫僧风闻天子南狩缅甸,此事可是真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侠客行(完)

    闻听此言,李定国的表情登时便是一木,整个人僵硬得好像丧失了所有活力似的。但见如此,那方才还慈眉善目的大和尚登时便是勃然大怒,大步上前,一手揪着李定国裤腿便要将其拉下马来,一手抄起了醋钵大的拳头,便要好生将其暴打一顿。走

    “你这西贼,竟不顾天子安危!”

    那两个字一出,在场的众人无不是面露惊惧之色,晋藩众将更是恼羞成怒。只见得一队晋王府侍卫当即便翻身下马,试图将和尚制住,哪想的这永历朝官军数一数二的猛将在暴怒的状态下力量竟大得惊人,一队侍卫费了好大气力才将其仍紧握着李定国的裤腿的大手松开,并将之按倒于马前。

    “将他放开。”

    “殿下!”

    “本王说的话不管用了是吗?”

    “卑职不敢。”

    侍卫队长不甘的下令放开胡一青,但也不忘恶狠狠的对那几个侍卫使了使眼色。而此时,李定国也才无力的对那仍旧愤愤不平的胡一青解释道:“磨盘山大捷后,本王便派了岳阳伯去恭迎天子回銮,但却还是晚了一日。岳阳伯已经入缅去追行在了,本王另留下了平阳侯率部驻扎盏达付安抚司,以待天子回銮后护送之用。但本王思来,天子回銮总需得夺回行宫,且虏师惨败,此正是一举收复云贵的大好时机,断不可让鞑子有机会恢复元气,便只得亲统大军回师。此,卫国公理解本王也好,不理解也罢,本王问心无愧。”走

    言罢,李定国便率军策马步入昆明城。待李定国走远了,那些侍卫才重新担负起了护卫之责。倒是那胡一青,却如木雕般愣在了当场。

    他不是不知道那位天子的秉性,也深知靳统武和高允臣都是李定国的亲信,决计不会放着永历不管的。此间之方略,亦是无错,如果不夺回云贵的话,那位胆小的天子是根本不敢回昆明的。可是,这个问题的关键压根儿就不是这个,而是天子弃国了,皇帝连列祖列宗传下来的江山社稷都不要了,他们这些大明的臣子该怎么办!

    原本兴高采烈的收复昆明,被胡一青这么一闹反倒是弄得人人无精打采。恍惚间,李定国甚至一度以为是身处永昌府城,靳统武方才将天子弃国的噩耗带回来的那些时日。

    一路行来,他已经得到了各部明军的不少反馈,磨盘山大捷和永历弃国这一好一坏的两个消息迅速地在云南大地上传播开来,绞得整个云南的民心、军心都乱成了一锅粥。对于胡一青方才的过激反应,他早已丧失了怪罪的气力。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加坚定了尽快收复云贵两省的决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给永历以安全感,促使其尽快回銮;也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挽回永历弃国所带来的关乎人心士气上的损失,避免清军得以靠着招降纳叛重新恢复元气。

    奈何,这一路行来,高允臣在入缅后就再没了消息,靳统武那边儿也始终没有任何好消息传来,好像行在和高允臣这两拨人马在进入缅甸后就人间蒸发了似的。他也不能调转方向,就只能继续等待靳统武的消息。

    回到了晋王府,中下层的将校们还在带队回返他们离开昆明前的营寨,并安置将士。而麾下的大将和幕僚们则尽数到齐,会商接下来的进军方略。不过,没过多一会儿,外面的侍卫却来报告,说是余佑汉前来向李定国辞行,他便只好暂时将会议告一段落。走

    “殿下,草民的伤已经大好,是时候回去向陈总舵主复命了。”

    都是皮肉伤,且余佑汉自幼习武,其身体之强壮本就远非常人可比,再加上晋王府的名医照料,这一个来月下来伤口早已愈合了,只是有些地方还隐隐作痛,许是还未彻底长好罢了。

    此间大事已了,余佑汉便有心回返广州,此事已不是第一次向李定国提及,而李定国此前给出的答复是让其安心养伤,等大军抵达昆明后再说。此番,显然是余佑汉归心似箭,他也实在不便再做挽留。

    “既然如此,前日本王曾提及的赐爵一事,还望余壮士不要再推辞了吧。”

    余佑汉在磨盘山大捷中有锄奸的功劳在,对于成败几乎是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但他不过一介草民,李定国本打算是凭假黄钺的权力赐予余佑汉以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以为嘉奖,这样也比较符合明廷的惯例。

    可龚铭却认为锦衣卫指挥使乃是天子爪牙,人臣不便僭越,哪怕是假黄钺也不行。且此职务需得长期留在天子身边,这样做也有挖陈凯墙角的嫌疑。

    于是,李定国干脆大笔一挥,直接赐爵——假黄钺便等同于是监国的大权,赐予一个伯爵在明廷当下烂爵如斯的大环境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而且没有兵权爵位便是虚的,更多的是名誉上的嘉奖,也符合余佑汉孤身一人对战清军的功绩。走

    不过,一如上一遭,余佑汉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便拱手言道:“草民曾受陈总舵主救命大恩,今番亦是受陈总舵主之重托方有此行,便是前日之举亦是遵照着陈总舵主的锦囊行事。草民未曾如将士们般披坚执锐与数万鞑子血战,只是凭师门传下来的武艺杀了几个落单的鞑子罢了,不过小事而已。殿下所赐,实在过重了,请恕草民不恭。”

    磨盘山一战后,高恩便得到了伯爵的爵位,而其他尚未赐爵的挂印和总兵们也都在翘首以待。至于那些已经有了爵位的,由于天子弃国,李定国还报着等天子回銮后让天子来封赏的心思,便只得暂时保持原状。

    此番,余佑汉以平民百姓的身份一跃而为伯爵,众将之中并非没有心生嫉妒的,但若非是余佑汉在山口的壮举,其后果大伙儿亦是心知肚明,再加上陈凯的存在,对于李定国的决定也没有人会把怪话付之于口。可余佑汉却一口回绝了此事,须知道爵位便等同于是大明帝国的股东,子孙后代都将因此获益,谁人又不想获得。见得余佑汉明明有机会得到爵位,反倒是不同意了,军中便难免生出些什么装模作样的怪话。

    然而,当所有人都以为余佑汉只是故作姿态之际,他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再一次拒绝了李定国的好意,并且一力强调这都是陈凯的功劳,全然不似做伪,不由得让那些心怀不平之人顿时便生出了他们或许真的错怪了余佑汉的心思来。

    “哎,余壮士真是倔强啊。”对此,李定国也是无奈,他堂堂大明亲王赐爵都能被人拒绝,还不止一次,说来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眼见着余佑汉心意已决,他也只得收回了成命:“既然如此,那此事便作罢了。不过,本王之治军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余壮士虽非我麾下将士,但功赏却是绝不可少的。”

    说罢,李定国便传来了侍卫队长,命其到晋王府的宝库中去取一件物什来。待那侍卫队长匆匆赶回,李定国更是亲手将其交到了余佑汉的手中。

    “这柄宝刀乃是老大王所赠,据说是太祖高皇帝赐予初代蜀王的宝物,传承两百余年仍可吹毛断发。有道是宝剑赠英雄,这把宝刀想来也不差什么,本王便赠予余壮士了,余壮士不可再作推辞,否则就是瞧不起我李定国!”走

    李定国口中的蜀王可不是刘文秀,而是朱元璋第十一子朱椿一脉的大明蜀王世袭。这蜀王府当年便是被张献忠所灭,据说末代蜀王并没有死,而是随其母改姓了廖,以避大西军和清军的搜捕。不过这时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蜀王的爵位已经被永历赐予了刘文秀,刘文秀死后爵位由其子刘震继承,就像是晋王世袭无二,与老朱家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闻听此言,余佑汉也知不便再拒,便接过了宝刀。但见鲨鱼皮的刀鞘外观上镶嵌着数颗宝石,一眼看去便知其价值不菲。抽出了宝刀,一时间电光流转、龙吟气贯,他竟看得如痴了一般,好一会儿才连忙向李定国躬身道谢。

    除此之外,李定国又赠了余佑汉一笔银子,以壮行色。在那匹余佑汉在追击卢桂生时骑过的青鬃马上,更是挂了一个被绸缎包裹的锦盒,内里是多尼的金盔。用李定国的话说,磨盘山大捷是他和陈凯共同的战果,这战利品自然也要给陈凯送去一份才是。

    城头上,目送着余佑汉策马离去的背影,众人久久未能释怀。直到金维新以双手拍打着节拍,众人竟不约而同的流露出了恍然之色。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今日,吾方知何为古侠士之风,真不枉此生矣。”

    说来,这已经不是金维新第一次盛赞余佑汉的壮举了。这些时日,“云贵川第一凯吹”就着余佑汉可没少引申到陈凯的算无遗策,并且极力建议李定国将陈凯的帮助写进磨盘山大捷的通报之中。对此,李定国亦是深表赞同——不仅仅是理所当然,更重要的是陈凯的帮助等同于表明了立场,哪怕天子弃国,他们也仍然没有终止合作。那些因天子弃国而生出了降清心思的家伙最好估量一下,他们有没有能耐可以扛住李定国和陈凯的联合绞杀。

    在众将的赞颂之声中,李定国突然想到,对于天子弃国的噩耗,若是尽快找到陈凯商议的话,后者定然可以给他以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走

    一定是这样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逆臣(一)

    江西承宣布政使司下辖的袁州府分宜县,此间早在宋朝就已设县,但却是一直到明朝正德年间因盗匪在临近的瑞州府作乱,方才开始建城。至嘉靖年间,因倭乱滋扰东南,甚至一度劫掠赣州,致使江西全省震动,最终还是在家乡便在此间的权奸严嵩的资助下才修建起了今日这般高达一丈八尺的砖石城池。可在城池修筑完毕的一年后,严嵩便倒台了,不知可否将此算作是一立一废?慂

    永历十三年四月初五,分宜县城的县衙门口,即将返回长沙的洪承畴与留守袁州府的达素目视着一骑快马正向着他们奔来。

    那是昌峡门的方向,也就是分宜县城的西门,从那个方向而来,且还可以在城内策马奔驰的理论上就只可能是信使。因为军情分秒必争,而战争往往更是与国家安危息息相关,哪怕是撞死了人也是那人活该,自古而今无论任何朝代皆是如此。

    信使显然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从策马的姿势上看,无论是洪承畴还是达素都可以轻易的看出那信使的疲惫。不过,战马奔来,马蹄踏过大街的青砖,却显得轻快而急促,让人不由得在稍显紧张的同时仍不免心生出了几分轻松。

    “章佳大人,看来云贵大势已定啊!”

    洪承畴信心十足,达素亦是如此——清军攻入贵州便是势如破竹,后来更是取得了遮炎河之战的胜利,就连晋王的世子都俘杀了,而李定国这个当爹的却只敢随行在撤离昆明,那一副丧胆的模样经由信郡王府的幕僚的妙笔生花,便犹如身临其境般完美呈现在了他们,以及满清朝廷的眼前。

    上一封军情,还是白尔赫图在玉龙关大败白文选,多尼统领大军深入不毛,那一份军情读下来,怎么看怎么有诸葛武侯那篇《出师表》的味道。对此,达素自然看不明白,而看得明白的洪承畴也只是笑而不语,只当是幕僚在接连大胜后的兴之所至,他无意在文字上斟酌,更是对这此中昂扬着的士气如虹深感激赏。

    一晃已经好长时间过去了,这期间江西战局却是急转直下,洪承畴便不得不将更多的精力都投入在江西战场的维持之上。可是实力差距太大,江西明军又趁了江山大捷的东风,很快控制了江西绝大多数的府县。他们已经被陈凯逼到了门口,而他们身后的湖广更是空虚已极,只要陈凯将他们踹倒在地,湖广便势必会落入其掌控之中。慂

    如今,双方都在积蓄力量,不同的是陈凯是在等候大军陆续抵达,而清军这边儿则只能是在不断加固城池的同时等候来自于云贵的好消息。

    这是完全不对等的,对他们来说亦是十分、百分、千分之煎熬的。但所幸,到了此时此刻,来自于西南灭国大军的军情终于抵达,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信使飞速奔来,左虾营的卫士连忙上前喝阻,却立刻被洪承畴斥退。他们等待这份军情已经太久了,久到了早已让他们丧失了维持达官显贵的威严的程度。而那信使,见得左虾营的旗号,尤其是注意到了人群之中那垂垂老矣的经略,亦是连忙勒马收缰,战马吃痛竟人立而起,若非信使骑术实在高超,只怕一个不稳便要摔倒在地。

    “经略老大人,这是总兵急函。”

    在周围的几个卫士的帮助下,信使迅速地控制住了战马,紧接着便连忙翻身下马,将贴身收藏的急报奉于洪承畴面前。

    总兵二字,让洪承畴不由得生出了些许不祥的预感,因为按照惯例,是应该由多尼向他和清廷发送军情报告,就算不是多尼,也该是作为偏师主将的吴三桂或是赵布泰发来,怎么也轮不到王辅臣。起初他们仅以为是王辅臣立下军功,几位大帅有心抬举他,便让其亲信前来送信,可现在看来,可能并不是那么简单。

    取过了书信,洪承畴急切的将信封撕开了个口子,待信瓤的文字呈现于前,他便是一目十行般的飞速扫过,却只觉得天昏地暗,仿佛整个世界都旋转了起来。慂

    “老经略!”

