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 怜爱暗示(二)
第二日中午,桂王和九江王在前,杜九言和跛子在后,押着怀王以及怀王妃等一干相关人犯和受害人,进了京城。
一进城,内外就喧哗热闹起来。
街道两边聚满了百姓看热闹,低低的嘈杂的声音,都是骂怀王的。
这一路,怀王瘦的几乎脱了形,身体很虚弱,人也很萎靡,但对比半个月前,他现在的对五石散的依赖,已经小了很多。前些日子,一整天都在哭闹,这两日他有大半天的时间是清醒的,能正常的和大家交流。
杜九言不爱和他说话,反正关于他的案子已经查清楚了,至于后续怎么办他的案件,和她已经没有多少的关系了。
进了城内,薛按手持圣旨等着他们,将怀王一家子送去了宗人府,剩下的人则关去了大理寺。
“我就不进宫了。”杜九言和桂王道:“我将桃红他们送去靖宁侯借给我住的宅子安顿下来。”
桂王颔首,“此事我会和圣上回禀,如何安顿,尽快落实了。”
“王爷辛苦了。”杜九言拱手,又和九江王打了招呼,“告辞了。”
九江王颔首道:“改日我去桂王府再聚。”
杜九言应是,和跛子带着三十八位小姑娘去钱嬷嬷的宅子,跛子不能靠近,就远远跟着,道:“我去牙行买几个手脚勤快的婆子,给她们洗衣做饭,照顾一阵子。”
“好。”
杜九言带着大家进去安顿。
宅子足够的大,但是房间没有那么多,所以小姑娘们几个人一个房间,自己收拾东西,杜九言交代了一番,带着两个年纪大点的小姑娘去买了家里要用的柴米油盐回来。
“会做饭吗?”杜九言问桃红。
桃红笑着道:“会,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就每天做饭的。”
“那今天晚上的饭,就交给你了,多买点面粉,给大家做馒头吃。”杜九言笑着道。
“我炒菜可以的,”桃红笑盈盈地道:“杜先生您不知道,其实我们南方那边不怎么吃馒头。”
杜九言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那你看着买,我听你的。”
几个人买了一堆米面油菜让人送回去,小姑娘们像一只只小蚂蚁,不是找了扫把就是拿着抹布,穿梭在院子里,自己找活干。
“爹啊,”小萝卜从外面飞进来,杜九言一回头,就看到穿着青色短褂黑色裤子,扎着总角的小萝卜,顿时笑了,小萝卜扑过来抱着她的腰,“爹啊,您可算回来了,我好想您啊。”
“言言,”又飞进来一只,一下子扑过来,抱着杜九言的肩膀,“言言,您可算回来了,我好想您啊。”
杜九言嘴角抖了抖,将鲁念宗推远点,笑着道:“鲁公子,这段时间您被小萝卜带坏了。”
“没有没有,”鲁念宗摇着头道:“小萝卜没有带坏我,是我自己学坏的。”
他一脸认真地说自己学坏了,杜九言听着哈哈大笑。
“我的天!”小萝卜捂着嘴巴,看着一院子的小姑娘,有的比他大一点,有的和王蕊她们差不多,“怎么这么多姐姐?”
鲁念宗也捂着嘴,“我的天,怎么这么多姐姐?”
“一院子的姐姐啊!”
最近姐姐姨姨太多了,他们两个人有一种一年没看花,忽然被丢到花丛里的感觉,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杜九言咳嗽了一声,道:“不许乱说话,会吓着她们。”
“她们和王蕊她们不一样,她们的胆子要小很多。”
小萝卜和鲁念宗点着头,“知道了,知道了。”
“姐姐,”小萝卜扑到桃红身边,“姐姐,您好漂亮啊。”
小孩子,桃红顿时红了脸,道:“你是杜先生的儿子吗,你叫小萝卜?”
小萝卜点头,“是啊是啊,姐姐喊我小萝卜就行了。”他说着就又冲着院子里其他小姐姐们咧嘴笑着。
大家看着他当然不会害怕,可看着鲁念宗就有点。不由瑟缩着,在考虑要不要逃走。
“姐姐们好!”鲁念宗给大家叉手施礼,“我叫大白牙!”
他说着,咧嘴自己的白牙,扣的叮咚响给大家看。
小姑娘愣了一下,好几个围在一起咯咯笑了起来,有人低声道:“他好像是个傻子,不用害怕。”
“我不是傻子,”鲁念宗道:“喊我傻子不礼貌,我只是个个子很高的孩子。”
大家又都笑了起来,桃红道:“对不起哦,她们年纪小,不知道怎么说话。”
“没关系。”鲁念宗道:“你们在扫地吗,我和小萝卜帮你们一起。”
杜九言想阻止,想了一下又忽然觉得挺好的。
像鲁念宗这种,既成年了却又没有攻击性的男人,对于她们来说,应该是个很好的适应过度的角色。
她搬了个椅子坐下来,笑盈盈看着,果然,没有一会儿工夫,鲁念宗和小萝卜,就和小姑娘们玩在一起去了。
鲁念宗虽然是个孩子,可是他读的书很多,不管问他什么,他就算不懂可也能背出来,偶尔还会背诵诗句给大家听。
满院子里就听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这位公子真有趣,”桃红掩面笑着,道:“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杜九言点头,“听说是胎像不好,长到五六岁后,就一直这样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会永远都很开心。”桃红蹲在杜九言的脚边,“杜先生,您说圣上会同意将我们都安顿去您的矿山吗?”
杜九言笑着道:“圣上肯定会同意,就是一年二十两银子,看他愿意不愿意出。”
“如果他愿意出二十两一年,等你们都长大了,自己身边也有点钱傍身,我也能放心了。”杜九言道:“如果圣上不愿意,那就我来给,养你们几十个小丫头,我还是有能力的。”
“杜先生,”桃红并没有高兴,“我们成您的拖累了。”
杜九言拍了拍她的头,“不要胡思乱想。认识就是缘分,谁也不是谁的拖累。”
“要是……要是谁家收丫鬟,我可以去做丫鬟的。”桃红看着她,“我长大了,我可以养她们。”
她们都是一样的命,互相帮扶,也挺好的。
这辈子,她也不想再嫁人了,那些男人可憎的样子,每一个晚上只要她闭上眼睛,都会成为她的噩梦。不但是她,这里所有的女孩子都是一样的。
至于父母……她当初是父母卖掉的,说她生的还算清秀,给了十两银子……她爹想也没有想,就让她收拾东西滚了。
她还有两个妹妹,将来不知道什么命运。
三个丫头,只为了下面的弟弟。弟弟才是他们的宝贝疙瘩,她们姑娘家的,天生就是赔钱的贱命。
“我来就行了,你负责照顾她们吧,再说,你也是个孩子啊,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杜九言道。
桃红眼眶红红的,看着杜九言,低声道:“长这么大,只有您说我是孩子,只有您对我是真的好。”
“会有更多的人对你好的。”杜九言道:“只要我们都活着,未来就有无限的可能。”
桃红点头应是,擦了眼泪道:“那我去做饭,今晚您在这里吃饭吗?”
“我还不清楚,不过也不着急这一顿,咱们不是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吗?”
