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架感言,谢谢我亲爱的亲们!
亲们,今天《前夫生存攻》正式上架了。
闲言不多说,玖晴唯一想表达的,只有感谢。
感谢你们一路陪伴我成长,一路陪伴我到此时此刻。
以后,还要仰仗大家的多多关照。
纵然我们隔着屏幕,隔着千里万里之遥,但我知道,当你们抽出闲暇,前来看我写下的文字之时,我们就在同一个世界。
我们就好像坐在一起,一起为书中的人笑,为书中的人哭,我们就在一起。
不过分地说,你们是我的贵人,是我前进的指引,是我的一切。
谢谢你们来看我,谢谢你们陪我走下去。路还很长,但愿有你们同行。
特别感谢上一本书跟过来的亲们,森森,安苏瑟,飒飒,还有霜霜,七朵等好友,谢谢你们,蒙你们不离不弃!
感谢新到来的亲,尼古拉斯青城,柳梦柳,帅逼青城,秋无扇,乔一水等等亲,爱你们,蒙你们青眼相待!
最后,再次感谢今天一筆鴨鴨亲打赏的2000起点币,谢谢你在上架首日赶来支持,谢谢!愿以我微薄之力,带给你们片刻欢愉,谢谢!
请假条!
今天重感冒,脑子一片混沌,怎么写都不对,也不想勉强写出来应付,请假一天,明天见!
今天老爸生日,请假一天!
今天玖晴老爸过生日,特此请假一天,谢谢大家的支持和理解,明天照常更新!也十分感谢昨天晚上柳梦柳亲打赏的100起点币,太晚了,没有来得及致谢,万分感谢!
第一章 干得漂亮!
“咚!”
一声闷响,卫襄从桌案上爬了起来,捂着被坚硬的书案磕得生疼的额头,猛然坐直了身子。
这……她怎么睡着睡着跑书房里来了?
她什么时候添了夜游症了?
“卫仙子,朕知道,您是蓬莱仙门弟子,不稀罕人世繁华,但若是卫仙子能替朕寻得长生之法,朕愿以倾国之力,为蓬莱效犬马之劳……卫仙子所愿,朕也必定让仙子称心……”
有人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话,很是聒噪,卫襄有点烦躁地转过头去看。
只一眼,她的眼神就凝结在了那人身上——
匍匐在地的人,身穿龙袍,容颜苍老,正仰着头,眼神狂热地盯着她,其中的孤注一掷隐隐透着一种熟悉感,令人毛骨悚然!
卫襄霍然起身,几步冲到那人面前,一把揪住了他龙袍的领子,双眼放光:
“圣德皇帝?”
刚刚还在哀求许诺的皇帝被吓得不轻,满脸骇然:
“卫仙子,您,您什么意思……”
没错,圣德二字,正是他私心里给自己拟定的庙号——可庙号这种东西,得他驾崩了才能用得上啊!
难道,难道他命不久矣?
皇帝顷刻间感觉无助又害怕,浑身开始簌簌地发起抖来。
卫襄闭了闭眼,竭力平静了恍惚的心绪,才放开了皇帝的衣领,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依旧匍匐在地的圣德皇帝,笑容愉悦:
“圣德……臣女的意思是,这庙号,不错,皇上您很快就能用上了。”
少女的声音清脆中带着些稚气,轻描淡写,精准地直指人心。
最害怕的事情被说中,瞬间就激怒了之前已经放弃一切尊严的皇帝:
“你是说……朕要,死了?怎么可能?明明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愿意为朕寻求长生之法的!”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扑过去抓住了卫襄的衣袖,不甘心地嚷起来:
“襄襄,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朕这就下圣旨,如你所愿行吗?”
“襄襄,你想想,朕不光是皇帝,朕还是你的姨夫啊!只要你能说服蓬莱仙长,为朕求得长生之法,朕一定会带着皇后一起成仙,朕说到做到!”
常年沉迷酒色,脸庞皱纹横生,眼底浑浊不堪的皇帝眼中带着疯狂。
原来圣德皇帝,这个时候,就已经为了长生,疯了啊。
卫襄仿佛一个冷眼旁观的人,终于看透了这一切。
她轻轻一甩手,就甩开了皇帝,抬脚向外走去,一句话结束这场闹剧:
“蓬莱,根本没有长生之法。”
“不可能!没有长生之法,蓬莱凭什么被人称为仙山?凭什么蓬莱弟子能长命百岁,受凡尘敬仰供奉?”
圣德皇帝踉跄着站稳,在卫襄身后嘶声呐喊。
已经伸手推开暗室大门的卫襄,在扑面而来的灯火通明中眯了眯眼睛。
她回头看着想要追上来,却气喘吁吁的皇帝,嘴角忽然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
灯火下,少女如同白瓷一般美丽宁和的脸上,笑意消失之后,是皇帝从未见过的肃穆认真:
“天地不宁,方有蓬莱!蓬莱能够护佑苍生,苍生尊之为仙,敬仰供奉,又有何不可?至于长命百岁……无欲无求,生死看淡的人,才最容易长命百岁,皇上你,能吗?”
能吗?
身为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无欲无求,生死看淡?
就算仙人,也不可能!
圣德皇帝不服,正要追上去辩驳,却见已经要走出去的少女忽然又走了回来,笑嘻嘻地看着他,脸上明晃晃刻着“不怀好意”四个大字:
“对了,皇上,臣女忘了给您一样东西。”
圣德皇帝只觉得眼前一花,立刻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塞入了嘴里,辛辣的滋味弥漫开来,他顿时暴怒:
“你要对朕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看皇上你,不大顺眼呢。”
卫襄眼看着很快死猪一般瘫软在地上的皇帝,很满意地拍了拍手,送给自己四个字:
干得漂亮!
她早就想这么干了,管它此刻是做梦还是活见鬼,再不动手简直枉为人!
重生第一步,干掉大姨夫,就是这么简单。
很快,圣德皇帝眼前的光线随着少女轻快的背影一起消失,沉重的木门隔断了他眼前的一切。
卫襄大步地穿行在大周皇宫的灯火通明中,带起一阵微风。
匆忙中,翻飞的衣袂甚至带翻了大殿门口摆着的花盆,发出哐哩哐啷的声响,她也没有停下脚步。
无极殿外值夜的宫人与侍卫见状,立刻就要入内查看,却被她严厉的声音震住:
“皇上正在吐纳调息,擅入者,杀无赦!”
满含杀气的声音让围拢过来的宫人和侍卫脚下一滞。
自从这位卫国公府二小姐半个月前从蓬莱归来之后,就成了皇上最宠信的人,她说的话……
就在侍卫和宫人们愣怔的瞬间,只看到无极殿外另一边廊檐下的拐角处,大周的皇后娘娘疾步而来,宫女內侍都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
“襄襄!”
一眼就看见了风中疾走的少女,皇后几乎是凤仪全无地跑过去,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襄襄,你绝不能跟着皇上一起发疯,你想要什么,姨母也可以给你办到……”
“姨母!”
卫襄伸手扶住了因为着急发髻散乱的皇后,压低了的声音里带着心疼,也带着狠厉:
“快!召集近卫,封锁宫门!姨母,把你调集近卫的手令给我!”
“什么?!”
两鬓斑白,容颜憔悴的皇后愣住了,心中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襄襄,你这是……你要逼宫?”
不然,这大半夜的,宫中兴兵,算是怎么回事?
卫襄回头望了一眼还没有喧哗起来的内殿,眼底容色如墨深沉:
“不,我只是要让那些不该痴心妄想的人,永远都不能再痴心妄想!”
一个时辰以后,刚刚喧哗了一场的大周皇宫,再次陷入死寂。
唯有无极殿的灯火,彻夜通明。
年过五旬的皇后坐在龙床边,已经布满了皱纹与斑点的手指缓缓地从丈夫脸上拂过,眼底闪过复杂的神色,似有痛恨,却隐约带着久违的柔情。
忽然抬头间瞧见身后静默站立的少女,皇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襄襄……我,我很多年没见皇上睡得这样好了……”
她年纪大了,色衰爱驰,皇帝已经有很多年不与她同寝了。
“那就让皇上好好地睡一觉吧。”
卫襄回答得波澜不惊。
圣德皇帝不是心心念念想要求得蓬莱的仙丹吗?这颗“梦香甜”想必他吃得很舒心,这一觉,睡得更舒心。
皇后点点头,眼神终于凝注在了自己的外甥女身上。
眼前一身浅黄色衣裙的少女,形容明明还是那个她一手宠大的孩子,可又让她有一种荒诞的陌生之感。
虽说身为卫国公府二小姐,又在蓬莱门下修行了三年,襄襄是该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可今晚的事情——
毫不犹豫对她道出实情,拿着她的手谕召集近卫,封锁无极殿,将皇帝从暗室里弄出来,然后再平静地让人去召太医,将这一切都消弭于无形。
就算是她亲生的太子,都未必有这份胆量和果决啊!
皇后心口莫名地有些跳,她转头为沉睡的皇帝掖了掖被角,掩饰了过去,才站起身,拉着卫襄的手到一边的矮榻上坐下。
“你就这样……你不怕我不给你调兵的手令吗?”
皇后的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襄襄,你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卫襄看着冷静下来依旧雍容端方的皇后,笑容如同孩童一般天真无邪:
“那是因为我知道,除了太子表哥,姨母最疼爱的人,就是襄襄啊,一直以来,襄襄想要什么,姨母不会不给。”
这样的笑容带着少女天真的语气,让皇后心中陡然一酸。
她在这深宫里做了近三十年的皇后,从恩宠无限到君恩断绝,经历了无数风雨,护住了自己和儿子,却也让所有人对她心存忌惮。
就连母子之间,也未必能做到如眼前这个孩子对她一般毫无保留地信任。
皇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才道:
“襄襄,你能及时悬崖勒马,甚至,见机不对,先下手为强……姨母很欣慰。不过,他之前对你那样——礼遇,若是此时醒来,只怕会恼羞成怒,你先去东宫你姐姐那里避一避,这边我来应付。”
礼遇?那不仅仅是礼遇,那根本就是卑微的乞求。
皇后说得一点错没有,皇帝之前对她恭敬卑微,是因为有所求,一旦她给不了长生之法,圣德皇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比常人更凶狠的报复。
卫襄心里沉吟了一下,有些犹豫地看着皇后:
“姨母,其实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的……您,会不会怪我?”
虽然圣德皇帝是个混账,可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姨母的心里,未必能放得下他。
皇后神色微怔,半晌才露出一个有些凄凉的笑容:
“很多年前,我就想过的……纵然我和他,少年夫妻,可那些情意,早就被他磨没了。若是以后,他都这么安静地躺着,我想什么时候来看他,就什么时候来看看他,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
卫襄略略放宽心,站起身跟皇后告辞:
“既然如此,那还请姨母早做打算。此时夜深了,我就不去东宫打扰姐姐了,免得引起是非,还是出宫回家比较稳妥。”
皇后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点头应了:
“我们的襄襄怎么忽然间就懂事了?不过你能考虑这些,也好。拿着我的手令先出宫回家,好歹让你娘先放心再说。其他的,交给姨母就好。”
卫襄深深地向皇后行了一礼,才告退出了无极殿。
站在门口,她悄悄地回头望了一眼,皇后正眼神缥缈地望着龙床的方向,身影寂寞而凄凉。
卫襄无声地转过头,向着宫外的方向走去。
其实她很想在这个时候留下来,陪着这个荣华半生,却也煎熬半生的女人。
可她此时,决不能再出现在宫中。
至于东宫,姐姐此时肯定不在东宫。
大周的皇宫宫阙千重,华美不似人间,大周的长安城,更是夜火斑斓,彻夜通明,宛若天上星河。
卫襄走在宫门外的朱雀大街上,望了一眼出现在她面前的煌煌盛世,裙踞在长安城的秋风中轻快地飘摇。
她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回头对着暗处呼唤了几声:
“小花?小花你在不在?喵,喵喵?”
