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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玖晴     前夫生存攻略txt下载     前夫生存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三章 是龙猫啊

    深夜,海风呼啸着从山间掠过,蓬莱山间一片漆黑,只有蓬莱的藏书阁中闪着几许灯火。

    卫襄坐在一架架的典籍之间,一本本地翻找着口中念念有词:

    “似猫非猫,似兔非兔……全身灰蓝,肚皮雪白……除了吃就是睡,什么也不会……”

    直到半个书架的异物志,妖物志翻找完毕,卫襄都没看到一条与此有关的记载。

    她沮丧地将最后一本书摔在胖胖面前:

    “没有,哪本书里都没有,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自己是个什么吗?”

    “我知道啊,我就是个小东西啊,我就是胖胖啊,谁知道你们人类叫我什么啊……”

    胖胖跟着卫襄熬夜,眼见就熬不住了,一边打瞌睡,一边弱弱地说。

    卫襄急了,手心里变出一块点心举到胖胖面前:

    “你怎么能不知道啊,你必须知道……赶快想,想明白了我手里的这块点心就给你吃!”

    小妖怪胖胖瞅着那块点心咽了咽口水,想接也没底气,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小姐姐,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从一出生,就一直生活在山里,我又没见过人,我哪里知道我在你们的书里是个什么啊?”

    这……

    从小妖怪懵懂而真挚的眼神里,卫襄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她从书堆里爬起来,焦躁地转悠了两圈,抓起纸笔重新坐在了胖胖面前。

    卫襄先是唰唰唰地在纸上将胖胖的外貌特征写了一遍,然后注明:贪吃嗜睡,智力低下,极为单纯。

    想了想,她又划掉了“纯”,改成了“蠢”。

    她想好了,既然师父不知道,师叔不知道,就连胖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那干脆就由她来开创先河,给胖胖杜撰一个出身好了。

    说不定在以后的典籍中,会有这么一句:某某某废柴神兽,发现者,卫襄。

    这也算是一种成就不是?

    卫襄接下来就开始面色严肃地与胖胖进行深入的促膝长谈:

    “胖胖,我决定,要把你的种族记载在异物志里,那么,从此刻开始,你要如实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

    “记载你们人类的书籍里面吗?好啊好啊,以后我也是神兽了呢!”

    胖胖兴奋地拍拍爪子,然后端庄地蹲坐好,眼睛亮亮地看着卫襄,极为期待。

    在蓬莱混了这么些日子,胖胖默默地观察过蓬莱弟子看书的样子,它从内心深处觉得,能被写进书里的东西,一定是很神圣的。

    卫襄点点头,道:

    “很好,不想当神兽的妖怪,都不是好妖怪,你能有这个觉悟,很好。那么,现在你来告诉我,你都会些什么?你有什么长处?”

    “啥?我会吃啊,还会睡啊,还会说话啊……”

    胖胖掰着小爪子,一个一个细数自己的优点。

    会吃,会睡……尼玛这算是哪门子的长处啊?

    卫襄忍住了想要将胖胖劈头盖脸骂一顿的冲动,恨恨地将“会说话”三个字写在了纸上。

    然后,她看着这三个字骤然呆住了。

    会说话,会说话。

    会说人话。

    在仙门弟子眼里,这世间会口作人言的妖物多了去了,比如她从前遇见的那只红狐狸胡三娘,她就会说话,还能化作人形。

    问题是,胡三娘混迹人间百年,会说人话很正常。

    可胖胖呢?

    这货刚刚还说它一出生就在山里,从来没见过人呢,这骗谁呢?

    卫襄揪住了胖胖的耳朵恶狠狠道:

    “死胖子,你敢骗我?你说你从来都没见过人,但你为什么见了我就会说人话了?”

    “因为在你之前,我见过姐夫啊,他一开口跟我们说人话,我就会说了!”

    胖胖耳朵被揪住,疼倒是不疼,就是觉得丢脸,它高举双爪,一边在脑袋上扒拉着卫襄的双手,一边仔细回想当时的状况:

    “那天晚上,你睡的跟山里的野猪一样,还给自己蒙了层根本没用的烂纱帐,我们本来打算吃你的,但是姐夫穿着那件可怕的万佛衣挡在你身前跟我们作对,我才没能吃到你的……然后,跟他吵了几句,我就会说人话了……”

    “姐夫?谁是你姐夫?不许叫他姐夫!”

    卫襄顾不得这个死胖胖骂她睡得跟山里的野猪一样,也顾不得追究它心心念念要吃她的事情,她愤怒的是“姐夫”这两个字!

    尉迟嘉那个坑货到底给这小妖怪下什么迷魂药了?!

    胖胖被卫襄吼得抖了抖,怯生生地道:

    “就是跟你一起来的尉迟世子,在船上穿着万佛衣,威风凛凛救了我们的盖世英雄啊……姐姐,我觉得他做我姐夫挺合适的……”

    “你先闭嘴!”

    卫襄脑子里有点乱,丢开了手里的小妖怪,重新坐回了地板上,开始回想在岚沧上度过的那一晚。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扔在身边的各种符,还有海螺的法阵保护了她,让她一夜安眠,没想到,居然是因为尉迟嘉。

    尉迟嘉他难道不知道他自己就是个玻璃人,稍微受点伤都可能流血不止而死吗?

    他是真以为这样就能打动她啊?

    过了很久,卫襄才在书阁的烛火下重新抬起头来,笑了两声。

    前世,她在种种绝境之中,艰难存活,不知道多少次想过,要是有一个盖世英雄从天而降来救她,该有多好。

    可是陪在她身边的,只有小花。

    谁也救不了她。

    而现在,她早就不需要什么盖世英雄了。

    卫襄伸手抓住了胖胖,像是说给它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胖胖,那件万佛衣,是落尘送给我,我才送给他的所以,不是他救了我,是落尘小和尚救了我,是我自己救了我自己,你记住了没?”

    胖胖挠挠肚皮,表示,真复杂,谁记得住啊!

    但它还是点点头。

    小姐姐这会儿心情不好,它还是先顺着的好,不然可能会挨揍。

    见小妖怪听话,卫襄的心情果然好了很多。

    她拍拍小妖怪的脑袋:

    “我们继续说正事吧,你说你只不过是和我们人类说了会儿话,就自己会说人话了,那要是,你遇到的是其他妖怪,你也会说它们的话吗?”

    “应该,会吧……”胖胖不确定地眨了眨眼睛,“反正山猪和老虎那些家伙的话,我都能听懂,而且一听就会说啦,还有昨晚那条鱼,我吃它的时候,我也听得到它在大喊大叫,叫我不要吃它。”

    好吧,这家伙到底还是有个特长的,连鱼说话都能听得懂了。

    卫襄手中的笔在半空中悬了会儿,终于落了下去。

    通晓万物之言,且极擅仿之。

    卫襄在纸上写下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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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晓时分,卫襄抱着胖胖从藏书阁中走了出来。

    站在山巅,她能望见东边泛出鱼肚白的天空上,丝丝缕缕的云霞,带着黎明和晨曦,铺满半边天空。

    也能嗅到迎面拂过山巅的微风带着海的味道,合着林木的清新。

    卫襄仅有的那点瞌睡和疲惫顿时也消失不见了,原本有些昏沉的头脑在这带着寒意的清晨无比清醒。

    她干脆抱着胖胖在悬崖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准备欣赏一场蓬莱的日出。

    顺便想一想,要怎么去说服师父,自己给胖胖杜撰出来的出身,是真实而有效的。

    不过当卫襄低头看了看怀里已经彻底撑不住睡过去的小妖怪时,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有最重要的一个事情没有解决

    这小妖怪,还没个正式的名称呢!

    到底给胖胖这个物种叫什么名字比较能显得与众不同,威风凛凛,一听就有王霸之气?

    多言兽?太普通。

    蠢萌兽?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

    蓝白胖子?没特色,而且胖胖估计不会同意。

    卫襄正纠结着,身后就传来了大师姐程无心惊讶的声音:

    “小师妹?”

    卫襄回过头,身后一身红衣的女子正满面惊讶地看着她。

    卫襄笑眯眯地打招呼:

    “大师姐早啊!”

    程无心望了望天空,震惊犹存:

    “今儿太阳是要从西边出来吗?今儿怎么这么勤快?”

    “不是勤快,是我昨夜一晚上都没睡。大师姐来,陪我看日出。”

    卫襄拍了拍身边被风吹得十分洁净的石头。

    程无心也没拒绝,提起裙角坐了下来。

    卫襄就像个软骨头一样靠在了程无心的身上,怏怏道:

    “师姐,我遇到了一件麻烦事儿。”

    程无心低头看了看身边这个像是小妹妹一样依赖着她的小姑娘,容颜艳丽的脸上露出几分宠溺的微笑:

    “你这个小麻烦居然也会遇到麻烦事儿?说来听听吧。”

    卫襄就一五一十地将昨日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师姐,师父说如果我弄不清楚胖胖的来历,就绝不会让我去语凝海,那我现在已经把这件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就差一个一听就能让师父相信的名字了,你帮我想想,胖胖这种小妖怪,叫个什么名字比较好?”

    卫襄吧嗒吧嗒说完了,半晌没听到回音。

    她抬起头:

    “师姐?”

    却看到,朝霞照映下,几乎美丽到与朝霞一般瑰丽的女子,半张着嘴巴,神情呆滞而震惊,似乎被她的话震惊而回不了神。

    这是觉得她的打算太荒谬了是吧?

    卫襄有些惭愧地继续解释道:

    “师姐,你看啊,我不是故意要骗师父,我只是觉得,既然胖胖这种小妖怪,没人认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那我干脆就给它立传正名嘛,这算不得什么欺师灭祖胡作非为的事情啊……”

    “不是。”

    程无心的嘴巴终于合上了,然后打断了卫襄的自我检讨。

    她将自己的难以置信压下去,组织了一下语言,问道:

    “你和师父师叔,你们真的,真的就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胖胖是个什么物种吗?我以为最起码你是知道的……”

    “没人知道啊,我翻遍了整个藏书阁的异物志,妖物志,也没找到任何线索呢。”

    卫襄肯定地点点头。

    程无心又沉默了一瞬,然后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接过卫襄怀里睡得香甜的灰蓝色小团子,郑重道:

    “既然是这样,我来帮这个小家伙起个名字吧。”

    “好啊好啊,师姐你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博学多闻的,你给它起个好名字!”

    卫襄想起师姐讲过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和东西,就觉得自己真是找对人了。

    程无心点点头,笑容悲喜莫测:

    “就叫它龙猫吧。”

    “龙猫?”

    卫襄眼睛一亮,立刻跳了起来,拍掌赞道:

    “龙猫!很好,非常好!这个名字听起来又威风又厉害,龙猫!师姐你果然很厉害!”

    程无心望着兴奋不已的小师妹,一时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这本来就是龙猫啊。

    只不过在她原来的世界里,龙猫只是一部卡通动画里的生物,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吉祥物。

    现实中,根本没用真正的龙猫,人们所谓的龙猫,其实是毛丝鼠,只能当作最普通不过的宠物来养养罢了。

    所以当时第一眼看到胖胖,她就被震惊了,这个世界里,居然真的有龙猫这种只应该存在于想象中的生物。

    但也因为这一点,她一直都抑制着自己想要抱一抱摸一摸这个胖团子的冲动,唯恐别人从她对这小家伙的态度中看出什么来。

    现在么,好了,大家都不认识,那就一起重新认识吧。

    那么此时此刻,她该不该告诉小师妹,龙猫这玩意儿,真的除了卖萌,除了被人团宠,根本没用别的用处?

    作为萌宠,拥有这样的一只龙猫,简直是从前那个世界中很多人的终极梦想。

    但是作为镇魂兽,那就只能说,谁契约,谁知道了。

    卫襄兴高采烈地欢呼完了,又从怀里拿出那张记录胖胖所有特征的纸张,朝着师姐挥了挥,就朝着蓬莱阁大殿奔过去:

    “师姐,这就是我写的龙猫志,没错,就叫龙猫志!我们这就去找师父!”

    程无心望着神采奕奕,满怀期待的少女,也只得按捺下了要说的话,站起来抱着怀里的胖胖跟了上去。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啊。

    蓬莱阁大殿,德山老头认认真真地看着纸上的每一个字,心底震惊中带着欣慰。

    说他这小徒弟又懒惰又不听话吧,可她一晚上就找出了这小妖怪的出处呢。

    而卫襄见师父看的认真,并没有呵斥反驳她,心里最后一丝忐忑也彻底消散。

    她眉飞色舞地跟师父打商量:

    “师父啊,你看我的胖胖这么厉害,能懂所有生物说的话,等到了语凝海,哪只妖兽吼什么,胖胖一听就懂,还能吼回去,多厉害啊,让我带着它去吧?”

    德山老头终于把目光从那张纸上移开,冷笑道:

    “有别的本事都行啊,偏偏是说话这个本事,你告诉我,在语凝海,谁敢张口说话?”

    “啊?”

    卫襄又被师父当头来一棒。

    麻蛋,她忘了,语凝海那个地方,谁开口说话,谁死啊!

    她愣了一下,转身就从师姐怀里捞过胖胖,使劲儿把它晃醒:

    “胖胖,你还有没有别的本事啊?快想想!”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人命不分优劣

    胖胖当然想不起来。

    它眼睛都不睁地嘟囔道:

    “我都说了我也不知道……你非要问我还会什么,那就是抓鸟捕鱼,找吃的……”

    迷迷糊糊地说完,胖胖就伸出小爪子将长耳朵拉下来遮住耳洞,表示自己只想好好睡一觉。

    卫襄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拎着胖胖的耳朵将它揪了起来:

    “你这个不争气的!你怎么配叫龙猫?!废柴,枉费大师姐还给你起了个那么威风的名字!”

    坐在上首的德山老头将自己小徒弟的所言所为尽收眼底,心底稍稍一掂量,就大概猜出了是怎么回事。

    他站起身,走到卫襄身边,亲手将胖胖拎起来放在眼前看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襄襄,你别怪师父直言,你这镇魂兽,不仅于你无益,反倒可能是个累赘。可惜啊,一个人的一生,只能契约一只镇魂兽。既然已经无法改变,你也不要怪它了。“

    他转头看着卫襄,神情肃然:

    “不过,你想去语凝海的念头,还是就此打消吧。”

    “师父,就算胖胖没什么用,还有我啊,我可以不带它去,我自己跟着师兄师姐们去……”

    卫襄不甘心。

    但是德山老头已经不再给她机会,往日里对她的纵容宽和仿佛从来就没存在过,他言辞犀利地道:

    “你这样的修为,你这样开玩笑一样契约的镇魂兽,去了只是白白送命,还有可能会连累到别人。你平日里任性胡为也就罢了,但是这一次,你就不要胡闹了。”

    不要胡闹了。

    这五个字,真是胜过讲一切的道理啊。

    是啊,在师父面前,她不是一个经历过百年浮生的人,而依然是那个只知道任性胡闹的卫襄。

    她说得再多,在她没有强大起来之前,师父是不会相信她的。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让人相信自己的资本啊,更何况她如今还契约了一只废柴镇魂兽。

    前去语凝海的弟子,只能有五人,而比试起来,无论是比剑术,还是比术法,她都绝对不会在这前五之内。

    而如今唯一稍稍拿得出手的符纸,也因为她只有画出的血符有用,让师父讳莫如深。

    来不及啊,她的不学无术终于迎来了最大的恶果,就算此刻开始头悬梁锥刺股,也来不及了。

    卫襄沉默地收拾好了自己几近破碎的心情,刚刚的急切和暴躁很快从她的脸上退去。

    “师父教训的是,徒儿知道了,徒儿会继续努力。”

    继续努力……德山老头很了解自己这个徒弟的脾性。

    所谓的继续努力,或许是继续捣乱更恰当,反正他不觉得小徒弟会真的回去老老实实努力。

    但此时能将这个纠缠不休的小徒弟打发走才是最重要的,德山老头点点头,勉强自己露出赞许的笑容: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去吧去吧,早课也该开始了,你跟着你师姐好好听讲去吧。”

    卫襄躬身行礼,跟着程无心告退。

    师姐妹二人走出大殿的大门时,跳出海面的一轮红日正好灼灼地照遍天地间,千万缕金芒直射而来,照在蓬莱仙雾缭绕的山巅。

    “真美啊。”

    卫襄抬头眺望着辽阔的海面,喃喃赞叹了一句。

    程无心也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瑰丽的天地,微微笑道:

    “是啊,真美,这真是一个美丽的世界。”

    她说完,又转过头看着卫襄笑了:

    “方才,你居然没有继续跟师父顶嘴……小师妹,我觉得,你回长安这一趟,真是不一样了,你好像,长大了很多。”

    身边的少女还是那副眉眼飞扬,耀眼璀璨的模样,但是很显然有哪里不一样了。

    至少,能听得进去别人的话,能懂得稍稍静下心来想一想事情了。

    她沉浸在微微朦胧的金光中,脸上浮动着平静的笑意,仿佛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急躁,一点都不在意刚才师父那样说她。

    一个人一夕之间,真的能变成另一个样子吗?

    卫襄微怔,很快又眯起了眼睛笑道:

    “是啊师姐,我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也该懂事了。”

    然后她伸手指向了远处正陆陆续续有弟子走过去准备上早课的悬崖,率先往前走了:

    “师姐,我们去上早课,我得多学点本领才是!”

    既然蓬莱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她是绝不能让它再次变成一场海上转瞬即逝的梦幻泡影的。

    程无心望着少女在晨风中飘扬起来的裙角,想了想,也笑着跟了上去。

    没错,这是一个美妙又美丽的世界。

    出车祸而死的自己都能在这个世界里重活一世,还有希望登临仙路,一个懵懂不解世事的少女,变得懂事一些,又有什么稀奇呢?

    终于平静下来的蓬莱阁大殿内,一个人影从后面迈步而入。

    “师兄觉得,您这样说,那个小丫头就真的能打消去语凝海的念头吗?”

    来人正是表面温雅如谦谦君子,但性情却刚烈如石的莱芜。

    德山老头闻言回头望着自己的师弟,摇了摇头。

    “我自然知道襄襄不是省油的灯,可是,她这盏灯,是绝不能熄灭的。”

    “所以,师兄你不肯让她跟去语凝海,不是因为她那点修为实在上不得台面,而是因为,你实实在在想要护好她,是吗?”

    莱芜神色间的温雅打破,露出几许怆然:

    “其实师兄你该知道,面对我们从来不知道的凶险,最该去的是哪些人,可你却……”

    德山沉默不语,转身走到大殿门口,望着已经整整齐齐坐在悬崖边,仰头听芜青讲课的弟子们。

    “虽然都是年轻的生命,虽然都是蓬莱的希望和传承……可是德山,到了该取舍的时候,身为掌门,你要懂得如何取舍。”

    他从师伯的手中接过蓬莱掌门之位的时候,师伯说过的话此时仿佛又在耳畔回响。

    那是师门,乃至整个东海门派的行事准则。

    留下最强的,最优秀的弟子,其他没有仙缘的弟子,就只能随缘了。

    通俗点来说,就是危险的事情,让无用的弟子去做,安享成果的事情,要让最优秀的弟子来享受,美其名曰,优胜劣汰。

    可是,凭什么呢?

    在漫长的修仙之路上,短短的几十年,算得了什么?

    谁说一开始天资愚钝的弟子,就不能有一鸣惊人,一飞冲天的那一日,谁又能保证留下来的那些所谓最强最优秀的弟子,就一定是心术正直,能够光大门派之人?

    如果照这样来说,当年十年之间毫无长进的他,是不是早就该去死?

    而他天资纵横的师兄,为什么不能留在世间,光大蓬莱?

    如果天道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就是完全不讲道理的,那么这些行事准则就真的有用吗?

    这是德山虽然到了这个年纪,却永远都想不通的道理。

    百年前,师兄和他的命运,彻底与蓬莱的准则相悖,该留下的人没有留下,该死去的人没死。

    如今,又要轮到他的弟子了吗?

    不,他还是不愿意就这么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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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山转过身,看着亦步亦趋跟上来的师弟,神情渐渐变得决然。

    “师弟,你要说的话,我全都知道。可是,我不想再那样做了。”

    没等莱芜露出不解或是愕然的神情,德山就迅速说了下去:

    “若是语凝海此行,注定是吉凶各占一半,注定我蓬莱要有弟子陨落,那我也要跟天命去争上一争。人的品行可以分优劣,但我蓬莱弟子的性命,不分优劣。凡是入我蓬莱门下之人,皆是平等。机缘人人可争,这寻找机缘的代价,自然是人人都要付。”

    他负手昂立,身上散发着莱芜很少见到的威严果决,声音朗朗,响彻整个大殿:

    “你即刻传令下去,弟子们的比试,今日早课结束,即刻开始。凡是我蓬莱弟子,都需参加,若有胜出而推诿不去者,逐出师门,有败而强求者,逐出师门,有避而不战者,逐出师门!”

    一连三则逐出师门的掌门令,震得莱芜浑身发麻,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他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而他耳边响起的,是师兄最后的命令:

    “你即刻传书,召贺兰辰速速回返蓬莱,不得再恋栈凡尘,否则,逐出师门!”

    一个时辰之后,天空中几道白色的影子飞过,飞向陆地的方向。

    而蓬莱阁大殿之前,已经弟子齐聚,开始听由莱芜宣读比赛规则。

    比赛分为三种:

    剑术,法术,符术。

    擅长哪一种的弟子先去跟同一类别的弟子比试,三类中的胜出者,再进行最后的比试。

    卫襄抱着胖胖站在人群里,越听莱芜师叔讲解比赛规则,越是灰心失望。

    她不用掰手指头,也能算得出,自己一无所长,无论是跟哪个师兄弟姐妹单挑,都是败北的命。

    卫襄看看周围面露兴奋的其他人,沮丧地抱着胖胖离开了人群。

    半山腰处,尚未离开蓬莱的落尘小和尚脚步从容,但内心里,却是极其不淡定。

    因为身边跟着一位仙姿飘飘的美男子,让他感觉如芒在背。

    “落尘小师父是要等到蓬莱将前往语凝海的人选确定下来,然后一同前往吗?”

    尉迟嘉仿佛完全感觉不到小和尚的不自在,漫不经心地问道,笑微微的神情让看过来的人都以为他们正在进行什么友好的交谈。

    落尘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尉迟嘉,很想问问这个人到底是凭什么来问他这个问题。

    他特别想问问,尉迟世子你到底算是蓬莱的什么人?

    可他一瞬间就看到了远处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奔过来的卫襄。

    蓝色衣裙的少女一边奔跑,一边挥手。

    落尘下意识地就看了一眼身侧的人,果然,那人的笑容顿时更深了。

    是了,尉迟嘉不算是蓬莱的什么人,但他却是卫襄的心上人。

    仅仅凭着这一点,落尘莫名就觉得他在尉迟嘉面前,什么底气都没有了。

    他低头,迅速转身准备离开:

    “尉迟世子慢慢散布,我想起来我师父还找我有事,我先走了!”

    这种类似于逃跑的举动,让尉迟嘉心底的最后一丝闷气也全都消散。

    这个小和尚,尚且有自知之明,很好,很好。

    尉迟嘉重新端正了笑容,确定自己的笑容完美无缺之后,朝着跑到眼前的少女伸出双手。

    “襄襄慢一些,小心跌倒!”

