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不行就告
“又见面了。”杜九言热情地拱手,“幸会,幸会!”
一点都不幸会!钱道安决定不给杜九言父子说话的机会。
“杜公子,情况是这样。如今的讼师一行,早已经败絮其内,若非我等早在祖师爷面前立誓,此生不改初心,定然早就改行去了。”
“我见你老实,所以真心实意的奉劝一句,早点止步,别再蹚进这浑水里。”钱道安一副好言相劝的样子。
钱道安情真意切的叹了口气,一抬头却发现本该感动的父子俩人,居然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莫说感动,连眼皮都没动。
“没听懂?”钱道安问道。
杜九言凝眉,认真问道:“谁把讼师一行败了?”
“西南讼行!”提起西南讼行,钱道安就来气,“他们垄断了整个讼师行当,逼得别人无路可走,你说可气不可气。不过,这是他和我们的仇怨,你大可去报名入官学。”
杜九言同仇敌忾地道:“我也气啊,所以来你们三尺堂,我们一起报仇。”
谁稀罕一个连《周律》都没读的人。钱道安耐心的,善意地道:“你没有仇怨,大可不必得罪他们。做讼师,还是官学靠谱啊。”
“有仇怨啊,谁说没有!”杜九言话锋一转,问道:“你上过公堂吗?”
钱道安一愣,脸腾的一下红了,随即正色道:“不是说了吗,讼师一行被垄断,我们这些小讼行生存很艰难。”
“垄断一条道,就换条道走。”杜九言喝着茶,语气淡淡然,“难不成,你们一直拱着一堵铜墙铁壁不回头?”
钱道安点头,随即又摇头,怒道:“什么拱,我们又不是猪!”
“换条路吧,”杜九言打量着四壁溜光的三尺堂,还不如深山里搭的茅草屋,唯一的好处就是不漏雨,“走乡村包围州府的路。”
钱道安一头雾水,“怎么包围?”
杜九言似笑非笑地道:“同意我留下,带你们奔小康。”
“什么奔小康?”钱道安神情坚定,“不行,你不能留。”
这父子两个太狡诈,还喜欢得理不饶人,钱道安确定不能收。
杜九言忽然一概亲和模样,往椅子上一靠,架着二郎腿,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钱道安顿时浑身发毛,戒备地道:“你想、想干什么?”
这小子一定在想坏主意。
杜九言问道:“不同意?”钱道安坚定地摇头,“不同意。”
“那好!”杜九言敲了敲桌子,着重强调了一句,“我去告你们!”
钱道安蹭的一下站起来,义愤填膺,“你凭什么告,我们没犯法,再说,官府是你家后院,你想告就能告?”
“作为讼师,这话说得没水准,难怪至今没开张!”杜九言也站起来,负手看着钱道安,“二两银!我若告你们抢,依律一人笞八十!你们是讼师,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我若告你们骗!那你们至少一人三十板,罚银十两。罪加一等……”
“够了。”钱道安道:“你有证据吗,证人呢?我也能反告你诬告之罪。”
杜九言扬眉看他,没说话。
“哎呦!”小萝卜往地上一倒,屁股拱着像一只毛毛虫,扑上去抱住钱道安的腿,“爹啊,我被打了,我好疼啊……您别管我了,去报官吧。”
杜九言掩面惊讶,露出惶恐不安之色,“我的儿,这些人真是太可恶了,骗钱还打人!”
“呜呜……”小萝卜干嚎着,声音洪亮,“我们好可怜啊。”
杜九言点头,假意的擦了擦眼泪,泪眼朦胧的看着钱道安点了点头,“是可怜!初来乍到就被骗。”
钱道安看看抱着他嚎哭的小萝卜,又看看泪眼朦胧的杜九言……震惊,惶恐,不安,愤怒,郁闷……交杂着,让他哑口无言。
这么多年他混迹在外,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无耻。
“凭、凭、凭什么?”钱道安动了动腿,小萝卜立刻拱着屁股,也动了动。
杜九言擦了擦眼泪,面色苦眼睛笑地道:“我弱,我有理啊!”
“你们!”钱道安噗通一声倒坐在椅子上,“我、我、我同意还不行吗。”
他同意,是因为他知道杜九言说的一句没有错,她们刚才确实拿了二两银子出来……只要上公堂,他们三尺堂有一百张嘴,也打不赢这官司。
“同意了?”小萝卜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抱着钱道安的胳膊,笑嘻嘻地道:“钱伯伯好!”
钱道安眼前发黑。
“你们不吃亏,”杜九言道:“相信我。”
鬼信你!钱道安心里呐喊着。
“我、我、我不、不、”门咚的一声打开,宋吉艺冲了出来,插着腰抽着气地哭,“不、不同……”
杜九言眼睛一亮,少年生的浓眉大眼,皮肤白净,简直是活脱脱长大后的小萝卜,她顿时觉得自己是老母亲,笑着点了点头,“你确实很不同。”
“同、同意!”宋吉艺怒道。
小萝卜拍手,“宋二伯伯真好,您是这里看着最像好人的人了,谢谢你同意。”说着,跑过去抱着宋吉艺手,摇啊摇。
宋吉艺气的甩手,“我、我、我说、说、不、不同意。”
小萝卜立刻嫌弃的松开,蹬蹬跑回来坐杜九言身边。
宋吉昌和窦荣兴也跟着出来,尴尬懊悔的站在后面。
“钱兄!”杜九言笑眯眯的和钱道安道:“这事……恐怕还需要你解释一下。”
钱道安欲哭无泪的回头看着同伴,憋着嘴道:“三位贤弟,先过来坐,我们慢慢说。”
“真留下他们?”宋吉昌悔的肠子都青了,以后出门一定要看黄历!
钱道安点头,把杜九言的话重复了一遍。
“告、告、告我们?”宋吉艺瞪圆了眼睛,又开始哭,啪嗒啪嗒的掉眼泪,“你、你欺、欺负我、我、我和你、拼、拼了!”
说着,就朝杜九言冲过去。
钱道安和宋吉昌以及窦荣兴不约而同的捂住了眼睛。
看着好欺负的宋吉艺,打架从未败过!
先打这小子一顿,出出气。
可等了半天,没听到动静,再睁开眼睛,就看见宋吉艺的手被杜九言笑盈盈的握住了,后者笑的云淡风轻,前者却是眉毛眼睛拧巴在了一起。
眼泪掉的更凶,“疼,好、疼、疼!”
一个瘦小,一个高大,画面很诡异扭曲。
“有话好好说,好好说。”窦荣兴忙上去拉架,“打架动手可不对。”
杜九言松了手,依旧翘着腿看着眼前的四个人,“我不来,你们偏要邀请我来,我来了,你们又不同意我留下!”
“来去,哪能都让你们定。”
窦荣兴抱着宋吉艺,宋吉昌喊道:“我没邀请你,是你胁迫我们来的。”
杜九言扫了他们一眼,看着门外,“都去洗洗手,先吃饭!”说着,牵着小萝卜去门口的井边洗手。
周肖和她们擦肩进门,笑着道:“是,吃饭前要洗手。”说着,盯着四个兄弟,用眼神问道:“动手了?输了?”
钱道安点头。
“软硬不吃,怎么办?”宋吉昌指了指外面,“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不留她,她还要去告我们。”
周肖一愣,“以什么罪名?”
“骗,或者抢。说看心情告。”钱道安指了指桌子上的牛肉和馒头,“二两银子!”
周肖扇子啪的一敲脑袋,悔不当初,“饿昏头了!”
“钱兄,周兄,怎么办。”宋吉昌问道。
023 合作愉快
“娘啊,”井边,小萝卜低声问道:“您为什么非要进三尺堂啊?他们穷得没饭吃了。”
杜九言将小萝卜的手擦了擦,道:“我需要讼行推荐考核。正好他们碰上了。”
小萝卜猛点着头,“娘,我刚才表现好不好?”
杜九言刮了儿子的翘鼻子,赞扬道:“好,非常好!”
“那你亲我一下。”小萝卜将脸凑过来,杜九言啪叽亲了一下,捏捏他的脸,“乖儿子。”
小萝卜甜滋滋抱着她的脖子也亲了她一下,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娘,他们肯定在商量对策。”
“商量到明天也没用。走,咱们吃饭去!”杜九言抱着儿子,优哉游哉地进门。
“杜小哥,吃饭了。”周肖请她入座,五斤馒头堆成了小山,“家资清贫,实在是失礼。”
杜九言看了一眼馒头,在桌边坐下来。
宋吉昌仇视地看着她,其他三个人则面无表情的盯着馒头不说话。
“吃饭!”杜九言抓了个馒头给小萝卜,“都别客气,吃了这顿,下一顿你们还不知何时有!”
她话落,桌子上的馒头立刻消减了一半,几个人一声不吭地开吃。
饭吃的极快,一会儿功夫馒头扫光牛肉也清空了,周肖以扇掩面漱了漱口,笑盈盈的看着她,“杜小哥,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吧。”
饭吃完了,骗钱的证据消灭了,开始翻脸了!杜九言笑着道:“从三尺堂出门,左边第六间童记以及两条街外的马记都是馒头铺,而牛肉则只有西南讼行斜对面的西南卤肉铺才有。”
大家一愣,周肖似笑非笑地道:“杜小哥,何意?”
“你出门一柱香,想必先去买的牛肉,回来时去的马记,因为想占便宜,所以多和马记聊了几句,他主动多送了你一个馒头!”
宋吉昌几个人面面相觑,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不由都看着周肖。
“然后呢?”周肖没否认。
杜九言给自己倒茶,喝着茶漱口,接着道:“我说这么多,没别的意思,就想告诉你,我的二两银与众不同。”
“然后呢?”周肖面色绷不住了,他忽略了银子。
杜九言放了茶盅,扬眉道:“官府去西南卤肉铺一查便知,所以想抵赖恐怕不行。”二两银去馒头铺拆不开,所以周肖一定会先去买牛肉。买了牛肉回来正好路过马记馒头铺。
其他四个人目瞪口呆,一起看着周肖。周肖哈哈大笑,拍着手,道:“杜小哥,果然聪明过人,心思细腻。”
“聪明这事就不用你提醒了。”杜九言道:“我只是提醒你们。我想告,还是告得了。”
“你是西南讼行派来的?”周肖含笑,换了个话题。
“非也,我今日刚被拒!他说我无才狂妄,不收我做学生。”杜九言点到为止,“不过幸运的是,一出门就遇到了你们。”
五个人憋着气暗暗呸了好几口。
“可三尺堂庙小,你这么聪明,我们实在不想耽误你。”周肖诚恳地笑道:“实不相瞒,过了今年我们也要散伙了。”
杜九言没说话。小萝卜冲着周肖挤眼睛,“我爹说,他带你们奔小康。”
“怎么奔?”除了钱道安,其他四个人异口同声,连宋吉艺的口吃都没打磕巴。
“你不就想要考核的名额吗,拿钱,我们卖给你。”钱道安觉得,要是让这小子进来,他们一定会倒大霉的,“不用你带着我们奔什么小康。”
周肖看了一眼钱道安,笑眯眯地道:“钱兄是我们大哥,他说了算。”
杜九言根本没接他们的话,悠悠地道:“从明天开始,你们每顿两个馒头,如何?”
钱道安脸一沉,暗道一声,完了。
果然,窦荣兴一脸喜色的点着头,“好啊。好啊,我同意。”
宋吉艺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点着头道:“我、我、我要、要三个。”
场面死寂。
“吉艺叔叔,我的省给你。”小萝卜贴心地道:“我吃不完呢。”
小萝卜打听到了,宋吉艺比杜九言小一岁。
宋吉艺一脸感激地冲着他笑了起来,点着头,“谢、谢谢!”
“不客气,都是一家人。”小萝卜大方地道。
钱道安嘴角直抖,宋吉昌踹了窦荣兴一脚,怒道:“你干什么呢,钱兄周兄都没同意,有没有立场。”
“九言很聪明,肯定考得上。”窦荣兴小声道。
宋吉昌气的说不出来话,去看钱道安。
钱道安揉着额头,猛喝了两口茶。
“成交!”周肖目光一转,扇子一折,果断地拍板,“以后我们就是自己人了!”
“幸会。”杜九言和周肖握手,“在下杜九言,往后多多关照。”
她找到工作了!
周肖看了看交握的手一愣,随即笑着摇头,“幸会,九言贤弟!”
“那我明日来上工。”杜九言呵呵笑着,“各位,明日见!”
说着,抱着小萝卜晃晃悠悠的往外走,小萝卜趴在杜九言的背上冲着他们挥手,“伯伯叔叔们,明天见哦!”
钱道安唉声叹气,“这小子心术不正,三尺堂名声难保啊。”
周肖笑道:“道安兄,如今的我们,还有更差的境遇?”