    眼见着洪承畴便要昏倒在他面前,达素连忙上前搀扶。可是没等他将洪承畴扶稳,手臂上却只觉得是被一副湿冷的铁镣拷住了一般,细看去,却是洪承畴那形似鬼爪的手死死扣在了他的手腕,用力之深竟然他一个以武勇著称的猛将都感到了一丝窒息。

    “袁州不要了,快,集结所有人马撤回武汉,一定要快!”

    此言即出,不光是达素,就连周围的将校们亦无不是惊愕已极。自从清廷踩狗屎运中了孙可望那个头等大奖,洪承畴就一直对他们灌输要守住江西,防止东南战场的劣势扩散到湖广,以至于会影响到事关天下谁属的灭国之战的理念。说的时间长了,在他们的大脑里便形成了一个不可撼动的真理,那就是只要他们能守住江西,灭国大军就能剿灭西南明军,他们的一切作战意图也都是基于这个真理形成的。

    为此,他们让绿营死守吉安府,在陈凯插入建昌府后第一时间赶赴抚州府去堵截,同样会在战局恶化的情况下哪怕是将一部分精锐部队丢给明军,将大量的府县弃之如敝履一般,也要尽可能快的赶到袁州府构筑防线,为的就是避免明军会威胁到长沙幕府实际控制的湖广,从而会威胁到清军在大西南的灭国之战。

    可是,半个时辰前还在向他们反复重申袁州防御的重要性的洪承畴,此时此刻却无不强硬的让他们立刻放弃袁州府,放弃西南经略衙门的所在地长沙,甚至放弃大半个湖广,将军队全部退到长江边儿上的武汉,这样的自相矛盾换谁在一时间也是难以理解。

    “老经略,信郡王还在统领大军征战于云南,这时候撤回武汉岂不是会置大军于死地吗?”慂

    听到这话,达素的第一反应就是洪承畴今天被陈凯气疯了,可刚刚生出这样的念头,他便立刻将之否定。因为洪承畴回到分宜县已经一个多时辰了,这么长的时间都没事儿,怎么着突然就发病了,这完全不合常理嘛。

    想到此处,他便下意识去看那封已经被洪承畴紧握得已经扭曲的信瓤。可也就在他的视线刚刚触碰到那份扭曲之际,洪承畴的暴喝却已然在他的耳旁响起。

    “已经没有什么大军了,这时候再不走,难道等着老本贼与陈凯夹击我们吗!”

    这话方落入达素之耳,他便登时感受到了洪承畴的身子一软,整个人便直接昏倒在了他的怀中。此时再看去,洪承畴的下嘴唇竟然也少了好大一块儿,原来他刚才硬撑着没有倒下竟然是全靠着这等自残的方式来刺激感官达成的。

    连忙唤来人将洪承畴搀扶入内,他亦是在早已被洪承畴的惊人之举刺激得呆如木鸡的将校们的注视下去扣取那份信瓤。然而,洪承畴的手抓得是何等的紧,以至于他几乎是要将洪承畴的手指都掰断了才将那信瓤拿到手上。可就算是如此,那信瓤还是有部分仍留在了洪承畴的手中,只是无甚文字罢了。

    不似洪承畴的一目十行,他对汉文没有那么快的理解能力,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去扒。可越是看下去,他的心坠落的速度就越快,一半没看完便已然跌入了那无尽的深渊之中。

    好容易缓过些气力,达素一字不落的重新看去。这封急报是王辅臣让幕僚代笔的,其中文字未加任何雕琢,白得就连不识字的老妪都能听明白。其人在信中讲述了他们在击败白文选后追击明军乃至是兵败至今他所见的全过程,包括多尼临时改变行军序列,包括后军中伏,包括作为后军前锋的孙思克在多尼遭受明军围攻之际的顿兵不战和心怀叵测,包括他们在发现李定国调转方向后是如何仓皇的逃走的,甚至还包括了他们在逃亡的路上所风闻到的明军那令人难以置信的斩首数目。慂

    除此之外,其中也提及到了吴三桂对洪承畴的怨毒满腹,认为洪承畴引诱他们信任孙思克这样的坏分子是诚心要报当年的松山之战中其人跟着王朴、唐通他们溃逃的仇怨,就是公报私仇。而且,吴三桂一直到撤离贵州时仍旧充满了对洪承畴的不信任,不光大军不肯退往湖广协助设防,更是越过了西南经略衙门不行知会,将奏折直接送去了北京。

    他是感念洪承畴的知遇之恩,才会偷偷的写了封书信向洪承畴密报的。至于洪承畴后续如何打算,他则完全顾不上了,因为这一次兵败的责任实在太大,足够将西南经略衙门和灭国大军残部尽数满门抄斩,他怕死,所以已经决定和吴三桂同行入川了。

    几张信纸看过,其中有不少字达素根本不识得,但所幸王辅臣写得足够白,他联系下前后的文字也能搞清楚是什么意思。可这一篇洋洋洒洒下来,却写满了触目惊心——他们确实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可这阴云散尽,所见得的却不是黑暗中那一抹皎洁的月明,而是大明帝国的那个明!

    洪承畴已经彻底昏死过去了,长期负责调理洪承畴身体的名医也不知道这位老经略还醒得过来与否。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了达素的身上,可等他匆匆赶回袁州防线的核心——袁州府城之际,却惊讶的发现李本深、胡茂祯他们竟然已经知道了洪承畴在昏倒前的决定,并且力谏他立刻行动起来,否则莫说是李定国杀入湖广,就算是陈凯的大军尽数抵达,他们也只能落得个死路一条的下场。

    “既然洪经略有令,那就撤回武汉吧。通知湖广南部各地的官员、绿营,销毁仓储、文牍,放弃城池,尽数撤回武汉。”

    这份更加明确的命令,前半部分是说给袁州的大军听的,后半部分则是下达给长沙的西南经略衙门的。达素默默的看着众将得偿所愿般的领命而去,不由得又回想起了在抚州时耳畔曾响起过的那声魔鬼的低语。

    “来人。”慂

    传来了一个包衣出身的文案和一个最亲信不过的奴才,达素便命令前者写就一封书信,由后者送回京城。不过,这封书信送往的却不是满清朝廷的通政使司衙门,而是同他当年一起为皇太极侍卫的老兄弟,如今的“满洲第一勇士”领侍卫内大臣兼议政大臣,也是他出任南昌驻防八旗昂邦章京的举荐人瓜尔佳*鳌拜!

第一百三十章 逆臣(二)

    袁州的清军集群撤离得非常之迅速,或者说是急切,急切到了待时刻关注着袁州府动向的陈凯发觉了他们的意图之时,这群家伙已经在一边焚毁物资,一边向湖广方向转进的路上了。

    数日后,立于袁州府最西面的萍乡县城头,此间再往西便是插岭关,而插岭关以西便是湖广承宣布政使司长沙府的醴陵县,从那里到长沙府城只有两百里地的距离,而且还有渌水和湘江的水道可以利用,很快就可以控制那座湖广南部的中心城市,也是洪承畴西南经略衙门的所在地。

    “命令,以后提督王秀奇为前锋,统本部,并礼武镇、后劲镇、铁骑镇此五镇兵马直取长沙府城,本官亲率大军随后跟进。”

    “命令,右提督黄山收取衡阳府、宝庆府、郴州府、永州府,并防备虏定南藩北蹿。”

    “命令,任命广东布政使王江巡抚江西兼理钱粮,任命忠匡侯张进提督江西军务。另,广东按察使曹从龙代理广东巡抚。”

    江西全境收复,东面的浙江衢州、南直隶徽州以及池州南部的建德县亦已入明军之手,后防无忧,陈凯便大规模西进,力争一战收复湖广。对此,幕中确有对如此大规模进军进军的担忧,但是陈凯却认定袁州清军之逃窜必定是李定国击败了进犯的清军,虽说还没有消息,但是他的嗅觉告诉他,一定是在磨盘山,因为历史上的磨盘山之战就是一场必胜之局,输就输在了突然出了个跳反的叛徒。而余佑汉的存在,就是针对那个叛徒的。

    “以防万一,本官抵达长沙后会率领督标第一镇、督标第四镇和督标第五镇西进沅州,调查贵州情势。杜帅统领其余各镇坐镇长沙,为王提督、黄提督及本官后援。”

    “制军,不如还是让末将去沅州,由您坐镇长沙吧。”

    文官前出探明敌情,武将在后方坐镇,这是从来没有过的道理。不过,陈凯对此却是心意已决,或者说是成竹在胸:“本官预感在沅州会见到晋王殿下,总不好让大明亲王之尊来长沙拜见我这小小的总督吧,没有这個规矩的。”

    大军迅速地越过了插岭关,王秀奇如期北上,他的主要目标是洞庭湖东部的岳州府,由此北上可以进一步的威胁到湖广的省会武昌府城。而黄山所部,本就是吉安府攻入长沙府以南的衡阳府,由衡阳府开始向西、向南扫荡。

    唯有陈凯则是一路向西,经长沙府的湘潭、湘乡,过宝庆府的新化,从而进入辰州府地界。只不过,陈凯的探马刚刚抵近辰溪县城,便遇上了另一队明军探马,两厢一交涉,才知道李定国已经收复了贵州一省,如今大军更是越过了沅州,正在收取临近的麻阳、黔阳、辰溪三县。

    两队探马一旦有了联络,便立刻派人返回各自的主帅那里报信儿。探马几个来回下来,陈凯便与李定国约好了在辰溪县城会面。

    陈凯一路向西,已经不是如入无人之境了,而是一个出来抵抗的清军也无,有的只是在城门外跪了一地的士绅、小吏,其中不少城池甚至还有官员和绿营干脆把辫子一剪直接反正了。从他们的口中,陈凯得知了灭国大军兵败的事实。不过其中细节却是不甚了了,他们只是从长沙幕府的关系得知确实是败了,而且败得挺惨,以至于刚刚拿下的云贵两省没办法守了不说,就连湖广这个由洪承畴经营多年的省份也同样要放弃。

    所幸,陈凯并不着急了解其中细节,反正会有正主儿亲口给他讲述,没必要听这些“二道贩子”的以讹传讹。

    陈凯经溆浦县往辰溪县有水路可以代步,但李定国从沅州北上泸溪,要么先行乘船南下黔阳,在黔阳转入沅水再行北上,要么先得经陆路北上麻阳,在那里登船后顺辰水而下,总而言之比起陈凯都是要多在路上耽搁一些时日的。

    辰溪继续顺沅水而下,依次是卢溪县以及辰州府城附郭的阮陵县,继续顺流而下就会进入到常德府的地界,第一处县城便是常德府城西面门户的桃源县,也就是当年刘文秀兵败、卢明臣殉国的所在。而控制了常德府城和岳州府城,便等同于是控制了湖广腹心的洞庭湖。

    王秀奇已经经长沙府城北上了,陈凯在抵达辰溪后也派出了督标第四镇和督标第五镇北上去收复卢溪县和辰州府城,并向桃源县,乃至是常德府城进行探查。..

    “末将记得,制军是永历元年上的南澳岛,到永历八年时先后辅佐国姓爷和晋王殿下收复了福建、广东两省。如今只过去了四年多,不光收复了江西一省,湖广亦是在望,国姓爷那边儿也收复了浙江大半府县,并展开了对南直隶的攻势。未来,收复失地的速度想必会越来越快!”

