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八章 神明时代重临
忘记这场将两人禁锢其中百年的爱恨,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谁伤了谁。
晨曦微亮,太阳自东方升起,万丈光芒驱散了海上的茫茫雾气,幻影海的地不知不觉中又变了一副样子,山川巍峨,绿水淙淙。
幻影海之外的德山老头脑袋上又多了几根白发。
或许是因为同门之间的感应,即使没有亲眼目睹幻影海内发生的一切,他也感觉到了那种弥漫在整片东海的哀伤绝望。
对于修仙者来,情劫最难过,也不知道师妹这般的情绪,这情劫是过了,还是没过。
在逐渐散开的海雾之中,有一闪一闪的光亮混杂其中,随着海雾一起消散在茫茫大海之上,最终化作水滴,与大海融为一体。
“父亲……”沈良夜站在幻影海不远处的礁石上,骤然间心口刺痛,却又不清这刺痛从何而来,口中却不由自主喃喃唤出了久违的称呼。
程无心双手接住一滴随着浪花溅起的海水,布下一个微的结界,将这滴海水做成一个拇指尖大的水晶球,递给了沈良夜:
“留着吧,或许这是你和他之间最后的一点关联了。”
卫襄和尉迟嘉站在更远的地方,望着面前波涛澎湃的大海,仔仔细细感应了一会儿,心生感慨:
“其实二师兄的父亲也不算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他当初将祖缇师叔囚禁起来,也是害怕失去,可惜他有话也不明白,终究没能得一个好下场……”
尉迟嘉笑笑,没有话。
此人身为凡人,命中绝无修仙可能,即使是争权夺利,那也是他身为一个凡人最好的选择,无可厚非。
可他偏偏要与仙门弟子纠缠上,纠缠上也就罢了,偏偏还护不住,护不住了也不,这样的下场,又能怨得了谁?
毕竟这世间谁又能对谁的心思了如指掌?
念及此,尉迟嘉微微转头,看着卫襄,露出笑容:
“还好,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
“什么?”
卫襄一愣,很快又点点头:“哦。”
没错,前世尉迟嘉有什么话都闷在心里,结果他早早死掉,自己痛苦地过了大半辈子。
可见这世间,男女之间最要不得的,便是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敞开心扉亮话,才是正道。
可惜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也不是人人都有重来的机会。
两日后,蓬莱山门外,身穿蓝衣的弟子们,衣袂飘飘地站了两行,迎接他们的师叔祖缇。
海雾笼罩之下的栈桥上,朝阳刚刚落下片片投影,容貌倾城的蓝衣女子行走其间,恍若从梦境中走来。
蓬莱弟子纷纷屏住了呼吸,唯恐出一个大气儿,便会惊醒这个梦境。
行走在梦境中的女子神采飞扬,衣袂翩翩,一路行来恍若神仙临凡,德山老头走在她的身边被衬得如同枯枝朽木。
芜青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望着走来的女子,不由得红了眼圈。
从前那个夺人眼目的祖缇师姐,终于是历完情劫,回来了。
“师姐!”芜青迎上前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祖缇走近,看见芜青的红眼圈,却是笑了:
“我不过是在幻影海睡了一觉,芜青师妹怎么就如此思念于我?”
“师姐……”
芜青望着祖缇如同从前一般无忧无虑的笑容,终是忍住了眼泪,迅速将所有的哀伤敛去,抹了抹眼角也跟着笑了,笑容之中带着几分少女时代跟在师姐身后的娇嗔:
“你这一觉睡的时间也太长了,师兄们都已经老了,我也已经老了……”
“胡袄!德山师兄那是懒得维持容貌,不然他就是全底下最帅气的老头,还有你,老什么老,你永远都是底下最漂亮的仙子!”
祖缇已经将百年间发生的一切完全忘却,只记得自己在幻影海一睡百年。
或许,这样对于祖缇师姐来,是最好的结局了。
莱芜心底发出最后一声叹息,也微微一笑,与众人一起簇拥着祖缇走进山门。
曾经的宗门强者归来,新生的力量也已经长成,这对蓬莱来,原本是十分和乐融融的场面,但世上既然影有不测风云”这句话,那迟早总是要应验一回的。
蓬莱上下欢欢喜喜地朝着山门内走去,然后,晨光微曦的空中,忽然降下一道惊雷,不偏不倚,正正好地劈在了祖缇身上。
“啊!”
祖缇近旁的弟子齐齐发出惊剑
“师妹!”
德山老头飞扑上前,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被雷劈中的祖缇已经晕了过去。
“谁?是谁?”
德山老头将祖缇抱在怀中,仰质问,满心惊疑——
这世上有谁能使出这种手段?!
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跟在后面的卫襄和尉迟嘉听着师父的怒吼,疑惑一时之后,默默地对视了一眼,脑海中同时掠过一个念头:道,又特么地变了。
因为朗朗的晴空中,另外两道惊雷又朝着他们劈了下来——
这个世界,再一次,容不下神明的存在了。
与此同时,混沌界中的各个地方,都开始出现密集的闪电,各自朝着自己的目标,无情地劈了下去。
还好卫襄和尉迟嘉曾经被雷劈过,对于这样的事情也算是有了经验,二话不,带着祖缇师叔一头扎进了海里,在海底悄悄地摸去了语凝海避难。
外面雷声轰轰,语凝海底依旧暗流淙淙。
祖缇觉得自己一睡百年,对这个世界完全不能理解了——
“我们修仙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成神吗?现在成神了还要遭雷劈,这个世界还容不下我们,那倒是让我们离开呀,让我们羽化飞升呀,凭什么想把我劈死?!”