    他满眼宠溺,像是看着一个跌跌撞撞奔向自己的孩子,心中的满足与喜悦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就是这样的眼神啊,专注,璀璨,仿佛倒映在她眼里的那个人,就是她的全世界。

    但下一刻,跑过来的少女就伸手,将他的双手拂开,从他身边绕了过去,还不忘不满地回头抱怨:

    “你干什么挡路啊?我又不是来找你的,有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啊!”

    少女只留下一串清脆的声音,就从他眼前快速掠过,朝着那个袈裟翻飞的身影追了过去。

    自知之明……这是在说他?

    尉迟嘉尴尬地收回了双手紧握成拳,拢在了袖子里。

    他再看向小和尚的眼神,就多了几丝明确的警惕暗涌。

    和尚,果然这辈子,一个小小的和尚都有可能夺走他仅有的一切了吗?

    朗朗日光下,他手心似乎有星辰的利芒一闪而过,快得任何人都没能捕捉得到。

    卫襄追了一段路,终于气喘吁吁地揪住了埋头快步而行的落尘小和尚。

    “落尘落尘,你怎么见了我就跑啊?你不想见到我?放心,我不欺负你,我也不为难你,我就是想找你说说话。”

    卫襄劈了啪啦,一口气说了一大串。

    小和尚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与自己一般高的少女,满目讶然:

    “你,你是来找我的?”

    “是啊,不然我能找谁?”卫襄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沮丧地问小和尚:“落尘,你就非要去语凝海的是不是?”

    落尘眼底的讶然渐渐收起,与眼底的羞涩一同消失,才点点头道:

    “是。我们须弥山不像蓬莱弟子众多,只有我和师父两人传承佛门,所以去语凝海,是我责无旁贷的事情所以,襄襄,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不去,还请你见谅。”

    卫襄望着落尘不言语,心里难过极了。

    千方百计想去的人去不了,万万不能去的人却必须得去。

    若是能换一换就好了。

    这个念头从心头闪过,卫襄骤然眼前一亮,紧紧地抓住了落尘的衣袖:

    “小和尚,我有个主意,你听不听我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出口成真的胖胖

    山间的风徐徐地吹着,刚刚现出俊秀少年模样的小和尚抬头望着眼前活泼灵动的少女,沉默了一瞬,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别的事,我事事都可以听你的,但是这件事,我不能听你的。”

    “我们可以偷偷换一下,我大师姐会那么一点点幻术的……什么?”

    正兴致勃勃地说出心中完美计划的卫襄愣住了,舌头差点打了结。

    “落尘,你,你说什么?你居然,不听我的?”

    卫襄难以置信,愣愣地看着落尘,心头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眼前的小和尚面容俊秀,却带了佛门弟子的端庄,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几分高僧的宝相庄严。

    前世今生,这大概是落尘第一次拒绝她吧?

    卫襄心底有小小的失落,不甘心地喃喃:

    “为什么就不行了?”

    “因为我是个和尚,而你,是个小仙女,就算程师姐的幻术再厉害,也不可能维持得太久。如果被认出来,你反正是不怕的,可我,一定会被师父打死的。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好不好?”

    落尘微微笑道,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

    卫襄摇摇头,后退了一步,心中忽然充满了懊悔。

    她知道,落尘不是胆小怕事的人。

    从前,无论多么荒谬的要求,只要她说出口,落尘都会答应。

    可是这一次……不是落尘变了,是她太过于反常要他发誓的举动,引起了他的警觉。

    眼前这个小和尚,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生下来就在佛前,与师父孤独地住在须弥山,赤子之心,心性单纯。

    所以,连说谎都不会啊。

    他虽然在微笑,但他眼底的不安却像东海的风浪,越是想要将它按下去,就越是汹涌澎湃。

    他已经从心底认定了,此次去往语凝海,是一件万般艰险的事情,他又怎么会答应她的要求呢?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再想想办法。”

    卫襄伸手拍了拍小和尚的光头,也微笑道。

    但她觉得自己的笑容可比这小和尚诚挚多了。

    然后她转身,再次朝着小和尚挥挥手:

    “我现在就回去看师兄们比试,看看到底谁会赢。”

    落尘抬了抬手,想要拉住她,但最终还是垂手站在道旁,看着她脚步匆匆地离去。

    宽大的衣袖随风而起,遮住了他手背上跳出来的青筋。

    如果,语凝海真的要葬送一个人的性命,那无论如何也不能是卫襄。

    而应该是两年前就葬身抚仙湖的自己。

    落尘无声地目送卫襄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双掌合十,默然行了一个佛礼。

    重新回到蓬莱阁的时候,卫襄的感觉比之前更加沮丧。

    她瞥了一眼热热闹闹的大殿之内,一个人在大殿之外的石阶上坐下来,托腮望着满山苍茫。

    她自己不争气,她的镇魂兽也不争气。

    刚刚重生之时的雄心壮志,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

    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刚刚与人比试完剑术的祁连和韩知非刚好走出来,一眼瞧郁郁寡欢的卫襄,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抬脚走了过来。

    “哟,这谁呀,小师妹?不是闹着要去蓬莱吗?不进去比试?”

    韩知非将刚刚收起来的佩剑又“铿”地一声抽了出来,在卫襄面前比划着,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卫襄看也没看他一眼,不屑冷哼道:

    “三师兄可要把自己的剑收好,这是法器,不是给你玩的,可别到最后,降妖除魔没做到,再把自己给伤着了,那就贻笑大方了!”

    “卫襄!”

    看似好意的一番话,让韩知非瞬间脸儿都绿了,跳起来咬牙切齿地喊道。

    卫襄这才抬头,闲闲地看了他一眼:

    “喊我干什么?喊我就能把你干过的蠢事儿遮过去不成?我这可是好意提醒,三师兄可别会错意!”

    韩知非气的鼻子都歪了,拿剑指着卫襄就要理论:

    “是,我是干过练剑结果伤了自己的蠢事儿,可那会儿刚入门,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剑术的,我也没什么可丢人的,倒是你,你连最基本的剑术都不会,你有什么资格来嘲讽我?”

    听得有人争吵,刚刚要走开的弟子们都围拢了过来,一看原来是这师兄妹两人又在剑拔弩张地拌嘴,都习以为常地摇摇头,准备各自走开。

    韩师兄和卫襄的关系那一直都是势同水火,如果哪天两个人不吵了,和和气气在一处好好说话,那才是咄咄怪事呢。

    卫襄也见怪不怪,半分不害怕地翘着二郎腿,浑不在意地晃了晃脑袋:

    “三师兄要是觉得我这是嘲讽,那我就是嘲讽喽,反正我又不修剑术,会不会的要你管?”

    “哼,既然你叫我一声三师兄,我倒真的要管管!”

    韩知非手中的剑又气急败坏地往前送了送。

    “管啊,有本事你就管啊!”

    卫襄将长安小祖宗的无赖劲儿又拿了出来,无所谓地撇过了眼。

    她还就不信了,韩知非敢在她身上戳两个洞还是怎么地?

    不过一只喊打喊杀的纸老虎而已。

    不过她刚刚撇过眼,耳边却传来一声带着稚气的指责:

    “那个坏人,你要对姐姐做什么?”

    韩知非此时正处于很想戳卫襄两剑,但又没那个胆子的尴尬纠结中,一听有人指责他,简直是喜出望外。

    有人拦一拦也好,他就能就坡下驴了。

    但表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他恼羞成怒地看了过去:

    “嘿,小妖怪,你骂谁呢?”

    出声的正是原本在程无心怀里睡得香甜的胖胖。

    它原本正在做梦呢,梦见自己正在啃着第一次跟姐姐在临仙镇下馆子时吃过的烧鸡,但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寒意从骨子里生出来,它立刻就醒了,醒来就看见这可怕的一幕!

    虽然它是稀里糊涂做了小姐姐的镇魂兽,但最起码的命运与共它还是知道的,这人想杀了襄襄小姐姐,那也就是要它的命!

    别人能忍,它胖胖绝对不能忍!

    再说,它可不再是什么小妖怪了,它是神兽龙猫!神兽!

    灰蓝色的小团子擦了擦口水,愤怒地从程无心怀里跳了出来,小脚丫飞快地挪动着,胖胖的身躯很快就护在了卫襄身前。

    它原来是准备好好呵斥这个不长眼的家伙几句的,但是它的身高和人类实在是差别巨大,它只好挺了挺肚子,一只小爪子撑着腰,一只小爪子指着坏人呵斥道:

    “本神兽可不是小妖怪,本神兽是龙猫!你这等无知之人,不仅仅冒犯我,还意图刺杀小姐姐,我跟你说,你的手会断掉的你信不信?”

    *********我是两章分割线*********

    “呵呵?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韩知非故意掏了掏耳朵。

    开玩笑,一个废柴主人契约的废柴神兽,真当他怕啊?

    刚好啊,打不了主人,还打不了一只镇魂兽吗?

    韩知非顿时摩拳擦掌,暗戳戳兴奋不已。

    这人是故意的!

    胖胖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胖胖的表情更严肃了,两只手都叉住了腰,平时萌萌的眼睛里闪着寒光,极其认真地一字一句道:

    “我是说,你的手会断掉!”

    “哈哈哈哈,真是好笑,你就算要替你的主人出头,你也看看形势好吗?让我的手断掉,好可笑啊!”

    韩知非笑得乐不可支,一旁围观的人看着愤怒的小妖怪,也只是觉得这小妖怪生气的时候也怪可爱的,并没有多想。

    甚至好几天没跟胖胖说过话的云舒都按捺不住心里对这个萌团子的喜爱,走上前来,伸手摸了摸胖胖毛茸茸的脑袋,笑着道:

    “胖胖不要闹了,韩师兄和卫师姐只是在开玩笑而已,不会真的对卫师姐动手的,你放心好了,乖,去我那边吃桂花糕好不好?”

    原本对于胖胖来说,最能让它动心的,莫过于好吃的,可这会儿听了这话,它不但没有动心,而且更生气了,抬起小爪子就打开了云舒的手,怒道:

    “他都拿剑指着小姐姐了,怎么就不会动手了?但凡是敢对小姐姐拔剑的人,手都会断掉!”

    往日胖胖软萌可爱,这时候忽然变脸,让云舒措手不及,众目睽睽之下,十分尴尬。

    她只好笑了笑给自己解围:

    “好啦好啦,我们都知道你对卫师姐的真心了,快别生气了……”

    胖胖哼了哼,也不再理她,只仰着小脑袋,不依不饶地盯着韩知非,固执地重复道:

    “你的手,一定会断掉!”

    纵然是觉得好笑,可是被一个小妖怪一而再的如此挑衅,韩知非脸上也真的有些挂不住,他握着剑的那只手,在空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得意洋洋地笑道:

    “不会啊,你看,我的手还好好的呢!”

    下一刻,他的笑容却忽然凝固在脸上

    不对,手腕似乎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一样,钻心的疼痛从骨头里蔓延出来,他拿着剑的手开始颤抖。

    不,不,怎么会这样?

    面前的小妖怪还是只有尺许高的小小一团,但随着疼痛越来越深,随着长剑叮当一声落在地上,韩知非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妖物。

    这妖物张牙舞爪,露出獠牙,正向着他扑过来,然后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啊!”

    韩知非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蹬蹬的倒退几步,跌坐在地,抱着自己的手腕惨叫起来。

    ……

    午后的蓬莱阁,原本应该是安宁静谧的,但因为韩知非手腕突然离奇断掉,再次聚满了蓬莱三位仙长和众位弟子。

    “师兄,这是真的断掉了……但我寻不到原因,所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恢复。”

    莱芜认真的检查了一遍韩知非的手腕,抬头对德山老头摇了摇头。

    德山老头本来就严肃的神情更加凝重了。

    他一言不发,双手负于身后,在大殿之内踱来踱去。

    莱芜扫视了一圈身后仍旧神情震惊的众弟子,暗暗叹了一口气。

    原本他的弟子就只有贺兰辰,芜青师妹那边能去语凝海的弟子,也只有白翼,剩下的三位还指望着从师兄门下的弟子中选拔。

    韩知非虽然不算是最出色的弟子,但于剑术一道也算是颇有造诣,勉强能够凑个数,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种事情,真是可惜。

    而造成这件事情的那个罪魁祸首

    莱芜深深的看了一眼正抱着自己的镇魂兽站在一旁的卫襄,心中疑虑万千。

    之前小丫头就一心想要去语凝海,论修为那是没指望的,但要是韩知非不能去了,就空出了一个名额。

    如果是她动了手脚,那她到底用的什么手段?符咒还是诅咒?

    如果是那样的话……想一想之前卫襄画血符之事,莱芜眼神暗了暗,杀气从眼底一闪而过。

    而以怀疑的眼神看着卫襄的人,并不在少数。

    韩知非这手,断得实在是太蹊跷了。

    渐渐从愤怒中清醒过来的胖胖,虽然还是看不大懂人类的眼神,但它直觉,这可不是什么好意。

    那阵愤怒劲儿过了,它有点害怕,乖巧的伏在卫襄的怀里,悄悄的问道:

    “小姐姐,我是不是闯了什么大祸?”

    “没有。”卫襄简短的安抚了它,才低声问道:“胖胖,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如何让韩知非的手断掉的?”

    “我,我也不知道……”

    胖胖的大眼睛忽闪了几下,也充满了疑惑:

    “我就是觉得他不该拿剑指着你,很生气,想让他的手断掉……结果,他的手就真的断掉了。”

    卫襄点点头,的确,当时胖胖只是说说而已,从始至终,连碰都没有碰一下韩知非。

    也就是说,胖胖是单纯靠着几句呵斥,就让韩知非的手断掉了?

    居然还有这么神奇的事情啊……

    卫襄有些恍惚地回想着自己见到胖胖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在船上的时候,它都没有见过那只章鱼怪,就能准确地说出是八爪怪;后来它又说会有一个盖世英雄来救它们,尉迟嘉就冲上去了,当然,尉迟嘉也不算什么盖世英雄,救了他们的盖世英雄是大师姐和二师兄才对。

    再后来……卫襄忽然想起来那天胖胖随手指了指空中飞过的白鸟,表示很想吃,就真的从空中掉下来两只白鸟。

    白鸟……卫襄脑子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她想起来一件不太对的事情,立刻抓着胖胖问道:

    “你说你在岚沧山的时候,捕鱼抓鸟,你又不会飞,又没别的本事,你到底是怎么抓到鸟儿的?”

    “我就指指它,告诉它我想吃,它就自己掉下来了呀!”

    胖胖眨了眨大眼睛,无辜地说道。

    卫襄松了手,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妖怪,出口成真啊。

    好嘛,以后贺兰师兄乌鸦嘴的名头,是不是该让贤了呀?

第一百三十六章 神兽胖胖大人

    但要说胖胖是乌鸦嘴,也不准确,因为胖胖和贺兰辰是不一样的。

    贺兰辰那家伙是只会说灾祸之事,但胖胖还是能说几句好话的,比如在船上说有人会救她们。

    难道,这也算是一种别样的占卜?

    可抓鱼捕鸟又不在占卜之列。

    这样的胖胖,如果大家都明白了它身上的这些不可思议之处,那……

    卫襄抬起头看着大殿之内的众生相。

    韩师兄正抱着手腕冷汗直冒,祁师兄和云师妹正围着他安慰。

    师父正在眉头紧锁地来回踱步,而莱芜师叔看着她的眼神,明显地带了杀气。

    而白翼师兄更是用血红色的眼珠子盯着她,似乎随时都能将她剁成碎块。

    只有大师姐程无心和二师兄沈良夜站在她的身边,目光怜悯中也带着疑惑不解,很显然,他们两人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他们都是在心里怀疑着,琢磨着,到底是不是诅咒吧?

    卫襄低头,望着与她一同接受众人目光凌迟的胖胖。

    胖胖这家伙,精神抖擞的时候长耳朵总是竖的直直的,这会儿却蔫蔫地耷拉着,肯定也是害怕了。

    卫襄安抚地拉了拉它的长耳朵:

    “别怕,别怕,有我在。”

    准确地说,是不做亏心事,她卫襄什么都不怕。

    卫襄抱着胖胖昂首挺胸地站好,静等师父发话。

    德山老头迟迟不说话,弟子们尚且能等得,莱芜和芜青却是等不得了。

    莱芜自不必说,一直对卫襄心存揣测,此时见师兄似乎又有拖延时间,包庇卫襄的意思,上前一步,神情肃然地拱手道:

    “敢问师兄,知非的事情,师兄以为,到底该如何处理?”

    他已经做好了开口反驳师兄的准备。

    这一次,就算师兄再生气,再以势威压,他也绝不能容忍心术不正的人继续祸害蓬莱。

    但德山老头却没有如他意料中的那样偏袒卫襄,他终于停下脚步,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最偏爱的小徒弟:

    “襄襄,你跟我如实说,你三师兄的手,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听师兄这么说,刚刚也准备张口的芜青后退了一步。

    只要师兄肯问卫襄,那就是存疑。

    不怕师兄存疑,只怕师兄一力袒护,彻底将这件事跟卫襄撇清。

    既然师兄已经开始问了,那自己就没有必要再出声得罪师兄了。

    芜青继续保持默不作声的态度。

    卫襄听师父这么问,倒是精神一振,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她也是怕师父不问啊。

    只要师父开口问了,她到底有没有在背后动手,总是能说清的,但要是师父不问,这件事稀里糊涂地过去,那她受到的将是长久的质疑。

    毕竟现在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其实为的根本不是韩知非断掉的手。

    蓬莱规矩,弟子之间若是私自打斗,后果自负。

    就凭今日韩知非用剑指着她这一举动,她就算是把韩知非打个半死,也没人会管。

    但韩知非的手腕断了,却找不到原因,这才是让人侧目的重点。

    卫襄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恭敬地回了师父的话:

    “师父,若说三师兄的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那弟子肯定是欺骗师父的,但若说是我做的,我又的确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事。”

    卫襄话刚说完,那边疼得龇牙咧嘴的韩知非就大声叫了起来:

    “你说没做就没做吗?卫襄,虽然往日我和你不睦,但我也没怎么害过你吧?你怎么就这么狠的心来诅咒我?”

    “诅咒你?”

    “诅咒”二字一入耳,卫襄顿时暴怒,二话不说抄起手边的一个香炉就朝着韩知非头上砸了过去:

    “就你这样的废物用得着我诅咒?诅咒你我都嫌费劲!招呼你,这个就够了!”

    “卫襄!”

    “襄襄!”

    接二连三的惊呼声响起,莱芜的呵斥声,程无心的阻拦声夹杂在其中。

    那边韩知非的额头被香炉砸了个洞,鲜血顺着脸流下来,惨叫更是堪比杀猪,大殿之内再次陷入混乱之中。

    云舒原本是在一边安慰韩知非的,卫襄这一个香炉砸过来,差点儿砸到她脸上,再一看韩知非血流满面的惨状,吓得她心口直跳,呆怔了一会儿,才连忙从怀里拿了止血符出来往韩知非头上拍。

    祁连也帮着云舒给韩知非止血,心里却暗暗地骂了句蠢货。

    大殿里这么多人,谁不是在怀疑卫襄用了什么龌龊的诅咒之术,但这话有谁敢轻易说出来吗?

    因为这层窗户纸一捅破,就意味着蓬莱弟子中有人用邪术,传出去打得可不仅仅是卫襄的脸,还有掌门师伯乃至于整个蓬莱的脸!

    这蠢货却非要喊出来,这不是妥妥的欠揍吗?

    再说卫襄这么一砸……

    祁连回头看了一眼卫襄所在的方向。

    虽然有大师姐和二师兄强行拦着,但这家伙仍然气势汹汹跳着要扑过来,看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冤枉一般。

    看来这一砸,还真是有用。

    最起码祁连自己心里都有些动摇了。

    对付三师兄,卫襄的确根本就用不着诅咒之术什么的,一个香炉砸过来,解决一切。

    虽然简单粗暴得令人发指,但也没人能拿她怎么样。

    她犯得上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去诅咒韩知非吗?

    这个问题不光从祁连心头掠过,也同样出现在莱芜和芜青心头。

    是啊,卫襄要真是会那些歪门邪道的诅咒之术,应该不会浪费在这种无关痛痒的意气之争上。

    这么一想,两个人虽然仍旧觉得卫襄顽劣任性,说动手就动手的毛病半点没改,但脸色却是好多了。

    打架么,对于卫襄这样的顽劣弟子来说没什么,只要不走歪门邪道的路子给蓬莱抹黑,这些都不是事儿。

    一片纷乱中,德山老头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

    “都给我闭嘴!”

    韩知非的惨叫声停止了,卫襄怒气冲冲的喝骂声也停止了,乱得跟长安的菜市口差不多的蓬莱大殿,也终于重归于平静。

    德山老头对着卫襄招招手:

    “既然不是你,很好,把你的镇魂**给我,我亲自来审一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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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蓬莱阁大殿之内的人全都围成了一个圆圈,团团围住了对峙的两人……哦,不,一人一妖。

    也不能说是妖吧,那或许是只神兽。

    据神兽胖胖自己交待,不关卫襄的事情,是它感知到危险,太过于愤怒,结果一时激愤,就这么对着韩知非吼了几声,韩知非的手腕就原因不明地断掉了。

    呵呵,好荒谬是不是?

    可是更荒谬的事又在他们眼前发生了。

    这只新晋的神兽,龙猫胖胖大人,又双爪叉腰,站在韩知非面前大吼了几嗓子。

    “只要你以后不再欺负小姐姐,你的手就会好起来!”

    “只要你真心悔过,你的手就会好起来!”

    以后不再欺负卫襄?真心悔过?

    韩知非很想说这是不可能的,可是,可是他手疼得要命,人也怂啊!

    别人不知道,但他却清楚地记得,自己手莫名断掉的那一刻,是真的有一个巨大的妖物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咬牙撑了不到一刻钟,就妥协投降了,沮丧而又诚恳地表示,以后卫襄说东他绝对不往西,卫襄说上天他绝对不下海,再也不敢跟卫襄做对了。

    于是胖胖大人很大度地原谅了他:

    “你的手会好的,很快就会好的。”

    彼时,很快是多快,大部分人觉得,再快也要个一两天吧,再者,也可能是这小妖怪的缓兵之计吧。

    但就在他们准备先行离开的时候,韩知非又像是见鬼一样嚎了起来

    他的手,好了。

    这一下,刚刚要散开的人群又像是蜂群一样哗啦一下围了过来,将韩知非和胖胖围得严严实实,瞪大了眼珠子仿佛要把这只看起来十分废柴的小妖怪身上看出几个洞来。

    这炙热的眼神让胖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小姐姐救我!”

    胖胖扭过头就往卫襄怀里窜。

    但正值青春的蓬莱弟子们可没有放过它。

    “胖胖大人,你能不能跟我说,我一定能画出镇魂符?”

    “神兽龙猫大人,您能不能说句话,让我长得再好看一点?”

    “胖胖大人,我是不是对你最好?能不能说句话,让我以后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切,瞧你那点儿出息,真不配当蓬莱弟子!胖胖大人,我想要万寿无疆!”

    ……

    不知道是谁最先开了口,一群蓬莱弟子兴奋异常地围着胖胖,七嘴八舌地开始许愿。

    骤然间变成众人焦点的胖胖更害怕了,窝在卫襄怀里瑟瑟发抖,头也没敢抬。

    画出镇魂符?长得好看?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自己,自己真的有这个本事吗?