    “是啊,苦战十二载,方得今日。江山、磨盘山两战过后,鞑子就只剩下半条命了,将他们赶尽杀绝的日子不远了。”

    辰溪县城的城头上,陈凯眺望着此间与福建、与广东、与江西皆迥然不同的风光,胸中不免激荡。一路行来,他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旁的不说,如今在他身旁侍立的林德忠,当年不过是一个猎户而已,名不见经传的升斗小民,如今已是大明帝国的伯爵,久负盛名的大帅。当初的那个连聘礼都拿不出的年轻人如今都已经妻妾成群、儿女满堂了,由小观大,这个民族的元气应该也得到了更好的保存和恢复。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制军,什么不够?”

    沉浸于个人的筹谋之中,一时间竟忘了此间并非孤身一人,陈凯笑着拍了拍林德忠的肩膀,继而言道:“洪承畴那老狗手里还有两万多兵马,湖广总督胡全才手里也有不下一万五千的绿营兵。这还只是在湖广北部地区,南面的广西,定南藩也仍旧在负隅顽抗。想要收复湖广,还要等晋王殿下到了,商讨出一个胜算更大的方略才行啊。”

    言到此处,陈凯顿了一顿,却好像是彻底下定了决心似的,郑重其事的言道:“除此之外,我还得在另一件事情上先设法说服晋王殿下才行。否则的话,就算是能将鞑子赶尽杀绝了,也不过只是给大明续了次命罢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逆臣(三)

    林德忠与陈凯相识十余载,奈何与旁人一般,他在很多很多时候也根本看不懂陈凯的所思所想。所幸,他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只要不去给自家找不自在,非要去干这等摆明了力所不能及的事情,那也就不会成为烦恼,这不失为一种人生智慧。

    不过,没过多久,智慧的林德忠便突然唤醒了仍旧在沉思的陈凯,二人极目远眺,一艘应该是兵船的存在正顺着辰水的流向奔着此间而来,那兵船的桅杆上,大明的红旗正在将周遭的空气飞速的割开。

    “晋王殿下来得真快啊。”

    果然是李定国,待陈凯和林德忠赶赴码头迎候之际,李定国所乘的兵船已经准备靠岸了。如此思来,李定国显然是在得到他已经杀入湖广的消息后便连忙启程赶往尚未收复的麻阳县,并在麻阳县的码头寻了艘船,将他和他的晋王府卫队都捎上,而后便顺流而下来与陈凯会面。这期间除了确定会面地点的探马往还外,大抵没有耽搁哪怕一个时辰。

    “这是個好兆头啊。”

    兵船靠岸,见得陈凯的总督大旗已在码头,待栈桥搭稳,身着大红蟒袍、腰缠玉带的大明晋王便三步并做两步的冲到了陈凯的面前。

    “下官粤赣总督兼广东巡抚陈凯,拜见晋王殿下。”

    身方躬,两臂却已被李定国那双有力的大手架住:“数年未见,竟成这是要与我闹生分了?”

    “事关朝廷法度,礼不可废。”话虽如此,但陈凯也未再坚持,便就坡下驴似的收齐了礼数:“那我们回城详谈。”

    一路把臂畅谈,诉说着这几年来各自的经历,引得不胜唏嘘。待回到了大营时,李定国已经讲述起了那磨盘山大捷,对于陈凯送来的手榴弹图纸和派余佑汉锄奸之事,无不是盛赞不已,谈及战果更是开心得好像个孩子似的。

    “恭喜殿下五杀到手了。”

    敬瑾亲王爱新觉罗*尼堪、定南王孔有德、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继茂、信郡王爱新觉罗*多尼——前四个家伙坟头上的草都两米多高了,而最后那个虽说还没砍了脑袋,但也是死定了的。按机制来说的话应该是两个双杀加一个单杀,奈何陈凯才不管是什么机制呢,他说是五杀就是五杀,才不管旁人怎么看呢。

    只不过,对于陈凯的恶趣味,李定国却是完全无法理解。相较之下,他更关注另一项战果,那才是足以改写明清双方力量对比的事情。

    “多尼不过是个废物罢了,我倒是更看重那些斩首,尤其是那些所谓的真正满洲,就像是竟成当年曾说过的那般,满洲八旗多死哪怕一个都是在动摇鞑子的根基。”

    磨盘山大捷斩首和俘获由于吴三桂的转进,其绝大多数都是由八旗军构成的。这其中,斩首满洲八旗三千六百二十五级、俘获二百三十三人,另外余佑汉还单杀了十名镶黄旗满洲的八旗军,俱出自噶布什贤超哈,超神都拐弯儿了;斩首蒙古八旗一千八百一十七级,俘虏两千九百九十八人;斩首汉军八旗三千八百六十九级,俘虏三千六百八十七人。

    除了这些,孙思克还贡献了,不对,确切的说是吴三桂还友情赞助一百多个斩首和两千八百多个俘虏,全是绿营兵,若非都是从陕西调拨南下的,李定国估摸着连提都懒得提一嘴。相对的,藩兵倒是将尸骸都抢了回去,搞得泰安侯窦名望的战果非常之难看。

    赵布泰和济席哈带着两千多由满洲和蒙古八旗组成的清军逃出了高黎贡山,但是在施甸长官司又以人困马乏的状态碰上了士饱马腾的白文选,又除名了两千多人。余下的三百来人明军却只抓到了二十几个,据那些“擒获”赵布泰的有功之臣供述,余者不是消失在了云南的山区之中,就是消失在了奔腾的澜沧江之中,反正找不到了就是。

    “你我相交多年,此间又无旁人,与礼数无干,不许再叫什么殿下了。”

    “那,宁宇……”

    “这就对了嘛,要不我叫你竟成,你叫我殿下,是不是要我把表字也改作叫殿下你才乐意了?”

    提及战果,李定国开心得就差手舞足蹈了。这样的兴奋,陈凯记得他在郑成功的身上也曾见过。只是一旦想起郑成功,他就免不得要将这对历史上的南明双璧比较一下。

    陈凯记得,后世有人根据明清双方的史料记载统计过明军击杀八旗军官的人数和名单,其中李定国和郑成功二人堪称那昏暗夜空中最为明亮的两颗星辰。

    不过让人大出意料的是,人们普遍印象中战绩看上去更为辉煌的李定国不光是在击杀八旗军官的数量上比郑成功要少上不少,而且满洲八旗和蒙古八旗在总击杀数的占比上也比郑成功要低上很多。

    会出现这样的差别,与郑成功对战的八旗军,尤其是其憋出“神装”的大后期主要的对手便是以满洲和蒙古的八旗军为主,而李定国在桂林大捷和两次攻入广东期间,主要面对的却都是三顺王这样的对手是有着直接关系的。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去看,李定国的击杀记录比之郑成功,其含金量却要更高——衡阳大捷的敬瑾亲王尼堪和一等伯程尼、桂林大捷的定南王孔有德、磨盘山血战的固山额真沙里布以及辅国公干图和札喀纳。而郑成功这边级别最高的也仅限于前锋营统领和梅勒章京,二品武将而已,与前者动辄便是超品、一品的差距亦是良多。

    造成这样的区别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李定国的衡阳大捷是伏击围歼、桂林大捷是围城聚歼、磨盘山血战则是占据地利的情况下从伏击战变成了遭遇战,清军要么跑不了,要么不好跑,军官,尤其是高级军官被击杀的概率就要大上很多。广东两战皆是攻城未下,杀伤有限。其与清军正面野战的遮炎河之战,哪怕是打赢了,清军凭借着战马远多于明军的优势也可以迅速撤离战场,更何况那一战还是以明军惨败告终。

    而郑成功这边儿则大多都是些遭遇战,护国岭大捷是设伏取胜,斩杀了三个梅勒章京,不光是把堂堂正二品的副都统杀出了批发价,更是将郑亲王济度送回京城去享受提前退休的待遇。另外还有一场海战加岛屿争夺战,也就是厦门海大捷则创造了其击杀记录的一半之多,不光是歼灭了满清沿海各省的水师,更是一次性将两白旗打成了残废。可惜让达素、黄梧和施琅给跑了,但就算是他们没跑成,其级别实际上也没办法与那些陷入李定国精心设计的包围圈的高官显贵们相比。

    “这两个家伙,一个前中期能打能抗,但如果没有人协助的话,无法长期作战,续航问题太大;另一个的续航倒是没那么大问题,好歹还有海贸撑着,在后期,尤其是大后期憋出了一身神装那伤害直接拉满,可却需要大量时间发育。”想到此处,陈凯厚颜无耻的叹了口气:“我真是太不容易了。”

    现如今,他们二人的命运轨迹都已经出现了极大的偏转。李定国取得了新会之战的胜利,并攻陷了广州,虽说三王内讧还是爆发了,但磨盘山之战在他的干涉下却取得了辉煌的胜利。郑成功那边儿,兵不血刃的拿下福建,导致了其发育速度得到极大的提升,护国岭大捷没有了爆发的可能,但却打出了一场江山大捷。而且照着眼下的这个势头来看的话,可能镇江大捷也未必会发生了,因为郑成功已经不太需要浮海千里奔袭南京了。至于厦门海大捷,算了,也许塘沽港大捷的可能性更高……

    从李定国那里得到了详实的斩获数据后,陈凯毫不避讳的从郑成功的书信中翻到了那封记录着江山大捷的具体斩获数据和名单的信函。随后,更是就着这两场大捷的斩获在稿纸上细细的计算了起来。

    “江山大捷和磨盘山大捷这前后两战下来,鞑子各旗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宁宇,你看,这其中汉军旗在磨盘山损失了来自于两黄旗和两红旗的四十五个牛录,在江山则有镶黄旗和两蓝旗的二十四个牛录被打残。按照鞑子的八旗制度,这些牛录需要重新补充旗丁,再算上重新形成战斗力的时间,也就是说这六十九个牛录至少十年之内是很难再动用了。”

    八旗制度,牛录损伤不大,完全可以通过每年冬春之交由新长成的旗丁尽行补充,这也是入关之后八旗军绝大多数的大规模出征起始时间大多是在冬春之交的原因所在。例外也不是没有,比如永历六年西营系明军掀起的大反攻浪潮,尼堪就是在七月份仓促的从北京启程的,便打乱了清廷的牛录补充计划。

    另外,歼灭和打残也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而造成这样分别的原因也还是在于磨盘山大捷是伏击战,而江山大捷则是正面野战,清军的战马比较多,打不过就可以跑路,对于明军而言就很难将战果最大化了。

    “六十九个牛录,六十九个牛录……”默念着这个数字,李定国继而向陈凯问道:“鞑子的汉军旗一共有多少个牛录?”

    “六百个。”

    “这么多!”

    这个数字直听得李定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次大捷啊,汉军旗的损失竟然只有十分之一而已,这实在太夸张了吧。

    见得如此,陈凯却是突然笑道:“宁宇啊,你倒是让我把话说完啊。”

    “啊?”

    他似乎表现得确实是有些激动了,可换做是谁对此不会如此惊诧。所幸,陈凯也没有钓着他的胃口的心思,便解释道:“鞑子的汉军旗和满洲、蒙古八旗不同,其中有三百个牛录是没有或是只有少量人口的。这些牛录全是入关后建立的,目的是用来安置那些投降的中高级军官,但又不能将这些叛将的部下全都编入旗籍,以免汉军旗的实力压过满洲八旗,就只能搞出一些空头牛录出来。”

    “三百个……”

    三百个也不少了,他们这两场大捷下来也就打掉了五分之一而已。但是,这笔账并不是这么算的:“鞑子为了控制各地,便建立了驻防八旗制度。比如江南江宁左翼四旗、陕西西安右翼四旗、浙江杭州驻防八旗、江西南昌驻防八旗、山西太原驻防两蓝旗、山东德州驻防两黄旗、江南江宁驻防汉军和陕西汉中驻防汉军。另外在辽东的盛京也就是沈阳,以及更远的宁古塔还有驻防八旗的军队。这些还只是驻防在外的八旗兵,鞑子在北京及北京附近的畿辅之地也安置了大量的八旗军,用以防备蒙古各部。”

    “蒙古各部?”

