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引刀成一快
华灯初上，跃动的烛火透过纱罩，在枝叶间投下斑驳的树影。灘
裴妙德站在祭坛前，望向阶下正忙碌的宫人，神色无悲无喜。
即便是有着僧我禅师的鼎力相助，捣毁剩下的一十二处淫祀还是颇费了众人一番功夫。
尤其那尊窃据了太山正神之位的寅山君，为了彻底将它拿下，光是绣衣卫中的武道好手就死伤接近三成，这还是在裴妙德和僧我禅师主战场拖住那位山君的前提下。
占据山岳神灵之位，在它的主场，那位寅山君可谓是发挥出了十二成的本事。
以裴妙德的武艺之进展，佛法之高深，也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不过在见识到这些个山神野怪的实力，裴妙德却越发坚定那颗代天行敕封之事的决心。
贺牛州灭道数千载，仅仅指望道统在此处开花结果，从而迎来人族修士的蓬勃发展是万万不够的，一个修士修到神通境界最快也要小一百年，妖族就根本不会给他们这个喘息的机会。灘
经历过一千年肆无忌惮的大世，那些个茹毛饮血的妖魔，又怎么愿意重新和人族回到同一起跑线。
相对于培养一个修行者，无疑是敕封山水神灵来的更加便捷。
立传建祠，以王朝国运为枢纽，让神明借助一地山水之气发挥出堪比高阶修士的战力，这对于建朝伊始的大元，无疑是最大程度的保障。
消除淫祀，是为了收拢百姓的信仰之力，同时排除大元疆土上的不稳定因素。
如今山灵野神都被袚除，是时候开始敕封大元自己的神灵了。
而裴妙德所在的广和郡玄真观，便是第一场敕封大典的地点，附近便是三山五岳其一的西岳崀山。
而那位即将被敕封的崀山山神，正是故征北大将军，领太子太傅衔，善音皇后的生父，同时也是裴妙德的亲外祖父，善缚虎。灘
善缚虎此人骁勇善战，方及冠，便亲率家将入山林打猎，路遇猛虎害人，怒而提刀冲了上去，那头老虎本是积年的老兽开了灵智，凶狠狡诈无比，却不料想遇上个莽夫。
老太傅一时不慎被虎尾扫去了刀兵，竟是跳上老虎的背，靠着一双肉掌，生生勒死了这头害人的恶兽。
此事传出不久，便多了一个缚虎的雅号，而老太傅也丝毫不以为意。
反倒觉得这个诨名起的甚贴切，竟是将原本文绉绉的名字改成了善缚虎，传为一时之美谈。
将这样一位忠心耿耿，凭一身蛮力而不是动脑子的武夫抬进崀山山神的神龛，裴家父子自然也有他们的考虑。
崀山距离京城不过百八十里地，若是有一支精锐之师不过二日便至，况且下面就是马崀关，号称是易守难攻，这样的军事重镇还是交到一位老将手里比较安心。
裴妙德正暗中思量着，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站到他的身后。灘
“殿下，一切都准备好了。”
“可是，要现在就去请秦国公过来？”
眼见裴妙德眉头微缩，小太监还以为自家殿下是嫌弃众人的手脚不利索，吓得赶紧跪倒在地上。
秦国公是大元立朝后，善缚虎得到的尊号。
吸取了前景朝灭亡的经验教训，有元一朝，非同姓不得封王。
“无妨，本宫亲自去请老将军即可。”
摆摆手，一口回绝了小太监的提议。灘
裴妙德缓步从高大庄严的祭坛上拾级而下。
秦国公并不难找，人群中那个最高大威猛，笑声爽朗好似虎啸的除了老太傅还有何人。
“外祖。”
裴妙德走向人群，朝着这位嫡亲的外祖父深深一拱手。
“太子来了！”
老太傅对这位允文允武的外孙简直不要太满意，朝周围的亲戚同僚略一施礼，便笑呵呵地迎了上去。
众人见这对爷孙俩似是有私事要谈，也都识趣地找了个由头避让开。灘
“外祖当真下定了决心？”
“以您现在的身子，至少还有十余年好活，如果您不愿意，本宫可以亲自与父王去说。”
神道，说的可好听。
但毕竟也是与国运王朝绑在一起的东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大元未能传檄四方，定鼎天下，届时第一个给大元陪葬的，不用说，便是这些敕封的山水神灵。
“殿下多虑了，香火神道寿与王朝气运同，别人想做这个山神都还没机会呢，况且有陛下和太子两代明主，老臣有预感，将来定鼎天下的必将是我大元！”
“老臣生前能横刀立马，死后又如何不能佑护一方水土平安呢？”灘
老太傅倒是看上去十分洒脱。
甚至隐约对此还有些许期待，毕竟长生啊，又有几个人可以摆脱这份诱惑呢！
裴妙德叹了一口气。
终于还是尊重了自家外祖父的选择。
“算算时辰，国公府和广和郡的祭祀都差不多开始了，外祖父，就让本宫最后陪你走一程吧。”
敕封神灵的仪式自然没有那么简单。
首先，被敕封的对象先得是个死人，其次还要保证其魂灵不坠地府，最后还要有足够的王朝气运为其敕造金身。灘
大元如今尚未一统天下，仅有的那些王朝气运敕封三五个神灵就撑死了。
为此，裴妙德和僧我禅师摸索出一种取巧的办法。
以万民愿力和至亲之人的祭祀，结合国运为被敕封者塑造金身。
一来可以替王朝气运分担些许压力，二来则是有一支子孙血脉相连，也可保神灵不坠入妄念。
可谓是充分吸收了前朝的经验教训。
“哈哈哈，某去去便来！”
闻言，老将军亦是不再犹豫，大步随裴妙德踏上了祭坛。灘
望向玄真观周边旷远凄清的山水，善缚虎最后留恋的看了一眼，随即再不犹豫从腰间抽出陪伴他戎马征战数十载的宝刀，横在脖颈。
饮下裴妙德为他斟来的一杯美酒，善缚虎仰天大笑两声。
“真痛快，痛快！”
接着便手上忽的一用力，一道血光骤现。
“吉时到！”
“祭礼起！”
与此同时，老太监的公鸭嗓也朝四面八方传递过去。灘
第316章 山神归位
究竟是沙场上纵横过的勇将，早已看淡了生死。鄙
善缚虎只觉得脖颈一阵刺痛，紧接着，一种轻飘飘的错觉犹然而生。
不，不是错觉。
善缚虎睁开眼，望向地上那具熟悉的尸身，脸上尤且还残留着笑意，只是身体已经渐渐冰冷。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善缚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脚。
泛着青光的肢体略微呈现透明的质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见一个个宫人屈身从自己魂灵上穿过。
熟练地给地上那具尸体描妆，换上尊贵的服饰，棺樽中的自己除了紧闭双目，竟与生前别无甚么区别。鄙
“外祖父可还习惯？”
“魂灵无质形，您如今之所以还保留着生前的样貌，不过是外祖潜意识所为。”
善缚虎正跃跃欲试想捉弄身旁的宫人，却不料被自家外孙骤然叫出，连忙收敛摆出副正经的模样。
“殿下能看见老夫？”
待到反应过来，善缚虎突然好奇地询问道。
“也是，殿下出生时眼色如青莲，那位大和尚也说这是佛陀转世的标志，能看见些许鬼魂想必是应有之理。”
还没等裴妙德开口，老太傅就自圆其说了。鄙
见他如此认为，裴妙德也乐得他继续误会，随口便岔开了话题。
“魂灵是这世上最孱弱之物，若不能在规定期限内入地府转世，便会被这天地间的罡风雷电日益消磨，不过须臾便化为一缕乌烟，消散在这天地间。”
“故而本宫才会问老太傅可无恙。”
裴妙德有过神魂离体的经历，自然也知其中凶险的地方。
“老夫怎么感觉没什么不同的啊？”
老太傅闻言下意识挥了挥手，好似要留住那缕清风，却是什么也没有抓住，只能尴尬地搓了搓手。
“那是有万民愿力和朝廷的气运护持着您，还请外祖父抬头看。”鄙
裴妙德说罢便打出一道法诀。
善缚虎抬头看过去，过去为人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成了魂魄，果真发现这天地间多了些玄玄不可言的东西。
一道道金黄色的气体纠缠着攀上祭坛上方，随即显出一尊五爪金鳞的龙影。
这是大元朝的龙气。
萦绕在其周围，则是一缕缕淡白色的烟气，隐隐还有祈祷的身影从中传出。
“善女秦玉钏，替相公求一道护身符，愿他此番金榜题名……”
“民妇吕曹氏，求山神老爷保佑，保佑我家乖孙平安喜乐……”鄙
“学生王崇君……”
随着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善缚虎的眼神也开始迷茫了起来，一道道众生愿力裹挟着龙气冲进他的体内。
与此同时，老太傅的身形也渐渐发生变化。
一身明晃晃的鎏金玉狮子明光铠，顶戴凤翅眉庇，手里的宝刀也换成一根缠绕着黄龙的亢龙锏。
裴妙德见此才终于一颗心放下来。
笑着拍手喝道。
“成矣！老太傅还不快醒来！”鄙
善缚虎猛一个激灵，回过神，却发现原本轻飘的魂体好似再一次有了分量。
“外祖父神道成矣！”
裴妙德稽首向他解释道。
所谓香火神道，既是基于万民的愿力所生，也自然须回应百姓的愿望，这也是大元朝对神祇做出的限制。
朝廷替善缚虎立的像正是老太傅戎马半生的写照，百姓对着雕像祈祷，愿力自然将善缚虎的样貌也扭曲成神像那般模样。
“原来是这样。”
老太傅若有所感地挥了挥手中亢龙锏，蓦地朝观外一指。鄙
登时，一道土黄色的流光飞出去，将夯实的路基炸出一个大坑，深三四丈有余。
善缚虎也被这份力量吓了一大跳。
换成他尚且活着的时候，想要做到这地步，起码得劈上七八刀，又哪里会来的如此便利。
“这就是神灵的力量吗？”
善缚虎喃喃地看向双手，似乎是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做的。
“不止如此，等外祖父彻底熟悉这份力量，届时操纵崀山地脉之力，威力足以崩山裂土，那才是真正的大神通者。”
裴妙德此言不假。鄙
即便是刚诞生的香火神，彻底掌握自己的力量，至少也能媲美一尊神通境真人。
唯一的缺点，恐怕就是受限于天子的金口玉言。
一道圣旨就能将其打落凡尘。
这世上又岂有不劳而获，还能百利无一害的力量呢？
然而善缚虎的注意点却不在这里。
毕竟他的女儿是大元立朝第一位皇后，外孙还是当朝的太子，日后的龙子龙孙也都有他一丝血脉。
还能对他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太傅动手不成？鄙
广和郡在大元朝疆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外御其悔，内通江南高粱之地，让他坐到崀山山神的位置本身就是一种信任。