钱道安一愣,摇了摇头。
还真没有了,他们如今已经是低谷中的低谷。
“好歹有白馒头吃。”周肖一笑,摇着扇子出门,“吃他一个月,看他还会不会赖着不走。”
钱道安和宋吉昌眼睛一亮,茅塞顿开,纷纷起身朝周肖拱手,“果然还是周兄想的通透。”
留下杜九言,他们不就损失了个推举的名额。但天天有馒头吃啊,不亏。
“这不是通透不通透的事,不收,她真的会告我们。而且,我们没有选择!”窦荣兴蹙眉,一脸认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杜九言是说到做到的人,不是吓唬他们的。
周肖扇子一顿,面皮抽了抽,嗓子眼被二两牛肉和馒头堵住了。
周吉一拍桌子吼道:“你不说话会死?”
把他们最后的台阶都打碎了。
钱道安揉着额头,摆着手道:“都同意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离考核也没几天了。”
“这小子,欠收拾。”周吉昌道:“钱兄,以后我们慢慢收拾她。”
钱道安点了点头,气总算顺了点。
杜九言带着小萝卜回家,母子二人不着急,一路闲逛着,小萝卜问道:“爹,一天二两银,你的钱也吃不了几天吧。”
现在养的人可真多啊。
“五文钱两个馒头,如何一天二两银?”杜九言道。
小萝卜眼睛发亮,点着头,“一个人五文钱,七个人一天三十五文,是可以吃很久!”又道:“等他们推举你去考核,过了以后咱们就能甩掉他们了。”
讼师考核下个月初八。
“办法总比困难多。”杜九言说着,停在家门口的巷子里,就看到隔壁那家门口有个人鬼鬼祟祟的扒门缝,因发现了他们母子,立刻捂着半边脸,飞快的朝巷子里头跑走了。
“盗贼啊?”小萝卜嫌弃的摇头,“不如银手叔。”
024 其乐融融
“怎么样,他们收你了吗?”陈朗给他们开的门,又朝外面看了看,将院门关上。
杜九言回道:“收了!我本都不想进,可盛情难却,便勉强进了。”
“九姐姐真厉害。”闹儿拍着手,“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杜九言赞同的点头,夸赞道:“闹儿眼光好。”
“嘻嘻,那是当然的。”闹儿说着,递过来一碗汤,“九姐姐快和点汤补补脑子,是跛子哥早上买的猪脑,我亲自炖的汤。”
一股腥味扑面而来,杜九言皱眉看向门外的跛子,很怀疑是跛子故意使坏。
跛子半面脸无喜无悲,“不用谢我!”
杜九言很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
“喝点吧。”闹儿目光殷勤,“我们都舍不得喝。你这么辛苦,我们都吃你的用你的,你要是身体不好,我们都会难过心疼的。”
小萝卜捂着鼻子滋溜一下跑了,抱着跛子的大腿,“跛子哥,有没有热水,我要洗澡!”
“有!”跛子抱着小萝卜,“咱们去洗澡。”
杜九言哎呀一声扶住了额头,“不行了,不行了!我这头晕的厉害,约莫是困的,我要去睡会儿了。”说着,拍了拍闹儿的肩膀,“大家都很辛苦费脑,你给大家留着吧。”
说着,推门进了房间。
闹儿嘟着嘴去看陈先生。
“我去和她聊聊。”陈先生敲了敲门,房内杜九言应了,他推门而入,两人对视皆是苦笑。
陈朗道:“闹儿心地良善,一片好心。你该喝点。”
杜九言给陈朗倒茶,情真意切地道:“先生年纪大了需要补一补。”
陈朗一怔,哈哈失笑,摇着头道:“我忘了,和你说话从来占不了上风。”话顿,他道:“我没想到你的事情这么顺利。既然入了西南官学,那往后就要好好读书才对。”
“先生,我会背《周律》,现在就差实践。”杜九言道:“不需要别人再教我。”
她没强调三尺堂,是因为在她看来在哪里都没分别,反正最终目的都是考讼师资格证。
这话要是薛然听,定然是嗤笑鄙夷,可陈朗却知道,杜九言没有开玩笑,他是真的将《周律》记住了。
“这个怕不容易,没有考核你上不了公堂。”陈朗道:“不管如何,三人行必有我师,你虚心一些,多积累知识,攒一些同科人脉亦是不小的收获。”
杜九言点头,表示知道了。
“明日就去报道?”陈朗笑着,杜九言就是这样有意思,她张扬自信,可不懂的她却又能虚心讨教。他高兴地问道:“可要额外准备什么?”
这事她忘记问了,不过,大概也不用再准备了,毕竟他们五个人不会教她读《周律》的!
靠人不如靠己啊,杜九言看着陈朗道:“我去了就是他们最大的福气,别的都不需要了。”
“你这自信要保持啊。”陈朗失笑,开门出去。
杜九言倒在床上发呆,一点都不自信。
小萝卜说的对,她手里就这么点钱,寻常花销据说撑住七八年没有问题,可她要养这么多人,能撑住半年就不错了。
另辟蹊径?
想的容易,做起来不容易。而且那五个人也不过想骗她一个月馒头吃,根本没有打算和她一起共事。
没资源,没人脉,什么都没有。
她的路真是又长又崎岖呢。
“娘。”小萝卜光着屁股,蹬蹬跑进来,奶声奶气地道:“娘,你睡着了吗。”
杜九言歪在床上打量着小萝卜,嫌弃不已,“光着屁股,羞不羞?”
“不羞,跛子哥说我们这里都是男人,没关系。”小萝卜说着扭着屁股去翻衣服,“娘啊,你是不是特别累?要不要我喂你吃饭?”
杜九言坐起来,拍了一下小萝卜圆溜溜的屁股,“走,吃饭去。”
说着,她大步出了门。
银手和花子一起回来,桌子上拍了十几个铜板,花子笑嘻嘻地邀功,“我今天运气不错,要了十二文钱!银手哥,你得了多少钱?”
“这么多。”银手变戏法一样,拍了两锭银子在桌子上,“十两银锭!”
花子和闹儿哇的一声扑上去,一人拿了一个,“银手哥,你好厉害啊,我们这个月下个月都有饭吃有地方住了。”
“以前也没让你们饿着啊。”银手抓了个桃子啃着,一脸得意。
陈朗叹气,“吃饭吧!”偷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对几个孩子的影响都不好,可这里所有人,就是他年纪最大吃的是闲饭,最没有资格说话的人,就是他。
跛子无声的坐在陈朗身边,仿佛在说,有我陪着您吃闲饭。
“先生放心,我这十两从赌场里顺出来的。那个赌鬼一边喝酒一边赌,手边上堆着几百两的银子,我就顺手摸了十两出来。”银手嘿嘿笑着,将桌子上的钱,并着抽屉里这两天的钱,一共十三两都堆在中间。
“九姐,这钱你收着,以后我们的钱都交给你保管!”银手道。
杜九言走过来,陈朗给她让了位置,她坐下来凝眉道:“你们这能力不错啊,为什么以前过的那么落魄?”
“以前有钱就花了,现在不一样,”银手笑着道:“我们有家了,所以挣钱要慢慢用。”
杜九言微怔,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包括跛子,每个人的神色都和以往不同了,安宁沉静,不再时初见他们的颠沛流离中得慌乱不安。
其实细想后很有意思,以前银手也能偷,花子和闹儿也能要着钱,想要存钱租个院子,给自己一个家不是不可以。
“你在想什么?”跛子忽然开口,看着她,“疑惑,为什么以前我们不赁宅安家?”
杜九言点头。
“你想多了,我们都是大男人,住在哪里都是家。”跛子道。
杜九言眯眼看他,扬眉道:“这么说,还是因为我,你们才有这个家喽?”
“对!”跛子正要说话,花子已经点着头,道:“因为九姐姐,我们才有家!”
杜九言咳嗽了一声,“我功劳这么大,所以钱都是我的?”
“嗯。”花子和闹儿都点着头。
小萝卜悄摸地将钱搂在怀里,双眸锃亮。
银手见得意地哈哈笑了起来,道:“尽管收着,有我在,饿不死你们!”
“还是银手好。”杜九言将小萝卜的钱拿回来,撇了一眼跛子,“不像有的人,光说不练!”
跛子喝茶,厚厚的发帘自在的搭在脸上。
小萝卜瘪着嘴,拱着屁股爬凳子上坐着,不高兴。
陈朗咳嗽一声正要说话,跛子已经道:“我也即将有事做!”
“跛子哥,你也去做事了,做什么事?”大家都好奇的看着跛子,很惊奇他突然的改变。
跛子神秘一笑,道:“自有解答的一日,不急。”
“那我们就等着喽。”杜九言就是刺跛子,回他以尖酸刻薄。她将桌子上的银子一推,给了陈朗,“先生,钱既然已经偷回来了,没有自首找打的道理。这钱先生收着,柴米油盐都要钱,能余着就余着,将来给银手存老婆本!”
偷盗十两被抓后,是要判斩监侯的,这么重的刑,还是心安理得的花掉比较好。
“还是你想的长远。”陈朗道:“只是银手这样不是长久之计。虽说盗亦有道,可毕竟不是正经行当,太危险了。”
银手今年也才十六岁,半大的孩子,想改好还是可以的。
“别,我可没说我要成亲的。女人就是个麻烦,我这辈子就是……”银手一脚搭在凳子上,侃侃而谈的说了半句话,忽然小萝卜一拍桌子,喊道:“银手哥!”
银手顿时反应过来,抱着拳嬉皮笑脸,“姐,九姐,我不是说你啊,你不一样。”
“我怎么不一样。”杜九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银手眼睛骨碌碌一转,道:“你是男人啊!”
025 不做捕快
杜九言白了银手一眼,“你想娶,也得有姑娘愿意嫁你。”
银手呵呵笑着,不敢造次:“是,是!”
“吃饭吧。”陈朗将饭菜端出来,大家各自坐下,刚吃了两口,院门忽然被人拍响,“杜小哥在不在?”
“是找九哥的,我去开门。”花子放了馒头朝门口跑去,“谁找九哥。”
杜九言朝外头看着,就看到一个穿着绿袍的捕快扶着刀,站在门外喊道:“杜小哥,随我去一趟衙门,我们三爷有事找。”
焦三?
大家满脸戒备的朝杜九言看来,陈朗问道:“焦三找你,会因为什么事?”
“估计因为赖四。”杜九言抓着馒头起身,“你们吃你们的,我去看看。”
跛子也起身随她一起往外走。
“你干什么?”杜九言奇怪的看着他,跛子面无表情地将大门关上,“怕你独吞赏金。”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
不放心她一个人,所以才要跟着。多令人感动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这么讨厌。
门外的捕快看了一眼跛子跟着也没多言,走在前面领路。
邵阳县衙门空置,最大的官便是一位姓付的县丞,听说以前是个三品京官,后犯错被贬到此做了个八品县丞。
杜九言没见着付县丞,直接跟着捕快进了衙门后班房,焦三正午睡起来,在小院里洗澡,光裸着上半身,下面只穿着一条裹裤。
“进去吧。”小捕快指了指,“三爷在里面。”
杜九言看到了焦三,脚一抬进去,跛子咳嗽了一声,低声道:“等他穿好衣服。”
杜九言看着跛子,跛子露出来一条眉毛高高抬着,“没觉得不适?”
“有点。”杜九言抱臂在墙上一靠,扫了一眼跛子,颔首道:“肥肉多了点,油腻!”
跛子无语,睨了她一眼。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焦三披着衣服出来,喊道:“人呢,怎么还没到?”
“来了。”杜九言招呼了一声,进了院子拱手道:“见三爷在沐浴,所以在门外等着,不知有什么吩咐。”
娇情!焦三看了一眼杜九言,又打量了跛子,凝眉道:“近日没在破庙见到你们,搬家了?”
“住在城里了,往日多谢三爷照拂。”跛子也拱手。
焦三很满意,“告诉银手,让他手脚放干净点,要让三爷我抓个现成,非关他个十年八年。”
“一定!”跛子应了。
看来焦三也很称职,对城中流民乞丐了然于胸啊,杜九言笑眯眯的听着。
“你叫什么?哪里人?”焦三问杜九言。杜九言回道:“镇远清溪人,杜九言!不过现在已落户邵阳。”
焦三嘿了一声,“人脉不少啊,这么几天就落户了。”这种事,他们心知肚明。不过都是小事,跟他也没关系,“赖四招了,现关在衙门里,等新任的县令上任就会递交文书去府衙。喊你们来,就是告诉你们一声。”
“三爷办案神速,是百姓之福啊。”杜九言拱手,溜须的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焦三不吃这套,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走,“行了,你们别犯事就行,要是犯事了我焦三也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话落,又回头盯着杜九言,“再问一次,三爷我这里缺人,你来不来?”
杜九言嘻嘻一笑,正要说话,忽然跛子开口道:“我来!”
“你?”杜九言和焦三一起看着跛子,两个人都是一脸吃惊,焦三回身上上下下打量跛子,质问道:“你一个残废,跑得动吗?”
跛子忽然一跳,跟猴子似的跳上了围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行不行?”