回应她的,只有愈加空寂的夜色。
卫襄轻叹了一声,不再心存侥幸地纠结。
这个时候,小花还不知道在哪里,或许,还是只刚刚出生的小奶猫呢。
是的,关于那一瞬间“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的恍惚,她已然清醒而明白。
她是十七岁的卫襄,她在八十三年前大周的长安城。
她要,逆天改命。
“啪!”
雄心壮志的卫襄甫一踏进卫国公府的大门,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个耳光。
第二章 苹果
这一耳光,虽然出自女子之手,但也用足了力气,卫襄耳朵里一阵嗡嗡嗡乱响。
她摸了摸火辣辣烫起来的脸颊,朝着怒容满面的美艳女子笑了笑:
“真不愧是我姐,做了太子妃,这气势就是不一样!”
“你怎么都不知道躲……”
见她挨了一耳光,居然还是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惊愕心疼从眼底一闪而逝,大周的太子妃更加地怒不可遏:
“卫襄!你到底知不知道错?”
卫襄老老实实低头:
“知错,我知道自己错了。”
如果不知错,她就不会明明知道自己一进家门就要挨这一耳光,却从没想着要躲开。
这是她该得的。
太子妃彻底没了脾气,一把攥过卫襄的手腕,就往正院里拖,平日里性情坚毅的女子声音里不由得带上了哭腔:
“卫襄,你是非要气死我才肯罢休!”
“哪有啊姐,我哪儿敢气你……哎,你别哭,别哭啊!明明挨打的人是我啊,你哭什么……真的姐,我知道错了……”
卫襄顶着脸上的巴掌印,笑嘻嘻地被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拖着进了卫国公和卫国公夫人居住的正院。
一进门,卫襄先数了一遍,爹,娘,大姐,大哥,都在,还是如同上一回那般齐全。
嗯,一家人整整齐齐,真是好极了。
“襄襄,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儿?谁打你了?”
一眼瞧见卫襄脸上的巴掌印,卫国公夫人顾不得去管身为太子妃的长女为何垂泪,先去看自己心尖尖儿上的小女儿。
这是她三十多岁才生下来的宝贝心肝儿,向来都不肯弹一指甲盖儿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卫襄拒绝了亲娘的亲自验伤,扭过身坐到了椅子上,抓起手边果盘里红彤彤的大苹果“咔嚓”啃了一口,给皇帝泼起脏水来面不改色:
“皇上打的。”
“皇上他为什么打你?他怎么敢打你?”
一直面沉如水的半大老头子卫国公难以置信,终于忍不住发声。
唯有一直沉默的卫国公世子,看了一眼眼睛红肿的姐姐,再看一眼一副混不吝模样的妹妹,到底没有说什么。
他怎么觉得,皇上的手掌绝没有这道巴掌印这么小巧玲珑呢?
“皇上为什么不敢打他?那是皇上,不是咱们府里的阿三阿四!”
心里的气憋了一路的太子妃卫锦再也忍不住厉声斥道:
“卫襄,你要作死,我们不拦着,可你不要拉着爹娘和你的兄长一起去死行吗?你以为你是谁?你在蓬莱待了几年,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你看看你长这么大,你除了给家里招祸,除了吃喝玩乐,你还会什么?”
卫襄任由姐姐怒斥数落,继续埋头咔嚓咔嚓啃苹果。
原本痛心疾首的太子妃也终于发现,自己气得要死,那个没心没肺的妹妹居然还在津津有味地吃果子!
她的怒气瞬间达到顶点,劈手夺了卫襄手里的苹果往地上狠狠一摔:
“这一家人都要被你害死了,你居然还在吃!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卫襄的眼神顺着那苹果看过去,只看到四溅的汁水和碎裂的果肉。
好可惜。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句,才站起来,捞了方帕子擦干净嘴巴和手上的果汁,悠悠地看了太子妃一眼:
“姐,你这样的脾气太暴躁了,当太子妃还马马虎虎,反正太子表哥纵着你。但是,要做皇后,还得改改。我不过就是饿了,吃个苹果么,你至于吗……”
太子妃面对这样闯了祸还油盐不进的妹妹,心中陡生绝望之感,伸手揪住了卫襄的衣领,咬牙切齿之下,眼泪再次潸然而落:
“襄襄,你还在这里跟我顾左右而言它,你真的就不怕死吗?你难道就不知道,你跟皇帝做那种荒谬的交易,就是在与虎谋皮,自寻死路?”
太子妃明亮的丹凤眼往日生气的时候,都会像是燃着一把明亮的火,让人害怕,却也让人心悸到目眩神迷。
可此时,卫襄从她的眼睛里只看出一片灰败,还有心疼。
是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是在与虎谋皮,自寻死路,就她自己愚蠢而不自知。
卫襄伸手给太子妃擦了擦眼泪,然后抱了抱她:
“放心吧姐,我没有与任何人做交易,我只不过是给了皇上一颗仙丹,那颗仙丹,能让他好好睡上一个月。”
卫襄很快放开错愕不已的姐姐,替她理了理交领绣凤的衣襟,高高肿起来的脸上笑容依旧:
“姐,回东宫去吧,你要做大周的皇后娘娘了。”
这一夜,整个卫国公府,睡得最香甜的人,只有卫襄。
日上三竿的时候,卫襄才从床上爬起来,对着镜子嘿嘿傻笑了半晌,然后又在府里溜达了两圈,最后还抱着棵花树摇来摇去,落了满身的花瓣才罢休。
一群丫鬟婆子跟在她身后,虽然替主子丢脸,但也没感觉多惊悚,只当没看见。
二小姐向来不着调,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百无禁忌,阖府皆知。
她喜欢怎么玩就怎么玩,就算闹着要去蓬莱修仙,国公爷和夫人都没拘着她,别人就更不必多管闲事了。
就譬如此时,卫国公世子卫程端着一盘子苹果前来寻自家妹妹的时候,就见着她正端着个小板凳在花园里溜达。
只见她似乎是找了个满意的地儿,放下了小板凳,坐在上面,背靠墙角,开始闭目养神。
阳光照耀下的卫襄安静又美丽,光看表面,谁都会以为这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子。
不过……卫程看了看手中这一盘子金贵的苹果,还是决定打破这份假象。
“赶紧起来,跪下磕个头吧。”
卫襄睁开眼,就看见自己英俊潇洒的大哥长身玉立在眼前,正抬着下巴睥睨着她。
卫襄动也没动:
“要我跪下磕头?给你磕头?大哥你是不是皮紧了,想要爹爹修理你?”
提起重女轻男的亲爹,卫程微微有些尴尬。
他轻咳了一声,将手里的盘子端得更高一些,一本正经地道:
“不是给我磕头,是给这盘子苹果磕头。呐,宫里太子妃赐下来的,指名道姓是给你的,不好好磕个头,你敢吃吗?”
卫襄伸直了腰,终于从小板凳上爬了起来,眼神落在那盘子苹果上。
金红色带条纹儿的大苹果,一看就是皮薄肉多,汁水满溢,相比昨晚被摔了的那个苹果,还要好上几个品级。
卫襄满足地吸了一口气,鼻端是果肉带着甜味儿的清香:
“真是好苹果,又是大姐亲赐,当得起我卫襄一拜!”
卫襄点点头,毫不迟疑地下跪,规规矩矩给这盘子苹果磕了个头。
可怜的卫程受了大大的惊吓,连忙往一旁避了避,手里的盘子连着苹果往下掉:
“你真磕头啊……千万别给我磕头,求你了!”
要是被人看见了传到娘亲那里,挨骂的还是他。
卫襄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盘子:
“哥你真是败家,这可是御赐之物,摔了你赔得起吗?”
卫程嘴角有些抽抽:
“襄襄你从前摔了那么多御赐之物……你怎么有脸说这话的?”
卫襄对卫程的话置若罔闻,重新坐回了小板凳上,拿起一个苹果,用帕子擦了擦,先扬手递给了卫程:
“哥,我先分你一个!”
卫程这下可真是受宠若惊了,双手把苹果捧了过来,惊叹不已:
“襄襄你居然学会尊老爱幼了,有东西居然能先分给大哥吃,大哥真是老怀宽慰!”
“别嘚瑟,我是觉得大姐赐下来的东西,不给你吃,显得大姐偏心似的,你说是吧?”
卫程双手一顿,真想把苹果摔了——
这个死襄襄,说话扎心这叫一扎一个准儿!
要是昨晚大姐摔的是他的苹果,那今儿肯定不会特特送苹果来哄他的!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卫襄又朝着身后的丫头招招手:
“去,把这两个最大的送去给国公爷和夫人,就说是他们的襄襄孝敬的!”
小丫头端着盘子走远了,卫程只觉得手里的苹果骤然烫手:
“你上次给爹娘送东西,是什么时候来着……哦,对了,是打了二皇子那次!你说,除了昨晚,你又闯什么祸了?今儿你不说清楚,这苹果我就不吃了!”
妹妹这人,无事献殷勤,除了闯了祸还是闯了祸。
卫襄翻了个白眼给他:
“爱吃不吃,不识抬举!这可是受过我大礼的苹果,不吃还给我!”
卫程手心儿紧了紧,犹豫不定。
可为什么妹妹咔嚓咔嚓啃苹果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香?
卫程到底还是认命地蹲在妹妹身边跟着啃苹果了。
他今儿没啥事儿,任务就是看着卫襄别再出府去闯祸,趁着还没什么坏消息,吃就吃吧。
毕竟受过妹妹大礼的苹果,他还真是头一次吃到。
兄妹二人欢快地啃着苹果,卫程忽然想起件事儿:
“对了襄襄,我记得你半个月前刚回来的时候,还抱怨说在蓬莱天天吃苹果,吃得都要吐了,怎么你昨晚进门就先奔着苹果去了?”
卫襄只觉得喉咙里一呛,嘴里鲜甜的滋味骤然变得苦涩起来。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只有这个味道,才能证明,她是真的在蓬莱待过多年,而此时,她还不曾被逐出师门。
卫襄咳了两下,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地继续吃:
“我有说过这话么……有么?其实什么东西吃多了,吃成习惯了,都会喜欢吃的,你肯定是听错了!”
“不能吧,当时爹娘也在呢……那襄襄啊,你跟大哥说说看,你喜欢那个尉迟嘉,是不是就因为你打小儿看他看多了,看习惯了,就喜欢上了?”
“咳咳,咳……”
卫襄这一次,是真的被苹果呛住了——
大哥,好端端的提什么尉迟嘉啊,谋杀啊你!
第三章 小花来了
近些年来,卫国公去上朝,也就是点个卯,在皇帝面前晃一圈儿就回来了,今日硬是到了天黑,都没能出宫回家。
卫国公夫人不用打听,都能想象得出来宫里乱成一锅粥的样子。
因为早间已经有消息送出来,东宫诸人和朝中重臣,以及诸位皇子公主,现在都齐聚在无极殿,而整个皇城,已经宫门关闭,不许出入了。
要是平日里,宫里乱也就乱一点,她根本不担心,可如今——
这个事端本就是小女儿惹起来的,而处在这场漩涡中心的,哪个不是她的至亲啊?
有时候,皇家的成败,就在一念之间。
要是姐姐和外甥控制住了局面还好说,要是有个什么万一,倾族之祸就在眼前啊!
就算她往日里心再大,这个时候也不免忧心忡忡。
此时越想越心焦,只能叫了儿子和小女儿来商讨对策。
“要不要我现在就进宫见见你姨母,看看你爹和你姐姐如何了?”
被父亲特意留在府里照看的世子卫程连忙宽慰母亲:
“母亲只管放心,几位皇子和诸位大臣,谁得到的消息早,都早不过姨母和表哥。只要他们布置得当,皇上晋位太上皇,只是迟早的问题。而且,想来此时风波已经平息了,不然大姐也不可能还有空给襄襄赏赐什么苹果。”
听儿子这么一说,卫国公夫人倒像是忽然醒悟了几分,看着桌子上那两只红苹果点点头:
“你说得也对,苹果苹果,你大姐这是想告诉咱们,她们,平平安安?”
“就是这样!姨母和表哥又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那几个软脚虾再怎么蹦跶,无济于事的。”
卫襄歪在一边随口附和了一句。
卫国公夫人这时倒是破天荒地瞪了女儿一眼:
“你怎么就那么知道了?等这事儿过了再跟你算账!”