忘记了那段撕心裂肺的虐恋之后,祖缇满脸仙门弟子的桀骜不驯,倾城容颜上因为这份桀骜不驯,闪耀着炫目的光芒。
卫襄眼神亮晶晶地看着祖缇,发自真心地赞叹了一句:
“祖缇师叔得对极了,就是这个道理!既然这方地容不下我们,那我们就去别的世界好了,”
“去别的世界?你得倒是轻巧,飞升有那么容易吗?”
“飞升?我们为什么要飞升?”
卫襄一脸迷茫。
祖缇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不飞升我们怎么离开这个世界?!”
“我们,我们就这么离开这个世界啊……”
卫襄挥挥手,辰光很快出现,辰光挥挥手,通往崇明界的空间之门霍然开启。
望着光芒闪烁的空间之门,终于轮到了祖缇一脸呆滞:
“这,这是什么东西?”
第六百五十九章 贺微灵月
轮回几世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中,美好的,心酸的,愤怒的,关于眼前女子的记忆,却并不多,也并没有他以为的天长地久。
丛林中的野兽的吼声还在继续,但他身上的恐惧已经全部退去。
在知道人可以轮回,肉身会死,灵魂可以继续的一刹那,他忽然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闭上眼睛,将自己脑海里凌乱的记忆,像是整理书籍一样全部整理好之后,才幽幽一叹,看向眼前女子的眼神也变得柔和几分:
“原来,你并不是凡人,难怪你总说权势地位无用,难怪你总对我的汲汲营营嗤之以鼻——可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早告诉你又如何?早告诉你就能改变这一切吗?”女子手中的长剑最终垂了下来,眼底漫出凄苦神色。
百年以前她下不了手,百年以后,她还是下不了手。
毗陵皇帝仰望着她,眼神亦凄苦:
“……若你能早些告诉我你不是凡人,我便不会将你带入凡尘。”
“为何?是因为你从来便不曾真心爱过我吗?”
“没有真心爱过?不。”毗陵皇帝摇摇头。
“当年的东海岸边,遇到你这样惊为天人的女子,气质卓然,容貌倾城,一笑间天地都可失色。世间男子,谁人能不动心?”
“既然动了心,又怎么会不是真心?”
毗陵皇帝从草丛中站起来,虽然形容狼狈,但长身玉立于月下,依然遥遥可见当年让仙子亦倾心的风姿。
他的言语渐渐如尘世间最为锋利的刀一般劈碎了那些遥远的美好回忆:
“只是你若一早告诉我,我便能知道我一介凡人,根本承载不了你的真心,便不必误你百年光阴,还让你枉送了性命。”
“你总说权势无用,总说我利欲熏心,但是对于一个凡人来说,权势地位不重要,什么才重要?没有权势,没有地位,我便保护不了我的家人,保护不了你,保护不了我们的孩子。”
“若我不去拼,不去争,随波逐流地活在这世间,到最后我的命运也只是被人碾压,如同蝼蚁一般死去,如果那样,我绝不甘心。”
“所以,我宁可你说我利欲熏心,宁可你对我天天冷嘲热讽,我也绝不能放弃我立身世间的根基,你懂吗?”
说完却又自嘲:
“你自然是不懂的,你从来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凡尘种种,对你来说,从来都是尘埃,你又怎么会懂?”
毗陵皇帝一个人站在林间自顾自的说着,眼底或有波澜,但绝无愧疚:
“这一世,若你真的想要杀了我,那我也认了——那一世,算是我辜负了你,但我宁可辜负你,我也不能辜负我自己。”
做了半生的噩梦在此刻终于揭开谜底,相比从前的恐惧,此刻的他,满心释然。
但是跟他的释然相比,为了他生死之间走了一遭的女子面色惨白,无论如何也无法如眼前的男子一般将往事轻轻拿起,再轻轻放下,想起那些被自己念念不忘的往昔,她甚至是崩溃的:
“原来从一开始你就是一个宁可负尽天下人的凡人而已——是我眼光太差,是我看错了你,可那个时候我要离开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让?你为什么不肯让我回到我原来的世界,我们各回各的世界不好吗?!”
曾经对眼前这个人心灰意冷的时候,她不是没有后悔过,不是没有想过离开,可他为什么不让?
纵然曾经身为仙子,一旦跌落凡尘,也终究没能挣脱凡人为她设下的藩篱!
曾经她以为自己在那藩篱中日日夜夜的等待和忍耐,都是因为他对她最后的爱意,纵然痛苦,却也带着隐秘的甜蜜——他定然还是舍不得她离开的。
可此时此刻,曾经的那些痛苦和甜蜜都算什么?!
如今这看似即将结束的一切,又都算什么?
毗陵皇帝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崩溃和难过,沉默一时才开口,甫一开口,便是凉薄之意:
“身为一个权谋者,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除非我自己先说不要,不然,没有自己消失的权利,即使是你,也不能例外。”
听闻此言,女子所有的坚持,彻底崩塌,一点残存的砖石瓦砾都没留下。
她仰头望着头顶的月光和缥缈的世界,早已干涸的眼睛骤然涌出泪珠。
她丢了手里的剑,踉跄回头,穿过这个虚无的世界,直奔月色下幻蝶一族巨大的宫殿而去。
妖娆的幻蝶尊者站在宫殿大门外,望着奔跑在月色下的悲怆女子,叹息一声,到底还是挥动着双翅翩跹而去,迎接昔日的好友。
“祖缇,你……能够放下了吗?”
