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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维卿     帝国再起txt下载     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旧事(二)

    福建,自去岁鲁监国朝借郑彩、郑联兄弟的势力在此上演了一把败部复活之后,便开始了在闽北、闽中各府县的大肆攻城略地,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竟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就算是本地绿营精锐,也无不龟缩在诸如福州、泉州这样的坚城背后,瑟瑟发抖。

    但是,随着郑彩的跋扈导致了联盟的破裂,随着南下的八旗军主力与浙江援闽的绿营进入福建战场,一切就开始以着同样翻天覆地的姿态逆转了过来。

    三月下旬,清靖南将军陈泰及浙闽总督陈锦所部围困建宁府,至四月初四,建宁城破,郧西王朱常湖、义军首领王祁战死于乱军之中。同月,清军主力进入福州府,一度收复闽北诸多府县的大学士刘中藻所部义军遭到了优势清军的攻击,义军战败,刘中藻自杀殉国,所复府县俱重为清军所占据。

    入闽清军如风卷残云一般扫荡了闽北、闽中地区,荡平明军主力,陈泰所部赶在闽地酷热的夏日到来前便启程返回。但是,明军席卷福建的势头已不复存在,到了转年的正月,鲁监国朝廷被迫撤到了沙埕,以避清军兵锋。

    所谓沙埕,其位置在于福建和浙江的交界之地。这也就是说,兴起于浙江、一度掀起福建抗清高潮的鲁监国朝,在经过了一年的奋战后,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面临着重新被逐回浙江的窘境,而福建抗清运动在这一年重新陷入到低谷之中。

    就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冬月,隆武朝都察院右副督御史、巡抚浙东温、处、宁、台四府、兵部尚书卢若腾联络活动于平和、漳浦、诏安三县交界之处的九甲社长林寺的万家兄弟,对漳浦县城展开了进攻。

    漳浦县城位于漳州府南部,西接平和、北临府城,东北方向和西南方向分别是海澄县和后世的云霄县,一条鹿溪临城而走,明时闽南著名的港口旧镇港便在这鹿溪的出海口。

    此地在明时素有金漳浦之称,农业、手工业发达,更有海贸良港,富庶非常。万家兄弟与卢若腾大举进攻,阵斩参将陆大勋,已获大胜,但是面对清军的镇压以及漳浦县城的久攻不破,只得被迫撤回到了根据地,待机而动。

    回到长林寺,万家兄弟分派往漳浦、平和、诏安三县以及云霄镇的密探回报,由于这一次的攻势声势浩大,清军损失比较严重,所以各县无不是风声鹤唳,守御和盘查都极其严格,根本不会有任何的机会留给他们。

    这显然不是一件好事情,清军警惕性高涨,再想像上次一样取得胜利,便是几乎不可能的了。而要等到清军的警惕性下降,却又不可避免的迁延时日,他们此番收获确是很有不少,但是没能收复漳浦县城,其战略目地没有达成,却也是一大问题。

    “大哥,卢尚书已经有意回金门了,小弟昨夜苦劝于他,却是依旧不能改变其心意。”

    万家兄弟结义,但说话之人,却是个和尚。和尚如是说来,为首的万礼皱了皱眉头,却也只是报之以苦笑。

    “本来卢尚书联络咱们,为的就是能够拿下漳浦县城,打开漳州府的局面。现在看来,以着咱们兄弟的实力,却还是不足以与漳州鞑子作正面对抗。人家是做到过部院一级的高官,自是看出来了。至于咱们,赠些仪程,派人送其还乡,结份善缘,也就罢了。”

    起兵多年,先是反明抗税,现在则是抗清反击民族压迫,万家兄弟也是多次出兵,在这漳州南部也是有着赫赫威名,由此才会得到卢若腾的看重。然而,漳浦未下,各县守御严谨,显然是暂且不会有什么机会出兵了,卢若腾大抵是不想在此蹉跎岁月,和尚却也是没有办法。甚至不光是和尚,这事情说来,便是万礼也是没什么能够挽回其心意的说辞的。

    礼送卢若腾,这事情定了下来,他们很快就回到了原本关于训练义军的主题之上。万家兄弟,一共十八人,皆是漳南各县的好汉,武艺上面,多是有两把刷子,尤其是万礼和这和尚,但若论及兵法韬略,却并非他们所长,如今学得的,也都是这些年来的经验而已,实在上不得台面。

    所幸的是,这次进攻漳浦未成,但军事经验上却大有提升,野战的节奏、攻城的要领,都琢磨出不少心得,今番回师,既然暂时不会有什么机会了,正好可以用来操练兵马,另外把这三不管的地带控制稳妥,亦是一件好事。

    话说着,守山门的一个头领派人过来,说是有一行人前来拜会,其中一人更说是万义麾下的董头领的旧识。

    这姓董的头领,原是多年前万家兄弟攻黄冈时投奔而来的潮州壮士,据说来人亦是自称从潮州来的,万义便唤了其人去见。片刻之后,竟真的是旧识,万礼等但见着那姓董的头领带着那一行人入内,只是一眼看去,与他旧识的那人却并非是为首之人,看样子大抵也就是个护卫头领罢了。

    “久闻这长林寺地处万山丛中,今番走来,果不其然的把吾的脚都磨出泡了。”

    为首之人不是旁人,正是陈凯。陈凯一行越过了分水关,自有林德忠去岁得自那姓董的头领说明的路线,一路直奔官陂镇,到了官陂镇,只是按照吩咐找到了联络之人,自有引领其来到这长林寺中。

    关于这长林寺,陈凯早年倒是听说过,似乎还是天地会的发源地。只是很可惜,现在却还只是长林村中的一座小庙,万家兄弟分坐于“大殿”之内,更让陈凯有了种进了土匪窝的错觉来。

    陈凯调笑一二,万礼亦是眉头微皱,只是这来者是客,林德忠与那姓董的头领确是旧识,他也未曾多言,只是拱手一礼,向陈凯问道:“敢问这位先生,是有何事来寻我等。”

    万礼问及,林德忠和那姓董的头领也将目光投诸在陈凯的身上。刹那间,目光荟聚,陈凯微微一笑,便是拱手回了一礼。

    “本官,招讨大将军行辕参军,管军器局事,漳州府同知陈凯。此番前来,便是请诸君移师潮州府,到忠孝伯招讨大将军国姓爷麾下效力。”

第九十一章 旧事(三)

    如此直言不讳,陈凯这般说话,在场的众人登时就是一愣。可若是再看那副神色,却分明是慢慢的自信,就好像是只要他说了句“我,陈凯,打钱”,万家兄弟就会毫不犹豫的把所有的库存都双手奉上一般,实在让人不明所以。

    未待万礼与那和尚开口,坐在下手的万义却是冷哼了一声:“国姓爷,咱们兄弟是知道的,那也是咱们福建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可是恕某见识浅薄,可不记得国姓爷有攻陷了漳州府城,您这个同知却不知道又是从哪来的?”

    万义性子急躁,言语中免不得有些夹枪带棒,万礼与那和尚不由得眉头一皱,却也没等他们说话,陈凯便是一笑,继而言道:“看来,是本官托大了。没事,不认识本官无所谓,知道国姓爷便足够了。如今国姓爷在潮州声势正隆,本官此来便是做一回说客的。”

    说客,万家兄弟又不是没有见过。当年的明廷,现在的清廷,也都有派人游说过他们。几次下来,万家兄弟也已经摸到了套路,无非是一张嘴便恫吓他们有灭顶之灾,先把他们吓上一大跳,随后便开始吹嘘大明官军如何如何或者满洲八旗如何如何,恐吓结束,再以主事官员,或知县、或知府、或兵备道员、或巡抚对他们还是有惜才之心云云,反正来回来去的无非是换些词句和人名罢了。

    陈凯这番,却是很有些新鲜劲儿,但是这个态度却让他们很是不自然。旁的不说,这番游说,一丁点儿的言辞技巧也不讲究,直愣愣的把话题捅过来让他们做出选择,搞得像是最后通牒一样,莫说是万义了,其他人也免不了有些不悦

    大殿内一度冷场,那和尚却是要打打圆场,毕竟郑成功在闽南也是数得上号的一个大人物,麾下战将如云、拥兵上万,便是此番不成,也总不好得罪了其人不是。

    奈何,今天似乎这老天爷就不打算让他开口了,没等他想好说些什么,万礼便向陈凯质问道:“这位陈同知,是来劝我等投降的吗?”

    “就是,有个拉拢的态度没有。”

    “奶奶的,就算是劝降,也总得有个说法吧。这么连个好处都没有,可见是没有什么诚意!”

    “……”

    在座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庄严肃穆的大殿内登时就化作了菜市场一般。然而,在这一群吆五喝六的汉子之中,陈凯却是依旧站在那里,嘴角上带着那丝未曾褪去的笑意,反倒是如一盘冰水毫无顾忌的浇在了万礼的头上。

    “来人,给陈同知上座。咱们都是些乡野村夫,还望陈同知见谅。”

    万礼此言既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愣。可是转过头想来,陈凯进了门,似乎也没说过什么太多的东西,反倒是他们揪着这个态度的事情没完没了,倒显得少了些礼数。

    太师椅送上,陈凯还了一礼,便大大咧咧的坐在了上面。一眼扫过了众人的神色,才微笑道:“这位将军说的没错,本官这次确实是没有带什么好处过来。本官听林把总说起过万家兄弟义薄云天,大抵也不会看得上什么俗物,现在看来好像是本官想多了。”

    一句话把众人噎了个结结实实,陈凯便对这些人的首领万礼言道,因为在他看来,这十八人结拜,真正说了算的,还是这个万礼,与其他人说再多也终究只是废话罢了。

    “各位身处漳南,对潮州的事情当也会知道一些。国姓爷如今纵横潮州,半年光景,逐许龙、降杨虎、朱尧倾心归附、黄海如负荆来投,就算是吴六奇,在国姓爷的大军面前,也只作丧家之犬。说句明白话,潮州光复不过是须弥之间,接下来便是闽粤大地,便是这半壁江山。本官此来,只是来给诸君指一条光明大道罢了,作何选择,乃是诸君自家的事情,与我何干,用得着本官给尔等送礼?”

    陈凯霸气侧漏,分明就是以着郑成功如今的威势作为背景的。万礼等人身处山林之中,对陈凯的名字还有些模糊,但是郑成功拿下了分水关,其部将柯宸枢截杀诏安县清军的事情却是早就听了个满耳,只要派人在县城里稍加打探,便能知道郑成功如今的势头,哪怕是对其细节依旧不甚了了。

    这一段话,洋洋洒洒的说过,陈凯便继续保持着那份笑意,仅仅是在那里一坐,大殿上便再无方才的那般嘈杂。寂静之处,呼吸可闻。

    没了那份杂乱无章,就连窃窃私语也不复存在,有的只是众人的目光在不断的交错着、神情在不断的变幻着,就好像是真的有无线电波在这眼神中不断的射出,倒也让陈凯对人体的极限有了一个新的预期。

    “各位用不着这般,本官并非今天就找各位要一个回答。话,本官说过了,各位可以慢慢考虑。若是有意,派人到南澳岛来找本官,或者是直接去潮州府城里找国姓爷,报上本官的名讳,自会有人招待各位。”

    说罢,陈凯站起身来,拱手一礼,便转身欲出,看上去竟好像是真的要离开此处,着实将在场的众人又是看了一个错愕。

    “陈同知,我等实需要时间商议才好做出答复,还请稍待数日,也让我等有机会尽一尽这地主之谊。”

    买卖不成仁义在,结个善缘总是没错的。万礼急忙忙的站起身来,出言挽留,陈凯转过头看了看他们,却是留下了一句“山中蚊子太多,本官住不惯”,便真的带着林德忠向大殿外走去。

    “大哥,对这等狂生,何必那么客气?”

    陈凯离开了大殿,身影渐行渐远,万禄大声喝问道,其余众人无不附和,倒是万礼和那和尚却依旧在眺望着陈凯离开的方向,一副眉头紧锁。

    “狂生?你们真以为那是个狂生?”

    “五哥?”

    “老五?”

    众人不解,和尚摇了摇头,随即笑道:“吾不知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但却绝非是个狂生那么简单。这人,是在故弄玄虚,引诱咱们跟着他的节奏走下去。”

    和尚话音方落,万礼便点了点头,只是他想的,却并非仅仅是什么故弄玄虚的东西,而是是否真的投效到郑成功麾下的事情。

    旁的不说,他们积累多年,如今也不过是控制着这二都的三不管地区,攻漳浦不成的事情就摆在眼前,而郑成功那边却是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席卷潮州南部,高下立判。趁着郑成功现在实力还不算太强,他们这两千多号人投过去,总也会有个出身,可若是再等下去,郑成功的实力越强,他们的这点儿人马就越显不出什么分量了。

    万礼琢磨着,一个兄弟却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却又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可是这一幕却还是被万礼注意到了,然而得到的答案却是一个荒唐得无以为继的遐思。

    “吾听说,国姓爷能拿下潮州,是借了一个姓陈的参军的力。刚才那人,不也是个参军,还姓陈吗,会不会就是那人啊?”

    “开什么玩笑!”

    那人怯生生的说及,自也是无甚自信,万义听来,亦是当即便出言否定。别的不说,传闻之中,郑成功麾下的那个参军可是一个人从广济桥直接杀入了总镇府,两手一扯就把车任重的脑袋给卸了。这等说辞便是有所夸张,只怕也当是个身怀极高强武艺的人物,可是刚刚看去,分明就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没有半点儿武艺基础,怎么可能呢。

    此刻已是下午,谈着谈着,便散了。直到入夜后,陈凯已经匆匆赶到了官陂镇的客栈里,正待休息,便听那姓董的头领赶来,说是与林德忠叙旧的,便被陈凯支到了厢房。

    “他是来探咱们底细的。”

    “参军,那该怎么办?”