“崩山裂土……”
感应着体内磅礴的神力，善缚虎喜不自禁。
对他这样一位武痴而言，还有什么比更强大的力量来的吸引人的。
如果不是太子也在，他恐怕这会儿已经飞回崀山，试验这份新获得的力量去了。
裴妙德也看出了善缚虎心思，只是仪式尚未结束，随即便出声道。
“请外祖少安毋躁，眼下这敕封大典尚未有结束，还需等天人感应赐下崀山山神的神箓，外祖您才算是真正的山神。”鄙
话音刚落，只见天空中有五彩光华闪烁着，倏忽又落在善缚虎的手中。
老者摊开手掌，定睛一看却是一枚三寸长，刻着花鸟篆文的玉纽。
“崀山神……”
善缚虎喃喃地念出那几个字。
仿佛是无师自通般，很轻松地就念出了这几个字。
“崀山神还不归位？”
而随着几个字从他口中吐出，那枚玉纽一阵神光大作，下一刻就消失在了他的心口。鄙
明明是远在数里之外的崀山，善缚虎却隐隐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只要他想，一瞬间就能从这僻远的玄真观回到山中，与之相对的，崀山的一草一木也都好似在他掌控之中。
只要他想，在崀山他就是无所不能的。
直到此刻，裴妙德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这次的成功也就意味着香火神道在大元是可行的，这也就意味着日后妖魔临凡，大元才真正拥有些自保的手段。
第317章 国师当道
天命玄鸟，降而生周。蜲
受命于天，代为牧民。
传闻大周的原身，也就是故洛夷国，国主一脉乃是天上玄鸟的后裔。
历代国君都有不可思议的莫测威能。
这句话半真半假。
洛夷王手中确实掌握着宛如神明一般的力量，只是这份力量并非是来自上天，而是来自他们血脉的源头，一种生来便立于食物链顶端的妖魔，青鸟。
换句话说，洛夷王这一脉，都是妖魔的后裔。
所以当那位自称是他们先祖的冷艳女子出现，道破王室千百年来的秘辛。蜲
源于血脉的惧畏，让当代洛夷王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一事实。
而作为对这位晚辈听话的奖励，那位青鸟贵女只是轻飘飘出手，就将过去与洛夷人有纷争的几个小国夷为了平地。
站在数以千万的平民尸骸之上，周朝建立了。
显然，并不是所有的妖魔都那么的短视，早已有棋手暗中布局，甚至亲自入了这棋局之中。
而与大周朝不同。
西边的大吴，同样作为人族的国度。
那位吴太祖奋六代之余烈，本身又是励精图治的明主，终于在大半生征伐中，一连破周边四国，建立起东吴王朝。蜲
怎奈何好景不长。
这位英明神武的吴太祖却并未能够长寿，称帝只七十八天便驾崩了。
甚至就连那位年逾四十的太子，都没想过皇位能落在自己头上，直到坐上龙椅的那刻，整个人都是懵的，仿佛是做梦一般。
毕竟，太祖武皇帝不喜太子已多时，这是东吴人尽皆知的事情。
若不是吴太祖死的太仓促，尚未行废立之事，否则这个皇位怎么看都不该属于建康帝。
而这位建康帝上位后，非但没什么作为，反倒是玩起了反攻倒算那一套，把不服他的兄弟大臣纷纷贬出京城，丢到穷乡僻壤的地方自生自灭。
不到一年，朝中除了阿谀奉承之辈，就剩下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泥塑卿相。蜲
自觉高枕无忧的建康帝又开始崇玄问道，做起长生不老的春秋大梦。
也就是在这时候，普渡慈航出现了。
和徐慕真的出场无非大同小异，只不过是那头惑人的妖狐变成了吃人的饿虎，而那个即将被吃的人正是外出打猎的建康帝。
谁也不知道一头没开灵智的斑斓猛兽是如何闯入行伍之中，就像也没人知道这位自称普渡慈航的怪僧的来历。
此人不仅救下了命悬一线的建康帝，又奉上一剂丹丸，治好建康帝心悸梦魇的老毛病。
更在与建康帝接下来的交谈中，展示了好几手诸如枯木逢春此类的法术，令这位昏庸的天子登时就惊为天人，不顾群臣的异议，要立对方为大国师。
一行待遇，皆与超品的王爵等。蜲
今日，便是那普渡慈航国师的敕封大典。
京城外郊。
耗费人力物力搭起高达十丈的祭台之上，一身袈裟的普渡慈航面露悯色，口中有阵阵梵音发人深馈，伴随着一阵烟雾升起，原本湛蓝的天穹突然散发道道金光。
有仙女穿着轻薄的绸衣在云间飞舞，散下一朵朵金莲，乳白色的甘霖落在文武百官的身上头上。
尤且还散发着淡淡的馨香。
只闻一口，便让人觉得身子骨一下子轻飘飘起来，过去留下的病痛全消。
“南无阿弥陀佛！”蜲
两行僧侣头戴圆帽从人群中走近了祭台，手中还拨着念珠，一只手竖在胸前，宝相庄严如同护法的金刚。
而建康帝臃肿的身躯就被四个僧人抬着，一步步走上高台。
就连身上原本属于帝王的龙袍，也换成了一件绣着龙纹的锦斓袈裟。
没错，今日除了是普渡慈航的敕封大典，还是建康帝被普渡慈航度入空门的日子。
在见识过普渡慈航的莫测神通，建康帝如今一门心思只有长生，一国天子度入空门这种能惊掉世人下巴的事造成的后果甚至都顾不上管，仿佛入了魔似的。
“吾问汝，能持戒否？”
台上，普渡慈航舌绽金莲，句句梵音似有蛊惑人心的能力，让建康帝的眼神愈发迷离。蜲
见此情状，普渡慈航心中也是一声冷笑。
白慕真那个废物，空有一身高贵的血脉，却死在一群凡俗蝼蚁手中，传出去当真是丢孔雀一族的脸。
倘若这样的血脉给他，拿下那个所谓的佛子必然不在话下。
想到从小到大自己都被那个蠢物在修行上压一头，如今终于有件事超过对方，更别说迷惑一国君主这样的大事，他甚至都可以想象事成之后，族中长老为自己提纯血脉，从此一飞冲天的美梦。
至于白慕真那个废物，哼，不就是仗着出生好嘛，最后还不是成任人宰割的畜牲。
那位被裴妙德施咒杀死的徐姓方士，其本名正是普渡慈航口中的白慕真，二人皆是妖魔出生，只不过一者是孔雀一族，一者是鳞虫一族。
徐慕真的白孔雀真身正是血脉浓厚，返祖的迹象，故而从小修行都压着普渡慈航一头。蜲
只是这位孔雀一族的天之骄子，还没等修炼有成，就成了裴妙德的手下败将，一缕命魂散归地府了。
心中火热，可是表面上化名普渡慈航的吴骅远却是表现的越发庄肃。
“吾……吾能持戒吧。”
建康帝说这话的语气低了不少。
他平日无肉不欢，一日不御女便觉得五内好似有炽火在烧，让他持戒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好在法师告诉他，他这一法门只要心诚，戒律持不持都无甚么所谓，这才让建康帝一颗心安顿下来。
要是不能近女色，不能够随心所欲，这长生不老要了还有什么意义。蜲
“善，今日本座便收汝为弟子，望汝好生修行，早日超脱生死，汝可曾知晓。”
建康帝正要兴奋地一口应下来，不知怎的只觉得胸口一阵悸动，仿佛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
若是他也能看穿气运，就会发现东吴上空的气运金龙正在不断哀鸣。
而抱在气运金龙身上磨刀霍霍，即将啃食东吴气运的，则是一只有数百丈长，尖牙利螯的妖魔蜈蚣。
第318章 诱惑
见建康帝迟迟不肯答应，普渡慈航脸上的笑意渐渐转冷。秕
随后，遂发出一声长叹。
“陛下您一颗尘心尚未彻底断去，想来应是与我佛无缘，罢了罢了，贫僧也便不强求了。”
说罢，竟是越过建康帝就要朝祭台下走去。
口中尚有阵阵颂歌。
“世人皆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长生逍遥非汝愿，朝生暮老复浑浑……去休去休！”
未想却是以退为进，逼建康皇帝做出抉择。
“大法师——”秕
眼见普渡慈航就要离去，建康帝强按下心头的悸动，连忙令左右将其拦住。
毕竟，他长生不死，永葆荣华富贵的美梦，可全都寄托在这位大法师身上，对方若是就这样一气之下走了，他还怎么千秋万代享受至高无上的皇权。
“大法师，寡人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寡，弟子知晓了，弟子一切都听从大法师的教诲。”
随着话音落下，妖魔蜈蚣便迫不及待地在大吴朝的气运金龙身上，狠狠撕咬下一块血肉，金色虚渺的血液遍洒穹野。
普渡慈航背对着建康帝的身形微微颤抖着。
强忍住心头的狂喜。
他答应了，他当真答应下了！秕
有这位九五之尊的金口玉言，东吴的国运将对他再不设防备，也就意味着他甚至可以借助东吴的龙气，真正将自己化为真龙血脉。
“善，陛下能有此诚挚之心，定可以长生有望，贫僧先在此恭贺过陛下了。”
内心狂喜，但是普渡慈航表面依旧是摆出副宝相庄严的神情。
“哈哈哈，大法师也觉得寡人有成道之相是吗？”
建康帝生平最爱听阿谀奉承之言，毕竟在他过去漫长的四十余年，听到多的是吴太祖对他的责骂，将他数落的一无是处，也就造就了他扭曲的脾性。
如今普渡慈航大法师这位有道之人对他也大加赞赏，更是令这位九五至尊喜不自禁。
“自然是如此，陛下是天子，举国之物力，还用担心无所成就吗？”秕
“古之天子有名黄帝者，御女三千而飞升仙界，贫僧侥幸得了这位仙帝遗留下来的天书法门，以陛下这天底下最尊贵的身份修持此一法门，想来不日便可得道矣。”
普渡慈航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
“这，天底下当真有此法门？当真是为寡人量身定做的，寡人回去定要为这位黄帝仙人立祠，诏文武百官以天子礼祭祀！”
建康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仅不需清心寡欲，御女越多修行的速度越快，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莫非他真的是天命所归？
丝毫没有意识到东吴的天命正在被眼前的妖人窃取，建康帝还在做万世太平的美梦。秕
将玉简按在额头上，建康帝的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
“妙，当真是妙啊！寡人回去便下诏，令各府进献美人十名，不，是百名充填后宫，助寡人修阴阳敦伦之道，若是有人不从，便作谋逆处，寡人倒要看看哪个无君无父的逆贼，胆敢阻挠寡人的大道！”