“行啊,你!”焦三眼睛一亮,很满意,“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以前老子招人,你怎么不来?”
跛子跳下来,站地稳稳的,“以前只想混吃等死!劳问一句,捕快多少月例?”
“明的八百文,暗的看你本事了。”焦三抖了抖钱袋子,一点不收敛,“好好跟着我,三爷让你换个混吃等死的方法。”
跛子抱拳,面无表情地回道:“多谢三爷,我明日就上工!”
“行。”焦三说着喊道:“蛙子,给跛子拿一套衣服和五百文钱过来。”
蛙子就是刚才领他们来的年轻捕快,个头不高但人很机灵。
衣服送来,跛子搂在胳膊上,钱袋子随手系在腰带上,“多谢三爷。”
“头发梳好,半只眼睛看人累不累。”焦三心情不错,又扫了一眼杜九言,“你可没他爽快,不像个男人!”
捕快活多粗,不适合她,杜九言笑着没接话。
“他不行,花拳绣腿。”跛子回道:“我来,三爷手里的人就够用了。”
焦三哈哈一笑,指着跛子道:“尖酸刻薄还自信,三爷我喜欢!”说着,大笑着出了门。
杜九言莫名其妙的看着跛子,等出了门她才问道:“你早就想好了?难怪前头说自己要做事了。”
“有本事,在哪里都能活。”跛子抖了抖衣服,表情看着还挺满意的,“这样,总比每天在家看你脸色舒服!”
杜九言扯了扯嘴角,“我们也没认识几天,你别说的受了八百年委屈似的,”说着,负手走在前面,“也好,在这里混吃等死,还有钱拿,很好!”
跛子眼底划过笑意。
两人绕道进一条巷子,刚走里几步,就看到巷内有人再打架,二打一,被打男子满脸鲜血,瑟缩着往后退,打人者吼道:“姓崔的,我们老爷说了,你要是聪明识趣,就滚远点,如果你还恬不知耻,就休要怪他不念旧情。”
“旧情?”男子惨笑一声,“他若念旧情,就该信守诺言,把婉娘给我。”
打人者冷笑,“那你就是不要脸了?行,今天我们就弄死你。”
“没有婉娘我生不如死。”被打的的男子仰天冷笑。
打人者还要再动手,可看到杜九言他们站在巷口,两人对视决定收手,便骂道:“打死你我们还要坐牢都不值得,你这样的,我们只要一纸诉状,就能让你生不如死!你且等着吧。”
话落,两人渐行渐远。
被打的男子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走了。
“怎么不见义勇为了?”跛子似笑非笑地道。
杜九言摇头,“是非都没弄清,我去救,焉知不会成为帮凶。”话落,她换了个话题,问道:“你上墙怎么上的,用轻功?”
跛子打量了她的身形,埋头走路,闷声道:“你现在学,晚了!”
“怎么晚,我才十九,正是学武的最佳年龄。”杜九言凝眉,“你教我,看我能不能学会。”
轻功!若是逃跑,脚尖一点就上了墙,这比她爬上去要更轻松。
“你上墙我看看。”跛子指了指家院的墙,杜九言搓了搓手,退了几步,助跑,加速,单脚踏上围墙,手一勾身体一松,猫一样地跃了过去。
她落地回神,跛子已在她身前站着,明明依旧是面无表情,但杜九言就觉得他眼睛里都是得意。
“每日跑半个时辰,爬墙五十次,如能坚持,半年后必有成效。”跛子说着,在墙边捡了两块砖头,“绑在腿上。”
杜九言接过来叹了口气,看着跛子,“这么说,你其实也是我这样爬的,只不过速度够快?”
“我不是,”跛子白了他一眼,不屑道:“但你想练,只能如此。”
意思是说,他是习武奇才,所以会飞檐走壁,而杜九言不是,只能用这种愚蠢的办法。
杜九言将两块砖丢在墙角,道:“学就学,谁怕谁啊。”
026 不能太亏
五月的晚上睡的不沉,就算翻身也会出一身汗。
寅末,天还没全亮,大家就陆陆续续起床,银手站在门口伸了个腰,闹儿打了个好听的哈欠,忽然咚的一声,一个什么东西砸了进来。
“什么人。”银手吓地一跳,大家都从房里出来,盯着墙边的暗处,“是人还是狗?”
窸窸窣窣,跳进来的东西从暗影里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是我,脚没站稳!”话落,刺啦刺啦的拖着两块碎砖走了出来。
杜九言冲着他们耸肩,“不是我不行,是这两块砖不结实。”
“九哥,你真开始爬墙了?”银手问道。
闹儿跑过去给她解脚上的绳子,“咱们墙高,九哥找个矮点的墙。”
“爬别人家的墙不合适啊。”杜九言自己解开绳子,陈朗失笑,摇了摇头道:“我去给你烧水,一会儿洗洗。”
杜九言笑了起来,“谢谢先生,一身臭汗还真需要洗澡。”
跛子看了一眼碎砖,面无表情的回了房里。
“我自己来。”银手给她打热水倒桶里,“我提得动!”
银手提着桶出去,花子在门口露出个瘦瘦的小脸,喊道:“九姐,你是女孩子,照顾你是应该的。”
“我?”杜九言指了指自己,她都快忘记自己是女人的事了。
银手敲花子的脑袋,“嚷嚷什么,让人听到她就没的混了。”
“不说,不说了。”花子捂着嘴溜了。
洗好澡出来吃早饭,大家都在唯独缺了跛子,陈朗和她解释道:“一早出门了,说今天去报道上工。”话落一顿,凝眉道:“跛子,变了!”
“以前什么样?”杜九言啃着包子,闹儿歪着头想了想,“以前不说话,躺着不站着。他还说活着没意思呢。”
这么说还真是变了。这是有了生活的目标了?杜九言点头,“这是好事,我们应该鼓励他,多挣钱多干活,任劳任怨。”
“九姐,我也任劳任怨。”花子站起来拍了拍肚子,“我出门干活了。”
闹儿摸了摸他的头,理了理碎布一样的衣服,“机灵点,不要惹事。”
“知道。”花子笑着,两个小虎牙尤其可爱。
杜九言也放了碗,“我也走了,今天要报道,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们吃饭不用等我。”说着,牵着小萝卜出门。
“晚点回来就晚点吃饭。”陈朗道:“你好好学,多问多听。”
杜九言摆了摆手,和小萝卜出门了。
……
三尺堂关着门,杜九言提着一袋馒头,拍了十几次没有人开,小萝卜狐疑的扒着门缝窥着,“娘,他们不会逃走了吧?”
“不会,他们没钱。”杜九言往后退,“在门口等我。”
她说着,起跳、上墙,手掌一扶人就进了院子,开了门放小萝卜进来。
一回身,窦荣兴穿着中衣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早啊!”杜九言打了个招呼,径直进了正厅,“你们每天都做什么?”
窦荣兴摸着自己的肚子,挠着头打着哈欠一边,“没事做啊,九言我再去睡会儿。”
说着,又回房睡觉去了。
“难怪穷,”小萝卜趴在桌子压着声音讲悄悄话,“是因为懒!”
杜九言将正厅收拾了一番,昨天费劲留下来,她就会认真待在这里,直到拿到讼师资格证!
“起床,吃饭喽!”小萝卜爬上桌子,用茶托敲着茶碗,“再不吃就没喽!”
话落,叮叮当当,吱吱嘎嘎,开门声穿鞋声洗漱声……眨眼功夫,五个人穿戴整齐,一起出现在门口。
“九言,怎么来的这么早,昨晚睡的如何。”周肖摇着扇子,虽起床的速度快,但收拾的却不含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往后不用来这么早,早读效率最好,你不如在家多读会儿书。”
“我来送早饭啊。”杜九言指了指桌子,“不想我来早点?”
桌子上大白馒头还冒着热气,他们五个人已经好久没有吃早饭了。周肖从善如流的坐下来,“你随便什么时候来,我们都欢迎的。”
话落,一点都不客气的拿馒头。
几个人一本正经地将馒头分了,就着粗茶吃的很香。
“有没有陈年讼案卷宗,或是从衙门里的誊抄判牍?”没事做,她可以看看陈年旧案。
钱道安不理她。
周肖点头,“有!”说着,指了指墙角的一个破旧的木头箱子,“都在里面,可是吉昌费力抄回来的。”
“不要弄乱,收拾很辛苦。”宋吉昌不满地道。
杜九言将箱子打开,一层灰飞的满头满脸,她指了指箱子轻蔑地盯着宋吉昌,“让我不要弄乱,这话说的很不负责啊。”
卷宗松散杂乱的堆在里面,若非明说这是旧卷宗,杜九言会认为这是丢弃的废纸。
“咳咳……”宋吉昌也不知道里面是这样的,“这叫形散神不散。”
杜九言收拾了两本出来,坐在桌边翻着。
钱道安不和她说话,她是断不会主动搭话的,这个人固执,保守还小心眼。
小萝卜趴在桌子笑呵呵地看着宋吉艺,经过昨天的认识,他对每个人都有认识,周肖圆滑,钱道安假正经,窦荣兴笨,宋吉昌外强中干,宋吉艺最单纯。
“吉艺叔叔。”小萝卜眨巴着眼睛,“您吃过饭,有没有空教我认字?”
宋吉艺咬着馒头看他。
“你的学问最好了,”小萝卜崇拜地看着他,“好不好嘛!”
宋吉艺将半个馒头塞嘴里,立刻爽快地点头道:“你、你、有眼、光、光。”
“好唉,吉艺叔叔最好了。”小萝卜凑在杜九言耳边,低声道:“爹啊,咱们的馒头钱不能白花了,省先生的启蒙束脩。”
说着,挤了挤眼睛。
“聪明!”杜九言摸着儿子的头,“快去,多认点字,这样更不亏!”
小萝卜短短的腿跟着宋吉艺去他的房间了。
“你们聊着,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周肖说着,起身摇着扇子就走了。
钱道安也板着脸起来,硬着拉着窦荣兴和宋吉昌,“我们也走。”
他要孤立她!
“外面太热,我在家陪九言读书。”窦荣兴摇着头,“你们去吧。”
钱道安愠怒,窦荣兴就是不开窍的木头。
“你有没有立场。”宋吉昌道拖着窦荣兴,“走!”
窦荣兴一边往外走,一边喊着,“九言,你记得看家哦。”又转头和钱道安道:“听说昨天西南的牌匾碎了,咱们去看看啊。”
027 接了个案
西南讼师行会的牌匾,换成了一块新的,窦荣兴咧嘴笑着,“昨天九言出来没多久,牌匾就碎了。”
钱道安一来惊悚,“是九言下的黑手?”
窦荣兴摇着头,他没看到不能乱说。
钱道安冷笑,“这种事,她绝对能做得出来。”也只有杜九言能做得出来。
“我也觉得。”宋吉昌点头,正要说话,就看到一个男人,一瘸一拐地从西南讼行里出来,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哭里起来。
“有门儿。”宋吉昌嘿嘿一笑,上去就递名帖,“兄弟,被西南讼行拒绝不可怕,还有我们三尺堂。我们三尺堂立世百年……”
哭的男子抬头看他,“三尺堂?你们也接讼案吗?”
“接啊。”宋吉昌眼睛发亮,“你有官司?什么官司和我们说说。”
钱道安也走过来听着。
“我姓崔,我想告花鹏武,让他把婉娘还给我。”男子说着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窦荣兴听地一脸迷糊,钱道安问道:“你是崔家的公子,崔树林?”
“是!”崔树林看着两人,“你们愿意接是不是?”
钱道安立刻摆手,“不接,我们不接案子。讼行太小,呵呵……”说着,拉着宋吉昌就跑,“快走,这案子我们不能接。”
男子捂着脸又绝望都哭了起来。
“为什么不接?”窦荣兴想不明白,钱道安道:“闭嘴。”
说着,和宋吉昌拖着她走了。
到了饭点,大家不约而同的回了三尺堂。
杜九言还坐在桌后看卷宗,她的手边已经堆了好几摞。
几个人喊着累地坐下来,喝茶的喝茶,躺着的躺着。
周肖小口啜着茶,眼角余光打量着杜九言,小子看书的样子瞧着还是很认真的,就是不知道看懂没有,“有收获吗,从中可捡着宝了?”
“一片荒芜。”杜九言语气嫌弃。
果然是这样,周肖轻轻一笑,道:“才看,看不懂是正常。”
杜九言抬头扫了他一眼,随手抽了一卷出来,在上面一处点了点,“誊抄的人心不在焉,一页三百字,错了六个,看着费劲。”
宋吉昌坐正了,不满的看着杜九言。
卷宗是他誊抄的,他抄了一个月,当时抄的可累了,居然被她嫌弃。
而且,也没有夸他的字漂亮。
杜九言看向宋吉昌,“誊抄卷宗和判牍也要挑一挑,这些案件不然中规中矩,不然掺假冤错,毫无意义。”
周肖怔怔收了扇子,盯着杜九言将卷宗拿过来,还真是找到六个错字,他又细细看了一遍案件,“哪有掺假冤错。这里都是已经认罪结案的卷宗。”
宋吉昌激动的抢过去看,“不可能!”