    “据实而答,他想知道什么就告诉他什么。咱们,有什么好怕的?”说着,陈凯微微一笑,继而对林德忠问道:“记得一件事情,把那和尚的底细套出来,这便是你今天的任务。至于我嘛,先睡觉去,听说官陂镇张廖家的早点味道不错,我可不好睡过了。”

    陈凯回房睡觉,一觉便到了天亮,一早起来,林德忠是没有睡觉,但是与他彻夜畅谈的那个董兄弟却早已跑没影子了。

    这正是陈凯所需要的效果,干脆便出了客栈,到镇子上去寻那张廖家的早点铺子。奈何,这官陂镇却是个怪异的所在,镇子上绝大多数的人都姓张,而且他们不光是都姓张,是既可以姓张,也可以姓廖,甚至还能姓张廖,都是“张公廖母”传下的“一嗣双祧”的一族。结果陈凯转了一早晨,吃了三份早点才总算是把事情弄明白了。

    “早知道就问是那条巷子的了,这会可是把中午饭都省了。”

    陈凯还在为这镇子的独特文化所发愁的时候,长林寺中,卢若腾已然收拾好了行囊,带着兄弟子侄、小厮、家丁们启程离开此处。

    临别之际,赠金自是少不了的,不过这位“卢菩萨”却没有接过,只说让他们拿着银子多置办些兵器。过段时间,或许他还会来联络他们出兵,再与清军交锋。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抗清,于他们而言是比抗粮抗税要更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对于为首的万礼而言。赠金不收,但护送却没有推辞,他们干脆也一路将卢若腾一行送下了山去,尽足了礼数。

    “道宗,你是说,昨天有个叫陈凯的人来拉拢你们去投国姓?”

    “是啊,尚书,怎么了?”

    万家兄弟一脸的不解,倒是卢若腾的面色却是在瞬间就变了几种颜色,随后便一力要求万礼他们带着他去追陈凯,甚至就连金门老家也不打算回了。

    “尚书,那人是干什么的,有这么要紧?”

    万礼试探性的一问,岂料卢若腾当即便指着他们的鼻子,一个个点过,才道出一副恨铁不成钢。

    “恕老夫直言,你们兄弟虽然常驻这寺中,却是一点儿眼力也没长。陈凯何许人也,你们竟然慢待于他,正是有眼不识真罗汉!”

第九十二章 旧事(四)

    再见万礼时,陈凯已经走在了官陂镇向着分水关方向的道路上。姓董的头领套了话,便急匆匆的赶回长林寺,正好碰上了正在往山下赶的万礼、卢若腾一行,只是稍加解释,便汇合成了一路,去追赶陈凯。

    官陂镇是万礼的老家,他的养父张子可是本地的富商,在这官陂镇左近地区也是颇有些势力的。只是稍加打探,便弄清楚了陈凯的动向,随后连忙追去,总算是在中午时分追上了陈凯一行人。

    “陈参军,我等久居深山,消息闭塞,见谅,见谅。”

    追赶的路上,卢若腾已经与他们说得分明了,又有那董头领的补充,万家兄弟自是深信不疑。用卢若腾的话说,陈凯已经分明是郑成功旗下的第一号文官,能力、才智,皆是一时之选,若论治才,这闽南地头上,只怕也是唯有那个降了鞑子的洪承畴才有压他一头的可能。旁人,根本不用去考虑了,便是他也一样是自愧不如。

    “不必如此。”

    回了一句,陈凯便向卢若腾行了一礼:“下官,钦命忠孝伯招讨大将军赐姓成功麾下,参军管军器局事,漳州府同知陈凯,拜见卢尚书。”

    卢若腾在此,陈凯确实没有想到,甚至就算是想到了也不会觉得其人就一定对他所有了解。原本他就是只打算靠着故作狂态来吊着胃口,引他们来了解他,发现他,进入以他为主导的气氛和节奏之中,进而将其拿下。现在看来,南明也并非只有猪队友,这位卢菩萨就是无意间做了会好事情嘛。

    郑成功已经改奉了永历皇帝为皇明正统,旁人也就罢了,卢若腾刚刚帮了他一个大忙,陈凯自还是以着隆武朝的官职相称,以下官面见上官时的礼仪应对。

    卢若腾很是和善,未有等陈凯真的拜下去,便是一个上前,双手将其扶了起来,细细端详,继而大声赞道:“早听定国公说起,国姓幕中有陈参军这般治才无双的人物。前些时日,更是听闻了陈参军智取潮州城的事迹,真是大张我皇明士人的气势,足壮英雄之义胆,叫那些委身事奴的败类们羞愧无地!”

    对于陈凯,卢若腾的赞誉规格甚高,事实却也如此,清军入关以来那么多年过去了,真的有几人能够做到陈凯现在所作的这些,关键在于,陈凯还不仅仅是长于治才,更兼智勇双全,便是卢若腾听闻了也是心生结交之心。

    再一次回到长林寺,陈凯已经不再是那个不速之客,反倒是被众人奉为了上宾。但是陈凯也没有托大,请了卢若腾这个尚书和万礼这个主家坐上上座,他仅仅是屈居其下,亦是引起了众人们的感叹,尤其是这份谦逊,实在大得卢若腾的好感。

    接风宴开始,席间便是早先对其怀有敌意的万义、万禄等人,亦是恭恭敬敬,甚至还在一力的请他讲述一下智取潮州的经过。对此,陈凯也没有太过夸张,只是实事求是,在一些细节上稍作艺术夸张,亦是引起了众人的渍渍称奇,尤其是那万禄更是抓耳挠腮,看那样子实在是恨不得当时便与陈凯一同入了那潮州城,行此大险之事!

    宴席结束,众人来到后殿,陈凯便与他们聊起了如今的天下大势。福建,他们多少是知道一些的,鞑子主力南下,鲁监国系统的明军退回到了浙江,闽北、闽中地区的抗清运动已经进入到了低潮期,暂且不会有太大的机会。

    “鞑子主力回撤,但是在福建、浙江两省,鞑子依旧拥有较为雄厚的实力。比如浙闽督标、比如杭州驻防八旗,更别说是福建和浙江的抚标、提标以及金华镇标、定海镇标、福建左右路镇标这样的绿营了。”

    “江西方面,金声桓反正,所部亦属精锐,但如今正在南昌城中遭受鞑子的围攻。凭着江西的各路义军,是不足以为其解围的,关键还是要看广东的李成栋。只不过,李成栋想要为江西王师解围,却先要迈过南赣那一关,却也并非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陈凯的分析,让这些身处于群山环抱,消息闭塞的义军们大开了眼界。众人看向陈凯的目光,亦是充满了敬仰,其中似乎还间杂了些畏惧,大概还是因为杀车任重的事情作祟吧。

    大势谈过,为的便是向万家兄弟描绘一个当前周边各路比郑成功势力更大的存在皆处于互相钳制的态势,正是郑成功所部大有作为的时刻。只是稍加暗示,他们的目光便不由得热切了起来,几经对视,“无线电波”在后殿中唰唰的穿行,片刻之后,万礼便站起身来,对着陈凯拱手一礼。

    “国姓爷是咱们闽南数得上号的好汉子,咱们兄弟自是仰慕已久。今天又有陈参军这样的英雄人物亲自来招咱们去潮州,这是咱们兄弟的荣幸。陈参军说的事情,咱们没有二话,准备准备就跟着陈参军过去!”

    “南京沈万三,北京枯树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

    名气,第一次促进了项目的进展,陈凯并非没有想过,甚至为此做局,但是程度上却远远出乎了他的想象。

    有了万礼的许诺,环顾众人,亦是无不雀跃。万家兄弟起事多年,所控制的依旧还是这片三不管的区域,莫说是与郑成功相比了,就算是比起闽北、闽中的那些义军也是多有不如。他们自持武勇,但却依旧得不到发展,并非仅仅是运气的问题,这一次进攻漳浦失败就让他们很清楚的认清了差距。

    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有着鸡头凤尾式的纠结。小企业的主管,跳槽大企业做普通员工,很多人反倒是能够学到更多的东西,开拓更多的眼界,于未来的发展也会更有前途,这本就是无可厚非的。更何况,郑成功旗下,并不只有那位国姓爷,他们眼前的陈凯,亦是能够带来巨大影响的存在!

    事情总算是敲定了,陈凯也舒了口气。施家军的归附,于他和郑成功而言,是助力,也同样是压力,尤其是对他而言,因为他很清楚以着施琅的性子,那厮迟早会变成一个可耻的狗汉奸,再兼其人在海战上确有一套,这对于以水师见长的明军而言很是不利。正因为如此,他就更要想方设法的将威胁消弭,亦或是控制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在郑成功旗下,叶翼云、陈鼎那批文官们以他马首是瞻,军中亦有柯家兄弟和杜辉的助力,便是陈豹、洪旭等人也对他存有善意。但是,比起施琅,却远远不够。所幸的是,现在,有了万家兄弟的加盟,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明末清初,闽南志气相投之人结拜。前有以郑芝龙为首的“十八芝”,后有凭万礼为长的“十八万”。

    前面的总觉得有种偶像组合的感觉,萌萌的三只,萌萌的十八只,好像差不多,而后者就显得低俗了很多,十八万,是胡十万,还是胡八万,怎么听怎么往麻将牌上去想

    但是,无论是“十八芝”,还是“十八万”,却都是那个时代的狠角色。前者自不待提,闽海霸主郑芝龙为首,其他人即便不在郑芝龙麾下,也多是当时的大海盗;而后者,万礼在未来会成为郑成功麾下最重要的部将之一,便是万义、万禄也是独领一军的总兵大帅,甚至那个道宗和尚,只怕也不是什么寻常人物,据林德忠从那董兄弟口中套出来的话,其人在结拜时用的俗家姓名,叫做万云龙。

第九十三章 旧事(五)

    万云龙,法号道宗,有些地方也称其为达宗。其人俗家姓张,诏安二都九甲社人士,是万礼的堂弟,十八人结拜,方改作万云龙,因其排行第五,故又称万五和尚。

    据传说,此人早年在寺中拜一位瘸腿的扫地僧为师,莫看其人瘸腿,但是这位时空和尚的武艺却是极其高超,甚至可以飞檐走壁。连带着,道宗的手段也甚是高明,而且其人长于诗画,且交游广阔,自此才会与卢若腾的弟弟卢若骥结识。甚至就算是这一次进攻漳浦,也是卢若骥从中牵线,方有此举。

    历史上,万家兄弟归附郑成功,精通佛法的道宗和尚就被郑成功引为是方外密友。后来更是创建了佛门的香花宗,同时与东宁总制陈永华一起创建了天地会。

    天地会带头大哥万云龙,陈凯曾一度认定万云龙其实是郑成功的化名,但是得知了此人,回想着天地会的八拜歌里面为什么要先拜洪门五祖,后拜万云龙大哥和陈近南先生,而不是先拜化名万云龙,且五祖皆在旗下效力的郑成功,一切就算是有了解释。

    敲定了投效郑成功的事情,万家兄弟便开始准备,陈凯计划是分出部分人员前往潮州,剩下的人继续维持这块三不管地区,同时也可以作为日后大军东向时的臂助。这一点,与万家兄弟不谋而合,他们在此起兵,上下人等多是本地人士,首要的自是保境安民,抗拒那些苛捐杂税。若是全师西进,这里就空了,到时候乡人亲眷不宁,自也会影响到行军作战。

    人员还在组织,武器装备和银两库存上带走多少,万家兄弟原本还在商议,但是陈凯却一力否决了万礼的想法。用他的话说,郑成功席卷潮州南部,更有他来管理军器局,带上个人使用的武器以及抵达潮州的粮食就够了,其他的还是留给继续驻扎此地,维护一方百姓安泰的那些兄弟们为好。

    陈凯的说法,当即就得到了万家兄弟们的响应,众人看待陈凯的目光又是变了一重,似乎多了些许亲近之意。

    说来,陈凯慷郑成功之慨,实在是件颇没有职业道德的事情。但是于他而言,在这诏安、漳浦、平和三县交界之地留有一定的军事存在,却是更加具备战略意义的。甚至,陈凯还一度提出了会设法调拨粮饷和武器来强化此地的留守义军,更是得到了众人的赞颂不已。

    “怎么说,我陈凯也是漳州府的同知,武装辖区的王师、义勇,亦是份内的工作。”

    随着准备的展开,区区几天的功夫,陈凯与卢家兄弟、万家兄弟们的交情日渐深厚起来,大有倾盖如旧的势头。不过,陈凯毕竟是有官职在身,此番行动也是仅仅与陈豹商议过,于郑成功亦是只派人送了封书信过去,确不好耽搁太久的时间。

    所幸的是,万家兄弟虽说是破家值万贯,但是所部既然无需全部迁走,那么事情反倒是简单了许多,无非是挑拣人员,还需要耗费些时日。

    挑拣很快就结束了,最终决定由万礼、万义、万禄等人带着一千人马奔赴潮州,另外随行的还有道宗和卢若腾,而卢若骥和其他人则留在此处,继续操练兵马、保境安民。

    启程前夜,陈凯专门找了道宗,二人原本就甚是投缘,用道宗的话说,陈凯杀车任重,用佛家之言,正合这善恶到头终有报的天地至理,而陈凯对于此人在诗画,在佛学上的修为也很是欣赏,尤其是在于此人根本就不是个死抱着清规戒律的迂腐僧人,他的思路很成熟,与陈凯提及的“施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的道理更是暗暗相合。

    相谈良久,陈凯的意思是由道宗作为郑成功所部与长林寺的联络人,后者也表示了认同。待说过了此事,陈凯便突然发问道:“道宗师傅交游广阔,可有想过建立会社,在暗地里发展抗清义士,为王师搜集情报?”