长生的痴念让建康帝彻底忽略了心头上的疯狂预警。
此刻，他哪还顾得上治国什么的，一门心思就只有一个念头，他，要长生！
“陛下莫要急，能为陛下鼎炉是那些凡俗女子这辈子的荣幸，只是陛下倘若想从双修中受益更多，还需挑选命格高贵的女子，越是八字尊贵不可言，对陛下的襄助就越大。”
说罢，便见普渡慈航拍了拍双手。
不多时几个莺莺燕燕的女子便拾阶走上了祭台。秕
“这……”
建康帝甫一见面便被几个妙龄女子的美色吸引，露出贪婪的神情。
“陛下拜贫僧为师，贫僧乃方外之人，无什么财物可以奉与陛下，此三名女子乃是贫僧在世俗间寻得，乃是一母同胞的姊妹，更难得在于此三人皆具备狐媚之体。”
“陛下若是取走此三人元阴修行，必应当一日千里，这便是贫僧进献陛下的第一份礼物。”
“好，好，大法师此言当真？！”
建康帝见到三名绝色早就已经是走不动路，听清楚普渡慈航所言，更是笑的快合不拢嘴。
“出家人不打诳语。”秕
普渡慈航脸上的悲悯之色越发的浓郁。
“大法师爱我，事事皆为朕着想，寡人都不知何以为报，大法师有何所求，只要是朕能给的，便是这皇位，大法师若想拿去，朕都不会眉头皱一下。”
吴帝闻言甚是感动，就连皇位共汝坐这种话都慌不择口。
“陛下是九五至尊，理当拥有天下的一切，贫僧所为也不过是代天行事罢，何来的所求？”
普渡慈航表面上依旧是万分恭敬，心底里却是冷笑不止。
所求？
在下要的可是陛下的一切啊，就连你的命，都是我的了。秕
建康帝也意识到自己一时间说错了话，好在对方并没有当真，连忙打了个哈哈遮掩过去。
“不过有一样东西，贫僧确是要向陛下寻。”
然而普渡慈航话音一转，突然意有所指道。
“寻何物？”
建康帝好奇地问道。
“贫僧想问陛下求一道诏令，替陛下物色天下命格奇绝的美女子，诏令所至之处，百无禁忌，不知陛下可否应允？”
图穷匕见。秕
普渡慈航是真想替建康帝物色美女吗，当然并非是如此，他所求，不过是这一纸百无禁忌的御令。
只要有了这纸诏令，他就可以更好地加速东吴衰败，从而从国运龙气中撷取更多的好处。
“吓死寡人了，朕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大法师既有替朕分忧的心思，朕还能拒绝了不成，过会儿便让内臣将拟好的诏书给大法师送来。”
“大法师还有别的事吗，若没有的话，朕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去试试这门功法了。”
建康帝露出急色的神情。
有美如此摆在眼前，还要应付普渡慈航这个臭男人，他已经等得心里直痒痒，恨不得立刻把美人带回宫中，干柴烈火起来。
“贫僧已别无他事。”秕
普渡慈航低眉敛目，一副温顺的模样，唯有快要扬起到耳根子暴露了他此刻内心深处的波澜。
蠢货，当真是好骗！
第319章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养心殿，裴洪俭突然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螼
随即示意太监将一本奏折递给下首的太子。
“太子，这是朕安排在伪吴的细作传回的情报，说是如今那位伪吴帝不思朝政，反而一门心思沉溺女色，朝中政要都交给一个叫什么普渡慈航的僧人全权处理。”
“你说可不可笑。”
裴洪俭久违地站起身，揉了揉老腰笑声道，丝毫不记得自己当初也险些步了这位的后尘。
他当初看到这封密折的时候都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
吴太祖多么一个英雄人物，怎么将皇位传给这么一个草包，不过也好，倘若继任的建康伪帝多英明神武，该头疼的就是他了。
至于现在么——螼
那个家伙越草包越是一件美事！
“普渡慈航……”
裴妙德倒没有天始帝这么乐观，嘴里喃喃念叨着那个妖僧的名字。
元太子突然脑海灵光一现。
这不是穿越前一部电影中的人物嘛？
难不成出现在东吴的这个普渡慈航，也同自己记忆中一般，是个妖魔伪装成的得道高僧。
想起前不久才被斩去的徐慕真，裴妙德越发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螼
大元朝出现妖魔踪迹，倘若只是一个孤例，或许还能解释成是这个妖魔贪图人间的富贵，可当另一个国度也出现了妖魔的踪影，对方的就值得商榷了。
特别是两个人出现的剧本不能说一模一样，至少也能说是依葫芦画瓢，连点新意都没有。
裴妙德心中也默默提高了警惕。
随着周边几个国家都被大元朝合并，他翻阅各国史书，也从中发现了不少端倪。
近千年，贺牛州纷争不断，数位励精图治，有着统一之姿的君王先后正当壮年离奇病逝，很难说其中没有妖魔的手笔，只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本来藏在幕后的操局者忍不住站到台前。
裴妙德觉得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是贺牛州的一统即将成为定局，妖魔们坐不住了！螼
大元朝的疆域仅仅占了贺牛州的两成不到，国运龙气却已经浓郁到可以敕封神通境界的香火神明，一旦再出现个堪比前景的大一统王朝，纵使没有修行者，光是那些携山水地脉之势的神灵都够他们头疼的了。
哪还能像现在这般肆无忌惮地享受血食呢！
非我族者，其心必异！
这是横跨在人族与妖魔间不可缓和的矛盾。
“建康伪帝轻佻，不可堪国器之重，父皇的统一大业又少了一个对手，儿臣请替父皇贺。”
裴妙德朝龙椅上拱了拱手，随即提出另一个他关心的问题。
“不知其余诸国，可有间细递出什么消息？”螼
元赵周吴景，如今贺牛州最有可能一统的五个王朝中，两个都已经出现了妖魔踪影，裴妙德可不觉得另外三个就可以幸免于难。
果然，只听天始帝啧声道。
“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太子，伪周那边前段时日确实也有怪事发生。”
天始帝摩挲须髯，回忆道。
“朕当初骤闻伪周剪除周边数国的消息还觉得很不可思议，朕年轻时周游数国，对于伪周的国情印象尤为深刻，文恬武嬉，就连君主都是如同商贾一般的贪婪之辈。”
“这样的君臣居然能够从一众豺狼中脱颖而出，朕都觉有些不可思议，莫不是用钱收买敌国不成？”
“还说什么天命玄鸟，降而生周之类的话，骗骗愚民百姓就算了，倒是个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螼
天始帝裴洪俭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天命玄鸟，降而生周……
裴妙德心里默默念叨，看向自家父皇的眼神也充满了古怪。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猜的就是对的。
人家能建立王朝，靠的真是他们的妖魔老祖宗。
裴妙德对于贺牛州的混乱又多了一份认知，原来不只有被妖魔蛊惑的君主，甚至还有干脆就是妖魔后裔的，再加上自己那个挂着云岚国公主头衔的太子妃。
人族这千百年来都快给妖魔渗透成筛子了。螼
伪周，伪吴眼看是都指望不上，眼下能够确信还没被妖魔占据的，恐怕就只有先景朝最后的遗泽，西景了。
亡国之仇不共戴天啊，从贺牛共主变成偏安一隅的小朝廷，西景人不恨妖魔是不可能的，倘若届时周吴两朝受妖魔唆使，联军伐元的话，西景已经是当下最有可能被争取到的队友。
裴妙德心里有了决断。
僧我禅师离去的日子就在这几天了，有这位深受西景王室信任的大师担任说客，希望应该也不小。
眼下，只希望那边的西景皇帝不是个目光短浅之辈了！
裴妙德叹了口气。
大元建朝，百姓都没过上几天安生的日子，战事便又要接踵而来。螼
有父子两个明君，大元朝的百姓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那些个只会修仙商贾的昏庸之主了，平民百姓恐怕过的更是水深火热。
天下兴亡多少事，最苦的不还是老百姓吗！
可即便如此，裴妙德也改变不了大战将至的结局，多的事情他办不到，他能顾及的也就只有大元万万黎民，能够不让战事发生在大元的疆土上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所以，即便知道此举生灵涂炭，但他还是要率先一步将纷争挑起。
彼之英雄，吾之仇寇，历史惯来如此。
“禀父皇……”
思及此处，裴妙德也不再犹豫，将自己所了解到的状况，已经推测全部告诉了天始皇帝。螼
这日，父子二人屏退左右，秘密交谈了数个时辰。
直到金乌坠地，月兔东升，二人方才停止了交谈，只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谈论了什么。
只知道第二天僧我禅师便正式辞行了，而天始帝为了表达对空门的亲近与仰慕，更是令鸿胪寺组建了一只百人的送经队伍，护送僧我禅师回归西景。
并赐下了无数的重宝。
作为对僧我禅师这一行东行传播佛法之人的嘉奖。
目送着僧我禅师离去，裴妙德站在云端之上，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320章 流亡之人
大元和西景一东一北，相隔何止万里。溆
昔日，僧我禅师携二徒东行，三位修行有成之士尚且走了月余，更休说如今还要带上大元朝的使节。
彼等肉体凡胎，受他们拖累，此行恐怕须多走上半载。
迦文叶倒是有些不满，想着师徒三人离开使团，先行返回西景，不料却被僧我禅师劝住。
“如今非比在珈蓝寺，身处异国他乡，你我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大景朝廷的颜面，元人以友邦待我师徒，吾等又岂能失了礼数，让外人平白看清了朝廷。”
迦文叶和毗末难卢都是西景大族出身。
父兄更是有不少都在朝廷中身处要职，可谓位高权重。
迦文叶也只是脾气急躁了些，并非是不通道理，听闻僧我禅师发话，脸上渐渐消去悻悻的神色。溆
“弟子一时动了嗔念，还请吾师责罚。”