这个女儿自小爱闯祸,可这次这祸,算得上直接把天给捅破了!
卫程也趁机跟着白了妹妹一眼,不过心里对卫国公夫人这话根本就不相信——
等这事儿过了,那还算什么账?说不定姨母和表哥还要感谢他这败家妹妹呢!
作为引起这个乱糟糟局面的罪魁祸首,卫襄的心情倒是比谁都轻松,笑笑不再说话。
因为她这个大姨夫,能被她这么随便地撂倒,不是没有原因的。
圣德皇帝年少登基,又有他老子武烈皇帝留下来的文武大臣班底,这辈子文治武功,顺风顺水。
要是不出意外,他给他自己拟的这“圣德”二字,也算不上夸大事实。
问题就是人要作死,谁也拦不住。
当皇帝久了,江山在他手,美人他也有,皇帝大概是觉得,没个额外的追求这人生太不完美。
她这大姨夫就真把自己当天之子了,一点都不想跟老天爷见外,一心想长生。
寻仙问道多年,更是把她卫襄都诓了进去。
她从蓬莱回来之后,只不过是给了皇帝一些师兄炼废的丹药,皇帝就对她奉若神明,进出宫门连手令都不要,还给她专门辟了间暗室用来占卜祈祷。
这事儿虽然认真论起来有些可笑,可也正正好——
就算她有嫌疑,没有确凿的证据,谁敢说这事儿是她干的?
更何况这么多年“仙丹”吃下来,皇帝的身体不出点问题那才是不正常,而太子表哥也绝不可能半点准备都没有。
前世那么艰难,表哥都登上了皇位,姐姐最后都还能当太后,没道理这辈子他们就连这种简单的局面都摆不平。
卫襄正在出神,耳边忽然又传来卫国公夫人柔和的声音:
“不过既然宫里也没有什么坏消息传来,咱们也就不挂心了,左右如今担心也是无用。”
卫襄刚想再附和两句,就听见母亲话锋一转:
“那趁着这个空儿,襄襄,我们不如来说说你的婚事好了。说到底,你为什么惹出种种祸事,不都是因为那个尉迟嘉才挑起来的吗?干脆等宫里稳定下来,就让你姨母给你赐婚,不信他柱国公府敢抗旨,襄襄你看怎么样?”
卫襄手里正在摆弄的海螺一滑,差点摔地上。
卫襄连忙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开始扯别的:
“娘,你听我说,父亲在宫里,并不是万无一失的!来来来,咱们先讨论讨论,看咱们国公府现在能调集多少人手……要不,要不咱们讨论一下过几日给嫂嫂家下聘礼,都还缺什么?我帮着娘参详参详……”
卫程鄙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
这个缩头乌龟,当初是谁天天追着那尉迟嘉跑的?
脸早就丢光了,这会儿倒是矜持个什么劲儿!
除了用强,他根本看不到任何尉迟嘉愿意娶襄襄的希望好吗?
卫国公夫人也明显看出来了小女儿想把这件事儿混过去,不由得十分心疼:
“那个尉迟嘉,眼睛是瞎了么?怎么就看不出来襄襄的好,害得我们襄襄如今这么心灰意冷!”
卫襄试图解释:
“娘亲,不是尉迟嘉瞎,是我自己瞎,我早就不喜欢他了!真的!”
卫国公夫人更是哀叹连连:
“听听,还说不喜欢,这都容不得我说他一个不字了!”
卫襄捂住脸,再也不想说话了。
好不容易把这事儿混了过去,卫襄连忙从正院里落荒而逃。
尉迟嘉?呵呵。
卫襄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冷笑了两声。
其实她是真的悔悟了,她愿意承认当初看上尉迟嘉那个坑货,真是自己瞎了眼,猪油蒙了心,可看样子,家里人是不会相信的。
她得想个办法让家里人信了才行。
卫襄正翻来覆去睡不着,却忽然觉得有一个毛绒绒的东西钻进了她的被子里。
卫襄一下子跳了起来:
“谁?!”
原本掩着的床帐被她无意间掀开了一条缝儿,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卫襄总觉得她好像看见一个人影从窗前掠过。
但是脚边柔软的锦被中趴着的小猫咪很快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喵!”
“小花!”
卫襄又惊又喜地将不过巴掌大的小猫抱在了怀里。
毛色杂乱的小猫嫌弃地挣扎了两下,却被卫襄紧紧地抱着,将它裹进了被子里。
“小花,你真是个聪明的好猫,居然这么早就来找我了!”
卫襄的脸在小花猫的身上蹭了又蹭,还在它粉红色的鼻头上亲了亲。
虽然她明明记得是在很久以后,小花才出现的,可她都回到十七岁了,这么一点令人喜悦的小偏差,根本就无关紧要。
丑丑的小花猫受到了十足的惊吓,喵喵喵地叫个不停,却被卫襄的笑声盖了过去:
“小花,我见过那么多的妖兽,就数你最漂亮了……这辈子,我一定好好养着你,你再也不必去抓老鼠了!”
卫襄嘀嘀咕咕地跟它说话,小花暗暗翻了翻猫眼——
夸它漂亮,这女人是不是瞎?再说,不抓老鼠的猫,那还是猫吗?
卫襄才不管这些,抱着小花,她的安全感暴增。
毕竟要说人生百年,谁陪她走到了最后,那就只有这只长寿到几近妖兽的小花猫。
圣德皇帝和她彻底翻脸以后,二皇子李修远曾经命人将她关在破屋里,放了老鼠来咬她。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时候,小花疯了一样到处抓老鼠,最后一嘴叼着七八只老鼠,回头看她的眼神。
带着邀功和安慰的眼神,让她的心一下子碎得稀里哗啦。
这辈子,她是再也不会让自己和小花落到那样的境地了。
不过说到李修远——
卫襄的眼睛眯了眯,对怀里挣扎不停的小花轻声道:
“小花,别挠我,咱们下一个需要干掉的目标,来了。”
宫里,大周的丞相紧紧揪住想出宫回家的卫国公,亲切挽留:
“卫国公,您是朝廷栋梁,这种时候,您怎么能不在?皇上这一病,您可得主持大局才行啊!”
卫国公嗤之以鼻:
“我卫长风一个糟老头子,算什么国之栋梁?丞相大人说笑了!”
“卫国公这是哪里话,不仅仅您是国之栋梁,您府上二小姐也是国之栋梁,要我说,不如让二小姐也进宫,看看皇上到底如何了,卫国公觉得怎么样?”
傅丞相笑眯眯地道。
卫国公不由得怒目:
“傅老儿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怀疑是我家襄襄害了皇上不成?”
卫国公突然暴怒,毫无证据的傅丞相只能讪讪地笑了笑。
他打死也不敢这么明说的。
这毕竟是太子殿下的老丈人,万一太子顺利登基,以后算起账来,总是不好。
卫国公脑子里也在迅速地转圈儿。
皇上骤然昏迷不醒,几个皇子齐聚宫中,对东宫诸人虎视眈眈,这些老狐狸们更是百般揣测。
襄襄这段时间老在皇帝身边晃,到底也还是有嫌疑的,目前没有证据,不代表这些人一直找不到蛛丝马迹。
他们一旦知道襄襄昨夜的确在宫中,那还不得想尽一切办法把襄襄拉进这趟浑水中来?
卫国公很快想通了,留下来,祸水就不要引出宫外了。
他就不信,皇帝一个月不醒来,这群人好意思留他一个月!
无极殿里,几个皇子也差点吵翻了天。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那个卫襄蛊惑父皇,大哥敢发誓父皇忽然病倒跟卫襄毫无关系吗?”
二皇子李修远叫嚣的声音最大,原因无他,他不仅想要皇位,他还发过誓要弄死卫襄。
第四章 小倌儿太丑
太子妃卫锦一直规规矩矩跟着皇后站在龙床不远处。
此时一听李修远就要把这件事往卫襄身上扯,立刻就按捺不住要张口辩驳,却被皇后不动声色地按住了。
“你要相信你的夫君。”
皇后很是镇定地看都不看那边一眼。
她的儿子,要是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还做什么太子。
而面对庶弟一而再的质问挑衅,大周的太子李修成一句话总结完毕:
“二弟你不能因为襄襄以前打过你,你就拼命往她身上泼脏水,你是父皇的儿子,你要有容人之量!”
太子语气和蔼,面色沉痛,说出来的话,却是瞬间砸了李修远的痛脚——
他一个皇子,被卫襄打过,这是他毕生难以抹去的奇耻大辱!
眼看着周围的大臣们纷纷投来质疑的目光,李修远要气疯了:
“大哥,我不是跟卫襄记仇!而是她卫襄真的害了父皇!大哥你这是在包庇谋害父皇的凶手!”
“二弟慎言!”
太子忽然一声断喝,面色彻底冷厉下来:
“父皇还好好地躺在我们面前,何来谋害?凡事都要讲证据,哪有你这样空口无凭,血口喷人的道理!卫襄是孤的姨妹,你是孤的亲弟弟,你们二人往日纠纷,父皇和孤一直都是不偏不倚。可你今日却为了栽赃卫襄而诅咒父皇……你太令孤失望了!”
太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朝着身后挥挥手:
“来人,带二皇子下去,让他心绪平静了再来无极殿,别扰了父皇清净!”
太子身后的亲卫即刻上前,将叫喊不休的二皇子拖了出去。
先前还有意支持二皇子闹事儿的三皇子和四皇子缩了缩脑袋,到底没出声。
他们这几个皇子早就出宫开府别居了,不像大哥身为太子,居住东宫,又有名正言顺养近卫之权。
此时要论宫里的势力,他们三个捆一起都不是大哥的对手。
大臣们看着这样果断强势的太子,被沉甸甸的“证据”二字在心头上一砸,也都陷入了沉思。
虽然皇上昏倒的事情有些突然,可太子说得也没错,凡事要讲证据,并没有人能切实证明卫襄这几日进过宫,就算是强行栽赃,从皇后和东宫这里就过不去。
更何况太子处事有度,又能十分果断,要是皇上这次真熬不过去了……大周有此贤君,也不错。
反正皇上随着年纪渐长,日渐昏庸,只一心寻仙访道求长生,占着那把龙椅的时日,也太长了些。
一天,两天……半个月了,皇帝仿佛陷入了一个美梦里,身体什么毛病都没有,就是醒不来。
宫里的形势也渐渐开始明朗起来。
太子素来有威望,替皇帝处理国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皇帝昏迷以来,国事并没有受影响。
而太子妃也早就为太子诞下了两个嫡子,东宫后嗣无忧。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太子在这个时候临危受命,登上帝位,都让人无可指摘。
于是一连几日,就有大臣上书,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江山不可一日无主”,请求太子为国着想,早日登基,以稳朝纲。
太子自然是不肯的,一口拒绝,言说要等皇上醒来。
大臣们只能再劝,太子再辞,君臣之间你推我让,好不热闹。
一直拖到了九月重阳节过后,太子才强忍悲痛接受了大臣的提议,决定暂代皇位。
消息传来,卫国公府上下也不禁松了口气,这下可算是尘埃落定了。
卫国公夫人喜滋滋地命人去寻女儿来,想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却发现,这几日一直规规矩矩待在府里安静养猫的女儿,此时连人带猫都不见了。
长安城,妓馆最多的章台街,最繁华热闹的醉春楼。
二楼女宾区的包厢里,卫襄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拍着怀里的小花,翘着二郎腿,美滋滋地欣赏台上美男子们的舞姿。
丝竹管弦声中,一溜儿两排二十四个美男子,正人手一把团扇,翩翩起舞。
跳的正是《南风》,动作柔美间不失男儿的阳刚之气,跟女子起舞比起来,飒飒英姿别有一番风味。
“卫襄,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这批小倌儿,个个都长得好看!你不在长安这三年,错失了多少美男,真可惜……啊,卫襄,你看那个,就那个!长得像不像尉迟嘉?待会儿你要不要买回去聊解你的单相思?!”
叽哩哇啦叫个不停的正是永昌候府的嫡女苏静姝,此时正指着前排第三个美男,对着卫襄激动地嚷嚷。
“噗!”