    陈凯此言既出,道宗亦是眼前一亮,可是刹那之后,却又黯淡了下来。这一幕,无不被陈凯看在眼里,眼见于此,他便对道宗说道:“可是担忧活动资金的事情,道宗师傅若有心思,吾愿意出资赞助。”

    话到了这个份上,道宗虽是因得到了信任而产生感激之情,但却还是摇了摇头,与陈凯说道:“不瞒竟成,这事情贫僧确实想过,但是光靠联络,组织不起足够的力量,便只能搜集些有用的没用的情报,还未必能够按时送达,实是得不偿失。可若是组建会社,贫僧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知当如何着手去做,亦是一桩难事。”

    这事情,确实是个问题,道宗和郑成功相交多年,但也没能建立起抗清组织来。后来万礼战死,因为一系列的谗言和误会,万家兄弟与郑成功分道扬镳,还是等到了万禄被清廷杀害,其人转而与郑家重新联手,在陈永华的帮助下才创建了天地会。

    陈凯对于这些倒不甚了了,但是道理还是明白的,建立组织,并不是嘴一张一闭,喊个口号就能成事的,需要考虑到的东西太多,尤其是制度上的。更何况,陈凯也从未打算仅仅只是让道宗去建立一个情报网,那才是真的大材小用了。

    道宗的问题,陈凯暂时还不能解决,但却也实实在在的被他记在了心上。二人促膝长谈,待分别时已是金鸡报晓。一个时辰之后,正是出发的时候,陈凯补过了一觉,来到长林寺前,看着聚集于此的那些壮士,亦是心生澎湃,困意全无。

    进到大殿,一切准备妥当。卢若腾诵念过了誓词,随即从佛像前的案上拿起了一把匕首,用左手擦过刀锋,鲜血便依次滴在了那二十一个酒杯之中。

    卢若腾如此,接下来便是卢若骥、陈凯以及万家兄弟。待所有人的血于杯中溶为一体,众人双手举起酒杯,单膝拜倒在地,对着面前的佛像大声喝道。

    “信男卢若腾。”

    “信男卢若骥。”

    “信男陈凯。”

    “信男万礼。”

    “……”

    “弟子道宗。”

    “……”

    “信男万义。”

    “信男万禄。”

    “……”

    “我等今日在此歃血为盟,誓要驱除鞑虏,光复汉家天下。若有违背今日誓言者,天厌之,地弃之!”

第九十四章 高估(一)

    杯中鲜血一饮而尽,随后这千余人便启程出发。长林寺距离明军控制区最东端的分水关相距百里,所幸万家兄弟俱是这漳南地区的地头蛇,道路熟稔,穿山过溪,只在数日之后便已经进入到了潮州地界,甚至连分水关都没有路经,更没有被诏安的清军所察觉。

    驻扎在黄冈堡,镇守饶平县南部、为分水关后劲同时兼着盯防黄海如的守将郭泰,陈凯已经联络过了。这千余人抵达,便驻扎在了黄冈堡左近,先期受郭泰的监督,由万义、万禄二人负责管理。

    安置妥当,书信也早已送去了潮州,陈凯便带着卢若腾、万礼和道宗和尚三人奔赴潮州。不过,这一次却不再是沿着韩江水道乘船而行,而是自东向西,坐着郭泰安排的马车,奔着广济桥而去。

    黄冈堡到潮州,不过百里而已。陈凯等人做的是官方的马车,有明军专门护送,沿途也早已被郑成功及其部将们荡平,一路无话。

    待陈凯抵达韩江东岸,马车自广济桥上同行,回想起这一路上俱是走的官道,此刻商旅、人流比之他上次来时又是多了一重,更显出了明初振兴江西儒学的潮州士人李龄曾说过的那句:“吾潮之胜状,在于广济一桥。”

    马车通行,郑成功早已在广济门前等候。等的是陈凯,亦是卢若腾,对于万礼反倒是捎带脚的,至少万礼带来的人马还不至于让郑成功出了城门迎接。

    “卢尚书,数载不见,今番听闻您还在联络义士,足见先帝当年的目光如炬。”

    郑成功开口便提及隆武帝,就像是陈凯以隆武朝官职向卢若腾行礼一样,这是他们之间最重要的纽带。

    此间提及隆武皇帝,卢若腾的双眸当即便是涌出了热泪。他是老于官场之人,但是不可否认,隆武帝确是自弘光帝、监国潞王和监国鲁王以来,南明最有中兴气象的君主,甚至就连隆武的弟弟绍武和桂藩的永历帝,其实在能力上都相差甚多。很可惜,隆武在军事上没有自主权,福建为郑芝龙控制,湖广战场的何腾蛟也不是个纯臣,再兼其人勇气上也稍显不足,清军一入仙霞关,便是满盘皆输了。

    “太师若是有国姓一半,哪怕是十分之一的纯良,国事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份上!”

    这话,卢若腾当然不会当着郑成功的面儿说,仅仅是相交甚欢之后,说与陈凯的一句牢骚罢了。

    卢若腾看得出来陈凯绝不是那种在背后嚼舌根子的小人,才愿倾心而谈,陈凯亦不会出去多嘴,甚至这句分明的牢骚话,早就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了。

    “卢尚书此来,便不要走了,留在此处助吾一臂之力。吾这边百废待举,更是需要卢尚书的才具和经验。”

    话虽如此,陈凯可不相信郑成功真的会重用卢若腾,那份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就连他的老师钱谦益都不能豁免,那就更别提旁人了。

    前段时间,倒是也有不少读书人前来投奔,有的是福建人,有的则是广东人,皆是举人、秀才乃至是童生,大多被安排了差事。其中陈凯也看见了几个熟悉的名字,比如潘庚钟,比如冯澄世,现在都在郑成功身边赞画军务,只是还没有真的拿到实权罢了。但是比之卢若腾那般大抵是只能做个高参的,却还是有不少机会的,哪怕陈凯已经先期分走了不少实权。

    陈凯这边遐思万千,郑成功和卢若腾寒暄了一二,便转而去鼓励万礼,甚至还和道宗和尚扯了两句佛法。到了最后,才轮到了陈凯,只是这里外之间,却也是呈现得分明。

    “哎,竟成每隔些时日便会给吾一个惊喜,只是孤身进入鞑子的占领区,实在太过危险了。”

    “请国姓放心,下官正是有万全之策才会启程出发。”

    “不许再有下次了。”

    说过了这话,板着的脸也再也板不下去了,继而便是相视一笑,一切尽在那不言之中。

    接风宴上,郑成功宣布了对万礼等人的任用,授予其为前锋镇总兵官一职,万义为前锋镇中军副将,万禄为前锋镇前营副将。至于卢若腾和道宗二人,便暂时不授予官职,在郑成功的幕中以备咨询。倒是陈凯,却有了一份意外之喜。

    “任命,漳州府同知陈凯原职务不变,兼管诏安二都。此事,吾自会向朝廷报备,天子当无有不允之理。”

    郑成功改奉永历帝的事情,陈凯早在长林寺中就与卢若腾言明。前者示之以诚,后者却也能够理解,隆武帝再好,再亲近,他已经殉国了,而且没有子嗣留存,这是改变不了的现实。郑成功面对着清军、鲁监国朝和永历朝的三面压力,也只能如此,否则日后大明中兴了,也会少了一个有分量的军头为隆武帝和在隆武朝廷内任职过的官员们说话。

    相较之下,陈凯职务上的加磅就更要有实际意义一些。尤其是对陈凯而言,这样他就可以更加名正言顺的经营那片飞地。

    漳州府近期并非是郑成功的主要战略方向,甚至连次要的都算不上。潮州一府,从潮州南部到潮州北部,还有不少土寇尚未清剿,这个府能够挖掘到的潜在力量还有许多,郑成功正是按照陈凯早前为他谋划的战略展开攻势,一点点儿的强化自身的实力,为有朝一日能够和八旗劲旅决一死战而努力。

    不比那些新建的军镇,万礼的部队是挑拣过的,人员齐备,差的无非是武器和正规军的训练而已。前者自有陈凯在,根本不用担忧,至于后者,郑成功近半年扩编了大批的军队,训练经验上大涨,亦是没有什么好忧虑的。

    酒宴结束,陈凯与郑成功稍作交流,无非是计划中出了正月后继续用兵的事情,随后郑成功就拉上卢若腾去叙旧,看样子是要彻夜畅谈。只是比起舟车劳顿,早早就要回去睡觉的陈凯,宴会上始终冷眼旁观的施家兄弟就没那么容易睡得着了。

    “兄长,你说的没错,这人确非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咱们刚到国姓旗下,他就急忙忙的赶去鞑子的占领区,拉来了万家兄弟,这分明就是看咱们要得了国姓重用,而引外援来加以抗衡!”

第九十五章 高估(二)

    历史上,万家兄弟投效郑成功旗下,乃是施琅的手笔。但是,当时郑成功对万家兄弟很不重视,仅仅是给了万礼一个左先锋镇后营副将的差遣,在施琅所部麾下任职。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大半年的光景,直到万礼被调入戎旗镇,在战场上屡立战功,才重新得到了郑成功的赏识,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快速升迁,甚至做到了后提督的官职,一度与赫文兴,王秀奇、黄廷、甘辉并称为郑成功麾下的“五虎将”。

    现在,万礼一来,就立刻被任命为总兵官,管一个千人级别的军事单位。其中的意味,诚如施显所指那般,施琅亦是明白。

    “早晚让那厮吃不了兜着走!”

    早晚,是个什么时候,施琅也不知道,但是他久在军中,给文官找麻烦的事情还是颇有些手段的,哪怕当年也曾在黄道周手底下时一脚踢在了铁板上,但是陈凯又不是内阁首辅大臣,甚至品级上也没有他高,还是个负责实务的官员,这份自信他还是有的。

    第二天一早,陈凯便启程返回南澳岛,不务正业了半个月,也该回去早九晚五些时日了,倒是林德忠的婚礼,秉承着正月不娶、腊月不嫁的旧俗,要等到二月再行婚配之事,却也免了他过早被虐单身狗的现实。

    奈何,陈凯前脚刚登上船,还没来得及进船舱呢,后脚就来了一骑快马,又把他重新请回了那座由车任重的外宅改建而成的招讨大将军行辕。

    “李成栋,兵败南赣,现在已经撤回广州了。”

    这是刚刚送达的消息,但是由于惠州府方面郝尚久和黄应杰刻意的情报屏蔽,原本十月初就发生的事情,到了现在才传到潮州。

    “活该!”

    对于李成栋的失败,施琅毫无忌讳的将他内心所想吐露了出来。事实上不光是他,就连黄廷、洪习山等人也不是面露快意,不知道的恐怕还得以为此间其实是一座我大清的官衙呢。

    这里面的恩怨,无可厚非,便是旁人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唯有陈凯,总觉得这是什么好事情,倒也并非他对李成栋有什么好感,这厮一样是个屠夫,手上沾的汉家百姓的血一点儿也不比那些八旗军少。但是,这里的问题在于李成栋的失利,就意味着江西方面的孤军作战,虽说那金声桓的手上也从来少过良善的鲜血,可是这样下去,就会有更多的人会死。

    “竟成?”

    众将各抒己见,无非是有些存着李成栋兵败南赣会否到潮州来找场子的担忧,但是这份担忧毕竟还是少的。不管怎么说,李成栋和郑成功都是永历朝旗下的武将,但是南赣现在还控制在清军的手中,南昌就更是处于清军的围攻之中,怎么看也都是过段时间李成栋再度北上的可能性会更大许多。

    然则,众将你一言我一语的,陈凯却好像是走神了一般。眼见于此,郑成功出言问询,众将也是纷纷将视线汇聚到陈凯的身上。

    “下官以为,此事与我军暂且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是,我军还需抓紧一切时间扩充实力。否则,江西、南赣乃至是未来很可能会发生在广州的战事尘埃落定,无论是李成栋,还是鞑子,下一步就很可能会将我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这是真正的现实问题,早前也并非没有人想到,但是如陈凯所延伸到的广州,却还是着实了让众人一惊。只是说过这话,陈凯重新回到船上,这段时间积累下来的好心情也早已消弭殆尽,剩下的只有沉重这两个无论是看上去,还是听上去都会让人感到压抑的字眼儿。

    “下个月,南昌之屠,二十万人遇难;好像应该就是这个月,山西姜镶反正,到明年又是一场大同之屠,全城被杀得只剩下了五个人。早前我一再将有心无力、鞭长莫及的话作为引导郑成功杀入潮州的理由之一,现在反倒是活灵活现的用在了我的身上。”

    山西大同府且不提,万里之外,即便是明年,陈凯估计走都未必走得到,就更别想改变什么了。而南昌之屠,也绝非是他一个人,或者是他和郑成功所能够扭转的,除非把他、郑成功、李成栋以及何腾蛟几个人全部绑在一起,实力上大抵是可以完成逆转的。但问题在于,这些人们根本就不能相容,尤其是这里面还有个何腾蛟那个南明猪队友排行榜上魁首最有力的竞争者在,就更是如此了。

    “这支军队还是太弱了啊。”

    山西战场、江西战场、南赣战场,哪一处不是数万战兵的浴血搏杀,而且这还没有去计算可能会抵达的援军和随时可能在背后捅上一刀的猪队友。甚至,且不说什么距离太远的事情,就算是陈凯掌握了超时空移动的魔法,能够把大军一口气全传送过去,就凭着郑成功麾下的这一万多的战兵,而且其中还多有没上过阵的新兵,估计也是过去送人头的。