杜九言托颊,毛笔在她手心里转成个陀螺,她优哉游哉地道:“第三个案件,马易夜入严府,在严府中遭人乱棍打死!这位毛县令审问严府伙计,得口供三份,皆道不识此人,无人邀他来府。所以他们认为其是盗贼,从而乱棍打死。”
宋吉昌呼啦呼啦的翻到这一页。
钱道安往后倒,挡着脸,“别转,墨水洒了我一脸!”说着,抹了一把脸,手心里都是墨。
“杜九言!”钱道安气的指着他!
“很帅!”杜九言冲他挑眉,放了笔。
窦荣兴悄摸的拿起她转的笔,学着她的样子,躲在一边练。
“有问题?”周肖很震惊杜九言的细心,但对她提的问题,却不以为然,到底是年轻后生,太自大了,“根据《周律。夜入人家》,凡是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若被家人杀死,则主人家无罪!毛大人判法有理有据,何错之有。”
杜九言和周肖以及宋吉昌道:“你们再看。”
宋吉昌重新看了一遍,一脸不服气,“胡言乱语,你《周律》读过没有。”
“读的比你好。”杜九言不屑地道:“疑点呢有三,一,墙上无痕,门栓完好,一介书生你猜他是怎么进去的?”
杜九言说着,用笔勾画了一句,“二,这位伙计言,他们听到后院动静,提灯赶来匆匆赶来,见有个男子鬼鬼祟祟,抄起棍子便打上去。仵作验尸公文上明确写着,马易面颊浮肿,显是被人殴打过脸面。”
提灯看到男子,将别人打死却连对方的脸都不验?这说不过去。
“其三,马易老母蔡氏口供中明说马易与严府公子严长田有来往,为何没有下文,不去查证?”
周肖和宋吉昌面色大变,卷宗上的案件他们看过很多遍,可从来没有发现这些问题,但现在经过杜九言一说,他们再看的时候,就完全不一样了。
疑点重重,有问无解。
“是陷害?”窦荣兴一脸佩服,仅仅看卷宗就能发现疑点?他门五个人看了很多遍,从来没有感觉到疑惑。
这本事不能小觑,若对《周律》没有足够的熟悉,是无法从判牍中觉察不公,若不是心思缜密逻辑清晰,也不可能在众多线索中,找出疑点。
“你、你怎么、看、看出来、的、的。”宋吉艺也是一脸崇拜。
“靠脑子,靠经验啊。”杜九言起身伸腰活动筋骨,“好饿,我去买吃的。你们得空改一改吧,免得传世后,被后辈笑话。”
说着,喊着小萝卜,“儿子,我们去买吃的喽。”
“嗯嗯。”小萝卜飞奔出来,父子二人渐行出门。
“他为什么这么傲气!”宋吉昌看着周肖,眉头气的直抖,好像就她有脑子一样,“我也有脑子!”
周肖以扇掩面轻轻一笑,“最可气的,是你还无话反驳。”
“还是改改吧。”窦荣兴道:“她说的没错。”
宋吉昌怒气冲冲,“你有脸说我?”
一刻钟,杜九言提着馒头回来。
“就没个咸菜?馒头吃多了,索然无味。”宋吉昌对杜九言不满,对馒头也不满。
“不想吃就饿着,话多会噎。”杜九言抱着睡着的小萝卜,百无聊赖的打着盹儿。
卷宗看完了,她很无聊。
“九言,你怎么不吃?”周肖好意问道。
杜九言摆了摆手道:“我吃过了,馒头吃多了索然无味!”
“过分!”宋吉昌咬着馒头控诉。
“有件事,早上崔树林去西南请讼了,”钱道安决定换个话题,这样他心里会舒服点,“不过,西南没有接他都讼案。”
周人好讼,百姓但凡遇到纠纷,有钱的就去请讼师,没钱的就去敲衙门外地登闻鼓。
所以,西南讼行每天都有很多人去,这没什么稀奇的。但崔树林的事,最近大家多少听说了一些。
周肖也不吃了,“是田安街胡同花家和对门崔府儿女情官司?崔家公子闹花府失信婚约不成,所以拟案请讼告官,但被拒了。”
“闹事不成还告状。”宋吉艺昌道:“难怪西南不接案!”
钱道安颔首,“这种案子不大,可难度却很大。而且,就算说打赢了也没用。”
总不能拿刀逼着花家嫁女儿。
“有件事,”就在这时,杜九言睁开眼睛看着他们,笑了笑,“我刚才去吃牛肉面,也接了个婚姻案,大概就是你们议论的案子。”
028 动容怜悯
唰的一下,大家都朝她看来,宋吉昌质问道:“你接了,你上得了公堂?”
“你吃牛肉面?”窦荣兴幽怨,宋吉艺控诉地瞪着她。
杜九言撇过他们一眼,“有案子,就有肉吃。”
宋吉艺点头,窦荣兴脱口就道:“想!”
“你们闭嘴!”钱道安怒道:“此案不能接,要不然我上午就接了。”
周肖也附和点头,“此案无凭无据,要是花家告他一个诱拐私通罪,不等你上公堂,官司就能定案了。”
所谓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花家老爷不同意,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这样的官司还打个什么劲儿。
“不管什么事都要试试的。”小萝卜揉着眼睛,眨巴着笑嘻嘻地道:“爹,我说的对吧?”
杜九言摸了摸他的头,“我儿聪明!别人不稀罕,我们自己吃肉。”
小萝卜点头,窦荣兴和宋吉艺眼巴巴地看着她,也跟着点头。
“乖!”杜九言很满意三个人的表现。
钱道安气的肺疼,周肖无奈失笑。
“杜讼师在吗?”门外有人敲门。
小萝卜一咕噜从杜九言腿上滑下去,“我去开门。”
门打开,崔树林冲着小萝卜拱手,“劳驾,杜讼师在不在?”
“在呢。”小萝卜道:“叔叔好有眼光和运气哦,遇见我爹了呢。”说着,请崔树林进来。
崔树林走路一瘸一拐,面色悲痛,他苦笑点头,含糊应了。
现在他就是不甘心,西南讼行不接他的讼案,他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好歹,杜九言还愿意听他说话,愿意为他主持公道。
“崔公子。”杜九言拱手,“这五位都是三尺堂的讼师,还劳驾你将案情始末道来给我们听。”
崔树林一一拱手,出声道:“我家与花家乃是对门邻居,花家从祖辈便开了一间杂货店,南北奇货应有尽有生意一直很好,家资也很殷实,但我家也不差,崔记货行的珍奇异果在宝庆独一无二。”
“因为门当户对,我与婉娘自小就玩在一起,年纪大了以后更是情投意合。两家长辈见此就有了口头之约,待婉娘及笄后,便嫁给我。”
“但从两年前,桂王封了去广西的要道,我家果子便断了货,父亲和兄长在进货途中遭了叛军杀害,我家彻底家道中落。”
“花家便一改先前态度,与我家断交。我与婉娘一起苦苦哀求,求花家老爷履行当年之约,将婉娘嫁给我,可他矢口否认。还是婉娘以死相逼,他才松口。言明只要我两年内将家中欠债还请,挣够二千两的聘礼,他就同意我们的婚事。”
“这两年我东奔西走,几经生死。最终老天厚待我,让我在两年内挣到钱,可等我回到邵阳,才知道婉娘已许配旁人,十日后就要过大定了。”
“我气不过上门理论,可对方不但不认,还将我毒打一顿。”
“我此生非婉娘不娶,相信婉娘也非我不嫁。所以,就算倾尽家资,我也一定要和婉娘在一起。”
崔树林一揖到底,道:“请杜先生和各位讼师帮我达成心愿,崔某人肝脑涂地也会报答各位恩情。”
“好可怜。”窦荣兴一脸同情。
钱道安白了他一眼。
“你二人婚约可有证人?”周肖问道。
崔树林摇头,“没有证人!我父已去世,花家老爷不承认有此事。”
“第二次求他时,他言二千两聘礼,可有证人或立字据婚约?”周肖问道。
崔树林摇头,“当时只有我和婉娘在,没有字据,但婉娘可以作证。”
“女子上不得公堂,没用。”宋吉昌摆手,瞪向杜九言,“你看这案子,一无证据,二无证人。你就算想出风头,也得量力而行。”
杜九言悠哉喝茶,没说话。
“你们……不接?”崔树林欲哭,激动地道:“你们为什么不接,我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假,你们为什么都这样!”
崔树林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周肖叹气,解释道:“崔公子,你所言皆是一面之词,只要对薄公堂,对方三言两句你就哑口无言。这案子毫无胜算。”
“可我没用骗人,是他言而无信。”崔树林激动地道:“你们和西南讼行一样,只信花家!”
钱道安一怔,“此话怎讲?”
“因为今天上午,花家去西南请讼,告他诱拐罪!”杜九言悠悠地道。
崔树林点头,“他们好狠,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依据《周律。刑律。贼盗。略人略卖人》条例,若定为诱拐罪名,就会判绞监侯!
绞监侯,秋后由朝中三司审核,结果为三种,情实,缓决以及留着承祀为家门延续血脉,如崔树林这种情况,多半留祀。但谁能保证他能活到秋后?!
众人面色齐齐一变,周肖扇子一收道:“用此罪名,他女儿也不能幸免,可见花家态度之坚决。”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有西南讼行在,婉娘不会有事。而且,我也不会让婉娘背负这样定名声。”崔树林蹲在门口,满脸苦涩,“若不成,我宁愿一死。”
看来这是吃准了崔树林不舍,所以才釜底抽薪用这样决绝的罪名。
“你走吧。”钱道安摆手道:“这案子我们接不了。”
宋吉昌道:“没有胜算,白费劲。”
“你们……”崔树林看着大家,“真的不行?”
钱道安点头,“不是我们不想帮你,而是无能为力。你走吧,只要你不再纠缠执意求娶,想必花老爷也会撤诉,你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何必呢。”周肖摇头叹息,“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为了情爱将自己都性命搭进去。”
崔树林摇头,攥着拳头道:“没有婉娘我生不如死。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让婉娘永远记住我,让我死在他花家人手里吧。”
随着,起身就要走。
“等一下!”杜九言扬眉道:“我请你来的,你听他们做什么?”
崔树林眼睛一亮,“杜先生!”
“此案我接了。”杜九言请他入座,情真意切,“你这么痴情的人,实在太让为动容怜悯,无论如何,这个事我一定会帮你。”
她会由怜悯之心,钱道安翻了个白眼。
崔树林握着杜九言的手,激动的语无伦次,“杜先生,您真是好人啊。”
小萝卜跳上去,一把拉开崔树林都手,笑嘻嘻地道:“叔叔,我也是好人。”
崔树林一愣。
“来来,我们谈一谈讼费。”杜九言笑的如沐春风
029 收钱办事
“如果事成,我许你百两讼费。”崔树林眼睛发亮,满面期待。
钱道安错愕,宋吉昌蹭的一下站起来,“一百两,你这是……”他想说杜九言要了,就是抢钱。这种小案,西南也不过收人五十两的讼费。
她一个破秀才,居然有人给一百两。
别人敢给,你敢要吗。
可是,这话宋吉昌到嘴又不得不咽下去,因为杜九言是“自己人”啊!
“一百两!”杜九言微微蹙眉,朝小萝卜看去,小萝卜拼命点头。
一百两很多啊,就算坐吃山空也能吃上五六年了。
“行,这案子我接了!”杜九言热情给崔树林倒茶,“我们现在聊聊案情!”
“先别急着谈。”宋吉昌忍无可忍,她居然真的敢要,“崔公子,她可没有讼师牌,你确定?”
崔树林看向杜九言。
“是没有。”杜九言笑着道:“但我说了,任何事都有两面,我们看问题要多面去分析。”
钱道安道:“怎么多面,事实就摆在我们面前。”
“你可信我?”杜九言拍了拍崔树林打肩膀,“请讼这事,讲究你情我愿。我不强求你!”
崔树林想都不想,“我信!”
钱道安扶额,实在是无语了!他们这么苦口婆心的劝了,崔树林居然还点头说相信。
杜九言是给他下药了吧。
钱道安凝眉道:“你这么轻易接了,可知道后续有哪些事?公堂你都上不了,你接了岂不是戏耍他?”
杜九言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道:“这案子,你要真上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没有证据证明,必输无疑!所以,想要赢,只能智取!”
钱道安被气笑了,拍着桌子道:“现在是别人告他。不是你不想上就不上的。”
杜九言微微点头,“我不想上,自然就有不上的办法。”
“都消消气。你们也不公平,两个人吵九言一个。”窦荣兴说完,被宋吉昌一脚踹旁边去了,宋吉昌喊道:“杜九言,你哪里来的自信?”