随即双手合十，诚恳地朝僧我禅师赔罪道。
“无妨，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僧我禅师自从修行了妙法莲华经，一身修为越发高深，过去一些佛法上的困惑一扫而空，整个人的心境也变得自然圆融，自然不会为这些小事动气。
况且——
僧我和尚正思索着临行前裴妙德告诉他的一席话，突然使团中传出一阵骚动。
“迦文叶，你去问问元人的使节，可需要吾等的帮助。”溆
神念扫过，僧我禅师瞬间就弄清事情的缘由，随即出声吩咐迦文叶。
不过是被一群流民拦住去路，不是甚么大事。
“是。”
迦文叶点点头，随即施展脚力朝着使团最前方走过去。
可还没等迦文叶回来，僧我禅师注意到不远处的烟尘，眉头微微皱了皱，很快又舒展开，无奈地自言自语道。
“罢了，看来还是须得贫僧走上一回。”
毗末难卢尚未反应过来，僧我禅师拄着禅杖的身影便骤然从他面前消失。溆
“师尊等等我……”
毗末难卢仅仅只是将手伸到一半，又尴尬地收了回去，跺了跺脚，复又匆忙朝前方追去。
等他赶到，一行人正被一群难民拦住去路。
为首的老汉对着元人那位使节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哀求的话语不绝于耳。
“老爷您行行好，就把我们一众乡邻收作佃户吧！”
“这日子，真的就要过不下去了！”
“朝廷的赋税已经收到八十年后，就是把咱这把老骨头卖了，也再凑不出半粒余粮了啊！”溆
“……”
毗末难卢询问自家师兄，方才知道这些流民过去都是东吴的农户，若非苛捐杂税太重，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又岂会动起流亡的念头。
元朝使节一阵为难。
此处靠近东吴边境，已经出了大元的疆域接近百八十里。
便是他有心要接纳这些人为大元子民，奈何有要务在身，分不出人手安置这数以百计的流民。
就在这时，一阵喧闹的嘶鸣声带着滚滚烟尘从不远处疾驰来。
“好些个刁民，居然敢背井离乡，抗税拒赋，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不快老实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溆
“若是交不上采女税，就把些个女眷交出来，卖去城里的青楼偿税钱。”
随着一声长吁，一匹毛发乌黑的神骏在流民的面前停下，一员金甲银鞍的猛将大笑着一刀劈向为首的老汉。
只听一阵尖锐铿锵的摩擦声。
一只手拦住了那员武将刀路，出手之人正是迦文叶。
“怎么，这是我大吴的子民，爱怎么处置是本官的事情，你们这些元狗莫不是要挑起两国之间的纷争？”
武将见自己的刀被拦下，使出全身气力也不能撤回分毫，面色一下涨的通红。
“阿弥陀佛，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元人吴人亦或是景人，焉不都是人，何来门户之分？”溆
“贫僧虽非吴人，却也看不得这位小将军滥杀无辜。”
迦文叶正想跟对方讲道理，不料那人不讲武德，挥过来就是一鞭。
“老子管你元人吴人，这里是大吴，老子的理就是天理！”
那员武将骂骂咧咧地劈头盖脸就是对着迦文叶一顿猛抽。
奈何有僧我禅师这位内景期修士在，又岂能任由此人对自己的嫡传弟子出手。
“阿弥陀佛。”
那人只觉得自己手头一轻，定睛看去手中的马鞭不知什么时候，竟变成了一支细长的拂尘。溆
“此处非是吴朝疆土，阁下若是细究却也不占理。”
此地唤作穆勒温，乃是一个唤作东离的小国地界。
那些流民见使团衣着华贵，还以为这些人都是东离国的贵人，这才生出了卖身为奴的心思。
“贫僧过去也曾云游贵国，只是从未听说过有采女一税，不知此为何物。”
僧我禅师来时也路经东吴，见识过在那位吴太祖治下东吴虽是连年征战，吴人倒也算过的温饱，怎料才半年过去竟落得这般田地，为了避税甚至不惜逃亡他国。
“这位大人，采女税是去月刚征下来的，说是新来那位国师建议皇帝要广纳秀女，取命格尊贵者襄助国运，家中有适龄女子的都须将子女献上去，没有的则是交重税代替。”
“短短两月，这已经是第二次缴纳采女税了！什么狗屁国师，依我看是妖人才对！”溆
说话的人文绉绉的，显然是读过些诗书，就连这样的耕读之家都被闹到要弃地奔逃，那位新上位的建康皇帝当真是不为人子。
大元使节一阵瞠目结舌。
“大胆，竟敢非议国师！”
随那员吴将前来的军伍中忽有女子的娇嗔声传出，未等那个读书人反应过来，一条白绫突然直奔他脖颈去，灵活阴狠好似一条毒蛇一般。
军伍中居然有女人？
迦文叶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
没等他出手，一根禅杖已经横在白绫的必经之路。溆
“阿弥陀佛，言不致罪，这位施主出手也太狠辣了些，难道这便是那位国师的道理？”
僧我禅师面色有些难看。
虽然知道自己身为一个景国人，不该去管吴国的事情，只是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对方一袭僧袍却出手这般狠辣，他终究还是做不到坐视不管。
第321章 血玉蜘蛛
白绫缠绕住禅杖，任凭那马背上的女子如何使劲，都动不得分毫。
“秃驴，你也敢阻拦吾师的好事？”
见僧我禅师有阻拦的意思，女子姣好的面容上登时闪过一抹怒色，挥起马鞭指着老僧的鼻子怒斥道。
“汝敢无理！”
僧我禅师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出言不逊而动怒，反倒是迦文叶第一个站不住了。
指着和尚骂秃驴。
况且被骂的还是自己的恩师，西景一代圣僧。
迦文叶修行还没到家，可忍不下这口气，就连一贯好脾气的毗末难卢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只是还没等他说什么，僧我禅师已经先一步将他拦住。
“女施主一上来便要打打杀杀，实在是有违空门清静修行的道理，如此枉造杀孽，剥削黎民，汝与汝那位恩师就不怕死后坠入阿鼻地狱吗？”
僧我禅师的面色庄穆。
自打修行妙法莲华经，他隐隐有摸着空门天眼神通的边界。
虽还不能看透前世今生的因果，但是隐约看清楚一个人的杀孽还是绰绰有余。
在他眼里，这个僧尼打扮的妙龄女子浑身都罩着殷红血光，显然是没少造孽。
这样的人也配被称为空门中人？
僧我禅师越发感觉到推行百丈清规的急迫性。
“住口你这秃驴，居然敢污蔑吾师，大法师可是注定要成佛作祖的得道高僧，又岂是你们几个凡夫俗子可以理解，杀生为救生，斩业非斩人，我等是在度这些酒袋饭囊去往极乐净土，若没有吾师，这些人不过是碌碌一生罢了。”
“既如此，倒不如助了吾师的功德。”
女尼却是一副义正辞严的腔调，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甚不对的地方。
眼见与一行人说不通，转过身便催促那员武将道。
“许副将，这些人阻拦陛下的成仙大业，还口出狂言，诋辱国师，切莫要放走任何一个，吾要拿那贼秃的脑袋做酒器，方才能解开对吾师的侮辱！”
未想这一行官兵却是以这个柔弱妩媚的僧尼为首。
“末将得令！”
许姓武将闻言朝女尼唱了一喏，旋即深深看了僧我禅师一眼，嘴角扬起一个恶意的笑容吗，二话不说举起手中亢龙锏。
“死来！”
话音刚落，这位已经半只脚踏入宗师境界的武将浑身气血勃发。
手中鞭锏好似一条大龙，带着呼呼风声，直直朝僧我禅师的脑袋砸去，只一下，似乎就要将他砸的脑浆迸溅。
而身后骑着快马的官兵，闻言也是纷纷驱赶坐骑，扬起了手中的利刃。
一场血雨似乎即将落下。
迦文叶甚至隐约可以听到身后那群流民低沉的啜泣与哭喊。
“大胆！”
可是还没等他出手，大元使团中已经有一人站了出来，手中长戟一把挑开了许姓武将的鞭锏。
随即换挡为刺，目标正是武将身下宝马。
“僧我禅师乃是陛下与太子的贵客，汝一意孤行，就不怕毁了东吴与元景两国的交谊？”
只见此人的太阳穴鼓鼓胀胀，浑身气血凝为一体，赫然也是一位天意宗师。
使团西行，一路不止万千里，只靠一群文弱书生何时能够抵达，这位天意宗师就是大元使团此行最大的保障。
与此同时，僧我禅师也与那女尼交上手。
那名女尼一掌震断白绫，紧接着那匹白绫就好似有生命一般分作无数股白色丝线，不断延伸，从四面八方朝僧我禅师师徒三人抱了过去，仿佛顷刻间就要置三人于死地。
“呵！”
僧我禅师一声低喝，手中禅杖竟是无风自动起来。
悬挂在杖端的四枚金环发出嗡嗡的动静，下一刻，竟是化作无数枚金环齐齐朝着天上的丝线冲去。
没错，僧我禅师手中这一柄禅杖赫然也是件镇器。
或者说当他在修行了妙法莲华经后，终于可以倚靠自身法力，发挥出这件法宝真正的威能。
“收！”
金环在飞行的过程中不断放大，一枚枚前后衔接在一起，一眨眼的功夫就将所有白色丝线都套入其中，随即伴着僧我禅师一声低呼，稳稳落在他的掌心。
那些道丝线也恢复作一匹寻常的白绫，仿佛先前种种都只是错觉一般。
此人绝不简单！
见此情景，女尼童孔微缩，头一回露出诧异神色。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她这一件法器，乃是用自身吐出的丝，又结合了普渡慈航一缕妖火，耗时许久才炼出的一件法宝。
水火不侵，刀噼不断，凡俗武者的气血更是休想伤它一星半点。
这老和善居然也是个修行中人？！
然而还不等她多言，老和尚突然露出凝重的神情。
“这白绫上的气机，汝非人乎？”
方才那女尼置身官兵之中，靠着官兵的龙虎气尚且还能遮掩，可如今甫一出手，那铺天盖地的妖气在修行之人眼中，简直比天上的皓月还要显眼。
僧我禅师的眼神登时不善起来。
倘若只是官府无道，他或许还不能说什么，可要是事情变成妖魔混迹人间朝廷，为祸人间，那他就要好好与他做过一番。
该死，这些人今天都必须得死！
女尼眼中露出凶光。
只是僧我禅师比她想的还要更果断。
“阿弥陀佛，佛有慈悲心，亦有金刚怒火，今日老衲定要将你这妖物拿下，休得继续为祸作恶！”
僧我禅师两撇长眉轻轻颤动着。
身上披着的僧衣骤然被揭下来，登时遮天蔽日朝着东吴官兵一行罩了下去。
不好！