    今年,陈凯竭尽全力的改写了同安血流沟的惨剧,但是接下来这个级别的战争已经超乎了郑成功所部的力量极限,即便是有陈凯的相助,其底子太薄的问题也极大的影响到了后续的发展。到了现在这个份上,陈凯能够做的无非是引发他们的危机感,促使着他们更加努力的强化自身实力,再有就是回到南澳岛上继续提升产能,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再做些别的什么了。

    “不对,外挂没有,加速器还是能用的嘛。”

    腊月之前,新的军服制作工坊就已经完工了,陈凯不在,老鼠须子靠着跟随陈凯一年多的经验,也以着极快的速度使得这座新厂步入到了正常的轨道上面。军器稳步生产,军服的产能更是随着扩招的步伐而急速扩大。这些东西,陈凯打下了基础,也都上到了正轨,他要做的无非就是巡视罢了。

    回到了南澳岛,陈凯又开始了在房间里的写写画画。科学技术,是需要一点一滴来积累上去的,这是没有什么太好办法的,但是一些人力能够改变的东西上面,却可以好好研究一下是不是有短期内便可以做到巨大提升的可能。

    到了年关将近,陈凯再度启程前往潮州,这一次是永历二年的最后一次汇报工作,陈凯不光是带着各项报告和报表,更是将他琢磨了许久的“加速器”也带了过来,尽一切可能的强化这支军队,以备未来的不测。

    在叶翼云以及郑成功带来的那些官员们的努力下,潮州吏治转好,军纪上面比之车任重时代也是一天一地,此地位于交通要道之上,地方安堵,商旅自然就多了起来,带来的就业以及其他的商机也会使得百姓终可以安居乐业。

    陈凯的马车在城中穿行,道路两旁无不是百姓在购置新年的货物。这样的日子,是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过的了,便是放在陈凯的眼中,亦是胸有感叹。

    只是当他回到了阔别近月的行辕,却总觉得气氛似乎在哪里有些不太对路。待到他进到郑成功的书房之时,看着郑成功与施琅正亲密无间的畅谈着军务,心里顿时就是咯噔的一声。

    “该死的,我怎么把这厮给忘了呢。”

第九十六章 高估(三)

    “竟成,一路舟车劳顿,来,喝口水休息片刻。”

    对于陈凯,郑成功依然还是老样子,亲近且热络,这是陈凯这一年多的成绩所致。待陈凯做下,郑成功接过了那些报告和报表,开始细细审阅起来。但是,施琅仅仅是在陈凯进门时随便打了个招呼,如今到了陈凯与郑成功议事时,不光是他没有离开的打算,就连郑成功也丝毫没有认为其碍眼的意思。

    施琅面露傲人之色,郑成功则依旧若无其事的审阅着报告和报表,不时的向陈凯问及一些内容。这一切无不看在陈凯的眼中,为何仅仅大半个月过去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并不太清楚,但是有一点却明明白白的摆在了他的眼前,那就是施琅已经获得了郑成功的信任。

    片刻之后,报告和报表审阅结束,郑成功点了点头,对于陈凯的工作给予了极高的评价,随后便又谈起了训练相关的事情。这一次,陈凯起身告辞,但却依旧被郑成功所阻拦,未能成行。只是在那一瞬间,陈凯的余光中也分明的看到了施琅眼底流露出的那份不悦,极其的不悦。

    “回到了一个起跑线上了。”

    有了这个打底,陈凯深吸了口气,内心的浮躁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片刻之后,郑成功也当着他的面,将他来之前与施琅商议的一些内容进行了解释,他仔细听来,却也无非是一些士卒武艺、战阵训练和战法上的东西。

    这确是武将应该关心的所在,陈凯在此,其一是郑成功的信任,也想从他这里听到一些有价值的观点,但更重要的,恐怕还是武器装备上的事情,因为施琅那话里话外的,陈凯已经依稀的瞥见了一撮狐狸尾巴的残影出来。

    “恕末将直言,如今国姓麾下各镇,操练不得法是其一,兵种配比也存在不小的问题。如今战场,长枪手的比例也并不是特别高,他们在战场上的任务就是对抗骑兵,但是真要是破阵,还是要看刀牌手的能为。即便是鞑子那边,也是如此,况且我军身处闽粤,对手骑兵本就少得可怜,长枪手的比例太大,就是浪费!”

    施琅说着,郑成功亦是皱着眉头细细思量,待转向陈凯,后者亦是如此。只是没等郑成功问及,也没等陈凯出言,施琅却率先发难道:“陈参军负责的军器局,效率确实比工部的那些废物要强,但是这产量却似乎是用长枪堆出来的,真正对军中更有用的却少之又少。”

    此言既出,郑成功登时便是一惊,随即正要开口为陈凯解释,岂料陈凯却是一声冷笑,继而对施琅反问道:“施将军既然知道长枪好造,其他的要困难得多,当也知道客观规律,莫不是施将军想要兼了军器局的差事不成?”

    “哼!”

    陈凯的反击,施琅登时就是一脸铁青:“本帅只负责向国姓谏言,造不造的出来自是你个文官的事情,否则养你何用?!”

    “瞧这话说的,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这支大军的主帅是施将军您呢。”

    “你!”

    施琅怒目戟指,一指头简直要直戳到陈凯的鼻子上面,但陈凯却没有丝毫的动摇,依旧坐在那里,冷笑着看着施琅。

    “行了,你二人皆是在向吾谏言,何必伤了和气。”

    看着或许下一幕就要上演全武行,郑成功连忙说和。话语之间,无非是施琅是个直性子,并无恶意,而陈凯那边的担子向来很重,军器局的工作也从来都是做得极佳的,施琅这般说话亦是不利于和睦同僚云云。

    二人心不甘情不愿的互相致歉,尤其是施琅,那敷衍的态度看得郑成功也是眉头一皱。只可惜,陈凯这边虽然态度稍好,但是前脚道了歉,后脚就立刻做出了反击。

    “下官记得,军中士卒,大多都是近几年才从军的吧?”

    “确是如此。”郑成功点了点头,施琅则流露出了些许不解出来,而就在这时,陈凯紧接着便向后者问道:“施将军带来的那些将士之中,从军五年以上的只怕也不会太多吧?”

    话一出口,施琅和郑成功登时便摸到了陈凯所指为何。郑成功转头看向施琅,后者原本下意识的还要开口反驳,岂料郑成功一眼看过来,嘴张了张,却没有出口,再重新说出来的答案,却也只得不情不愿的为陈凯的说法做了佐证。

    与郑成功几近白手起家不同,施琅带来的福建明军,基本上都是郑家的老部下,但是人到了一定年纪身体素质就会下降,尤其是古代的普通人营养摄取不均衡或是不足,早衰就更是如此了。

    郑家的兵,确实战斗经验更加丰富,但是论年头其中真正在五年以上,甚至是十年以上的老卒也是少之又少。更多的如此人等,不是领了赏钱退伍,就是升为了各级军官,战场的第一线,就算是老兵也未必真的能有多少年的行伍生涯。

    陈凯所指,便是要暗示他们,论作战经验丰富,郑成功的部下们是怎么也不可能和八旗军相比的,甚至就连那些流寇、明军改编成的绿营也多有不如。想要获取更大的优势,就要另辟蹊径,否则一旦陷入到以己之短,攻彼之长的局面之下,就断不会有多少机会成功的。

    从军时长、作战经验以及个人武艺,这些东西都是有直接联系的,施琅早前一直在规劝郑成功要加强士卒的个人武艺训练,尤其是那些刀牌手,更是要将他们训练得能够突破清军的战阵,这样才能够战而胜之。可是陈凯的两个问题,就立刻将这些东西全部掀翻在地,刚刚压下去的怒火便登时就冲到了天灵盖上!

    施琅怒目相向,一双拳头更是纂得咔咔爆响,奈何郑成功在旁虎视眈眈,饶是陈凯一副云淡风轻,着实将他气得不行,也实在没办法将愤怒付诸于行动。

    既然如此,施琅干脆也松开了拳头,直接对陈凯喝问道:“那若是依着陈参军,该当如何?”

第九十七章 高估(四)

    面对施琅的喝问,陈凯只是微微一笑,继而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加速器”,双手递在了郑成功的面前,后者与施琅的目光亦是登时就被那些画满了阵图、编制、兵种配比以及训练方式的图案、文字所吸引。

    “下官以为,施将军说要减少长枪的产量,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但是以下官之间,与其加强刀牌手的比例,不如转而生产一丈五尺的长矛,凭密集战阵,行堂堂之势。未及接战,以火铳、火炮射击;面对鞑子骑兵,长矛斜指,长牌手在前掩护,凭火铳还击;待到接战,长矛直刺,选长牌手或火铳手弃铳抽刀,俯身截杀试图破阵的鞑子刀牌手,以多打少,必可无往而不利!”

    矛和枪是看似差不太多,但却截然不同的两种兵器,前者一般比后者要更长一些,但这并不是一定的,关键在于枪头、长短尺寸和枪杆,尤其是枪杆,枪可以稍微弯曲,或是使用可以稍微弯曲的材料制造,但后者却一定要用笔直、坚硬的材料。体现在使用上,便是矛适用于大部队冲锋,而枪则更加兼顾了个人武艺的发轫,强调格斗中的灵活性。

    三两句的功夫,陈凯将他的想法概括部分,郑成功和施琅盯着那些稿纸,听着陈凯的讲解,面露深思之色,竟半晌没说出话来。

    “竟成此法,是你所创的吗?”

    “非也,此法源于泰西,名西班牙大方阵,西班牙国凭此法纵横泰西百年,一百年前,一个叫做皮萨罗的守备更是带着两百来个部下于南亚美利加洲灭亡了一个人口不下六百万的国家,历次万人规模的会战无不是轻而易举的击溃数十倍于己的敌军。”

    印加帝国的人口,比较官方和大众化的说法是六百万。事实上,西班牙灭印加帝国,其实与西班牙方阵还真的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这些辛秘,他也不相信郑成功和施琅会知道,权当是加强说服力罢了。

    没有出乎陈凯的预料,果不其然,六百万人口,这个数字确实吓了二人一跳,须知道明末大乱前的明朝也不过是七千万丁,大约两个亿的人口,一个三十分之一于大明的国家被两百人灭国,这实在是耸人听闻。

    “胡说八道!”

    这么夸张的说法,不光是施琅,就算是郑成功亦是流露出了些许犹疑,只是陈凯从来都是实事求是,这份印象早已印刻在郑成功的心中,才没有立刻出言质疑。

    眼前的一幕,陈凯早已预估,皮萨罗灭亡印加帝国的事情太过于夸张和不可复制,但事实如此,他也没打算做一些艺术缩减,干脆便对施琅言道:“施将军不信的话,可以去找个泰西人,无论是荷兰人,还是佛郎机人,亦或是西班牙人、英国人,问问他们西班牙军官佛朗西斯科*皮萨罗有没有以两百兵攻灭印加帝国。”

    陈凯言之凿凿,郑成功的将信将疑也退却了些许,但是施琅那边却依旧是全然不信,脸上那副“潮州城里没有泰西人,你就可劲儿吹吧”的神情,更是没有丝毫的掩饰。

    然而,施琅并非傻子,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能够很清楚的感受到郑成功对陈凯的信任。现在的问题,并不在于那个叫皮什么的家伙有没有灭那个什么鸟国,关键的还是战法的选择,这才是他们之间争夺的核心点!

    “且不说陈参军的那些鬼怪奇闻是从哪听来的,到底有没有此事。只说这战阵,看似是以堂堂之阵来摧坚破敌,但实际上就是一个靶子,全无灵活性可言。步兵无阵不战确是兵家铁律,但是在广东、在福建,乃至是浙江和南直隶,无不是水网纵横、道路崎岖且山林密布的所在,你的那个什么牙方阵的,动得起来吗?”

    施琅一语说罢,陈凯心中登时便是一惊,西班牙大方阵是欧洲军事近代化早期最重要的战阵,它的诞生和发展,以及孕育其诞生的瑞典方阵将原本作为核心兵种的骑士拉下马来,使得步兵成为了核心兵种。自此之后的几百年间,战场上挺矛冲锋的骑士身影渐渐消失,有的只剩下了方阵之间笨重、野蛮的互搏。

    但是,这种方阵的最大问题就是笨重,正方形的阵型,庞大而沉重,士卒列阵而战、列阵而行,莫说是追骑兵了,就算是对上普通的轻步兵也只能靠火铳发射铅弹来追赶。

    仅仅是看了片刻,施琅就发现了这个弊端,并且摆出了地形不利的理由来,确实让陈凯不得不震惊于此人的才智。

    “编制方面,本官早已言明,并非固定千人,百人亦可列阵而战,这并不算是太大的问题。”

    话是解释了出去,奈何就连陈凯也觉得好像显得有些干巴巴的。这一点,施琅显然是看了出来,随即便冷笑道:“战阵笨重是其一,其中刀牌手的比例过少,但凭着火铳和长矛,完全不足以摧坚破阵。想要破阵,还是要看刀牌手的,长枪拒马、火铳辅以远程,这才是正道。”

    “施将军红口白牙的说不行就不行了,本官可是记得,戚少保曾说过:其习牌之人,又须胆勇、气力轻足、便捷少年,然后可授之以此,置於行伍之先,为众人之藩蔽,卫以长短之器,为彼之应援。以之临敌,其众可合而不可离,可用而不可疲,进退左右,无所不利,此藤牌之功用也。这就是说,牌手在战阵中的定位本就该是在于防敌近身、保护枪手,而非冲锋杀敌。”

    “更何况,自戚少保立法以来,江南刀牌手,虽于兵居五之一,但可以入枪者绝见。说到底,枪叉长兵,虽失其精微,而新兵亦可熟练使用;刀牌器短,精微既失,即同赤手矣。我军新兵过多,且身处危机四伏之地,哪有那么多时间操练武艺。更何况,就算是有时间操练,难道还能比鞑子的那些打老了仗的锐士相比不成。施将军这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陈凯对于刀牌手的说法,其大致的意思出自这时代尚未成书的《手臂录》。事实上就算是戚继光也在强调战阵的完整和每个兵种的自身定位,奈何明末武将盛行的家丁亲兵制本就是强调个人武勇,这才出现了戚继光带火了牌手,但这个时代的战场上却出现了要凭刀盾破阵,其他兵种沦为辅助的怪相。当然,除了骑兵,因为骑兵可以更好的发挥个人的武勇,他们也依旧是封建时代的战场之王,无论东西方。

    陈凯言之凿凿,取之有证,奈何施琅就是抱准了如今中国战场上的传统战法不放,翻来覆去的强调地形不利于西班牙方阵的施展,反倒是更加有利于他的设想。到了最后,陈凯干脆直接向施琅喝问道:“莫不是就连戚少保也比不过施将军的手段、见识不成?”