“天生的。”杜九言神色淡然,认真答了他的话,宋吉昌气的眼前发黑,“你……你简直有病。”
杜九言懒得理他。
“九言,”周肖看不下去了,拉着她到一边,好言道:“我问你,他说的话都是一面之词,若是他骗你呢?讼师接案前,都要询问调查看过资料才敢说接。”
“否则,就是自己给自己挖坑,最后不但无法脱身,还弄的一身腥臭。”周肖发自肺腑,苦劝着。
杜九言笑眯眯地回道:“我既接此案,就必然调查过了。”
“什、什么意思?”周肖不解。
杜九言看了一眼崔树林,回道:“中午我与他相约后,便去他家附近打听过,此案实情如何我不敢定论,但来龙去脉我已了解过。”
“你可真是……聪明啊。”周肖无言以对,完全没有想到,杜九言居然已经调查了解过了。
他要说她熟练呢,还是说她冲动?
“那你不上公堂,准备怎么打。”周肖笑问道。
杜九言不答,意味深长地道:“崔公子认识媒婆吗?咱们现在上门提亲去。”
“提亲?”崔树林摇头,“不行,花老爷根本不会让你进门。我觉得你还是换个办法。”
宋吉昌鄙夷大笑,指着她道:“你说的那么自信,我当你有上门妙法,居然就说这个?简直自取其辱!”
“人活在世,不是我辱别人,就是别人辱我。”杜九言道:“但大多时候,都是我辱别人去。”
宋吉昌胸口发闷!
“走!”杜九言一手拉住崔树林,“我陪你提亲去。”
……
花府中,花家大老爷花鹏武正与一蓝袍男子说话,男子今年二十有二,姓郭,表字润田,乃是西南讼行的讼师。
讼行里讼师分甲乙丙丁四个等级,郭润田乃丁字辈,由分管丁字辈的王谈伶点册而来。他虽辈分低但阅历却不少,应对这种案件,绰绰有余。
“此案我们既然接了,就必然不会有问题,你尽管为令嫒准备婚事,绝不会耽误进程。”郭润田微微一笑,神态笃定。
花鹏武拱手作揖,感激不尽,“实在是太感谢了,此事扰的我家寝食难安。此人实在太过无赖,若非怕坏小女名声,老朽恨不得直接动手,将他打上一顿出一口恶气!”
“武力粗暴也解决不了问题,花老爷还是交给我们吧。”郭润田很有信心,“诉状明日我便上缴府衙,不出十日便有回应。等县丞大人开堂,再来请花老爷到场。”
“辛苦郭先生了。”花鹏武拱手,亲自送郭润田出门而去,奉上一包银子,郭润田摆手,“花老爷不必如此,定金我们已收,待结案后,你再付余钱。”
“西南讼行的讼师就是不一样啊。五月二十二小女过定,届时先生一定要喝杯酒。”花鹏武心悦诚服,正要说话,门外小厮在门外回道:“老爷,廖公子来了。”
廖公子本名廖卿长,是花家定亲的准姑爷。
花鹏武点头,“请姑爷到正厅来!”又和郭润田介绍,“乃是新化廖氏的长房长孙。”
“做绸缎生意的廖家?”郭润田门儿清,朝门外看去。
廖卿长穿着一件藏蓝的锦袍,身形挺拔,容貌俊美,如初升的太阳生机勃勃又炽热美好。花鹏武对这个未来的女婿越看越喜欢,不但家势好,为人也刚正有教养,和他女儿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伯父!”廖卿长进门行礼,花鹏武拉着他介绍了郭润田,三人依次落座,廖卿长道:“适才我朋友告诉我,崔树林去了一家叫三尺堂的讼行,他们接了他的案子。”
三尺堂?没听说过啊,花鹏武看着郭润田。
“一间小讼行,三年来从未接过讼案。”郭润田语气不屑,“花老爷不用放在心上。”
花鹏武回道:“有郭先生和西南在,他找谁都没用,老夫很放心。”
“那就好。”郭润田见翁婿二人有话说,便起身告辞,“如此,我就不多留,有事再遣人来通知花老爷。”
“慢走,慢走!”花鹏武和廖卿长送客回来,刚到门口,就见小厮匆匆来报,“老爷,刘媒婆和崔公子求见,说为崔公子提亲的。”
“他们让老爷和小姐亲自去接人,否则他就要嚷的全天下都知道,小姐她……她……”小厮回道。
反正话说的不好听。
花鹏武大怒!
030 小姐安好
“花大,花二,抄家伙跟着。”又回头对廖卿长道:“卿长稍坐,我去去就来。”
花鹏武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随从,大步冲去了门口。
门打开,外面站着三个人,刘婆子在前,崔树林在右,左边还站着一个十六七岁黑黢黢的少年,花鹏武扫过一眼,一句话不多言,就喝道:“给我打出去!”
花大和花二上来抄起棍子就打。
崔树林被打了一棍子,疼的嘶嘶吸气,拉着杜九言道:“杜先生,我就说不行啊!”
他已经上门过几次了,每回都是被打出去。
杜九言左闪右躲,棍子挨不着她,“废话多,放!”
嘭嘭嘭!
三声烟火,炸开在花府外,就算是隔着三条街,也都听到了这动静。
烟火过后,四周更加安静。
“喊!”杜九言道。
崔树林一个激灵,扯着嗓子喊道:“婉娘,我是树林,我回来了。”
“婉娘!”媒婆也跟着喊,“崔公子来找你。”
两个人的嗓音,简直有穿墙破云之势。
花鹏武大怒,“给我闭嘴,不准嚷!”
一轮棍棒骤雨袭来。花二只觉得棍子一沉,也不知怎么弄的,就见那个黑黢黢瘦弱的少年,手随意的一掀,他蹬蹬瞪后退了三四步,咚的一声,跌倒在地。
花鹏武愣了一下。
“花老爷,来提亲是喜事,你急着关门作甚。”杜九言目光一扫,花大吓的一抖。
崔树林接着喊。
“无赖!”花鹏武怒喝,杜九言笑盈盈地,“让我们见见花小姐啊!”
花鹏武抄起花二的棍子就打,就在这时,他身后有女子喊道:“爹!是不是树林?树林回来了?”
“是婉娘!”崔树林眼睛一亮,使劲力气往里头钻,“婉娘,是我,我回来了。”
“滚!”花鹏武和花大合力,啪地一声将门关上,随即对里面喝道:“回去!”
崔树林急的红了眼睛,冲着里头喊,“婉娘,婉娘啊!”
“收工!”杜九言丢了一两银给媒婆,“改天找你。”试着对崔树林道:“急什么,人在里面,该是你的还是你的。”
崔树林被拖走,刘媒婆在后头喊道:“杜小哥,我等你啊。”
“杜先生。”崔树林不死心,好不容易把花婉娘喊出来,为什么又走了,“为什么又要走,再闹一闹啊。”
“闹了花鹏武就同意将女儿嫁给你了?”杜九言摆了摆手,“回去说。”
两人回了三尺堂,小萝卜扑了上来,喊道:“爹!提亲了吗?”
“提了啊。”杜九言牵着儿子的手,悠哉悠哉地坐下喝茶。
崔树林蹲在门口,一脸苦闷。
“提到了?”窦荣兴凑上去,宋吉昌讥讽一笑,“怎么可能,只可能被打出来。”
见窦荣兴不信,宋吉昌便去问崔树林,“她带你提亲去了?办成了?”
“没有。”崔树林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我也不知道杜先生是什么打算。”
宋吉昌目瞪口呆,“杜九言,你花一两银子找媒婆,跑人家门口放个鞭炮就回来了?”
她真是拿人钱不当钱花。
杜九言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宋吉昌抚额,“你达到什么目的了?”说着走过来,压着声音道:“不管事情真相如何,你可不能诓骗人。你想成为讼师,最起码的底线和道德得有。”
“道德底线是什么?是你坐在屋里的纸上谈兵,还是占着资历来教育我?”杜九言冷笑一声,“你也没资历啊。”
宋吉昌想打架。
一边,钱道安讥诮地道:“你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不是为了惊动花小姐,让她和崔公子见上一面?然后呢,又吓跑回来了?”
“你不是不管吗,问这么多是吃饱了撑了?”杜九言道。
钱道安拍了桌子,“杜九言,你这是不识好歹?”这个人,真是牙尖嘴利,气死人不偿命。
“识好歹,就是默不作声听你的嘲讽?”杜九言摆了摆手,“我不需要你们发表任何意见。”
宋吉昌站起来,“凭什么,他一个外来的,我们却要被他欺负。”
“因为你好欺负。”杜九言敲了敲桌子,漫不经心地道:“儿子,崔相公,咱们吃肉去,我请客。”
她说完,窦荣兴和宋吉艺喊道:“九言我们也吃。”跟着跑出去。
钱道安和宋吉昌对视,气的说不出话来。
花府。
花婉娘跪在父母亲房门外,用剪刀抵住脖子,哭道:“要不是今天他们闹一下,让我知道树林哥回来,你们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树林没有死的事?”
“你死一个试试。”花鹏武被气的脑子嗡嗡响,“你若敢自杀,崔树林也活不成,诱拐通奸之罪,他坐定了。”
“父亲!”花婉娘绝望地看着花鹏武,“您太绝情了。”
花鹏武拂袖,怒道:“你亦可以和崔树林私奔。但我话放在这里,天涯海角,但凡我找得到你们,崔树林必死无疑。”
花婉娘自小读书,当是明白其中利害,她眼前发黑摇摇欲坠。
花鹏武道:“扶小姐回去。”
两个小婢女架着花婉娘回她的院子,花婉娘失魂落魄回到房间,扑在床上,如果不能嫁给崔树林,那么她成亲那日,就将是她的忌日。
忽然,她的手一动,碰到一个东西,她一愣,揉干眼睛去看,整洁的床单上放着一封信。
花婉娘迫不及待拆开来看信中内容,顿时满面困惑。
……
月色如洗,夜色渐深,西南讼行中却依旧人来人去一如往常。
郭润田从王谈伶房中退出来,与同僚一起边走边道:“此案着实无趣,因对方求到老师这边,我才接的。”
他纯粹卖人情,“否则这种案件,怎需我出面。”
张智昂颔首,同情道:“委屈你了。”
毫无阻力和难度,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侮辱。
“不过,三尺堂是怎么回事。”张智昂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五个乌合之众,不足挂齿。”郭润田道。
张智昂摇了摇头,语气嫌弃,“讼行越发混杂,层次不齐。需仔细整顿一番。”
两人聊着,又各自分开回家。
其后几日,杜九言都没有去三尺堂,带着崔树林四处打点。
转眼便是五月二十二。
花廖两府过大定,一早鞭炮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花府家资殷实,廖府更是富甲一方,两家结亲自然是轰动全城。
几十抬的聘礼从长安街头到街尾,如水龙一般穿街游走,送礼的亲眷边走边散着糖果,小孩子得了糖喜滋滋的说着恭喜,一派热闹喜庆。
聘礼到花府门外,并未直接进门,依照规矩要在门外停一停。
这么多的聘礼堆叠起来有小山高,花鹏武和花夫人站在门口,一脸喜色,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龙凤玉镯,十二对!”
“翡翠玉如意一对!”
“江南织造特贡冰丝两匹!”
……
礼单上的聘礼念出来,引起围观群众一阵阵抽气。这些东西不止贵重,而且有钱也难买得到。
“廖家真是有钱,又有诚意啊。”
“花家小姐漂亮,廖公子英俊,真是天生一对!”
好话不断,花鹏武满面春风,恨不得将女儿女婿请出来,让大家再多夸几句。
“伯父。伯母!”寥卿长高头大马下来,在台阶下行礼,“礼已到,还请伯父伯母过目。”
花鹏武抚着并不多的胡须,连声说了三个好,大声道:“如此诚意,让亲家费心了,还请卿长转告亲家,心意我收到了。”
廖卿长拱手应是。
“大喜喽!”刘媒婆嘹亮的声音,突兀地传了过来。
随即,原本停下的锣鼓声,从别处响了起来,比起先前,这一次响声更大,鞭炮声更烈。
浓烟中,众人就看到居然又来了一队穿着喜服,敲着锣鼓拖着鞭炮送礼的队伍。
热热闹闹,吹吹打打,喜庆之气丝毫不输廖府。
“崔府聘礼到,恭喜花老爷!”有人喊道。
031 想干什么
“花老爷,我们崔府送聘礼来了,恭喜贺喜啊!”
崔府送聘礼?
廖府送完崔府送?花家就一个女儿,准备嫁两次?
安静过后,现场哗地一声沸腾了,有好事者喊道:“这是一女二嫁啊,花老爷您这不厚道啊。”
“胡说!”花鹏武脸色难看至极,先安慰女婿,“卿长不要误会,我这就让人将他们赶走。”
廖卿长面色阴沉。
花鹏武推开人群,往前头一站盯着一身喜服的崔树林,“气死我了,你就舒坦了?”