那女尼也不过是内景修为，见僧我禅师这副模样，也知道到了拼命的时候。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将一行人统统杀死，那显出本体也就无所谓了，随即嘶吼了一声，一只六眼獠牙，浑身似血玉一般，体型约摸有三四丈的蜘蛛出现在众人面前。
“妖魔，是妖魔啊！”
女尼的真身一显现，莫要说是那些流民，就连东吴官兵一时间都乱了阵脚。
自己心中遐想联翩的美女僧尼，真身竟是一只可怖的血玉蜘蛛，就连那位半步宗师的许姓武将面色都有些发愣。
第322章 斩妖除魔
眼见暴露了真身，那女尼化作的血玉蜘蛛再也无了顾忌。癦
张口便朝着人群中喷洒出一滩毒液。
那一汪泛着幽蓝色的毒液，只是轻轻嗅上一嗅，便直教人眼冒金星，头晕目眩，更休说沾上一星半点。
僧我禅师眼疾手快伸出禅杖欲阻拦。
金光与毒液触碰，滋滋声不绝于耳，僧我禅师布下的金光罩闪烁了几下，光泽黯淡，隐隐竟有些快支撑不住的架势。
“唵！”
僧我禅师见情况不妙，急忙收回飞出去的僧袍。
这件被珈蓝寺数万僧众愿力加持过的法袍飞回，密密实实将一行人罩住。癦
只是待毒液耗尽，僧我禅师收回袈裟一瞅，端是心疼的厉害。
原本绣金丝，镶碧玺的法袍如今却破出了几个大洞，透过窟窿甚至可以清晰看见对面的景象，愿力凝聚的金光也是黯淡到了极点，显然这番回去不蕴养上个数十年，很难再拿出来穿戴。
“孽畜尔敢！”
僧我禅师虽出身名山宝刹，可是像袈裟这般的佛宝，即便是一寺住持的他也没几件。
如今仓促被那妖女给毁去，饶是僧我禅师数十载的养气功夫，一时也不免动了嗔念。
至于那蜘蛛妖魔，此刻却不顾僧我禅师这边滔天的杀意，竟是转过身对与自己同行的东吴官兵下起了杀手。
大元使团和那些个东吴的流民，尚且有僧我禅师的庇佑，无甚伤亡。癦
可是东吴的官兵就不一样，而给他们造成伤亡的却不是大元的将士，恰恰是勾起他们欲火妄念的白衣女尼。
“若不是国师有吩咐，老娘早就忍不住要吃几个壮汉解解馋，既然你们非要道破老娘的跟脚，那便一起去死吧，也好在黄泉路上多几个伴！”
蜘蛛妖魔庞大的身躯从东吴军中碾过，八条长满毛刺的利爪就好似八柄矛枪，每一下刺出去，都能精准洞穿一个官兵的胸膛。
“妖女，我与你拼了！”
那员许姓武将看得双目通红似要眦裂一般。
这些可是他手底下的精锐家丁，不少都还是家生子出身，忠心耿耿，最差的也修习过七八年武艺，放军中都可以任一百夫长，培养一个像这样的亲兵，不知道要耗费银钱几何。
倘若方才此人还有些觊觎女尼的美色，那么此刻可谓是已经要将那妖女连带国师一齐恨透到骨子里了。癦
毕竟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手底下的精兵还在，即便是恶了国师他也无所畏。
可要是成了光杆司令，那怕不是积攒下的偌大家业，都要拱手与人做了嫁衣。
况且，这妖女胆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显出真身，就算他肯忍让，对方可没打算放过他啊！
武官低喝了一声，体内气血似汞银般缓缓流淌，力量贯通四肢五骸，那一刀劈出，如同天空中亮起了一道匹练。
然而蜘蛛妖魔只是随便挥舞一根节肢，轻松就挡住了对方杀招。
旋即从贲门噗嗤射出一条白丝，未等对方反应过来，已经牢牢缠绕在他持刀的手臂上。
一股沛然大力登时从蜘蛛丝的另一端传来。癦
眼看就要被拖入蜘蛛妖魔的血盆大口，那蛛丝一时半会儿坚韧难摧，东吴武官也是个心狠的主儿，咬咬牙一刀劈砍下去，竟是壮士断腕的决心。
小臂处登时传来一阵剧痛。
那人倒是个汉子，半个疼字也没有喊，只是趁着束缚挣脱的空当儿，连连后撤逃出了魔掌。
“今日不除了这孽畜，在座各位都是死路一条。”
退至离大元使团还有两丈左右的地方，此人阴沉着脸对僧我禅师分析道。
“本官许攸，出身自东吴五姓八望的洪昌许氏，诸位若是愿搭把手，今日一并除了此妖女，过去的事本官既往不咎，那些个流民的户籍本官也会想方法给消去。”
许攸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出手点住左臂几个止血的穴位。癦
纵使他身为武者，一身气血旺盛，短时间失了恁多的血也有些头晕目眩。
“除掉你，我们也能将此事遮掩过去。”
大元使节意味深长地朝许攸望了一眼。
“一位副将莫名消失在边陲，此事定会引起谷阳城守将的注意，以你们恁么多的人马，莫非觉得可以逃出生天不成？”
许攸输人不输阵。
这却也是个问题，元吴两国虽说暂时还未启战事，可彼此之间的关系倒也不能算多么融洽。
若是有了这么个由头，尤其大元使团此行的目的地还是西景国。癦
被夹在二者当中，东吴可不会这么好说话的放宽心。
“留下本官一命，本官保证诸位安全从东吴的边境上穿过，如此可好？”
许攸也知不能将人逼得太紧。
眼下自己定不是那妖魔对手，大元使团人多势众，即便解决不了妖魔，有这么多人在后面垫着，只要自己跑的比别人快就是。
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
“僧我大师，您看这……”
大元使节也知此事并非自己可以做主，很知趣地找上僧我禅师。癦
“无妨，妖魔人人得而诛之。”
“这位许施主愿意伸出援手，所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僧我禅师与那蜘蛛妖魔虽然还在对峙，但是大元使节的话他也一直听在耳中。
眼下尽管那妖魔与自己修为相当，但是自己有一众武者襄助，真要做上一场，优势未必不在自己一方。
略加思索，很快就给出答复。
“大师慈悲！”
许攸闻言也是心中一喜，至少自己这条小命保住了。癦
随即，他也将目光投向已经化作人首蛛身的女尼，目光渐渐变得凶狠。
他也不是傻子，值此生死攸关的时刻，自己若是再勾心斗角企图保存实力，妖魔可不跟他讲这些，眼下只有帮助僧我禅师诛杀妖魔，自己才有活命的机会。
许攸用仅剩的右手将亢龙锏紧紧握住。
僧我禅师也从怀中请出一节指骨，迦文叶和毗末难卢则是举起各自家传的祭器。
随着蜘蛛妖魔的一声嘶吼——
下一刻，风气，人动。
第323章 太子现身
僧我禅师请出的那一截指骨舍利，乃是千百年前，彼时空玄二门还兴盛时，空门一位证得果位的金身罗汉留下的。圆
素来供奉在珈蓝寺最高的那座佛骨塔。
每至酉戌交替，便会发出无数道金光，亮如白昼。
此外，只有历代住持才知道，这枚指骨舍利中还蕴藏着那位掷象罗汉部分神通威能。
如若不是此番从裴妙德那里得了正经的修行法门，彼时这枚指骨舍利，便是僧我禅师同那后山处妖魔邪僧斗法的最大凭依。
兀那妖孽眼见佛骨泛着微光，心中也升起些警兆。
虽没见过此等物器，它也知不能让对方顺心顺意，二话不说，便是一口毒液朝着僧我禅师喷洒过去。
这口毒液比之先前还有剧毒上三四分。圆
乃是它炼化囊中毒素数百斤，方才得了那么微不可见的一缕。
如此一口，莫说毒死一个内景期的臭和尚，便是神通境的高人一时不察被毒液浇了个通透，都得先去了小半条命。
它心中也有些诧异。
妖魔猖獗纵横贺牛州已有千年的光景，又是从哪块石头里蹦出来一个有着内景修为的和尚？
若是能将此獠拿下，届时说与法师也是功劳一桩。
那妖魔似乎是对自己的毒液颇有几分自信，竟是已经开始畅想起未来。
“伏波塔，咄！”圆
然而僧我禅师对那一抹绿光不管不顾，迦文叶却先看着着急起来。
那厮方才喷洒毒液的情景他可是历历在目，全副武装的东吴士卒可连一个回合都没能撑住，就连人带甲被腐蚀个干干净净，他可不敢以身试险。
伏波塔是他家中世代相传的祭器，论杀伐或许排不上号，可是论防御和困敌，就连西景皇室那尊景皇钟都未必能比拟。
迦文叶将宝塔丢向空中，一层宝蓝色的神光形成一座巨塔的虚影。
然只片刻，迦文叶面色骤然大变。
“好烈的毒性！”
他只觉自己体内的气血像不要钱一般飞快地灌注入祭器，甚至于随着气血一齐离去的，还有他的生命力。圆
那层宝光也不断被蛛毒蚕食消磨，只不过依托迦文叶的气血，还能勉强支撑片刻罢了。
“凭这乌龟壳也想拦住我的猛毒，真是天真呵。”
那妖魔也忧心迟则生变，眼见伏波塔的乌龟壳摇摇欲坠，偏偏就是不倒，索性再给对面添上一把火。
血玉蜘蛛妖躯虽然庞大，动作却丝毫不减迅捷。
只是眨眼的功夫已经出现在伏波塔前，八段节肢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击打在蓝色光幕，剧烈的碰撞在其表面泛起无数涟漪。
迦文叶噗嗤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显然那妖魔也看出伏波塔虽坚固，可操纵它的人毕竟不是修行者，只是短短两息光景，迦文叶便再难以为继。圆
众人露出绝望之色。
僧我禅师虽然心中暗急，可那枚佛骨舍利毕竟是一位阿罗汉留下的遗蜕，以他如今的修为想要操使，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差三息！
僧我禅师似乎下定某种决心，就欲咬住舌尖借一口至阳至刚的本命阳炁，强行催动那枚佛宝。
咔嚓——伏波塔的光幕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血玉蜘蛛狰狞的面容上已经露出得意神色。
就在这时——圆
“唉！”
只是一声轻叹，落在妖魔耳中却如遭雷殛。
一只光洁如玉的手掌破空落下来，明明只有寸余长短，放在蜘蛛女妖的眼里却好似一方天地都落了下来。
“法师救……”
求救的话语还没说出口，那一掌已经无声无息地按了下来。
“真聒噪。”
裴妙德面色如常的嫌弃一声，身形缓缓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圆
“臣叩见太子殿下！”
僧我禅师这边嘴角依稀流着鲜血，怔怔看向面前的裴妙德，大元使节早已经推金山倒玉柱似的跪了下来。
随即，便跪下了一大片。
“众爱卿免礼，此处非是朝堂上，诸位无需行此大礼。”
裴妙德笑着一托手，众人只觉一股玄之又玄的力量传过来，制止他们下跪的动作。
随即又是一指点向僧我禅师手中佛骨，在他菁纯的法力平息下，那枚罗汉指骨这才渐渐平息了尽管，恢复原先那副不起眼的模样。