“放不下,我放不下……云汐,百年的光阴啊,我如何放下?”
昔日的天之骄女扑倒在好友怀中,放声痛哭。
云汐轻轻地抱着她安抚,却也说不出什么安抚的话。
她们幻蝶一族只有女子,只有亲情,她从来不知道情爱是什么滋味,连劝慰,都无从劝起。
良久,祖缇抬起头来,哭红的眼睛里满是绝望:
“云汐,让我忘了吧,用你们幻蝶一族的幻术,让我忘了从前吧……”
“你真的舍得忘了曾经的一切?”
云汐讶然问道:
“你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都没舍得忘记的东西,怎能说忘就忘?”
“如果不能忘记,我可能还要在生死之间再走一遭……这里,已经碎了,云汐,如果不忘记,我还是会死的……”
祖缇捂着心口的位置,眼眸中的星河彻底寂灭。
被她抛在身后的丛林里,毗陵皇帝眼底的凉薄渐渐褪去。
“让我也忘了吧,先祖。”
他转过身看着踏着月色而来的贺兰辰:
“我不入轮回,不再为人,只求,将种种从前彻底遗忘。”
忘记这场将两人禁锢其中百年的爱恨,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谁伤了谁。
晨曦微亮,太阳自东方升起,万丈光芒驱散了海上的茫茫雾气,幻影海的天地不知不觉中又变了一副样子,山川巍峨,绿水淙淙。
幻影海之外的德山老头脑袋上又多了几根白发。
或许是因为同门之间的感应,即使没有亲眼目睹幻影海内发生的一切,他也感觉到了那种弥漫在整片东海的哀伤绝望。
对于修仙者来说,情劫最难过,也不知道师妹这般的情绪,这情劫是过了,还是没过。
第六百六十章 下个世界
“不,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跟从前比起来,你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
美丽的妇人急急辩解道,即使依旧美丽动人,但是惊惶失措的模样已经再无从前蓬莱弟子的骄傲。
这样的惊惶不安也看得德山老头心里一阵难受。
他曾经最最骄傲的师妹啊,到底是在凡尘中受了多少苦,才会变得如此模样?
可是百年以前,师妹离开的时候,他没有过一个字的阻拦,如今她归来,他也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如同当年一般,唯恐多说一个字,就会刺痛师妹的心。
德山老头儿强作镇定,僵硬的笑道:
“你要说我的修为比从前长进一些,那是肯定的,毕竟现在我的弟子中已经有两个神明了……并且师妹你的儿子,也已经快要步入神明之境了。”
“我的儿子……他,他还好吗?”
再一次听人提起自己的儿子,美丽的妇人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思念和希冀,整个人都在瞬间焕发出了不一样的光彩。
德山老头儿依旧是笑了笑:
“想知道他好不好,别人再说,不如你亲自来见。”
说完,他再次朝着美丽的妇人伸出手去:
“走吧,师妹,我有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不,我不能走。”
妇人眼底的希冀很快敛去,后退几步,站在了云汐尊者的身后,微弱的声音自花影间传来:
“我我现在仍旧是幽灵之体,若是前去蓬莱,恐怕会给你们带来不便……”
“幽灵之体又如何?我让我的徒弟为你做一个新的躯壳便是!”
“可是我……我又有何面目回到蓬莱?”
妇人的声音更加低垂,直至近乎低语。
那个先前来过的小姑娘也说过,可以为她新做一个躯壳,让她重回人间。
可是自己当初那样毅然决然,不顾一切地离开,师父后来早早羽化,与自己不无关系,现在又有何面目回到蓬莱?
当初年少轻狂,以为爱情便是人生的一切,相信了人间那句“只羡鸳鸯不羡仙”,如今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才能够明白自己当年到底有多傻。
这样的她,怎么能前去蓬莱,搅扰师父安宁?
“师兄请回吧,如今我能够回到这世间,便已经是莫大的侥幸了,至于回到蓬莱……我早已不配。”
“好,你觉得自己不配回到蓬莱,那你一辈子躲在这个地方,你又配做一个母亲吗?”
德山老头点点头,换了个话题问道:
“当年你离世的时候,你想过你的孩子吗?你知道我是怎样费尽周折才找到他吗?你难道不想看一看如今的他长什么样子了吗?”
“我,我当然想……可是我的确,既不配为蓬莱弟子,又不配为人母亲,师兄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回去的,我的儿子,就拜托师兄了。”
“看来你的心意已决。”
德山老头出乎意料的没有再劝,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再次恢复了往日的严肃,甚是冷漠地说道:
“好,不想回去,那就不要回去了。当然,你也不要再想着,我会把你的儿子带进来见你——既然你都没有勇气走出去,又何必为难他进来看你?你都不要这母子缘分了,我一个外人也不便多说什么,就这样吧。”
“不,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跟从前比起来,你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
美丽的妇人急急辩解道,即使依旧美丽动人,但是惊惶失措的模样已经再无从前蓬莱弟子的骄傲。
这样的惊惶不安也看得德山老头心里一阵难受。
他曾经最最骄傲的师妹啊,到底是在凡尘中受了多少苦,才会变得如此模样?
可是百年以前,师妹离开的时候,他没有过一个字的阻拦,如今她归来,他也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如同当年一般,唯恐多说一个字,就会刺痛师妹的心。
德山老头儿强作镇定,僵硬的笑道:
“你要说我的修为比从前长进一些,那是肯定的,毕竟现在我的弟子中已经有两个神明了……并且师妹你的儿子,也已经快要步入神明之境了。”
“我的儿子……他,他还好吗?”