    这话一旦说出口,施琅当即就是一个暴跳如雷:“你这厮不过是一介腐儒,读了两本书就以为什么都懂了。老子上过阵,杀过人,见过的死人比你这辈子见过的活人都多,你有什么资格对老子评头论足!”

    戚继光在明朝军事上,甚至在中国军事发展史的地位,又岂是一个区区施琅可以比拟的。这一点,莫说是旁人,就算是施琅也会有自知之明。旁的不说,明末武将无论认不认字,书房里总少不了几本《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来装点,他是完全不可能与其相比的。

    此时此刻,施琅理屈词穷,恼羞成怒,陈凯则是报之以冷笑。二人起初还只是争论战阵,到现在既然已经到了斗气的份上,郑成功也立刻将不满倾注在了对书桌的一掌之力。

    “你们两个,没完没了了是吗?都给吾滚出去!”

第九十八章 高估(五)

    “末将知罪。”

    “下官知罪。”

    “本帅今天不想再看见你们两个,滚!”

    郑成功怒不可遏,陈凯与施琅也不得不退出了书房,二人一前一后,再度对视,亦是互瞪了对方一眼,便转而离去。

    然而,此刻还如同是斗鸡一般高高昂起的头颅,待回到了行辕内专门留给他的房间之中,陈凯关上了房门,却立刻就变得颓然了起来。

    “是我太高估了自己,也太小视了施琅。”

    陈凯和施琅之争,其核心点在于战法以及原则的不同。陈凯自不待言,想要靠着西班牙方阵来将郑成功的这支部队展开近代化的转变,这个过程会很漫长,但是陈凯坚信着近代军队就一定可以碾压封建军队,因为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

    奈何,施琅所强调的个人武勇,在明末已经为文官、武将们普遍性接受太多年了,如今东亚大陆上的最强兵八旗军也同样是如此,同时八旗军的战阵方面也同样训练严格,忍耐伤亡的能力更强,才会显得其战法的优越性。

    事实上,八旗军入关以来,浸泡在关内的花花世界,其斗志始终在下降,战斗力亦是在不断减弱,甚至到了几十年后的三藩之乱,竟已经沦落到了要靠绿营来充当主力和核心。

    现如今,入关不过四年,其战斗力衰退还只是刚刚开始,自不待提。但却还是有力的为施琅的说辞佐证,更别说是西班牙方阵和传统战法之间,郑成功自然也是更加熟悉后者,他既然不可能让这支大军变成陈凯的试验田,随时做好承受实验失败的后果,那么只要陈凯没有在第一时间说服郑成功,他就已经失败了。

    “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果然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这一次我太过托大了,以为西班牙方阵一出便是谁与争锋,现在才知道根本并非如此。”

    果不出陈凯所料,到了两天后,郑成功新颁布的练兵之法中,就多有借鉴施琅的办法。不光是士卒个人武勇的训练,楼橹、旗帜、伍阵相离之法亦在其中。而陈凯,得到的也仅仅是一句安抚,仅此而已。

    原本施琅初至,其部甚众,一度引起郑成功的警惕,才有了陈凯和郑成功之间的默契。可是等到这支新附之军完成了拆分,陈凯又过早的招来了万家兄弟,确实降低了施家军在郑成功所部中的比例,但是随着施琅对郑成功的威胁降低,其人也更快的得到了郑成功的信任。

    “妈的,这次用力过猛了,反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陈凯很清楚,西班牙方阵在郑成功那里已经不可行了,甚至即便是有郑成功能够接纳的战法,其人也绝不会冒着朝令夕改的风险去重新调整。这一次,他确实是输得彻头彻尾,甚至就连军器局的下一阶段生产任务,也在郑成功的“建议”下进行了适当的调整。

    腰刀和藤牌的生产量要加大,同样需要提高的还有标枪,军队恢复到了原始的封建军队模式,陈凯的第一次军事近代化改革夭折,但是对于他来说,这却还仅仅是一个开始。

    按照他的了解,戚继光对于藤牌手的使用很是在行,甚至可以说如戚继光那样的全能型军事家本就是极其少见的存在。而郑成功本就是继戚继光之后又一位善于使用藤牌手的大家,自永历五年郑成功编练的盾阵初成,清军的地方绿营基本上再碰上这支军队就是来送人头的了,此后但凡郑成功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清军就必须调动各省督标、抚标、提标乃至是八旗军才能加以应对。

    陈凯扪心自问,他对郑成功的藤牌手战法细节也是了解甚少,若是贸贸然的胡乱施加影响,万一把郑成功的思路给带跑偏了,那反倒是画蛇添足了。原本因此而没有太过施加影响,现在回头再看,起码有些事情,还是在按照原本的历史进程前进,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这一次,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一个没有权威性的领域去与一个有权威性的专家争衡,这才是真的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还有机会,等着,施琅,下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这么轻敌了。”

    陈凯回到南澳岛,在那里度过了来到这个时代以来的第二个新年。由于腰刀较长枪的产量要低很多,生产任务不可避免的提高,但是年假和旬休制度,陈凯依旧没有变动,甚至任凭施琅在潮州城里说着怪话,他也依旧故我。

    一个正月,就这么过去了,等到了二月,郑成功突然命令潮阳县达濠埔的土豪张礼按照规定缴纳税赋,在遭到拒绝后,便举大兵进攻达濠埔。

    达濠埔位于潮阳县以东的达濠岛上,土豪张礼,结达濠、青林、霞美三寨,负固自恃,不隶版图,每岁截海摽掠,并在去年郑鸿逵夺取揭阳县城的过程中还曾爆发过冲突。可以说,郑成功此番用兵,本就是蓄谋已久的一次攻略。

    郑成功自潮州府城而下,经澄海县城,浮海而抵达濠寨。面对劝降,张礼拒不归附,郑成功驻兵观望,也很快就探查清楚了张礼所部的虚实。

    “达濠、青林、霞美三寨,每寨千人,相为犄角,铳路相通,其受敌之处,必设地钩沟陷,须以计取,免伤吾兵。”

    诚如郑成功所言,三寨互为犄角,攻其一,另外两处自然会起兵牵制。更何况这其中的攻击方向,张礼也早已布置了陷阱,其人能够位列潮海七大寇,确非侥幸。

    “吾听闻,张礼据守青林寨,吾欲生擒其人,自须先攻达濠。倘若青林、霞美二寨没有遭到我军的攻击,那么张礼必然会全力相救,以免掎角之势被破,那时候便是我军取胜的最好时机!”

    次日一早,郑成功传令发兵炮击达濠寨。一时间,炮石如雨落下,明军火器在射程上巨大优势使得守寨土寇们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地步,更兼炮击的同时,明军大肆鼓噪,达濠寨的烽火台上很快就腾起了滚滚狼烟,直扑云霄。

    三寨互为犄角,自然是要互相援救方可最大化的发挥其防御效力。张礼闻警,便急急忙忙的带着部下出了青林寨,一路疾行。岂料,刚刚走到半路,早已准备好的中冲镇和右冲镇便大举杀出。张礼仓皇迎战,大败而归。与此同时,霞美寨出动的援兵也遭到了援剿右镇和左冲镇的伏击,溃败而逃。

    两部援军已败,郑成功便毫不犹豫的出动了右先锋镇和戎旗镇大举进攻达濠、霞美。二寨立破,大军转攻青林,张礼见势不支,城上呼降。郑成功令陈斌招谕之,准其待罪归命。

    至此,继许龙、杨虎、朱尧、黄海如之后,潮海七大寇中的第五个——潮阳县达濠埔张礼,平。

第九十九章 反击(上)

    攻陷了达濠埔,郑成功任命右冲镇总兵官洪习山管达濠地方事,由右冲镇副将甘辉管右冲镇。达濠事了,大军随即越过濠江,直扑潮阳县城。

    李成栋反正,潮阳县城易帜,但是面对郑成功的大军来势汹汹,潮阳知县常翼风不敢托大,率父老郊迎。潮阳即下,郑成功任命忠振伯洪旭暂管潮阳地方事,随后大军便开始扫荡潮阳县境内的那些不肯归附的土豪、山寨。

    郑成功连下达濠埔和潮阳县城,奈何潮阳县内依旧还有大批的土寇不愿归附,首当其冲的便是和平寨。

    和平寨三面环水,唯有西侧与陆路相连,借此持险自守。郑成功攻之数日不克,干脆亲自上前督战,岂料寨墙之上,一支火铳早已瞄准其人,正巧郑成功转身与参军潘庚钟叙话,弹丸擦肩而过,射伤潘庚钟右指。

    久攻不克,徒增伤亡,郑成功萌生退意,右先锋镇总兵官杨才却进言道:“似此梗化,不攻将何征输?我愿督兵进克,限明早,若不破城,愿退先锋之印!”

    杨才领了军令状而去,次日一早,杨才率先冒矢石登陴,连砍数贼,众等奋进,攻破和平寨,抵抗者尽杀之。

    攻破和平寨,郑成功分遣左先锋镇施琅率部攻溪头寨,后劲镇陈斌攻狮头寨。狮头寨贼首黄亮采风闻大军来攻,领兵的更是陈斌,惊惧万分,向陈斌请降。郑成功同意其降顺的请求,命其自行招兵,授镇事。

    陈斌不战而下狮头寨的同时,施琅也率部攻陷了溪头寨。不比前者,此间却是大军扑城而上,施琅麾下尽是郑氏集团的老兵,区区一个寨子,自然是不在话下。俘虏、缴获、斩首,所有的一切都在统计之中。

    苏茂早已进入寨子之中,施琅和施显看着从寨门鱼贯而出的俘虏,一个个垂头丧气,脖子上更是被一条长长的麻绳依次绕在脖子上,只要稍微一个人慢了些,都会拽得其他人难以呼吸。乍看上去,也是甚为可笑。

    “这次,攻入达濠寨和和平寨,都是右先锋镇的先登之功……”

    “杨才一介莽夫,没什么了不得的。军中,柯宸枢还有几分气象,但若是说整个国姓麾下,陈凯那厮才最是可恶。”

    “兄长,吾听说陈凯和柯宸枢是有过命的交情。”

    “所以这二人就更是必须要严加防范的。”

    话说着,两个明军却正抬着一副担架,上面的那具阵亡将士的尸身,施琅乍看便觉得眼熟,待命令那两个明军停下来,细细打量一番,施琅很快便认出了那个明军。

    “我记得,他家就住在邻村,家里面还个瞎了眼的老娘和一个弟弟”

    这是个军官,早前曾给施琅做过几天亲兵,等到大军降清,跟着李成栋入粤,便下放了下去做下级军官,现在却死在了此处。

    “传令下去,厚葬。”

    摆了摆手,施琅便打算继续向前走,可是没等他走出去两步,就立刻又叫停了那两个明军,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回去,随即便是一脸的喜色。

    “正愁没招整治你这厮呢。”

    ………………

    和平、溪头、狮头三寨即破,出头的鸟儿既然已经被狂风卷没了,那么剩下的自然而然的也就规规矩矩的进了笼子,当起了金丝雀。

    潮阳一县迅速荡平,比之去岁夺取澄海、饶平一带还需威势不同,更多的还是得益于郑成功所部对上这些地方土豪时的压倒性的强大。这份强大不仅仅来源于数量,施琅等人的回归,带来了大批的郑氏老兵,极大的提升了军队的战斗力,而施琅的一些训练方法比之郑成功早前使用的也更显些成效,军队战斗力的提升就成了必然。

    大军暂且回到潮阳县城,稍作休整,等待后续作战任务——如果潮阳本地再有反复,便可以就近讨平;若地方安堵,士民归心,那么自潮阳出发,潮州府西南部的惠来、普宁二县,海门、靖海等卫所亦位于其打击范围之内。

    军中最重赏罚分明,连下达濠乃至潮阳内地多寨,论功行赏自是少不了的。便是过失,本就不多,况且在连战连捷的背景之下,也就显得微乎其微了起来。但是有些事情,却似乎总是容易被一些有心人专门挑出来,摆在明处。

    “国姓,这藤盔实在无用,碍事不说,根本就没有什么防御效用。我部将士但凡是头部遭到攻击的,这东西根本就挡不住哪怕一支流矢的攻击。”

    大帐之内,夸功声中,施琅从他弟弟手里接过了一个破损的藤盔,指着上面染着血的窟窿便对郑成功大声言道,仿佛是唯恐其注意不到这个明显到了极致的残缺。

    “这样的破烂货,军中还有不少。以末将愚见,这等物事实在靡费军饷,与其继续生产,继续装备部队,还不如干脆就让将士们包着快布头来得更好,起码箭矢射来,反应机敏的还有躲开的机会。”

    施琅看似义愤填膺的说出了这番话,其实际上的用意和所指,众将焉有不明白的道理。此时此刻,郑成功坐在上首,未曾出言,只是默默地看着众将的神色。可也就在这时,后劲镇的总兵官陈斌却是冷哼了一声,继而瓮声瓮气的说道:“怎么其他各部的将士都少有头部受创的,合着溪头寨的贼寇就喜欢打脑袋不成?”