    胖胖脑子里嗡嗡直响,它害怕地耷拉着耳朵遮住了一切声音。

    一片嘈杂中,将胖胖紧紧抱在怀里的卫襄脸上,早已不见了愤怒。

    她抬头望着负手立于人群之外的德山老头,哈哈笑出了声。

    师父,师父,你看,我的镇魂兽,还有别的本事。

    语凝海,语凝海,我来了。

    开了春的东海,与遥远大陆上的节气时令遥相呼应,在第一缕春风拂过之后,漫山遍野的生灵像是一瞬间被一双温柔的手从寒冬的沉梦中唤醒。

    蓬莱山间的绿意一天比一天浓起来,林间开始有鸟儿叽叽喳喳衔泥筑巢,草丛里也有窝了一个冬天的狐狸等小兽到处乱窜。

    万物开始生机勃勃地生长。

    贺兰辰下船之时,远远望见蓬莱这漫山遍野的生机,心情很是愉悦,但是想到自己即将遭受的待遇,心情很快又低落了下去。

    因为他的乌鸦嘴,他几乎被所有的蓬莱弟子不待见。

    如果说有唯一的一个意外……那小丫头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想起远看顽劣,近观却很诚挚的小师妹,贺兰辰将背上的行囊整了整,嘴角含着一缕笑意,踏进了山门。

    山脚下,有芜青峰的小弟子正在给德山老头的麦田里拔草。

    这是每一个蓬莱弟子的必修课,贺兰辰从前也是拔过草的,他恪守蓬莱弟子间的规矩,礼貌地朝着那少年点点头。

    至于会不会接收到一个白眼,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毕竟专门给人断灾祸这么久,什么样的待遇他都见过,也习惯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那少年并没有翻翻白眼跑开,而是直起腰,一边将手中拔起来的草扔到田埂边上,一边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

    “贺兰师兄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去语凝海可就没你的份儿了!”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笑容

    虽然在蓬莱弟子之间在,这是再普通不过的招呼和寒暄,但贺兰辰的内心,还是起了波澜。

    难道他这几个月不在蓬莱,师弟师妹们领会了他的良苦用心,不怕他乌鸦嘴了?

    贺兰辰往田埂边走了几步,玩笑一般笑道:

    “何师弟今日怎么胆大了,不怕我再给你算上一卦吗?”

    他记得上一次给这位何师弟算卦是说他有溺亡之险,结果没几天他就被卫襄扔进了海里,差点淹死。

    从那以后这位何师弟见了他都是绕路走的。

    那少年笑嘻嘻地摇头:

    “不怕不怕,贺兰师兄尽管算卦,有神兽胖胖大人在,无妨的!”

    神兽胖胖大人?

    这是个什么存在?蓬莱的神兽不是抚仙神兽吗?

    贺兰辰带着一头雾水进了蓬莱山。

    蓬莱阁大殿前的悬崖边上,向来是蓬莱弟子苦修之处。

    无论寒冬酷暑,早课晚课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此时刚刚下了早课,灿灿金光穿透云雾照射过来,一群衣袂飘飘的弟子聚在一处说说笑笑,远远望去,颇有几分人间所说的蓬莱仙境之感。

    但是弟子们手里拿着的烤鱼点心等物,生生地破坏了这份仙气缥缈,很是煞风景。

    蓬莱的弟子们什么时候也开始如此重口腹之欲了,师伯和师父师叔也不管吗?

    贺兰辰举步走了过去,终于看清楚,那些拿着吃食的弟子,手都齐齐地举向一个方向

    “胖胖大人,这是我刚刚烤好的鱼,你尝尝!”

    “胖胖大人吃我的,这是从临仙镇带过来的桂花糕呢!”

    “我的我的!我做的饭最好吃,胖胖大人尝尝!”

    而人群的中央,一只全身灰蓝,唯有肚皮雪白的长耳朵小妖怪,正摸着肚子打饱嗝儿:

    “可是,我吃不下了呢……呃!”

    贺兰辰目瞪口呆,这小妖怪,何方神圣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注定白忙一场

    这边一群弟子们围着胖胖献媚,那边,韩知非正贱兮兮地跟着卫襄,鞍前马后地伺候。

    卫襄刚走到台阶下准备坐下来歇会儿,韩知非就立刻展开袖子将石阶上拂得干干净净。

    她刚要喝水,韩知非就立刻小跑着去倒了水递到她唇边。

    这样的小心殷勤,让卫襄不由自主地高度警惕。

    卫襄是绝对不敢坐他擦过的地,不敢喝他倒来的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卫襄从来都将这句话奉为圭臬。

    她想了想,开门见山地赶人:

    “三师兄,事情都过去了,你这是做什么?让师父看见了,肯定又会以为我欺负你了。”

    “不会的不会的,师父要是看见我们师兄妹和睦相处,想必也会很欣慰的,小师妹只管放心喝,这水是从芜青师叔那里讨来的山泉水,十分甘冽,你尝尝!”

    韩知非这姿态,比卫襄在长安城的那些狗腿儿还狗腿儿。

    可是唐子笑和裴照跟她交情匪浅,韩知非却只跟她有仇啊。

    卫襄才不吃他这套,干脆地将杯子推开,冷笑道:

    “三师兄,你若是再敢往水里放泻药给我喝,你信不信我这就叫胖胖过来说话,让你好好在茅厕里住上个十天半个月?”

    胖胖!

    一听这两个字,韩知非端着杯子的手都哆嗦了。

    他姿态卑微地跟卫襄哀求:

    “小师妹,小襄襄,从前是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是再也不敢了!我这次,是真心跟你道歉的,以后再也不招惹你了!咱们师兄妹两个,好好的,让师父师叔们也少操些心,你说是不是?”

    “三师兄要是能这样想,那是最好不过。只要师兄你别再来招惹我,我自然不会对师兄怎么样。至于这水”

    韩知非越是这样,卫襄越是心中生疑。

    她看着杯中那清亮的泉水,扬了扬下巴:

    “师兄还是自己喝了润润嗓子吧。”

    上一次韩知非说什么要与她煮茶论英雄,冰释前嫌,亲手煮了茶汤给她喝,结果就是她拉了整整一天的肚子,整个人差点死过去。

    虽然她后来生生把韩知非狠狠揍了一顿,但是完全不解恨啊。

    这一次,她可不会再轻易上当。

    韩知非听了这话,脖子一仰,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力证清白:

    “小师妹这下该相信我了吧?”

    卫襄瞧了瞧那杯中,还真是涓滴不剩。

    她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

    “师兄好意我心领了,谢了。”

    心领了就是相信他是诚心道歉的吧?

    韩知非大喜,屁颠屁颠地跑着去准备再给卫襄倒杯水,大家彻底做回好兄妹。

    刚刚跑进偏殿,就被人一把拖住了。

    “韩知非你贱不贱呐?”

    祁连一把将韩知非拽进去,踹上门,痛心疾首地看着韩知非。

    “小师妹那般欺压你,曾经把你摁在茅厕里痛打,你都忘了?你怎么这般没骨气!”

    想起那次算计卫襄拉肚子,最后被卫襄摁进茅厕里打的恶心经历,韩知非就忍不住想吐。

    但这会儿,他得忍住。

    韩知非连忙阻止祁连:

    “祁师弟你别说了,那次的事情也是我不对在先,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以后……哎,我可不想再动手动脚,那位神兽大人看着呢,祁师弟你可别害我!”

    “你,你说我害你?”

    祁连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似乎心酸不已:

    “三师兄,你这是要为了小师妹,跟我生分了?”

    “祁师弟你想多了,不是我跟你生分,是我们大家都是同门,本就该相亲相爱,以后可别再说这种话了啊!你先在这儿等我,我再去给小师妹送杯水去,她渴了!”

    韩知非忍着心口的憋屈说完,一溜烟儿地跑了。

    再不跑,眼泪都要下来了。

    “韩知非!你这个龟儿子!你怎么能跟大周来的这个臭丫头低头!”

    被抛在原地的高瘦少年跺跺脚,恨恨地骂道。

    韩知非连头都没回,就当没听到。

    跟大周来的臭丫头低头怎么了?他们的故国毗陵王朝还跟大周俯首称臣了呢!

    手断了是真痛啊,害怕也是真害怕啊,他容易么他!

    外面,卫襄自然不会站在原地等着韩知非倒水来喝。

    她一眼就看到了一身蓝色衣衫,清雅俊秀的那个人。

    卫襄几步跳到了贺兰辰身后,抬起手要往正在发呆的贺兰辰肩膀上拍去,却又蓦然停在了半空。

    没办法,见到贺兰师兄固然让人高兴,但是在大周与毗陵边境之处,贺兰师兄拿剑指着她质疑的那一幕,她到底还是没办法忘干净。

    卫襄收回手,跳开,趁着贺兰辰还没发现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错,她还在生气。

    不多时,身后就传来了一阵喧哗嬉闹声,卫襄知道,那是大家在对贺兰师兄的归来表示欢迎。

    卫襄抬头望了一眼如同大海一般广阔无垠,碧蓝如洗的天空,忽然又笑了。

    如今有了胖胖这个福祸张口就来的小家伙,没人再害怕贺兰师兄的乌鸦嘴了,这算不算她的功劳?

    嗯,贺兰师兄不仅仅是要跟她道歉,还要跟她道谢才行。

    不然,决不再理睬他。

    卫襄下定决心,就加快了脚步,一溜烟儿地跑了。

    等贺兰辰和众位师兄弟姐妹打完招呼,才发现来跟他打招呼的人中没有那个笑容明亮的少女。

    可他刚才走过来的时候,似乎是看见了她的人影的。

    原本觉得小师妹就算是生气也是有限,哄一哄也就好了的贺兰辰,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

    那个在长安街头对着他诚挚一笑,然后心甘情愿帮他挣银子的小师妹,不会就这么又形同陌路了吧?

    贺兰辰心中逐渐忐忑起来,却在抬头望见师父的身影时,将这些念头都压了回去。

    他如今要面对的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小师妹,而是语凝海。

    莱芜见自己唯一的弟子朝着自己走过来,微微垂眸,转身走进了大殿。

    他唯一的这个弟子,出自毗陵皇族。

    虽然一入仙门深似海,凡俗的身份都要逐渐去忘记,但很显然,他这个卜卦一途天分极高的弟子,很难忘记这一点。

    蓬莱阁大殿之内,没人的时候就显得格外空旷。

    贺兰辰跨过大殿的门槛,一眼望见一个人坐在大殿中央的师父,陡然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孤独之感。

    不是他感到孤独,是他替师父感到孤独。

    “师父,徒儿回来了!”

    他忍住心酸,走上前打破了这份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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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芜点点头,指了指面前的签筒:

    “抽一根吧。”

    远行归来,总要先卜上一卦,这就是莱芜门下的规矩。

    贺兰辰放下身后背着的行囊,走上前去,从签筒里抽了一根,恭敬地递于师父面前。

    莱芜拿过来扫了一眼,又看了看贺兰辰,将签放在了贺兰辰面前:

    “你自己来解。”

    贺兰辰这才仔细去看那签上的两行字。

    “酿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贺兰辰默默地念了一遍,清雅的眉眼间逐渐带了哀伤。

    “师父,这签,是说弟子所做的一切……注定都是要白忙一场吗?”

    “不是这签说你要白忙一场,是从你离开毗陵国,入我蓬莱门下那一日开始,就注定了凡俗间的一切,对你来说,都已经是一场空了。”

    莱芜站起身,望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弟子,长叹一声:

    “辰儿,不管当初你是为了什么入蓬莱,也不管你走了以后毗陵王朝内乱如何,你都已经是个世外之人了。你如果再这样回去强行插手,只能于己不利。这次你掌门师伯命我召你回蓬莱的时候,说得很清楚,再有恋栈凡俗者,逐出师门。”

    逐出师门。

    沉甸甸的四个字朝着贺兰辰心头压了下来,一瞬间有深重的悲怆从心底翻涌而上,他伏拜在地,几乎有想流泪的冲动。

    于毗陵国而言,他已经是个外人,是个过客了,若是再被逐出师门,这天地浩大,何处才是他最终的归宿与容身之处?

    芜青峰上有一片梨树林和一片桃树林,每年到了春天,都会开出大片大片白色和红色的花。

    这两处原本就相邻,虽然开花的时节稍有差异,但对于喜好繁花的芜青来说,这只不过是区区小事。

    她在此地布了阵法,让每年的梨花和桃花能一起开,这边素白如雪,那边灼灼似火,一皎洁一美艳,相映成趣,是春日里蓬莱弟子最喜欢的去处。

    卫襄从蓬莱阁一气儿跑到芜青峰,为的就是看看这梨花和桃花开了没。

    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特别想看看美景,看看美好的东西,这样才能心平气和。

    可惜如今时节未到,就算芜青再神通广大,小小为之还行,强行扭转天地时节,还是不行的。

    两片林子的枝干上,都只打出了细细小小的花苞,与那种云蒸霞蔚的美景简直是天壤之别。

    不过卫襄也没有特别失望。

    春风和煦浅浅眠,多好的事情。

    她跳上一棵老梨树,在粗壮的枝干上躺下来,准备在这春风和煦的春日里先补上一觉,毕竟这些日子为着争取去语凝海的事情,她也没能睡个好觉。

    闭上眼睛不多时,正迷迷糊糊有些睡意,卫襄就听见树底下有脚步声经过,接着是一个小姑娘甜美的声音:

    “尉迟世子,我是真的看见卫师姐朝着这个方向来了,我没必要骗你。”

    说话的是正是云舒,而尉迟世子

    卫襄悄悄睁眼,屏住呼吸朝树下觑了一眼,只见林间的小道上一前一后地走着一个俏生生的少女,身后跟着一袭蓝色长衫,怀中抱着一只猫的绝美男子。

    卫襄悄悄地收回了视线,重新躺好,没打算理会这两人。

    小花如今是彻底叛变,想见一面很难,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尉迟嘉。

    卫襄如今虽说不会再刻意躲着尉迟嘉了,但也不想看见他。

    暖风和煦,阳光微微,卫襄安逸地躲在树上,没一会儿还真的睡了过去。

    尉迟嘉站在梨树林里四处望了望,也没有再说什么,向云舒道了谢,就抬脚往林子伸出走去了。

    云舒也没有强行跟着,自行转身离去。

    这么些日子了,即使一开始被这男子的美貌所吸引,如今她也是看明白了。

    这男人虽然话不多,但是态度很明显,眼里只容得下卫师姐一人。

    偏生卫师姐实在是矫情,从前对尉迟嘉那般求而不得,如今人家送上门来了,她反倒开始拿乔了。

    不过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云舒经历了几次打脸,也算是彻底死了心了,对于这种事情更是打定主意绝不掺和。

    尉迟嘉一个人在林间绕了几圈儿,忽然停下脚步,身子轻轻一跃,就跳到了最大的那棵梨树上。

    果然,跟前世一样,襄襄还是喜欢爬树,还是喜欢在微风暖阳底下睡觉,得了风寒又要嫌弃药苦,不肯喝药。

    尉迟嘉低低笑了一声,垂眸看着身边的少女,侧了侧身子,替她挡去了微风。

    熟睡的少女躺在树枝上,耀眼的阳光穿过枝丫的空隙,洒落在少女的脸上,割裂成一块块的碎片。

    似乎是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少女动了动,手无意识地抬了抬,又落了回去。

    尉迟嘉见状,又脱了外衣,双臂撑开,笼罩在了卫襄的脸上。

    割裂的斑驳消失了,刺眼的阳光也消失了,少女脑袋偏了偏朝着他的方向靠了靠,再次熟睡过去。

    尉迟嘉高举着外衣的手臂紧了紧,如同石雕一般再也没动过。

    熟睡的卫襄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睡在一片花海之上,温暖而柔软,然后身边坐着一个人,看不清容貌,但身影却是让人看一眼就怦然心动。

    心动……真是好久好久没有过的感觉了……

    迷迷瞪瞪中,卫襄朝着那个身影摸了过去。

    “美人儿,来,给姑奶奶看看你!”

    好像是又回到了曾经打马长安,随意调戏良家妇男的日子,卫襄梦里十分大胆。

    “嗯,你看,随便看。”

    最烈的阳光已经下去了,尉迟嘉的外衣已经不在卫襄的头顶,而是盖在了她身上。

    见卫襄忽然伸手来抓自己,尉迟嘉笑了笑,伸手将她的头往自己身边拢了拢,手指无意中从卫襄脸上划过。

    卫襄只觉得脸颊上划过凉凉的什么东西,霍然从睡梦中睁开了眼睛。

    “抓流氓啊!”

    下一瞬,卫襄的尖叫声响彻整片花树林。

第一百三十八章 赔礼

    这一声“抓流氓”喊得中气十足,撕心裂肺。

    但是效果可以忽略不计。

    除了几只受惊的飞鸟哗啦啦地飞走,表示被吓到了,路过的弟子看也没往这边看一眼,反而撒脚丫子跑得更快了。

    能被心上人非礼,卫襄早该笑死了好吗?

    谁要是真的傻兮兮地跑去过煞风景,是要挨揍的!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他们可不上当!

    而那个被卫襄视为流氓的人,更是一点儿也没有惊慌害怕,好整以暇地在树枝上舒展了僵硬的腰身,双手枕在脑后,如墨双眸含笑,闲闲地看着张牙舞爪的少女:

    “别喊了,真把人叫过来,你觉得他们会相信是你非礼了我,还是我非礼了你?”

    “明明是你非礼了我!”

    卫襄气得跳脚,树枝上的花苞都被踩下去一大片。

    她就不明白了,从前那个端庄持重,性情冷淡的尉迟嘉,到底哪里去了?

    见她如此气愤,那个面容绝美的男子更是笑得花枝乱颤,树枝跟着一阵乱抖,原本站在树枝上围观的小花立刻跳起来蹿出去老远,继续围观。

    尉迟嘉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干脆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了卫襄面前,笑盈盈地看着她。

    卫襄心里有点发毛,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你要干嘛?”

    “襄襄啊,如果你非说我非礼了你的话,那咱们要不要算一算,当初在长安,你非礼过我多少次?况且,你要非说我非礼了你,那我觉得,我不能白白担这个名声,你说是不是?”

    尉迟嘉笑吟吟地说道,语气温和,但透着铢锱必较的意味。

    当初……

    当初她只要见了尉迟嘉,那是死缠烂打,绝不放过。

    能揩油就揩点油,能占点小便宜就占点小便宜。

    可对于卫襄来说,那只是八十多年前少年时的轻狂无知。

    那个当初,早就不存在了。

    这么一晃神,卫襄后知后觉地发现,尉迟嘉的脸正在不怀好意地向自己靠近。

    卫襄终于反应过来,猛然一把推了过去,然后转身跳下树枝,踉踉跄跄地仓皇而逃。

    身后的树枝上,传来尉迟嘉哈哈的大笑声,那是卫襄从来没有听过的笑声。

    前世那个安静冷漠,总是郁郁寡欢,见了她就要逃的柱国公世子,似乎从来都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

    卫襄心跳霎时漏跳了那么一两下,莫名有一丝心酸从心底涌起。

    但也只是一丝丝而已,很快就过去了,毕竟,谁的人生不艰难呢?

    卫襄恶狠狠地回头,恶声恶气地威胁:

    “尉迟嘉,你再敢靠近老娘一步,老娘把你腿打断!”

    尉迟嘉那让卫襄觉得狼狈不堪的笑声终于停了下来,他从善如流地回道:

    “好啊,等我腿断了,你正好可以负责一辈子。”

    “滚滚滚!”

    卫襄气得要吐血,再也没有回头地奔出了梨树林。

    这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她再也不来了,哼!

    生气外加郁闷的卫襄一气儿跑下了芜青峰,才站住了脚。

    卫襄望了望渐渐隐入山后的夕阳,估摸着蓬莱阁大殿的晚课这会儿应该已经结束了。

    她要是这个时候过去,不但赶不上,估计还要被师父骂个狗血淋头。

    那这会儿干点儿什么去呢?

    卫襄百无聊赖地踢了踢脚边的草丛,草丛里突地跳出了两只兔子,飞一般跑远了。

    卫襄眼前一亮,两手一拍,决定去抓兔子!

    如今身在蓬莱,她又过上了天天有鱼,顿顿有虾的日子。

    可鱼虾再好吃,也架不住天天吃啊,她已经吃得闻见鱼腥味儿都要吐了。

    想想三年前她刚来的时候,无法忍受,想从岸上逮上几只小猪仔和鸡鸭回来让二师兄养吧,也被追求仙家唯美的芜青师叔无情镇压了。

    芜青师叔说得很清楚,师父在蓬莱到处种菜,已经是她能容忍的极限了,要是再牲畜家禽满山跑,弄得到处一片脏乱,她宁可出走蓬莱,再也不回来。

    卫襄再顽劣,再无法无天,也不能为了一口吃的逼走自己的师叔啊,于是抓兔子,抓鸟抓青蛙,然后烤了吃,已经成为那三年里她的日常。

    今生重来,别的可以改改,这个无需改。

    卫襄说干就干,一溜烟儿地跑到蓬莱唯一的厨房里,装好了烤兔子要用的各种佐料,带上自制的弩箭等物,直奔后山而去。

    韩知非和祁连两人刚刚下了晚课回来,刚好跟卫襄擦肩而过。

    对于他们来说,是没有吃晚饭这回事的,但是如今时时小心观察卫襄的韩知非,瞟一眼就知道卫襄要去干什么。

    他赶忙加快步子就要跟上去。

    祁连一把拉住:

    “干什么去?”

    “小师妹大概又要去烤兔子吃,咱们也去吧,也能给剥个皮打个下手什么的!”

    韩知非一副好师兄的模样。

    祁连气的咬牙:

    “韩知非你这么没骨气你爹知道吗?”

    “我爹?”韩知非笑了:“我爹要是有骨气当初也不会将我送来蓬莱啊!”

    这……祁连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说好听点,他们都是毗陵国的贵族。

    说难听点呢,他们就是毗陵国送来蓬莱,自生自灭的棋子啊。

    混不好了,是没人搭理的,混好了,那是要以仙家的力量为家国做贡献的。

    这么一想,祁连有些悲伤,觉得骨气这种东西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招手叫韩知非:

    “韩师兄等等我,我也去帮忙!”

    毕竟小师妹如今靠着那只比贺兰辰还可怕的镇魂兽风头无两,帮个忙什么的,也不丢人。

    而小师妹烤的兔子,也是真好吃。

    两人走了没几步,迎头就遇上了贺兰辰。

    祁连因为自己的没骨气而生出来的那点悲伤,立刻就没了。

    比起眼前这位,他们又算的了什么呢?

    要悲伤,要难过,也该是这位才对啊。

    祁连心里这么想着,面上依旧很恭敬地跟贺兰辰拱手见礼:

    “六皇子好。”

    六皇子。

    听到这三个字,伏在蓬莱阁大殿冰冷地板上时,那种悲哀怆然再一次被人搅动而起。

    不过他当时没有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现在也不会让自己的面色有任何的异样。

    贺兰辰神态依旧清雅,温和地摆摆手:

    “你我都已入蓬莱门下,俗世的身份就不存在了,还是以师兄弟相称吧,两位师弟这是要去哪里?”