卫襄刚刚喝到嘴里的茶水一口喷了出来,吓得怀里的小花“嗖”地一声蹿出去老远。
卫襄抹抹嘴角,转头对苏静姝怒目而视:
“你们这些人,不提尉迟嘉,能死啊?”
苏静姝朝卫襄眨眨眼睛,笑容别有意味:
“我当然不能死啊,可是某人说过,得不到尉迟嘉她能死啊!”
卫襄无力地跌回椅子上,捂住了自己的脸。
好吧,不作死就不会死,从前她眼睛瞎了喜欢尉迟嘉的时候,是有多么丧心病狂?
俗话说的好,秦桧还有仨朋友,更何况卫襄这种作天作地但从不伤天害理之徒。
苏静姝就是卫襄的狐朋狗友之一,只不过苏静姝向来对外以安静乖巧示人,就连这么多年,跟着卫襄来醉春楼这种地方厮混,都是女扮男装假冒哥哥苏纪念。
说起来,她的名声可比卫襄好得太多。
但要论起出馊主意,苏静姝绝对不逞多让。
见卫襄捂脸,苏静姝以为她是触景生情,暗自伤神,于是继续叨叨:
“那尉迟嘉不是自命清高,一直不肯从了你吗?刚好啊,买个跟他长得像的小倌儿回去,再拉着在长安城里晃一圈,保准气死他们柱国公府!哎,你怎么不说话?对了,你是不是偷跑出来没带钱?我有啊,我借给你……”
卫襄实在受不了这等聒噪,才抬起头,解下挂在腰间的海螺,扬了扬:
“苏静姝,我在蓬莱得了这个宝贝,能将人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还原出来给别人听,你猜,我要是把这个海螺送去给你爹苏侯爷,他会不会把你腿打断?”
“你……”
苏静姝张着嘴巴半晌,终于气急败坏,拂袖而去:
“卫襄,你丫活该被尉迟嘉看不上!”
活该?
呵呵。
卫襄起身,最后瞥了一眼那个前排第三的美男子,招呼小花:
“我们走。”
刚走出醉春楼的大门,天上就开始哗啦哗啦下大雨。
秋天就是雨多,卫襄没伞没蓑衣。她也不以为意,拽了拽衣襟,将小花塞进自己胸口捂着。
她能淋雨,小花绝不能,这是卫襄的养猫守则。
走了没两步,身后醉春楼老鸨子震天的声响就传了过来:
“哎,卫小姐,您和苏公子的账没结呢!还有,刚刚苏公子走前,说您要买我们家冰冰,给他赎身,这可真是大喜事儿!您看呐,能被您看上,也是我们家冰冰的福气,再者,看在您是熟客的份儿上,一口价,三百两,怎么样?不能再少了啊!”
卫襄回头,迎接她的,是醉春楼里里外外围观人群暧昧的眼神——
哦呦,卫家二小姐移情别恋了呢!
不过一看到被老鸨子拉在手里神色紧绷的那小倌儿的相貌,又都纷纷“咦”了一声,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难怪卫家二小姐要买这个小倌儿,那长得可是跟柱国公世子七八分相似呢!
这是摸不着正品,打算先买个赝品凑合,是吧?
卫襄终于明白这醉春楼生意为什么这么好了,这才几步路啊,这老鸨就能说出这么长一串话来!
还有苏静姝,这个坑爹的王八蛋!
卫襄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将胸前躁动不安的小花捂了捂,抹了把额头的雨水,愤愤道:
“王妈妈,你也太不厚道,嚷嚷什么?我卫襄逛章台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欠过你钱?这就给你!至于这小倌儿——太丑,本小姐看不上!”
卫襄淡定地在怀里摸了摸,摸了个空。
空气忽然有些尴尬——
苏静姝没说错,她偷跑出来的,真没带钱!
王八蛋苏静姝,要坑她也行,好歹把账结了啊!
王妈妈上下打眼一瞟,就知道卫襄没钱。
不过这小祖宗三年前逛章台的风评着实不错,从不曾赖账。
王妈妈眼珠子一转,笑容又堆了上来,推了推身边不情不愿的小倌儿:
“卫小姐真会说笑话,我们家冰冰哪里丑了,您是今儿钱不够吧?没关系,您先带着人走,随后我再让人去您府上拿钱是一样的!冰冰,快去,给卫小姐撑着伞去!”
她就不信,人跟着走了,这卫国公府二小姐好意思不给钱!
那个名为“冰冰”的小倌儿被推搡得一个趔趄,绷着脸正要说什么,却见眼前忽然横了个人出来,挡在了他和那位卫小姐之间。
淡淡紫衣的男子长身玉立,衣服是上好的锦缎料子,挺括而华贵,浓淡得宜的长眉之下,如墨色浓黑的瞳孔看不出喜怒。
但他手里一把玉竹柄的油纸伞,却是向后伸过去,牢牢地罩住了那位本该他前去伺候的卫小姐。
蓝冰瞬间有一种照镜子看见自己倒影的错觉,但这影子却刺得他心中难受——
与眼前的男子相比,他才是影子,或者说,赝品。
“这钱给你结账,这人,她说了,太丑她看不上,领回去吧。”
紫衣男子朝着王妈妈递过去一个钱袋,声音冷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王妈妈愣愣地盯着他,像是梦游一般上前接了钱拢在袖中,伸手拉了一把差点就成功出手的“冰冰”,却是半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她该说这尉迟世子倒霉呢,还是说她这卖不出人的老鸨倒霉呢?
王妈妈咬着牙,拉着自家的冰冰回去了。
这正主儿来了,她家的冰冰,哪里还卖的出去!
原本想要看热闹的人也一哄而散,卫二小姐的热闹他们敢看,柱国公世子的热闹,还是算了吧。
要是知道自己的亲孙子这么丢人,被人拿个小倌儿来比,保不齐那位柱国公太夫人为了柱国公府这棵独苗苗亲自上街撕人!
早就在长安城丢脸丢习惯了的卫襄倒也没觉得太丢人。
她仰头望了望头顶油纸伞,缓和了一下浑身的僵硬,转头就走。
身后却有人不依不饶地追上来,声音低沉:
“你如今是不是也嫌我长得丑?”
卫襄不说话,埋头走路。
忽然有只大手从身后伸了过来,直接把在她胸前挤成一团的小花给拎了出来。
卫襄大怒:
“耍流氓啊你!把小花还给我!”
她身后的尉迟嘉见她终于转身,眼睛里露出淡淡的笑意:
“我只是觉得它待得位置不大合适而已,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
“你管这位置合适不合适!小花,给我过来!”
卫襄气死了,这人哪里来的立场多管闲事?
可小花却像是找到了安稳窝一样,眯着眼睛窝在尉迟嘉的臂弯里,看都不看卫襄一眼。
卫襄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尉迟嘉,你太欺负人了!”
这人一来,连猫都不听话了!
第五章 上门求负责
不过泪落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卫襄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好像,尉迟嘉见到她的这个打开方式,不太对啊!
卫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镇定地回想了一下,越想越不对了。
这个时候,这种情形,按照惯例,尉迟嘉应该是会觉得他受到了奇耻大辱,然后,像是躲避瘟疫一样暴走而去才对啊!
就算是刻意跟上来抢她的猫,刻意要为难她,那也不是尉迟嘉这种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就在卫襄愣怔的片刻,她的头顶已经又重新被油纸伞遮住了。
“别生气了,我送你回去。”
尉迟嘉语声淡淡,几乎被大雨哗啦的声响盖过去。
但听在卫襄耳朵里,终究是越来越可疑。
雨势很大,卫襄只觉得眼前起了一层蒙蒙的雨雾,这层雨雾,就在尉迟嘉如同墨色一般的瞳仁里。
站在她眼前的男子,俊眼修眉,长身玉立,就算是大雨滂沱,他的发丝稍稍凌乱,也丝毫无损他的无匹容色。
他清浅的眸光像是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溪流,仿佛只要稍微眨一眨眼睛,就会有什么情绪流淌出来一般,带着卫襄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深意,活生生能把人的心神都摄进去。
可是这世间,至深至浅清溪啊。
这双清溪一般的眼睛,她从来就没有看透过。
而在尉迟嘉眼里,只看到眼前的少女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漂亮的眼睛里,只有他的倒影,占据了所有的天地。
时光飞速地倒退回去,眼前的少女似乎还是那个十四岁的卫襄。
那个只要看见他,就满心满眼都是他,想尽一切办法黏在他身边的卫襄。
尉迟嘉遏制住了几乎让人颤栗的喜悦,伸手想要拂去她眼角挂着的一滴水珠:
“襄襄……”
襄襄。
两个字,终于彻底惊醒了卫襄。
尉迟嘉从来都没有叫过她“襄襄”。
她曾经愿意付出一切去爱着的尉迟嘉,从来没有用这样平静的目光看过她。
他厌恶她,躲避她,他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尉迟嘉,永远都不可能喜欢卫襄。
他也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作多情的卫襄,是一个怎样的笑话。
似乎有一阵寒气袭来,卫襄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迅速偏了偏脑袋,躲开了尉迟嘉的手指,然后趁着尉迟嘉的手臂僵在半空的刹那,一把捞过小花,转身冲进了大雨中。
雨幕中传来小花“喵喵”挣扎的叫声,但少女狼狈的身影却像是乘风而去的惊鸿,转瞬不见了踪迹。
尉迟嘉手中的伞一松,随着雨水跌落在地,再也没有被捡起来。
卫襄在雨中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的速度不是一般的快。
她也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她停下脚步,捞起腰间的那个海螺在雨幕中划过。
如同瀑布一般的雨幕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瞬间割裂,世界依旧大雨倾盆,但是那个无形中多出来的小世界内,却是滴水全无。
卫襄抱着小花,抬头看了看到头顶三寸就消失不见的雨滴,笑容里带着苦涩的自嘲:
“小花,你说,我是不是很蠢?做了八十多年凡人,我居然忘了,蓬莱弟子怎么能淋雨?我居然忘了,师父给我的这个宝贝,还在我的身边……”
重新被裹在衣服里的小花也伸出脑袋抬头看了看,没有再乱叫。
它有种直觉,这女虽然在笑,但她此刻心情,似乎不大好。
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天色渐渐暗下来之后,街上早就没什么人了,倒也没有人发现这奇怪的一幕。
卫襄信步街头,慢慢向着卫国公府的方向走去,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渐渐地快睡着的小花,心里着实是有些忧伤的。
她拍了拍这毛茸茸的一团,有些抱怨:
“小花,你变了。”
前世的小花,只黏她一个人,任凭别人再威逼利诱,都是从不肯离开她身边的,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趴在她腿上睡觉。
可如今的小花……
卫襄觉得,像是自己绑架了这猫一般。
不过又走了两步,卫襄就想开了,绑架就绑架,她这个人吧,好像一直就喜欢强人所难呢。
一夜风雨,到了天将明的时候才算是停歇了。
晚秋的清晨已经带上了几分凛冽的寒气,枯黄的落叶落得到处都是,卫襄起来的时候,院子里的王婆子正拿着大扫把哗啦哗啦扫叶子。
卫襄刚做了个深呼吸,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哥哥卫程气急败坏的声音:
“二小姐起来没?把她给我叫起来!”
王婆子吓得一哆嗦,立刻搂着扫把跑了,刚刚准备过来伺候的大小丫鬟们也一哄而散。
二小姐闯祸多年,世子爷这样早就找过来,听这语气准没好事儿,她们还是避着些,免得跟着遭殃。
卫襄看着转瞬间空荡荡的院子,无所谓地撇了撇嘴角。
她昨晚回来得晚,家里人没顾得上审她,这会儿是要算账了?
不过回想了一下,她昨日似乎也没闯什么祸吧?
她索性大摇大摆,理直气壮地迎了出去:
“哥,你找我?”
一见妹妹的面儿,卫程的眼里都能冒出火来:
“卫襄,我一不盯着你,你就出去闯祸,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
卫襄讨好地笑了两声:
“呵呵,哥,我不就去章台看人跳舞去了吗,这都算闯祸?你是不是嫌我没带你去?放心,下次不会忘了你的!”