再一次听人提起自己的儿子,美丽的妇人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思念和希冀,整个人都在瞬间焕发出了不一样的光彩。
德山老头儿依旧是笑了笑:
“想知道他好不好,别人再说,不如你亲自来见。”
说完,他再次朝着美丽的妇人伸出手去:
“走吧,师妹,我有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不,我不能走。”
妇人眼底的希冀很快敛去,后退几步,站在了云汐尊者的身后,微弱的声音自花影间传来:
“我我现在仍旧是幽灵之体,若是前去蓬莱,恐怕会给你们带来不便……”
“幽灵之体又如何?我让我的徒弟为你做一个新的躯壳便是!”
“可是我……我又有何面目回到蓬莱?”
妇人的声音更加低垂,直至近乎低语。
那个先前来过的小姑娘也说过,可以为她新做一个躯壳,让她重回人间。
可是自己当初那样毅然决然,不顾一切地离开,师父后来早早羽化,与自己不无关系,现在又有何面目回到蓬莱?
当初年少轻狂,以为爱情便是人生的一切,相信了人间那句“只羡鸳鸯不羡仙”,如今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才能够明白自己当年到底有多傻。
这样的她,怎么能前去蓬莱,搅扰师父安宁?
“师兄请回吧,如今我能够回到这世间,便已经是莫大的侥幸了,至于回到蓬莱……我早已不配。”
“好,你觉得自己不配回到蓬莱,那你一辈子躲在这个地方,你又配做一个母亲吗?”
德山老头点点头,换了个话题问道:
“当年你离世的时候,你想过你的孩子吗?你知道我是怎样费尽周折才找到他吗?你难道不想看一看如今的他长什么样子了吗?”
“我,我当然想……可是我的确,既不配为蓬莱弟子,又不配为人母亲,师兄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回去的,我的儿子,就拜托师兄了。”
“看来你的心意已决。”
德山老头出乎意料的没有再劝,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再次恢复了往日的严肃,甚是冷漠地说道:
“好,不想回去,那就不要回去了。当然,你也不要再想着,我会把你的儿子带进来见你——既然你都没有勇气走出去,又何必为难他进来看你?你都不要这母子缘分了,我一个外人也不便多说什么,就这样吧。”
“不,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跟从前比起来,你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
美丽的妇人急急辩解道,即使依旧美丽动人,但是惊惶失措的模样已经再无从前蓬莱弟子的骄傲。
这样的惊惶不安也看得德山老头心里一阵难受。
他曾经最最骄傲的师妹啊,到底是在凡尘中受了多少苦,才会变得如此模样?
可是百年以前,师妹离开的时候,他没有过一个字的阻拦,如今她归来,他也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如同当年一般,唯恐多说一个字,就会刺痛师妹的心。
德山老头儿强作镇定,僵硬的笑道:
“你要说我的修为比从前长进一些,那是肯定的,毕竟现在我的弟子中已经有两个神明了……并且师妹你的儿子,也已经快要步入神明之境了。”
“我的儿子……他,他还好吗?”
再一次听人提起自己的儿子,美丽的妇人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思念和希冀,整个人都在瞬间焕发出了不一样的光彩。
德山老头儿依旧是笑了笑:
“想知道他好不好,别人再说,不如你亲自来见。”
说完,他再次朝着美丽的妇人伸出手去:
“走吧,师妹,我有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不,我不能走。”
妇人眼底的希冀很快敛去,后退几步,站在了云汐尊者的身后,微弱的声音自花影间传来:
“我我现在仍旧是幽灵之体,若是前去蓬莱,恐怕会给你们带来不便……”
“幽灵之体又如何?我让我的徒弟为你做一个新的躯壳便是!”
“可是我……我又有何面目回到蓬莱?”
妇人的声音更加低垂,直至近乎低语。
那个先前来过的小姑娘也说过,可以为她新做一个躯壳,让她重回人间。
可是自己当初那样毅然决然,不顾一切地离开,师父后来早早羽化,与自己不无关系,现在又有何面目回到蓬莱?
当初年少轻狂,以为爱情便是人生的一切,相信了人间那句“只羡鸳鸯不羡仙”,如今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才能够明白自己当年到底有多傻。
这样的她,怎么能前去蓬莱,搅扰师父安宁?
“师兄请回吧,如今我能够回到这世间,便已经是莫大的侥幸了,至于回到蓬莱……我早已不配。”
“好,你觉得自己不配回到蓬莱,那你一辈子躲在这个地方,你又配做一个母亲吗?”
德山老头点点头,换了个话题问道:
“当年你离世的时候,你想过你的孩子吗?你知道我是怎样费尽周折才找到他吗?你难道不想看一看如今的他长什么样子了吗?”
“我,我当然想……可是我的确,既不配为蓬莱弟子,又不配为人母亲,师兄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回去的,我的儿子,就拜托师兄了。”
“看来你的心意已决。”
德山老头出乎意料的没有再劝,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再次恢复了往日的严肃,甚是冷漠地说道:
“好,不想回去,那就不要回去了。当然,你也不要再想着,我会把你的儿子带进来见你——既然你都没有勇气走出去,又何必为难他进来看你?你都不要这母子缘分了,我一个外人也不便多说什么,就这样吧。”
“不,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跟从前比起来,你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
美丽的妇人急急辩解道,即使依旧美丽动人,但是惊惶失措的模样已经再无从前蓬莱弟子的骄傲。
这样的惊惶不安也看得德山老头心里一阵难受。
他曾经最最骄傲的师妹啊,到底是在凡尘中受了多少苦,才会变得如此模样?