    “哦,我方才看见小师妹似乎去后山了,眼见着天要黑了,我和祁师弟不放心,准备去看看。”

    韩知非随口回道,并没有邀请贺兰辰一起。

    贺兰师兄和小师妹素来无交集,也看对方不怎么顺眼,听见是小师妹的事情,大概也会自己走开。

    毕竟是要去蹭兔子吃的嘛,人太多了惹眼。

    但韩知非万万没想到,贺兰辰居然点点头,露出了关切的神情:

    “这个时候卫师妹一个人去后山,的确是让人不放心,你们身为师兄,做的很好。为了以防万一,我也和你们一起去吧。”

    “不用了……”

    韩知非僵硬地要拒绝,但贺兰辰根本没容他拒绝,已经率先走在他们前面,朝着后山走去。

    韩知非哭丧着脸回头看了一眼祁连,做了个口型:

    “怎么办?”

    祁连脸色也不大好看。

    这位六皇子,出去游历几个月,回来倒是改了性子还是说,卫襄那个人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东西?

    祁连眼珠子转了转,推了一把韩知非:

    “跟上。”

    蓬莱的后山连绵起伏,地域广阔,但终究也只是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屿,卫襄借助海螺的力量,在山林间窜得比兔子还快,抓兔子这件事也变得轻而易举。

    等贺兰辰与韩知非,祁连三个人转了大半座山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一条小溪边拿着匕首给兔子剥皮。

    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在月色柔和的夜空下,脸被篝火照映得像是红苹果一般红彤彤,看起来十分让人赏心悦目,唯一破坏整体画风的,是她双手沾满的鲜血。

    听见脚步声,卫襄抬头,一眼看见贺兰辰,刚要露出笑容,又生生刹住了。

    待到看清楚后面还跟着两只她不怎么待见的尾巴,脸色就更不好了。

    她警惕地抓着自己手里的兔子,往后退了两步:

    “三位师兄来做什么?”

    贺兰辰看卫襄这副别人要抢她兔子的警惕模样,忍不住笑了:

    “自然是来蹭你的兔子吃啊,给不给师兄吃?”

    卫襄顾不得斥责他曾经丢下自己的事情,狐疑的看着他:

    “你真的不会去告状?”

    “不会。”

    贺兰辰肯定点点头。

    “你们呢?谁要敢去告状,我打破他的头!”

    对于韩知非和祁连这两位亲师兄,卫襄更是毫不客气的威胁警告。

    “不会不会!”

    韩知非再也没了从前的半点志气,点头哈腰地走过去谄媚道:

    “小师妹,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怎么能做这种粗活?来来来,剥皮放血这种事情交给师兄就好!”

    虽然之前已经见识过了韩知非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卫襄还是被这忽如其来的热情弄的有点懵。

    她满怀嫌弃怀疑地挥挥手:

    “一边儿去,我自己来!”

    韩知非碰了个冷钉子,但他也没有气馁,自动自发的给自己找了活儿来干,提起地上放着的另外几只兔子招呼祁连:

    “祈师弟来,咱们两个收拾这几只吧!”

    祁连脸色变了变,但还是依言走了过去,一声不吭的开始干活。

    韩知非这个被胖胖整过的人这样也就罢了,可祁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卫襄惊讶得手里的小匕首都差点划到自己手上。

    “小师妹你去看着火,这个还是我来吧!”

    贺兰辰见状,笑眯眯的走过去,强行从卫襄手里接过了匕首和兔子。

    卫襄顿时觉得两手空空,想说点什么,心里又还是气闷的慌,不想就这么跟贺兰辰和好如初。

    她气哼哼的甩了甩手上的血,蹲在溪边沉默地洗手。

    贺兰辰一边干净利落的将兔子剥了皮按入溪水里面清洗,一边语气温和的跟卫襄说话:

    “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生气,当然生气,特别生气。

    卫襄在心里呐喊,但表面上她也只给了贺兰辰一个冷冷的白眼。

    贺兰辰也不以为意,耐心地跟她赔礼:

    “师兄知道,当时没有陪着你过岚沧山,将你一人抛下,是师兄的不对,很抱歉。只是当时我确实有要紧事需要先走一步,还望小师妹海涵,不要再怪罪师兄了。以后小师妹但凡有什么吩咐,师兄一定赴汤蹈火,绝不推辞。”

    贺兰辰原本就是清雅温和的人,此时声音柔和,语气真挚,在月光下更像是谦谦君子。

    这样的人,原本是该和尉迟嘉那样的人一般,被清高地捧在云端里的。

    当然,尉迟嘉的清高形象已经彻底崩裂,但是贺兰师兄他

    卫襄看着他满手鲜血,一点不嫌弃腌地掏着兔子的内脏,一点儿不动容,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她有些别扭地冷哼道:

    “贺兰师兄你现在说这话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我这一路上遇到多少妖怪?要不是我厉害,我早就被小妖怪们给撕了吃了,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见到我吗?你不想带我,你早说呀,半路把我扔下来,算什么英雄好汉?!”

    少女的声音里带着赌气和委屈,但肯跟他说话就是好事,这意味着这点小恩怨很快就能得到解决。

    贺兰辰拎起手中的兔子,嘴角彻底翘了起来:

    “知道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小师妹你受了很大的委屈。但我觉得,你一定要独自走这一遭,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蓬莱弟子,不然,你是要做一辈子被大家捧在手心里的长安贵女吗?”

    “当然不是,我可是要成仙的!”

    卫襄立刻反驳,完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贺兰师兄你这是在狡辩没错吧?我不要跟你说话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能把不负责任,说的这么理直气壮,清新脱俗呢。

    卫襄站起身,甩甩手上的水珠子,气哼哼的跑去了韩知非那边:

    “你们两个动作快点,不然一会儿不给你们吃兔子!”

    要是搁从前,卫襄这个态度,韩知非立刻就能跳起来,甩了手里的兔子,然后跟卫襄吵起来。

    但是现在么,既然已经认怂了,怂的彻底一点也没什么。

    而且,听小师妹这语气,也是打算让他吃两口的嘛。

    韩知非继续谄媚:

    “好的好的,马上就好!”

    祁连已经对韩知非这模样彻底无语了,他只是在脑子里飞快地琢磨着,贺兰辰和卫襄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危险

    听这两人说话的语气,很显然,交情匪浅。

    他之前隐约听说过贺兰辰曾经去过长安,而且与卫襄同行过一段路。

    是在这段时间之内发生了什么事吧?

    而且今晚贺兰辰跟着他们来寻卫襄,还跟卫襄赔礼,这件事本身就不寻常。

    因为贺兰辰这个人,虽然看似谦谦君子,但他轻易不向人低头。

    他在蓬莱得罪了那么多人,也没有见他跟谁道过歉。

    祁连的脑子转的飞快,越琢磨越觉得卫襄身上一定有贺兰辰要图谋的东西。

    他的两只耳朵竖的更高了,眼睛也不离贺兰辰和卫襄二人。

    不多时,兔子就全都收拾好了,贺兰辰利利索索地拿去了篝火旁,熟练地抹了各种佐料,将兔子架在了火上开始烤。

    但贺兰辰和卫襄二人也没再说什么话,卫襄的气似乎还没消。

    祁连也就在一边转了转,没有再靠得太近,免得两人生疑。

    等兔子烤好之后,祁连一手拿着自己分到的兔子腿,一手拉着韩知非往茂密的林子里钻。

    “干什么?祁师弟你要干什么?”

    韩知非正跟卫襄拍胸脯承诺剩下的兔子他来烤,猛然被祁连拽走,很有些不满。

    祁连不由分说地将他拽走:

    “得了吧你,就算是装样子,你也要有个分寸!卫襄现在也没有跟你过不去,用得着你装的这个可怜样儿吗?”

    “不是装,我是真打算帮小师妹烤兔子的!你可别坏了我事儿,让胖胖大人觉得我不诚心!”

    韩知非很真诚地道。

    祁连没有经历过不知道,神兽胖胖大人神的很,他要是不诚心改过,胖胖大人是一定会知道的。

    这么说来,韩知非这样到底还是因为害怕那个胖胖?

    祁连看着韩知非惊弓之鸟的样子若有所思。

    他捏着手里的兔子腿,想了想,问韩知非:

    “你说,贺兰师兄如今对着卫襄这样谦和,会不会也是被卫襄的镇魂兽所震慑?”

    韩知非连连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贺兰师兄本身就是个乌鸦嘴,对谁都是不带怕的,他也没见识过胖胖大人的威力,怎么会像我一样轻易认怂?”

    祁连听韩知非都这么说,也就将这个猜测否决了。

    毕竟贺兰辰自己就是个咒人特别厉害的乌鸦嘴,和那胖胖半斤八两,按说应该是谁也不怵谁。

    韩知非见祁连这么心事重重的模样,鼻端嗅到篝火那边传来的烤肉香气,就推了推祁连:

    “祁师弟,你手里的兔子腿还吃不吃了?不吃给我,小师妹打的兔子好像不大够分呢!”

    祁连这才回过神来:

    “哦,分给谁?她不是向来吃独食儿的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快走快走,再不去就没咱们的份儿了!”

    祁连也不再多说什么,将手里的兔子腿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着,跟在韩知非身后走出了林子。

    不得不说,卫襄这做人失败,但烤出来的兔子表皮金黄,毫无草腥味,吃起来是真香。

    祁连原本辟谷已久,早已不在意吃食了,但这会儿一只兔子腿下肚,还真想再来一只。

    但正如韩知非所说,烤出来的兔子,貌似真的不够分。

    卫襄正坐在篝火旁瓜分贺兰辰帮忙烤好的兔子。

    “这只给大师姐,这只给二师兄,再给胖胖一只,小花半只……还有一只,算了,师父和师叔是不敢让他们知道的,留给白翼师兄和云舒师妹吧!”

    听她这么嘀咕着,贺兰辰眼中露出几分感慨。

    方才他还在想,这小丫头一口气打了这么多兔子,一个人怎么吃的了,原来她是打算人人有份儿的。

    看来她真的是跟从前不一样了,要知道搁从前,除了程师姐,别人连根兔子毛也别想看见,如今却学会考虑的如此周全。

    贺兰辰微笑着点点头:

    “好,你看着安排吧不过,你不要给你的心上人也留一只吗?”

    卫襄顿时又瞪起了眼睛:

    “谁的心上人,谁的心上人啊?贺兰师兄不要胡说八道,尉迟嘉现在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了,我是要成仙的,我才不要耽于儿女情长!”

    好吧,女人哪,说变就变了啊。

    贺兰辰默默地在心里感叹了一句,闭上了嘴巴。

    只是如果有一天,卫襄知道那个人为了重获她的欢心,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她会不会后悔?

    而曾经真真切切爱过的人,真的能说不爱就不爱了吗?

    从未体会过儿女情长的贺兰辰,表示情情爱爱什么,好复杂啊。

    卫襄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说了那些兔子是分给大家的,就任凭韩知非口水流得老长,也绝不让他再吃一口。

    卫襄从带来的袋子里面掏出几张油纸,将剩下的兔子全部打包装好,背在背上就准备回去。

    韩知非擦了擦口水,殷勤的上前要替她背着兔子:

    “小师妹,我来,我来!这种粗活,师兄来干就好!”

    卫襄又眼神狐疑地盯着韩知非看了半晌,才颇为不放心地将袋子交给他:

    “行,想拿就给你拿着,不过不许偷吃啊!”

    韩知非乐颠颠地答应了。

    祁连实在不忍心看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撇撇嘴转身走在了前面。

    夜色中的蓬莱山静谧安宁,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唯有蓬莱阁弟子的居所之处传出某种小动物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呜呜呜,小姐姐是不是不要我了?她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呜呜呜,我要姐姐……”

    此时此刻,这哭的发抖的灰蓝色胖团子,实在是看不出半点神兽的模样,活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宠物猫,趴在前来安慰它的云舒怀里,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云舒看了,十分心疼,抬起头看着站在一旁的程无心:

    “程师姐,卫师姐不知道去了哪里,也的确是让人担心,您看要不要让人去找找?”

    “不必了。”

    程无心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这里是蓬莱,卫襄在这前山后山,漫山遍野地野了三年,要说让人担心,那也绝对是该担心这山里的花花草草,兔子狐狸什么的。

    只是这话不好明说罢了。

    虽然眼前的云师妹看起来很好心,但经了上次她拦着卫襄让卫襄低头认错的事情,程无心就对云舒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

    也不能说这个云师妹就是个不好的人,只能说,这个云师妹的为人,似乎和她一贯表现出来不太一样。

    所以她不可能对这个云师妹表现出和对小师妹一样的坦诚。

    心中思忖了一下,程无心决定还是让云舒先回去,免得小师妹又去捣乱,回来刚好被她撞上,那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情。

    “夜深了,云师妹你先回去吧,胖胖交给我,我来陪着它就好。”

    程无心面带微笑,从云舒怀里接过胖胖,客客气气地跟她说道。

    这是要赶她回去?可她也没说错什么啊。

    云舒眼底闪过一丝受伤,略有些尴尬地笑道:

    “无妨的,我还是在这里陪着大师姐等卫师姐回来吧。”

    “你的好意我替你卫师姐领了,不过她这也不知道跑去哪里野了,什么时候回来还说不准,云师妹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芜青师叔担心。”

    程无心抱着胖胖,依旧笑盈盈地说着,但语气里的坚持显而易见。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云舒的脸皮再厚,也不好再待下去了。

    她只得跟胖胖招招手,笑着告别:

    “胖胖你先跟着程师姐吧,卫师姐很快就会回来的。”

    胖胖哭了一阵子,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了,窝在程无心的怀里点点头,同样挥了挥自己的小爪子:

    “云姐姐再见!”

    看到这小妖怪毫不留恋的样子,云舒心里更加有些失落。

    蓬莱阁的人跟她犯冲相克也就罢了,却没想到一只小妖怪也这么无情无义,亏得自己还陪了它这么久。

    胖胖看出云舒似乎有些不高兴,但它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毕竟自从它晋升神兽以来,天天围着它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云舒的陪伴,在它看来真的再平常不过。

    云舒出了门,一个人走在凉凉的夜色里,裙裾飘摇,如同暗夜中的精灵。

    走过一条溪流边的时候,她甚至能看得见水里月亮和自己的倒影,互相映照,皎洁生辉。

    可当她站住脚,望着平缓的溪流时,心中却充满了说不清的沮丧。

    其实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身为小师妹的日子,和自己想象中的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她知道,在她没有来蓬莱之前,卫襄是蓬莱入门最晚的小师妹,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宠溺和纵容。

    在她刚刚拜入蓬莱门下的时候,她曾以为自己也会得到同样的待遇。

    所以刚开始的时候,她并不是像如今这样循规蹈矩。

    她试图像卫襄那样,过得洒脱自然,肆无忌惮,舒心展意。

    但她得到的却是师父严厉的苛责。

    而师姐师兄们,也并没有对她有太多的关照和关注,她虽然成了蓬莱事实上的小师妹,却永远也没有办法得到和卫襄一样的待遇。

    就譬如今晚,卫襄晚课缺席,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但上至师父师伯,下至师姐师兄,没有一个人追问,还在替她掩饰。

    再看看自己,但凡犯一点错,就会被师父严厉斥责。

    对自己来说,这就像一株原本打算肆意开放的花朵,最终却变成一根生长在墙角无人问津的杂草。

    说起来也能活下去,但总不是那样心甘情愿。

    这种复杂的心情,说起来还真是让人无法宣之于口啊。

    云舒闷闷地想着,烦躁地踢了踢脚尖,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踢入了溪水中,打破了水中美丽的倒影,生出一波一波的涟漪。

    下一刻,微微荡漾的涟漪中却忽然碎裂成无数水滴,哗啦一声从其中钻出一个黑影。

    “什么人?!”

    云舒吃了一惊,疾步后退。

    但一阵风掠过,溪流边所有的动静就被淹没在风声里。

    溪流下游的地方,一行四人沿着溪流安静地往回走,谁也没敢发出什么声音。

    这个时候了,若是喧哗起来,惹得师父师叔们注意,一顿罚肯定是跑不了的。

    但快要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卫襄突然停下了脚步,冲着潺潺流动的溪水,一声厉喝:

    “什么人?!”

    跟在她后面的韩知非和祁连毫无准备之下,被吓得一个哆嗦,韩知非张口就想骂人,还好理智犹存,话到嘴边生生的拐了一个弯儿,颤声道:

    “小师妹你吓死我了,你这是干什么呀?”

    卫襄却头也没回,一言不发的快跑几步,一头扎进了看似毫无动静的溪水里!

    “小师妹!”

    韩知非只来得及喊出这三个字,就见眼前又是一花,刚刚还悠然漫步的贺兰辰也纵身一跃,跳入了溪水中!

    呆怔了一刻,就算韩知非再蠢,他也明白过来,是真的出什么事儿了!

    他连忙扔了背上背着的烤兔子,就准备跟着跳下去,身后,祁连一把抓住了他。

    “他们两个都下去了,你再下去还有什么用?快报信,找师父!”

    “对对!”

    韩知非慌乱之下似乎找到了主心骨,连连点头,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只烟花筒,随手点燃,扔向了空中。

    而等他再次和祁连两个人看向溪水中的时候,刚刚跳下去的两个人已经无踪无影!

    至深至浅清溪,平时看起来仿佛只是浅浅一汪的溪流,此刻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张开血盆大口,无声的将一切吞没。

    两人站在溪边,面面相觑,无声的恐惧将他们笼罩。

    一刻钟过后,蓬莱三座主峰全都灯火通明地喧闹了起来,德山老头和莱芜,芜青三人直接飞了过来,其他弟子们也纷纷向着溪流边涌来。

    被程无心抱在怀里,一同出了门的胖胖更是猛然在程无心的怀里抬起头来,声音惊恐:

    “小姐姐,小姐姐有危险!”

    正全力御剑的程无心心底就是一沉

    镇魂兽与主人心意相通,既然胖胖说有危险,那定然是万分危急!

    可这里是蓬莱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能让卫襄陷入这种境地?

第一百四十章 哪一种情谊

    程无心尚未跳下飞剑,怀里的胖团子就“嗖”地一下跳了下去,对着已经恢复平静的溪流开始大喊:

    “卫襄!你一定会没事,一定会没事!”

    已经围拢过来的蓬莱弟子们知道,胖胖大人这是又开始施展自己的超能力了。

    只是这种出口成真,祸福得证的能力能不能对它的主人管用,那就不知道了。

    程无心正要劝说胖胖先走开,让大家先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情,就觉得眼角一花。

    “有人跳下去了!”有弟子的惊呼声传来。

    刚刚赶到的德山老头对这种添乱的行为愤怒异常:

    “谁?”

    “好像,好像是那个大周来的尉迟世子……”

    有弟子小声地说道。

    程无心连忙看向荡起一阵巨大涟漪的溪面,溪面上却已经空无一物,只有渐渐消散的水声昭示着刚刚真的有人跳了下去。

    真的,就这么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想地跳下去了……

    一种难言的震惊随着水波,一层一层地在程无心心底荡漾开。

    小师妹曾经说,她喜欢的人并不喜欢她,甚至,多看她一眼都不肯。

    而如今这个人能够毫不犹豫地为了小师妹跳下冰冷的河水中,小师妹却不能亲眼看见。

    那么,等她平安归来,自己一定要将这件事告诉她,她一定会很开心。

    程无心再无迟疑地走上前,开始安排入水搜寻和沿途搜寻的事情。

    溪流之上的河岸,渐渐开始喧闹,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的水流里,又开始溅起一阵一阵的水花。

    而冰面之下,潺潺流动的暗涌,早已远去。

    初春的冰河已经消融,但河水依旧冰冷彻骨。

    即使有海螺开启的结界可以保证自己不被淹死冻死,但卫襄依旧觉得水流随时可能将她灭顶。

    她追下来的时候,只看到一个黑影拖着一个女子远去,她竭力追了上来,却在这暗沉的水底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回想起那片在水中如同一朵水莲花一般漾开的裙角,卫襄隐约记得那好像是云舒的衣服。

    那个人,是将云舒师妹掳走了!

    想明白这一点,卫襄再也不敢停歇,继续吃力地在河水中划动手脚,游了没多远,向后划动的手就碰到了一片衣角。

    黑沉沉的水底,她看不清那人是谁,本能地倒退,然后一脚踹了过去!

    “小师妹!”

    看不清的暗处传来一声痛呼,正是贺兰辰。

    贺兰辰捂着被卫襄提到的胸口,将手中的符纸向前扔去:

    “小师妹,是我!”

    扔出去的寻仙符即使在水中,也能迸发出耀眼的火花,卫襄终于得以看清楚,跟在她身后的人是贺兰辰。

    “贺兰师兄!”

    卫襄精神大振,冒着被呛死的危险脱口喊道:

    “云舒师妹被掳走了,我找不到那人了!”

    “你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贺兰辰声音平稳,跟了上来跟卫襄并肩而行。

    卫襄艰难地挥挥手:

    “看不清楚……师兄小心!”

    话音未落,她身侧又是一条黑影窜了出来。

    “卫襄!”

    贺兰辰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句,卫襄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仿佛被什么拖着向着更暗沉的水底跌去。

    “小师妹!”

    贺兰辰咬紧牙关,遏制住了心底滔天的惊怒,快速跟了过去,无声的打斗在水底迅速掀起。

    冷,好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人一脚踹在后脑勺的卫襄才悠悠转醒。

    眼前仿佛有好多颗星星在晃啊晃,晃得她眼花缭乱。

    卫襄抬手捂住了眼睛,才渐渐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去后山烤兔子,发现溪水中有异动,然后追了上去,发现云舒师妹被人掳走,然后遇见贺兰师兄,再然后被偷袭……

    所以,此刻这是得救了还是被打死了?

    卫襄挪开双手,很快又重新遮住了

    眼前倒是不冒金星了,但是一道更强烈的金芒在眼前闪过,她两只眼睛都快要被闪瞎了!

    不过这么一动,她倒是能感觉得出来,她还是很悲催地泡在水里,身子底下并不是什么高床软枕,而是一块冰冷坚硬的大石头。

    这还是在水底,只不过不再是那样黑漆漆的了。

    卫襄再度举起手掌,小心地遮住水底穿过的金芒,环视四周。

    此刻她已经能看得清周围的淤泥和石头,还能看清被放在她身边,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云舒师妹。

    而远处金芒最盛的地方,似乎有三条人影在打斗。

    这金芒就是从那个她最熟悉的身影间发出的,如同劈开黑暗的利剑,将其中一个黑影逼得一点点退却

    那是,那是尉迟嘉啊!

    卫襄捂住自己不由得张开的双唇,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惊讶和愤怒。

    这个坑货,不知道他自己受点伤就跟要死了一样吗?跑来送什么死?

    卫襄动了动,撑着身子从石头上坐起来,准备过去帮忙,衣角却被人拽住了。

    “我害怕……”

    卫襄回过头,发现扯住她衣角的正是看起来奄奄一息的云舒,一双眼睛在金芒的照映下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她什么时候醒的?

    卫襄愣了一下,心底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涌上来,但还是回转身重新回到了云舒的身边。

    这个可怜的师妹,入门不久,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大概是被吓坏了。

    “别怕,我在。”

    卫襄一边安慰云舒,一边快速将她全身检查了一遍,发现她除了身上有几道伤痕以外,并没有别的伤处。

    卫襄放了心,双手拍了拍云舒的肩膀:

    “云师妹别害怕,我和贺兰师兄都来救你了,没事了!现在,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帮他们!”