“就只是逛章台这么简单?你确定你没有故意买个小倌儿回来羞辱人家尉迟嘉?”
卫程痛心疾首地质问。
他为什么就有个这么不省心的妹妹?
“啥?”卫襄直觉大事不好:“哥,你听谁胡说的?我什么时候买小倌儿了?”
卫程一指大门的方向,咬牙切齿:
“人都给送家里来了,还用得着谁来胡说!”
“谁,谁送来的?”
卫襄下巴都要惊掉了,风一样地冲向了大门那边。
卫国公府大门内的偏厅里,卫国公和卫国公夫人正阴沉着脸看着站在眼前的醉春楼老鸨,和那个据说是女儿一眼看上的小倌儿。
“……国公爷,不是奴家非要自作主张啊,是府上二小姐先是要买冰冰,后来又嫌我们冰冰长得丑!”
王妈妈一边抹泪,一边利索地翻动嘴皮子,声情并茂地诉说:
“我家这冰冰啊,虽然出身卑微低贱了些,可也是要脸面的人,卖的就是这张脸!这二小姐都嫌他丑,以后谁还会要他?我们冰冰也是个烈性子的人儿,受不了这委屈,这不,昨晚上就上了吊了,幸好我们发现了救活了……国公爷您说说,这都闹出人命了,二小姐再不要冰冰,这不还是逼着冰冰去死么?二小姐总得对我们冰冰负责吧?”
前边怎么说,卫襄没听着,但是后半段儿,一口气儿冲进来的卫襄算是听明白了——
合着,这是上门求负责来了?
苏静姝这个王八蛋,一坑坑万年啊!
第六章 遭了报应?
卫襄气哼哼地冲了过去,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怒火燃烧:
“你这老鸨好生可恶,我可曾亲口跟你说过我要买这个人?谁跟你说的你找谁去,莫名其妙把人强行往我这儿塞算怎么回事?没错,我就是嫌他长得丑!他受不了这委屈,本小姐就能受得了这天天看着他,伤自己眼睛的委屈了?你把我卫襄当什么人了,敢强买强卖到我头上来!”
卫襄义正言辞地指责完王妈妈,才回头对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的卫国公与卫国公夫人行了一礼:
“爹娘放心,我就算要买小倌儿回来,也绝不买这个姿色的,这人,不是我买的,你们尽管放心!”
一听这话,原本已经被老鸨噼里啪啦一阵哭诉,说得额角直跳的卫国公彻底怒了:
“你,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还真打算买一个回来?”
是,他们的女儿从前是爱东游西逛,名声也不大好,可要是尚未婚嫁就买个小倌儿回来,这简直是耸人听闻!
大周女子的地位不算太低,可这种还没嫁人就大张旗鼓买小倌儿的行径,他们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卫国公瞬间觉得自己整个人生都在接受挑战!
眼看着老爹气得直哆嗦,卫襄刚要否认,却听见耳边一声大喊:
“卫小姐!”
卫襄被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出声的正是被众人忽略得彻底的那位“冰冰”!
这个在王妈妈口中受不了委屈的美男子,先前一直都是神情紧绷地站在一边一言不发,此时忽然来这么一声,卫襄缓了缓神,才仔细打量了他一眼——
俊美的容貌中带着一点妓馆小倌儿特有的阴柔,凌乱的发髻与脖颈间通红的上吊印记,让他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不过此时他昂着头直直盯着卫襄,与尉迟嘉七分相似的眉眼间迸发出的愤愤然倒是真有了那么几分烈性子的意味。
眼见着他这神情逐渐接近“视死如归”的标准神情,卫襄立刻就决定先声夺人:
“你还要干什么,啊?打住!我告诉你啊,别给本小姐来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一套,本小姐不吃这一套!本小姐说看不上你就是看不上你,别指望你闹一闹我就收了你啊!实话告诉你,看上你的是苏家二公子,要找找她去!”
男人都是祸水,这是卫襄上辈子的终极经验。
更何况这小倌儿还跟尉迟嘉有七分相似……只要沾染上,那这辈子还不是要和柱国公府那个大坑纠缠不清?
她毫不犹豫地决定,把贪花好色这顶大帽子还给苏静姝那个坑货。
可惜卫襄说这话的神态,实在太符合始乱终弃的薄幸人模样,看得卫国公夫人眼角直抽抽。
卫国公夫人觉着女儿话里话外居然还是嫌弃这小倌儿丑,而不是彻底灭了买小倌儿的念头,是真急了。
她也顾不得许多了,沉了脸色冷声道:
“卫襄你给我闭嘴!”
忍着心痛呵斥完自己的宝贝小女儿,卫国公夫人才对着王妈妈火力全开:
“方才能让你们进了这卫国公府的大门儿,是顾及我卫国公府的体面,不然你还真以为你一个醉春楼的老鸨子能把这等肮脏主意打到我们襄襄头上来?现在,要么,你赶紧领着你的人走,闭紧你们自己的嘴巴,要么,就五城兵马司的大牢有请,你们去不去?”
正在拿着帕子装模作样擦眼泪的王妈妈立刻就止住了眼泪,眼珠子飞快地转了转,委屈道:
“夫人,奴家也正是怕闹出人命来对二小姐名声不利,才悄悄地自己带着冰冰上门来啊……要寻死的是冰冰,要是冰冰愿意回去,奴家立刻就走,绝无二话!可冰冰他,他是一心要跟了二小姐,奴家也没办法啊!”
王妈妈的话音刚落,像是为了配合王妈妈一样,卫国公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闪,那个小倌儿居然拿了把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冰冰!”
王妈妈尖叫了一声,不知道是惊吓还是高兴。
“二小姐今日若是不愿意留下我,那蓝冰也就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就死在这里,兴许,二小姐还能一辈子记住我——二小姐,您说是不是?”
悦耳的男子声音带着狠厉,而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与方才我见犹怜的模样截然不同。
卫襄凝眉看向再度要寻死的这个人,居然从他身上看出了几分死志。
她长叹一口气,这是怎么了?
上辈子她要死要活地威胁尉迟嘉,这辈子,别人也要死要活地威胁她,这是,遭了报应了?
可应该遭报应的人是尉迟嘉才对啊!
卫襄挥挥手:
“把你的刀收起来……也把你这打错了的主意收起来吧,来人,按照夫人说的办,把这两位送五城兵马司去吧!我卫襄,从来不受这等委屈!”
开玩笑,能威胁她卫襄的人,都死在上辈子了呢。
卫国公府,从来就不是任人撒野的地方,有了卫襄这句话,卫程二话不说上前,一脚踢飞了蓝冰手里的刀:
“就这么点儿伎俩,还敢出来现!来人,捆了!”
王妈妈的尖叫哭求声很快沉寂了下去,但是卫襄还是听清楚了蓝冰被拖出去时的那句话:
“卫小姐,后会有期!”
卫襄连头都没回一下。
她又没对这个人做什么亏心事,干脆闹大点儿,用官方给自己洗清一下好了。
一切归于平静之后,接收到爹娘和哥哥投射过来的杀人目光,卫襄心里还是很感动的——
方才他们没直接把那什么冰冰踢出去,怕是以为她真看上了吧?
这个世界上,能在生气的时候,还下意识地纵容她的胡闹的,也只有她的亲人了。
卫襄老老实实地认了错,保证以后尽量不去章台晃悠,好说歹说哄得爹娘稍稍高兴了一点,才松了口气。
但很显然,她放松得太早了。
因为卫国公夫人很快就旧事重提:
“襄襄,我刚才想过了,你一日没有嫁给尉迟嘉,你一日就放不下,既然这样,你的婚事就这么定了吧,明日就让你姨母给你们赐婚!免得再有这样的事儿,你就真的这辈子嫁不出去了!”
赐婚?
卫襄脑子嗡嗡直响,立刻阻止:
“千万不要啊娘亲,我已经不喜欢尉迟嘉了,真不喜欢!”
但是经了今日这小倌儿的事儿,卫国公夫人更是对这种话半个字也不信了。
要是不喜欢了,放下了,何必见着个七分像的人就要去招惹?
对于醉春楼那老鸨子的话,卫国公夫人虽然不全信,但心里到底是觉得跟小女儿脱不了关系的。
眼看着爹娘和哥哥都拂袖而去,根本没人想听她说,卫襄顿时痛彻心扉,追悔莫及——
刚才,她是不是该把那什么冰冰留下来?
这样,大概真的这辈子都会嫁不出去了吧?
说好的这辈子,不婚保平安的啊!
第七章 背后有人
翌日一大早,还没过辰时,卫国公夫人就收拾得整整齐齐,精神抖擞地准备进宫去。
卫襄小跑着跟在后面阻拦自己的亲娘:
“娘亲,娘亲!表哥的登基大典就这几天了,姨母也要晋位太后了,肯定是要日理万机的,这种小事就不必去打扰姨母了吧?再说,这个时候让姨母跟柱国公府对上,不好吧?娘亲,我发誓,我真的不想嫁给尉迟嘉,真的!娘亲,求您了,别去了!”
卫国公夫人停下如疾风一般的脚步,惊讶地看着晨光中如同花骨朵一般的小女儿:
“襄襄,你,你什么时候开窍了?”
眼前这个扯着她衣袖撒娇的孩子,真的是那个没心没肺,想到哪儿就闹到哪儿的女儿吗?
卫国公夫人有片刻的恍惚,她转身,抬手摸了摸女儿的脸颊,忽而有些心疼:
“襄襄,从前,你根本就不是这么懂事的孩子,你在蓬莱……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卫国公夫人觉得,只有尝到了苦头,女儿才可能变得懂事。
这个猜想立刻就被卫襄给否了:
“哪有啊,没有啦,我在蓬莱好得很,没吃过什么苦!”
卫襄借机拉着娘亲往回拖:
“不过娘亲,我才十七啊,您急什么?怕我以后嫁不出去砸您和爹爹手里?我这都三年不在家了,一回来娘亲就想把我给塞出去,娘亲当真不怕我伤心啊?”
卫国公夫人脚下却没动,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担忧:
“娘亲当然想多留你几年,可是襄襄,你从前那样喜欢尉迟嘉,娘亲怎么舍得不让你如愿以偿?昨日的事情,迟早会闹开的,那时候又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是非来。早一日将你们的事情定下来,让你称心如意,娘亲也就能早一日放心,你明白吗?”
卫襄点点头,又摇摇头:
“娘亲,您说的,我都明白,可我说的,您都不明白。”
初生的朝阳照在少女的脸上,她严肃认真的语气,让卫国公夫人不得不跟着认真倾听:
“娘亲,强扭的瓜不甜,女儿从前年少无知,不懂得这个道理,可如今,我是真的不稀罕。何况,我在蓬莱待了三年,这三年,都没有见过尉迟嘉一面,不也好好的吗?娘亲,我真的已经不喜欢他了,不是逃避,也不是赌气,是真的,忽然就不喜欢这个人了。”
忽然就不喜欢这个人了?
卫国公夫人只觉得心头一抽,随之而来的,竟是密密麻麻的刺痛——
在她的记忆里,顽劣惯了的女儿上一次这样认真严肃地说话,是在四年前宫中的牡丹宴上。
她那样认真地对自己说,娘亲,我好喜欢柱国公府的那个哥哥啊,我一定要嫁给他,不然,我就再也不会开心啦。
可今日,她的女儿却能说出“强扭的瓜不甜”这样的话!
这话,到底是在安慰她这个当娘的,还是襄襄在安慰她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卫国公夫人才缓缓地随着女儿转了身:
“既然襄襄都这样说了,那娘亲就先不急,等你表哥登基大典过后,我们再来说这件事情好了。”
卫襄顿时眉开眼笑,觉得自己终于说服了娘亲,挽着卫国公夫人的手臂就往回走:
“这就对了嘛,娘亲,我们不给姨母添麻烦,也不去给表哥和姐姐添麻烦。”
但午膳刚过,吃饱喝足的卫襄就接到了宫里的旨意,太子妃宣她入宫觐见。
卫襄懒洋洋地摊在床上不想动,抱着小花嘀咕:
“姐姐是不是知道了昨日的事情,又要教训我?”