可是百年以前,师妹离开的时候,他没有过一个字的阻拦,如今她归来,他也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如同当年一般,唯恐多说一个字,就会刺痛师妹的心。
德山老头儿强作镇定,僵硬的笑道:
“你要说我的修为比从前长进一些,那是肯定的,毕竟现在我的弟子中已经有两个神明了……并且师妹你的儿子,也已经快要步入神明之境了。”
“我的儿子……他,他还好吗?”
再一次听人提起自己的儿子,美丽的妇人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思念和希冀,整个人都在瞬间焕发出了不一样的光彩。
德山老头儿依旧是笑了笑:
“想知道他好不好,别人再说,不如你亲自来见。”
说完,他再次朝着美丽的妇人伸出手去:
“走吧,师妹,我有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不,我不能走。”
妇人眼底的希冀很快敛去,后退几步,站在了云汐尊者的身后,微弱的声音自花影间传来:
“我我现在仍旧是幽灵之体,若是前去蓬莱,恐怕会给你们带来不便……”
“幽灵之体又如何?我让我的徒弟为你做一个新的躯壳便是!”
“可是我……我又有何面目回到蓬莱?”
妇人的声音更加低垂,直至近乎低语。
那个先前来过的小姑娘也说过,可以为她新做一个躯壳,让她重回人间。
可是自己当初那样毅然决然,不顾一切地离开,师父后来早早羽化,与自己不无关系,现在又有何面目回到蓬莱?
当初年少轻狂,以为爱情便是人生的一切,相信了人间那句“只羡鸳鸯不羡仙”,如今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才能够明白自己当年到底有多傻。
这样的她,怎么能前去蓬莱,搅扰师父安宁?
“师兄请回吧,如今我能够回到这世间,便已经是莫大的侥幸了,至于回到蓬莱……我早已不配。”
“好,你觉得自己不配回到蓬莱,那你一辈子躲在这个地方,你又配做一个母亲吗?”
德山老头点点头,换了个话题问道:
“当年你离世的时候,你想过你的孩子吗?你知道我是怎样费尽周折才找到他吗?你难道不想看一看如今的他长什么样子了吗?”
第六百六十一章 小花的前世(上)
灰蒙蒙的天,细雨蒙蒙,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细细的雨丝在树叶上汇聚成水滴,再汇成小溪,最后流淌而下砸在地上,在铺了青石板的庭院里砸出细微的声响。
面色苍白落寞的少女坐在廊下,默默地望着院中细雨,半日都无声响,庭院里寂静如坟茔之地。
原本还站在廊檐下候着的仆妇们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如往日一般转身退了下去,只是在拐角处,到底还是回过头看了一眼,发出了一声不忍的叹息。
这位世子夫人很好伺候,即使她们奉了太夫人的命令对她处处苛待刁难,她也从来不曾抗争过一句。
只是整日里这么死气沉沉地一个人待着,仿佛整个人的魂魄都随着逝去的世子爷一起埋入了黄土。
但谁也不会觉得意外,因为曾经的卫国公府二小姐是那样痴狂地喜欢世子爷。
可是,为了这份喜欢,就这么嫁给了一个牌位,就这么葬送了一辈子,真的值得吗?
等到仆妇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这个院落里,廊下的少女才抬起头,沉沉地望着天上的细雨,抬手挥了挥,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
那些在东海呼风唤雨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回了,这凡间的雨,再也不会为她所用了。
在师父将她修为尽废的那一刻,师父大概是觉得,有她这样的弟子,真是最深的耻辱吧?
她就这么被师门放逐,被天地背弃,就这样生不如死。
就为了曾经的爱情,就为了那样虚无缥缈的爱情啊——
而你,又是为什么,活着的时候不曾多看我一眼,死后,却要我和我的家族来陪葬?
在这空无一人的囚笼之地,少女终于低了头,将脸埋在手心里,仿佛曾经那个张扬肆意的卫襄,只是一场幻梦,如今剩下的,只有卑微求生的卫襄。
直到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跳进她的怀里,她才抬起头。
是一只毛色斑驳的小猫,因为淋雨的缘故,顶着一身湿漉漉的皮毛在她的怀里瑟瑟发抖。
卫襄抬头望了望墙头,那里也曾有小动物徘徊,但从来都没有一只活物敢走进来。
因为她是这个院子的主人,她心如死灰,这个院子也沾染了坟墓一般的死寂气息,这是她曾经身为蓬莱弟子留下的唯一印证。
小猫却敢这样跳进她的怀里,当真是胆子大得很。
“你是迷路了吧?等雨停了我就送你出去。”
卫襄想了想,站起来,抱着小猫往廊檐边走了走,伸出手试了试:
“其实现在送你走也没关系,雨已经很小很小了……出去以后,一定要离这里远远的,千万不要再靠近这里。”
在她轻柔的声音里,小猫抬起小脑袋,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她看,好像在问为什么。
卫襄的唇角不自知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带着几分凄苦,却也带着几分久违的调皮,低头在小猫耳边小声道:
“告诉你这个小秘密吧,我是一个死人呢,卫襄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一个躯壳,凡是靠近我的活物,都会慢慢死掉的。怎么样,怕不怕?”