    “是的,比如察哈尔部就自持是黄金家族嫡脉传承便始终瞧不起建奴。另外,若是畿辅空虚,漠南各部只怕也未必能按捺住贪欲不杀入边墙劫掠吧。所以,鞑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动用这些部队的,他们的机动兵力经过这两战下来,已经大打折扣了。”

    接下来,陈凯又依次分析了蒙古和满洲八旗在这两战中的损失——前者损失了五十来个牛录,尤其是正红、镶白、镶蓝,也就是作为灭国大军攻入云南的那些蒙古八旗除了留在北京城和驻防各地的少量牛录外,几乎是全军覆没。后者的两蓝旗被郑成功重创、两白旗和两红旗也在磨盘山、施甸长官司等地各自损失了十个左右的牛录。

    镶黄旗满洲则最是夸张,如果他没算错的话,两战打下来,这个旗就只剩下在各地驻防的牛录还完好无损,其他的不是全军覆没,就是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如果把同样在两战中严重受创的镶黄旗汉军也算上的话,接下来的日子里估计除非北伐怕是再看不到镶着红边儿的黄旗了。

    “不对,镶黄旗蒙古实力犹存,不可不防啊。”

    陈凯说得郑重其事,李定国则被这个冷笑话搞得肚子都疼了起来。总而言之,凭八旗的自我愈合能力,镶黄旗的满洲和汉军、镶蓝旗的满洲和蒙古、镶白旗的蒙古、正红旗的蒙古这几个旗没个十年二十年是缓不过来的。正黄旗的汉军,正白旗的满洲,正蓝旗的满洲、蒙古和汉军,镶蓝旗的汉军、正红旗和镶红旗的满洲和汉军,这些部队的部分牛录同样没个十年八年是难以重振旗鼓的。..

    但是,我大清真的还有那么多年的时间吗?

    形势一片大好,八旗军损伤严重,伴随着南方绿营即将耗尽,以及陆陆续续从北方抽调的大批绿营兵被明军歼灭,外加上由此带来的北方各省绿营青黄不接的实际情况,定然会造成清廷对地方控制力的下降,而这也势必会导致地方抗清势力的死灰复燃以及满清财政收入的压力倍增。

    当然,清廷也不会轻易放弃江浙那片财赋之地,围绕着南京的争夺,郑成功或许还会有一场硬仗要打。但在西南战场上,清军已经没有任何挽回局面的可能了,只等着陈凯和李定国将广西的桂林、梧州以及湖广的北部这片最后的巢穴收割掉,就可以杀过长江去了。

    “说来,余壮士现下当还在路上奔波。”

    李定国是二月底返回的昆明,余佑汉也是在当天启程的。但饶是李定国在云贵两省耽搁了些许时间,也还是赶在了四月中旬攻入湖广,并与陈凯实现了会面。

    但余佑汉那边儿却是原路返回,也就是说余佑汉先要一路向东,从昆明穿越半个云南进入广西境内,接下来还要贯穿广西一省,外加上半个广东才能抵达他的出发地,也就是广州。到了广州之后,从总督衙门拿到北上的通关文牒并获知陈凯的具体位置,便要由南向北穿越相当于一个江西的距离才能抵达南昌。而想要见到陈凯,则仍旧需要他由东向西奔袁州府而入湖广,再横向穿越长沙等数个府才能抵达此间。

    也就是说,李定国与陈凯是近乎于直线的双向奔赴,而余佑汉则是循着陈凯这半年来的来路绕了整整一个大圈追来,哪怕是前者还要率领大军,并在路上耽搁,而后者则是快马加鞭,双方路程上的巨大差距也完全没办法可比的。

    “若非竟成出手,只怕磨盘山一战的结果就会彻底倒过来了。如此深恩厚义,实难相报。竟成日后但有需要帮忙之处,我李定国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言罢,李定国便是深深的一礼谢过。陈凯亦是连忙还礼,口上一个劲儿的只说是“为了国事自当如此,且二人相交莫逆”云云。但很快的,他便是话锋一转:“若说需要帮忙的地方,倒也有一处……”

    “竟成但说无妨,就算是我力有不逮,也自当全力以赴。”

    李定国言辞坦诚,无有半点作伪。倒是陈凯,却顿了一顿,才直言不讳的问道:“我听闻天子曾赐宁宇以黄钺,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闻言,陈凯慨然笑道:“我要的便是此物。”

第一百三十二章 逆臣(四)

    《尚书*牧誓》有云:“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说的乃是周武王伐纣的故事,其中白旄是用牦牛尾为饰的军旗,而黄钺则是以黄金为饰的斧钺。此二物代表着的是天子的权力,亦是喻有征伐之意,正是应了孔夫子的那句“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理念。

    奈何,不似周天子直领疆土之有限,秦汉乃至是此后的中央王朝其疆域面积都要远超于三代。作为天子权力的拥有者——皇帝不再可能通过巡视各地来维系皇权对地方的掌控,还要防备着其他对皇位存有觊觎之心的人物得以通过夺宫的方式来篡夺皇位,更要防止地方势力权威过重而导致地方割据。

    于是,作为折中的选择,皇帝便要常年坐镇皇宫处理国事,地方上的权力也不能过大,但涉及到一些重大的政治、经济、军事、外交事务又须得人臣拥有极大的权柄之时,便以赐物的形式授予负责的官员以暂时性和特定性的权力。而这些赐物,比如张骞出使西域和苏武出使匈奴时的节杖、比如自汉武帝授予卫青而始几乎历朝皆有的尚方剑、再比如王命旗牌和金银令箭、自然也少不了在诸般赐物中权力最大的黄钺。

    尚方剑一物,陈凯当年出任漳泉潮惠四府巡抚之时便已得到了明廷的授予,担任广东巡抚和如今的粤赣总督期间,亦是如此。这本就是明朝中后期在任命诸如巡抚、总督之流的封疆大吏时的惯例,为的就是让这些封疆大吏可以更好的节制地方三司文武。

    明制,尚方剑可以对五品以下官员行先斩后奏之权,也就是说手握尚方剑的官员可以暂时绕过漫长的三司会审和皇命的奔波于途,对五品以下官员先行处置。但是,事后需要报备,报备后皇帝和朝廷的调查若是证明处置无误也就罢了,若是被证明处置有误的话,那么行使了这项权力的官员一样要受到处罚。

    另外,尚方剑之类的天子赐物的管辖范围是不分文武的,统一按照品级来判定是否有权处置。这也恰恰就是袁崇焕擅杀节将的“擅”之一字的由来之一,因为当时的毛文龙是钦差平辽便宜行事,东江镇总兵官,挂征虏前将军印,左军都督府左都督,正一品武将,并不在尚方剑先斩后奏的权利范围之内。

    而袁崇焕是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督师蓟镇、辽镇,登州镇、莱州镇、天津卫四镇一卫军务,正二品文官。以二品文官动用尚方剑处死一品武将,而且还是个同样拥有尚方剑,并且不在其职权管辖范围之内的持节武将。如此严重的越权违法行为竟然并没有立刻受到处罚,反而是得到了崇祯的背书,一直到了皇太极破口杀到了北京城下之后才秋后算账,算的还不是擅杀的账,而是谋款的账,摆明了就是如果袁崇焕平辽成功,那么再大的罪责都可以一笔勾销,这简直就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明朝武将失控由此而始,因为坐在皇位上的那位明确的告诉了全天下的武将,哪怕是品级全国排名第一的武将,文官也可以擅自处死并不受惩罚。既然遵纪守法已经保护不了他们的生命财产安全了,那么他们就得学会自保。如何自保,唯有握紧了刀把子才行!

    但是,如果在崇祯元年七月崇祯赐予袁崇焕的不是尚方剑而是黄钺,并且是假黄钺的权力的话,那么这个事情的性质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赐予臣子黄钺在这项制度日趋成熟的晋朝分为四档,其中权力最大的便是假黄钺,不光是可以杀死二千石以下官员,更可以处死同样持有黄钺的另外三档——即假节、持节、使持节的节将。

    假黄钺几乎是等同于监国,权力之大足以令皇帝本尊为之胆寒。中国历史上这项权力仅在魏晋南北朝那段君不君臣不臣的纷乱时期有过比较多次的赐予,受赐者大多不是一时之权臣,就是篡位预备队。如果袁崇焕获得的是假黄钺的话,莫说是先斩后奏個毛文龙了,就算是把徐达、常遇春都先斩后奏了都够用。

    然而,袁督师是没有这个机会的,可李晋王却有。如果陈凯没记错的话,有明一朝只有李定国拥有过这样的权力。就在遮炎河之战前,永历皇帝便赐予了李定国假黄钺的权力,以节制勋镇文武,而李定国凭此权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封土司都督罗大顺为龙平伯,命其统本部兵马去进攻新添卫。

    陈凯此言即出,李定国仿佛是被针扎了一般一下子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投过去的目光中更是满满的不可置信。这与方才的无比信任简直是判若两人,可即便是如此,陈凯却仍旧是坦然的微笑着,仿佛这里面儿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私一般。

    “这是大木的要求?”

    目视着陈凯,思虑良久,从当年在新会城下的第一次相见,一直到今时今日,过往种种,陈凯给他的始终是有些孤高,在大事上却绝不含糊的印象。说来,此人确实是显得过于高深莫测了,可对于权位却从来没有表现出过任何的渴求,这十几年来的行事摆明了就是要驱除鞑虏,与他是同道中人。然而,此时此刻,陈凯的异常表现却让他不由得想到了他的那位亲家公——大明的闽王殿下朱成功。

    是的,肯定是郑成功,如今东南明军势头正盛,已经收复了福建、广东、江西三省的全境以及浙江的大半和南直隶、湖广两省的部分府县,实力已经超过了永历六年时全盛期的西营系明军。而且,郑成功现在正在大踏步的向着南京进发,那里可是明太祖的龙兴之地,其政治意义远非是他刚刚收复的昆明、贵阳可比的。

    实力如斯,更重要的是郑成功的国姓是隆武皇帝赐予的,招讨大将军的职务也是隆武皇帝赐予的,根据朝廷得到的消息,郑成功也素来是以此自称并节制地方文武。如果,郑成功收复了南京,在孝陵前主持为隆武皇帝续嗣,并拥立其承继大统的话,如今的大明自也是没有人有能力去阻拦于他,如今的局面也没有理由可以反对于他。而这假黄钺的权力,便可以更好的为此服务。

    不是吗!

    李定国的怀疑有理有据,然而,陈凯却已经将他思维激烈碰撞下产生的这些火花看得明白。此间,却只见得摇了摇头,旋即整个人便严肃了起来:“大木?他又不知道天子弃国的事情,要这个干什么?”

    “竟成,你已经知道了!”

    陈凯的反问直接将李定国方才的胡思乱想一扫而空。说来,永历弃国一事,陈凯当然是知道的,在后世亦是有不少人知晓。就算没读过相关的史料和文章,哪怕只是看电视剧,比如吴三桂派部将用弓弦勒死永历帝的事情想必还是耳熟能详的。

    否则的话,“沐王府”也不至于和几乎已经是将造反二字写在额头上的平西王府死磕那么久、天地会也不至于要搞什么杀龟大会不是。而永历之所以会被吴三桂勒死在昆明五华山的逼死坡,正是吴三桂大军入缅逼迫缅甸国王交出了永历所致。

    然而,李定国却只以为是陈凯得到了消息。从时间上也说得通——事情是在闰正月二十六发生的,在二月中旬李定国收复昆明时在那里就已经有了传闻。现下都已经是四月中旬了,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传到广西、湖广和四川这些与云贵接壤的省份。陈凯已经杀入了湖广,身在广西的督师郭之奇如今与陈凯也算是合作的关系。而且更重要的是,凭着陈凯的磨盘山之战中的表现,他更是有理由将之理解为陈凯已然得到了风闻,但直到他匆忙赶来才彻底确认了下来。

    “当然,否则的话,宁宇你又何必如此匆忙的赶来见我,难道不是想要与我商议该当如何应对,只是单纯的叙旧不成?”

    果不其然,陈凯已经看透了他的来意,所幸的是,他本也没打算瞒着陈凯:“这便是竟成你向我索要黄钺的原因?”

    “是的。”

    作出了肯定的答复,陈凯一伸手,便示意李定国重新坐下。后者不明就以,但是当年在广州和此番在磨盘山积累下来的信任却还是让他坐了下来。只是屁股刚刚粘到了椅子面儿的瞬间,陈凯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当即便愣在了当场。

    “天子弃国,这恐怕是上千年都难得一见的幺蛾子了吧。可我仔细想了想,却觉得这分明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儿,你不觉得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 逆臣(五)

    这个家伙一定是疯了!

    陈凯这话说得轻巧,却直听得李定国一个目瞪口呆。他是万万没办法将这事情与好事儿这個词汇联系上,而且还是天大的这么个形容词。如果硬要联系上的话,那也只能说是对满清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儿,可是对大明来说,这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噩耗啊!