桃红笑着点头,“是,那我去做饭了,您坐着休息。”
杜九言招手喊小萝卜过来,捏着他的小鼻子,问道:“小崽子,看你最近胖了点,如鱼得水?”
“没有啊,”小萝卜道:“我天天很想您的。”
杜九言根本不相信,看他这小脸圆溜溜红扑扑,一看日子就过的很舒坦,“每天晚上跟宋吉艺睡的吗?”
“没有。”小萝卜道:“是柔姨姨给我读书听,哄我睡着以后,她才回去的。”
杜九言磨牙,“不是让你解决问题的吗,你怎么还让叶小姐给你读故事?”
“爹啊,您放心吧。”小萝卜低声道:“柔姨姨特别感动您和娘的故事,说她不会喜欢您的,不能亵渎您和娘之间的爱情。”
“不相信,等回去看到她您就知道了。”
杜九言将信将疑。
“九言,”说着话,进来两位妇人,杜九言站起来,“鲁夫人,您这是……”
是鲁夫人带着李妈妈来了。
“我去王府,他们说念宗和小萝卜到这里来了,我一猜,你大约是回来了。”鲁夫人三两步过来,热情地打量着她,携了她的手上下看着,“看着瘦了不少,是路上太辛苦了?”
杜九言随口应了一句,低头看着被鲁夫人拉着的手,眉头高高扬着。她又转头去看李妈妈,李妈妈也是用迷一样的目光盯着她。
怜爱,高兴,欣慰……
交织在两个人的眼睛里,几乎要蹦出来了。
杜九言抖了抖,将手收回来,含笑道:“这里还很简陋,夫人您请坐。”
“不用,我就来看看。”鲁夫人这才去找自己儿子,就看到他儿子跟一只花蝴蝶似的,穿梭在一群小姑娘中间,这个喊姐姐,那个喊妹妹……
她以前怎么就没有看出来,鲁念宗有这种本事?
“小姑娘们都害怕见到成年的男子,更不敢说话。”杜九言决定和鲁夫人聊点别的,“所以,鲁公子的到来,对于她们来说是个进步。”
鲁夫人听着就叹了口气,“这些孩子,可怜见的。”
杜九言应是。
“对了,”鲁夫人和她道:“我听你……我听我家大人说,送子汤的事,又隐隐压不住了。”
杜九言一怔,“怎么说?”
“你走的这些日子,出了两起杀妻案,一桩是京城的,一桩是通州那边的。”鲁夫人道:“还有一家虽不是杀妻,却是争家常的官司。”
杜九言眉头紧蹙,“找的燕京讼行?”
“争家产燕京没有接。”鲁夫人道:“鲁大人说,八九不离十,会去你的三尺堂找你。”
杜九言没有说话。
鲁夫人看着她,一脸的担忧和心疼。
608 兄弟四人(三)
杜九言心头直抖,鲁夫人的目光比她听到送子汤的事还要可怕,好在对方什么都没有说,她逃也似的回了王府。
“最近鲁夫人没有找你说话?”杜九言和小萝卜待在房里,小声问道。
“没有啊,最近大白牙每天都来王府。鲁夫人怎么了?”小萝卜道。
杜九言将鲁夫人的目光告诉他,“我怎么感觉不对劲,后脑勺冒汗。”
“不会吧?”小萝卜也开始冒汗,“爹啊,鲁夫人发现您的身份了,所以想要和您相认吗?”
杜九言摇头,“看她今天的表情,估计会打算替我隐瞒,可她那眼神,也瞒不了多久。”
“如芒在背。”
小萝卜忧心忡忡,“那怎么办?”
“还有件更可怕的事,”杜九言将申道儒查她身份的事说了,小萝卜捂着嘴,看着杜九言,“爹啊,那我们赶紧逃走吧。”
“我觉得这件事要是爆发出来,义父都保不了你。”
欺君之罪!这可是大罪呢。
“嗯。”
最近一直在暴动,打的口号,就是严惩怀王。
多数是因为圣上早前对安山王的处置略轻,所以民众才会很容易被人煽动情绪,逼迫圣上杀了怀王。
如果到时候,她的身份被爆出来,然后对方也煽动民众……其实不用民众,朝廷官员暴动一下,圣上就得抵不住压力,杀了她这个欺君的女人,不但以女子之名冒名顶替,更甚者,打破了男权的架构,侮辱广大的至高无上的男性同胞的利益,就非杀不可。
“是个大问题。”杜九言叹气。
小萝卜被吓着了,抱着她拱在她怀里,哽咽地道:“爹啊,要是他们非要杀了你,我……我们就跟着义父去广西。”
“彻底造反。”
杜九言看着儿子。
小萝卜攥着拳头,道:“您别怕,我们都能保护您。”
“顿时就不怕了,”杜九言道:“你这个想法相当的好,不行我们就去广西,造他一个反!”
“然后学着祖师爷,重立一个皇朝,就叫后周!”杜九言哈哈笑了,“美!九爷我也过一次皇帝的瘾,才不负这穿越好时光。”
小萝卜听着眼皮子直跳,“什么穿越?”
“我感觉,有人要逼我上梁山!”杜九言一拍桌子,怒道:“那我就干一票大的!”
小萝卜点着头,“好,我跟您一起,干一票大的!”
“什么一票大的?”跛子本来想敲门的,但听到他们父子两个人在房里大吼大叫的,就索性推门进来了,“这么豪气干云的,准备干什么?”
杜九言摸了摸鼻子,气焰顿时消了。
“我爹要造反,”小萝卜拉着跛子坐下来,嘀嘀咕咕和他说,“所以,我们准备去广西,带着我义父一起,造他一个反。”
跛子嘴角抖了抖,看着杜九言,“你就这么教你儿子的?还造他一个反?”
“自己人,随便吹一吹,又不犯法。”杜九言呵呵笑着,坐下来喝茶,“你买的婆子送去了?”
跛子嗯了一声,又道:“你考虑好了吗,要不要在半道上,将申道儒找来的人都杀了?”
“杀人……”杜九言愁眉苦脸,“和造反哪个容易?”
跛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猜呢?”
“也是哦,造反死的人更多。”杜九言砸了砸嘴,“再让我想想,我要等申道儒来找我谈判的时候,再决定。”
跛子道:“你认为他会?”