    云舒却打了个寒颤,将卫襄的衣角抓得更紧了,几乎要哭出来:

    “卫师姐,我好怕,也好疼,你先送我回去好不好?我不敢一个人待在这水里,我会被淹死的!”

    “不会的,芜青师叔给你的护身法器带有保命的结界,你看,你现在是不是和在水面上是一样的?你先松开手让我去帮贺兰师兄,绝不能让那个抓你的坏人跑了!”卫襄耐着性子哄劝。

    云舒听了卫襄的话,却似乎更害怕了,松开了她的衣角,双手直接将卫襄死死抱住,整个人挣扎着喊叫哭泣起来:

    “不,你不要走!我怕!”

    “云师妹,你别喊!”

    她这样哭喊大叫,贺兰师兄和尉迟嘉听到了一定会分心的!

    卫襄急忙去掩云舒的口,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贺兰辰和尉迟嘉听见女孩子的哭喊声,都下意识地朝这边看了一眼,那道与他们缠斗许久的黑影终于抓到了空隙,手中的利刃狠狠向着尉迟嘉的手臂划去。

    金芒在匕首山反射出一道亮光,随后一阵血花在水中爆开。

    尉迟嘉手臂一痛,手中的长剑也偏了方向,那黑影终于在两人的联手相逼下得以喘息,立刻冲出包围,又向着卫襄这个方向冲来!

    “蠢货!”

    卫襄已经目睹了这顷刻间的变故,她低咒一声,不管不顾地掰开了云舒紧紧抱着她的双手,利索地抽出腰间之前剥兔子皮的匕首,直直迎着那个黑影而去。

    仓皇逃窜的黑影本想着这个方向是两个受了伤的女子,逃脱应该更容易,但刚刚得了喘息之机的他尚未来得及欣喜,就蓦然觉得腹部一阵剧痛。

    黑暗中,无声地出现了一张苍白的少女面孔,很漂亮,但没什么表情。

    很显然,刺进他腹部的那把匕首,正是握在这个少女手中。

    而那只手甚至又将已经刺入血肉中的利刃冷静地绞了一圈。

    真特么狠毒啊!

    黑影心底浮起这样一个念头,很快昏了过去。

    蓬莱后山的溪流边,明灯汇聚,蓬莱上下在河水中,河岸上搜寻着。

    韩知非哭丧着脸跟在祁连身后奔走,手中还牢牢攥着一袋子烤好的兔子。

    程无心见了,不禁皱眉:

    “三师弟,你手里拿的什么?”

    “烤兔子……”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赶紧帮着找人,居然还在想着吃?韩知非你,你真是……就算你跟小师妹不和,这个时候也该放放了!”

    程无心怒其不争地斥责道。

    “不是……这是小师妹说要分给大家的,我不能丢……”

    韩知非低低地辩解,带着显而易见的难过。

    他承认,他平时总是跟小师妹过不去,两个人打起来的时候恨不得对方去死。

    可这会儿小师妹真的不见了,生死未卜,他发现他心里是真难过。

    程无心也愣住了。

    烤兔子……她知道小师妹这个时候出事,肯定跟她半夜跑出去野脱不了关系,但她也没想到小师妹这次烤兔子居然还惦记着他们。

    程无心心里也有些发堵,叹了口气:

    “那你先背着吧,继续找!”

    一行人沿着河岸继续搜寻,一直找出了几里路,水里才哗啦一声跳出了一个人:

    “找到了,小师妹找到了!”

    正是跳下水去找人的沈良夜,他顶着满头的水珠,大喊着挥手。

    人群又全都哗然涌了过去。

    卫襄在大家的帮助下,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岸,又伸手将哆嗦得不成样子的云舒拖了上去,这才一屁股坐在河边的草地上,愣愣地看着在她们之后上岸的贺兰辰和尉迟嘉。

    或许是因为有法器护持,贺兰辰的衣衫和卫襄一样,并没有完全湿透,但是尉迟嘉,却是全身上下在淌水。

    他原本挽着的发髻也散开了,黑发一缕一缕地散落在肩头,本来翩然的衣衫也紧紧贴在他身上,露出他修长结实的线条,水滴顺着他光洁如玉的下颌坠落,虽然形容狼狈,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原本觉得这人瘦的可怜,没想到还挺结实啊。

    卫襄愣愣地看着他,脑子里胡乱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然后就发现那双如墨一般的双眸已经朝着她直直盯了过来。

    而且这眼神……

    不是前世的淡漠无波,也不是今生的笑意盈盈,而是带着几分冷厉的愤怒,像是有两团黑色的火焰在他的眸底燃烧起来,灼灼发亮,却让人从心底里害怕。

    卫襄直觉不妙,转身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跑。

    但已经来不及了。

    尉迟嘉三两步跨过来,一把抓住她按进自己怀里,双臂紧紧地从后面将她箍住,几乎要将她勒到窒息:

    “卫襄!你一个人到底在乱跑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把人吓死?你是不是非要把我吓死你才高兴!你以为你是谁,你逞什么能!”

    “放开,你放开我!救命,救命啊!”

    卫襄被尉迟嘉从身后勒住脖子,差点儿觉得自己要被勒死了,死命地挣扎。

    但是刚刚还热心打捞她上岸的蓬莱弟子们就像是没有看到一样,都只是沉默地围观一瞬,然后各人该干嘛干嘛去了。

    没办法,小师妹这就是欠揍,要不是打了小师妹的后果比较严重,他们都想亲自上去动手呢。

    还好这位尉迟世子先动手了,虽然没揍她,但让她长长记性也是好的。

    可怜的卫襄百般挣扎无果,最后干脆也自暴自弃,愤怒地低头,在尉迟嘉的手臂上咬了一口:

    “尉迟嘉你是不是疯了?我就算是死了,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少给老娘犯病!”

    就算是死了,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话像是一根利箭,穿胸而过,无可言状的悲哀从尉迟嘉心口蔓延而出。

    他眼中有滚滚热泪滴落在怀中少女的脸上,脖颈上。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他哽咽着说。

    夜风寒凉,从林间而来,程无心望着满脸愤怒的小师妹和那个抱着她泪如雨下的男子,良久,才发出一声叹息。

    错过的事情想要重来,谈何容易啊。

    “我们回去禀告师父吧。”

    程无心转头跟沈良夜说道。

    沈良夜点点头,抓起地上被捆成粽子一般的男子,跟着程无心走了。

    走了两步,程无心又转头看着沈良夜。

    “如果有一天,是我掉进了河里,你会什么都不想地跳进去救我吗?”

    沈良夜的神情僵了一瞬,点头笑道:

    “当然会我们是同门嘛,你看,小师妹掉了下去,贺兰师弟不也是想都没想地跟着她跳下去了吗?”

    这意思,是想说,能生死不计地相救,不一定要是男女之情,也可能是同门之谊吗?

    程无心心底微凉,微笑着转头:

    “嗯,那就好。”

    昨夜无心爱良夜,爱什么啊。

    她觉得,自己大概需要改个名字。

    至于贺兰师弟对小师妹又是哪一种情谊,那她就不知道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你胸呢?

    蓬莱阁大殿,灯火通明,却只有三人在大殿之内。

    德山老头神色凝重地看着被扔在地上,虽然止了血,却依旧昏迷不醒的人。

    “师弟你怎么看?”

    德山老头已经亲手将这人全身上下翻了一遍,似乎没有找出任何线索。

    莱芜摇头:

    “此人相貌平平,衣物也是最普通不过的夜行衣,其他配饰一概皆无,我也看不出是什么来头。”

    “师妹呢?”德山老头看向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芜青。

    芜青清丽的容颜的灯辉下也多了一丝凝重,她倒是没有跟莱芜一般摇头,而是蹲在了那人身旁,然后从怀里拿出一瓶洗朱砂用的药水,往那人脸上淋去。

    药水很快在那人的脸上蔓延开,那人的容貌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额间逐渐现出了一轮青色的太阳状印记,印记周围火焰腾腾,如同图腾一般让人望之目眩。

    芜青手里的药瓶悄然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缓缓站了起来,眉眼间浮现出难以抑制的哀伤,一双妙目中有泪珠浮出,几欲滴落。

    难以置信,却不得不信。

    良久,她才遏制住了落泪的冲动,低声喃喃道:

    “是扶桑的人……”

    艰难地说完这句话,她立刻垂头掩面,转身离去,背影仓惶中带着凄凉。

    大殿中又只剩下德山和莱芜师兄弟二人。

    “师兄,你……这是在考验芜青师妹吗?”

    芜青心里忍不住对自己这个痴心的师妹有些同情。

    德山也叹气:

    “你看出来了?其实也算不上考验,因为我一开始,是真的没看出来,但方才,我发现她的神色不太对,所以才……看来师妹虽然性情柔弱单纯,但当年师伯让她做芜青峰仙长,也是有道理的。”

    莱芜知道师兄的意思,想了想,也只能在心内叹一句造化弄人。

    莱芜与德山一样,一心向道,这辈子没对谁动过什么情,但他也能看得出来芜青师妹钟情于扶桑门下的纪宁。

    东海才俊不计其数,师妹却偏偏喜欢纪宁,这也是一场冤孽。

    好在师妹终归还是记得自己是蓬莱门下,并没有因为私心而包庇扶桑。

    “师兄,这件事我们遣人去处理吧,让师妹一个人静一静吧。”

    莱芜最终说道。

    德山点头同意了。

    师妹受此情伤,他们做师兄的别无他法,也只能如此,算是对师妹的体贴。

    偏殿之内没有正殿之中那么气氛凝重,一群弟子正在嘻嘻哈哈地分烤兔子吃。

    贺兰辰和尉迟嘉已经换过了干净的衣衫,贺兰辰正在跟师弟师妹们耐心地解释他是如何发现异常的,而尉迟嘉仍是寸步不离地站在卫襄身旁,眼睛一瞬也不肯离开。

    在回来的路上和尉迟嘉拉扯了一路之后,卫襄对于尉迟嘉的这种举动和眼神已经从最开始的愤怒反抗,沦落到现在的麻木无视,无动于衷。

    她越是和这个人争吵,他们身边这些围观者们就越兴奋,这个事实卫襄还是能看得清的。

    她看也不看尉迟嘉一眼,只管裹着厚厚的被子和师兄弟姐妹们侃大山。

    “……韩师兄这次你做的不错嘛,传讯及时,还保住了咱们的烤兔子,多谢多谢!”

    韩知非第一次被卫襄如此夸赞,心里居然也是从未有过的美滋滋,连连点头谦虚道:

    “我是师兄,这都是应该做的,应该的!比不得贺兰师兄反应灵敏,当即跳了下去跟着小师妹你,这才能将你和云舒师妹救回来!”

    听韩知非这么说,卫襄一愣,看向贺兰辰的眼神就满是感动。

    她知道贺兰辰是跟她一起的,但她并不知道贺兰辰当时就跟着她跳了下去

    他就没有怀疑这又是她在捣乱,或者惧怕水里的危险吗?

    正笑容满面跟别人说话的贺兰辰察觉到了卫襄的目光,扬眉对她一笑:

    “小师妹千万不必太感动,我跟你下水,实在是在尽我身为蓬莱弟子的本分,不然,我岂不是连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也不如?再说,这件事也不全是我的功劳,你要感谢,也该感谢尉迟世子才是,要不是他跟来,我一个人也未必斗得过那人。”

    卫襄原本要说出口的感谢被他这么一说,又全都堵了回去。

    “贺兰师兄你可真是高风亮节!”

    卫襄冷哼一声撇过了脸。

    她感谢谁都不愿意感谢尉迟嘉,虽然她也知道这是事实。

    见她转过脸去,贺兰辰也总算是松了口气,默默地朝尉迟嘉看了一眼。

    贺兰辰觉得自己的意思很明白,那是你的未婚妻,我可半点儿觊觎之心都没有,我们的师兄妹情谊十分纯洁。

    可惜尉迟嘉压根儿没看他,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卫襄,眼神执拗又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兰辰只能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万一尉迟嘉不能领会他的深意,在心里多想那么一点儿……那可就说不清了。

    幸好一直到莱芜过来偏殿让众弟子散去,明日再来议事,弟子们纷纷散去之后,尉迟嘉也没有来找他的麻烦。

    贺兰辰觉得尉迟嘉大概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不过贺兰辰没想到,尉迟嘉没来找她麻烦,云舒倒是拦住了他。

    “贺兰师兄,今夜多谢你相救……”

    云舒似乎被吓得有些狠了,还是怯怯的模样,披着宽大的斗篷,整个人娇弱得像随时能凋零的花朵。

    相比起跟卫襄的情谊,贺兰辰对于这个入门晚的小师妹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此时见她这样,虽然也有同情怜惜,但还是微微蹙眉。

    身为蓬莱弟子,无论男女,遇事都该沉稳大气。

    而云师妹惊慌失措也就罢了,还如此胆小懦弱,实在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其实在水底,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她似乎已经醒过来了,但她还是闭着眼睛没有睁开,也没有想着要帮忙,反而后来还出声让人分心。

    跟卫襄那个心狠手辣的家伙比起来,这云师妹还真是弱爆了。

    但贺兰辰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责备她什么,只是挥手道:

    “这是我做师兄应该做的,云师妹不必放在心上,夜深了,你也受了惊吓,早些回去歇息吧。”

    “多谢师兄关心。”

    云舒低低地道了谢,欲言又止:

    “其实今晚,我也是为了出来寻找卫师姐,才会……贺兰师兄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贺兰辰听了这话,顿时讶然:

    “云师妹你入门尚浅,不敌贼人,被人掳走也不是你的错。不过你这么说什么意思?你觉得是卫襄连累了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觉得卫师姐有些任性了。夜深了,她还不回去,大家都很担心,程师姐也很担心,所以我才出来,想要找卫师姐回去……”

    云舒虽然听出了贺兰辰的不悦,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将话说完了。

    原本今晚她根本不必这么晚从那条溪边路过的,可正是因为卫襄的任性,才会导致她晚归遇到这种事情。

    虽然她得救了,可她如何能忘得了自己差点被人掐死的时候那种绝望和恐惧?

    明明受伤害的人是她啊,但是结果呢?

    她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还受了伤,可大家对卫襄连一句责备都没有,反而都在夸赞她!

    是不是就因为她最终平安无事了,大家就都忘了这件事情怎么会发生的?忘记了起因正是卫襄的肆意妄为!

    这等于是卫襄踩着她的不幸得到了大家的赞誉,这叫她如何甘心?

    贺兰辰当然不知道云舒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但他明白了云舒的态度。

    这是非要将她自己遇险的事情往卫襄身上攀扯?

    呵,还真是可笑。

    贺兰辰沉了脸,毫不客气地反驳了回去:

    “云师妹的意思我明白了,只不过卫襄任性是任性,害你受了这么大惊吓的人却不是她。云师妹向来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你该知道,那贼人既然潜伏在那条溪流里,那他迟早会害人,不是你还有别人,不是今晚,那也可能就是明晚。这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和卫襄又有什么关系?”

    贺兰辰三两句话将自己的态度表明,又敲打了云舒两句:

    “云师妹受了伤,心里胡思乱想也是有的,但是这件事,云师妹真的不必想太多,不然,可就枉费了卫襄奋不顾身去救你的情谊了。好了,云师妹早些回去歇息吧,这话,不要再随意乱说了。”

    说完,也不管云舒会不会觉得委屈,冷着脸转身走开了,撇下云舒一个人尴尬地站在原地。

    贺兰辰知道自己这样对一个女孩子,很没有风度,但是没办法,他心里是真生气。

    俗世间的白眼儿狼他见得多了,仙门的白眼儿狼,他还真是头一次见。

    云舒看着贺兰辰决然离去的背影,差点将自己的嘴唇咬破。

    明明蓬莱人尽皆知贺兰辰和卫襄的关系并不好的,所以她才选择来贺兰辰面前告状,可现在贺兰辰的态度,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意思,就是说这事儿迟早要出,她摊上了,算她自己倒霉?

    她还真不知道,贺兰师兄什么时候,也学会如此偏袒卫襄了。

    好像,自从卫襄回长安探亲归来以后,整个蓬莱的风向,就慢慢地变了啊。

    云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拉了拉松松披在身上的斗篷,转身走入了夜色中。

    回到房间里的卫襄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仔细地回想今夜的事情,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而她又死活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这一想不起来,她就无论如何也睡不踏实。

    而一般来说,睡不踏实的时候,卫襄就会去隔壁找大师姐程无心谈谈心。

    卫襄辗转反侧之后,决定再去打扰大师姐一次。

    她给睡得香甜的胖胖盖好了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悄悄溜出门。

    然后轻轻推开了大师姐的房门,准备给自己亲爱的大师姐一个“惊喜”。

    清朗的月光透过窗纸,只剩下淡淡的一层光辉缥缈地照在室内,一片朦胧黑暗中,卫襄只能隐约看得清床帐内有一团隆起。

    嗯,一定是大师姐睡着了。

    卫襄越发轻手轻脚起来,她悄悄甩了自己的鞋,一个鹞子翻身朝着床上扑了过去,捏着鼻子笑道:

    “哈哈,美人儿,小爷来临幸你了!”

    卫襄的身体准确无误地落在那团人影上,她四肢并用将被子里的人紧紧抱住,还趁机在被子里俏皮地摸了两把。

    被子里的人动了动,很快就不再挣扎。

    已经做好跟程无心打闹一番的卫襄顿时惊讶地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准备掀开被子:

    “咦,大师姐?”

    往常大师姐不可能睡得这么熟啊,难道是今天事情多,累着了?

    但是被子又被捂在里面的人紧紧拽住了,卫襄掀了一下,没掀开。

    难道是她吓到大师姐,大师姐生气了?

    卫襄有些忐忑地小声道:

    “怎么了师姐?你是不是生气了?”

    被子里的人既没有回音,也没有动静,更没有像从前那样跳起来追着她打。

    卫襄有点儿慌,大师姐不会真生气了吧?

    她揪着被子一角犹豫了一下,乖乖地爬到一边跟程无心说好话:

    “大师姐,我不是有意要扰你清梦的,实在是我今晚上睡不着,你能不能再收留我一回,让我跟你睡?”

    这一次,被子里的人还是没有说话,不过被子倒是微微掀起了一角。

    卫襄大喜,顺着那个角掀开被子,手脚并用地爬进了被子里。

    被子里很暖和,就像她刚来蓬莱不习惯,来闹师姐的时候,师姐哄她睡觉时一般温暖。

    卫襄高高兴兴地抱住了被子里的人,双手习惯性地搂住了师姐的腰,而师姐也似乎很高兴,双臂伸过来抱住了她。

    不过卫襄的手很快僵住了

    大师姐那窈窕的水蛇腰,今晚好像,有点儿粗啊!还有大师姐的手臂,什么时候这么硬邦邦的啊?

    下意识地,她双手往回缩了缩,然后往上摸了一下平的!

    “大师姐你胸呢?”

    卫襄大惊,失声喊道。

    喊完了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她一个鲤鱼打挺就要跳起来:

    “谁?!”

    “乖,是我。”

    抱着她的那双手臂紧了紧,卫襄一时居然难以挣脱,然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卫襄耳边笑道:

    “襄襄你好不容易主动对我投怀送抱,又跑什么?”

    “啊!尉迟嘉你这个混账!你把大师姐弄哪里去了?”

    后悔了,她后悔了,怎么能没看清人就往上扑呢?

    真特么肠子都悔青了!

    卫襄疯狂挣扎起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察觉

    晚上睡觉的时候,没人会在身边带着各种符,也没人会在身上别一把匕首,这样赤手空拳的打斗,让“不学无术”四个字在卫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卫襄跟尉迟嘉打了好一会儿,都没能逃脱,干脆扯着嗓子喊“抓贼”。

    尉迟嘉一听,更高兴了:

    “没关系,尽管喊,等人都到齐了,以后你可就不能抵赖了。”

    卫襄脑子空白了一瞬,立马闭了嘴,顺便给了尉迟嘉一巴掌

    这个不要脸的坑货!

    要是这时候把人招来看见这种情形……麻蛋,以她从前对尉迟嘉的垂涎程度,大概没人会相信她是无辜的,说不定还会怀疑她是不是叫人过来“捉奸在床”,以便生米做成熟饭的!

    卫襄沮丧而哀伤:

    “尉迟嘉,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曾经喜欢你,曾经为了你做那么多蠢事,我是真的后悔了,你就放了我,不行吗?”

    黑暗中,尉迟嘉脸上是什么神色卫襄看不清,只能听到他斩钉截铁地回了两个字:

    “不行。”

    她后悔,他是知道的。

    前世每一日每一夜这样陪在她身边的时候,他听她说过无数次。

    一开始还会心痛,但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

    他想了想,又说道:

    “你后悔了,我也后悔了。所以,现在咱们大不了就是打个颠倒,我来追你,我来纠缠你,行不行?你看啊,你从前那样对我,你认为是极好的,现在我也觉得我这样是极好的,你一定会喜欢的。”

    黑暗中,尉迟嘉的声音振振有词,一派理直气壮。

    “滚。”

    卫襄憋了半晌,只能憋出来这么一个字。

    报应,这都是报应!

    不过卫襄没想到自己喊的那几嗓子还是挺管用的。

    本来今夜蓬莱发生弟子差点被人害了的事情,大家就都警惕性特别高,睡觉都是竖着耳朵的,一听见黑夜中又有人惨叫,立刻起身赶来。

    韩知非如今跟卫襄关系骤然好转,听卫襄叫得挺惨,一马当先奔在最前面,飞起一脚就踹开了房门,紧跟其后而来的沈良夜拦都没拦住。

    “哪个王八蛋敢欺负我们小师妹?”

    韩知非气势汹汹地喊道。

    “别进来!”

    屋子里又传来卫襄的喊声,但这意思

    韩知非愣了一下,又是喊抓贼,又不让他进去,几个意思?

    他身后,程无心直接给了他一脚:

    “你给我闭嘴!”

    “大师姐!”正准备冲进去的韩知非被踹得差点儿趴地上,站稳了身子委屈地看着程无心:“小师妹有危险!”

    “她一点都不危险,都给我回去!”

    程无心沉着脸喝道。

    韩知非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虽然发出惨叫的是小师妹,但这,这貌似是大师姐的房间!

    韩知非一头雾水地在心里来了一句“卧槽”

    他不会又干了什么蠢事儿吧?

    原本就不想来,但却不得不来的祁连见状,连忙拉着韩知非转身走人:

    “有大师姐在这里,你就别乱来了,咱们回去,先回去!”

    屋子里肯定不只是小师妹一个人,还有那个“贼”,大师姐这大概是掩盖一下,以保小师妹清誉吧?

    祁连在心里如此揣测。

    两人离去,就只剩下沈良夜和程无心站在洞开的门外,面色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尉迟嘉和程无心换了房间的事情,沈良夜是知道的,所以他大概能想象得出来,此时屋内是怎么一回事。

    小师妹也真是的,就算晚上睡不着要找师姐,好歹也把人看清了吧?

    沈良夜想了想,为难地看向程无心:

    “程无心,要不,咱们这就走吧?”