    除非,陈凯已经生出了叛明降清的心思。可这摆明了是更加荒唐的揣测,陈凯在大明这边儿从孑然一身拼搏十余载,如今已是封疆大吏,手握大权。但一切的一切却都是在抗清的框架内实现的,离开了这个框架,又会有多少人跟着他倒戈而去。

    就像是孙可望,在明廷时是权势熏天的秦王殿下,一旦叛逃,不过百余人生死相随。虽说满清现下还用得上,给了个义王的尊号,但也不过是个在北京城里闲居的寓公罢了。以着陈凯的智慧,会蠢到去学他那个白痴义兄,便是打死李定国也不会相信的。

    还好,经过了陈凯对磨盘山之战的干涉,以及方才对他此行目的的判断,李定国已经意识到了单凭他一个人是绝对没办法跟上陈凯的思路的,所以干脆将问题重新抛了回去。

    “何出此言?”

    听得这话,陈凯倒是一笑。显然,经过了刚刚那个索要黄钺的刺激桥段,他眼前的这位晋王殿下的神经已经粗大了不少,起码没有被惊得跳将起来。既然是这般,他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依坐在了太师椅的靠背上,神色淡然的对李定国问道:“宁宇,此间只有你我二人,说实话,你以为今上如何?”

    此言即出,李定国登时色变,他立刻又联想起了刚才针对郑成功的猜想。只可惜,没等他继续将想法延伸下去,陈凯却不由得失笑出声:“你瞧瞧,又误会了吧。不似你这般时常可以见到天子的,如我、如大木、如张侍郎、如牧翁,我们都不曾有幸得见龙颜,但我们仍旧认今上为皇明正统,为何?”

    见李定国仍旧不明所以,他便直接给出了答案:“烈皇殉国之后,先是福潞之争,而后是唐鲁之争,再后来还有唐桂之争。几次三番折腾下来,大明还剩下多少疆土?但凡是明眼人都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所以才会在绍武皇帝殉国后,全天下的忠臣义士尽皆尊奉今上为主。否则,大明那么多宗室流落在外,又有过唐藩和鲁藩这样的远支监国、称帝的旧例可循,拥戴哪个不是拥戴……”

    陈凯说的这些,李定国或多或少是知道的。南明一开始纸面儿上的实力并不算弱,甚至比对手大顺军和满清甚至还要强上一些。结果呢,福潞之争搞丢了南直隶、浙江和江西。鲁监国起事倒是一度收复了钱塘江以南的浙江府县,可很快便在内斗中丢了个干净,连带着唐藩出身的隆武皇帝名义上的辖区福建也丢了。接下来的绍武小朝廷忙着与桂藩的永历帝争位,结果被李成梁背刺得手,广东一省丢得就好像是儿戏一般。

    这三轮下来,大明就只剩下了大西南的那几个“欠发达”省份而已,其中四川还乱成了一锅粥,云南也已经落到了他们兄弟几个的手里,湖广则在持续性的拉锯战中日渐残破。眼看着大明就要谢幕了,于是乎,天南海北的抗清势力团结在永历的旗帜之下,与满清作战,至少名义上是这么回事儿。旁的不说,抛开孙可望那个大冤种以外,起码内斗的规模已经不复从前了,乐观一点儿去看的话,这总归还是一种进步嘛。

    这期间,虽然还闹出过一些宗室争位的段子,但也都只是些跳梁小丑罢了,影响力有限到了随便去个总兵、副将什么的就能将那份野心扑灭。

    “是的,世人都想要这拥立之功,可殷鉴未远,就在夏后之世,当下鞑子只是刚刚露出了些许颓势,可仍旧控制着大明大半的疆土。宁宇,你觉得我会做那等令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吗,大木是这样的蠢货吗?”

    愚蠢,这个词在李定国的眼里摆明了是没办法和陈凯挂上钩的,郑成功他虽然没有见过,但通过书信,以及和陈凯的间接交往,也深知那定是一个才智卓绝之士。

    “竟成你刚刚说到那位张尚书和牧翁是?”

    “张侍郎讳煌言,曾是监国鲁王殿下任命的兵部左侍郎,负责监军定西侯军,定西候去世后所部便由张侍郎统领。至于牧翁,则比较特别,他是大木的老师,大木的号便是他起的。烈皇在世时他曾为礼部尚书,到了弘光皇帝在位时亦是礼部尚书,后来就降了鞑子……”

    “啊?”

    水太凉、头皮痒的段子陈凯不觉得有必要和李定国细聊,况且钱谦益在潜伏期间还是为抗清运动做出了很多贡献的,属于改邪归正的类型:“比如前不久反正的金华总兵马进宝就是受了牧翁的多番招抚,其更是多次变卖家产供给军需。另外,牧翁还谋划过楸枰三局,为此曾竭力联络南直隶的义军。”

    说起来,楸枰三局是与李定国进取广东同时期的战略,合作的也是已与李定国生了矛盾的孙可望。但那时候孙可望势大,又把持着朝政,摆明了与其合作更有成事的希望,包括郑成功派遣张名振、张煌言三入长江其实际上也是服务于楸枰三局。

    不过,当江浙潜伏者的使者亲眼见识过了秦王府和安龙行在的天差地别,大抵也搞清楚了永历朝廷当时的状况。伴随着平一统、贺王盛复明案被满清侦破,他们与孙可望也就没有了后续的合作意向,转而专心勾搭郑成功北伐和策反满清的督抚将帅去了。

    听罢了陈凯的介绍,李定国也更好的理解陈凯之所言——与唐藩关系密切的郑成功,与鲁藩关系密切的张煌言,曾在万历、天启、崇祯、弘光四朝任职并且还降过满清的钱谦益,他们如今皆奉永历为主。是永历较之前人更具中兴之主的气象吗,显然不是,起码曾经亲临一线振奋士气的鲁监国远比永历更加勇敢,一眼就可以看出重开科举重要性并贯彻执行的隆武也比永历要精明强干得多,自然是如陈凯所言的那般,大家受够了宗室内斗的戏码,所以折中选了个大伙儿都能接受的,好甩开膀子与满清斗下去。

    “就算不说什么亲者痛、仇者快的段子,要找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宗室来继承大统,这里面的成本实在太高了,我付不起,大木也付不起,这世上没人付的起。所以,帝位在今上这边儿传承着,挺好。起码,总好过你拥立一家、我拥立一家,大伙儿先把人头打出了狗脑子,让鞑子占了便宜要强吧。”

    陈凯摆明了态度,更说得上是一个推心置腹。对此,李定国不由得松了口大气的同时,也对陈凯暗暗生出了几分亲切来。

    “今上仁厚……”

    “除了仁厚呢?”

    陈凯释疑过后,李定国便回答起了此前的那个问题。然而,前者多多少少的有些为难人的意思在,除了仁厚还能说什么,难道让他说永历跑路前收拾东西麻利,跑路时腿脚利搜,即便拖家带口仍可日行六十里不成!

    “还是我说吧。”李定国摆明了是不愿说永历的不是,陈凯也没指望这个流寇出身的大明亲王有那个胆子敢指摘天子的不是:“前面的事情不说,今上早年多为权臣所制,总有些身不由己之处,为人臣子的不便苛责过多。但是,此番鞑子入寇云贵,今上却先是严禁焚毁仓储,变相资敌,我听说洪承畴那厮听到这个消息时乐得手舞足蹈,差点儿没笑得背过气儿去。而后更是在大军迎战虏师之际弃国而去。这样的昏君,要不是怕给了鞑子可趁之机,我他妈的……”

    “竟成!”

    这两桩事情,即便是李定国心里也难免没有疙瘩,只是他的身份特殊,更唯恐会导致人心丧尽,便更要强撑着维系下去。此间陈凯的态度,摆明了已经被永历的行径搞得心态炸裂。可饶是如此,陈凯却依旧愿意表明对永历的皇位的支持。至于最后那句被他喝断的话,却分明只是怒不可遏罢了。

    “你我是共过生死的兄弟。这话,出我口、入你耳,只在这间屋子。出了这间屋子,我便不认了。况且,难不成你李定国浓眉大眼的,还能做那告密的小人,我却是不信的。”

    “你这张嘴啊,我是说不过你。”

    陈凯白眼儿一翻,李定国亦是无语得紧,但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任由陈凯继续说下去:“可问题在于,今上弃国一事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开了,届时不说那些因此灰心丧气而降了鞑子的,只说又有几人称王,又有几人称帝,便是我等承受不起的呀。所以,我才想到了你手里的黄钺。”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但是这一番交流下来,李定国心里的抵触情绪已经去了不少。最起码的,陈凯还愿意拥戴永历,而拥戴永历也正是西营系内部的共识,他们在这个原则问题上没有矛盾,其他的就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你的想法是?”

    “今上弃国,阁臣想来不是随驾南狩,就是星散了。况且,就此前的那批阁老,能力且不谈,他们自也没办法代表如今的各路王师。所以,我计划组建战时内阁,邀请包括夔东的文督师、广西的郭督师、浙江的张侍郎、南直隶的牧翁、大木和你的一些亲信文官,比如金维新、龚铭他们入阁。当然,也包括我这个发起人。大家坐在一起商讨国事,总好过各自为战。尤其是现在鞑子在长江以南已经没剩下什么势力了,我们也要避免在控制区接壤后的擦枪走火不是。”

    陈凯的提议直听得李定国当即便愣在了当场,自行组阁这样的想法是他从未有过的:“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通过此举让天下的仁人志士们知道,虽然天子弃国了,但是我们这些忠臣仍旧在战斗。我们是在为了太祖高皇帝驱除鞑虏方建立起来的大明帝国而战,是在为了莪们傲立于世界之心的高贵民族而战,是在为了华夏五千年的文明史而战,并非是单纯地为了某个昏君而战!”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逆臣(六)

    国家!

    民族!

    文明!

    宋亡崖山,天下陆沉,蛮夷盘踞华夏,敲骨吸髓,而这片土地曾经的主人却沦为三四等民,与奴无异。是明太祖驱除鞑虏恢复汉家河山,使华夏衣冠文明重现于世,此亦是大明最为今时和后世所称道之处。

    华夏文明之绚烂瑰丽,便是几天几夜也无法尽述,不似后世某些国度般可一言以蔽之。奈何,陈凯却清楚地记得,后世总有一种关于某国不过两百余年历史便可一超独霸,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史不过就是多了些年头儿罢了,因而毫无意义的论断。

    然而,说出这些话的人们却不曾记得——五千年前,我们曾和古埃及人一样直面席卷全球的大洪水;四千年前,我们曾和古巴比伦人一样铸造青铜器;三千年前,我们曾和古希腊人一样思考哲学;两千年前,我们曾和古罗马人一样征伐四方;一千年前,我们曾和阿拉伯人一样无比富足;六百年前,我们比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更早一步扬帆远航;而到了二十一世纪,我们更是以后起之秀与世界霸主美利坚人一较高下!

    五千年来,人类文明的牌桌上换了一批又一批的玩家,却只有我们始终都在。而那一批又一批倒在了我们面前的存在,则不是在经过了短暂的辉煌过后便迅速归于平凡,就是彻底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只留下了一些符号供人凭吊。

    五千年来,我们始终是世界级强国,不过是最近的几百年打了个盹儿,便总有人会悲观的认为我们就只配给那些靠烧杀抢掠起家的强盗国家做牛做马。却殊不知,更加险恶的环境我们的祖先都已经历过不知多少次了,早已司空见惯。那种以一两百年的状况便判定文明生死的浅薄恰恰就是来自于那种只有几百年历史的国度,因为他们不曾经历过长达五千年的兴衰沉浮。

    而这一路坚持着走到今时今日,乃至必然将走向未来的千秋万代的,正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优秀的华夏民族。即便是明太祖朱元璋,也不过是那個时代华夏民族驱除鞑虏的共同意愿的代言人而已。

    是民族缔造了文明,亦是人民缔造了国家!