“会。”杜九言道:“他的第一目标,不是要让我身败名裂,而是要个什么东西。他在西南找不到,就怀疑被我拿走了。”
“我要弄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不定真是个藏宝图。”
跛子失笑,摇了摇头,“那你再等等,应该还有一两日的时间。”
“周肖他们回来了吗?”杜九言问道。
跛子摇头,“我回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他们。”
“我去一趟三尺堂吧,”杜九言理了理衣服,“送子汤的事,真愁人。”
“你记得帮我查无为道人,还有那个古墓的事。”
跛子颔首,“无为道人不难查,古墓就不容易,你要有耐心。”
“希望我能活到那天吧。”杜九言摆着手,出门走了。
小萝卜和跛子道:“我觉得我爹很丧气,心情不好。”
“那你别给她添乱,她现在有点焦头烂额。”跛子低声道:“晚上做点她爱吃的肉,这些日子,她都没有好好吃饭。”
小萝卜点头,“我去找蕊姨姨回来做饭。”
“好。”跛子摸了摸他的头,“辛苦你了。”
……
宗人府中,桂王兄弟四人坐在一间房中,赵煜面色铁青地看着怀王,隐忍着怒气,一字一句道:“你倒是有点骨气,对自己所作所为毫不推卸。”
“事情是我做的,我没什么可推卸的。”怀王道:“圣上,您……您将我贬为庶民吧。”
赵煜拍了桌子道:“你倒是很惜命?可是你杀了那么多人,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
“安山王闹腾,你也跟着胡来。幼女,你怎么好意思的?”赵煜道:“你是缺了女人,还是缺了玩乐,你怎么就……”
他指着怀王,说不出话来。
怀王毒瘾好了一些后,话很少。他也不再痛哭流涕的跪地求饶,这样看着,倒恢复了几分清高贵气的样子。
“我鬼迷心窍了。”怀王道:“我错了!”
“只求您饶我一条命,别的我都不要了。”怀王道。
赵煜道:“暴动还没有平,你告诉朕,要怎么解决百姓心中的愤怒?”
怀王没说话。
暴动,镇压就好了。
百姓还能对抗朝廷,对抗圣上不成。
“您消消气,免得气坏了龙体。”九江王劝着道:“时间不早了,我和墨兮送您回宫吧,您中午就没有用膳,也该回去吃点东西了。”
赵煜也不想和怀王再废话了,点了点头,疲惫地道:“走吧。”
“你好好歇着,不要闹腾。”九江王交代了,就跟着赵煜走了。
怀王不喜欢九江王,没理他,就喊着桂王道:“墨兮,你帮我弄点酒来吧,我想喝点酒,否则夜里睡不着,我难受。”
“没有。”桂王回了,关门出去。
出了宗人府,赵煜和九江王道:“你几年没有回来了,难得回来一次,就不要一直陪着朕了,回去看看秦太夫人吧。”
“我还想再给母后请安呢。”九江王道。
赵煜摆手,“明天再去。秦太夫人肯定在家等你。让墨兮陪朕回去就好了。”
九江王应是,和桂王道:“墨兮,你记得提醒圣上用膳。”
“嗯。”桂王颔首,和赵煜坐马车走了。
九江王骑马往承德侯府去。
一直等在外面的承德侯府的家丁,飞奔着跑回去回信。等九江王到府门口的时候,秦太夫人和季夏楠等一家人已经在门口等着。
“王爷,”老远,秦太夫人就看到了九江王。
九江王下马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过来,噗通跪下来,道:“给外祖母请安,”又给季夏楠磕头,“给舅舅和舅母请安。”
秦太夫人将九江王扶起来,看着他直掉眼泪,“真的长大了,越来越像你母亲了。”
“祖母,您身体可好?”九江王问道。
秦太夫人由九江王扶着进去,边走边道:“有什么好不好的,活一天是一天了。”
“季林和长平的事我也知道了,季林就不提了,长平就可惜了。”九江王道:“不过人死不能复生,您不要太伤心,伤着自己的身体。”
秦太夫人红了眼眶,道:“这一年,家里真的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要是你母妃还在就好了。”
说着,就哭了起来。
九江王哄了好一会儿,又说起季玉,“表妹可来信了,她这一路很辛苦。”
“没有来信,那孩子一出去,就跟出笼的鸟一样,根本就不想家了。”秦太夫人道:“往后,我也指望不上了。”
九江王道:“她估计是舟车劳顿,也没有精力想到别的事。三四个月都在路上,您体谅她吧。”
“嫁过去那么远,最辛苦的是她啊。”
秦太夫人点头,“嗯。我也知道,就是因为想她,和你说说罢了。”话落,吩咐人摆酒菜,九江王和季夏楠道:“舅舅看上清减了不少。”
“舅舅老了,瘦一点也是好事。”季夏楠问道:“你刚才和圣上一起去看怀王的?”
九江王应是。
“圣上没有让王太妃去宗人府里探望吗?”秦太夫人问道。
九江王道:“以圣上的性子,明天可能会同意。”
“这次,会不会杀了怀王?还是削藩关在宗人府?”季夏楠更关心这件事。都是王爷,今天是怀王,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是九江王。
由不得他们不害怕。
“外面的呼声太高了,圣上也没有办法。”九江王道:“舅舅不要多虑,我行的正,不会有事的。”
季夏楠道:“可难保不会……”
“不要乱说话,”秦太夫人打断儿子的话,“一把年纪了,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王爷肯定没事的。”
季夏楠讪讪然,点头应是。
609 威逼利诱(一)
杜九言一个人晃悠出去,在街上溜达,大家看见她回来,都围过来问她怀王的事。
能说她就说,不能说的,自然就打哈哈带过去。
好不容易突围,她沿街买了点零嘴和水果提着,去三尺堂。刚到巷子口,就看到个三十几岁的男子冲着她走过来,老远就拱着手,道:“杜先生,小人长安,是申先生的常随。我们先生想请您喝茶,不知您现在可有空。”
这就来了?杜九言扬眉,长安指着对面,道:“就在那边的茶馆,二楼临窗的位置,不会耽误您很久。”
“行吧,”杜九言抱着水果和零嘴,又不急不慢地去了对面。
申道儒坐在桌边,桌子上泡着茶,茶盅里的茶水已没了热气,想必是等了一会儿了,她在对面坐下来,也不行礼,“申先生,吃橘子啊。”
说着,递了一个给申道儒,“秋天留下来的,现在人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几个月都没坏。”
“冷一点的时候,存下来还是可以的。”申道儒笑着,并不打算吃橘子,“杜先生,才到京城?”
杜九言剥着橘子,间隙抬头看他一眼,颔首道:“是啊。申先生才知道?”
“那倒不是,”申道儒对杜九言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已经适应了,换做以前他会生气,可现在并不会,这个年轻人就是这样的,你要和他生气,恐怕气死了自己,她还会恶人先告状,说你气量小,“你一回来我就知道了,要不然也不会在这里等了你半个时辰。”
杜九言咕吱咕吱地吃着橘子,搁置了很久,甜度沉淀下来,就格外的甜,她吃完一个又剥开一个,“劳驾您等着了,您这找我有什么事?”
“杜先生可听说祖师爷给后人留过几样宝贝?”申道儒问道。
杜九言点头,“不是有什么手札,还有律法初稿等等……还有别的宝贝吗?”
“有,”申道儒道:“其实也算不上宝贝,因为这东西对别人来说毫无用处。”
杜九言点头,“对您有用?”
“不是对我,是对燕京。”申道儒道:“如果杜先生知道这个东西,拿来给我,我们或许能化干戈为玉帛,成为忘年之交。”
“往后,你我共同携手,将大周的讼师行业,推上一个新高度。”
杜九言点头,“我都不知道什么宝贝,您这说的我很不好意思。”
“要我给,我拿不出。可我不给,您说的这么诚恳,我抹不开面子。”杜九言道:“您直说,是什么呢?”
申道儒端茶喝了一口,发现是冷的,就又放下来,淡淡地道:“一柄非常普通的折扇,上面写着一首诗!”