    程无心垂眸想了想,点了点头,直接转身走人。

    毕竟按照从前小师妹的脾气,这会儿小师妹是不会有危险的,有危险的人该是尉迟嘉才对。

    沈良夜也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躲在远处并没有彻底离开的韩知非和祁连这才走了出来,默默地注视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

    “韩师兄,你说,大师姐和二师兄,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祁连戳了戳韩知非。

    韩知非回过头,也是一副看不懂的神情:

    “我也看不懂,可能,是大师姐看不上二师兄这根二木头吧。”

    看不上?祁连在心里摇头。

    二师兄这个人,可不是什么二木头。

    二师兄在蓬莱的存在感一直没有别人那么强,很大的一个原因是因为他唯程无心马首是瞻。

    大师姐说什么,他也说什么,大师姐做什么,他也会跟着做什么。

    师父曾经斥责他没主见,但每一次大师姐外出不在的时候,蓬莱的诸般事务他也打理的井井有条,从不出错。

    这样的人,却执意躲在大师姐的光环之下,悄无声息地平凡度日,到底是为什么?

    祁连发现,他的这些师兄师姐们,还都个个身怀秘密啊。

    韩知非也发现了一件事情。

    他回头严肃地看着祁连:

    “祁师弟,你最近怎么问题越来越多了?咱们来这里可是来修仙的,这等闲事,你就不要管了。”

    祁连也不说话了,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

    韩师兄还是太单纯了。

    如今的蓬莱,事端频出,今晚那个被抓到的贼人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以后他们不管闲事,闲事都会找上门的。

    难不成还真以为进了仙门就与世无争了?

    怎么可能呢,大师姐就曾说过嘛,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东海,就是一个大江湖,风浪很快就要起来了。

    外面的说话声嘈杂声彻底散去,屋子里,卫襄提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她也不踢了,也不踹了,因为她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大杀器。

    “胖胖!”

    她再次扯着嗓子喊道。

    师父说这是个没用的镇魂兽,她还不服气,如今看来果然是个没用的镇魂兽,要是师父和师叔们遇到这种事情,他们的镇魂兽肯定早就扑过来撕了那人了。

    正做梦梦见自己在雪山上和姐姐们抢东西吃的胖胖终于是听见了这撕心裂肺的一声喊。

    它慢悠悠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卫襄不见了,终于彻底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出门去了隔壁房间。

    暗夜里小胖胖的眼睛闪闪发亮,不需要灯光也能看得清屋子里的情形。

    它站在床头捂住了眼睛:

    “咦,小姐姐你叫我过来干嘛?你们在这里做羞羞的事情叫我干什么?我眼睛会瞎的啊!”

    卫襄已经无力吐槽自己的这只镇魂兽是有多么不靠谱了,她有气无力地道:

    “对着这个人,说让他给我去……算了,让他赶紧给我彻底瘫痪!”

    卫襄很生气,但她话到嘴边还是克制住了,没有说出那个死字。

    她感觉现在她和尉迟嘉之间该有的命运已经完全乱了,她不知道这个时候尉迟嘉要是直接死了,又会发生什么糟心的事情。

    所以,还是让这家伙活着吧,让他直接瘫了就好。

    “咦,姐姐喜欢主动啊?好耶!”

    胖胖直接拍了拍小爪子,对着尉迟嘉喊道:

    “快瘫快瘫,四肢瘫痪,浑身无力,这样小姐姐就能为所欲为啦!”

    为所欲为……卫襄只想知道,一个在深山老林里长大的小妖怪,到底是如何变得这么不纯洁的?

    好在胖胖的超能力这会儿还是很管用的,刚刚喊完没多大会儿,牢牢禁锢着她的双臂就松开了。

    卫襄也顾不上思考胖胖的心灵纯洁不纯洁了,她连滚带爬地爬起来,蹦到了地上,绕着尉迟嘉转了几圈,终于察觉出来是哪里不对了。

    她一把掀了被子,然后又扒了尉迟嘉的衣服。

    胖胖在一边兴奋的又跳又叫:

    “上!小姐姐赶紧上!”

    “滚滚滚,一边儿去!”

    卫襄白了胖胖一眼,然后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尉迟嘉身上的伤。

    尉迟嘉腰上的那个伤口几乎已经愈合了,手臂上被她咬出的那个伤疤,也已经浅得看不出痕迹了。

    也就是说,尉迟嘉的伤口不仅没有血流不止,反倒快速愈合了?

    没错,几个人上岸之后,是有人往他身上拍了几张止血符之类的,可普通的止血符,应该是完全对他起不了作用才对。

    卫襄坐在床边,仔仔细细,冷冷静静的回想了一遍,再次确定,尉迟嘉身上的伤绝对不是无关痛痒的小伤。

    还有他身上发出来的那道金芒一个从来没有修过仙的人,身上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异状?

    卫襄转头看着尉迟嘉,指了指他的伤口处:

    “要不要给我一个解释?”

    浑身处于瘫软状态的尉迟嘉努力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是真的彻底瘫痪,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了。

    真是没想到啊,在岚沧山遇到的这个小妖怪还有这样的能耐。

    他露出一个苦笑:

    “我早告诉你,我已经好了啊……以后无论受再重的伤,都不会死,也不必你再流血来救我……”

    似乎是因为浑身瘫痪,他说起话来都有些困难,但却因为这份缓慢,略带喘息的声音在暗夜里不由得让人觉得十分真诚:

    “这样,你就再也不必怀疑我对你的情意,不必怀疑我只是想要将你当成一味药……”

    “那你是用什么办法好起来的?”

    卫襄低低地问道。

    “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高人,他给了我一种秘术,只要修行下去,就不会再有生命之忧。”尉迟嘉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卫襄忍不住嗤笑出声:

    “我怎么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既然是这样,那你是不是也可以离开蓬莱了回大周去了?”

    这一次她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尉迟嘉用沉默表达了他的态度。

    卫襄等了一会儿,也不再指望会得到什么答案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已经谁也说服不了谁了。

    看来只能想办法让师父赶他走了。

    卫襄站起来喊明显一脸失望的胖胖:

    “我们回去吧。”

    胖胖只能屁颠儿屁颠儿的跟着卫襄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卫襄才回头看了一眼一直趴在床角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小花。

    “原本我以为你能早早来到我身边是我的福气,但我没想到……我终究是连你也失去了。”

    她悄无声息地喃喃。

    胖胖立刻跳起来,扑进了卫襄的怀里,抚慰了她的失落:

    “姐姐,咱们不要那只死猫,你有我!有我就够了!”

    卫襄笑了笑没说话,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前世那个陪着她,朝朝暮暮,日日夜夜的小花,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这辈子,这条从来都没有走过的路,终究还是要她一个人走下去了。

    蓬莱的夜又恢复了短暂的安宁,而东方的天空,启明星已经开始闪烁。

    天就要亮了啊。

    卫襄抱着胖胖回了屋子,简单的换了一身衣服,洗漱完毕,直接出门走向了蓬莱阁大殿。

    她知道昨晚抓到的那个人,身份绝对不简单,今天这件事一定是要有一个分晓的。

    但愿这一次提前出现的危机,能够让蓬莱早早有警惕之心,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蓬莱阁大殿,德山老头一夜未眠。

    看见往日懒惰的小徒弟天不亮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微微有些诧异。

    “你平时不是最喜欢睡懒觉的嘛,今儿怎么起这么早?”

    “弟子不是起得早,是一夜未眠,想来师父也是如此吧?”

    “是啊。我一夜未眠,是忧虑我们蓬莱前途未卜,那你又是为了什么事情一夜不眠呢?”

    卫襄自然不可能把昨夜发生的事情对师父说的,她直接跳过了这个问题,鼓足了勇气抬头问道:

    “师父,我想问问您,对弟子昨夜的应变能力,可还满意?”

    “昨夜,你自然是做得很好。要不是你,你云舒师妹恐怕就被人掳走了,我们蓬莱也不知道还要被人暗地里窥视多久,所以这次的事情,师父会给你记一个功劳的。”

    “倘若我并不想要什么功劳,我只想跟着师兄师姐一起去语凝海,不知道师父可否能答应?”

    卫襄到底还是将自己的最终目标说了出来。

    这一次德山老头也没有急着驳回卫襄,而是神情严肃的问道: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为什么非要去语凝海不可?你真的觉得以你的能力,可以平安无恙地走这一趟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提醒

    “能,我能平安回来!”

    卫襄不假思索地答道。

    因为,她了解语凝海的风向,了解语凝海的海浪,甚至有可能包括那个新出现的漩涡中隐藏的秘密。

    整个蓬莱之内,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

    德山老头眉梢翘了翘:

    “你就这么肯定……难道你去过?”

    去过……去过还是没去过?

    对卫襄来说,这还真是一个问题。

    之前她宁可自己辛辛苦苦争取师父的首肯,然后名正言顺地去语凝海,就是因为不知道要怎么跟师父解释她去过语凝海这件事。

    她总不能直接跟师父说,师父,我上辈子去过语凝海吧?

    可事到如今,她已经看不到凭实力去语凝海的希望了。

    如果,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是不是,她还有一线机会?

    这个念头一起,就彻底刹不住了。

    卫襄思考了短短一瞬,就诚恳地朝着师父点头,并且带着几分怕被师父责骂的惶恐不安:

    “师父,弟子跟您说件事儿,您可别生气……”

    这样欲言又止,惶惶不安的德行,让德山老头很快在心里有了结论,自己这小徒弟,怕是又闯什么祸了吧?

    他眉毛立刻就竖了起来:

    “你说!”

    卫襄战战兢兢地“坦白”:

    “其实,其实弟子年前回家探亲,根本就没在家中待那么久,弟子回去的时候,偷偷去过一趟语凝海……”

    “什么?你真的去过?你私自去那里干什么?不要命了?!”

    虽然从小徒弟的态度里有所猜测,此时亲耳听见这句话,仍旧惊怒交加,从椅子上弹起来就敲了卫襄一个脑壳。

    “疼,疼!师父饶命!”

    卫襄夸张地大叫着,转身就跑,然后抱着头在远处偷偷地看着德山老头,一副可怜兮兮害怕挨揍的模样:

    “弟子是听说语凝海有一种很厉害的妖兽,哭的时候掉下来的眼泪能化成珍珠,我就想去看看什么妖兽居然会哭……当然,弟子没看到,有点儿可惜,不过师父,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嘛?”

    “你!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德山老头一听这话,更是暴跳如雷:

    “蠢透了你,什么妖兽,那是鲛人,南海才有的鲛人!咱们东海根本没有这玩意儿!当初你师叔将《四海异闻》的时候,你到底是睡着了还是给我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师父息怒,息怒,弟子就是那会儿太瞌睡了,没仔细听,以后一定改,一定改!”

    卫襄扒着大殿的柱子,时刻防备师父冲过来揍自己,但还是不死心地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德山老头:

    “师父,那你看,我都平平安安在语凝海晃一圈儿了,您就让我去吧,成不?至少,我能给师兄师姐们带个路啊!”

    “滚滚滚,少跟我讨价还价,滚去上早课!再敢私自外出,小心我打断你的腿把你扔回大周去!”

    德山老头气得胡子都要冒烟儿了

    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在蓬莱胡作非为也就罢了,居然去语凝海晃!

    要是真丢了她这条小命……自己,自己如何有颜面去见师兄?

    他到底是造了几辈子的孽,当初收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在自己门下?!

    德山老头又是生气,又是哀伤,一个人颓然坐回了椅子上,深深叹息。

    卫襄却像是没心没肺一般,嘻嘻一笑,跟德山老头拱拱手:

    “谨遵师命!”

    “滚!”德山老头再次怒吼。

    卫襄就麻溜儿地滚出了大殿之外。

    然后忍不住站在廊檐下哈哈笑了几声。

    师父生气归生气,骂人归骂人,但他肯定也是信了的,不然不能气成这样。

    嗯,师父生气也是出于爱护她心切,骂就骂了。

    卫襄对师父的责骂是半点儿不在意的。

    她在意的是,有胖胖在手,又去过语凝海一次,这次如果师父还不考虑让她去,那简直是天理不容啊。

    嗯,搞定。

    卫襄得意地迈开步子,晃晃悠悠地去往上早课的悬崖边。

    要说蓬莱仙长们传道受业的敬业程度,和蓬莱弟子们的刻苦程度,那在整个东海,都是数一数二的,这不,昨夜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今儿早上的早课也是一点儿不耽误。

    卫襄到悬崖边上之后,才发现大部分弟子已经到了,就她迟到了。

    卫襄面不改色接收了一波神色各异的目光,还心情愉快地冲着大家点点头,才找了个蒲团坐了下来。

    因为体谅昨夜芜青师妹伤了心,今日的早课就由莱芜代替。

    莱芜擅长的是占卜八卦与制符之道,虽然讲起课来,也是娓娓动听,条理清晰。

    但对于卫襄这样落下课程太多的学渣来说,听五行八卦跟听天书差不多,反正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她听了没多大会儿,就又开始走神儿了。

    卫襄百无聊赖地左右看看,发现韩知非在瞅着她,挤眉弄眼地笑,一看就是不怀好意。

    好在卫襄忍住了没当场过去收拾他。

    到底这是莱芜师叔的早课,既然决定要洗心革面,卫襄就不想像从前那样闹得人厌狗嫌的。

    且忍忍,等早课结束再算账。

    卫襄给了他一个你小子又要找死,且给我等着的眼神,就扭过头去看程无心了。

    程无心说过,她要做一个学霸,事实证明,她也确实做到了。

    此时的学霸程无心正在格外专心地听莱芜讲课。

    要是以往,卫襄对这样的大师姐是充满了崇拜敬慕的,也绝对不会去打扰程无心的一心向学。

    可今日

    想想昨晚上因为大师姐不打招呼就和尉迟嘉换了屋子,卫襄就气不过。

    她伸手戳了戳程无心挺得笔直的水蛇腰:

    “大师姐,昨晚的事情,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你得偿所愿把人都吃干抹净了,还跟我要什么解释?”

    程无心仿佛很惊讶地转过头来,理直气壮没有半点心虚:

    “小师妹,你可得记着,我这都是为了你啊!是你说过你喜欢尉迟嘉,得不到他你就会死,我这不是挽救你的性命吗?”

    我去,真是一提从前就得死啊!

    卫襄听程无心这么说,有点儿激动了,一把抓住了程无心的手臂,再次强调自己如今的立场:

    “可是大师姐,这次回来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喜欢他了,真的不喜欢他了,你这样,对得起我吗?大师姐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良心?”程无心笑呵呵:“不但不痛,还美滋滋的!我看得出来,小师妹你还是喜欢尉迟嘉的,别口是心非了啊,乖!”

    乖?她一点都不想听到这个字!

    卫襄扯住了程无心的袖子:

    “大师姐,求求你,跟他换回来吧,或者,干脆赶他走好不好?他这么没名没分地待在咱们蓬莱算怎么回事?”

    程无心却竖起了食指放在唇边,建议小师妹赶快噤声:

    “嘘!别说话了,你看,莱芜师叔看着你呢!”

    卫襄心中顿生一种凉凉之感,缓缓地抬起头,果然就看见莱芜师叔正阴沉着脸瞪着她。

    卫襄只好撒了手,正襟危坐地重新坐好。

    但莱芜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厉声喝道:

    “卫襄!你无心向学也就罢了,居然还影响别人听课,你起来站悬崖边去!”

    哼,明明两个人在说话,偏偏只训斥她一个人,这就是学渣和学霸的差别待遇吗?

    莱芜师叔真偏心!卫襄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儿,那点儿洗心革面的决心顿时打消了一大半。

    不过她理智尚存,没有像从前那样当场跟莱芜叫板,而是乖乖起身走到悬崖边站好。

    不让她听课刚好,反正她也听不进去,正好站在悬崖边儿上,一边看日出,一边再想想要去语凝海,还需要准备哪些东西。

    晨风缓缓拂过,等到太阳彻底跃出了海面,在平静的东海之上铺满金粼之后,蓬莱弟子的早课终于结束了。

    莱芜前脚走,韩知非后脚就蹦了过来,手里还端着杯水,依旧笑得贱兮兮的:

    “小师妹,昨晚,可是遂心适意,得偿所愿了?辛苦辛苦,来来来,喝杯水润润嗓子!”

    这话,还有这笑容,无一不透露着“猥琐暧昧”四个字,直戳卫襄的心肝脾肺肾。

    卫襄看都没看就将杯子接过来,手一扬扣在了韩知非头上:

    “韩知非你是不是欠揍?你喜欢的话,咱俩换换屋子,你干不干?”

    韩知非捂着湿哒哒的头发,眼神里透露着委屈:

    “小师妹,我这不是为你高兴嘛,你干嘛这么对我?”

    “谁让你多嘴多舌!”

    卫襄见惯了天生反骨,就喜欢跟她对着干的韩知非,此时再度感受到韩知非的委屈巴巴,心里居然有点儿觉得对不住这家伙。

    她扔了条帕子在韩知非头上:

    “以后闭紧你的嘴巴,咱们还是好兄妹,不然,呵呵!”

    韩知非被卫襄这“呵呵”二字呵呵得有点儿心惊胆颤,他连忙捞着帕子,一边擦头发一边跑远了。

    不过他看了看手里的帕子,琢磨了一下,又傻呵呵地笑了。

    卫襄昨天还分给他烤兔子吃,今天虽然把水扣他头上了,但还给他帕子让他擦,这么说,不会再让胖胖大人来折磨他了吧?

    其他人原本也要过去跟卫襄嬉闹上几句的,但一看韩知非的悲惨遭遇,都纷纷散开,自动退避三舍。

    谁说这家伙听话了一回就懂事了?

    不还是喜怒无常吗?怕了怕了,还是敬而远之吧。

    程无心则是怕被卫襄再次抓着质问,早就抬脚走人了,只有贺兰辰胆子最大,站在卫襄身边动也没动。

    等人都渐渐走远了,他才笑道:

    “多谢小师妹昨夜烤的兔子,十分美味。”

    说起烤兔子,卫襄的脸上就有了笑容:

    “不用谢我,也有你的功劳。最主要的,是乱成那样,韩知非居然还能守住我们的烤兔子没丢弃,实在是不容易。”

    “嗯,韩师弟如今还是不错的,你也不要太过于欺负他了。”

    贺兰辰好言相劝了一句,才又意味深长地道:

    “不过,你以后要是再烤了兔子,分的时候也要长点儿心眼,不要给了不该给的人,白瞎了你的一片好心。”

    “这……”卫襄一脑门儿的官司,看着贺兰辰,迷迷茫茫:“还请贺兰师兄明示,到底是谁,糟蹋了我的好心?”

    贺兰辰既然敢说这话,自然也是没打算遮掩的,他朝着远处正朝着卫襄走过来的窈窕少女扬了扬下巴:

    “呐,就那个。”

    卫襄顺着贺兰辰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到云舒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卫师姐!你没事吧?”

    云舒似乎特别担心卫襄,直接走到卫襄面前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臂。

    卫襄被她猛然来了这么一下,手臂都觉得微微发痛,她连忙挣开了,皱眉道:

    “云师妹昨晚也受了伤,今日怎么不多休息休息?”

    “我,我是惦记着还没有亲自向卫师姐道谢,就想着过来跟卫师姐亲口说声谢谢。”

    云舒语气诚恳道,暗暗瞥向贺兰辰的眼神却是充满了不安。

    跟卫襄道谢,并不是她心甘情愿的,可跟卫襄直接撕破脸的后果,也是她无法承担的。

    她原本要直接离去的,却没想到贺兰辰居然来找卫襄说话。

    万一他说了什么……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贺兰辰自然是一眼看穿了云舒的小心思,他也不再多说,朝卫襄笑了笑就转身走了。

    该说的他已经说了,卫襄虽然偶尔有点儿蠢,但这个意思,她应该能领会。

    的确,卫襄并没有辜负贺兰辰的期望,虽然贺兰辰没说得太明白,但她也大概明白了贺兰辰的意思。

    云师妹大概是又在背地里出什么幺蛾子了。

    不过卫襄也学会了给自己戴一张假面具,总不能前脚贺兰师兄好心地提醒了她,后脚她就跟云舒翻脸,变相出卖贺兰师兄吧?

    卫襄笑容亲切地挽起了云舒的手,十分谦虚和蔼地道:

    “云师妹真是客气了,大家都是同门,既然发现不对,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的,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卫襄这样的态度让云舒终于松了一口气。

    以卫襄的脾气,要是知道了什么,立刻就能闹起来,这会儿还能这么和蔼地说话,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云舒的笑容也重新镇定下来,又与卫襄寒暄了几句就告辞离去。

    等到云舒走远,卫襄的笑容才渐渐消失不见。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云舒,是南离国人氏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 第二次

    南离是大周和毗陵边境交接之处的一个小国家,是夹在两国之间求生存的小可怜,也是见风就倒的墙头草。

    每次大周和毗陵开战,背后都少不了南离国两边挑拨的身影。

    身为大周贵女,卫襄对南离国这种不安分的边陲小国天生带有一种睥睨嫌恶之感。

    这是一种因为出身,而发自本能的情绪,说不清道理,也没办法彻底消弭。

    但她从未把这种情绪加诸在任何一个南离国普通百姓的身上。

    所以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云舒师妹会对她有什么敌意,前世到最后,她对这个师妹的印象都很淡薄,既没有特别喜欢,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过节。

    那么现在,云舒师妹如果在背后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会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上次她要自己跟芜青师叔认错,自己严词拒绝,还是因为昨夜在水底她慌乱之下,自己骂她的那一句“蠢货”?

    卫襄正在埋头思索,贺兰辰又去而复返。

    “她走了?”

    贺兰辰话一出口,卫襄就听出了他对云舒深深的嫌弃。

    卫襄忍不住笑出了声:

    “贺兰师兄,云舒她到底是得罪了我还是得罪了你啊?”

    见卫襄笑得这样开心,贺兰辰就知道卫襄肯定是不生气了,之前的事情也算是翻篇了。

    他点点头:

    “没错,她不仅在我面前告你的黑状,她也得罪了我。”

    “不会吧?贺兰师兄你才回来几天啊,也没见你和云舒师妹起什么争端啊?”

    卫襄根本想象不出云舒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会惹得向来不主动与人为难的贺兰辰这样。

    贺兰辰叹息一声,道:

    “她也没有和我起什么争端,是她的母国南离。南离又在我毗陵边境滋扰生事,我回蓬莱的时候,我的胞弟已经披挂上阵,前去抗敌了,他……他才十五岁。”

    “南离是疯了么?”卫襄一听说南离居然敢主动去招惹毗陵,也是颇为吃惊。

    整个南离的国土,也不过那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还没有毗陵十分之一大,此时主动挑起战事,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不过贺兰师兄担心他的胞弟,也不是没有道理。

    国力强弱是相对国家而言的,在真刀实枪的战场上,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过渺小。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此去沙场,能不能平安归乡,还真不好说。

    卫襄只得安慰贺兰辰道:

    “不过你们毗陵虽然比不得我们大周,但跟南离比起来,你们也算是兵强马壮了,贺兰师兄不必太担心,你弟弟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一定会平安无事吗?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出身的孩子,那或许会有活下来的运气。

    可他身处毗陵皇储争夺最中心漩涡之中的弟弟,要如何才能躲过来自战场与身后的无数明枪暗箭?

    而这些,自然是不能跟小师妹说的。

    贺兰辰对卫襄微微一笑:

    “既然小师妹如此说,那就借小师妹吉言了!”