    陈斌大大咧咧的说出这话,施琅当即就是怒目相视,随即坐在施琅后手的施显更是毫无顾忌的讥讽道:“咱们自身没办法和陈帅相比,运气好赶上个怂货,连半点儿皮毛都伤不着,正有这机会说风凉话。”

    “哼,别以为你们兄弟憋的什么坏水儿老子不知道!”

    陈斌是个直性子,他与陈凯之间其实也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但却就是看施琅这般背后算计来得不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施琅这就是借着伤亡来在军器制造上做文章,其目的无非是就是排挤陈凯,确立他郑成功麾下二号人物的地位。

    争吵愈演愈烈,郑成功亦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干脆和起了稀泥。倒是眼前的藤盔,郑成功为陈凯辩解了几句铁料较少,用在武器上已经是捉襟见肘了,更别说是打造头盔的现实,便暂且揭了过去。但是施琅提及的军中将士对于此等物事的不信任,却还是提出了会找陈凯进行商议的办法来稍作安抚,便再无其他了。

    此情此景,柯宸枢俱是看在眼中,待军议结束,他只是撇过头,稍稍的一个眼色,他的弟弟便明白了其中的涵义,回到营中便暗中派了个亲信去南澳岛,将施琅发难的情况与陈凯说明,以早作准备。

    岂料,亲信前脚出门,没过一会儿就又折了回来,直接便向柯宸梅表示他在码头那边看到了陈凯,正向着城外戎旗镇的大营走去。

    眼见于此,柯宸梅连忙赶去通知他的哥哥,可是待他们赶到戎旗镇的大营时,陈凯已经在郑成功的中军大帐中与施琅对质,却还是晚了一步。

    “这等破烂,用以装备军中,就是拿将士们的生命开玩笑。”

    “那照着施将军的意思,是打造官军列装的那种八瓣铁盔喽?”

    “哼,那不过是起码的。”

    面对责难,陈凯并没有出言反驳,反倒是显得施琅更为嚣张了起来。然而,听到了施琅此言,陈凯却摇了摇头,继而对其言道:“福建大乱,闽铁产量暴跌,铁料不足,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至于这八瓣盔,以本官之见,几个铁片而已,做与不做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倒是藤盔,本官却突然想出了一个办法,能让它们比那八瓣盔更好的保护士卒的头部。”

第一百章 反击(中)

    “胡说八道!”

    这一次,不光是施琅,在场的众将无不是用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陈凯。眼见于此,施琅就更是大声讥讽道:“这大概又是和你那个两百人灭一个六百万人国家一样的笑话吧。陈凯,本帅看你是疯了,八瓣盔是铁的,你那个狗屁藤盔是藤的,莫说是一样了,怎么可能藤的要比铁的还要坚固?!”

    施琅此言,并非没有道理,八瓣盔是用铁片铆接、拼装而成,肯定没办法和一体成型的头盔相比,甚至就算是和铁尖盔相较,也要差上不少。但是,铁的终究是铁的,藤盔胜在造价便宜,而且军器局的藤匠明显产能过剩,但若真的论及坚固,却依旧是没办法和前者相比。

    满目皆是不敢相信,其中更不乏施琅、施显等人的讥笑,陈凯微微一笑,却是摇了摇头,干脆与众人说道:“本官有说过更加坚固吗?”

    “妈的,你这厮敢耍老子,不坚固怎么更好的保护士卒的脑袋,今天不给个说法,你今天就别想走出这大帐。”

    话说着,施琅就要上前揪陈凯的脖领子,但却立刻就被柯家兄弟给拦了下来,甚至就在柯宸梅的旁边,陈斌也是捏了捏拳头,关节处突起清脆的爆响来,看向施琅的目光就更是满眼的不屑。

    架,没有打起来,陈凯就站在那里,佁然不动。此时此刻,见众人拦下了施琅,他便更是直言不讳的对施琅喝问道:“我说可以,你说不行,要不咱们赌点儿什么?”

    “赌便赌,就怕你这厮输不起!”

    “够了!”

    施琅刚刚把话说出口,当即就被人群后面的一声暴喝所打断。下一瞬间,郑成功越众而出,先是指着陈凯,随后又指向了施琅,一句“两个市井无赖”的唾骂就含在嘴里,险些脱口而出。

    “你们两个,成何体统!”

    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郑成功气得已经无话可说。片刻之后,在一众国姓息怒、侯爷息怒的声音之中,郑成功最终下达了判罚:“既然要赌,那就让你们赌一回。这么办,谁输了,罚一个月的饷钱给对方,就这么定了!”

    说罢,郑成功气哼哼的就要回返大帐,可是没走两步,却又转身回来,指着陈凯和施琅便怒叱道:“你们两个,谁掉了一根寒毛,我就把另一个吊死在桅杆上。我朱成功,说到做到!”

    “末将不敢。”

    “下官不敢。”

    这话,任谁听来,都是说给施琅的,因为陈凯说到底就是个文官,手里面有的基本上都是匠户。就算是工坊的卫队,加在一起也是连百人都不到,自是无法与作为武将的施琅相提并论。而这一句话,更是将保护二字,明白无误的展现给了众人。

    不过此言既出,所有人都看出来郑成功是气极了。一个个的,干脆也随便寻了个借口就告辞而去,只有陈凯和施琅大眼瞪小眼的怒视了片刻,才冷哼着各自离去。

    郑成功划定了底线,施琅自是气急败坏。现在的他,自是在等待着陈凯那边的结果,这并不仅仅是一个月的饷钱的问题,更重要的还是在于他借军器破损来向陈凯发难的行动能否成功,这势必影响到日后他在这个郑氏集团中的地位。

    这边施琅回了左先锋镇的大营,陈凯则就在戎旗镇的大营里安歇。不过,他也并非是能够闲的下来,只是这件事情,却并非是他一个人就可以完成的,必须要找个帮手才行。

    “陈,陈同知,下官潮阳知县常翼风特领本城工匠若干,来同知处效力。”

    常翼风的姿态很低,从迎郑成功入城开始就是如此,对于施琅和陈凯之间的矛盾,他不想插手其间,更不想得罪任何一个,哪怕是不能接好任何一个也在所不惜。

    知县大老爷匆匆而来,丢下了匠户又匆匆而去,所幸,陈凯等的帮手也从来不是他,却是这几个身份低微的匠户。

    “本官需要你们在这个藤盔的这个位置和这个位置上面钻两个孔出来,且不会影响到整体的稳定性。然后,将这些布条按照我说的方法穿进去……”

    工作量不大,当天晚上陈凯就弄完了,匠户们早早离去,苏茂也派了人跟踪一个回家,花了些银钱,便轻而易举的把话套了出来。

    “穿绳子?”

    “不是,是布条。”

    “穿了多少?”

    “好像五六根吧,从不同的位置穿进去的,在里面织了个松松垮垮的小网子。”

    “松松垮垮的小网子?”

    这个说法实在有些抽象,施琅、施显乃至是苏茂也都没太弄明白那个亲信带回来的情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算了,明天再看好了,一个破藤盔上面绑了几块破布条子就能比八瓣盔更好用,吾却是不信的。”

    信与不信,其实已经不重要了,第二天会揭开谜底,在此之前他们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与其在此胡思乱想,确实不如等到明天来得省心。

    到了转天,陈凯果不其然的还是带着那个被改造过的藤盔来到中军大帐,而郑成功也取了一个库存的八瓣盔来,就这么将两个头盔直接摆在了一个案子上。

    “陈参军打算怎么实验?”

    两个头盔摆在那里,陈凯站起身来,拱手回道:“回国姓的话,藤盔和八瓣盔面对箭矢的实验早就做过,能够射穿八瓣盔的,也一样能够射穿藤盔,反之亦然。施将军上次带来的那个,不是说是攻城时被贼寇打破的吗,那么咱们就模拟一下攻城时被攻城器械敲击,嗯,被滚木礌石砸过之后的状况好了。”

    居高临下,滚木礌石一旦落下,那就已经不是人作为个体所能够抗衡得了。陈凯一开口就是用这般大杀器测试,可施琅却很清楚,他早前带来的那个藤盔的主人分明是登寨时被滚木礌石砸中身子,摔下了云梯,在坠落时一头撞在了一块石头上面,才造成了藤盔的眼中破损。

    “施将军,没意见吧?觉得不妥,可以提出来,换个轻点儿的办法也行。”

    陈凯分明就是激将,但凭施琅的脾气,却又绝不肯落了下风,干脆就一口应了下来。

    实验开始,无需上城,他们要实验的无非是被滚木礌石砸中头盔的效果,所以陈凯干脆让人拿了两个西瓜过来,用头盔套上,便示意一个郑成功身边叫做蔡巧的侍卫举起了一块城墙的墙砖,向头盔砸去。

    “等等!”

    “怎么了,施将军,是石块太小了?”

    陈凯似乎已经摸到了用话语挤兑施琅这个暴脾气的家伙的窍门,后者闻言亦是双眉倒竖,奈何郑成功在侧,施琅也不敢发作,干脆便直言不讳道:“陈参军不是说你改良过的藤盔可以比八瓣铁盔对士卒的脑袋有更好的保护吗?我军士卒不方便用来实验,那就让俘虏戴上试试。用西瓜,算什么。”

    此言一出,陈凯登时便是眉头一皱,继而对施琅喝问道:“俘虏也是活生生的人,也有父母妻儿。如施将军这般残忍,本官很奇怪为何没有在黄帅、在洪帅、在苏副将他们的眼中看到,是你这厮天生的吧!”

    “你!”

    “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了?!”

    施琅暴怒而起,却立刻被郑成功的怒喝所止。于郑成功而言,这二人皆是臂膀,但是陈凯和施琅好像就是天生不对付一样,只要见了面,便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郑成功甚至已经怀疑若是哪天这二人相处融洽,他倒是要出门看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了。

    “抗拒王师,导致王师多有损伤者,自当处死。但既然已经决定了让那些俘虏来服苦役,就没必要再害他们性命,就用这个西瓜!”

    郑成功做出了决定,施琅自也没办法再说什么。下一刻,蔡巧举起了城砖,直接砸向了八瓣盔。

    城砖有棱有角,重量实在不轻,砸在头盔上,下面的西瓜便是咔擦一声,汁水四溅,其中大半更是喷溅在了蔡巧的身上。

    顾不得擦拭,蔡巧又举起了那块城砖,如法炮制的砸在了藤盔之上,依旧是开裂之声如耳,依旧是汁水溅在了他的身上,乍看上去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可是,当蔡巧将头盔卸下,众人再看去,却登时便是一惊。

    “这不可能!”

第一百零一章 反击(下)

    城砖落下,八瓣盔受力之处出现了极其明显的凹陷,整体看去,亦有着扭曲变形之感。相较之下,藤盔就更显残破,受力处的藤条断裂,甚至已经能够从破口看到内里的绿油油的西瓜表皮。

    乍看上去,藤盔确实没有八瓣盔来得坚固。然而,当头盔被卸下,为两个头盔保护下的西瓜却出现了极大的区别。

    八瓣盔之下,西瓜已经碎得没办法再拼接回来,刚刚喷溅在蔡巧身上,以及此刻已然流淌了一地的汁水,鲜红的颜色却正像是血液一般,份外的乍眼。

    可是那个改造过的藤盔之下,西瓜的下半部分出现了碎裂,裂痕向上蔓延,穿过了中部,将整个西瓜变成了几个大块儿。而这些大角大角的西瓜顶端,却光滑如初,若是抛开其他部分以及顶端的几道浅浅的勒痕的话,即便是称一句完好无损,也毫不为过。

    “这不可能!”

    施琅腾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案前。顾不得那四溢的汁水,伸手便拿在眼前鉴别了起来,乃至是干脆抓了一把直接塞进了嘴里。

    确认了西瓜并没有造假过后,施琅仿佛是泄了气一般,可是转瞬之后,他便又抓起了那个藤盔,细细看去。只是映在他的眼中的,并非是内里藏了什么铁板之类的东西,唯有那几根布条,却有两根出现了不同程度上的断裂。

    “多谢施将军的月俸,一个总兵官的月俸呢,可以买来成山的西瓜呢。”

    “但愿陈参军没有被西瓜撑死。”

    施琅咬牙切齿的嘣出了这句话,陈凯却是微笑着回道:“这个请施将军放心,下官自知胃口有限,哪敢贪多。此番收了西瓜,自是要分给手下人,权当是对努力工作的奖励喽。”

    实验结果显而易见,陈凯自是意气风发,待施琅气哼哼的坐了回去,郑成功那边亦是投来了恍然大悟的目光。

    “是那几根布条分担了城砖落下的力量!”