“今日若非有师弟出手襄助，为兄怕是要遭上一难了。”圆
僧我禅师在裴妙德的帮助下，险之又险地平息险些失控的法力，不无感慨道。
“也是我心血来潮，预感到诸位途中或许有一劫，遂一路跟随，师兄不要高兴地太早，这一劫可远远没有过去呢！”
裴妙德的神色轻松，说出来的话却令众人大吃了一惊。
这一难还没有过去？
明明那头孽畜都已经被太子殿下收服，还有什么险难是大家没注意到的？
“太子殿下果然慧眼如炬啊！”
“普渡慈航，见过大元太子，劣徒方才失了礼数，还望殿下心中莫存了芥蒂。”圆
随着阵阵梵音唱响，一台坐轿由远及近倏忽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从中传出一道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声音，端是让人忍不住生出皈依的心思。
“阁下以这索命梵音蛊惑我大元臣民，可不是要道歉认错的道理啊，还是说，东吴那位建康皇帝也要与我朝扳扳手腕？”
但见得裴妙德凌空而立，话语如狮子作吼，登时将懵懂的众人唤醒。
众人回过神，想起方才种种，纷纷不免擦了把汗。
“呵呵，殿下不过而立之年，竟然已将佛法推衍至神通真人的境地，这份天资聪颖，当真是让本座汗颜。”
“人族有此俊逸，许是要大兴啊！”圆
普渡慈航的声音缥缈让人难以分辨出雌雄，话语间对裴妙德的推崇，却是让一众大元子民与有荣焉。
“人族的幸事吗，那可未必是汝等妖魔的幸事呵！”
裴妙德一声冷笑。
转眼就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普渡慈航的身份。
人群中登时一阵喧哗，虽然不少心思敏捷之辈已经管中窥豹，从那蜘蛛妖女的真身有了些猜测，可毕竟几分猜想，可搬不到这位正炙手可热的大国师。
第324章 一切有为法
面对裴妙德的冷嘲热讽，普渡慈航却是不温不燥。踑
“死人又岂会开口说话。”
“以殿下璞玉之姿，无论放在东胜洲还是俱芦洲，恐怕有的是道主佛尊愿意收作关门弟子，奈何这里是贺牛州，是我等妖魔开辟的盛世乐土，殿下降生此处，如明珠暗投，着实令人叹惋。”
红袍国师脸上依旧是对芸芸众生的悲悯。
只是那份恶意，即便是目不识丁的寻常庄稼把式都能听得出来。
“国师这么说，是想劝降本宫吗？”
裴妙德瞥了眼普渡慈航，不屑地嗤笑一声道。
“换作是其他族人，或许当真会如殿下所说，不过老衲不一样，老衲平生最爱做的事，就是磋磨像你这样的天才了！”踑
“你放心好了，我会扒了你的皮，做成皮鼓法器，将你的骨头磨成棒杵……”
普渡慈航脸上的笑容越发显扭曲。
自己之于修行一道，千难万险好不容易方才有今日的修为，凭什么这些天资卓绝之辈，随便修炼二三十载，就能抵得上他大半辈子的苦修呵，悠悠苍天，何其不公哉！
然而裴妙德却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正巧，父皇近些日子旧疾发作，一到阴湿天气便会腿脚酸痛，拿你这么大一截蜈蚣入酒，想来效果已经要好上不少罢。”
论起动嘴皮子，十个普渡慈航也比不过他这在世佛子。
更何况，两人此番斗嘴耍腔，可不是为了逞嘴上功夫，私底下两人的小动作，一个比一个更多。踑
“好好，老衲倒要看看，殿下的骨头可是有嘴皮子这么硬。”
普渡慈航身上放出万道金光。
阵阵索命梵音响起，数不清的恶意朝着众人宣泄而来，远比先前要强上十倍百倍。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裴妙德的脑后同样升起道道圆晕，与普渡慈航的度化金光分庭抗争。
随着经声响起，一朵朵莲花竟从天而降，积毁销骨的金光也化作治愈百病的甘霖，滴滴点点浇淋在众人的身上。
妙法莲华经练至高深处，可以将虚实真假随心意扭曲改变。踑
因缘汇聚，皆在一念间。
便如此番，磨灭心神的索命梵音，摇身一变竟成了治愈病痛的杨枝甘霖。
“本座怜众生疾苦，度尔等凡民往西天极乐世界，此刻不皈依更待何时？”
一计不成，普渡慈航突然现出一尊佛像金身。
万里乌云散尽，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那一尊大佛，带着普度众生的夙愿，降临在凡尘陌土。
“我皈依——”
重重叠叠的劝诫声在天地间响起，似有高僧耳提面命，蛊惑人心，劝导着世人敬奉面前的尊者，踑
“雕虫小技竟也敢在本宫面前班门弄斧？”
裴妙德祭出眉心法眼，一眼就看穿了这尊老佛的虚实。
原来这尊金佛乃是一位得道高僧坐化留下的肉身遗蜕，被老蜈蚣吞吃干净了血肉，只留下皮囊狐假虎威。
难怪一身佛法，就连他若不是先入为主也未必能够分辨出来。
随即摇身一变，只见天地间香风缥缈，有一头浑身上下五彩呈祥，璎珞缠身的青毛狮子赫然屹立于地上，遍体有金光拥护，剪头摇尾的好不雄伟哉！
青狮每走一步，就有金莲自脚下托生，不沾半点人间的因果尘埃。
“本宫便先破了你这不知所谓的金身。”踑
“唵！”
裴妙德显化法身作空门狮子吼状。
滚滚声浪仿佛要皴凿入普渡慈航心头，高僧生前遗留下的遗蜕被佛法引动，如冰雪消融，失去了佛光的遮掩，普渡慈航一身厚重的妖气再掩饰不住。
而失去那道蛊惑人心的佛光，众人的心神迅速从虔信中退了出来，纷纷脸色煞白，后怕不已。
“再收了你这副皮囊。”
裴妙德口诵四甘露咒，超度接引那位高僧遗蜕中的怨念。
渐渐，原本慈眉善目的佛陀面容变得愁苦，两行血泪从眼角流下，似乎为身后造下的杀孽感到无边痛苦。踑
直至裴妙德以根本法力超度往生，方才化解了心结，面容变得安详了许多。
金佛双手所结智拳印，也变成了禅定之印。
点点金光消弭在空中，竟化作一枚舍利子，挣脱开普渡慈航的束缚朝裴妙德飞过去。
“阿弥陀佛！”
冥冥中，裴妙德隐约见一僧人朝自己合十行礼，似乎是感激他度化自己的肉身超脱苦海。
“可恶！”
普渡慈航只感受到自己身上裹挟的佛力在不断消散，失去了佛力协调，他妖躯上的妖力与东吴国运仿佛水火相触，迅速激烈地反应起来。踑
“阿弥陀佛。”
裴妙德接住那枚金佛法身所化的舍利，叹息了一声。
“该死，老衲要吃你这秃驴的肉，喝你这秃驴的血，毁我皮囊，败我修行，我要你生生世世不得入轮回！”
普渡慈航发出凄厉的惨叫。
百丈妖身盘踞在空中，竟已有几分真龙的气机，假以时日，或许真能佛魔双修，摘取一枚道果。
奈何只一朝被人揭穿，千载谋划皆付诸东流矣。
普渡慈航硕大的妖目死死盯着裴妙德，仿佛要将他的相貌铭刻在心中。踑
然当务之急，是解除功法冲突引起的内伤，如果不能解决妖力和龙气间的矛盾，别说报仇，他这条命能不能保住姑且还是个问题。
普渡慈航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心里却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想逃？”
谁料裴妙德早已看透他的虚张声势，青狮法身那庞大的身躯扑咬过去，很快便与蜈蚣精的妖躯纠缠一处。
青鬃与鳞壳四溅，金黄与墨绿色的血液纷洒在地上，神通真人的每一次碰撞，对于地面上的凡俗无异于地崩山摧，所幸有僧我禅师伸出援手，借伏波塔撑开一片庇护所。
同一件祭器，在武者和修士的手中发挥出截然不同的功用。
已经部分龙化的普渡慈航，光洁的甲壳上已经长出细密的龙鳞，上百对副足大多业已褪去，只留下腰腹四处鼓包。踑
鳌牙也脱落，现出几分真龙的威严。
可这也意味着普渡慈航一身蜈蚣血脉正在向真龙血脉转化，一位老牌神通境大妖，竟不能发挥出五成的实力。
第325章 五指山
裴妙德化作的青鬃狮子身上也有好几处创口，只是相比较普渡慈航，伤势无疑要轻上许多。鱮
金黄的血液滴落在地上，绽出一朵朵清香扑鼻的莲花。
而此刻被青狮利爪死死踩住的普渡慈航，看起来就要凄惨得多，不仅眼睛瞎了一只，身上到处是鲜血淋漓的爪痕，甚至就连脊椎都被拦腰扯断，仅剩丁点儿皮肉黏连。
“毁我修行，该死，该死啊！”
普渡慈航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全放在那一截晶莹白皙仿佛玉质的脊骨上。
蜈蚣乃是节肢动物，天生没有脊骨，偏偏普渡慈航能从无到有生出一根，可谓是夺天地之造化。
倘若不遭上这一劫，成功将一身血脉尽数转化为龙血，明日之路不可不谓光辉璀璨。
可偏偏，裴妙德亲手毁了他的念想。鱮
阻道之仇不共戴天！
普渡慈航仅剩的一只独眼流露出仇恨的眼神，似乎是下定某种决心，突然间它身上的气血骤然一阵衰败，鳞甲也变得黯淡无光，给人一种轻轻碰一下就会破碎的错觉。
不，这并非是错觉！
裴妙德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阵悸动。
几乎是下意识就要撒开四蹄，施展遁术攀上云端。
可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却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飞快缠住裴妙德青狮化身的后足。
青鬃毛狮瞳孔骤缩。鱮
原来缠住它的不是别物，正是一条近乎缩水了一倍的千足蜈蚣，体表依稀还黏连着未蜕干净的血肉。
普渡慈航竟是宁愿放弃化龙的契机，也要将裴妙德杀死在这里。
化龙本是逆天之举，讲究一鼓作气。
成，则化一身龙脉，拜，则身死而道消，绝无半点挽回的余地。
普渡慈航如今放弃化龙，不仅日后再也没有化龙的机会，就连一身修为也永远被限制在神通境，再无突破的可能。
由此亦可见，它有多痛恨裴妙德这个多管闲事的臭和尚。
“秃驴，你毁了我成道的契机，我便要一点点吃干净你的血肉，再套上你的皮囊，用你的面容杀死你的父母妻子，再抽出你的灵魂日夜鞭挞，如此方才能解我心头之恨！”鱮
普渡慈航年轻时机缘巧合得过一道神通，舍弃一身血肉，可以从旧的身体中生出新的肉身，虽然修为会降下一个小境界，但也拜托了东吴国运和妖气的冲突。
算下来，倒是增加了它的实力。
普渡慈航一口咬在青狮的后腿，毒素注入体内，神通大妖的毒性又岂是血玉蜘蛛可比，肉眼可见地青狮的后腿青紫起来。
裴妙德吃痛浑身发出金光。