“我不是。”崔树林道:“我只想娶婉娘。花伯父,求你将婉娘嫁给我。”
“花老爷,崔公子是您女婿也算半个儿,要说他诚心气您,这话就太重了。”一个瘦瘦的少年上前来,笑着道。
“你是谁?”花鹏武记得这个少年,十多天前就是她陪着崔树林去府中提亲的。
少年拱手,笑意盎然牙齿白净,“在下三尺堂杜九言。”
三尺堂,这个名字好熟悉,花鹏武正要说话,廖卿长走了过来,质问道:“你就是那个小讼行的讼师?就是你接的他的讼案,为他辩护?”
“辩护你去公堂辩,跑这里来闹什么。身为讼师,简直丢进你们祖师爷的脸面。”花鹏武怒道。
难怪崔树林胆子肥了,原来就是这个瘦巴巴的少年在背后出的馊主意。
“做本分事,不偷不抢,为何丢脸?”杜九言笑着,和周围群众递名帖,“大家好,在下三尺堂杜九言,有人欺负了、看谁不顺眼啊就去找我们,讼费半价,服务周到,包君满意。”
围观的群众纷纷笑了起来,觉得这少年有趣。
躲在人群后的钱道安怒道:“我们就不该来,丢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花鹏武怒道。
杜九言一笑,道:“来送聘礼啊。花小姐自小就与崔公子有婚约,现在两人都已成人,理所应当把亲事办了。”
“婚约?”廖卿长压着声音,怒道:“他们有婚约,你当我在是什么?”
杜九言这才转头看了一眼廖卿长,少年人生的道貌岸然,她一笑问道:“花老爷,他算什么?”
廖卿长拳头攥的嘎嘣一声。
“花大花二,将他们轰走!”花鹏武甩开袖子,怒吼一声。
花大花二膀大腰圆,但见着杜九言,花二还是一阵心虚,这小子,有点邪乎。
“滚!”花大一吼,随即两人出手,杜九言哈的一笑,道:“想打架啊,正手痒!”
大家捂脸不敢看,宋吉昌兴奋地道:“有人替我们出气了。”
他话落,就听到砰砰两声过后,花大花二已似山崩一样,倒在地上。
宋吉昌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道:“怎、怎么回事?”
四周一片也是死寂。
“她、她会、会、武、功功!”宋吉艺体会过,所以确定。
“好!”不知是谁忽然鼓掌,“杜先生,好身手!”
掌声四起,噼里啪啦更加热闹。
“过奖,过奖!”杜九言拱手,笑意浅浅一派淡然,“花老爷,承让,承让!”
花鹏武面皮抖动。
花府里的几个小厮合力,将华大花儿二拖下去。
杜九言道:“没人上了?那么斯文点,现在我们好好说一说,花小姐的归属吧。”
斯文败类!廖卿长怒道:“什么归属,你不要太过分了。”
“好好做你的受害人!你的事,好说不好听哦。”杜九言站在廖卿长面前,低声道:“先听着,一会儿再说你的事。”
“我什么事,你把话说清楚!”廖卿长目光微闪。
“卿长,不用和她废话。等上了公堂,一个诱拐罪他担定了。”花鹏武指着崔树林,满面怒容。
“根据《周律。刑律。贼盗。略人略卖人》条例,诱拐乃需以下条件。”杜九言把条例说了一遍,“……以强迫,买卖,盗奸等目的骗拐妇女孩童者,是为诱拐。”
“花老爷,您看要上公堂,崔公子该定哪条呢?”杜九言质问道。
强迫,盗奸。从字面便就能理解,男女双方,就算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奸淫,但也必定有身体接触,这对于花婉娘来说,是不能背负的名声。
至于买卖,那就更谈不上,花婉娘在家从未出门,何来买卖?!
花鹏武面色大变,怒道:“如何定罪,是在公堂之上,青天老爷会断。我不过原告,如何懂?!”
“你不懂,那就不要胡说啊。”杜九言白了他一眼。
花鹏武一口血涌上来,扶着胸口咳嗽起来。
这小子讲话太刻薄!
花鹏武怒道:“住口,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要被活活气死了。
杜九言道:“又问!那就接着聊前一个话题,花老爷,你依旧不承认两家有过口头婚约?”
“没有!”花鹏武很庆幸,当年只是口头说一说,并未互赠信物,否则今天就真的要被这小子逼的退无可退。
杜九言挑眉,微微点头,“不承认,那可真是遗憾了……”
“遗憾什么?”花鹏武脱口问道。
杜九言眉梢一挑,笑的意味深长。
花鹏武莫名其妙,正要说话,忽然就听到人群之后有人喊道:“让开,都给我让开,官差办案。”
说着话,就见焦三带着跛子等一群捕快,穿过人群大步走来。
“三爷,”花鹏武忙迎了上去,“您这是……来吃喜酒的?”
焦三啐了一口,“吃个屁喜酒,我接到举报,说你家窝藏要犯!开门,我们要进去查。”
“窝藏要犯?不可能啊。”花鹏武道:“三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焦三不耐烦,将花鹏武一推,怒道:“是误会就解开误会,开门!罗里吧嗦的。”说着,带着一群捕快,强势进了门。
“你们……三爷。”花鹏武一头雾水,华夫人也乱了阵脚,“老爷,这怎么回事。”
花鹏武也没心思理婚事了,忙跟着进去进去打点。
“伯父,我和你一起去。”廖卿长扫了一眼崔树林,跟着花鹏武进门。
外面的百姓起哄的起哄,发懵的发懵,没弄明白事情怎么就从婚事演变成窝藏要犯了。
“花家今天可真是热闹啊。”有人兴奋地道。
崔树林也是脸色发白,不解地道:“杜先生,什么窝主?这事……是您安排的?”
杜九言冲着他扬眉,笑着道:“你猜呢。”
崔树林想了想,前几天他们一直在查廖卿长的事,又打点了几位和花家做买卖的掌柜,但并没有去衙门里接触焦三啊。
焦三这种人,让他办事,肯定要花很多银子的。
“我去看看。”崔树林不放心,“婉娘在里面,她肯定很害怕。”
杜九言拉住了他,低声道:“别急,既然是搜查,那应该很快就会出来。”
“三爷,三爷是误会,这一定是误会!”花鹏武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随即就看到焦三带着人又鱼贯出来。
而一群捕快的中间,簇拥着花家一家的人。
“怎么回事。”崔树林惊了一跳。
032 好事留名
崔树林跑了过去。
“官差办案,闲杂人等让开!”焦三大吼一声,刀哐当一声抽了出来,冲着崔树林一挥,“让开!”
崔树林吓了一跳,可脚步却没有停。
崔树林吓的后退,焦三怒道:“没眼的东西,滚开。”
“树林哥!”花婉娘穿着一件芙蓉色的褙子,身材修长明眸皓齿,容貌是难得一见的清秀娇艳,“树林哥你快走,我没事的。”
崔树林被拦住,喊道:“婉娘,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抓人。”
花婉娘嘤嘤哭了起来,摇着头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就说我们家窝藏逃犯。”
“三爷。”廖卿长追了出来,拱手拦在前面,客气地道:“您看,这事儿没头没尾,到底什么事您好歹和我们说一声,不然家人蒙在鼓里,就连怎么配合您办案都不知道啊。”
花鹏武被两个捕快押着,和花夫人站在后面,他喊着道:“三爷,我们一家奉公守法,从没有做过任何违法的事,您为什么要抓我们。更何况,就算是砍头,也要让我们死个明白不是。”
“想明白,那老子就让你们明白。”焦三说完,跟在他后面的跛子递了一封信过来。焦三一抖打开,“看到没有,就是这封信!”
信?花鹏武一脸发懵,想去看信又看不清,“什么信,我不知道啊。”
“这……”花婉娘认识这封信,不可思议地道:“这信……这信是十天前有人放在我床上的,我当时看了还觉得惊讶,但并不知道是谁写给我的。”
信里其实两句话:勿念,十日后再来。
不过,虽没有看懂,但她私心里怀疑是崔树林写的,所以一直留在首饰盒里。
“镇远府有一伙叛军潜入邵阳,我们抓住了其中三人。有一位姓蔡的逃走了,而有人告诉我们,这位姓蔡的,和花家有来往!”焦三不耐烦地道:“明白了吗?”
怎么扯上叛军了?花鹏武目瞪口呆,脸色煞白!
廖卿长目光微凝,打量着焦三,好像想要将他看透,过了好一会儿,他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怎么可能,花家怎么可能认识叛军。”
“廖公子,你是怀疑我的办事能力?”焦三冷哼一声,“我告诉你,你也不要想着救人,待堂内审清楚了,株你九族都不为过。”
“什么?”花鹏武眼前一黑,得亏廖卿长扶了一下,那边花夫人却倒在了婆子的怀里。
花鹏武骇道:“九族?三爷……这……这玩笑开不得啊。”
“鬼和你开玩笑。”焦三眯了眯眼睛,道:“你们和叛军勾结!你觉得这罪名,够不够你九族?”
桂王反了以后,朝廷最恨的就是叛军奸细,几乎是抓一个杀全族!
花鹏武一头的冷汗,瑟瑟发抖。
“廖公子。”焦三盯着廖卿长,“你这是要和花家定亲了?”
廖卿长目光一闪,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九族……”焦三忽然抬手,指着廖卿长,“将他一起抓了!”
廖卿长吓了一大跳,摆着手喊道:“抓我干什么,我们虽定亲了,可是还没有成亲,不算族人!”
“你说了算,还是老子说了算。”焦三话落,跛子上前一把将廖卿长按住,廖卿长扭着胳膊,他家的下人也赶忙上来帮忙,一边喊着,“冤枉啊,”一边想要将廖卿长从跛子手里抢出来。
咯噔!
跛子手臂一动,只听到廖卿长嗷的一声惨叫,他的胳膊脱臼了。
“老实点!”跛子冷冷地道:“官差办事,都闪开!”
廖家的人不敢再上前来。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我这就和花家退亲。”廖卿长喊道:“我现在就退婚。廖长昆,将聘礼抬回去,我们退婚!”
廖家的管事立刻应是,吆喝着,“将聘礼全部抬回去。”说着,将包着花婉娘生辰八字的封红丢给花鹏武,“告诉你们,我们廖家退亲了,从今天开始,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卿长,我待你不薄,你怎么能这样!”花鹏武大怒,血红的眼睛瞪着廖卿长,“你这是落井下石,毫无义气。”
廖卿长凝眉,道:“花老爷,你家如今这情况,你认为我定亲了以后,还能顺利成亲吗。”
“可是……”花鹏武要说话,廖卿长已经冲着跛子吼道:“放手,现在我和花家没有任何关系,你们没有任何理由抓我。”
跛子看着焦三。
焦三冷笑一声,“现在退也迟了,去衙门里再说。”
“你给我等着。”廖卿长满面怒火,花鹏武喝道:“廖卿长,你真要退亲?”
廖卿长彻底丧失了耐心,吼道:“花鹏武,这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好,好的很。”花鹏武一脸的失望,“你不要后悔。”
廖卿长想动不敢动,恨不得将跛子一刀宰了。
“带走!”焦三喊了一声,忽然,杜九言从斜楞里跳了出来,“三爷,稍等一下,我这有事问。”
焦三就看着他,道:“快问,别耽误工夫。”
“是,是!”杜九言笑嘻嘻走上前,看着花鹏武道:“花老爷,你承认不承认,你和崔家有婚约?”
花鹏武真是要气的晕过去了,他奄奄一息的喘着气,“你……你疯了吧。”
这个时候人家都要急着撇干净,她居然还惦记着这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杜九言道:“我收了讼费,自然要替崔公子将事情办周全。”
花婉娘泪眼朦胧地和崔树林对视,两人依依不舍,难分难解。
“伯父!”崔树林噗通跪了下来,“求你,成全我和婉娘吧。”
花鹏武被气笑了,正要说话,花夫人喊着道:“我……我承认,我作证,我家婉娘确实和崔树林有婚约!只要,只要我们还能活着出来,我们一定成全他们。”
“青天白日,大家都听见了啊。”杜九言哈哈一笑,“崔公子,给你岳父岳母磕头!”
“多谢伯母,多谢伯父。”崔树林连着磕头。
花鹏武觉得杜九言和崔树林,一个是疯子一个是傻子。
“成了!”杜九言松了口气,拍了拍崔树林的肩膀,“崔公子,有情人终成眷属!”
崔树林笑了,一脸满足。
“有病!”廖卿长不屑道。
焦三没了耐心,喊道:“带走!”说着,带着人就走。杜九言冲着跛子打了个眼色,两人擦肩而过。
所有人目瞪口呆,明明是喜事,怎么就……
“杜先生。”崔树林拉着杜九言,“这怎么办……您有没有办法救他们?”
杜九言看着走远的廖卿长,眯了眯眼睛,她身后有人赶上来,质问道:“杜九言,你这样就算完成了这个讼案?你好意思拿崔树林的讼费吗?”