“扇子,诗?”杜九言将最后一瓣塞嘴巴里,“什么诗?”
“我见过很多扇子,扇子上都题着诗,您这不说清楚,我还真是不知道。”
申道儒道:“诗的内容,大约是告别一个地方,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有一点非常与众不同。”
“扇子上的字体,和我们寻常所见不同。”
他说着,将祖师爷的律法初稿拿出来,铺在杜九言的面前,“这样的字体,你一定见过吧?”
“见过,”杜九言道:“祖师爷手札上很多这样的字,不过我不认识。”
申道儒眉头挑了挑,这个人太精了,他道:“你不认识,又怎么会写呢?”
果然,当时在钟山寺里给刁大做书记的时候,她写了一个“尸”字,当时提笔忘字,写完很久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问题。
这个老狐狸居然发现了。
“这个都被你发现了,申先生真是细心。”杜九言笑着道:“实际上,我就只会写这一个字,因为简单,所以记住了。”
申道儒不相信。
“杜先生,见过这把扇子吗?”申道儒打量着杜九言。
杜九言摇头,“没有见过。”
“这样啊,”申道儒想喝茶,但茶盅里是凉的,他又放下来,蹙眉道:“那杜先生帮老夫找一找吧。”
“帮你,也是帮我。”申道儒道。
杜九言不解地看着他。
“给你五天时间,杜先生帮忙找一找,这东西不在西南,又不在你的身上,那么……会不会在宫里呢?”申道儒道:“以杜先生和桂王爷的交情,进宫找一找祖师爷的东西,想必很容易。”
“找到这把扇子,你拿来给我就可以了。”
杜九言没问他为什么这么狂,因为问了就是给他机会威胁自己,她站起来,道:“行,既然申先生求我了,那我就帮您找一找。”
“五天是吧,我知道了。”杜九言将给他的橘子收回来塞会袋子里,埋怨地瞪了他一眼,“你也真是,请人办事,还这么硬气。”
“要不是看在您容貌清秀,我是一定会生气的。”
“走了,走了。”
说着,她抱着自己的水果,施施然走了。
申道儒目瞪口呆,气的胸口涨的疼。他已经很努力很克制了,可还是被她气到了。
他就不信,她不了解他这么硬气语气的由来的?居然还爽快地答应他帮他找东西。
这话接的,他连接下来威胁的话都说不出来。
人好心帮忙找,他却上赶着威胁,这……
申道儒气的拍了桌子,喉咙里就跟飞进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
“这小子,和他多说几句话,我要少活几年。”申道儒拂袖,下楼走了。
不想知道,和他装傻。
那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杜九言抱着橘子没有去三尺堂,而是直转回了王府。
“杜先生,您回来了啊。”谢桦正要出去,半道碰见杜九言,杜九言嗯了一声,道:“回来了。”
话落,将水果塞给他,“拿去给大家分一分。”
她说着,拔腿就往自己房里跑。
“我爹怎么了?”小萝卜和跛子远远看到杜九言一阵风一样的跑回去,两个人对视一眼,也跟着跑去。
一进房门,就看到杜九言正拿着祖师爷的那把扇子正仰天大笑。
“爹啊,您怎么了?”小萝卜抬头看着杜九言,“您准备打着祖师爷传人的幌子造反吗?”
杜九言一拍桌子,将扇子抖开,和两个人道:“二位爷,咱们这是要发了。”
跛子和小萝卜莫名其妙。
“一把扇子,有让你发财的地方吗?”跛子接过来,对着光照了照。
杜九言道:“就在刚才,申道儒请我去喝茶……”她将两个人对话说了一遍,“就是这把扇子,你们说巧不巧?”
“你打算卖给他?”小萝卜问道:“那要开价高点才行。”
杜九言点头,认真思考。
“他在威胁你,怎么可能和你们谈价格。”跛子无语地看着母子二人,“还是先弄清楚,这把扇子的价值吧。”
他已经看过好几次了,这扇子就是普通的折扇,也不存在隔层里面夹着什么东西。
“这扇子,我记得是路老四给你的?”
杜九言点头,“当时桂香嫂子失踪,他请我去帮忙找人,可又没有钱,所以就讲这把扇子给我了。”
“得亏善良,要了这把扇子。”
小萝卜道:“为什么是善良?”
“我要不善良的话,就不管他了,更不可能拿一把破扇子当讼费抵债了。”杜九言洋洋得意,“说起来,还是我和这把扇子有缘分。”
跛子实在听不下去了,用扇子敲了她的头,“杜九言,你清醒一点。”
“这扇子里没有藏宝图,也没有祖师爷的遗言,什么都没有。”
杜九言揉着头,颔首道:“我知道没有,我已经研究过很多次了,连藏头诗藏尾诗都推算过。”她坐下来,倒茶喝着,“高估了祖师爷。”
跛子失笑,“小心你们祖师爷听到,怪责你。”
“既然什么都没有,那么申道儒要这个做什么?”
杜九言摇着扇子,“我先想想,实在想不到就去问申道儒。”
跛子没有再说这件事,“那路上的人,杀不杀?”
“犹豫不决,”杜九言正要说话,周肖他们进了院子,王蕊老远就喊道:“杜先生,我给您做了点心。”
三尺堂四个人,加上蔡卓如和王蕊,一下子将房间给塞满了。
“九言,这一路还顺利吗?”蔡卓如打量着她,见她瘦了一些,眉头微蹙,“怎么瘦了这么多。”
话落,还看了一眼跛子,仿佛在说,你和王爷怎么回事,让她瘦了这么多。
“路上东西太难吃了,特别想念王蕊的手艺,”杜九言吃点心,“晚上做点好吃的吧。”
王蕊笑着点头,“那我现在就去。”说着,一转身撞了个满怀,扑在了周肖的怀里,她捂着鼻子眼泪汪汪地喊道:“好痛。”
“是我大意了,”周肖弯腰看着她的小脸,给她揉鼻子,“等会儿用冷水敷一敷,免得会肿。”
“你别做饭了,回去休息着。”周肖道。
他话落,大家一副含着鸡蛋的表情看着他。
“没事没事,现在不疼了。”王蕊摆着手,“我去给杜先生做饭去了,她爱吃什么我知道的。”
说着,提着裙子蹬蹬跑走了。
周肖目送她离开,一转头发现一双双暧昧的目光,他一笑,摇着扇子清风徐徐,“小姑娘撞疼了,我这罪魁祸首要有认错态度。”
“哦,明白了。”杜九言道:“所以你将道安拉开,自己站她身后,就为了有这个认错的机会。”
大家哈哈大笑,周肖也不生气,更没有害羞,“借你的话。看破不说破,才是好兄弟。”
“我可没你这么蔫儿坏,残害人小姑娘。,”杜九言请他们坐,“我听说因为送子汤的事,又出两桩案件?”
610 太祖遗物(二)
“其中一个来三尺堂问过。”钱道安道:“不过你不在,他们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杜九言道:“是杀人方请讼,还是被害人?”
“杀人方请讼。”钱道安道:“两个案件,都是杀人方。”
杜九言蹙眉,“燕京那边接了?”