这个家里,爹娘对她是无条件迁就宠爱的,哥哥是斗不过她,拿她没有丝毫办法的,唯有身为太子妃的姐姐,性格刚硬,虽然宠她,可收拾起她来也绝不手软。
前世她对于姐姐的教训心里一直都是各种不服,可是今生……
卫襄想了想,还是爬起来梳洗更衣,认命地准备进宫。
就算姐姐又要教训她放浪形骸,自毁形象,她也认了,谁让她重生在了声名狼藉的十七岁,而不是天真无邪的七岁。
很多事情,如今是掰不回来了,被姐姐训斥几句,也是无妨的。
大周皇城在长安的最中央,而卫国公府这种权贵府邸,离着皇城并不远,卫襄很快就到了宫门处。
前来接引的宫人见了她,比从前更是恭谨周到了十分,端出来的笑脸热情而殷勤。
卫襄瞅了瞅他们的脸色,觉得姐姐的心情应该没有很恶劣才是,这是否说明,她今日能在姐姐手里多扛一会儿?
栖霞宫,太子妃卫锦正在看着人收拾东宫,毕竟在这里也住不了几日了,要搬迁到内宫去,总要忙碌一番的。
不过听说妹妹来了,她还是放下了手头的事情,让人叫她进来。
“给太子妃请安!”
卫襄心中忐忑,将往日的随意收敛了几分,十分规矩地向姐姐行礼。
卫锦原本要苛责的话在看到她这规规矩矩的样子时,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
她无奈地皱了皱眉,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干脆开门见山:
“你平日里那样淘气,这会儿倒是在我面前装什么?坐吧,我们来说说,那个小倌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襄一路上提着的心立刻就放回了肚子里——
那小倌儿的事情,她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她怕什么?
果然,听妹妹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之后,卫锦如同牡丹一般雍容的脸上就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你再任性,也不至于刻意利用一个小倌儿来羞辱你心爱的尉迟嘉,看来这背后,的确是有人冲着你来了,也可能,是冲着我们来的。”
卫锦亲手端了杯茶给眼巴巴看着她的卫襄,解释道:
“那个醉春楼的老鸨子和那小倌儿一被送到五城兵马司,我们这边就已经接到了消息,殿下已经命人将那二人看管起来了。”
“据那老鸨说,这个小倌儿是一个月前,有人非要卖给她的,她当时一看这小倌儿的长相,就不愿意要,因为这长安城,肯定没人有胆子要这个人。可她到底还是贪便宜,留了下来。只不过没想到,真卖不出去了,而且这个小倌儿性子也烈,着实不听话,动不动就寻死。”
说到这里,卫锦意味深长地看了妹妹一眼:
“恰好你前日就去了,又恰好苏静姝瞎掺和了一把,那老鸨子就想着干脆投你所好,将人塞给你算了——襄襄,说起来,整件事情虽有人为设计的痕迹,但也是你自己惹来的麻烦。还好你拒绝了,不然今日,柱国公太夫人,怕是已经打上卫国公府的门去了。”
“一旦柱国公府和卫国公府在殿下即将登基这个节骨眼儿上撕起来,这中间,得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有多少可趁之机?”
卫襄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卫锦这最后的一句话说完,她已经悄悄地出了一身的冷汗。
前世柱国公太夫人看着她的时候,那种怨毒的目光仿佛又浮现在眼前——那个战斗力强大的老太太,跟人开撕,那是一撕一个准儿,绝无败绩!
这要真撕起来,整个长安不得安宁啊!
卫襄头疼地抚了抚额:
“姐,我现在就想知道,这件事,柱国公府那尊大神,知道吗?”
第八章 三号目标
卫锦似笑非笑:
“你觉得她知道不知道?即使前日在醉春楼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但是等昨日的事情传出去,她也一定会知道的。”
“这可怎么办?”
卫襄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十分沮丧。
卫锦很少见到妹妹这个样子,不由得好笑:
“你这是怎么了?你从前那般纠缠尉迟嘉,也没见你对柱国公太夫人有所忌惮,如今倒是知道害怕了?”
卫襄不语,摊在软榻上发愁。
她从前凭着一腔孤勇,只一心想把尉迟嘉拿下,但是如今,她已经打定了主意绝不跟尉迟嘉扯上关系,为什么还要跟这个难缠的老太太对上?
卫锦见她这样发愁,倒以为是自己说得太严重吓到她了,想了想,安慰道:
“好了,就算柱国公府太夫人厉害,我们也不必怕她。等忙完了这几日,我就求母后给你们赐婚,等你嫁到她家去,她敢欺负你,自有母后和我为你做主!”
妈呀,又提赐婚!
卫襄一骨碌爬起来就要推辞,外面却忽然传来太子朗朗的笑声:
“没错,襄襄,你不必害怕,表哥也会给你做主!”
卫锦站了起来,迎着走进来的太子笑道:
“有殿下这句话,妾身也就放心了。”
走进来的,正是卫襄的表哥兼姐夫,丰神俊朗的大周太子殿下,李修成。
卫襄一听这话更绝望了——
从前她千方百计想要一道赐婚圣旨而不得,如今她不想要了,却是人人都要提这一茬,老天爷让她重生回来是干嘛的?
专门跟她作对的吗?
卫襄怏怏地行了礼,准备再挣扎一下:
“姐夫,那啥,我现在呢,不喜欢尉迟嘉了,您看啊,就连看昨儿那小倌儿,我都觉得人家长得丑,尉迟嘉那就更丑了……”
太子却觉得自己这小姨子大概是长大了些,知道女儿家的矜持了,笑眯眯地再次强调道:
“美也好,丑也好,我只知道,当年襄襄你可是信誓旦旦,非他不嫁!放心,襄襄你这一片痴心,我们都知道,你不用扭捏推辞,我们一定会成全你的!”
成全?成全你妹啊!
至此,卫襄终于彻底绝望,她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形容自己的词儿,譬如“自作自受”,“越抹越黑”……等等。
她确定,她现在哭着喊着说不喜欢尉迟嘉了,效果和她从前哭着喊着要嫁给尉迟嘉是截然相反的。
她再也不想跟这些人说话了,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卫襄很快挥手告辞:
“姐夫,姐姐,告辞!”
她得回去好好考虑一下,这辈子必须要干掉的目标,是不是得多加一个啊?
正骑马走在进宫路上的尉迟嘉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惹得坐在马车中的柱国公太夫人一阵心疼,甚至探出头来喊他:
“嘉儿,今儿风大,你还是陪着祖母坐马车吧!”
从记事起,祖母对他就一直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尉迟嘉早已习惯了,他停下来安慰柱国公太夫人:
“祖母放心,孙儿身体康健得很,没事的!”
柱国公太夫人看着已经出落得玉树临风的孙儿,欣慰中带着慈爱,又叮嘱了几句,也就没再勉强。
只不过回过头去之后,柱国公太夫人的眼神就骤然凌厉起来:
“那个卫襄,害得我们嘉儿被人耻笑这么多年,这回我绝不会放过她!”
太夫人这样护犊子的言行,丫鬟这么多年看得多了,也不以为意,只是心里有些担忧。
从卫二小姐缠上世子的那日起,太夫人心里就是不痛快的,可那时再不痛快,也要顾及卫二小姐是皇后最宠爱的贵女,迟迟没有与卫国公府撕破脸,如今——
如今卫二小姐即将成为太后最宠爱的外甥女,皇帝的亲表妹,皇后的亲妹妹了呢,真的,动得了她吗?
随行在马车一侧的尉迟嘉,却是暗暗勒紧了马缰,心神却早就飞到了别处。
听说她进宫了,不知道,还来得及吗?
卫襄脚步沉重地从御花园里穿过,行走间忽然觉得挂在腰间的海螺有轻微的震颤——
嘿,师父给的这个宝贝十分有用,这是,有杀气啊!
卫襄一个回头,就看见了远处花树下站着的二皇子李修远。
就算离得远,她也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李修远那阴鸷的眼神和咬牙切齿的恨意。
卫襄沉重的心情刹那间就好了起来,转过身,悠悠然地在原地站定,笑眯眯地朝着李修远招了招手:
“哟,二皇子啊,好久不见,最近可曾欠揍?”
她正心情不好呢,这个仇人就倒霉催的正好出现,不正是现成的出气筒?
必须要干掉的二号目标出现,卫襄表示,很满意。
但李修远是极其不满意的,不仅不满意,简直要炸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更何况卫襄一张口就是红果果的挑衅,李修成瞬间就被怒火烧坏了脑袋,不过好歹他还记得这是在宫里,他大步走到卫襄面前,赤红着眼睛低吼道:
“卫襄,你给我等着,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是吧?”
不等李修远撂完狠话,卫襄就打断了他,十分不屑地接了下去,眼底满是红果果的嘲讽:
“三年了,李修远,你怎么就不能有点新意,有点长进啊?好歹换换词儿,什么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之类的,不是听起来狠多了?不过也是很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本小姐一直好得很,倒是你……既然你这么喜欢这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留给你自己好了!”
“卫襄!”
出口威胁几句都不成的李修远,终于炸了,伸手就要去抓住卫襄,他今日不把卫襄打得满地找牙,他就不姓李!
卫襄见他伸手抓过来,只脚下轻轻地动了动,就移出去一丈多远,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幼稚!”
按说如今的李修远,坏得还没那么彻底,做人呢也是能动手就不愿意走心,跟日后那个阴险恶毒的李修远比起来,实在是天真得让人可怜。
只可惜,大姨夫已经被她干掉了,再也没人能给李修远“成长”的机会了。
卫襄清了清嗓子,准备先发制人,喊上一嗓子“二皇子打人了”,先给他栽个赃,不过余光瞥见路的那一头走过来的那人,卫襄所有的声音顷刻间呛在了嗓子里——
好吧,三号目标即将到达战场,这还怎么栽赃?
第九章 激动不激动?
虽然她很想干掉李修远,也有点儿想干掉尉迟嘉,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二者,也不可能一次性解决。
卫襄二话不说,走为上计,至于身后李修远的咆哮声,卫襄选择忽略。
她这次可没动手打他,爱怎么告状怎么告状吧。
至于尉迟嘉,卫襄看他一眼,都觉得眼皮子抽抽。
她不得不承认,那人一身淡紫色华服,从开满淡雅菊花的小路上翩翩而来,还是那样赏心悦目到令人发指。
回到卫国公府,卫襄整个人才彻底冷静下来。
尉迟嘉那紫衣翩翩的身影一直在她眼前徘徊——
她也终于想起来,问题出在哪里了。
她一手拽过小花,像从前那样抱着它嘀咕自己的心事:
“小花,其实当年我也不算眼瞎……他的确和丑字不沾边儿,我说自己嫌弃他丑,他们肯定觉得我脑抽了吧?也难怪没人相信我呢。”
小花喵喵地叫了两声,算是附和。
卫襄深刻地反省了一下自己的问题,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个别的理由出来,能服众的理由。
她正搜肠刮肚地筹划,丫鬟来报,世子爷来了。
哥哥是来看她这趟进宫有没有闯什么祸吧?
卫襄无奈,觉得自己就算是想要洗心革面,也架不住这些人杯弓蛇影啊。
她抱着小花走了出去,不用哥哥开口,就主动向他汇报自己今日入宫的情况:
“大姐就是找我闲聊几句,姐夫也亲切问候了我几句,然后,我跟二皇子进行了一次友好会面,再然后,我就回来了!今儿我全程没闯祸,没乱跑,没打人,大哥尽管放心!”
卫程却深深地看了卫襄一眼,欲言又止:
“襄襄,你如今能懂事一些,大哥很欣慰……大哥想问问你,昨日你跟娘亲说你不喜欢尉迟嘉了,有几分真?”
卫襄顿时大喜,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卫程:
“哥,你相信我了?我就知道,这个家里你最了解我!大哥,我说的,十分真,比针尖儿都真的那种真!”
听她这么说,卫程倒是沉默了下来。
他神情复杂地瞅了卫襄半晌,才叹道:
“从前你闹腾着非他不嫁,现在又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也不知道你这样反反复复,都算什么……罢了,反正你是我的亲妹妹,我这个做大哥的,总归是希望你如愿以偿的。“
卫襄糊涂了:
“哥,你这到底是想说什么啊?”