她什么都没干,就捡了个便宜。
“不了解的事,不要擅自发表意见。”杜九言睨了钱道安一眼,拉着崔树林,道:“走了,收工。”
刘媒婆带着人一边走一边喊,“杜先生,崔相公,改天见啊。”
看热闹的百姓也是一脸唏嘘的散开,碎碎念着,觉得不可思议。
“杜先生。”崔树林跟在杜九言身后,“现在怎么办,我们去哪里。”
杜九言大步走着,边走边道:“问问花老爷和廖卿长,要不要找讼师啊。”
“啊?”崔树林一脸不解,“你……你能帮他们?”
033 有气有节
衙门牢房中,花家一家人被暂时关在一起,花鹏武整个人都萎靡着,花夫人和花婉娘坐在角落里哭着。
“花老爷!”杜九言和崔树林走进,花鹏武楞了一下,惊讶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进来的?”
杜九言挥了挥手里的银子,“有这个啊!”
“我是问,你们为什么来。”花鹏武看杜九言很不顺眼……忽然的,他灵光一闪,福灵心至地问道:“那封信,不会是你们放进婉娘房里的吧?”
为了让廖卿长退婚,花鹏武觉得,杜九言很有可能做的出来。
这小子一肚子的坏水。
“这不是重点。”杜九言道:“花老爷,你想出去吗?”
花鹏武怒道:“当然!谁愿意待在这里。可现在不是我想出去就能出去的,他说我通敌叛国!”
“过来。”杜九言招了招手,“盗贼开花,听说过吗?”
花鹏武一愣,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道:“你的意思是,焦三他……”
“嗯!”杜九言点了点头。
所谓盗贼开花,便是捕快明着勒索,将一些江洋大盗的赃物丢进富户家里,随后上门去搜,咬定富户和盗贼有勾结,以此来要挟富户拿出家中一半甚至更多的钱财来消灾。
但凡沾惹上的富户,十之八九,不是满门死绝就是倾家荡产!
“原来如此……”花鹏武顿时明白了,难怪有那封信,难怪焦三一来就扣上通敌的大帽子,“怎么办,那现在怎么办。”
杜九言又招了招手,低声道:“看在崔公子的面子上,此事我替你去办。只要你愿意交出一千两白银,我去和三爷谈。”
“真……真的。”花鹏武不敢置信。
崔树林点着头,“伯父,杜先生说到做到,你相信他。”
“好!”花鹏武点着头,“我愿意出一千两。”说着将自己的玉佩接下来递给崔树林,“你去找苗管事,让他拿一千两给你,快!”
花鹏武一刻都不想留在这里。
“是。”崔树林拿了玉佩出去,过了一会儿就带着一千两银票回来。
“我去去就来。”杜九言拿着银票出去,焦三正坐在房里和跛子喝酒,见她进来,哈哈一笑,道:“成了?”
杜九言将一千两拍在桌子上,笑了笑道:“三爷,一起发财!”
“那是自然。”焦三将银票收了,又从怀里拿出九百两给杜九言,“你的,收好喽!”
杜九言一点不客气,将钱纳入怀里,“廖公子,您放走了?”
焦三呵呵一笑,“他家有钱,我自然也要痛快点。”
“三爷大气!”杜九言拱手,虽一开始说好的是她拿四焦三拿六。但这不重要,所以她不问焦三勒索了廖卿长多少钱,
“去放人。”焦三和跛子道:“不用太客气。”
跛子应是和杜九言一起出来,两人边走边道:“你是讼师,我怎么觉得你像土匪?”
“我救他花家三条命,一条命一百两,心安理得。”杜九言淡淡一笑,跛子笑着道:“明明讹诈,为何到你嘴里,就成救命了?”
杜九言停了脚步,夹道里只有她和跛子,她扬眉道:“这十天,我并非白查。廖家明着卖绸缎,暗中和桂王有来往!你说,以花鹏武这点家当,够廖卿长果腹吗。”
“和桂王?”跛子蹙眉,“你如何查到的?他和花鹏武结亲又是为什么。”
如果真是和桂王有来往,那廖家就算没有反意,也是奸细。就算两者都不是,可但凡被查,也是诛九族的事。
那花鹏武确实要谢谢杜九言。
“等办完事,我带你去看。”杜九言道:“看到,比我说的更明了。”
跛子眉头紧锁,微微颔首,“好,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下了牢房,跛子开门,道:“虽事情已经查明,你们是被人陷害。可往后交友也要谨慎,切不可糊涂行事,再给官府添麻烦,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花鹏武简直要磕头了,进了牢房只花了一千两,一家三口毫发无伤,这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多谢官爷,多谢,多谢!”
跛子挥了挥手。
“走,伯父!”崔树林扶着花鹏武,花婉娘扶着花夫人出来,杜九言随着他们离开了衙门。
一路到家,坐下来后花鹏武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这一天就跟做梦一样。
“阿弥陀佛。”花夫人道:“我要去给菩萨上柱香,多谢菩萨保佑。”
杜九言一笑,道:“夫人,你们该谢的是崔公子,菩萨这么忙,可顾不上你们。”
“是,是!今天得亏树林。”花夫人想起来,“树林啊,你和杜先生饿了吧,我这就让人去做饭。”
“花老爷。”杜九言道:“进了牢房走一遭,这是晦气。不如明天就把亲事定了,也正好冲冲喜!”
花鹏武看着崔树林,崔树林和花婉娘走过来,一起跪在他面前,崔树林道:“伯父,我和婉娘真心相爱,求您成全。”
“爹!”花婉娘道:“求您成全。”
今天这一遭,他心里很清楚,他再不待见崔树林,可是在为难的时候,还是崔树林不离不弃。
“好!”花鹏武道:“明天是单日,后天一早,过大定,下个月就让你们成亲。”
崔树林和花婉娘对视一眼,双双眼中都是喜色,两个人激动的磕头,“多谢伯父。”
“多谢父亲。”
“杜先生,谢谢你。”崔树林激动的看着杜九言,“您果真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此时此刻,虽后怕犹在,但是崔树林忽然很感谢焦三将花鹏武一家抓起来……因为有了这一劫,花鹏武才对他消除了一些嫌弃和不耐。
若不然,他真怕他就算娶到了婉娘,将来她也会因为和父母的隔阂,而和他生出罅隙。
杜九言摆了摆手,“既是这样,那我就告辞了。有事就去三尺堂找我。”
“杜先生。”花鹏武忙拿了一包银子出来,“您忙了一晚上,这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我只拿该拿的钱,花老爷不用客气。”她说着,负着手晃晃悠悠的出了门。
花鹏武啧啧叹道:“杜先生,真有原则和气节啊。”
崔树林点头,“杜先生不是俗人,对这些身外之物看的很淡。”
花鹏武敬佩不已。
杜九言离开花府上了街,拐了两个弯后,跛子迎了过来,两个人踏着夜色径直往廖氏绸缎庄而去。
廖家的绸缎在邵阳有两间,一间大一间小,杜九言去的是大的那家。
铺子开着门,里面客人进进出出,小厮迎来送往很热闹。对面是间烧饼摊,门口还摆着桌子顺道卖胡辣汤,老板看见杜九言就笑着道:“马先生,您今晚有空啊。”
“是啊,两碗汤,六个烧饼!”杜九言道。
跛子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和她对面坐下来,喝汤吃烧饼。
汤和烧饼喝完,杜九言忽然抬起头来,“玩个游戏。”
“嗯?”跛子道。
杜九言放了筷子,揪着剩下的半块烧饼嚼着,“方才喝汤一刻钟,进去几人出来几人?”
“进去十一,出来六个人。”跛子想也不想答道。
杜九言赞赏地点了点头,“那么,剩下的人去哪里了?”
跛子一惊,朝那边看去,绸缎庄的大堂内已经空了,几个伙计在扫地擦桌子的收拾,门口的红灯笼被挑下来熄灭,这是要打烊了。
“细作?”跛子沉声问道,“所以你坐在这里几天,就确定廖家和桂王有来往?”
杜九言道:“和正常人生意来往,何必遮遮掩掩。在邵阳不能见光,八九不离十和桂王有关。”
“确实如此。”跛子点了点头,又惊叹杜九言的细心和耐心,“为了一桩婚姻小案和百两讼费,你这么认真?”
杜九言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是有职业操守的。”
那花家的钱,廖卿长的钱也是操守?跛子失笑,道:“廖家的事,你要告诉焦三吗?”
034 都是熟人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起身回家,“都和你说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没人给钱,难道要做好人好事?
“不过你要是想立功,可以说。”杜九言看着他道。
跛子摇头,“这事不是你我甚至焦三能处理的。就当今日没看到。”话落,生硬地换了个话题,“明天你做什么。”
他们不过一介草民,纵然心系天下,可力量微弱,硬要去管只能自取灭亡。
杜九言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道:“数钱,然后睡觉!”
“小萝卜要高兴了。”跛子轻笑,“那是个貔貅娃娃。”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说话就说话,不准骂人!”
“哈哈。”跛子道:“赚钱了,不请吃饭?”
杜九言快步走着,越走越快,跛子惊讶地发现,她脚步抬起落下,快的让他都要看不清了,他忙跟着,就听她道:“自己好好挣钱,别想着占我便宜。”
“好。”跛子道:“乱世想挣钱,容易的很。”
杜九言脚下如风,将跛子又甩开一截,“别走歪门邪道。”
“你不是歪门邪道?”跛子道。
杜九言说的云淡风轻,“银货两讫,心安理得!”
两人回家,第二天杜九言睡到日上三竿,小萝卜实在等不及,抱着银票问道:“娘啊,钱我帮您收着吧。”
“嗯。”杜九言挥了挥手,“你拿去存票号里去,让先生陪着。”
小萝卜一阵风的开门出去了,杜九言睡的又香又沉。
三尺堂中,钱道安匆匆回来,宋吉昌问道:“怎么样,打听到了吗?”
“昨晚就放出来了。”钱道安道:“而且,花家和廖家的婚事退了,明天和崔树林过大定,六月十八就成亲。”
宋吉昌目瞪口呆,“就这么容易赚到讼费了?”那小子运气也太好了吧。
“运气?那可不一定。”周肖一笑,意味深长,“花家的事,里面的水深的很。”
大家都不解的看着他。
“昨天廖公子的反应,太奇怪了。按道理他不该这么沉不住气就退婚的。以廖家的家资,想捞人出来还不是易如反掌。”周肖觉得奇怪,“但具体内情我想不明白,只有等九言解答了。”
“她知道什么,她就忽悠加好运。”宋吉昌不以为然。
周肖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小子的心思,我们只见到了十之一二,深不可测啊。”
说着,摇着扇子出去了。
“九言好厉害。”窦荣兴笑嘻嘻一脸崇拜,“一出手就赚了一百两。”
宋吉昌踹他一脚,“墙头草!”
“明日过大定,我们早点起来,去看看。”钱道安觉得杜九言要不然就是运气极好,要不然就是深不可测。
他宁愿相信前者。
第二日一早,锣鼓喧天,鞭炮齐响,刘媒婆唱道:“龙凤玉镯一对。”
“玉如意一对!”
“江南特贡蚕丝两匹!”
四周聚集了百姓,热热闹闹七嘴八舌。
“崔相公也很有财力啊,这聘礼可不简单。他家门户倒了,不过两年他又撑起来了,真是厉害。”
“说起厉害,应该是三尺堂的那位杜讼师厉害啊,这事还真给她弄成了。听说花家能平安出来,也是她从中周旋的。”
“那真是厉害了。看着年纪不大,办事倒是靠谱的很。”
“咦……那不是杜讼师吗。她来了。”
杜九言站在台阶上,笑盈盈的道贺,“恭喜花老爷得一乘龙快婿,将来必定家门兴旺,福禄康泰!”
“托您吉言,托您吉言。”花鹏武道:“这一次真是多亏杜讼师,您的大恩大德,老夫没齿难忘。”
杜九言摆手,笑着道:“崔公子许了我讼费,我拿钱办事,都是份内,您不必感谢!”