“他们一般都会接,多些案件,让讼行的新人历练。”钱道安道:“不过,有个案子虽不是杀妻,但也和送子汤有关。”
应该就是鲁夫人和她说的争夺家产的案件了,“什么样的案件,你细细说说。”
“是这样,”钱道安和大家说这个案子,“韩家在怀柔是个大宗族,光五服内的兄弟就有七八十人。那边的韩家镇,全镇的人,都姓韩!”
“他们宗族嫡出嫡长继任族长,族长有打理统管族内所有买卖的权力。”钱道安道:“半年前,他们上一任族长病死,由他的十四岁的独子继任。”
“这本来无可厚非的事。但偏偏有人在族内传扬,钟山寺送子汤的事情。”
“说他们现任族长,根本不是韩氏的骨肉,而是钟山庙里和尚的。”
杜九言扬眉道:“所以,他们找人打官司,要将这位新任族长踢出局?”
“是,”钱道安道:“燕京没有接这个案子,估计是因为不好辩讼,也不能证明。他们就找到三尺堂来了。”
杜九言摇头,“我看他们不是嫌不好证明,他们是想把麻烦推给我们。”
“那我们接还我不接?”钱道安问道:“毕竟和送子汤有关,所以我想等你回来,商量过后再说。”
杜九言道:“现在都在忙怀王案子的事,府衙现在也没有空处理他们的案件。就算报了,也是要排队等的。”
“你回了他们,等等再说。”
周肖道:“韩家的人不少,又是关于送子汤。就怕闹出来后,就真的彻底压不住了。”
“头疼,”杜九言道:“看现在这形势,恐怕已经是压不住了。”
男人对于这种事,非常的敏感和没有自信,一旦有人质疑,他们哪怕当时否认,可心里也会存下怀疑。
“吃饭,”杜九言道:“事情太多,咱们吃饱了再说。”
桂王从外面进来,看见一屋子的人,问道:“干什么?”
大家吃过饭,桂王才从宫里回来,刚吃过饭,杜九言悄无声息地进来,他扫了她一眼,问道:“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王爷,”杜九言道:“现在还能去宫里吗?”
桂王看着她,“出了什么事,你要进宫。”
“下午的时候,申道儒找我了。”杜九言将申道儒的目的说了一遍,桂王凝眉道:“就是那柄你无意间得到的扇子,我看是个普通的扇子,有什么特别的?”
杜九言道:“就是因为没有发现,所以我才想去宫里一趟。我听说祖师爷留下来的东西,宫里还保存了一些,我能不能去看看?”
“现在去?”
杜九言点头,“毕竟申道儒只给了我五天时间。我得抓紧时间才行。”
“为什么不让跛子将路上要来的人都杀了?”
杜九言敲着桌子,低声道:“我有个很大胆的想法,不过,等我确定我的想法的对错,再决定要不要解决路上来的人。”
“走吧,王爷!”杜九言拉着他起来,“这个时候,是您体现自我价值的时候。”
“本王需要这样体现价值?”桂王哼了一声,但还是被杜九言拉出去了,他反手牵着她的手,“这个时候宫门不一定叫得开,要是进不去,就明天早上吧。”
“所以说,体现你价值啊。”杜九言抽自己的手,桂王似笑非笑地道:“你在求我办事,态度必须要有。”
杜九言道:“我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王爷,您这是让我出卖色相啊。”
“我就稀罕你的色相,别的你卖了,我也不要。”
杜九言撇嘴,乖乖被他拖着手出去了。
他的手指修长,握着软软的,也没有茧子,手感很不错。
别人叫开宫门当然不容易,但是桂王却没有阻碍,毕竟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干。
进了门,两人直奔御书房。
“要去和圣上打个招呼?”杜九言问道。
桂王颔首,“不打招呼不行,因为祖师爷的东西,就在他的侧殿里。”
“祖师爷去世的时候交代的,他的东西,谁都不准挪走。不然他就诅咒他当不了皇帝!”桂王道。
杜九言嘴角抖了抖,“祖师爷,很有个性啊。”
“没有个性,能从一个不入流给人写状纸的讼师,开疆辟土改朝换代?”桂王看了她一眼,“你可不如祖师爷。”
杜九言点头,“是。我可不能繁衍出你这样令人头疼的后代。”
“你再说一遍?”桂王回头瞪她,“再说,我要的报酬,就不是牵手这么简单了。”
杜九言恭恭敬敬做出请的手势,“小的错了,王爷您请。”
“算你识趣。”两人到御书房门外,小內侍看到他们来,忙推门进去回禀,一会儿就转身出来请他们进去。
赵煜在龙案上批改奏疏,双眸微红透着疲惫。
“叩见圣上。”杜九言行礼。
赵煜放了笔,看着两个人,道:“这么晚来找朕,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想看看太祖留下来的东西。”桂王道。
杜九言点头。
赵煜奇怪地道:“怎么突然想起来看太祖的东西?”他说着又看着杜九言,“是九言要看?”
“是。”杜九言拱手道:“我最近遇到了一些困惑,或许看过祖师爷的东西后,能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赵煜颔首,“也没有多少东西了,都在里面。朕陪你们一起去。”
他说着起来,忽然眼前黑了一下,人也跟着晃了一下,桂王三两步过去扶住了他,蹙眉道:“你晚上没有吃饭?”
“没事,没事。”赵煜扶着桂王的手,“朕就是坐的时间太久了,不能起的太猛。”
桂王道:“太医看过没有,怎么说?”
“看过了,就说劳累过度了,要朕休息。”赵煜道:“他们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有空休息,朕当然会休息的。”
桂王看了一眼桌子上堆着的奏疏,凝眉道:“今天就算了,你早点休息。”
“就算再高的理想和目标,没有身体,也是枉然。”
赵煜欣慰地看着桂王,捏了捏他的脸,“我们的墨兮,真的长大了。”
“扯哪去了。”桂王拍开赵煜的手,赵煜失笑。
人就是要对比,平日看桂王没个正形,一会儿离家出走,一会儿出海,一会儿在广西造反,后来遇到杜九言他也不造反了,天天跟着她查案子,又做县令又当捕快的。
但是,只要对比过,就会发现,桂王不管怎么闹腾,他都是在底线内的折腾,这一点,让他非常的欣慰。
“走,朕陪你们去。”赵煜说完,薛按提着个油灯,陪着他们从御书房的出去,到后面的院子里。
一些比较重要的东西,都会放在这个院子里。
祖师爷的东西,在他自己去世前,就找好了这个地方。
打开门,是个不大的像是碧纱橱一样的隔间,隔间里保持着干燥,东西每个月都会拿出来通风晾晒,所以,祖师爷留下来的无论是书籍还是衣服,还都完好。
“都在这里了。”赵煜指着里面,“朕只看过清单,没有进来仔细看过。”
杜九言打量着,里面摆放着一人高的书架,书架上放着许多的书,各式各样大概是祖师爷生前比较爱读的。
在书架的对面,是一个小炕,炕上放着一个楠木制的箱子,箱子没有上锁,就静静地放在炕上。
杜九言心头有些激动,她转头看着圣上。
“去看吧,手脚轻点,弄坏了太祖会怪我的。”
毕竟,他可是留下了遗言,谁把他箱子里的东西丢了扔了弄坏了,他就诅咒他当不了皇帝。
有这话在前,他是碰都不敢碰。
现在同为讼师的杜九言要看,他就顺道也看一看,太祖到底留了什么秘密给有缘人。
杜九言和桂王将不大的箱子打开,一股淡淡的木香味传来,她打量着箱子里的东西,最上面的是一本手札,她打开了手札,顿时在心里笑了起来。
横版的,从左往右,全是潦草的简体字。
字还是很漂亮的。
“你认识这些字?”赵煜探头过来打量着,连在一起就算了,关键有的字却一半有的字却几笔,一边看一边猜,拿不准意思。
杜九言道:“认识一些。”
赵煜有些奇怪看向桂王,“墨兮,你认识?”