    与后人无异,李定国他们在年少时也曾无数次的听过祖辈、父辈,听过村中的老人和之乎者也的书生讲述过那些关于华夏列祖列宗的故事,哪怕是大字不识一个,也并不妨碍他们为能够作为华夏的一份子而感到骄傲。

    陈凯发出的这一波又一波的思想浪潮登时便将李定国冲击得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仿佛华夏的列祖列宗都在用审视的目光凝视着他,让他一时间就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直到良久之后,他才从这难以想象的震惊中逐渐缓过劲儿来。可他再看陈凯的目光,已有了很多的不同。是的,在刚才的那短暂的时间里,他见识到了远比此前金维新耗费数年之功才灌输给他的忠君思想更加了不起的东西。

    “竟成,你……”

    李定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境了,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些东西想要消化掉,于他而言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于是,他便转而向陈凯问及了是何人教授了这些。

    “有件事情我未曾与你讲过,当年我南下投奔大木,实际上最早不是奔着大木去的,而是冲着先帝去的……”

    陈凯口中的先帝自是隆武皇帝,他将十多年前与郑成功编造的那篇关于一个读书人万里南下投奔王师的故事又给李定国讲了一遍:“人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原以为只是胜在行路的见闻,但后来才发现对我影响最大的却是性情。一路上,我见过了太多鞑子对汉家百姓的残虐,也见过了太多汉家百姓的反抗,几次我都想停下来帮助他们,但那时候我仍坚信着只有先帝那样的明君才有可能带领我们走向胜利。直到我都快到福建了,才得到了先帝殉国的消息。那时候我一度迷茫,可转念一想,总不能就这么回去了吧。于是,我便去投了大木。”

    从后世的史书中,陈凯见识过了太多这个时代以及后世两三百年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所经历过的伤痛和屈辱,所以他一旦意识到他身处何时和身处何地,便第一时间去寻找合适的抗清武装。但是,他却也很清楚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怎样险恶的环境,想要获得胜利,就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

    “从今上的所作所为,莪早就知道他的身上不见得有什么中兴气象。我并不指望他能做出什么贡献,只要别拖你、别拖大木、别拖我的后腿就好,谁知道他竟然还弃国了。当时我也确实是怒不可遏,包括现在我一旦想起来还会怒火中烧。可转念一想,先帝那样的明君都只能落得个殉国的结局,关于他,我既然本也没指望过,那就更没必要为此影响了自家的心境。所以,今上弃国对我的影响远比你们要小。当你们还在为此而困扰之际,我已经在评估此事会造成的影响,以及该当如何应对。因为我始终明白一个道理,我们所能依靠的从不是哪位明君,只有我们自己而已。”

    细细听过了陈凯的“心路历程”,李定国也不由得想到,当初他们决定联明抗清之时,就只剩下了永历一个选项。如果当时隆武皇帝尚在的话,说不好他们便会选择后者。当然,也不一定,毕竟隆武远比永历要难以控制,郑芝龙都没做到的事情,孙可望大概也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

    可是这么听下来,他却理解陈凯的想法,那就是皇帝不值得信任,但也不能因为皇帝无能而受到不必要的影响,仍要努力奋斗,这与其此前讲述的那些关于国家、民族和文明的理念如出一辙。

    “所以,你就想出了召开战时内阁的主意?”

    “是的。”陈凯点了点头,继而却又说道:“也不完全是我想出来的。确切地说,这事情在大明确实未曾有过,但古有先例可循。”

    “哦?”

    古已有之,这倒激起了李定国的兴趣。对此,陈凯亦是毫无保留的娓娓道来:“周时,厉王祸国害民,国人逐之。但国人未有追至他地攻杀天子的道理,太子也不便在其父尚在时继承王位,于是周定公、召穆公二相代行国政一十四载,直至厉王驾崩,太子继位,史称周召共和,太史公的《史记》中对此曾有记载。”

    陈凯的办法说来也简单,那就是将周召共和扩大到如今仍在坚持抗清的各方势力,冠之以战时内阁的名义,代替弃国的永历这个皇帝处理国政,甚至是代替永历成为全国抗清运动的旗帜!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周召共和了,早在周朝刚刚建立时,武王伐纣没几年就病故了,那时候成王年纪尚幼,于是武王的两个弟弟初代周公和初代召公便代天子行政,直至成王亲政。其中,初代周公的子孙受封鲁国,包括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和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卑未篡时,这两句诗里的周公也都是此人。而那位召公的子孙则受封燕国,《诗经》里也留下过甘棠遗爱的典故,讲得就是他在朝辅政时的故事。”

    那时候的共和包括厉王时的共和皆可以划入贵族共和的范畴,与古罗马共和国相仿佛。不过,前者的共和是宗室维持国家运行的临时性政策,更近乎于暂时性的虚君共和,而后者的共和则是奴隶主维系统治的长期性制度,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陈凯不觉得有必要给李定国联系到罗马共和国的事情,中国本也不是欧洲,谈古罗马、古希腊便好像高人一等似的,但是在儒家的思想中,周礼、周公却是个绝对特殊的存在,从孔老夫子开始恢复周礼就是历朝历代很多儒家士人的终极梦想,陈凯相信金维新、龚铭他们既然能考中举人,这方面的知识应该还是比较丰富的,让李定国去听他们讲故事远比耗费他的精力要来得更加有效。

    “这算是第三次了?”

    “不止,天子年幼而辅弼或是太后代为行政,历朝历代都没少过。不过,弃国的天子倒是少见的紧,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厉王时的周召共和,倒也应景。”

    听的这话,李定国还是不由得暗自叹息了一二。陈凯的才能确实非同凡响,这个战时内阁对于天子弃国所造成的恶劣影响已经不是最大程度上的挽回了,他很清楚的记得金维新他们称颂过周公的丰功伟绩,并暗将他比作大明的周公,这个师法周公的故技很可能会得到儒生们的集体推崇,这想必可以达到釜底抽薪的效果了。

    但是,陈凯对于永历的看法显然已经无法逆转,昏君这个词与他的效忠对象直接挂钩,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再加上陈凯今番灌输的那些国家、民族、文明之类的东西,更是让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撕裂感。

    “所以,你需要我以假黄钺的权力代天子下达建立战时内阁的诏书?”

    “不,战时内阁由我倡议和召集,我只需要宁宇你用假黄钺的权力为此背书,肯定战时内阁的正当性即可。”

    “为何?”摆明了下达诏书更加直接了当,李定国有些不太明白陈凯的用意所在。

    “你是监国的亲王,而我是总督,由你代替天子下旨与由我倡议、召集对于世人而言是两回事儿。确切地说,我需要你在以假黄钺的权力认可这种由仍在奋战的忠臣们自发发起的救国运动的同时,将黄钺交给战时内阁,以进一步增强战时内阁的合法性。而不是让旁人误以为黄钺只是从你的左手转到了右手。”

    陈凯的这番话说下来,倒是把李定国绕得有些迷糊了。但是,有一件事情他还是听明白了,那就是陈凯仍旧是要黄钺,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逆臣(七)

    眼见着李定国面露不解之色,陈凯亦是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他面前的这位大明晋王殿下的军事能力确实出类拔萃,比之更加天马行空,可以创造更大奇迹但也会犯下更大失误的郑成功,李定国的战术能力表现始终都比较稳定。

    但是,这个家伙在政治、经济方面的才能简直是烂到家了,换作郑成功大概已经能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到底为何,可现在却仍旧要继续解释下去。

    “这么说吧,皇明当下对于朝政的处断之权,分为了票拟、批红和封驳三部分。内阁负责根据奏章的内容提出建议,即为票拟;天子亲自对票拟进行决断,或是由司礼监按照天子的旨意进行决断,因用的是红笔,故称为批红;而六科给事中则会审核票拟和批红是否合乎礼法、律法和情理,若有不符之处便可将之驳回,是为封驳。”

    “换言之,一项政令的下达需要得到天子、内阁和六科给事中三方共同认可才算合乎法度。而天子单独下达,没有内阁副署的圣旨则被称之为是中旨,这种圣旨被抗旨的概率非常之大,甚至往往连给事中那关都过不去,因为这里涉及到了天子存在侵夺内阁、六科权柄的可能,是不可能被朝臣认可的。哪怕是在万历、天启年间,大概也只有宦官和武将才不敢抗旨,再后来就连这两者都未必了。”

    这些东西,久在朝中,李定国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对于陈凯所言,他似乎也看出了一些端倪,但仍旧不甚清晰。

    “但是,假黄钺在大明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而大明的制度又不同于魏晋南北朝。如果套用下来的话,假黄钺等同于监国,但天子也并不能独立决定政务。换言之,你的假黄钺只有批红和留中不发的权力,你代天子下达的圣旨也必须得到内阁的副署和六科给事中的认可方能下达,否则只能算是代发的中旨。”

    中旨从理论上是不合规矩的,这个陈凯之前是说过的。想到此处,李定国猛然间想起来他早前使用假黄钺的权力下旨册封罗大顺为龙平伯一事,当时就是同时担任吏部左侍郎的金维新按照流程将他代天子下达的圣旨发给了昆明的朝廷,由内阁副署才正式下达给罗大顺。这么说来,他的这個假黄钺的权力似乎真的只有批红权、留中不发和下达中旨的权力,没有内阁和给事中的背书,就算是让宣诏使者扛着黄钺去宣诏,对方也一样拥有抗旨的权力。

    “我明白了你的那个左手转右手的意思了,确实,战时内阁只能由你或者是其他在地方的,而且还不能和我有太大关联的官员发起。否则的话,旁人就要说我侵夺内阁和给事中的权力了,是吧?”

    “是的。”

    “那么,将黄钺交给战时内阁是什么意思?”

    一切的一切,终于来到了最重要的所在,陈凯直视着李定国的目光,郑重其事的问道:“宁宇,我问你几个问题,你须得照实回答。”

    “自然。”

    “假设,你用假黄钺的权力向大木的部将,比如向中提督甘辉下令,你觉得他是会听你的,还是听大木的?”

    “这……”

    李定国断然没有想到陈凯会问出这样不合情理的问题来,要知道,这个时代还是讲究兵为将有的,甘辉是郑成功一手提拔起来的大帅,他自然不会缺心眼儿到了去向甘辉下令。他能够指挥得动的除了本部兵马外,也就是一些小的军头罢了。他的本部兵马自不待言,那些小军头是不敢,也没有那个实力抗旨的。这都是彼此默认的潜规则,可是陈凯此刻却将这些摆在了明面儿上。

    “如果我用假黄钺下达的圣旨有战时内阁的副署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闻言,陈凯亦是拊掌而赞。能问出这个来,说明李定国已经理解了政令下达的基本流程,但这世上却还有一些不能摆在明面儿上的规矩:“还是不行,因为批红权在你手里,甘辉可以认为是你与战时内阁相互勾结,侵夺大木的兵权,他依旧拥有抗旨的可能,而大木也一定会为其说话。到时候,无论是你,还是战时内阁的权威都将会因此受到打击。”

    “这……”

    “反过来,如果大木拥有假黄钺的权力,并得到了战时内阁的副署,你的部将,比如咸宁侯祁三昇,你觉得他是会听你的,还是听大木的?”

    这个问题李定国压根就不用去假设,当年孙可望以秦王之尊命令祁三昇听命于秦王府,祁三昇却还是在一路的围追堵截中硬是从川南跑回到了昆明来投奔于他。同为西营系的孙可望都做不到的事情,外系的郑成功自然就更没理由做得到了。

    “再换回来,还是你用假黄钺下旨并得到了战时内阁的副署。就说刚刚在码头上见到的林德忠你还记得吧,当年的新会之战他便是负责指挥那时候还叫抚标的督标第一镇。你若是越过我去向他下令,你觉得他会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

    “夔东众将之中,有前闯军,也有前川军,且不说那些本就与你矛盾重重的前川军,就说袁宗第、刘体纯,你以假黄钺的权力去指挥他们,他们会听你的吗,还不是要文督师在其中折冲樽俎?”

    “……”

    “再说一个,现下蜀藩和旧秦藩的众将还都在云南、四川和贵州各地吧,你向他们下个令试试,看看他们会不会玩阳奉阴违的那一套?”

    “……”

    夔东明军暂且不提,李定国却是很清楚,他此前在云南搞的歧视政策,再加上刘文秀之死,弄得他在蜀藩和旧秦藩的众将面前的权威大减。

    平日里都在昆明还好说,这一回清军入滇,他们一溜烟儿的都跑没了,甚至直接绕过了昆明,再加上那些本就就食在外的,饶是他此番凭借着磨盘山大捷的余威,也还是只有白文选和贺九义愿意跟着他杀出云贵。其他人对于命令,无不是一边倒苦水、一边不动如山,谁也不愿意再到他麾下受区别对待了。

    尤其是那些盘踞川南的蜀藩人马,据说现在已经开始以冯双礼马首是瞻了。用那些家伙的话说,庆阳王也是老大王的义子,不是说四大王子只剩下李定国一个了,他们就必须得过去伏低做小!