虽然知道怀里这小猫肯定听不懂人话,但是卫襄还是带着几分戏谑看着它,期待着它能露出一丝恐惧来。
果然,小猫睁大了眼睛,身上的毛都炸了起来,仿佛真的能听懂卫襄说的话一样。
卫襄得意地笑了:
“走吧走吧,赶紧走,走了就再也不要来了。”
说完,走到院子里,将它放在墙头上,轻轻一推,将它推出了墙外。
猫有九条命,这么一个小小的墙头跌出去,应该摔不死。
但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那只小猫又扑了回来。
它准确无误地跳过卫襄的肩膀,扑进她的怀里,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衣襟,尖利的爪子甚至穿透了她的衣衫,琥珀色的眼珠子哀哀地看着卫襄。
不走,我打死也不走。
卫襄莫名地就从小猫的眼中看到了这样的意念。
“为什么不走?有人伤害你?”她问道。
小猫不吭声,只死死地赖在她怀里,任凭她如何撕扯都不肯下来。
撕扯到最后,卫襄也放弃了,由得它去:
“罢了,只要你不怕死,你就留下来吧。”
反正等到熬不下去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离开的。
世子夫人的院子里多了一只猫的事情,很快有人报到了柱国公太夫人那里。
满目苍凉的老妇人冷笑一声,满眼都是恶毒的恨意:
“那就让她多害死一个活物吧——害死了我的孙儿,办砸了皇上的差事,这样的人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是夜,整个院子里一片漆黑,屋内却火烛高照,脸色苍白的少女坐在满堂灯火中,眼睑下的乌青更显得触目惊心。
白日里的无人理会在这深夜时分全都变成了团团簇拥——
屋内站着的仆妇们都是白日里睡足了觉,夜里特意来看着她不许她入睡的。
这是皇帝日夜不能安宁,愤怒痛恨之下新想出来的新方法,专门用来折磨她。
已经许多天不能安睡了,她在这些明晃晃的灯烛之下,行尸走肉一般煎熬着。
若是就此熬死了,或许也是一种福气呢。
可她要是死了,卫国公府和姨母,还有姐姐姐夫,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呢?
卫襄微微阖上眼眸,让自己的意识尽量陷入混沌——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撑着活下去,不能死,不能死。
只要她可以让皇帝发泄心头的愤怒,这样活着也是可以的,皇帝还没发泄完他的怒气,
那些仆妇见她打瞌睡,走过来客气而冰冷地将她再次唤醒:
“世子夫人还请认真反省自己的罪过,莫让皇上和太夫人生气。”
刚要陷入沉睡的卫襄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咬咬牙,继续在灯火通明之下清醒着,如被刀凌迟一般等着这漫漫长夜过去,院子内外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直到院外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传来,带来了慌乱的喊声:
“太夫人梦魇了,让你们都过去!”
“让我们,都过去?”
看守着灯下少女的仆妇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不用看着世子夫人了?”
“不用不用,快走快走!”
那赶来叫人的仆妇一脸焦急。
很快,满屋子的人哗啦啦地走了个干净,门外的风夹杂着入秋的凉,呼啦啦地扑进屋子里,将卷起来的帘帐出落,将已然昏睡过去的少女覆盖其中。
终于可以睡一觉了。
沉入酣梦之前,卫襄仿佛觉得有人在耳边说话一般——
睡吧,襄襄。
好熟悉的声音,却又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像是幻觉一般。
果然是一睡着就要做梦啊。
最后一丝微薄的意识很快也跟着消失,她彻底沉入梦乡。
帘外的灯火下,原本呆呆地卧在屋子一角的瘦弱小猫随着这阵风来,一跃而起,在屋内一次次跳起来,挥动着爪子,将那些明亮的灯火一一扑灭,即使被火焰舔在爪子上也毫不在意,任由皮毛烧焦的味道一点点随风散去。
等到屋内彻底陷入漆黑,也再没了任何气味,小猫才跳入帘帐,静静地依偎在少女的身旁,舔舐着自己几乎被烧焦的爪子,悄无声息地跟着睡去。
柱国公府,正院的内室中,柱国公太夫人正拥被而坐,哭得肝肠寸断,花白的头发在灯影下晃动,衰老凄凉。
“……我可怜的孙儿啊,祖母恨啊……你为何要如此……祖母难道连恨都不能恨了吗……”
一屋子仆妇婢女在柱国公太夫人的哭声中低头沉默,大气儿都不敢喘。
每每这种时候,谁要是敢先出言安慰,谁就会成为柱国公太夫人怒恨交加的发泄口——
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伤心的时候,每个活着的人在她眼里,都几乎是罪人。
所以一屋子人眼睁睁的看着太夫人痛哭,没有人敢开口安慰,也更没有人敢询问一句,太夫人您到底梦见了什么?
悄无声息的内室中,陷入沉睡的小猫体内,也有一个声音在问刚刚挤进来的这个灵魂:
“你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无需管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我借你躯壳一用,将来必定能够送你一场机缘。”
“机缘?我只是一只擅长抓老鼠的猫而已,我需要什么机缘?”
“你不想踏入修炼之途吗?不想成为神兽,得到无尽的寿命吗?”
“那是你们人类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想自由自在地过完这辈子就好。”
被别的灵魂占据了躯壳的小猫也开了灵智,遵循着自己的本能,抗拒着这个陌生的人类灵魂。
但是它得来的只是一声冷笑:
“怎么可能与你无关?我的魂魄能重生于你的身体里,我们也是有一段因果的——你小时候,常常有人在冬天喂你吃食,救你性命,你都忘了吗?”
“你……你就是那个人?!”