    卫襄也没有接着再劝,因为这种事情劝再多,该有的担心还是会有,因为战争而死去的人,也终究是活不过来了。

    所以主动挑起战争的南离国被贺兰师兄不待见,算不上冤枉。

    就是觉得云舒师妹被贺兰师兄迁怒,算是有些无辜了。

    卫襄想了想,还是劝贺兰辰:

    “师兄担心,我也能理解,但云舒师妹,她身为南离国子民,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因为这种家国之事,老百姓在大部分时候,只是掌控不了全局的蝼蚁,当权者要挑起战争,她也没有办法。”

    “你这样说,也没错。”

    贺兰辰仍是笑微微的神情,不过眼神中多了一抹惊讶之色:

    “可是小师妹,你难道不知道云舒师妹的身份吗?”

    “啊?云舒师妹什么身份?”

    就像她当初居然不知道白翼师兄的来历一样,卫襄并不知道云舒到底是什么人,只知道她来自南离。

    这会儿贺兰辰这么说,那肯定是云舒的身份不简单。

    贺兰辰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她可不是你口中掌控不了全局的蝼蚁,咱们看起来弱小又无辜的云舒师妹,可是南离国曾经的长公主呢!”

    “长公主?!”

    乍然听见这三个字,卫襄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吃了一大惊。

    要说长公主,无论是大周还是毗陵国,长公主都不少,可唯有南离国的长公主最特殊。

    因为南离的长公主,不是一个空有尊荣的普通封号,而是一个手握实权,甚至能够决定皇帝的废立的封号。

    在南离,能够被封为长公主之人,无一不是母族背景深厚,而自身又有铁血手腕的女子。

    卫襄虽然在大周也是出身尊贵,但是要跟南离国的长公主比起来,卫襄拥有的仅仅是来自皇家的宠爱,而人家拥有的是实打实的权力。

    如果贺兰师兄说的是真的,那云舒师妹还真的是不简单。

    试想一下,一个曾经手握重权,在自己国家尊崇无比的女子,纵然是走上了修仙之路,就真的能够彻底放下握在手中的权柄吗?

    卫襄神色也立刻凝重起来:

    “那照这样说,南离忽然跟疯了一样,向你们毗陵挑起战争,未必就完全和云舒师妹没有关系至少,她没有阻止。”

    “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看来小师妹对于家国之事,也十分聪敏。”贺兰辰难得夸赞了卫襄一句,话锋一转,道:

    “而我来跟小师妹说这些,一个是要提醒你提防云舒师妹,免得在你面前扮猪吃老虎,另一个,也是想问问小师妹,以你对大周皇帝的了解,他愿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兵南离,然后与毗陵两方夹击,让南离从这个世间消失南离国土,两国同分!”

    南离国土,两国同分!

    这句话听起来真是让人热血沸腾,任何一个心中装着家国天下的人听了,都要头脑发热。

    但是,卫襄的脑袋也就沸腾了那么一下下,很快就重归于冷静。

    她再次看向贺兰辰的眼神,就带上了一抹让人难以察觉的苦涩

    贺兰师兄这哪里是来问问啊,这就是再明显不过的试探!

    师父总是教导他们,入了蓬莱门下,就要忘却俗世身份,但是很显然,弥漫在大周,毗陵与南离之间的硝烟,已经悄然将这个原本该是世外仙境的地方,重新笼罩。

    虽然卫襄心里也明白,就算是修仙,也没有人能就那么容易地抛弃自己的出身,可此时此刻,她心里还是觉得很难过。

    她自问对贺兰师兄掏心掏肺,但贺兰师兄这已经是第二次利用她了。

    第二次啊,可真是让人伤心。

    卫襄抬头,也像贺兰辰一样,为自己带上了一层笑微微的面具:

    “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贺兰师兄在毗陵国也不是等闲之辈啊。”

    面对卫襄这样的笑容,贺兰辰蓦然低下头去。

    一再利用一个对自己真诚坦荡的人,就算贺兰辰自觉自己这个人没什么良心,也有些心虚不安,和说不出的难过。

    恨只恨,人在世间,身不由己。

    “有些事情,我现在不方便跟小师妹说……还望小师妹多多体谅。”

    贺兰辰最终如此说道。

    多多体谅……她就算不体谅又能如何?

    虽然卫襄很想直接甩给贺兰辰一句滚蛋,但她很冷静的思考了一下之后,还是遏制住了自己的这种冲动。

    “既然师兄这样跟我说了,好啊,那我就写信问问姐夫的意思。”

    卫襄语气轻松地说道。

    贺兰辰的心情却再也轻松不起来。

    要是小师妹很气愤地骂他两句,他心里可能还会好过一点,但是她又是这样毫不犹豫地为他所用,愧疚不安总归是要存在他心里了。

    贺兰辰深深地弯下腰,跟卫襄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去。

    远去的男子依旧蓝衫翩然,温雅清朗,但卫襄从前看着这个身影的笑容,再也不复存在。

    如果这个提议真的是对大周百利无害,那贺兰师兄的心虚愧疚,又从何而来?

    谁又能确定,毗陵不会在大周出兵南离之时,直袭大周边境,到最后,不是大周与毗陵同分南离,而是毗陵分去大周半壁江山?

    所以,不管毗陵是真心要与大周同分南离国土,还是又要在背后耍什么阴谋诡计,总归都是要让姐姐和姐夫尽早知道的。

    而世间事,可有一,可有二,但绝不能再有三。

    若是再有,那远去的这个人,就将不再是她的师兄了。

    卫襄转身,顺着被阳光镀了一层金边的悬崖边慢慢走了回去,她得回去写信了。

    这边贺兰辰将云舒的小心思直接上升到了家国天下的高度,对着卫襄危言耸听,那边云舒却是压根儿没想那么多。

    她是南离曾经的长公主不错,但那毕竟只是曾经,没有了那个身份,又被送到东海这种缥缈的仙门,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如今要面对的最现实的问题,就是要防止贺兰辰再次去跟卫襄嚼舌根。

    从前贺兰辰也是一个看起来沉默寡言,虽然乌鸦嘴,但是人还不错的师兄,现在看来,却是可恶又碍事儿。

    云舒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要先去师父面前做做准备才是,至少,可以再次重申卫襄挑起蓬莱与扶桑之间矛盾的事情,让师父对卫襄多一些成见。

    她脚下没停地去了芜青的房间。

    云舒向来是芜青最为照顾的小弟子,往常云舒来找芜青,是连门都不必敲的,可这一回,云舒惊讶地发现自己进不了门。

    蓬莱的门从来不需要上锁,门口都设有结界,若是屋子的主人不喜他人入内,那结界就会完全关闭。

    芜青房门口的结界此时就是完全关闭的,云舒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胆子破开芜青的结界,只能站在门外喊了几声:

    “师父,徒儿云舒求见!”

    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呼喊,结界很快打开。

    云舒心中一喜,正要走进去,芜青的身影却已经出现在了门口,只是美艳的女子手中,还拎着一把寒光湛湛的剑!

    云舒吓得一个倒退,差点跌倒:

    “师父,师父您这是……徒儿做错了什么,徒儿改!”

    芜青这才朝云舒看了一眼,很快皱起了眉头:

    “云舒,只是看见我手里的剑而已,你就怕成这样……要论胆量,你是真的不如卫襄。”

    云舒踉跄着站稳,目瞪口呆,不知不觉地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师父在说什么呀?

    师父不是一直以她为傲,根本就看不上卫襄那样的骄纵顽劣之徒吗?

    芜青看见云舒这副样子,在心里憋了一夜的郁气顿时夹杂着悲哀涌上心头。

    她这辈子,是不是注定就是有眼无珠,识人不清的命?!

    芜青再也没心思教导徒弟了,她径直拎着剑,如一阵疾风一般从云舒身边掠了过去,茫茫晨曦中,传来她的声音:

    “你回去吧,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回来?师父这般杀气冲天,是要去哪里?

    云舒茫然地想着。

    不多时,就有山门前巡逻的弟子将信儿报进了蓬莱阁大殿:

    “禀告掌门,芜青仙长持剑出了山门,朝着东南方去了!”

    东南方?那不是扶桑所在的方向吗?

    正准备亲自去扶桑开撕的德山老头“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招呼莱芜:

    “带上那个贼,咱们走!”

    这种事情,派个小辈上门,估计也是被扶桑三言两语轻飘飘打发回来的事儿,所以德山和莱芜原本议定的就是由他们二人亲自出面。

    这会儿一听师妹已经去了,莱芜自然是别无二话。

    他也立刻拎了剑,招呼侍立一旁的程无心跟上,跟着德山老头冲了出去。

    茫茫东海,碧波万顷,从空中俯瞰,只见众多岛屿星罗棋布,如同各色宝石点缀其上。

    其中有一座岛屿之上,有一棵通天巨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远远望去如同翠色山岳一般,几乎笼罩整座岛屿。

    望见了扶桑神木,就知道扶桑近在咫尺了。

    德山和莱芜追了芜青一路,总算是追上了。

    他们二人与芜青几乎同时落地,刚刚将手中困得结结实实的人扔到扶桑山门外,芜青就持剑厉喝道:

    “纪宁,你给我出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决裂

    芜青虽是女子,但声音清亮,这一声厉喝遥遥地传入山门去,惊散扶桑山门前一片栖息的飞鸟。

    只是仔细听来,还是让人觉得凄凉而哀伤。

    “师妹!”

    德山望着神情冷绝,仿佛彻底伤了心肺的师妹,心中陡然生出不忍。

    他上前站在了芜青身前:

    “师妹,这件事或许纪宁并不知道……还是让我和莱芜师弟出面吧,你不必如此让自己为难。”

    美艳如仙的女子凄然一笑,摇头道:

    “师兄,他绝不可能不知道他是扶桑的主事长老之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师兄放心,我虽然是个生性软弱的人,但此事事关我蓬莱生死存亡,我绝不姑息!”

    德山凝望芜青一瞬,慨然一叹。

    他到底还是低估了他的师妹啊,看似柔弱又多情的女子,其实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样脆弱。

    她分得清是非黑白,也分得清轻重缓急。

    再多说,倒显得他们这两个男子婆婆妈妈了。

    德山没有再相劝,转过身与芜青并肩而立,与扶桑巨大的山门,与那据说是上古时期就生长于此的扶桑神木遥遥对峙。

    传说中,扶桑曾经与蓬莱一同在天下大乱之时出世,携手并肩,拯救苍生,两个门派之间的情谊延续千年。

    后来天下大定,他们这些修仙门派逐渐淡出世俗,重新归隐东海,虽然两边都是人才逐渐凋零,但这份情谊并不曾因为彼此的没落而改变。

    那时候曾经胸怀天下,拯救苍生的先祖前辈们,一定不曾想过今日这样的局面吧?

    不过面对今日扶桑的算计,德山也并没有多么意外和伤心。

    俗话说,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即使是修仙门派,亦是不可能免俗,门派之间势均力敌的平衡,也不可能千万年不变。

    既然这一次,扶桑已经生出恶念,想要打破东海的平静,那也就休怪蓬莱不客气!

    德山老头平日里看起来就是一个不起眼的种地老头,但此时手持长剑,面色沉肃,一派掌门的威势亦是尽数外露,让人看一眼就不由得低下头去不敢直视。

    莱芜也紧随其后,蓬莱的三座大山如此气势汹汹矗立在扶桑山门外,根本不用出手,就让扶桑看守山门的弟子忍不住腿肚子发颤。

    他们甚至没顾得上看一眼被丢在山门外的是什么人,就立刻向内跑去,敲响了示警的大钟。

    不多时,扶桑的密林间就匆匆飞出一众手持长剑的弟子,为首道袍飘然,面目俊朗的男子,正是纪宁。

    纪宁手中利剑锋芒吞吐,面容严肃,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待到目光触及站立在山门外的三人,原本仙姿飘逸的身躯在半空中一个踉跄,几乎跌落下来。

    他连忙落到了地面,匆匆往山门外奔来,意外诧异中带着亲切地喊道:

    “两位师兄与芜青师妹今日驾临扶桑,真是令我扶桑蓬荜生辉!纪宁恭迎来迟,还请两位师兄与芜青师妹海涵!”

    原本面色冰冷的芜青望着那个笑容满面朝着他们奔过来的男子,忽然就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的笑容还是那样温暖而熟悉,但顷刻间他与她之间,就已经隔了山海。

    少年相识,青年相伴,直至如今他们都已百岁之龄,却要生死相向。

    可惜,还是可悲?

    若不是她亲眼看到脚边这个人额上的印记,她大概永远也无法想象得出,她满心敬慕的这个人,皮囊下隐藏着怎样一颗勃勃的野心。

    芜青很快抬手,悄然拭去了脸颊上的泪珠。

    这是她第一次因为纪宁落泪,也将是最后一次。

    芜青持剑飞身朝着那个笑容热切的人迎了过去:

    “纪宁,今日,我们决一死战!”

    急急奔来的纪宁瞬间像是被一盆冰水迎面泼过来,身影急停,脸上浮现难言的惊愕:

    “芜青师妹!你这是做什么?”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个只要看见他就会满脸敬慕的女子,居然会对他利刃相向?!

    纪宁的脸上满是震惊伤心,他张着双手,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手持利剑的女子飞身而至,将泛着寒光的剑刃抵在了他的心口。

    “芜青师妹,你……为什么?”

    直至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刺痛,纪宁才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一般,眼神哀伤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颤抖着声音问道。

    这样无辜又哀伤的模样啊。

    芜青的瞳孔忍不住缩了一下,却是冷笑着伸出另一只手,将原本被扔在地上的男子抓在了手中,狠狠地摔在了纪宁脚下:

    “为什么?纪宁,你怎么还好意思来问我?该问你为什么的人,是我才对!”

    纪宁的身体停止了颤抖,目光移向了芜青脚下的方向。

    那个躺在地上悄无声息的男子,像条死鱼一样被翻来覆去摔摔打打,却连哼一声都没有。

    他伏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面颊肿胀,但额头上,清晰地浮现出一轮烈日的印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纪宁愣怔了一瞬,忽然大笑出声。

    居然被发现了,居然被擒住了活口!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还有眼前这个女人……果然所谓的情意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她就这么毫不迟疑地站在了她的师门那一边!

    枉他纪宁一直自负,觉得自己能将她掌控与股掌之中!

    “你笑什么?!”

    没有得到回答,反而听到这样的笑声,芜青没来由觉得一阵耻辱。

    因为这笑声,像是在嘲讽她这么多年来的有眼无珠!

    “我笑师妹你啊……我不知道这个人跟你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人,居然会冒充我扶桑门下,但我知道,师妹你宁可去相信一个来历底细不明的人,也不肯先来问问我,不肯相信我!”

    纪宁笑着说道,眼角甚至渗出了亮晶晶的水痕,仿佛心碎至极,绝望而哀伤。

    芜青手中的剑抖了一下,却又往前送了一分:

    “都到了这个时候,纪宁师兄,你还想要欺我瞒我可惜,我已经不是从前的芜青了,我不会再信你这样的虚情假意,我只相信,眼见为实!”

    鲜血终于顺着纪宁的胸口蜿蜒而下,在扶桑门下黑白相间的道袍上侵染开来,如同一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巨大伤疤,预示着再也不可能弥合的决裂。

    “可你看到了什么?只是这样的一个印记而已,芜青师妹,能证明什么?师妹,你可知道,如果今日你我注定要生死相向,那我宁可,就这样死在师妹你的手里……可如果这样不明不白地带着师妹你的恨意死去,我真的不甘心啊!”

    纪宁任由伤口流血,一直都没有反击,只是眼神碎裂地缓缓说道。

    这样深情款款的自白,像是表白,又像是不甘心的质问。

    可芜青什么都没说,手中的剑眼看着就又要往前送。

    这时跟在纪宁身后的扶桑弟子中,忽然冲出了一个女子,快步上前,双手毫不犹豫地握住了芜青手中的剑刃:

    “芜青!你要做什么?”

    她仰头看着芜青,既惊且怒:

    “就算你们蓬莱素来势大,也不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上门伤人!”

    说着,她又回头怒喝:

    “还有你们,都是死人吗?眼看着纪宁师兄被人如此欺辱!”

    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间,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惊呆的扶桑弟子这才纷纷回过神来,飞身上前,将纪宁和芜青团团围住。

    芜青冷笑:

    “这就叫欺辱?那你们扶桑,可有人跟我解释清楚,我脚下的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你们遣人潜入蓬莱,戕害我蓬莱弟子,又算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让人潜入蓬莱,戕害你们的弟子了?芜青你这是含血喷人!”

    紧紧护着纪宁的女子不顾自己双手血滴如雨,不服气地叫道。

    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贴着她的耳边飞过,斩断了她挽发的簪子,几根青丝从她面前飘零而过,惊得她发出一声惊呼,握着剑刃的双手松开,紧紧抱住了头。

    芜青身后,伸手唤回飞剑的德山沉着脸大步走上前,冷声道:

    “是不是含血喷人,还是请你们掌门出来与我说话!”

    而跟在他身后的芜青,却是对满脸哀痛的纪宁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纪宁师兄,你是不是忘了,这个世上,有一种符,名字叫做,搜魂。”

    搜魂!

    这两个字像是夏日正午最强烈的阳光,瞬间将纪宁最后一层伪装全数融化

    如果那个人真的被搜过魂,那,的确是什么都瞒不住了!

    “快,抢!”

    纪宁骤然后退,一声低喝,带着身周的弟子向那个被扔在地上无人理会的男子抢过去。

    “想抢人回去好销毁一切证据?做梦!”

    莱芜冷喝一声,忍着心底的嘲讽,也拎着剑迎了上去。

    抢吧抢吧,抢的越凶,说明心底越虚。

    只不过这么一个重要的人证,如何能被当成一条死鱼一般在扶桑门前扔来扔去?该发挥更大的作用才是!

    只是此刻心神完全乱了的纪宁哪里想得了这么多,他拼命与德山莱芜二人缠斗,终于让身后的弟子将人从芜青手里抢了回来。

    他刚刚松了口气,却发现方才还晴空朗朗的天空骤然阴暗下来,似乎有乌云遮天蔽日而来。

    怎么回事?

    他烦躁地望向天际,却发现,那黑压压遮过来的,并不是乌云,而是衣着各异的修仙者,衣带缥缈而来,仔细看,还能分辨得出来哪个人属于东海哪个门派。

    而御剑行在最前方的,正是一个一身红衣的年轻女子,他一眼就认出那正是德山的大弟子程无心,而她手中,也提着一个与他们抢过来的那人一模一样的男子!

    这……这才是那个败露的人!他们抢到手的是个冒牌货!

    纪宁只听见自己刚刚落回胸腔里的那颗心,发出轰然的炸裂声

    蓬莱这些卑鄙无耻之徒,这是要扶桑成为众矢之的吗?!

    蓬莱阁后山的弟子居所,卫襄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很快就言简意赅地写好了送往长安的家书。

    南离行事诡异,跟疯了差不多,毗陵更是野心勃勃,这些消息都必须尽快送回去。

    卫襄伸手招了信鸽来,将装着信纸的小竹筒在它的脚上系好放飞,才暂时松了口气。

    这些信鸽是三年前随着她一起来蓬莱的,为的就是传送书信方便,虽然在蓬莱豢养了三年,但要给长安送信,还是它们更让人放心。

    卫襄站在窗前目送着信鸽远去,渐渐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湛蓝的天空里,才转身,一头扑倒在了床上,打算睡一个回笼觉。

    不过刚刚把被子蒙头上,隔壁就传来了尖利的猫叫。

    小花!

    卫襄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直奔隔壁而去。

    虽然痛恨小花的叛变,但要说彻底放弃不管它,那肯定不可能。

    隔壁屋子的门依然保持着卫襄离去时的模样,豁然大开,卫襄站在门外,就能将屋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小花正弓起背部,站在床尾朝着一边儿椅子上悠闲吃点心的胖胖大吼,看样子,这两只是在吵架。

    弄清楚没有人伤害小花,卫襄倒也不急了,她饶有兴味地靠在门边,打算看看两小只谁胜谁负,也想看看小花从前和那只红狐狸打架的勇气还在不在,敢不敢跟胖胖也干一架。

    事实证明,小动物打架也是分对手的,小花愣是对着胖胖干吼,一爪子都没敢动。

    而对于小花的怒吼,胖胖似乎是半点儿都没放在心上,它不紧不慢地吃光了手里的点心,又舔干净了小爪子,才不屑地看了小花一眼,带着几分愤怒地道:

    “你叫什么啊叫,小姐姐没发话,我可不敢让你家主子站起来哼,我记得在岚沧山上第一次见着你的时候,你可是跟着小姐姐的,怎么这么快就背叛小姐姐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要不是小姐姐那时候护着你,我早把你当点心吃了!”

    胖胖愤愤地挥舞着小爪子,指着小花振振有词:

    “我警告你,再敢纠缠我,我现在就让你变成一只傻猫!”

    “喵!喵喵!”

    小花威胁不成,愤怒地喵了几声。

    胖胖睁着圆鼓鼓的大眼睛,小爪子指了指小花:

    “睡着!傻猫!”

    “喵喵!”小花继续叫。

    “睡着!傻猫!”胖胖继续开启超能力。

    “喵……”

    小花的叫声顷刻间变了调,头一歪,瞳孔慢慢涣散,很快就睡着了。

    卫襄看得后背有点儿发凉

    麻蛋,幸好这奇葩的小妖怪是她的镇魂兽!

    成功催眠小花的胖胖转头看见卫襄,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地跑过来邀功:

    “姐姐,姐姐,你的心上人还瘫着呢,那只傻猫也不碍事了,你快来快来,上吧!大好机会,不要错过!”

第一百四十六章 长生药

    快来快来,上吧?

    大好机会,不要错过?

    卫襄直接揪着胖胖的两只长耳朵将它揪了起来:

    “告诉我,你是谁?我那只纯洁天真的小妖怪去了哪里?”

    “就是我啊,我就是那只纯洁天真的小妖怪啊!”

    胖胖在卫襄手里扭动着圆滚滚的身子,龇牙咧嘴地叫着。

    卫襄一扬手,将它扔了出去:

    “滚滚滚!就你这样的,纯洁个屁!”

    圆滚滚的胖胖在门外翻滚了好几圈儿才站住脚。

    它抱着脑袋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丧着脸抱怨:

    “我怎么不纯洁了?我以为姐姐你这次要打他啊,谁让他抢了你的猫……”

    “哦,找这么说,还是我误会你了?”

    卫襄朝小妖怪翻了个白眼。

    无论这小妖怪在别人眼里成了如何高大上的神兽,在她眼里,始终就是一个几句好话就能拐跑的小蠢蛋。

    而这蠢蛋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她能看不出来?

    卫襄啪地一声将门板摔上:

    “自己去玩儿吧!”

    然后走去了床边,在睡得正香的尉迟嘉脸上拍了拍:

    “你睡得倒是真香啊,别装了!想好了没有,到底回不回长安?我跟你说啊,如果你愿意乖乖回长安,那我立刻就命令胖胖,让你恢复如常,如果你还是跟我拧下去,你信不信你这辈子都离不开这张床?”