    “哦,对了,也许你用假黄钺下达的旨意若是能够得到战时内阁的副署,应该就可以指挥得动张侍郎了。但是,大木肯定不乐意。因为从定西侯到张侍郎,那支部队这些年来吃的可一直都是福建的粮饷,接受的也是大木指挥。虽说还有几分独立性吧,比如当年在长江口抗拒一下忠靖侯的越权,但也不多了。可你要是敢把手伸过去,你觉得大木会怎么看你?”

    陈凯的这几个问题问下来,直听得李定国冷汗直流。原来,他的这个假黄钺的权力看上去确实与监国无异,但实际上就连大明天子的权力都殊为有限,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假黄钺而已。这东西放在他的手上,确实和之前没有太大的区别——他能指挥得动的没有假黄钺他一样指挥得动,他指挥不动的哪怕是有战时内阁副署他也一样指挥不动。

    “如果将黄钺交给战时内阁,又有什么区别?”

    “这就完全不一样了。”陈凯笑道:“一旦黄钺交给内阁,内阁就等同于拥有了批红的权力。但是,皇明祖制,内阁只有票拟的权力,批红的权力等于是代天子所持。你一人代天子所持,旨意出自你一人之手,批红亦是由你一人定夺。但内阁不止一人,且并无代持批红的前例,所以我们可以在事先为其订制,比如必须阁臣达成一致或是做出处断的阁臣得到了多少票以上才能进行批红。阁臣们在商讨的过程中已经完成了对各方势力的利益交换,那么就不存在抗旨这档子事儿了。就算有人抗旨,难道他还能以一家之力敌得过所有人不成?”

    这里面其实还存在着一个最大的漏洞,那就是如同联合国与五常之间的关系一般,战时内阁也同样存在着与东南明军、晋藩这样实力远胜于其他藩镇的超级藩镇之间的关系问题。一项政令如果不能得到他们的认可,那么便等同于无效。不过,金维新不可能坐视晋王府的利益受损,郑成功的亲信文官,比如潘庚仲也不会坐视闽王府的利益受损,再加上还有一个他可以充当润滑剂,这个漏洞其实也并不算太大的问题。

    “原来如此。”

    确实,比之变革已经成型的旧法,借助于新制度的建立来实现对权力的加固,显然要更加容易一些。后世的那个超级大国就面临着旧的法令难以推翻,便只得不断在上面用新的法令来打补丁的局面。虽说吧,确实有些治标不治本,但显然要容易得多。况且,这还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我们说得这么多,等天子回銮,我自是要将黄钺交回的。”

    “相信我,天子一时回不来的。”

    陈凯的这句断言着实吓了李定国一跳,永历远在缅甸,陈凯在湖广便仿如亲见般一口咬定天子暂时不会回銮,实在不可想象。可一旦回想起陈凯在磨盘山之战中的预判,却又让他不得不相信陈凯所言。

    “为什么?”

    “马吉翔是不会让天子回銮的。”

    “他敢!”

    单单一个马吉翔,李定国自是不惧,可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既然敢在你主持反击的时候带着今上南狩,难道他还会回来等你砍脑袋不成。况且,天子回銮,以着当下的局势八成是要回南京的,内阁首辅的尊位他是争得过文督师啊,还是争得过牧翁啊。就算那二位高风亮节,我也不可能继续看着他祸乱中枢。凭着我陈凯的功勋,他敢与我相争吗,借他八百个胆子!”

    “这个奸……”

    “这个奸邪是吧?”

    在永昌的时候,刘洰为永历下《罪己诏》时虽说是把马吉翔单拎出来数落了一番,但也少不了对马吉翔背后的李定国夹枪带棒了一番。马吉翔之所以没有受到更大的处罚,其中便不乏有李定国在羞愧之下的那番自请处罚。虽说,李定国也未必有帮着马吉翔分担罪责的心思,但永历自也不会严惩他信任备至的晋王殿下不是,马吉翔自然也就只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可是,就在李定国组织反击的时候,马吉翔竟然勾结了靳统武的部将制造兵变,硬是把已经距离缅甸只有一步之遥的永历吓得赶紧逃了过去。这般得罪过了晋王殿下,他还敢轻易回来,岂不搞笑。而他不想回来,也一定不会让永历回来,因为有永历在,他就还是内阁首辅大臣,没了永历他就什么都不是了。到时候,就连缅甸人也不会待见他的,他会甘心?

    天子弃国这么一桩事情,使得李定国对于马吉翔早已是恨得透透的了,对于他此前竟然还一度颇为信任其人,甚至助其谋得首辅之位一事更是追悔莫及。然而,后悔药是没有卖的,现在永历已经弃国而去了,而陈凯更是断定马吉翔根本不会让永历回銮,他此前派去的高允臣和始终在盏达付安抚司等候的靳统武反倒是成了无用功。

    “那么,除了战时内阁以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出让黄钺,这事情实在太大了,饶是李定国也不敢轻易作出决断。原因无他,这黄钺本就是永历所赐,天子赐物哪有转赠的道理。可若是不将黄钺交给战时内阁,对于消弭永历弃国的恶劣影响又将会大打折扣不说,其他各部明军也会怀疑他是否有借战时内阁行谋朝篡位之事的心思。

    “那就只有废立天子了。”说到此处,陈凯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狗屁倒灶的事情,谁愿意谁来,反正我担不起这个骂名。”

    是啊,昏君弃国,另立新君,理论上确实可行,比如大明战神朱祁镇北狩瓦剌,在太后的批准下朝臣们便推举了英宗的弟弟景宗朱祁钰继承大统。但现在太后也去了缅甸,永历的亲兄弟也都死绝了,就连永历的太子也同样去了缅甸。前提条件不在,那么,与事者便必然要担上一个乱臣贼子的骂名,别说是一辈子了,估摸着子孙后代都要面对千夫所指的下场。

    就像是陈凯之前讲过的那个周厉王,都昏庸到了那个份上了,已经快要赶上他听说书讲过的那个商纣王了,国人一开始或许存了杀心,但气头儿过去了也只能将他赶走,并不敢真的追杀过去。而周公、召公二相也同样只敢代天子行政,并不敢真的奉太子继位,太子也不敢真的继位。

    一下子又回到了这个两难的窘境,李定国不由得颓然了几分。倒是陈凯,却推心置腹的说道:“哎,宁宇,说句心里话,论打仗的能耐,你堪称惊才绝艳,这世上罕有敌手。但就治国而言,确非你之所长。与其这样下去,不如把黄钺交出来,再自谦上两句,世人也会赞你一句高风亮节。名声这东西,有时候比权位更重要,尤其是对于你的出身而言,有了这个,日后谁也没办法再说你什么了。”

    名声,这确实是李定国最为看重的东西。透过史料的记述,陈凯清晰地记得李定国与刘文秀之间关于联手扶明的誓言——他们要洗脱贼名,现在不正是最好的机会吗?毕竟,哪有乱臣贼子会为了国事放弃手里的监国大权,这完全不合常理嘛。除非,这个曾经的乱贼已经真的改邪归正了,否则根本没办法解释。

    “竟成,你当初推辞潮州知府也是这个原因吗?”

    这是一桩十多年前的旧事了,此间李定国问及,陈凯亦是不做犹豫,重重的点了点头:“是的,潮州府城确是我一力谋划并亲身涉险所得,大木当时也视我为潮州知府的不二人选,甚至就连我、叶藩台和陈道台的任命都已经下达了,可我还是硬顶回了任命,将知府之位拱手相让。原因也很简单,叶藩台是进士出身,而我只是个童生,大木知我才具,可世人多愚,只能看得到摆在明面儿上的功名。我不能让人视我等为草台班子,不能让潮州本地人瞧不起莪们这些抗击虏师的忠良。些许权位,不过等闲事罢了。况且,我还得了个好名声,不是吗?”

    陈凯笑得坦然,李定国亦是被这份谋国不谋身的大义凛然所感动。他记得,金维新就曾多次盛赞过陈凯的高风亮节,声称若是大明当年若是多几个陈凯也绝对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云贵川第一凯吹”对李定国的影响力之深远,自不待提。此间见得陈凯都能为国事不惜己身,他又有何理由再推托下去?

    “你陈竟成能做到,我李定国自也当仁不让。我支持你倡议建立战时内阁之事,黄钺也将会在战时内阁成立之日交托在你的手上。但你也须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但请直言。”

    “一定要驱除鞑虏,恢复汉家江山,我一生之荣辱全在此事。否则,就算是暴尸荒缴,我也绝不肯瞑目。”

    闻听此言,陈凯的心中亦是如翻江倒海,热泪不由得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逆臣(八)

    明太祖建政之初,是以中书省统管文武,后悉中书省之军事职能及除徐达外的军事将领设立大都督府,中书省则只负责行政事务。中书省的左、右丞相和大都督府的大都督和在废除大都督后的左都督、右都督分管文武,并直接向朱元璋本人负责。比如李善长、徐达、汪广洋、胡惟庸便担任过左、右丞相;朱文正、李文忠、冯胜、汤和就曾担任过大都督或是左、右都督。

    但是中书省和大都督府的权力过于巨大,于是借助于洪武十三年的胡惟庸案,朱元璋一口气将中书省废除,悉其权柄于六部;同时废除大都督府,改设五军都督府,并将大都督府的部分职能划归兵部。从而将行政权力和兵权进一步分化,防止人臣权力过重而对皇权造成威胁。

    这个时期,大明尚且是文武殊途的状态。朱元璋是个工作狂,对于政务和军务一肩挑之,最多找几個“秘书”帮忙整理文件。他的儿子朱棣虽说也是个精力旺盛到了极致的存在,但那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屡次御驾亲征,政务上面于是便出现了内阁这么个服务于皇帝的文官秘书机构。而这个文秘单位也慢慢的扩张自身权力,一步步的发展成了另一个中书省,掌握着朝政处断的票拟大权。

    与此同时,随着承平日久,文官权力日盛,便开始了对五军都督府权力的侵蚀。一开始,由于勋贵势力强大,武将们甚至可以做到凭三两句话便逼迫文官收回觊觎之心。但是随着土木堡之变后勋贵凋零和新帝仰仗文官的拥戴,以兵部尚书于谦为代表的的大明文官集团便大肆侵夺起了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将之转隶于兵部之下。甚至于谦还废除了明成祖朱棣建立的三大营,将之改编为十团营,由文官掌控。

    此后历朝,皇帝凭宦官和外镇武将与文官集团反复争夺,但也没办法将文官集团的影响力驱除出京营系统,最后便演变成了由武将、宦官和文官三方共管的局面。

    经过了漫长的交流,李定国已经全面认可了陈凯关于建立战时内阁的倡议,目送着这位晋王殿下远去的背影,陈凯却只有万里之行始于足下之感。

    “明初时并无内阁之制,但最后内阁却成为了全国最高行政机构,内阁首辅大臣亦成了宰相的别称。今日之前,内阁并无对朝政起到决定性意义的批红之权,但今日之后,内阁便可将票拟、批红尽数掌握在手,不再受司礼监的钳制。就像是从前的票拟之权,一旦批红权长期为内阁持有,亦或是持有期间内阁取得了重大的政绩,那么皇帝再想把批红权收回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一直以来,陈凯坚信着即便沉落谷底,中国亦必将浴火重生,他坚持驱除鞑虏的根本目的只是为了让这个国家少走一些弯路,少受一些屈辱,仅此而已。但是,单单消灭了满清,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再跳出什么察哈尔、准格尔之类的对手,凭着大明已然朽坏的制度只怕仍旧难以幸免。

    大明的问题有很多,但陈凯坚信,中国历朝历代都面对着一个同样的问题,明朝亦不曾例外过的,那就是将文明之兴衰、国家之命运、万民之福祉全然寄托于皇帝一人之贤愚。

    不可否认,中国历史上确实出过很多明君,但是昏君也同样不少,甚至更多。指望着一个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养尊处优、不知民间疾苦、仅凭血缘便可掌控国家权力的所谓君主,还不如指望朝中的文武官员,好歹这些家伙都是从官场、战场中拼杀出来的人精,治国、统兵的经验更加丰富。只要制度上能够达成平衡,国家在他们的治理下起码不会出现万历初年张居正持国时大明还是极盛之世,但几十年后就特么被崇祯玩到了亡国的悲剧。

    “只要我还在,大明就别想再出像是崇祯、永历这样的昏君!”