原主乍然惊住。
因为开了灵智,自然而然地也就懂得了一些因果之事,若是这个魂魄生前真的是那个曾经的喂食之人,那还真是无可奈何了,欠人一条命,这真是最大的债,不还都不行。
沉默许久,原主的魂魄终于渐渐隐去:
“罢了,既然这样,便是我欠了你的,这具躯壳,让给你也罢,若有来世,可别再来祸害我了。”
说完,就再也没了声息。
原本被排斥的灵魂终于畅通无阻地进入到了这具躯壳内,魂魄终于彻底地和这具躯壳血肉融合。
小猫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将脑袋靠在少女的肩头,害羞地捂住了脸,喜悦中亦是带着遗憾——
终于和这个躯壳彻底融合了,以后就可以借着这个躯壳陪伴在她的身旁了。
可是,这也意味着,他再也不能去到祖母的梦中,提醒她遵守诺言了。
明明临死前,他留下的遗言,是要祖母照应卫襄,让她不要被人欺负,可谁能想得到,祖母竟然会做出求皇帝赐婚,让卫襄来给他守寡的事情呢?
他记忆里的那个无论他提出怎样的要求都会满足的祖母,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而那样原本张扬明媚的女子啊……若是那一年的宫宴上他不曾出现,她一定不会跌落尘埃,一定不会如此葬送了一辈子。
“襄襄,如果有下辈子……”
他想说,如果有下辈子,你再也不要遇见我。
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如果有下辈子……请你一定要记得我。
我一定不会让你再过这样的一生。
深夜过去,柱国公府内院的小小波澜很快平息,柱国公太夫人已经恢复了平静,沉着脸走进了卫襄住的院子,看着卫襄的眼神依旧深恶痛绝。
卫襄已经起来了,睡了一夜,她的精神好了很多,站在廊下,冷冷地看着柱国公太夫人,轻蔑一笑,一语不发。
柱国公太夫人被她这样挑衅的眼神一看,顿时大怒,好不容易强压下去的火气又蹭地一下冒了起来,强撑了一夜的情绪再次崩溃。
她手中的拐杖朝着卫襄扔了过去,前一刻还威严庄重的老妇人顿时嚎啕怒骂如同乡野村妇:
“我那可怜的孙儿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遇到你!明明他活着的时候你带给他的只有耻辱,为什么他死了还惦记你……”
柱国公太夫人痛哭怒骂,卫襄怔在原地——惦记?
但很快她就释然了。
他死的时候当然是惦记她的,惦记着死了也要拉她垫背啊。
柱国公太夫人发泄完怒火离开之后,院子的门重新关上。
除了没有仆妇再来看着不许她睡觉,其他的一切如旧,寂寞和孤独依旧笼罩着这座活的坟茔。
卫襄低头看着伏在膝头的小猫,发现这个小家伙不但没有萎靡不振的迹象,精神反而比昨日好了许多。
“看来你还真是上天送来陪伴我的呢。”
卫襄叹气,手指在它脑袋上轻轻地敲着,无人可说的那些话不由自主地就说了出来:
“你真是个奇怪的小东西……就像那个人一样。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人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他活着的时候,好像多看我一眼就恨不得挖了他自己的眼睛,死了还非要我来给他守寡,就不怕以后我死了,在地下他天天看着我会瞎?”
“他难道不知道,我死了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
第六百六十二章 小花的前世(下)
卫襄越说越起劲,伏在她怀里的小花猫越来越尴尬。
没错,这事儿他们家的确干得太缺德。
可他也有一点点委屈——
干嘛这么嫌弃他?
以前不都说好了,活着是她的人,死了是她的鬼吗?
仿佛冥冥中被小花猫脑海中的念头影响了一样,卫襄很快就说到了这件事:
“……可笑我以前还到处嚷嚷,说什么他活着是我的人,死了也是我的鬼,挡了他的姻缘,不然他早点儿成亲,就算是死了也自然有人来给他守寡……”
“要说京城的那些贵女,一个个也真废物,我说不许和我抢,就不和我抢了?”
“还有他那个什么秦家表妹,人呢?他活着的时候哭着喊着要嫁给他,死了怎么就来看一眼都不肯了?”
……
卫襄这通抱怨,一开始就不得了,直从早上说到傍晚,听得院子里守着的仆妇们都打瞌睡,个个在心里翻白眼儿——
当年你那么蛮横,看上了我们家世子爷,就像是要强抢民女的土匪一样,满京城招摇,谁那么不长眼敢去夺你的心头好啊?