    郑成功说得斩钉截铁,陈凯亦是点头确认了其人的思路:“布条在头盔内部形成了一个粗疏的网状结构,这个网状结构并不是紧贴在藤盔的内侧,而是相隔了一定空间,即便是戴上头盔头顶受到网状结构的布勒也接触不到藤盔内侧。这样一来,当藤盔受到重压或重击的时候,由于存在间隔,即便是藤盔破损也不会在第一时间触及到士卒的头颅。而那个网状结构,便可以用利用布条的韧性来降低头部受到的力度。”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不知是谁道了这么一句,陈凯也没有理会,便继续言道:“这样的设计,为的是降低头部受到的力量。藤盔还是原来的藤盔,其材质不便,坚固自有不如,但是保护性却可以得到极大的加强。”

    说到此处,陈凯却看了一眼施琅,才继续言道:“不过恕下官直言,这么大块儿的城砖砸下去,脑袋有没有事还在其次,关键是从云梯上被砸落下去,摔在地上,只怕也是活不成的。”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陈凯分明就是说给他听的,众将亦是明了。而此时,施琅眼皮亦是陡然一跳,那眸子之中竟闪过了一丝慌乱,夹杂在满眼的愤怒之中,转瞬即逝。

    “竟成果然是非同凡响。”拊掌而赞,郑成功表示了对陈凯能力的肯定,随即对陈凯问道:“这等改造,需要多久能够完成?”

    这是郑成功必然要问的,陈凯也早有计算:“我军兵员高达一万六千之众,如今已近人手一顶。钻孔,捆绑,不难。只怕工艺粗糙,破坏了藤盔自身的结构性。所以下官做了两手准备,改造是其一,要确保将士们的使用;其二则是在军器局中调整藤盔样式,在需要钻孔的地方留下空隙,以便于捆绑布条。至于是使用何种材质的布料,下官还需要继续试验,这个就要回到南澳岛上再做了。”

    “那一切就有劳竟成了。”

    “职责所系,不敢受有劳二字。”

    事情这么定了下来,陈凯在军议结束后也就自然而然的启程返回南澳岛。试验,改良工艺,提高生产指标,无非如此。只是坐在船上,陈凯一旦想起施琅重新落座时的那副模样,就总是不自觉的笑出声来。

    “一个工地上的安全帽就能让你吃瘪,再不长记性,下次就是板砖乎脸了!”

    ………………

    陈凯回返南澳,郑成功修整几日,确定了潮阳的土豪们都已经降顺,便督领大军继续扫荡潮州西南部的各县。

    三月,郑成功督师入洋乌水,有员山寨、和尚寮恃险不服,攻之。左冲镇总兵官林义率先登寨,伤铳而死,北将吴仕标亦伤。寨破,郑成功挥令各镇将寨掘平,抵抗者尽诛之,左近其余各寨闻风归顺。林义阵亡,郑成功以戎旗镇亲随营中军康明为左冲镇总兵官,以正总班吴胜管中军事。

    同月,郑成功巡师普宁县棉湖寨,普宁县地方,无论县城,还是各寨在郑成功的兵锋面前,无不闻风而降,断不敢做出任何抵抗。拿下了普宁县,郑成功委任监督程应璠管地方事,征收正供。

    次月,郑成功遣援剿右镇、前锋镇、右冲镇收靖海所、海门所,下惠来县城,以中军汪惠之代理知县,前锋镇万礼镇守此城。

    潮州西南诸县、卫所荡平,郑成功转战揭阳县,助郑鸿逵镇压不肯降顺的各寨,首当其冲的便是南山寨。南山寨贼首蓝育景起于隆武二年,盘踞此地三载,祸乱地方,**百姓,揭阳县生员陈胜达拦路乞征,郑成功应允,出兵讨平,蓝育景斩首示众。

    两个月过去,陈凯在南澳岛上监管武器、军服制造,藤盔经过了工艺改良也早已进入到大规模生产的阶段。军服方面更是在完成了正月赐衣的重大任务之后,陈凯又承包下了各县的官服、吏员服以及衙役服的工作。当然,各地的驻军以及新扩建的部队也需要大量的军服,陈凯甚至已经开始琢磨着要把织布、染布等工坊全部建立起来。

    随着郑成功连下三县,收复潮州府西南部地区,整体的财政状况伴随着缴获进一步转好,大批的货物投入到海贸之中,换来了更多的白银和南洋、日本的特产、方物。军队还在进一步的扩张,陈凯手头上的活钱也越来越多。对此,陈凯决定设法支援长林寺一批财货,加强那片飞地的实力,同时开设在南澳城里开设一所学堂。

    明天,便是学堂正式招生的第一天,一切准备工作还在继续,陈凯却并没有出面。此时此刻的他,作为本地的地方官,正要在码头迎候两位重要人物的抵达。

第一百零三章 再见(二)

    郑伯克段于鄢,这是《左传》中的一个非常有名的历史事件,即便是陈凯的那个时代,很多对历史感兴趣的人们于这个故事也大多并不陌生。

    这个故事,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关于权力斗争的教科书级事例,其中郑庄公的表现,被无数人从各个方面解读,甚至历史上更出了不少师法郑庄公做法。

    这个故事,是陈凯昨天留给三人的作业,让他们自行理解其中的涵义。对此,陈永华、柯平和洪磊三人分别发表了各自的想法,但是听在陈凯的耳中,却都没有能够脱离儒家忠孝仁义的那套理论。

    忠孝仁义,并非是没有道理,于世道人心是有极大裨益的。陈凯记得,后世有很多人称其为封建糟粕,但是仔细想想,这些思想稳定了社会秩序,社会安定,百姓才可能安居乐意。旁的不说,至少比旧有的道德体系崩塌,新的道德体系却迟迟建立不起来,社会处于几近于无道德状态要强吧。

    这三个人,都是官宦子弟出身,他们的父辈有的已是伯爵,有的则是文官,还有的则是武将,但是这般读书,这般理解,大抵还是年纪太轻的缘故,其中只怕也掺杂了些唯恐说出口会落下个心地不良的评语和印象的缘故。

    只可惜,陈凯既然给他们留了这个作业,就是要污染一下这些孩子,省得他们日后被人卖了还要给人家数钱,尤其是他的干儿子陈永华,历史上不就是这么在政治斗争中失败才会郁郁而终的吗。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公子段请封制邑,大夫祭仲劝说郑庄公时,郑庄公是怎么回答的吗?”

    陈凯问及,三人只是稍一回忆,性子最为开朗的洪磊便回道:“姜氏欲之,焉……”说到此处,洪磊的眼前突然就是一亮,连带着陈永华和柯平亦是如此。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对!多行不义必自毙,郑庄公早就看出了在其母武姜的骄纵下,公子段迟早会做出大乱,所以干脆也纵容其人为所欲为。等到公子段真的搞得人神共愤之时,再下手讨平,到时候谁也不会说郑庄公容不下这个弟弟。这样的例子在后来不是没有,比如淮南王刘长嚣张跋扈,甚至私杀了汉高祖时代的老臣辟阳侯审食其,但汉文帝依旧骄纵其人,可是等到淮南王回到封国,远在长安的汉文帝就立刻知道了刘长有心思谋反,这难道不奇怪吗?”

    陈凯的说法,就好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这些东西他们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消化,陈凯却突然想起了他与施琅、郑成功与施琅之间的关系,但却还是摇了摇头,至少他现在的位置早已站在了与施琅对抗的第一线,这是已经改变不了的了,而郑成功显然也没有打算去改变这种竞争模式。

    “泰西有种说法,叫做上帝欲使之灭亡,必先使之疯狂。老子也曾说过,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可见智者不论东西,很多道理都是相通的。而郑庄公和汉文帝,他们不过是扮演了上帝和老天爷的角色,用骄纵的方式除掉了政治对手,哪怕是他们的弟弟,仅此而已。”

    政斗是一门学问,陈凯早前曾怀疑洪旭对他有着捧杀的想法,但是事实证明,洪旭只是善于下注,看得清楚形势的老滑头而已。这个老滑头将他的政治智慧包裹在忠诚和厚道的外衣之内,早先还只是物质上的支持,到了后来陈凯拿下潮州,洪旭便果断下注,将儿子送到了他的门下,有了这层关系他在郑氏集团内部的地位就更加稳固。

    这样的事情,历史上洪旭也曾做过,陈永华的正妻洪淑贞,那个在陈永华死后毅然选择殉情的女子就是洪旭的女儿。现在想想,似乎洪磊今天坐在这里也只是洪旭的一次下注而已。当然,他大抵也是真的希望洪磊能够跟着陈凯学到些东西,毕竟陈凯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已经足以让很多人瞠目结舌了。

    “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这一堂课很快就结束了,陈凯反倒是坐在了书房中反思起了他目前最大的对手施琅。这个人,史书上的记载已经很明确了其人的性格特点,但是陈凯却总是觉得,这份包裹在嚣张跋扈外表之下的,或许还会有更为触目惊心的东西,尤其是一旦想到施琅在为满清夺取台湾前后的那些表现,就会不由自主的产生那份遐思来。

    “不急,历史大势还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总有时间把施琅瞧个明白。”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陈凯在院门外托了董酉姑带来的仆人致以了问候便照常上值,不过今天他的第一项工作却是颁布招生等公告,凭着他军器局管事参军的身份,向南澳岛的军属、军器局在职人员家属中的适龄子弟发布招生的命令。

    关于学堂,陈凯很清楚,这时代的底层百姓家的孩子也要做家务来帮助家人维持生计,他们同样是劳动力,所以很多人不愿意让他们去上学,尤其是上学往往还要束脩,要购置笔墨纸砚,要购买相关书籍,这些挑费实在过于巨大,根本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承受的。这就好像是后世老少边穷地区,便不乏这样的百姓。

    对此,陈凯拿出的办法是免费食宿,免费校服,学成后优先分配军器局工作等等。包吃、包住、包穿、还特么包分配工作,陈凯突然发现他已经感动了他自己。

    “一位伟大的,无私的,致力于工人阶级福利事业的先驱者。”

    这个说话陈凯觉得很不错,奈何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优厚待遇似乎也就感动了他自己而已。很多前来咨询的军属和员工,他们更加关心的还是分配工作的事情,而非真的能够学到什么本事,这让陈凯不由得产生了些许无奈。

    “入学考试!咱们军器局附属学堂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进来的,咱们只收那些存在着发展潜力的孩子来学习。”

    这个说法一出,很多人就打了退堂鼓,但是更多的人们却更加奋力的将孩子推了上来,似乎他们从这个劳什子的入学考试中看到了改变家庭地位的希望和可能。

    “妈的,白给的果然不香甜。”

    摇着头,陈凯一如既往的回去上值,到点下值,那三个小朋友也一如既往的等候在院门外。只是这一次,陈凯刚刚对昨天的作业稍作讲解,那个小厮便神秘兮兮的凑了过来。而陈凯见他如此,亦是只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到底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你们先自行讨论,为师要出去一趟。”

第一百零四章 再见(三)

    “去岁妾身不告而辞,还望陈参军见谅。”

    又是一个四月,转眼间竟已然是一年过去了。再见时,眼前的姑娘已经不复那一次时的男扮女装,却是上着淡蓝色的小衫,一袭白罗绣花的马面裙,白色打底,只在底部绣有彩色花鸟纹的裙襕,乍看去,竟仿佛是与这初夏季节的花草融为了一体。

    衣衫的颜色很浅,却更显那容色的俏丽,不过是短短一年的光景而已,竟已经出落得有几分大姑娘的模样了,确是让陈凯眼前为之一亮。

    “无妨,郑小娘子无需介怀。”

    陈凯如此,姑娘眉毛低垂,报之以浅笑。就这样,二人立在了小亭片刻,姑娘才打破了此间的寂静。

    “一年未见,妾身听说陈参军又做下许多了不起的大事,可否给妾身讲讲,妾身回乡时也好说与族中的姊妹们。”

    从女弟,到妾身,姑娘的衣衫变了,自称也随之变了。相应的,陈凯对其的称呼也从贤弟变成了郑小娘子,二人已经不复是去岁那般类士大夫式的谈话,而是一男一女之间的交流。

    “大事?”

    陈凯摇了摇头,比之姑娘上次来潮,这一年下来他确实做了不少的事情。南澳岛的军工体系近趋于完善化,军服自给自足,一间按照工业化模式建设的成衣制造工厂拔地而起,更是亲自冒险涉足清军占领区,说服了万家兄弟来附。只是回想起来,比之夺取潮州,似乎还是少了一份惊险,大抵是他已经开始迷恋上了那样的生活,有些原本他还觉得很充实的生活就显得有些无趣了。

    “那些事情,却也是不值一提的。但若是郑小娘子有空的话,在下倒是可以聊聊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在下的一些见闻。”

    “那便依陈参军的。”姑娘微微额首,两厢落座,似是想了想,才出言问道:“那陈参军可否给妾身讲讲您一路南下的所见所闻?”