“不认识。”桂王小时候因为好奇偷偷进来过,但看过之后又没什么内容,就再没有来过了。
兄弟二人站在杜九言后面看着她。
杜九言一目十行地扫看着手札,若非赵煜在这里,她要拍桌大笑了。
这手札内,没有一句正经话,全都是祖师爷在吐槽骂人。
“我设内阁,那老不死的夏丞相,居然还反对。”
“反对个屁,谁他娘的是皇帝,我,我是皇帝!”
“我辛苦打江山,就是为了享受,你居然还和我唱反调,让我多干活。怎么着,我累死了你好造反?”
这几句话的下面,还有一句英文,还是骂人的。
611 猪狗绝配(一)
“你抖什么?”赵煜问道。
杜九言将笑吞了,朝赵煜看去,艰难地压制住颤抖的嘴唇,道:“……激……激动吧?”
“也是,”赵煜道:“你和祖师爷都是出类拔萃的讼师,想必有心意相通之处,看到他的手札,你激动也是正常。”
杜九言没敢接话,因为她实在忍不住想笑。
她又翻了两页。
一个手札,估计有五六十页,全本都是无厘头的吐槽。她怀疑这是祖师爷放在手边的,一旦生气就开始在上面骂人,骂完了就收起来。
她似乎看到了那个人坐在龙座上,奋笔疾书问候了别人的十八辈祖宗后,才抬起头满面春风极有涵养地继续说事情。
杜九言将这本没啥用的手札放在一边,又拿起一个千里眼,单筒的,镜面很模糊,效果很差。
除了千里眼外,箱子里还有几块品相非常好的玉。
“有你想要的答案吗?”赵煜看杜九言将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箱子快见底了,“最下面有本书,书里夹着一封信,你要不要看看?”
杜九言眼睛一亮,忙将书拿出来。
是一本祖师爷自己编纂的、印刷出来的第一本《周律》。
她从中拿出那封信,信封上写着:只给有缘人看。
杜九言心头直跳,祖师爷这挂开的有点大啊,不但穿越还做了皇帝,不但做了皇帝,难道有预见未来的本事?
难怪她混到今天还是个讼师,没有做皇帝的命,原来是命运不公平,好事都给祖师爷占了。
她开了信,顿时目瞪口呆。
因为全篇英文。
“这什么鬼东西?”桂王一脸莫名其妙,“也是字?”
赵煜道:“父皇说是字,但是这个字只有祖师爷能看得懂。”
“父皇还说,如果打开这封信的人能看得懂,那就是有缘人,这箱子里的东西,都可以送给他。”赵煜看着杜九言。
杜九言在看信。
“这要是我英文差,怎么办?”杜九言道:“您老怎么不写阿拉伯文呢?”
“九言看懂了?”赵煜惊讶地看着杜九言。
杜九言嘴角抽了抽,思考着是说看得懂,还是看不懂,她看向赵煜,道:“看懂了,东西就……就给我?”
“是。”赵煜道。
杜九言点头不迭,“看懂了。”
“真看懂了?”赵煜不敢置信,“不会吧?你怎么会看得懂?”
杜九言道:“或……或许是巧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得懂。”
“墨兮。九言真的和太祖有缘啊,都是讼师,还能看得懂信。”赵煜道:“九言,你今天为什么突然想要来看这些东西?”
杜九言道:“就是内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我,让我来这里看看。”
“那真是冥冥中注定的。”赵煜道:“信中说的什么,百多年来,都是未解之谜。”
杜九言解释道:“信里说,如果我能看得懂这封信,就将这箱子里的东西都送给我。还说,如果大周的律法,已经被修改的体无完肤漏洞百出,希望我能帮他重新恢复重启,完善到最初。”
赵煜愣了一下,“太祖他料到了能看懂这封信的人,是讼师,还料到了律法会被改动?”
杜九言点头。
律法改动是必然的,不论这个社会的文明是退步还是进步。退步,自然是删除诸多当权者的限制,进步,则是愈加的完善。
所以,祖师爷不是预料,是因为读的史书太多,知道这是必然。
至于预料打开她这封信的人是讼师……信里其实没有说。
从这封信来看,祖师爷好像没有开挂。
没有开挂也能做皇帝,杜九言很嫉妒。
桂王看着杜九言,她给他打了眼色,示意等会儿回去说。
“修补律法,”赵煜若有所思,在房间里走了个来回,“这并非小事,就算是朕想动一动,也难如登天。”
“圣上,我再回去研究一下,等有了答案和想法,我再来和您细说祖师爷的意思行吗?”杜九言道:“毕竟祖师爷不是普通人,这信,我得再研究研究。”
赵煜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那东西你先带回去。你找到新的线索和答案了,记得来告诉朕。”
杜九言应是,将东西重新放回去,桂王抱着箱子,两个人告辞出了宫门。
“信上说什么了,弄的这么神秘。”桂王问道。
杜九言坐在马车里,借着灯光给桂王读信,桂王和她一起看着,间隙问道:“你读哪儿了?”
杜九言指了个地方。
桂王奇怪地打量着她,过了一会儿又等着她,“读完了?”
“嗯。”
桂王问道:“你、和祖师爷认识?”
“你猜我们认识不认识?”杜九言白了他一眼。
桂王道:“那他为什么说你能读懂信,就能知道他是谁?”
“我读不懂信也知道他是您祖宗啊。”杜九言道:“这事儿,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杜九言、不是你媳妇秦九烟!”
“我是个不平凡的人,来这里,是为了成就一番大业!”
桂王道:“你也想造反当皇帝,向太祖看齐?”
“太累了,你刚才没看圣上累的头晕吗?”杜九言拿出祖师爷的手札给他看,“知道这里写的什么?通篇骂人发泄的手札。”
“言辞之粗鲁,简直比你我还要甚!”
桂王不关心这些,祖宗都死了和他有什么关系,“你不是秦九烟,你是谁?”
“杜九言,”杜九言道:“我和你说过。”
桂王眯了眯眼睛,“跛子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他一直强调你不是秦九烟?”
“是吧,”杜九言心不在焉地回道:“他强调,他在守护我的灵魂。”
“并鄙视你盯着我的肉体。”
桂王敲了敲桌子,“魂魄重要,还是肉体重要?”
“都重要啊,”杜九言道:“不可分割嘛。”
桂王道:“没有肉体,你还是你吗?”