金光将普渡慈航从半空中刷落下来。
“南谟薄伽伐帝……”
裴妙德化作狮头人身之相，口中诵药师佛心咒，登时伤口处升腾起道道青光。鱮
等金光消失，伤口赫然业已经痊愈。
相比于普渡慈航对于舶来法力的艰难调度，裴妙德通过妙法莲华经一点点修炼来的法力显然更多出诸般妙用。
当然，普渡慈航也没指望，仅凭这点毒液就将一位神通真人放倒。
裴妙德抬头看向气势汹汹的蜈蚣精。
尽管相较于之前，对方的体型几乎缩小了一倍，然而五十余丈长的身躯遮天蔽日，张牙舞爪，依旧给众人以直观的震撼。
和普渡慈航的真身比起来，裴妙德化身数丈高的青鬃狮子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你能护住自身，还能护得住这么多人吗？”鱮
普渡慈航见一计不成，扭动身躯施展神通。
飞沙，走石！
倏忽间平地一阵妖风吹气，漫漫黄沙登时迷住了众人的视线，僧我禅师只觉得在漫天黄风的吹拂下，自己圆满的神魂都变得昏沉，坚固的肉身也变得干瘪，仿佛精气神都要被这股妖风吹散。
裴妙德倒是并未受此影响。
神通真人证三宝，自内而外浑圆如一，区区妖风又岂能吹动他分毫。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裴妙德伸手一指，登时，众人身上升起道道金光，将他们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解救出来。鱮
“这是，金光咒？”
普渡慈航轻咦了一声，旋即脸上露出不屑的嗤笑。
“你这秃驴学的倒是够杂，连玄门的金光咒都使出来了，令师若是泉下有知，怕不是要硬生生气活过来。”
蜈蚣精挖苦说道。
“佛本是道，施主着相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裴妙德一只手抬起，指天，一手触地，天穹陡然一暗，普渡慈航顿觉不妙，抬头看去，只见一道远比方才大上百倍千倍冒着金光的大手印朝地上按下来。
掌心处，一枚萬字滴溜溜地转着，让人的视线不自觉深入其中，止不住升起皈依向善的念头。鱮
普渡慈航只呆了一个须臾，随即便挣脱出来。
只是这一楞，便教他失去了先手。
上一秒还远在天边的五指大手印，下一秒就已经落在他的头上，任凭普渡慈航如此支撑，双臂使出擎天的力道，隐隐也只能将这座五指化作的大山撑起来一丝。
这一式，被唤作如来神掌，亦可作五指山印。
前世神话中如来佛祖镇压孙猴子的那掌便是裴妙德眼下施展出来的这招。
“想逃？”
裴妙德哼诵六字真言，登时又有源源不断的力道加持在那座五指山之上，将普渡慈航肉眼可见地一点一点压入泥土里。鱮
蜈蚣本属土，善土遁。
眼见挣脱不得这座五指山，普渡慈航迅速改变了思维，打算施展土遁从地底下逃脱出去。
只是裴妙德又岂会给他留下这个后门。
并指成饼，裴妙德以五指山为基，朝四面八方画了一个圈。
画地为牢！
普渡慈航才施展到一半的土遁术蓦地好似撞到了铜墙铁壁似的，原本松软的泥土一下子失去了掌控。
该死！鱮
他才多少岁数，便是从娘胎里开始打坐修行，也不可能将这么多门神通信手拈来。
普渡慈航在心里暗骂一声。
似乎，如果想不出别的办法的话，他今天真要栽在一个岁数还没自己零头大的家伙身上。
第326章 夺舍转生
五指山印，画地为牢。緵
随着那座好似天上掉下来的五指大山缓缓坠落，普渡慈航终于再不能维持住妖躯，变回那个白眉苍髯的老和尚，只可惜眉宇间气急败坏的神情，白瞎了那副悲天悯人的好相貌。
五指山化五行为己用，五行一日不绝，封印一日不坏。
饶是到了这份上，普渡慈航尤且还不死心，在山底下翻滚折腾，企图挣脱开五指山的束缚。
“唵嘛呢叭咪吽。”
僧我禅师见地龙翻覆，忧心这封印未必能困住那绝世大妖。
岂料裴妙德只是口诵六字真言，便有毫光从他的口中绽放，化作一页宝帖，徐徐飞向五指山中间一峰。
玉贴光转，随后返璞归真变作寻常的模样。緵
可在普渡慈航的眼里，这一方天地都好似被术法封锁，浑然好似一体。
原本挣扎出的一丝缝隙也重新被填了回去。
“啊啊啊！”
五指山底下发出普渡慈航气急败坏的叫喊，只是透过山顶的佛言真帖封禁，声音到外面已是微不可闻。
方才还是不可一世的神通大妖，才片刻就成了阶下囚。
迦文叶好不容易恢复一丝气血，看向裴妙德的目光似在瞻仰一尊在世仙佛。
“神仙啊，是神仙老爷来救咱们了……”緵
老村正眼瞅着方才还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眨眼功夫就多了一座百丈余高的大山，丢掉拐杖，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上，对着凌空而立的裴妙德叩拜道。
与此同时，其他村民也反应了过来，纷纷朝着裴妙德又哭又拜。
“裴师弟，那蜈蚣精可还有逃脱的可能？”
僧我禅师感受着五指山顶那充沛的佛力，不无担忧道。
毕竟西景的戏文里，多的是被封印的大妖魔千百年后脱困而出，然后为祸一方的戏码，远的姑且不论，珈蓝寺的后山就还困着一尊时时刻刻想着脱身的魔僧。
“师兄多虑了，我这封印困得是那妖孽的肉身，顶上那道六字真言咒，唯有神通境界往上的佛修才能揭开，若是不知禅意，便是他将元神遁逃出去，也不过是空望着佛贴干瞪眼，又能耐之何？”
裴妙德的目光透过厚重的土层，看向山底盘踞着一动不动的那具妖躯，莫名冷笑一声。緵
……
“还好我留了后手！”
东吴国都，一个打坐进修的清秀沙弥脸上兀地露出痛苦的神色。
然而还没等他挣扎着走出静室。
一只手突然从他的嘴里探出来，紧接着是脑袋，身子，直至一整个大活人湿漉漉地从他身体里钻出来。
观其面貌，除了方才被裴妙德镇压在五指山下的普渡慈航，还能有谁？
“若非我提前种下魔种，这次可就真栽在那小秃驴的手上，毁我修行，坏我肉身，该死啊！”緵
普渡慈航的神情在庆幸与怨恨间来回变化。
可一想到裴妙德那深不可测的手段，心中那股无名的怒火又没来由地被浇灭。
全盛时期的自己尤且不是他的对手，仅凭现在一缕元神夺舍转生的肉体凡胎，可谓是痴心说梦。
当务之急，还是解除那座五指峰上的封印，夺回他原本的肉身，如此或许还有些机会。
普渡慈航很快有了决断。
可要怎么解除那张镇贴在五指山上的佛贴，僧人陷入沉思。
“小殿下……”緵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婢子急切的呼喊。
“嗯？”
普渡慈航目光微动，恍然想起自己夺舍的这副身体，正是建康帝最小的儿子，也是东吴王朝的七皇子。
此身尊贵无比，若是登临大宝，发动民夫劳役将那座五指山给挖空……
普渡慈航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随即应道——
“老，孤都听见了，说吧，可是父皇有什么事。”緵
此子拜入普渡慈航的门下，平日除了修行，什么也不管不顾，能让婢子专门跑来静室禀告，显然只有那位建康帝有如此分量。
“殿下当真是明鉴，陛下修行有惑，欲往国师府寻国师解惑，只是国师不再府上，陛下想令殿下问问，国师何时方能够回府。”
婢女在门外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普渡慈航面露古怪。
想找自己？
何须麻烦，自己就在这里。
只是他话却不能就这么说。緵
“你回去告诉父皇，师尊有事要闭关修行旬月，他老人家临闭关前，将父皇手中那卷《黄帝内经》的关隘口诀，都细细与我诉说过一遍，父皇若是有不解的地方，大可问孤。”
普渡慈航扮作七皇子的口吻作答复。
“这……”
宫人一阵纠结，显然这个答复和建康帝的预期不符。
“还楞在这做甚么，耽搁了父皇的双修大道，这罪行你可担当得了？”
见对方还有些犹豫。
七皇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了不少。緵
“奴婢这便去！”
宫人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这种事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婢女能够做得了主，连忙朝门内施了以礼，随即逃也似的快步朝外面走去。
眼见那人渐行渐远，普渡慈航松了口气，旋即将目光投向地上死不瞑目的皇子。
片刻，一把阴火无声无息烧去那具死尸。
“尘归尘，土归土，你这副身体老夫姑且就笑纳了。”
普渡慈航轻笑一声，摇身一变，立刻变作七皇子的模样，取过铜镜细细端详了片刻，再挪开眼神，神情动作无一不和惨死的那名皇子一模一样。
少年就这样挪动了机关，打开静室大门。緵
不过片刻，就有内侍恭恭敬敬地到府上宣旨，令七皇子到宫中听吩咐。
普渡慈航不仅不慢地坐上轿舆，任由两个貌美的妙龄宫女替他松松肩，端茶水，喂糕点，一副纨绔的架势。
只是目光却透过窗纱，幽幽投向不远的皇城。
在他心里，早已经盘算着该怎么送那位建康皇帝归西了。
那个糊涂老儿不是想做神仙吗？
可以，本座的肚里可宽敞的很，便是带上他那些娇妻美眷一起快快活活做神仙，都能够容纳的下。
少年嘴角扬起一抹怪异的笑容。緵
第327章 一路西行
镇压下普渡慈航，裴妙德并未就此离去。
大元使团名义是护送僧我禅师一行人归于西景故土，私底下却还肩担着另一项使命，那便是促成大元与西景的东西连横，以便日后开战占得先机。
奈何如今的世道风波诡谲，自大元立朝，那些在漫长岁月中销声匿迹的妖魔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现世。
此行虽有一位内景修士和武道宗师看护，裴妙德依旧还有些放心不下。
他此行，既是暗中庇佑一行人，也是在考察沿途诸国妖魔肆虐的程度。
结果这一路走来，路途所见端令人触目惊心。
王朝新立有国运龙气加持，好歹还能对妖魔起到震慑的用处，可那些夹在大国之间夹缝求生的小国家，早就被不知哪儿来的妖魔霍霍的不成样子。
最近的，譬如说这东离国。
那些个东吴流民还以为这里是什么世外桃源，人间净土，然而事实上，最北边的采石矶出了一个唤作灵验大仙的野猪精，被它吃掉的无辜乡民即便没破千，至少也有个九百九十。