她怎么觉着,大哥说的话她听不大明白。
卫程却再也不肯多说了,罕见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转身就走:
“没什么,我就是来看看你而已,你进宫一趟,大概也累了,好好歇着吧。”
卫襄也罕见地没有因为大哥摸她脑袋而炸毛,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个疑惑一直萦绕在卫襄心头,直到皇帝登基大典那一日,她们这些朝臣女眷一起入宫,遇见了苏静姝为止。
彼时卫襄正一个人窝在大殿的角落里嗑瓜子儿。
虽然她总觉得那些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女眷们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但这也算是她卫襄一直以来的独特待遇,她也不想去搭理她们。
只有苏静姝贱兮兮地跑过来跟她赔笑脸:
“襄襄,那日我真的只是开个玩笑,不是故意的,我哪儿知道那老鸨子那么大胆子,居然敢找上门去……真的,你原谅我,我请你逛三年章台,不,十年!”
卫襄理也没理苏静姝。
没错,小倌儿的事情到底还是传了出去,虽说那个什么冰冰已经被发卖了,但她卫襄的名声又往臭名昭著的方向前进了一大步。
按说上辈子苏静姝跟她算得上相爱相杀,两人你坑我我坑你,互相伤害的事儿没少干,可这回不一样。
没确定这件事背后到底有没有苏家的影子之前,卫襄不打算原谅苏静姝。
苏静姝见自己好话说尽,卫襄还是一副冷脸对着她,心里也不由得恼怒起来,伸手戳了戳卫襄:
“哎,我说你生气也要有个限度不是,你荒唐事儿干得也不少,真就差这么一桩么?”
卫襄还是不理她。
苏静姝也就沉了脸,怒道:
“卫襄你够了啊,我知道,你不就是觉得那日在醉春楼外面刚好遇见尉迟嘉,丢了你的人么?可人家尉迟嘉没空跟你计较呢,他废了二皇子一只手,你不赶紧去关心慰问,倒是在这儿跟我较什么劲?”
卫襄终于看了苏静姝一眼,扔了手中的瓜子儿,揪住了苏静姝的衣袖:
“说明白,谁废了二皇子一只手?!”
苏静姝见她这个样子,明显是不知情,顿时兴致大起,惊讶道:
“柱国公世子尉迟嘉,废了,二皇子李修远的一只手——这事儿你居然不知道?”
“我,我真不知道……”
卫襄一脸懵逼,如闻惊雷。
这两人,一个恨她入骨,一个坑死人不偿命,他们要是自相残杀撕起来,卫襄觉得自己应该仰天大笑三声——
可偏偏她此时就像听到了一个荒谬的冷笑话,想笑都笑不出来。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几天吧,听说那天柱国公太夫人进宫求太后娘娘给尉迟嘉赐婚呢——对了,你想不想知道,柱国公太夫人求的是哪家贵女?”
卫襄挥挥手,心情莫名烦躁,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爱谁谁,跟我没关系。我就想知道,尉迟嘉,他为什么废了李修远一只手?他们什么时候结怨了?”
苏静姝见卫襄终于肯与她说话了,兴致勃勃地继续爆料:
“虽说那天这件事最终闹到了皇上面前,皇上把这件事给压了下来,可我听我爹说,貌似是与你有些关系!你是不是又打人家李修远了?要说李修远也够倒霉的,堂堂一个皇子呢,被你打完了,尉迟嘉还要上去补一刀替你出气!”
“不过卫襄,我就想知道,此刻你的心情激动不激动,兴奋不兴奋?”
一想到尉迟嘉这样暗戳戳维护卫襄的举动,可能是放弃挣扎,即将被卫襄扑倒糟蹋的前奏,苏静姝就好兴奋的说!
“我好激动,我好兴奋啊,呵呵!”
卫襄冷笑了两声,却不由得遍体生寒——
第二次了,这是她第二次觉得尉迟嘉不对了。
事有反常必有妖,尉迟嘉这个坑货,这辈子是不是要提前给她挖坑了?
第十章 谁怕谁啊
大周鸿泰三十八年,九月二十,大周皇权交替以前所未有的迅速和平静顺利完成。
登基大典完成之后,新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连下几道圣旨,尊父皇广元帝为太上皇,封生母王皇后为太后,太子妃也顺理成章地晋位皇后,入主中宫。
卫襄站在人群中,遥遥地望着远远的高台之上荣耀加身的姐姐,终于觉得望见了一丝崭新人生的曙光——
今生,圣德皇帝,再也不足为虑了。在这凡俗间,再也没人能那样轻易地将她推进无底深渊。
而李修远,圣德皇帝都已经彻底倒下了,他又能蹦跶几天?
只不过想到李修远被尉迟嘉废掉的那只手——
卫襄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几个交头接耳的女眷,眼底一抹精光快速闪过。
那几位是永平侯府的女眷,都是尉迟嘉的表嫂表妹之流,而其中长相可人,如同清新小白莲的那位,是永平侯府三小姐秦涟涟,正是苏静姝最后忍不住对她透漏的,柱国公太夫人向新皇为尉迟嘉求娶的人选。
刚刚好,她可以先探探,尉迟嘉这回,是打算走什么路子来坑她。
卫襄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若无其事地将自己腰间的海螺解下来,悄悄地朝着那个角落滚了过去。
然后清了清嗓子,大摇大摆地从几人面前晃过去,声音响亮地招呼在大殿另一端的苏静姝:
“苏静姝,苏静姝!过来!不是要去拜见我姐吗?走,我带你去!”
骄傲得意的模样,活脱脱还是从前那个仗着家中权势胡作非为的无脑卫襄。
永平侯府几个女眷顿时都垂下了眼眸,掩去了眼底的鄙夷不屑。
待到卫襄走过,好几处的议论声都低低响起。
与大殿地砖上繁复花纹几乎融为一体的浅黄色海螺,悄无声息地停驻在女眷华美的裙琚不远处,一直到几个人说完了话,各自走开,才被去而复返的卫襄悄悄地捡了回来。
宫里人多眼杂,卫襄出了女眷朝拜的大殿,偷偷溜到御花园附近的一个小阁楼上,才伸手在海螺上拂了拂,将海螺附在了自己耳边。
她没骗苏静姝,这海螺真的可以将别人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重现。
“今日一过,这卫襄怕是要更嚣张了,嘉表弟真是命苦,怎么会被这么个人给缠上!”
这个声音是永平侯府世子夫人的,愤愤不平之意很明显。
“哼,也不瞧瞧她自己的那德行,怎么配得上嘉表哥?”
一个少女的声音接了上去,又像是在安慰谁:
“不过就算有太后和皇后娘娘给她撑腰,也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太夫人那边肯定是不会答应的,三姐姐尽管放心好了!”
另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也跟着插话:
“那可不一定,前几日嘉表哥还废了二皇子的手呢……你们说,嘉表哥是不是被那卫襄缠不过,真打算,打算娶她了?”
空气里有片刻的尴尬和寂静,一时居然没人说话了。
卫襄眯了眯眼睛,又等了一会儿,果然听到了秦涟涟温柔中带着委屈的声音:
“四妹妹,不要再说了,嘉表哥他也有他的苦衷,就算,就算他将来娶了别人……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哎,三姐姐,你就是性子太软,才会被那卫襄欺负,本来你和嘉表哥才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才是……”
这些人后面再说些什么,卫襄已经不必再听了。
无非就是说一些她卫襄如何仗势欺人,强抢良家妇男之类的,反正除了诋毁她还是诋毁她,无所谓了。
卫襄在意的只有一点,永平侯府的这朵小白莲,果真是和尉迟嘉有一腿儿啊——
真是好极了!
卫襄掂了掂手中的海螺,非常满意。
就算这辈子尉迟嘉还是不幸英年早逝,好歹有个顶缸的啊,呐,她手里的这就是证据!
不过……
卫襄将海螺重新挂回腰间的时候,冷笑了两声。
这秦涟涟对尉迟嘉的这点情意,想来也是豆腐渣情意,轻轻一压就碎了。
不然上辈子,只见秦涟涟满眼幽怨,却没见尉迟嘉死后秦涟涟去上过一炷香呢?
想来老天也算得上公平,上辈子尉迟嘉糟蹋了她的心意,自然也有人来糟蹋尉迟嘉的心意。
卫襄站起身来,望了望窗外已经铺满了西边天空的晚霞,又开了另一边的窗子,朝着东边望了望。
不会很久了,等最后这一桩事情万无一失地搞定,她就可以回东海了。
毕竟没有她在,蓬莱的师兄师姐们都一定会寂寞的嘛。
尉迟嘉走完最后一级阶梯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身天水碧衣裙的少女立于窗前远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眉眼间都是淡淡的笑意。
这笑意,轻快而美好,他从未见过。
尉迟嘉将心底的叹息很好地掩藏了起来,将脚步略略放重了些。
卫襄听见脚步声,终于转过头来,脸上的笑意刹那间消失。
暖暖的夕阳从开着的窗上照进来,淡紫衣衫,容颜俊美的男子缓步而来,神色浅淡冷清,如同傲霜枝头的紫菊,偏偏……
卫襄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她居然从那双黑色琉璃一般的眸子里看到了微微的暖意,带着她看不懂的深沉。
卫襄有刹那的恍神,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
但很快她就清醒了,就算这样的眼神她见过,那也不可能是在尉迟嘉的这双眼睛里。
卫襄微微扬了扬下巴,大步朝着尉迟嘉走过去,然后,选择将尉迟嘉无视得彻头彻尾。
与尉迟嘉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卫襄很是为自己的镇定感到得意。
从前,她喜欢这个人,每每见了他,自然是心口如同小鹿乱撞,少女娇羞啊,不知所措啊,千方百计吸引注意力啊,一样不能少。
可是如今——
卫襄想起大师姐骂二师兄的话:
老娘喜欢你的时候,你是星星你是月亮,你光辉夺目,你照耀天地!就算真是老娘眼瞎心盲,老娘也不后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今天老娘不喜欢你了,你说说你是什么?
卫襄觉着,这才是一个有骨气的女子该有的态度,她十分敬仰。
如今,她对着尉迟嘉,自然也是要有骨气的。
但卫襄万万没想到的是,尉迟嘉居然会没有骨气——
他伸出左手,拽住了她左手的手腕,然后用力一扯,轻轻地转身合拢双臂,卫襄就准确无误地向后倾倒,撞在了他的怀里。
几乎是顷刻间,卫襄就感受到了透过后背衣衫,男子坚实胸膛上传过来的炙热温度。
卫襄正要踩到下方阶梯的右脚,就尴尬地悬在了空中。
麻蛋,这是强行占她便宜?
卫襄闭了闭眼,告诉自己,世界很美好,何必为了这么个人变得暴躁?
她冷静地回头,对上尉迟嘉那双意味不明的眸子,笑容奇异:
“怎么,尉迟世子又想耍流氓啊?行啊,来啊,谁怕谁啊!”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了转身体,用自己尚且自由的右手扒开了尉迟嘉的领口,低头,狠狠咬在了他的锁骨上!
她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她厚着脸皮,趁四下无人,亲了尉迟嘉一下。
然后尉迟嘉当着她的面儿,用帕子将他自己的唇擦出了血。
这一次,她坐等尉迟嘉把他自己的锁骨挖出来丢掉。
第十一章 这人,有病
所以,当卫襄松开口,抬起头看向尉迟嘉的时候,她雪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洋洋得意和挑衅嘲讽。
就连说出口的话,也活脱脱像一个强了别人之后还要踩一脚的恶霸: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恶心?以前,碰你一下,你都要把嘴唇擦出血,立个牌坊给老娘看,那今天,你要不要自己动手剜肉剔骨以表清白啊?”
但是被她咬完之后狠狠推开的那个人,却许久没有任何的动作。
他仿佛根本没有感到任何的疼痛一样,漆黑如墨的眼眸还是那样淡淡地看着她,薄唇微张,像是准备解释什么:
“我并不是……”
可惜,这世上迟来的解释总是注定了解释不成的。
还没等尉迟嘉把话说完,两人的耳边就响起来一声尖叫:
“啊!卫襄!你对表哥做了什么?!”