“没有灵魂,在你面前的就是秦九烟了。”杜九言道:“不是我看不起秦九烟那姑娘,而是我和她不是一路人。”
桂王道:“这么说,你就是鸠占鹊巢,杀了秦九烟的魂魄?”
“可能吧。”杜九言耸肩,“总之,我和你的老祖宗是一样的,他来到这里以后,成就了一番大业,做了大周的开国皇帝。”
“而我,却被他的子孙追的恼火。”
桂王白了她一眼,“我要冷静一下,你慢慢看吧。”
两人都不说话了。
她将信又重头看了一遍,靠在车壁上笑了……这信,太有价值了。
“转机来了啊!”杜九言看着桂王,“王爷,现在是我开创大业的时候了。”
桂王看和她,“我忽然变的很没有安全感。”
“啊?”杜九言问道:“为何?”
桂王凑过来盯着她,“要是哪天你的魂魄走了,我怎么办?”
“那就是我死了呗,”杜九言道:“人谁无死,你要接受现实。”
桂王摇头,“你的魂魄就跟风筝一样,线轴不在我手里,要是你飞了,我连你的样子都不知道,我去哪里找你?”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桂王很生气。
两个人近在咫尺。
“王爷、”杜九言道:“是你要问的。”
杜九言差点一口气憋过去,好半天被他松开,道:“我的魂魄真得被你逼出来了。”
“不许走!”桂王怒道:“我亲的、爱的都是你。”
“没有你,我管她九烟、丸烟的!”
“但,”桂王龇牙一笑,“你的样貌我也是喜欢的。”
杜九言笑了,道:“我刚才本来还挺感动你对我这份至死不渝的爱,可后面这半句,立刻将我打回了现实。”
“我这叫真实。”桂王道:“我喜欢你。”
“还想生很多萝卜。”
杜九言砸了砸嘴,“劳驾您先起来,死重!”
“不起来,”桂王看着她,眼睛透亮,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奶狗,“你得把线轴交给我。”
杜九言道:“什么线轴?我给你揪一簇头发,您看行不?”
“不行,”桂王道:“你得爱我,爱我了你就有牵挂,就算走了俯身一只猪,你也会回来找我的。”
杜九言笑了,“王爷会爱一只猪的肉体吗?”
“我会吃了它,让你重新换个地方附体。”
杜九言哈哈大笑,“你有病吧。快起开,不要耽误我做正事。”
“我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您老就等着我俯身一只猪吧。”
桂王道:“那我就吃了你。”
说着,咬住她耳朵,杜九言揪着他将他扯开,“你属狗的吧。”
“那正好,我是狗你是猪,我们绝配!”
杜九言不想理他。
“言言,”桂王低声道:“反正,你不许离开我。”
杜九言怔了一下,轻笑道:“如果能选择,我肯定不离开,你们所有人,我都舍不得。”
“那要最舍不得我才行。”桂王道。
“我是有儿子的人,”杜九言道:“我当然是最舍不得儿子。”
桂王哼了一声,“那把我排在第二位。”
杜九言道:“我考虑一下。”
“你放心,”桂王道:“有我在,谁都不能把你变成一只猪。”
杜九言怒道:“滚!”
612 不会去死(二)
开封,天大亮后,百姓洗漱吃饭,安顿好家里的事,辰时三刻便集聚在街上,喊着口号。
“严惩怀王,千刀万剐!”
开封境内抓到的六个人贩子,在十多天前就被吊在了菜市口,风吹日晒已经死了两个人,经过这几天的晾晒,已经开始腐烂,发出了恶臭。
剩下的几个人,大家开始每天给他们喝水,放下来由人看管休息一夜,白天继续吊在外面。
“怀王已经到京城了,圣上为什么还不开堂审办,难道又要像安山王那样,糊弄糊弄就了事了吗?”
“就糊弄我们百姓,死了那么多的孩子,肉不割在他们身上,他们肯定不会管的。”
“决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杀了他们。”
“我们离的这么远,圣上也不可能听得到啊。”
“那……那就把知府给抓了,看看圣上还管不管!”
大家嘈嘈切切地聊着,有人振臂高呼,“走,我们去府衙,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我们老百姓也不是好欺负的。”
“走!”
闹哄哄的数百人冲去了知府衙门。衙门里的人措不及防,一下子就被冲的七零八落,随后,上从知府下到捕快,全部被扣押捆了起来。
广平比开封离京城要近一些,这天中午,五六百人,不但冲掉了府衙,甚至还打死了府衙的两个师爷。
八百里加急,从开封和广平出发。
开封走的急递兵一路快马加鞭。忽然,有两匹马从后方追了上来,他吓了一跳,因为鲜少有人像他们这样拼命赶路。
“你们什么人?”急递兵呵斥,以为对方心怀不轨。
赶路的其中一人哈哈一笑,从怀里拿了个牌子冲着对方一亮,道:“自己人,赶路的。”
话落,两匹马一下子超过了他,跑在了前面。
急递兵愣了一下,啐道:“居然比我还急?”说着,打马追了上去,中间换了一次马,到京城时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自己也累瘫在地上。
赵煜读了公文,摔了桌上的茶盅,“岂有此理,朕何时说不审办怀王了?”
“他们居然冲了衙门,看来,朕这个皇帝是平日脾气太好了。”
赵煜来回走动,薛按吓的不轻,给门外小內侍打眼色,让他去请鲁阁老和安国公以及任延辉来。
过了一会儿,鲁阁老和安国公进来,任延辉跑得一头汗跟在后面。
赵煜给他们看奏疏,“你们看看,这就是朕的子民,他们现在都学会用手段来逼迫朕了。”
“冲衙门,扣押官员,还杀人!”
“他们想干什么,是要造反吗?”
安国公看着奏疏,任延辉上前一步,道:“圣上消消气,这些百姓都是目不识丁,一点规矩都不懂的,他们哪懂家国大事,哪明白您的想法。”
“案子在这里,朕已经让大理寺去查办了。”
“他们还想怎么样,难道抓到怀王就砍吗?”赵煜道:“真是岂有此理。”
任延辉应是,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又亲自给赵煜倒茶,“您消消气,龙体要紧。”
“朕实在是心寒。”赵煜没心情喝茶,这种感觉,就仿佛你掏心掏肺的为对方,可对方反手就给了你一个耳光。
鲁阁老道:“圣上,现在生气只会伤着自己的身体,解决问题才是首要。”
“前些日子,他们闹腾着,没有出事也就交给各地衙门去办了,可现在既然闹出事来,依老臣看,还是尽快将怀王的案件办了。”
“有了答案,事情也就解决了。”
赵煜道:“鲁爱卿不觉得,朕要是现在着手办,让人觉得朕是被胁迫的吗?”
“将来,有点事他们不满意,就暴动抗议。往后,朕还怎么做决策?”