    一步到位的走向共和,陈凯不是没有想过,但却并不现实。同时代的英国也爆发了一场反抗王权的革命,结果却诞生出了克伦威尔这么个军事独裁者。甚至在其身后,王权也再度实现了复辟。而几十年后的光荣革命之所以依旧保留了国王的存在,亦是唯恐再闹出个克伦威尔,所以不得不作出的妥协。

    还有那个后世的超级大国,其共和制政体的诞生就更加特殊了。被称之为国父的开国之君实际上不过是十三州的傀儡,就连独立战争也主要是法国人打的,北美的民兵甚至连被称之为是辅助都不配。美利坚真正的国父是在大革命中被嘎掉的法王路易十六、国母是“赤字王后”玛丽*安托玛内特,就连导致大革命的经济危机也是七年战争和北美独立战争叠加所致。波旁王朝为其国之独立事业付出了国破家亡、身死人手的惨重代价,美利坚的总统上任的第一件事就应该是到圣丹尼大教堂向他们的法兰西父亲和法兰西母亲致以最崇高的敬意,而不应是在国会催牛逼。

    然而,大明建立伊始有过这样的干爹吗?哼,干儿子倒是不少,比如李氏朝鲜,只是人家后来换了干爹便不认了罢了,但历史却不会忘记!

    再者,他们的合众国最初也算不得什么联邦制,更似邦联制,即州权大于国权、州法大于国法。各州的奴隶主议会可以命令那个首任总统去镇压被他们压榨迫害到了不得不揭竿而起的老百姓,甚至那些老百姓中还不乏有曾经参加过独立战争的老兵。

    换做是朱元璋,当锦衣卫是吃素的喽,哪个会被肉体消灭掉,怕是就连能够对这种白痴问题的正确答案产生质疑的人都不会有吧?

    中国长达两千年的君主制中央集权和大一统的传统使其并不具备一步到位的土壤,就算是清末也是在君主立宪制被我大清的八旗亲贵们彻底玩到了人心丧尽之后,辛亥革命才突然就成功了的。甚至即便如此,胜利果实还是免不了被北洋军阀这样的旧时代产物所窃取。说到底就是因为那个时代的革命党其自身势力之不足,所以才不得不与在推翻满清这一原则问题上能够达成一致的旧势力做出如此巨大的妥协。

    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情,陈凯并不急于求成,总会有人替他完成彻底废除君主的那最后一步的。这个人可能叫袁世凯、可能叫孙中山,也可能叫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甚至可能叫李光地、张廷玉、年羹尧、李卫、刘墉、王杰,更有可能只是一群在原本的历史上并不曾留下过姓名的人们。

    于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先行翦除掉皇帝的权柄和羽翼,只有让皇帝没了权力,才能确保其在中国从满清造成的巨大破坏的恢复期无害于国计民生。而永历弃国,恰恰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陈凯用冰冷的目光扫视着脚下的这片大地:“我的存在,自当使英雄得到善终,但皇帝予取予求的权力,不配!”

    将永历弃国、战时内阁得到了李定国的认可、并且得到了李定国会移交黄钺的保证等一系列事件写进了书信,连同着当下的战局和他即将与李定国联手收复广西和湖广的计划一并发往了浙江前线。如果郑成功还在上一次写信来时的所在的话,那么这封信最终会送到绍兴,张煌言、黄宗羲他们应该也在那里。

    与此同时,结束了与陈凯的会晤,李定国匆匆赶回了沅州大营。在那里,晋藩的众将、幕僚以及白文选、贺九义的部队已经陆续抵达,他们也同样在等待着李定国带回来的消息。

    “殿下,陈制军怎么说?”

    事分轻重缓急,先要解决的便是永历弃国一事,自也是毋庸置疑的:“已经不是陈制军了,本王已经使用假黄钺的权力任命粤赣总督陈凯为中南经略,负责两广、江西、湖广四省恢剿事宜。另外,酬磨盘山大捷之功,本王决定代天子册封陈经略为湘国公,以后也不再是大同侯了。当然,这些任命都要等战时内阁成立后再由内阁进行副署,现在只能算是本王代发的中旨。”

    “战时内阁?”

    任谁也没有想到李定国与陈凯谈了这么半天竟然就谈出来个战时内阁出来,之前在路上他们猜想的陈凯和郑成功可能会选择放弃永历,转而拥戴某个唐藩出身的宗室的假想,其重要性竟然还没有这么个战时内阁来得更重。也许……

    “是的,陈经略倡议召开战时内阁,邀请文督师、郭督师、张侍郎以及本王和闽王殿下信得过的一些官员入阁办事。在天子回銮之前,大家先商议着把国事维持下来。”

    信得过这三个字一出,金维新和龚铭的呼吸登时便沉重了几分,想他们早前在云南拼死拼活的也不过只是一任侍郎而已,连六部的主官都不是。可陈凯一句话,他们便有机会入阁了,那可是大明最高权利中心啊。

    然而,待他们听完了这话,尤其是那维持二字,不只是他们,连带着其他人的面色也陡然一变:“陈制军,不,陈经略愿意继续拥戴今上?”

    “是的。”听得此言,李定国不由得叹了口气:“天子弃国,陈经略非常失望,但他仍旧愿意尊奉今上为主,并表示会向闽王殿下做出解释。”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得到了陈凯的表态,郑成功那边儿想必也不会出太大的参差,毕竟陈郑一体是世所共识的。此前一直以来关于东南明军因天子弃国而改奉唐藩,并与他们兵戎相见的猜想总算是烟消云散了。不必同室操戈,为此,白文选不由得长舒了口大气,就差口诵阿弥陀佛了。

    “另外,本王决定,待战时内阁成立之后,便将黄钺移交给战时内阁。”

    “殿下!”

    李定国此言即出,众将无不愕然。但李定国也并没有给他们以劝说的机会:“天子弃国,内阁也不复存在了。没有内阁副署,本王代天子下达的圣旨便是中旨,又有几人会听。况且,就算有内阁副署,本王也管不到东南王师和夔东王师,甚至就连庆阳王他们也不会听命。与其继续这样下去,不如移交战时内阁,由战时内阁代掌。这样,更有可能团结所有人,将鞑子彻底赶出大明。”

    “可是,皇上定然不悦啊。”

    “陈经略断定,皇上暂时回不来。等皇上回銮了,大概我们已经收复了两京,届时皇上便是中兴之主,本王再向皇上解释也不迟。”

    “皇上回不来……”贺九义闻言一惊,当即便反应了过来:“是马吉翔!”

    “殿下,末将这就回云南,率领本部兵马杀入缅甸,定要请天子回銮!”吴子圣慨然请命,众将亦无不是义愤填膺,说什么也不能让马吉翔那个奸佞将天子扣在缅甸不放。可是没等李定国做出解释,金维新却流露出了细思恐极的神色,待其转过头看向龚铭,后者竟与他一般无二。

    “殿下,这战时内阁的阁臣占比是否按照兵力多寡来分配的吗?”

    “陈经略有没有说过首辅和次辅他更属意何人?”

    李定国疑惑地看向这两个亲信幕僚,继而回答道:“陈经略说这还只是个意向,具体的还要等各部会师了再作商议。”

    “哦。”能商议就好,他们也不相信陈凯会是那种有心坑盟友的货色。此间,不过是出于晋王府的集体利益考量罢了。

    “对了,陈经略说这个战时内阁的想法是源于,源于周什么共和……”

    “是周召共和吗,殿下!”

    眼见着金维新竟突然激动起来,李定国亦是点了点头。而他的这位亲信幕僚显然是飞速的思量了一番,便大声对其言道:“殿下,圣人毕生致力于恢复周礼,陈经略师法于周召共和,这是大大的好事啊,我们若能鼎力支持,定可得到天下儒生的称赞!”

    周礼、周公,果不出陈凯所料,金维新和龚铭的态度立刻就变得完全不同了,甚至就连移交黄钺的事情都可以不复理会。相对的,那些将帅们对此却则无甚感觉,反倒是仍旧在关注于天子仍在缅甸的事情。

    “岳阳伯到现在还没有回复,怕不是已经遇难了。”

    祁三昇一阵黯然,魏勇、廖鱼、高恩、吴三省他们当即便是勃然大怒,说什么也要将天子夺回来,并且把马吉翔碎尸万段。可他们也知道,以着高允臣的能耐,马吉翔是根本扣不住他的,除非遇难,否则就算请不回天子,也肯定会派人告知李定国的,断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声无息。

    奈何,想要入缅作战,也须得粮草。他们这一路拖拖拉拉,到了四月中旬才刚刚进入湖广,便是受限于粮草一事。

    此前他们从磨盘山赶回昆明,吴三桂便已经将潞江安抚司、永昌府城、永平县城、大理府城、赵州城、镇南州城、楚雄府城、广通县城、禄丰县城、安宁州城这一路上途径的仓储尽皆扫荡一空。等他们抵达昆明城的时候,才发现“变相资敌”的高贵品德原来是永历独有的,吴三桂将大量的粮草装车带走,剩下的直接一把火全烧了。

    要不是清军来得快、走得更快,其势力很多府县尚且触及不到的话,他们就连从更远的府县抽调粮草的机会都没有。

    果不其然,等他们进入贵州时,发现那里的仓库干净得就连耗子都搬家了,吴三桂是一粒米也没留给他们,全部装车带走了,甚至还带走了大量的军屯军户。全然是靠着云南的仓储他们才恢复了对贵州的重新控制,并再度攻入湖广,可这一路上耽搁的时间,以及他们此间面对的粮草压力却仍旧大得惊人。

    “陈经略表示粮草一事有他在自然不会让将士受困于饥。”

    智计盖世的谋臣,同时还是个治才无双的能吏,张良和萧何的活计全让陈凯一个人包了,更要命的是其人还能征善战,若不是大明还有比陈凯更能战的统帅的话,这中兴第一功指定是没有悬念了。

    既然陈凯都放了话儿,那么众将亦是为之心安。而接下来,李定国也没有继续在入缅一事上牵扯过多精力,只是决定派人去向靳统武下令,由靳统武率部入缅,请天子回銮。毕竟,靳统武仍在滇西,不似他们还要一路赶回去,徒费粮草。

    “本王已经与陈经略商定,先解决掉桂林的定南藩余孽,再北上与文督师和夔东众将会师,夺回武汉,最后顺流而下,配合闽王殿下收复南京。如此,长江以南便可高枕无忧矣。”

    先南后北,先西后东,乃是他们商定的方略。这样,粮草的供给就不用完全依托于赣江,从广西走湘江也可以分担一部分。同时,陈凯刚刚得到消息,柯宸枢已经攻陷了梧州城,定南藩的总兵马雄死于夺城战,全节则跑回了桂林,现在柯宸枢正从南向北杀向桂林,他们此番南下只要夺回了桂林,就可以打通从广东经广西北上湖广的粮道。

    昔年,李定国两撅名王就是先夺回了桂林,才北上迎战尼堪的。虽说后来也有过收复桂林不克,但对于那座城市,晋藩众将从感情上便是与其他府县截然不同的。此间有陈凯在,定可高枕无忧,当一如新会之战那般。

    “对了,殿下,吴三桂那厮,陈经略怎么说?”

    在一伏与吴三桂交过次手,窦名望便始终耿耿于怀,而且吴三桂此后的操作,也让人不太看得懂。

    李定国闻言,回想了一下陈凯的原话,却不由得笑道:“陈经略说吴三桂是属墙头草的,鞑子没到穷途末路,此人是不会轻易表明态度的。更何况,这种墙头草与你并肩作战,对他,你是防呢,还是不防呢?”

    有过多尼的前车之鉴,经此一话,众将无不流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随后,李定国又交代了一番他与陈凯商定的进军时间和路线,并与众将商讨了一番行军的序列,便已到了深夜。只是,陈凯此前的那句关于天子弃国是一件好事的论断,他却并没有提及,甚至那时候陈凯也没有给他以明确的答案,只是告诉他等与夔东众将会师了,便自然就明白了。

    会议散去,金维新和龚铭并肩返回居所。直到左近无人,后者刻意压低了声音,对前者言道:“听殿下说来,似乎,陈经略并不着急恭迎天子回銮。”

    “也许,等战时内阁收复了两京再请天子回銮,对殿下来说会更好一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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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末年,北地狼烟四起,江南歌舞升平。世界东方,海洋贸易,繁花似锦,重商主义的胚芽在银山之下破开种皮。
甲申国难,清军破关而入,中国分崩离析。铁蹄踏处,烟雨楼台,俱成灰烬,华夏民族的未来于黑暗之中浴血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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