带着惊恐的女子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对峙状态,卫襄扭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正是永平侯府的那朵小白莲,秦涟涟。
“表哥,你怎么样了?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小白莲直接无视了卫襄,扑向了尉迟嘉。
尉迟嘉似乎对秦涟涟突然的到来有些意外,脚下轻轻闪了闪,躲开秦涟涟,掩了掩领口皱眉道:
“表妹你先出去!”
声音不大,却带着冷厉的意味。
小白莲愣了一下,仿佛很意外,停下了脚步,却瞬间哭得梨花带雨,活像尉迟嘉要死了一样:
“可是表哥你的伤,要赶快找太医才行啊!”
卫襄忍不住皱眉,伤?什么伤?
她就咬了一口而已,需要找太医?难不成这男人是豆腐做的?
矫情!
卫襄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拍拍手,准备撤离现场:
“这老话说的真好,表兄表妹,天生一对,你们这表兄表妹感情深厚,真是令人感动!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搅了,告辞!”
没亲眼看到尉迟嘉剜肉剔骨,卫襄有些微微的遗憾。
不过她确信,这一下,一定能够让尉迟嘉心里恶心一辈子,从此躲得她远远的,再也不敢来招惹她!
这么一想,卫襄的脚步又轻快了三分。
可她身后的小白莲却忽然扑上来拽住了她的衣袖:
“卫二小姐,你怎么能这样恶毒!就算表哥不喜欢你,你也不能就这么要了他的命啊!”
什么?她恶毒?
卫襄被这表兄妹二人轮番纠缠,终于是怒了,转身甩开了小白莲的手:
“恶毒你妹啊!当老娘是狗啊,能一口把你的好表哥咬死啊!”
她已经很顾着这是在宫里,顾着今天是皇帝登基大典的好日子,没有直接咬尉迟嘉的脖子,这倒还没完了是吧?
被卫襄这么一吼,小白莲哭的更厉害了,抽抽噎噎地指向了尉迟嘉:
“可你看看……那么多血,真的会要了表哥的命的呀……”
卫襄先前一直看的是尉迟嘉的脸,此时顺着小白莲的手指看过去,才发现尉迟嘉胸前衣服上的颜色不大对——
尉迟嘉胸前的衣襟上,正在洇出一朵又一朵暗红色的花,很显然,那是鲜血的痕迹!
尉迟嘉见她看过来,将胸前的衣服更遮住了几分,拧眉朝秦涟涟低喝道:
“出去,不要胡说!”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经历了片刻茫然的卫襄,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两只手一个用力,就扒开了尉迟嘉的衣领——
“怎么回事?”
出现在卫襄眼前的,赫然是两排鲜血汩汩而出的伤口!
卫襄的第一直觉就是,麻蛋,这人不是豆腐做的,根本就是纸做的!
“表哥……表哥,我去给你找太医!卫襄,你先放开表哥呀!”
看到卫襄居然如此不要脸地扒开了表哥的衣服,秦涟涟一边喊,一边就要转身出去。
卫襄很快放开了尉迟嘉的衣领,然后转过身,毫不犹豫地一个手刀砍晕了秦涟涟。
找太医?呵呵,做梦!
今日是皇帝的登基大典,这里是皇宫,她绝不能让这种见血的事情传出去,决不能让人以此诟病姨母和姐姐姐夫!
卫襄左右看了看,还好,这个小阁楼里备有笔墨纸砚。
她走到案前,咬破中指就开始在纸上龙飞凤舞地画符。
她现在还没有被逐出师门,身体里那么一丝丝苦修出来的法力也没有彻底被废,想来鲜血画出来的符还是能用的。
只不过八十多年没有画过符了,卫襄脑子一片混沌——
那个止血符怎么画来着?
卫襄咬咬牙,抖着手画了一张,二话不说就拍在了尉迟嘉的伤口上。
结果尉迟嘉的血流的更快了——
卫襄忍不住想捂脸,好吧,她画的貌似是放血符!
卫襄一把揭下来,撕了重画。
滴血的手指刚要再次落到纸上,就被人捉住了。
“不必如此,我没事。”
卫襄回过头,只见尉迟嘉脸色越发苍白了。
卫襄淡定地抽回手:
“你想多了,我不是担心你有事,我是怕我被你连累。”
说完她迅速地又画了一张,继续往尉迟嘉伤口上拍。
好在这一次似乎是画对了,尉迟嘉的伤口终于渐渐止住了血。
尽管他胸前那一朵一朵的血花格外刺目,但卫襄知道,这已经不是问题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手指,叹了口气。
十指连心啊,痛死了,为了这么个人,真是不值得。
就是不知道……
卫襄扫了一眼仍旧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秦涟涟,再看向尉迟嘉的时候,眼中威胁之意就一点没隐藏。
尉迟嘉这会儿倒好像是良知尚存,善解人意的很,深深看了卫襄一眼,颔首:
“我明白你的意思,今日之事,不会传出去的。”
窗外的微风袭来,鼻端的血腥味儿渐渐淡去。
卫襄收回目光,一言不发,转身下了阁楼。
这人浑身都是坑,这地方一刻都不能多待。
即将走出门的时候,却听到尉迟嘉又在背后喊她:
“襄襄。”
卫襄满怀戒备地回过头去,只见那道淡紫色的影子对着她微微躬身:
“对不起。”
对不起?
卫襄皱眉:
“尉迟嘉,你真特么有病。”
光影中,那人微微颔首:
“没错,我的确有病。”
卫襄的表情刹那碎裂,嘿,这人,说他胖,还就喘上了是吧?
她内心深处隐隐有些动摇——
自己差点咬死尉迟嘉的这一口,到底有没有发挥作用,恶心到他?
登基大典过后,长安城依旧是一派煌煌盛世的繁荣景象。
苏静姝又约了卫襄两次,卫襄都没有出去。
并不是她对这世间厌倦,而是她终于发现,她的小花,不太对。
第十二章 乌鸦嘴神棍
卫襄抱着小花,指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再次哄劝:
“小花,吃饭饭!”
小花喵喵叫着,极力挣扎,瞧也不肯去瞧一眼那花花绿绿的饭菜——
它是禽兽,禽兽!
要是跟着人吃这些绿叶子,它禽兽的颜面何在?
“小花,你真的变了!”
卫襄眼神幽怨地凝视着小花,心里那种不确定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就算今生小花早来了一些,可它的生活习性变得也太大了吧?
卫程兴致勃勃地在一边瞧着自己的妹妹跟一只猫怄气,并且这只猫还不买账,终于还是忍不住嗤笑出声:
“襄襄,猫天生是喜欢吃肉的,又怎么会愿意吃你的饭饭呢?来,小花,来爷这里,吃肉肉!”
小花一看见卫程抛出来的那块还带着血丝的肉,顿时瞪大了琥珀色的眸子,噌地一下就从卫襄怀里跳了出来,饿虎扑食一般扑过去,叼走了卫程手里的肉。
然后几个跳跃,就消失在了门外。
很显然,这是找地儿享用它的美食去了。
“卫程,你专门跟我作对!小花它从前根本不是这样的!”
卫襄气得大叫。
卫程莫名其妙:
“卫襄,这猫你撑死也就养了一个来月,哪儿来的以前?再说了,你见过哪家的猫是规规矩矩坐在饭桌前和人一样吃饭的?你顽皮就顽皮吧,何必跟一只猫过不去!”
其实卫程早就觉得妹妹在养猫这件事上有问题。
这只来历不明的猫看上去花色丑陋,偏偏妹妹一眼相中,这也就罢了,居然天天晚上都要搂着这只猫睡觉,如今更过分,非要猫跟人一起上桌子吃饭——
这哪里是养猫,这根本就是养祖宗好吧?
卫襄耳边听着哥哥叨叨,一言不发地垂了头,没让哥哥看见她微红的眼圈儿。
过了一会儿,卫襄才平静了心绪,一个人走了出去,站在檐下,仰头望了望,发现天空中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小花早就不知所踪。
带着凉意的秋雨扑面而来,卫襄心头难得有些忧伤。
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够明白,小花是真的不一样了。
前世,小花也是在这样一个下着雨的傍晚来到她身边的。
那时,她刚刚抱着尉迟嘉的牌位成了亲,在完全陌生的柱国公府度日如年地数日子。
有一天,下了雨,她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柱国公府的廊檐下看雨水顺着脊瓦流下来,连成一线,在地上砸出一串串的水花,茫茫然地感到绝望。
小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湿漉漉的身上沾着草叶子,还带着些许伤痕,无声地伏在了她的脚边,默默地仰着小脑袋,陪她看雨。
“小东西,你是无处可去了吗?”
她俯身摸了摸它的脑袋,它没有闪避,反而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心,琥珀色的眼睛如同它的皮毛一样湿漉漉的。
那一刻,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抱起了它,将它留了下来。
一开始,她也以为猫都是要吃腥的,给它准备了鱼和生肉,但它闻都不闻地走开了。
她就尝试着让它吃饭,没想到,此后的每一餐,它都会像人一样,正经地跳上桌前的椅子,她吃什么,它也就跟着吃什么。
再后来,她去哪里,它就跟着去哪里,她做什么,它也就陪着她做什么。
日子长了,这只奇怪的猫就成了她的影子,与她形影不离,一起对抗皇帝的施压,一起捱过李修远的报复,一起熬过那样暗无天日的漫长岁月。
很多时候,她都会恍惚间觉得,陪着她的,根本不是一只猫,而是一个人。
除了没有人的形貌,小花简直善解人意到让人惊悚的地步……
“喵!喵!”
脚下传来两声微弱的猫叫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卫襄低下头,小花正仰着小脑袋,无辜地瞪着大眼睛看着她,安静地卖萌求原谅。
卫襄的心,一下子又软了。
她蹲下来,将皮毛上沾了水气的小花抱了起来。
“罢了,我原本就想过,这辈子,再也不要你跟着我担惊受怕了,你要是真的想做回一只真正的猫,那也由着你吧……”
猫咪柔软的皮毛带来的熟悉触感,让卫襄心头的那点忧伤,在这一瞬间彻底烟消云散了。
这世上,不是每一样失去的东西,她都能有重新得到的运气。
前世那个像人不像猫的小花,即使是以这样陌生的面目回到她的身边,那也算不了什么。
毕竟直到她莫名重生,小花都没有和她分开过。
这辈子,也一样,永远都不要分开。
而这些日子,卫襄因为小花的古怪,不想出门,苏静姝却是沉不住气了,终于在第三次邀约卫襄无果后,杀上门来逮人。
“卫襄,长安城的菊花都要落光了,你确定你不出去晃晃?我跟你说,最近长安城来了个乌鸦嘴神棍呢,那简直是,啧啧,让人又爱又恨啊!”
苏静姝闲极无聊,最爱嚼长安城的各种八卦,没个人听她说话,简直要了老命了。
一见卫襄的面儿,就彻底放开了,也不管卫襄有没有认真在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个神棍啊,长得年轻又好看,偏偏给人算出来的都是霉运,福报半个没有,人称乌鸦嘴。我那天不服啊,我也排队去算了一下,他居然说我将来会夫妻反目,凄惨收场,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家表哥是那样的人吗!?”
卫襄原本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但是听到“给人算出来的都是霉运”和“夫妻反目,凄惨收场”这两句话,手里的茶盏还是抖了抖。
这样的乌鸦嘴神棍她倒是认识一个,不过苏静姝的这个命……
她要是直接跟苏静姝说,你那位表哥未婚夫,就是个渣渣的祖宗,苏静姝会不会当场把她打死?
卫襄瞧了瞧苏静姝此刻眼睛里往外泛光的小星星,决定还是不要直说了吧。
索性这辈子多拆几桩姻缘,也就是了。
她镇定地起身,拉着苏静姝就往外走:
“走,带我去看看!”
“嘿,我就知道,你这性子哪里憋得住,走走走,让那神棍小哥给你也算一卦,我倒要听听,你会不会被他说得比我还惨!”
苏静姝兴高采烈地带着卫襄,直奔东大街的算命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