国主派遣大军去讨伐妖魔，数百精锐习武的义士，都成了那夯货的腹中餐。
裴妙德成就神通真人，神识放开足以覆盖数百里，在他的神念所及处，这样的惨桉哪儿不是都在发生。
东离王室奈何不得那头野猪妖，不得不以高官厚禄奉请绥靖，许他做那护国承运奔豕大将军，只求不要出涿郡，至于那一郡的百姓自然任其索取。
裴妙德方才从使团的队伍中消失了片刻，正是前去将那头野猪妖明正典刑。
若是他不知道这起事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就断然没有弃之不管的道理。
只是话又说回来。
妖魔的连番祸害都没能将那些乡民逼得远离故土，东吴的苛捐杂税反倒做到了妖魔也不曾做到的事情。
足以见，苛政勐于妖魔也！
那位建康帝一心向道，竭全国之力奉养一人，却不曾想东吴才开国多少年，他屁股底下那张龙椅已经摇摇欲坠。
便是为天下苍生，这贺牛州还是早日统一好。
裴妙德最后望了眼被压在五指山下的蜈蚣精，对方在佛贴的镇压下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一动也不动。
可未免也安静地有些过头了吧？
裴妙德左思右想，实在没有从中找出有什么破绽，只能姑且将这份不安藏在心底里。
“师弟，这些人……”
僧我禅师指着一行从东吴逃出来的流民，面露难色道。
若是带上这些人一起上路，且不说速度更要放慢十倍，光是一路上的吃喝嚼用都未必能够旬月，故而纵使僧我禅师慈悲心肠，也知道带一行人未必能远游。
“这有何难，王将军，你率领麾下人马，彻夜将这些难民送回辽西郡安置，不得有延误，听明白了吗？”
裴妙德对着那员宗师仔细叮嘱。
“可周节使一行……”
王姓将军有些迟疑道。
这可和天始帝对他的吩咐不大一样，陛下对他的命令是将圣旨原封不动递交给西景皇帝，自己中途脱身离去，高低也要被参一个抗旨不准的罪名。
“你便说是我的要求，至于使团的其他人员，自有本宫安全送达西景，你就不要多问了。”
眼下贺牛州妖祸将起，已经不适合玩西行取经这起作秀的把戏，以自己神通真人的手段，带着这些人去往西景也是轻而易举。
来回起码能省下大半时间。
“末将遵旨！”
裴妙德都说道这份上，那员将领也不再固执己见。
毕竟这位就是日后自己的主君，况且武人惜武人，军功煊赫的大元太子在军中的口碑可是一贯不错的。
王将军抱拳作揖，旋即转身对手下的将士们吩咐起来。
等将这些东吴的流民都安派好，裴妙德这才对笑着对僧我禅师指了指，说道。
“至于师兄一行，便让师弟尽一尽地主之谊可好？”
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一只纸船，朝着上面吹了一口气，顷刻间，纸船便变大了百倍千倍不止。
裴妙德第一个踏上去，随即对地上的僧我禅师邀请道。
“还算没有生疏。”
这是裴妙德上一世习得的一门旁门左道，可化虚为实，玄妙之处不可多言乎。
“君有所请，顾不敢辞耳。”
相较于他人，同为修行之人的僧我禅师胆子明显要大许多，只是迟疑了片刻，就踱步走上了纸舟。
感受着脚下仿佛踩在大地上一样坚实的质地，僧我禅师不由啧啧称奇。
有人带头做了榜样，其余人这才壮着胆子小心翼翼走上了飞舟，最后一个人刚刚站稳，裴妙德已经掐了一个道诀，口中呼：
“疾！”
下一刻飞舟缓缓升起停在半空，裴妙德辨认一下方向，登时倏忽一下飞了出去。
飞舟上的凡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望着不远处被飞舟破开的云层，纷纷两腿直发软，战战兢兢险些都要站不稳身子。
“无需担忧，这纸舟上有本宫留下的道术，便是你们从上面往下跳，也离不开这艘船。”
裴妙德安抚人心道。
“果真如此！”
有胆子大的，闻言竟真的跑到飞舟边上试了试，果真就在他要往下跳的时候，一股柔和的力道将他重新带回船上。
裴妙德瞥了眼此人，却是僧我禅师的一个弟子，迦文叶。
有此子缓解了船上尴尬的气氛，陆续有人开口说笑起来。
“的确，某平日纵马飞驰之时，只要马匹奔驰的速度快上一些，呼吸隐约都有些艰难，如今在千丈高的空中，速度比之良骏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下却丝毫不觉呼吸困难，殿下果真是神仙手段啊！”
大元副使真情实意地感慨。
“本宫本欲行万里路，览尽人间事，只奈何天不遂人愿，遇此波折，劳烦诸位爱卿一路奔波，本宫过去得过一壶好酒，今日便与众爱卿品尝如何？”
裴妙德从袖中取出一只壶，抛在半空中。
竟有佳酿源源不断从中流出来，在空中呈现出九曲八弯的水流，无需动手，便一汪汪落在众人面前，随心意泄入口中。
第328章 尘埃落定
【0岁，你出生在车陀国王室，为善音王后膝下唯一嫡子，你有两个兄长。】
【1岁，你的出生伴随着异象，群妖垂涎伱的血肉，环伺在王宫四周，无妄禅师路过车陀国见佛光冲天，遂将你从群妖中救下。】
【6岁，你跟随在无妄禅师身边读书识字，研习佛法，对于佛法的感悟日渐加深。】
【7岁，无妄禅师见你佛法见解日益深厚，开始教你习武练功。】
【16岁，你结合第二世所学，很轻松便打破关隘，成就了先天大宗师，无妄禅师满意于你的武道修为，赐下祭器紫金钵，令你下山行走，红尘炼心。】
【22岁，你回到车陀国，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双亲，你顺从母后的哀求，留宿在王宫中。】
【23岁，善音王后为了将你留在车陀国，想要你娶亲，遂遍求诸国内国外的贵女，你相中云岚国的贵女云瑶，发现对方竟是你儿时在无天寺的玩伴，终喜结连理。】
【28岁，你入朝参政，受命主持靖妖司，赤龙山有虬龙作乱，为无妄禅师过去所镇压，你见其仍是死性不改，施展雷霆手段，将其灭杀。】
【29岁，有人状告千佛寺僧众假借送子观音之名，淫辱良家女子，起身亲往查案，遇广化禅师身后异化遗蜕，斗法蜕，得七品吉祥如意青莲，借之观道，有所获。】
【30岁，怀明县有妖魔出世，为祸人间，你以大法力降服之，又促成建立奇士府，对付这天下日益眼中的妖魔灾。】
【35岁，太子监国，同年太孙降世，你将消息传往前线令车陀王也能感受为人祖父的喜悦，是日，穆辽城破。】
【36岁，大王子裴本济眼见王位就要与自己失之交臂，决定兵行险招，联合妖魔将你刺杀，结果被你以赫赫雷法和佛法镇杀，又显化出内景法身，出手彻底将隐患抹去。】
【42岁，车陀王册封你为太子，同年，有灵象贺，漫天显神佛相，端是殊异。】
【43岁，大食军伍为车陀所破，兵败，狮俞国撕毁合纵同盟之约，两国关系恶化，你以种姓制度消除大食贵族造反的可能性。】
【44岁，狮俞王中了你的计谋，以杨本忠为大帅，率领精兵决战，为车陀王所破，狮俞叡王宠信妖人，以异法害车陀王，你亲往前线以大神通破开城门。】
【45岁，车陀国灭穆辽，狮俞，大食，受云岚降，车陀王深谙文治武功，立大元王朝，册封你为太子。】
【48岁，妖人徐慕真欲以妖法迷惑天始帝，被你戳穿，以雷霆手段击杀。】
【50岁，你有感天下的妖魔越来越多，身心疲惫，决定重新拾起前朝的香火神道，为更好地了解香火神道，你开始诛杀乡间不从的野神。】
【51岁，你击杀河伯于渭水河，册封外祖为大元第一尊香火神明。】
【54岁，僧我禅师一路南渡至大元朝，促成了大元与西景的联盟。】
【60岁，你提精兵七十万，与西景军联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临东吴王城下，是日，元英伪帝降，东吴灭，你识破元英伪帝的真身，竟是当初被你降服的东吴国师，普渡慈航。】
【68岁，你孤身一人至大周国，勘破那位玄鸟老祖的真身，以大法力将其击杀于落凤坡，旬月，联军攻破大周王城，大周灭。】
【69岁，天始帝驾崩，享年八十有二，你登基为新帝，年号隆昌。】
【84岁，在你励精图治下，大元的国力日益兴盛，百姓安居乐业，世人皆诵有圣佛皇帝降凡尘，欲度天下人。】
【85岁，妖魔忽降世，西景王城沦陷，西景王室被尽数屠戮，僧我禅师战死，不出十日，西景沦为妖魔乐土，百姓流离失所。】
【86岁，你兴义师三十万，又取国中香火神明十八尊，先天大宗师数以十计，讨伐妖魔。】
【90岁，在人族众志一心的攻伐之下，各自为营的妖魔节节败退，你率军收服西景三分之一的失土，你一时不慎暴露了修为，引起大妖的关注。】
【95岁，眼见西景全土收复在望，你受妖魔诡计，被三十二尊神通大妖围攻于西景王城，一路且战且退，身负重伤。】
【同年，隆昌帝失踪，大元不可一日无主，在太后和皇后的支持之下，太子度监国。】
【98岁，失踪三年的你养好伤势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一出手便将妖族现存的神通大妖诛杀七位，举世皆惊。】
【100岁，突破神通后期的你以一敌二十一，将现世的神通大妖一一击杀，自此贺牛州一统，龙气禁制使得妖魔再也无法肆意为祸人间。】
【120岁，妖族大圣再也无法忍受妖魔时代的过去，悍然撕毁与西天的条约，亲自出手欲要将你击杀，彼时已经神通圆满的你与三尊大圣交战，大战持续了整整三年】
【123岁，你于战斗中领悟突破法相境界，显出普贤法身，击杀了三尊妖族大圣，同时，你也伤到了根基，此生无望阳神境界。】
【144岁，卸下皇位的你四处搜寻妖魔的踪迹，死在你手底下的妖族大圣越来越多，妖族强者无法忍受你的行为，决定不顾诸佛的约定将你抹杀。】
【156岁，你在击杀第十七尊妖圣的时候被妖魔围攻，战至力竭，就在紧要关头，那道耗时数十年的法阵终于完成，你以法相修士的血肉为祭，开启那座绝天地通的法阵，至此，妖魔再也无法在人间现世。】
【你已经死了。】
【你的第四世人生已经结束……】
记忆中的最后一刻，裴妙德依稀记得是万民的哭喊，还有年逾百岁，却依旧颜色如故的皇后云瑶，裴妙德并不感到后悔，他相信只要自己一世一世的轮回，双方终究还有再见的一天。
记忆的色彩渐渐消散，情感也在慢慢的脱离，仿佛是在观赏他人的一生。
裴妙德缓缓起身，直视面前这片纯白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