不过这位肯说话就好了,不然这院子里真像个活死人墓一样让人瘆得慌。
天天过这样的日子,是在折磨她,也是在折磨她们这些人啊。
秋去冬来,等到春天来的时候,小花猫已经在院子里养的膘肥体壮。
柱国公太夫人还是免不了刁难卫襄,但是她奇异地容下了这只猫。
这只猫也似乎格外地知恩图报,每天卫襄吃饭它叼碗,卫襄洗澡它叼衣服,卫襄睡觉它看门,甚至还好几次从卫襄的床下抓了毒蛇毒虫老鼠等等出来。
大家心知肚明那些腌臜东西是皇帝和三皇子那边丢来的,但谁也没说什么,更没有赶这只猫走。
留着卫襄的性命供恨她的人戏耍,这是垂垂老矣的皇帝仅存的乐趣了。
但是皇帝终究会死,卫襄的亲姐姐以后会不会从太子妃变成皇后,这谁也说不准。
人啊,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好。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第八年,柱国公太夫人熬不住撒手人寰了,第十年,皇帝也终于熬不住驾崩了。
虽然临死前皇帝还在咬牙切齿要杀了卫襄陪葬,但在太子顺利登基那一刻,所有人就知道,从前那个卫襄,要回来了。
新皇登基,被打压了十年之久的皇后母族卫国公府一朝翻身,被困在柱国公府十年的卫襄终于得以光明正大地走出来。
但是她怀里抱着那只猫在长安街头晃了一圈之后,又独自一人回到了柱国公府,守着空荡荡的柱国公府,继续做她的寡妇。
从前对她百般欺凌的人都付出了代价,可是在她身上逝去的时光却再也回不去了。
“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世界了,我出去做什么呢?我无颜面对父母,无颜面对师门,我还不如就留在这里,用我的余生赎罪。”
卫襄抱着怀里日渐孱弱的老猫说道,然后日夜祈祷自己的父母往生极乐,师门繁荣昌盛。
又过了三年,陪伴了她十三年的小花猫也变成了一只奄奄一息的老猫,毛发干枯,眼神浑浊,别说捉老鼠了,连抬爪子都困难。
卫襄日夜不睡地抱着它,也跟着不吃不喝,最后一头磕在了桌角,额角的鲜血流了满脸,如同这半生血泪一般。
濒死的小花睁眼看见了,挣扎着爬起来,将她脸上的血迹舔舐干净。
卫襄终于忍不住,抱着花猫哭得肝肠寸断。
后来,长安城中的百姓都传说卫襄养了一只妖猫,眼看着半死不活了,却又忽然返老还童了,一气儿跟着卫襄活到了一百岁。
几十年,过去了,皇帝都换了两茬,卫襄收养的养子都当爷爷了,卫襄都熬成新的柱国公太夫人了,那只猫还活蹦乱跳,每天像个人一样陪在卫襄的身边,伺候汤药,灵性得很。
甚至柱国公太夫人当年收养族中嗣子的时候,都是这只猫定的人选。
大家都说柱国公府的太夫人到底是在仙门待过的人,有仙术,会妖法,能长生不老。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柱国公太夫人就要死了。
卫襄自己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的死期何时来,能活一天且算一天。
直到这一日,睡前她喝了一碗儿媳送来的参茶,然后一睡不醒。
等到那只小花猫回来的时候,她已溘然长逝。
“她死了,这具躯壳,该还给我了吧?”
已经几十年不曾冒出来的灵魂忽然出现,对着难以置信的那个灵魂说道。
但那个灵魂没理它,还是霸占着这个身体,替她整理好遗容,然后去书房,叼着笔写了一封遗书,就消失在了柱国公府众人的视线中。
翌日,柱国公府上下发现太夫人病逝了,也发现了太夫人的遗书——太夫人要归葬蓬莱!
那个之存在于虚无缥缈传说中的神仙之地!
前来吊唁的皇帝觉得自己这位姨奶奶是在搞事情,下旨不许胡来,将太夫人葬在尉迟一族的祖坟即可。
但是那位柱国公却疯了一般要按太夫人的遗愿来办,去寻什么蓬莱仙山。
后来为了此事,他还和阻拦他的发妻起了冲突,闹到最后居然手刃了发妻,一把火将养母的遗体连同她的院子一起烧了。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一夜过去之后,柱国公太夫人卫襄的遗体和她在这个世间最后的痕迹,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像是从来没来过一般。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为了稳定人心,皇帝下旨申斥了一番柱国公,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会过去的,再也不会有人想起卫襄,也无人再想起那只猫了。
只有千万里之外的澜沧雪山上,一只伤痕累累的花猫脖子上挂着卫襄的骨灰,坚持不懈地朝着传说中的仙山一步一步挪去。
没有人肯将你归葬蓬莱,但是我一定可以。
我们一起回到蓬莱,一起葬身东海。
花猫身体里的灵魂一路上始终闹腾不休:
“说好了只是借我的身体的,你是不打算还了吗?你找不到东海的,那只是一个传说!”
“不,那不是一个传说,我去过。”
“你去过?那,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因为她回到了凡尘。”
“那你,也是活着回来的?”
“不是……当时碧浪滔天,她就要被漩涡吞噬了,我就代替她跳了下去。回到长安的,其实是我最后的执念,埋进祖坟的,也只是一个空壳……我想回去告诉祖母,帮我好好照顾她,但是,我没想到反而害了她。”
“那你可真够蠢的。”
花猫的灵魂很是鄙夷,但它还是打不过这个入侵者。
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借着自己的躯壳,带着卫襄的骨灰,跋山涉水,最后,真的来到了东海岸边,然后藏在船上,来到了那片死寂的海域。
飞鸟难渡,鱼虾不生,这是什么鬼地方?
它在怀疑中,听见那个灵魂如释重负的声音:
“终于到了——襄襄,蓬莱仙山没有了,不过我们还有语凝海,传说只要心甘情愿地从这里跳下去,就能将时光逆转,一切重来。”
“你是做梦吧?”
它嗤笑一声,然后发现自己跳了起来,连同脖子上的骨灰,一起朝着海面掉了下去。
……骗子!
临死前,花猫的灵魂恶狠狠地怒吼道。
……
丛林中,小花猫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山河逆转,时光倒流,梦醒了什么也不记得了。
但是,得去抓只老鼠填肚子了,它爬了起来。
这时,一双苍白的手将它拎了起来,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它面前,声音似曾相识:
“我回来了,她也回来了,一切就要重来了——你也要去陪着她了,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什么?
小花猫一脸懵,它不太能听懂人话。
但这不妨碍它被扔到了那个少女的门外。
夜风中,少女惊喜地朝着它扑了过来,还将它按进了被窝:
“小花!”
更加懵逼的小花猫:我觉得这个世界好可怕。
但是,有吃有喝有人养,好像还不错,是吧?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