    “这辈子都离不开这张床……”

    仿若沉入美梦中的男子唇边含笑,慢慢地睁开了黑曜石一般的双眼,然后抬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襄襄,如果我这辈子都不离开这张床,你会来陪我么?”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原本该是形容女子美貌的这八个字,忽然浮现在卫襄的心头。

    此时此刻,她离尉迟嘉的脸颊不过尺许的距离,他如鸦羽一般的长睫在透过窗子照进来的阳光里像是带着梦幻之光的墨色蝴蝶,似乎只要轻轻扇一扇翅膀,就能时光流转,将她送回那个下雪的黄昏。

    那个黄昏,她也是如同此刻一般看着他,心中繁花盛开,世界一刹那间绮丽到让人想哭。

    如果……如果前世尉迟嘉没有死,那她那个绮丽的梦,是不是也一辈子都不会醒?

    卫襄抬起头望着阳光照射进来的地方,低低一声叹息。

    灿烂明亮的辉光里,飘舞着无数细小的微尘,前尘往事,俱往矣。

    在尉迟嘉的手臂抬起来,想要绕过她的脖颈之前,卫襄起身后退了几步,在离床很远的地方,警惕地绷直了身体。

    她掩去了心底的疑惑和不安,微微歪着脑袋,上下打量了一番弱弱躺在被褥间的美男子,波澜不惊地开口:

    “看来你修习的秘术很厉害,连胖胖也不是你的对手只是,你口口声声你如今喜欢我,那这样耍着我玩,是不是很开心?像从前看我像个跳梁小丑一般在你面前出丑一般开心?”

    少女语气微凉,但也足够让尉迟嘉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翻身坐了起来,认真地解释: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在你走了之后,才慢慢发现自己能动了,我并没有存心戏弄你又或许,是你的镇魂兽如今还没有那么强大,所以他的这种出口成真的能力对我不是那么有用。”

    “是吗?”

    对于尉迟嘉的这种解释卫襄只冷冷地丢了两个字过去,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这就是根本不相信了。

    尉迟嘉只能无奈苦笑,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卫襄身边,低头看着貌似在赌气的少女,心底忽然又生出一种别样的欢喜来。

    她这样的神情,这样的态度,总比见了他理也不理要好得多。

    原来真的喜欢一个人,即使她跟你拌嘴,即使她见了你就嫌弃发怒,也会是这样的甘之如饴。

    尉迟嘉抬手在少女簪着两朵蓝色珠花的发髻上轻轻抚过,笑容重新变得温暖和煦:

    “当然是啊,我并不是能动了还留在这里等着戏耍你,我是想要等等看,看你会不会回来看看我结果,你真的回来了。”

    “襄襄,你不喜欢我了,不重要,你讨厌我,抗拒我,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回来了,你可知道,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

    “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

    卫襄抬头,与尉迟嘉四目相对,也忽然笑了起来:

    “可是尉迟嘉,从前你留给我的所有事情,都是多么令人难过的事情啊。”

    她神情中似乎带着追忆往昔的微微怅惘,但随即,那一丝怅惘也彻底褪去。

    卫襄抬手推了尉迟嘉一把,将他推得离自己远了一点,才冷静而坚决地跟尉迟嘉说道:

    “我过来,不是来看你的,我是听到小花的惨叫才来的,既然它想要跟着你,还请你对它好一些,等你回了长安,你也就见不到他了。”

    “回长安?”尉迟嘉摇头:“我不会回去的。”

    卫襄听他这样说,也没有生气,反倒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你不想回去,这我知道啊。放心,我肯定是不会再赶你走了,会有人叫你回去的。”

    虽然她如今对尉迟嘉打不得杀不得,但她相信,在遥远的长安,总还是有人能管得了尉迟嘉的。

    尉迟嘉沉默了,在心底暗暗琢磨了一下有人叫他回去,会是祖母,还是皇帝?

    或许,他该多多关注一下蓬莱送往长安的信件。

    这个念头刚刚从心头掠过,卫襄却又朝他一笑,摇了摇食指:

    “对了,不必想着拦截我的信了,我写给我姐的信,已经送出去了,不要白费心机哦。”

    尉迟嘉愣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声,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襄襄你如今真是聪明了许多,但也真不好对付了呢,不过,有件事情你大概不清楚,那就是,我这辈子,除了你,不可能再有人管得了我。”

    他点点头,伸出手,不怕死地在她光洁如白瓷一般的脸颊上捏了一把:

    “记住,是任何人都不可能。”

    “尉迟嘉你是不是想死?”

    脸颊被人忽然捏了这么一下,卫襄二话不说,抬手将尉迟嘉的手打开,凶巴巴地喊道。

    真是太欺负了,这人如今耍流氓连个先兆都没有了吗?

    尉迟嘉在卫襄发飙以前就自动自发地跳出去好远,看着卫襄发怒,他拉开门,笑声朗朗地回道:

    “我当然不想死啊,我要是死了,谁陪你白头到老?”

    “滚!谁要和你白头到老!去你的白头到老吧,老娘我是要成仙的!”

    一直在被尉迟嘉口头占便宜,卫襄气得要追上去打人。

    尉迟嘉却已经身手敏捷地夺门而出,衣衫翩然地走远了。

    “放心,我会跟着你成仙的!”

    微风中,远远地传来尉迟嘉清朗的声音。

    “滚!”

    卫襄恶狠狠地又爆了句粗口。

    “你看,小姐姐是不是越来越粗俗了?你说你们蓬莱是个什么地方啊,怎么把当初那个和蔼可亲的小姐姐给带成这样了?”

    一直躲在拐角处看热闹的胖胖一边磕着韩知非敬献上来的瓜子儿,一边对着韩知非吐槽。

    韩知非的内心也是极其沮丧无奈的

    看起来英明神武的神兽龙猫胖胖大人,怎么就这么天真呢?

    小师妹什么时候和蔼可亲了?她难道不是一直这么粗俗的么?

    从小师妹来到蓬莱的第一天开始,他对于大周贵女那娴静高雅的幻想,就彻底破灭。

    一个长安来的小混账,再加上一个出口就是“滚滚滚”三字经的师父,这蓬莱能是什么好地方?

    韩知非默默地在心里吐槽完了,才忽然想起来他当初发过誓绝对不再对小师妹不敬啊,哎呀,不会旧病复发吧?

    韩知非顿时心惊胆战起来,抱着自己的手腕子直觑胖胖大人的脸色。

    好在胖胖大人好像没察觉,脸色没什么不悦,他的手腕也没疼。

    韩知非擦擦额头的汗,准备开溜。

    神兽大人是要讨好没错,可总这么跟它身边儿待着,也真是让人害怕。

    韩知非刚刚抬脚要走,就被人从身后拎住了衣领。

    “啊!小师妹,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韩知非直觉应该是卫襄发现了他,魂儿都要吓飞了,抱住头就开始求饶。

    但那拎着他衣领的人却没有把他扔出去,也没有上脚来踹他。

    韩知非斗胆抬头,直直地对上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眸!

    “啊……”

    韩知非惨叫了一声,到底没犯蠢,没让接下来的那个“鬼”字出口。

    他忍着这一瞥带来的恐怖心悸,抖抖索索地站好,挤出一个笑容:

    “白翼师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们明明早课的时候才见过。”

    白发血眸的男子一声轻笑,让韩知非的肝儿又颤了颤。

    他彻底放弃形象,哭丧着脸:

    “白翼师兄,您找我有事儿?”

    “嗯,不光找你,还找她。”

    白翼点头,抬手指了指卫襄的房间,面色严肃,毫不客气地道:

    “两位师伯和师父已经去往扶桑,韩师弟你和小师妹却还毫无所觉,敢问,你们这是做的哪门子的弟子?”

    韩知非来没来得及自我检讨,前方被关上不久的房门就豁然大开。

    一身水蓝色衣裙的卫襄走了出来,神情惊愕:

    “师父真的去扶桑了?”

    昨夜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今日师父和师叔们就前往扶桑,看来昨晚的事和扶桑脱不开关系!

    蓬莱终于要和扶桑撕破脸了!

    于是白翼和韩知非同时发现他们的小师妹脸上,出现了雀跃欢喜的神情。

    “走,我们同去扶桑援助师父师叔!”

    面容漂亮的少女兴奋地喊道。

    扶桑山门外,被众人团团围住的纪宁,此时却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了!

    原本以为潜入蓬莱的人是骤然间被发现的,只要将人抢回来,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否认一切,却没想到蓬莱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好了如此万全的准备!

    先是来抛出一个冒牌货,引得他乱了方寸,又聚齐了东海各大门派的长老与弟子前来声讨,咄咄逼人!

    德山那个老不死的,真是卑鄙无耻!

    纪宁在心中恶狠狠地骂道,但面上却不得不作出委屈愤慨的模样来。

    “……各位道友,我纪宁为人如何,相处百年,各位心中应该有数!我们扶桑与蓬莱更是千年以来守望相助,从无龌龊龃龉之事发生,我又怎么会自毁根基,让人去戕害蓬莱弟子?此人我也根本不认得,我方才抢人,也是想要弄清楚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到底是什么人,想要从中挑拨离间,破坏扶桑与蓬莱的情谊!”

    卫襄赶到的时候,纪宁正在慷慨陈词,极力为自己和扶桑开脱。

    纪宁不愧是活了百年的人,也不愧是扶桑的主事长老,说起话来声情并茂,有条有理。

    原本那样不利于扶桑的局面,在他的巧舌如簧之下,居然也隐隐有被扭转的迹象。

    最起码卫襄站在人群后面,已经听到了好些人在低声议论,猜疑这会不会是一场误会。

    可惜,这根本不可能是误会。

    前世她这个时候尚在长安,没有一见纪宁就打,也没有生出事端让扶桑与蓬莱之间生出嫌隙,对于扶桑来说,一切都是可以徐徐图之的。

    但今生不一样,今生她还没回来,就和扶桑门下的弟子结了仇,后来师父对待扶桑的态度也很强硬,扶桑这是沉不住气了,才会遣人进入蓬莱。

    至于到底是真的想要戕害蓬莱弟子,还是被云舒撞上,心虚之下想要杀人灭口,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卫襄眼神坚定地掐了自己一把,立刻就眼泪汪汪地拨开将扶桑山门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直奔纪宁而去。

    “纪宁师叔!之前你们扶桑的弟子在临仙镇就想置我于死地,当时我还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那位师兄,今日我总算是明白了不过就因为我是蓬莱门下是吗?”

    卫襄扑上去,一把抓住了毫无防备的纪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哭:

    “可我们蓬莱做错了什么要惹得你们这样对我们?是因为你们扶桑想要长生药,而我们蓬莱没有吗?纪宁师叔你好糊涂啊!长生药根本不在我们蓬莱,而在你们扶桑!”

    “什么长生药?你在说什么……”

    被这个打过自己的小丫头抓住莫名其妙地开始谴责,纪宁愤怒地将她甩开,质问的话说了一半,却忽而住了口。

    她在说长生药!

    纪宁顿时遍体生寒。

    完了,这回扶桑不仅仅会成为众矢之的了,而是会成为所有人都想吞下去的肥肉啊!

    果然,“长生药”这三个字像是一颗巨石投入湖中,一石激起千层浪,铺天盖地的议论声乍然爆发

    “什么?长生药在扶桑?”

    “居然是为了长生药?扶桑果然是狼子野心,有所图谋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我要的结果

    大师姐说过,这世间最不能直视的,就是太阳与人心。

    一两银子,不足以打动人心,那就一百两,不行就一万两十万两。

    如果银子不能打动人心,那就美人,权利,尊荣,乃至于江山霸业。

    但如果这些都还不足以打动人心,那就来谈谈长生不老吧。

    就算是人间至高无上的帝王,也会为了长生二字陷入癫狂。

    而在修仙路上苦苦挣扎的修仙者,听到“长生药”这三个字,又会是什么样的姿态?

    卫襄觉得,她此刻是完全见识到了。

    “……你们扶桑到底有没有长生药?与蓬莱为难是不是怕别人来抢了你们?”

    “就算是这样,那也太自私了,长生药现世,该是东海道门仙门共享之,怎能由你扶桑独占?”

    “你说没有就没有?可敢让我进去扶桑搜查寻找?”

    ……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不管扶桑到底有没有长生药,卫襄这么一盆水泼上去,扶桑就再也无法甩脱这三个字了。

    原本对扶桑稍有同情的那些人,此刻已经完全变了嘴脸,一副扶桑犯了滔天大罪的模样。

    至于扑上去哭喊的小姑娘是如何知道这些的,说的又到底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了。

    长生药这种事情,宁可杀错,绝不能放过!

    卫襄耳边听着如潮水一般涌起的质问,眼中看着群情激愤的众人,仿佛看到了前世被东海门派苦苦相逼的蓬莱。

    风水轮流转,这一幕,终于转到了扶桑门下。

    不是很想要长生药吗?不是为了长生药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吗?

    好啊,这辈子给你们好了。

    卫襄对着张口结舌百口莫辩的纪宁冷冷一笑,退步抽身,退回了人群中。

    已经被人群淹没的德山和莱芜,以及芜青,全都回头看着卫襄,面色复杂到了极点

    他们,该如何对待这个忽然跳出来,放出这么一个惊天炸雷,将扶桑置于死地的卫襄?

    无论扶桑如何叫屈辩白,无论扶桑的掌门如何出面解释,对峙了整整一天之后,扶桑的山门,还是被东海诸门派联合把持。

    这意味着,扶桑的大门就此洞开,东海诸门派从此是个人都能来扶桑踩上一脚,搜刮一番。

    就算扶桑上下都觉得屈辱至极,但又如何能与整个东海的门派想抗衡呢?

    前世的蓬莱,落到这种地步的时候,选择同归于尽,满门覆灭。

    而今生的扶桑,居然接受了这种屈辱,显然是打算忍辱负重,以图东山再起。

    卫襄也说不清两者谁更高尚一些,或者说谁更明智一些,两世为人,她的是非观早就不是前世那样的非黑即白了。

    但对于这个结果,她仍然是很满意的。

    不管扶桑会不会因为这一次的事情彻底衰落下去,至少以后绝对不能再对蓬莱构成威胁。

    回蓬莱的路上,蓬莱上下一行人皆是默然不语,德山带着莱芜和芜青在前,白翼与贺兰辰等人在后,卫襄则是死皮赖脸地赖在程无心的飞剑上赶路。

    来的时候,晨曦正好,满目璀璨,此时归去,正值黄昏日落,卫襄展眼就能望见整个广阔的天地。

    晚霞映满整个海面,波光粼粼,海风徐徐,不时有大鱼跃出水面,在脚下广阔的海域中游弋,涛声和海鸟的叫声和在一起,声声入耳,美妙动听。

    天地间的一切都让人感觉遂心适意,舒畅至极。

    “啊”

    卫襄忍不住对着天边的夕阳大喊了一声,张开了双臂,拥抱这个终于对她露出了善意的世界。

    海风从她的身周穿过,衣裙烈烈翻飞,得意忘形的卫襄差点从疾驰的飞剑上摔下去,还好程无心被她这声喊惊动,转身一把将她拉住,才不至于让她跌落海中。

    “你发生什么神经?”程无心皱眉道。

    “哈哈,大师姐,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

    卫襄笑嘻嘻地收回手臂,从后面环住程无心的腰,像只青蛙一样赖在了程无心的身上。

    程无心美目一沉,瞪了她一眼:

    “你知不知道你闯了祸?你等着瞧吧,等着回到蓬莱,师父和师叔们怎么收拾你!”

    “不怕,我才不怕!”

    卫襄兴高采烈地道。

    就算被师父打一顿,今日的这一切,也值了。

    蓬莱山门前,已经收到消息的韩知非翘首以望,看到天际出现的那一行人的时候,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期待还是害怕。

    说实在话,他是非常期待小师妹被打一顿的,但他又不傻,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能这样狠绝的报复扶桑,小师妹简直就是蓬莱的功臣啊。又怎么可能被打呢?

    抱着这样纠结又矛盾的心态,一行人在蓬莱山门前落下来的时候,韩知非还是端起笑脸,贱兮兮的跑了过去。

    “小师妹,辛苦了,辛苦了!”

    韩知非一边热情的打着招呼,一边数了一遍人数。

    然后觉得哪里不太对:“既然长生要现世了咱们蓬莱不留人在那边看着吗?”

    白翼忍不住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进了山门,大步向蓬莱阁走去。

    跟在韩知非身后的祁连就忍不住扯了扯韩知非的袖子:

    “你别说话了……小师妹那肯定是扯谎,别人不知道,咱们难道还能不知道吗?”

    “扯谎?难道说长生药的事情是假的,是栽赃扶桑的?”

    韩知非瞪大了眼睛。

    祁连恨铁不成钢的转身就走:

    “你说话能不能小声点啊?被人听见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都到了咱们自己的地盘了,还怕什么呀?”

    韩知非完全不能理解祁连的谨慎,嘀咕了一句,才跟了上去。

    蓬莱阁大殿之内,冰冷的地板上,卫襄双膝跪地,态度恭敬的聆听德山老头的教诲。

    “你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听说长生药这件事情的?你知不知道你今日所说的话,意味着什么?又会给我们蓬莱带来什么?”

    德山老头虽然觉得扶桑落到这样的境地也很解气,但他回来的路上将卫襄所说的话仔细的琢磨了一遍又一遍,心里始终有些不安。

    今日卫襄骤然说出这样的话,东海众人直觉扶桑有问题,都同仇敌忾,开始对扶桑施加压力,可万一有一天,这些人转头将这种怀疑加注到蓬莱头上呢?

    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既然是撒谎,卫襄自然将撒谎之后如何圆回去都想好了。

    她干干脆脆的朝着师父叩了个头:

    “弟子追击那贼人的时候,亲耳听到那人说的,并不是弟子随口胡说,扶桑对我们蓬莱如此狼子野心,就是因为这个!”

    “所以我就一直在想,如何才能将扶桑的阴谋揭露在天下人的面前,恰好今日东海诸人都在,正好让扶桑自食恶果!”

    “可你贸然将这件事情说出来,你知不知道会在东海掀起多大的风浪?东海道门,很可能再无宁日!”

    德山老头只要一想起那些人像疯了一样的眼神,心中就一阵难过和悲哀。

    曾几何时,大家都只是想要潜心修炼,精进自己的修为,踏踏实实一步一步踏过仙途,可是如今呢?

    若不是今日,看到那些人癫狂的眼神,他还不知道,那个吃一颗丹药就可以长生不老,得登仙途的笑话,居然不但是世俗中的蠢人相信,就连修炼多年的人,看起来已经清心寡欲的修士们,也毫不犹豫的为之疯狂!

    “可是师父,无风不起浪,若不是东海众人自己心中对长生药渴望已久,那么即使今日我说破了天,又有什么用呢?”

    卫襄原本还想着老老实实挨罚,但听师傅这么说,她又开始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与德生老头争辩起来。

    德山老头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照你这么说,你满嘴胡扯,还有理了?”

    “徒儿没理。”

    见师父生气,卫襄在心底权衡了一下,到底还是老老实实的低头认错。

    她的目的是打击扶桑,可不是打击自己的师父。

    “知道自己没理就好,出去,去悬崖边儿跪着去,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的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德山老头也无心再跟这个顽劣不知错的小徒弟计较下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很快就挥挥手,让卫襄滚蛋。

    卫襄麻溜的滚蛋了,乖乖的去了悬崖边罚跪。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一众弟子前来围观过卫襄罚跪之后,都嘻嘻哈哈的离去了,只有贺兰辰还站在她身边。

    “其实今日师伯前去扶桑,未必就不能讨回公道,你又何必撒谎,惹的师伯罚你?”

    天上一轮圆月已经升了上来,几颗星子点缀在浩瀚夜空上,幽暗中带着瑰丽,贺兰辰仿若叹息的说道。

    卫襄不想理他,但这种时候,能有人无惧师父和师叔们的迁怒,来陪她说说话也是真不容易。

    卫襄认真的想了想,点点头道:

    “你说的没错,师父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他前去扶桑,自然能为我们讨回公道。可是师父他骨子里还是个正人君子啊。”

    她微微笑道:

    “以师父的作风,肯定是丢出证据,请东海众人作证,然后让扶桑给出一个交代,可是扶桑这样没有底线的门派,能给我们一个什么样的交代呢?”

    “最多也不过是认个错道个歉,反正我们这些蓬莱弟子又没有缺胳膊少腿儿真的遇害,想要从中和稀泥的大有人在。”

    “贺兰师兄,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淡淡的月辉下,少女脸上满是坚毅和执着:

    “我就是要让扶桑知道,胆敢算计我们蓬莱,那就一定要付出他们应有的代价。他们敢欺负我们蓬莱,那就要付出四面楚歌的代价,这,才是我要的结果。”

    “可你也太心急了。”

    “不是我心急,而是有些事情根本等不得。从语凝海出现异状的那一刻开始,东海就注定了要掀起一场风浪,只不过是早晚而已。”

    卫襄铿然道。

    这话倒也是,不过这会儿听来总是有些强词夺理之嫌。

    贺兰辰默默的看了卫襄一会儿,才开口道:

    “既然你私心里还是认为自己根本就没有错,那就起来回去吧,何必在这里跪着装样子?”

    “当然是为了讨师父开心啊。”

    卫襄笑眯眯地挥挥手,似乎白日里发生的那点小小的不愉快早已过去:

    “师兄你回去吧,不用在这里看着我了等师傅消气了,我自然就会回去的。”

    话已至此,贺兰辰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踌躇了一瞬,到底还是转头走开了。

    东海风浪将起,他也有许多事情要做。

    周围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山间轻轻的风声和着虫鸣一阵阵的传入耳中,越发显得夜色静谧,让人心中喜悦安宁。

    其实东海那么多人,不是没有人怀疑她撒谎。

    可师父还是将她平安无恙的带了回来。

    就冲着师父对她的呵护,跪一会儿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跟前世师父拎着剑,将她逐出蓬莱比起来,如今简直像是在做梦一般。

    于是尉迟嘉拎着食盒,远远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神情平和的少女,沐浴在月光下,安安静静的跪在悬崖边上,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噙着愉悦的笑容。

    “饿不饿?起来吃饭吧,吃完了想跪接着跪。”

    尉迟嘉从食盒里将香气扑鼻的饭菜一一端出来,放在了卫襄身边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含笑看着她。

    前世,襄襄的后半生其实一直都是在愧疚和负罪中度过的。

    此时形势扭转,她若是心中愉悦,终得解脱,想要多跪一会儿,那就跪着吧,大不了他陪着她。

    面对美男和美食,前者卫襄还能不为所动,但是后者……

    卫襄很想拒绝,但她咕咕噜噜直叫的肚子,还是不争气地投降了。

    只要时刻警惕自己,不要再一头扎在这个人身上起不来,吃他两顿饭,大概也是无妨的。

    毕竟吃他两顿饭,自己也不会掉块肉不是?

    卫襄伸手拿起筷子,一言不发地开始吃吃喝喝,大快朵颐。

    看她吃得香甜,尉迟嘉的笑容更盛。

    他听说过一句话,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那就先抓住她的胃。

    如果能将襄襄的胃抓住,那离把她的心再抓回来,也不会太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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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夫生存攻略介绍:
本书书友群号:321914984,欢迎亲们入群哟~新书《金媒娇》已发布,亲们可移步前往一观哦!
两世为人,卫襄依旧作死无数,不过她学会了先下手为强。
看皇帝不顺眼,干掉。
看仇敌不顺眼,干掉。
看前世夫君不顺眼……
前世夫君瑟瑟发抖求生存:卫大仙,人形腿部挂件了解一下?
卫襄表示嫌弃,本姑娘是要成仙的,不为凡人提供大腿!前夫生存攻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前夫生存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前夫生存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