    檀口轻启,吐出的看上去是温暖和煦的风,但无论是陈凯,还是这姑娘都知道,陈凯的回答,只会是那些腥风血雨,那些让人难以直视的残忍。

    陈凯有些后悔于那份不经过大脑的多嘴,他原本所想的见闻,无非是些奇闻异事,可或许是来到在这里时间太久了,他已经开始渐渐的遗忘了他对郑成功等说说过那些过往。但却只在这不经意的刹那,却又将他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那些,只怕是郑小娘子未必能够接受得了的。”

    陈凯叹了口气,可是姑娘却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反倒是直视着陈凯的目光,斩钉截铁的说道:“妾身生在这个乱世,为家严家慈、为叔伯兄弟们护在闺中,已是莫大的幸事。但是这样的年月,谁又知道谁的明天会是什么样子的。妾身不想做个糊涂鬼,不想在灾难降临的时候只能捂着嘴哭泣,所以还请陈参军直言不讳。”

    “好吧,不过这一路在下走了很久,只怕不是一天就能够说完的。”

    “陈参军但请直言,嫂子她,她的身子可能还要几天才能恢复过来,妾身可以慢慢听。”

    说到最后,姑娘的声音已经细若蚊呐。对于这份暗示,陈凯怎会不明,哪怕本也没有什么想法,但是胸中却还是不免涌起了一股子冲动,或者说是一股莫名的悸动出来。

    “那,在下就慢慢讲好了。只是,每天不好聊得太晚,以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坏了郑小娘子的名节。”

    “还是陈参军考虑周到,妾身谢过了。”

    姑娘行了一礼,陈凯还礼过后,便开口言道:“那么,就从在下离开了大同府城开始说起好了……”

    这一聊,带分别时已是天色渐渐昏暗,以至于别过之后,待陈凯回到书房时,那三个半大小子的肚皮已经开始大叫着不满了。可是即便如此,陈凯在愧疚的同时,也不免暗笑着,今天聊了许久好像都没有出了北直隶的地界,弄不好还要聊好几天才能聊完呢。

    “那就慢慢聊好了。”

    嘴角上不由自主的撇过了一丝笑意,看得那三个半大小子一脸的不明所以。课是讲不成了,陈凯干脆留他们吃了顿晚饭,才派人将他们各自送回到家中。

    转天,陈凯依旧是一早到董酉姑那里致以问候,依旧是正常上值,招生的工作,就负责的吏员汇报来看,已经很是不错了,陈凯打算收上三个班的学生,每个班30人左右,这样财政上能够跟得上,那些先生也带得过来。等到完成了初步的识字基础,陈凯的教材大抵也编纂出来一部分了,就可以从这些孩子里面撒网捞鱼了。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陈凯坐在公事房里,反倒是无心于公务,心里总是痒痒的,对于下工的锣声的期待值也是越来越大。

    “就像是一个初哥儿似的。”

    收起了自嘲,下值的时辰也到了,陈凯点了名,便急匆匆的赶回了总镇府。果不其然,那个姑娘已经在花园中等着他了。

    “这几日事情多,暂不授课,择日通知。”

    陈凯昨天就是这么敷衍了的那三个半大小子的,但是到了今天,让一个女孩子等他,这却还是引发了他不小的愧疚感。

    “实在抱歉,刚刚下值,在下就赶过来了,岂料……”

    姑娘捂着小嘴噗嗤一笑,脸颊上登时浮起了两片红晕,小巧的脑袋也低垂了下去。

    这世间,万般女子,亿兆颜色,最美的却不过是那一抹羞涩,直引得怦然心动。陈凯的胸中,突然腾起了一股要将姑娘拥之入怀的冲动,可是这股子冲动刚刚冒出来,就立刻被理智给压了回去。

    毕竟,这不是在21世纪,两情相悦,便是珠胎暗结也并非是什么新鲜事,更是多有奉子成婚的事情。可是现在不同,男子和女子本就不该私会,若是有意,三媒六娉,结白首之约,方是正途。更何况,他和这姑娘总共也就见过三面,今天不过是第四面而已,这大抵就算说是闪婚,估计也嫌太快了吧。

    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这才是该有的样子。陈凯收敛了心思,姑娘也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昨天,陈凯讲的多是圈地、投充的事情,因为他也只是在书上看过,所以讲得不免有些干巴巴的。昨天回去后,陈凯就开始琢磨今天要聊些什么,仔细想想,却猛地想起了一个人来。

    “……那老者说到此处,却是一顿,吾原以为他是在卖关子,岂料还真只是口干,喝了口水,洇乐洇嗓子就忙不迭的继续说起了那燕赤霞口诵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剑上,那古铜宝剑熠熠生辉,再砍在那千年树精的身上,就不再只是砍掉些干枯的树皮了,竟有暗红色的血液汩汩的流了出来……”

    “陈参军真会说笑,大树还能流血了。再讲这些,妾身就不听了。”

    姑娘说是要走,但却一点儿也没有挪动的意思。她知道,必是昨天的话题太过压抑,陈凯便寻了一些奇闻异谈来缓解气氛。心生窃喜的同时,也隐隐的有了些许害怕,是害怕二人私会为人所知,还是其他的什么,这份少女心思,只怕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不瞒郑小娘子,在下也是不信的。不过嘛,那兰若寺,却还真有这么个地方,就在浙江的金华府。”

    “陈参军去过?”

    传奇进入到现实,总能引出更大的好奇来。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其中更间杂了不少的崇拜之色。对此,陈凯却是微微一笑,继而对她说道:“这个嘛,在下想卖个关子,还是等讲到浙江的时候再说。”

第一百零五章 再见(四)

    聊了一通的聊斋志异,分别时,好像山东还没出呢。陈凯走在回返小院的路上,嘴角上却总是忍不住的露出些许笑意来。

    这样的感觉,于他而言,或许,正是因为每每与这个青春年少的姑娘在一起,他总能有一种重回了学生时代的错觉,就像是会上瘾一样,促使着他的脑海中时不时的就闪过某个相会的瞬间来。

    “今天好像该讲到南直隶了吧,哎,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陈凯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实在有些不愿意和这个姑娘聊这些沉重的话题,奈何这里面有些事情,还是让她明白得好。或者说,其实就算是他不讲,难道两年半之前安平镇的血火,她就真的一无所知吗,只怕正是因为那个她才会想知道更多。

    “嗯,收尾时扯点儿才子佳人什么的。比如,柳如是、陈子龙和钱谦益的乱世抉择和三角恋,就是很有意思的嘛。”

    满脑子都是那灵动的倩影,甚至陈凯已经萌生过了要给那个小姑娘讲讲他在山道上“君子坦蛋蛋,小人藏鸡鸡”的光辉事迹,只是唯恐会被那姑娘看作是耍流氓,才不得不收起显示“君子之风”的念头。

    这样一来,工作效率已经不可避免的下降了,所幸很多事情都已经上了正轨,陈凯现在工作量最大的,反倒是变成了为军器局附属学堂准备数理化教材。

    那些东西,数学方面,陈凯知道《九章算术》,上次在潮州也买了几本诸如《泰西算要》、《西学杂著》什么的,很可惜的是,他一直惦记着的《几何原本》和《测量法义》却没有搜罗到,实在是遗憾得不行。除此之外,宋应星的《天工开物》、方以智的《物理小识》倒是都很轻松的找到了,尤其是前者,这反倒是弄得陈凯感慨于《四库全书》的毁书能力。

    一个白天,陈凯都在不断的分心中准备着教材,好容易熬到了下值,又是匆匆忙忙的赶到了小花园。只是这一次,那姑娘却并没有比他早到。

    “与嫂子聊了聊天,妾身来迟了,还望陈参军见谅。”

    心中有了几分患得患失,饶是素来理智的陈凯,在看到姑娘匆匆赶来的刹那,也免不了要松了口大气出来。

    “无妨,无妨。”

    畅谈很快就开始了,奈何今天的话题有些沉重,按道理是能略则略的,可是那些沉重的故事,却是陈凯没办法省略的。毕竟,那可是上百万条的人命。

    “……步入扬州城,城墙上的血迹凝结的印记比比皆是,大街两侧的店面,还多有空无一人,甚至连大门都破破烂烂的倒在了地上,任凭着狐鼠在那里追逃,甚至有一间无人的店铺的地上,枯骨就摆在那里,无人收敛。”

    “在下听说,鞑子用红夷炮轰开了扬州城,大军杀入,屠城十日,可谓是见人就杀,无论男女老幼。据说,男子还好,无非是一刀下去,鞑子们便急着去搜罗金银财货去了。可是女子,奸淫过后,鞑子还要把,还要把私密的部位切下来,作为战利品,堆得如同是一座小山一样……”

    说到这里,姑娘已经捂住了小嘴,一双如水的眸子瞪得大大的,里面却写满了惊恐,甚至就连身子也在微微的颤抖。

    陈凯没有亲眼看过那样的惨剧,但是在诸如《扬州十日记》之类的著述中却看到过太多太多。那是华夏民族不可忘却的伤痛,就像南京大屠杀一样,可是后世却总有些别有用心的家伙,却还在打着诸如民族团结的旗号来不断的否认着这些事实。这样的言论在国内尚且存在,甚至有了大行其道的势头,那么我们又该如何去谴责日本侵华的累累暴行,难不成就用一句谁让大和族没能成为第五十七个民族吗。

    “男儿何不当走狗,卖掉中华五十州。请君且看教科书,几个英雄威名留?”

    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一个民族的脊梁,正是那些在强大敌人面前选择了奋战至死亦或是在威逼利诱下宁死不屈的英雄,是岳飞、是文天祥、是陆秀夫、是张世杰、是卢象升、是史可法、是张煌言、是李定国、是李来亨,也是他现阶段选择追随的郑成功。

    扬州十日,南京大屠杀,守城将士们并非没有进行过殊死抵抗,哪怕并非是所有人,也没能改变什么,但他们一样的当之无愧。

    江阴一座小小的城池,在城外数十万大军,甚至比城里面的男女老少加一起都要多的情况下,死死坚守了八十一天。那些江阴的升斗百姓,他们与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这些领导者们一样,都是华夏民族的英雄,是他们用生命捍卫了一个即将被异族殖民的辉煌文明仅存的那点儿尊严!

    说到此处,原本还想聊聊风花雪月来冲淡这份沉重的陈凯,却已经有些说不下去了。小亭里,陈凯陷入到了沉默之中,姑娘也渐渐的从那份惊恐中恢复了过来。

    “但愿,这世上不再出现这等惨剧。”

    “只怕,是不可能的了。甚至,也许就在近期,便会有一座巨城为鞑子所屠戮。”

    陈凯幽幽的说出了这话,穿越者对于历史有着先见性,这是好事,可是面对那些无能为力的悲剧,却并非是什么好事。因为知道的越清楚,痛苦就会越剧烈,至少陈凯还没有无情到漠视同胞惨遭屠戮的份上。

    “去岁江西金声桓、王得仁反正,本是打算打通南赣通路,与广东连成一片的。奈何顿兵城下,鞑子主力又南下镇压,二人不得不退回到南昌,死守省城。去年九月,李成栋曾率军进攻南赣,亦是为了助南昌解围,结果次月便兵败而回。前些时日,听说李成栋又出兵了,可是仔细想想,南昌已经被围攻多久了,只怕李成栋就算是能够拿下南赣,等他赶到南昌时也只剩下给南昌百姓祭奠的份了。”

    这些事情,姑娘只是个女孩子,对此完全是一无所知。陈凯娓娓道来,震惊,不忍,随即便化作了愤怒,倾泻而出。

    “既然如此,那么森哥哥为什么不出兵为南昌解围,难道这上万的王师就都是只能用来打土寇的吗?恕妾身直言,这只怕也不是陈参军的风格吧!”

    仁者爱人,当面临这样的惨剧,总会有着不忍。姑娘的仁慈,陈凯很是欣赏,但是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根本就不是一句仁慈就能解决得了的了。

    “郑小娘子,你知道南昌在哪吗?你知道潮州到南昌到底有多远吗?你知道鞑子的兵力几何吗?你知道李成栋对我们这些福建王师的态度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此处,陈凯重重的喘了口粗气,沉下了心,才对姑娘说道:“抱歉,我不该和你发脾气,这不是你的错。但是这件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的,我和你的森哥哥,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如今能做的,就是尽量的扩充实力,起码等到鞑子南下的时候,尽可能的保全这一方百姓吧。”

    “对不起,是妾身失言了。”

    陈凯的样子,确实吓了姑娘一跳。对于那些问题,她自是不得而知,但是依稀记得,好像在来时的船上,她的嫂子董酉姑曾经与她提起过施琅所部遭到李成栋部将郝尚久暗算和围攻的事情,其关系如何,由此可见一斑。

    孤军深入数千里之外,就算是能够无视粮饷补给,一万多人在每一方都是数万人规模的大战中也很难起到什么关键作用,尤其是在于背后还有一个很可能会先行捅上一刀的“盟友”在,想要有所作为就更是痴人说梦了。

    对坐良久,相顾无言,约会不欢而散,陈凯回到小院,也没了用晚饭的欲望,干脆倒在床上,强迫着自己进入梦乡,好把这些糟心的事情抛诸脑后。

    与此同时,姑娘早已回了闺房,倒是原本还在养病的董酉姑的房门处,一个身影如风一般的蹿了进来。

    “娘亲,儿子在小花园看见小姑姑和陈叔叔在聊天。”

    听到这话,原本还倚坐在床上的董酉姑腾的一下子就坐了起来。狠狠的瞪了屋子里服侍的那几个侍女一眼,明确的暗示了她们不许多嘴,在这些人退下之后,她才幽幽的冒出了句“他们二人果然是认识”的话来。

    接下来,三言两语之间,董酉姑就从郑经的口中问清楚了她儿子的所见所闻,随即却皱起了眉头。

    上次郑成功的信送到,确实是提过要在族中给陈凯找一个良配,彻底将这个无双国士绑在郑氏集团的战舰之上。但是对于这个近在咫尺的人选,却没有提及过,大抵也是有着不太想要陈凯迎娶郑鸿逵的女儿的意思在吧。可是现在看来,陈凯和这个姑娘不光是认识,很可能二人之间已经互有了好感,那么接下来会不会是陈凯直接向郑鸿逵提亲,那就很难说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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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末年,北地狼烟四起,江南歌舞升平。世界东方,海洋贸易,繁花似锦,重商主义的胚芽在银山之下破开种皮。
甲申国难,清军破关而入,中国分崩离析。铁蹄踏处,烟雨楼台,俱成灰烬,华夏民族的未来于黑暗之中浴血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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