“杜讼师出尘脱俗,老夫佩服!”花鹏武拱手道谢。
崔树林一脸喜气,上前来,笑着道:“杜先生,这两日事忙,下午我必定登门拜谢。”他的讼费还没有送。
“好说。都是熟人,不会计较这一两日。”杜九言一脸大度,笑着道。
两家办喜事,亲朋好友络绎不绝,杜九言转身就下了台阶,冲着观礼的百姓拱手,道:“各位,在下三尺堂杜九言。祝大家一生顺遂安康。”
大家都笑着。
“不过呢,人吃五谷杂粮,总会碰到几个人渣或是不平事!没关系,大事找衙门,官司来找我。”她说着发名帖,“三尺堂杜九言,承蒙关照哦。”
大家纷纷接了名帖收好,“有事一定去找您。杜先生,您的讼费比西南便宜吗。”
“那是肯定的。我们不但收费便宜,而且服务态度还好。”杜九言道:“尽管来,包君满意。”
围观百姓百十人,纷纷围上来和她要名帖。
“杜先生,你这是积了大功德,崔家老爷在九泉之下,也会感谢你的。”
“这就不必了。”杜九言呵呵一笑,“崔老爷的恩情,有些重啊。”
所有人哈哈大笑,“杜先生,您真是太风趣了。”
“我想起来了。”忽然有人喊道:“你就是上次在德庆楼里找钱的那个小哥,原来是你讼师啊。”
“你们不知道吧,那天在德庆楼……”知情人绘声绘色说那天的事,“真是神了,我想了半天才弄明白呢。”
大家听着呼啦啦的鼓掌,“杜先生后生可畏,以后我们有事一定找三尺堂。”
“欢迎光临!”杜九言一转身,就看到了钱道安五个人,她忙一笑走过去,热情地介绍道:“各位,这五位是我的前辈,也是三尺堂的讼师,要是我没空,找他们也是一样的。”
大家都朝周肖他们看去。
“这不是钱公子,周公子吗。我们铺子里的钱什么时候还啊。”
“这是宋家两兄弟。上个月吃的烧饼钱还没给呢,什么时候给?”
“窦荣兴,你在我这拿了两件衣服了,一共一两二钱,我这是小本买卖,你赊着我们可吃不消啊。”
七八个人,一拥而上,将他们五个人围在中间,讨债。
035 未战就输
“还,马上还!”周肖呵呵笑着。
钱道安就想溜走,可人群围的紧紧的,他根本走不了,只能拱着手皮笑肉不笑,“各位,各位。人不死债不烂,所有钱都会还的。”
“人不死?你活到八十我也等到八十?”买衣服的掌柜道:“不行,还钱!”
窦荣兴也点着头,道:“我会还,限期三天,行不行。”
周肖和钱道安就看着窦荣兴,好像在说,三天,你上哪弄钱去。
窦荣兴哀求地看着杜九言。
“各位!都是街坊,哪能欠钱不还,放心,过几天一定还!”杜九言笑呵呵地道。
“行!”卖衣服的掌柜道:“有杜先生在,那我们就不担心了。杜先生靠谱!”
其他也跟着附和,“原来和杜先生是同僚,那就行。”
“杜先生,您帮我们督促一下,让他们尽量早点结账。我们都是小买卖,挣点钱不容易。”
杜九言笑呵呵地点头,“一定督促!”
周肖和钱道安几个人面色发僵,他们在邵阳这么久,居然没有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子有面子!
这……欺人太甚!
周肖以扇遮面,没脸见人。
钱道安喃喃说不出话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是啊,是啊。九言很厉害的,有她在我们肯定很快有钱了。”窦荣兴喜滋滋的保证。
宋吉昌一脚踹他屁股上,道:“少说一句。”
他们也要脸的。
“散了,都忙去吧。”杜九言和众人道:“改日花家办喜事,让花老爷请大家吃喜酒。你们可都是花小姐和崔公子的见证人。”
大家纷纷叫好,喊道:“喜酒一定要喝,就算花老爷小气不请,我们也要上门去讨!”
大家说着,嘻嘻哈哈的散了,留下三尺堂的六个人。
五个人很尴尬,杜九言扬眉道:“人不死债不烂,你们争取多活几年哦。”说着,走在前面。
大家哪好意思说话。
好一会热,窦荣兴凑上去问道:“九言,花家的人你怎么弄出来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杜九言撇了眼五个人。
他没钱!周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问道:“九言,焦三来抓人,是不是你下的套?”
“你猜呢。”杜九言撇了一眼周肖,浅笑道:“世上的事变幻莫测,三言两语说不清啊。”
宋吉昌哼了一声,不屑道:“故弄玄虚。”
“你有意见?”杜九言睨着他,“人要记得感恩,我每天六个白馒头养着你,刚才还替你解围了,你回头就来讽刺我,你的良心不痛吗?”
宋吉昌气的,指着她道:“你有脸说这个话吗?你进三尺堂,就没有目的?”
“三尺堂是你一个人的?”杜九言白了他一眼,推开门进去,宋吉艺跟在后面,问道:“九、九言、饿、饿!”
西南讼行中,郭润田将花府的诉状写好,喝了一口茶坐上轿子出门。
府衙的批文昨天送到县衙,县丞的意思,这几天就能开堂审理,至于哪天随郭润田挑。
所以他打算去一趟花府。本来打算前天去喝喜酒,但有事出门了一趟,今天定是要过去的。顺便把开堂的时间定了。
路不远,转眼到了花府门外,街道上鞭炮堆在一边,还有糖果等撒在地上,他下轿前去敲门,过了一会儿小厮开门,郭润田道:“我乃西南讼行的郭……”
“是郭先生吧?”小厮不等他说完,忽然塞了一包银子,“这是我家老爷给您讼费。我们老爷说,我们不告崔相公了,郭先生请回吧。”
郭润田蹙眉,脸色不好看,“不告了,为何?”
“因为崔相公即将成为我们的姑爷了,哪有老丈人告亲女婿的。”小厮呵呵笑着,“郭先生,劳您白跑一趟,这讼费我们照给,多谢了啊。”
说着,啪的一声关了门。
郭润田云里雾里,抓着钱袋子不可思议,“崔树林成女婿了,那廖家的公子呢?”
短短两天发生了什么事?
“郭先生。”一位隔壁邻居路过,笑着道:“您不知道吧,花家这几天可热闹了……花老爷肯定不会再打官司了。”
郭润田过来,问道:“为何?”
“前天啊,廖家来送彩礼,紧跟着,崔相公请了杜先生,也来送彩礼,两家撞在一起了。”邻居绘声绘色,“……杜先生那嘴可真是能把死人说活,活人气死。然后呢,花家被抓廖家当场就退婚了。”
“杜先生?”郭润田眯了眯眼睛,“哪里来的杜先生。”
邻居哈哈一笑,“三尺堂杜先生啊,我这还有她的名帖,要不是送您吧。都是同行!”说着,从怀里拿了两张名帖出来,分了一张给郭润田,“上午我多抢了一张准备给我亲家的,现在给您。”
“杜九言?”郭润田接在手里,脸色沉沉,“这名字,怎么似曾听听过?”
邻居笑呵呵的回家,又回头和郭润田道:“杜先生,这么好的讼师,你们咋不收在西南讼行里。他年纪小,将来必会成为名嘴的。”
“要是不收,将来你们要后悔的。”说着,就走了。
郭润田面色发黑,拂袖上了轿子!
可恶,居然被这小子钻空子了,公堂还没上,他就输了!
这是头一次,被人赢了讼案不说,还打的一脸迷茫,不知如何输的。
郭润田左思右想,回到讼行就径直去了官学那边,薛然正在训斥学生,见他来便歇了,请他进去喝茶。
“先生,此人您可认识?我似是听官学里的同窗说过。”郭润田递上三尺堂的名帖。
036 你很可爱
“杜九言?”薛然一看名字就想了起来,“是!就是我前些日子过来闹事,眼高于顶,骄傲自满的小子!”
“这小子刁钻泼皮,你为何有她的名帖?”薛然奇怪,“她找到你那边,请你收做徒弟?”
郭润田摆手,“不是。”他将事情说了一遍,“……我一时大意,居然被他捷足先登了。”
“三尺堂!”薛然这才发现,杜九言的名帖前面写着三尺堂,他冷笑一声,不屑道:“果然如此。这小子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必然会走歪门邪道。”
“不必理会,不用多少时日,世道就会淘汰她。也终有人来收拾她!”薛然愤愤不平。
郭润田觉得膈应。就好比你在饭里吃到了一粒沙子,随口吐了就罢了,却不料被这沙子崩断了牙。
“算他运气好。”郭润田只能忍下这口气,毕竟他是堂堂西南讼行的讼师,就算再气也不能和无名小辈置气,“若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薛然点头,“此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事情发生时你不在,若是在场,自然没有她什么事。”
郭润田安慰的点了点头。
“先生,”郭润田道:“您说她上次来是想入官学的,那就是她还没有考试?那她今年会报名来考吗?”
薛然怔了怔,想到杜九言那个样子,犹豫地道:“这……不好说。”
他觉得,那个小子一定会来。
“这样的人肯定会来的。”郭润田眯了眯眼睛,盯着桌子上的名帖,他到很想见识一下,这位杜九言到底什么来头,有多大的本事。
德庆楼上,廖卿长倚窗而立,淡淡问道:“花家和崔树林过定了?”
“是!”他的属下路长昆回道:“今天上午过的大定。公子,小的越想越觉得那天的事有些蹊跷。”
廖卿长没说话,过了许久,他道:“让人盯着杜九言,那小子不简单。”
“公子,那封信不会是她放的吧?”路长昆浑身发冷,“如果真是她放的,那是不是表示,她在暗示您?”
廖卿长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应该不会。这么几天,她还没这个本事。”
但不得不说,当时他确实心虚了,所以那封所谓的通敌叛国的信一出来,他就有些乱了阵脚。就怕焦三查花家,顺藤摸瓜查到他这里来。
现在再想,焦三不过是打着幌子讹钱而已。
就算他去直白的告诉焦三,量他也不敢查。
“不管怎么说,这口恶气势必要出。”路长昆觉得不服气,“他让少爷您出丑,决不能轻饶了她。”
廖卿长没说话,靠着窗户看着街上。
杜九言买了四个馒头六个包子,付了钱笑眯眯地问小萝卜,“德庆楼的红烧排骨不错,咱们去吃好不好啊。”
“爹啊,德庆楼吃一顿要一两银子,我们还是吃牛肉面吧。有肉吃,还便宜。”小萝卜嘻嘻笑着。
杜九言刮了他的鼻子,“守财奴!”
母子二人说笑走着,杜九言忽然脚步一顿,猛然抬头,随即笑了起来,挥了挥手道:“廖公子,午安啊!”
廖卿长脸一沉,啪地一声关了窗户,愠怒道:“泼皮!”他怎么有脸和他打招呼的。
“小气!”杜九言牵着小儿慢悠悠地往回走,小萝卜道:“爹啊,你让人家媳妇都没了,人家哪能不生气嘛。”
杜九言呵呵一笑,“也对哦,没媳妇是该伤心。”
两人吃过牛肉面提着馒头和包子回去,三尺堂里五个人的脸,比馒头还白。
十几天,顿顿白馒头,现在不饿到头晕,绝不吃。
“九言。”窦荣兴哀求地看着她,“就没东西吃了吗?”
杜九言点头,“有啊。”然后拿了肉包子出来,分了一下,将剩下的四个馒头给钱道安和宋吉昌。
“肉!”宋吉艺眼睛发亮,嗷呜咬掉了一半,满嘴流油。
钱道安沉着脸,宋吉昌面皮抽搐,周肖无奈地笑看着手里的包子,“九言,我这是特殊待遇?”
“是啊。”杜九言微微颔首,道:“可爱漂亮的人,今天加餐!”
周肖失笑,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么说,我今天是靠脸吃上的包子?”
杜九言颔首。
宋吉昌道:“得意什么,我才不稀罕吃肉。”说着,抓了个馒头气愤的啃着,总有一天,他也能接到讼案,吃上肉。
才不吃嗟来之食。
也不靠脸吃包子。
“有人敲门。”小萝卜蹬蹬去开门。
“杜先生在吗。”门一开,崔树林正笑眯眯的站在门口,“杜先生,我、我来给你送讼费。”
他说着,很夸张的将手里捧着的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子放在桌子上,一打开,银光闪闪,满屋生辉。
四周一片寂静,宋吉昌和钱道安你看我,我看着你……
崔树林道:“一百五十两银子。一百两是我答应先生的讼费,五十两是婉娘的私房钱。”
“说好一百两,不用多给。”杜九言摸了摸大锭的元宝,她还是头一次见,“我是有信用的人。”
崔树林呵呵笑着,一把握住杜九言的手,激动地道:“这是婉娘的心意,她一定要我转交给您。虽说是俗物,可也只有这些能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
“先生,等我和婉娘成亲那日,您一定要去喝一杯喜酒。”崔树林道:“若先生愿意,主婚人……”
杜九言摆手,“主婚人就算了,我年纪小,担不起的。”
“那一定要去喝喜酒。”崔树林说着,弯腰给杜九言恭恭敬敬的鞠躬,“谢谢先生,这辈子我和婉娘都会感激你的。”
杜九言一笑,“不客气,应该做的。”
“那……那我告辞了,先生留步。”崔树林说着,告辞出去。
小萝卜等人一走,立刻扑在箱子上,“爹啊,好多钱啊……”看银子和看银票的感觉很不同。
“爹!”小萝卜凑上来,“我帮你收着。”
“一会儿咱们存起来!”杜九言将箱子一盖。房里顿时暗了不少,她抬头朝周肖几个人看去。
小萝卜喜滋滋的抱着箱子。
宋吉昌恨恨地道:“分钱,这钱我们都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