鲁阁老道:“大理寺查办,是有程序和流程的,既然流程走完了,案子查清楚了,开堂审理也在情理之中。”鲁阁老道:“圣上您不必拘泥在此。”
“老臣附议,”安国公道:“若圣上觉得不能让大众觉得是胁迫,不如将此事全权交给大理寺去办。”
“如此,何时办怎么办,在外人眼中,也都是大理寺的事了。”
赵煜刚才是气上了头,现在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情绪过于激动了,他想了想,颔首道:“那就照两位爱卿的意思去办吧。”
“薛按,草拟圣旨,告诉大理寺,全权办理怀王案,尽早开堂审办。”赵煜说完,又交代了一句,“先将钱羽找来。”
薛按应是,吩咐小內侍去请钱羽。
钱羽在路上的时候就猜到了赵煜请他的目的,果然一进来赵煜就问道:“案子的来龙去脉,杜九言在吉安就查办清楚,将卷宗交给你了,你现在不过整理,如何还没有整理清楚?”
“回禀圣上,已经整理清楚了,若是圣上想要尽快,后日就能开堂审办。”钱羽回道。
赵煜颔首,“尽快吧。”
钱羽应是。
……
王太妃下了轿子,站在宗人府的门口,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离开过皇宫了。
怀王妃从里面迎到门内,给她行礼。
“起来吧,”王太妃道:“这个时候,什么礼数已经都不重要了。”
怀王妃应是跟着王太妃进去。
“两个孩子呢,都还好吗?”
怀王妃应是,“在房里玩呢。母妃,听说明日大理寺要开堂审理了,我和王爷肯定难逃一死。两个孩子,您能不能接进宫里养在膝下?”
“本宫试试吧。”王太妃道:“去求太后,她应该会同意。”
怀王妃应是,“多谢母妃。”
“本宫去看看他,”王太妃推开怀王的房门,就看到他正躺在床上,模样瘦的几乎脱了形,和她记忆中清隽的儿子大相径庭,“怀玉!”
怀王睁开眼,看清来人后一骨碌爬起来,“母妃。”
说着,跪下来。
怀王妃在一边伺候着。
“起来吧,”王太妃将怀王扶起来,打量着他,“你父皇若还在,恐怕在吉安就要将你砍了。”
“你不该做那些事。”
怀王起身,垂着一双手,“母妃,孩儿知道错了。”
“错了也没有用了。”王太妃给儿子理了理头发,低声道:“连死前,你可还有想做的事?”
怀王看着王太妃,想要求她保住他的性命,可他又太了解王太妃,一嘴的话说不出口。王太妃道:“你从小,我就教过你,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
“你是,安山王是,所有人都是。”王太妃想到了赵煜。
他要削藩,却不光明磊落,而是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亏他伏线如此久,做了那么多的安排。
没有王爷,她到要看看,他一个人打算怎么开创盛世。
“母妃给你带东西来了,”王太妃给了他一包药,“今晚,你们夫妻就上路吧。孩子本宫会照看的,等他们成人,我就会来找你们。”
“有的人,一条线有耐心用十年,我也能!”王太妃摸了摸他的头,“你放心去,你的仇母妃会给报的。”
怀王跪下来,哭着道:“母妃我不想死。”他将手里的药包丢出去,摇着头,“我不想吃,也不吃。”
怀王妃将药捡起来,攥在手里,面无表情地道:“王爷,您想现在死的体面,还是他日被头身分离?”
“臣妾想要死的体面一些。”怀王妃蹲在怀王面前,凝视着他,柔声道:“我们一起去吧,路上有我陪你,不怕。”
怀王看着自己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妻子,满目的绝望。
“世人都说这一朝皇家温暖,没有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现在想来,还是我太天真了,我以为是真的,却不过是自欺欺人。”
“我的儿,”王太妃摸了摸儿子的头,将她拦在怀里,“母妃也心疼,可事情已然如此,你没有回头路走了。”
怀王抱着王太妃,嚎啕大哭。
“外面那么多想要你死的声音。”王太妃决绝地道,“他达到了目的,却还能衣袖清风,两手干净,我们都小看他了。”
怀王妃擦着眼泪,低声道:“母妃,九江王那边可查到了什么?”
“听说没有。”王太妃道:“九江王一向谨慎,不会轻易着了谁的道。只有怀玉这个傻子,被人领上了死路,却浑然未觉。”
怀王妃道:“也怪我,这么多年只顾着心寒,却从没有想过其中的缘由。”
“若我能早日察觉,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王太妃摇头,“没有用。你察觉了又如何,君是君、臣是臣,他这个法子行不通,自然会换下个法子。”
“九江王也好,宁王也好,不过是早晚的事。”
怀王摇着头,“我不想死,你们不要逼我。”
他忽然起身走了几步,决绝地看着她们,“我不会这么轻易去死的!”
613 新的打算(三)
长安敲门进来,拱手道:“先生,人都到了。”
“路上可顺利?”申道儒问道。
长安点头,“路上都很小心,每个人都装扮一番,没有人能发现我们的踪迹。”
“嗯,先将人安顿好,不要让桂王的人找到。”申道儒冷笑一声,“今晚我去会会这些人。”
长安道:“这才第四天,不是给杜九言五天时间吗?”
“不用等了。”申道儒道:“她这种人,如果真想找,早就来找我了。至于她到现在没有出现,只能说明她根本不在乎。”
“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申道儒咯噔一声将茶盅放下来,冷笑着,“先礼后兵,礼已到,剩下的就不是她能承受的起了。”
夜里,申道儒左拐右弯进了一条巷子,若细看就能分辨,这里是荆崖冲在京中的宅子,他死后这边的宅子一直空的。
这里已没有人注意,所以他将人安排在这里。
申道儒足足在里面待了一夜才出来。纵然一夜未眠,可他却精神抖擞。
他得到的信息,比他想的还要多。
“先生,”长安陪着他走在清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语调激动地道:“这一次,他彻底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申道儒走了几步停下来,看着长安,“他是谁呢?”
杜九言一切都否定了,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是啊,这太奇怪了。”长安道:“不过也不重要了,只要能证明他不是秀才就足够了。”
申道儒若有所思,两个人往燕京讼行走去,刚到侧门口,忽然一颗石子飞了过来,掉在申道儒的脚边,他惊了一跳。
长安四处去找丢石子的人,但四周没有任何人,他又回来将石子捡起来。
“先生,外面包着一张纸,”长安将纸打开,上面写了一排小字,随即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先生……这、这、这怎么可能。”
长安将纸交给申道儒,“先生,您先进去,我去找找有没有可疑的人。”
他飞快地在两条街搜寻了一遍,天已经亮了,已经有人出现在街面上,但没有任何看着可疑的人。
他又折道回去。
申道儒在书房坐着,桌子上放着早饭,但他并没有胃口,目光自始至终都放在桌上的纸上。
“先生,”长安进来反手关了门,低声道:“我没有找到人。”
申道儒知道肯定找不到人,他看向长安,低声道:“你去查实一番,看看这纸上说的事,对不对。”
“先生,您、您真的相信?”
“不可能吧?”长安道。
申道儒道:“就是因为不可能,所以才要去查。”他看向长安,道:“你想这个送信来的人,别的不说,为什么说了这件耸人听闻的事?”
“也是,”长安道:“太匪夷所思了。”
越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觉得不可能是真的事,在这种情况下,就越是真的。
“我去查。”长安道。
申道儒靠在椅子上,面色极其古怪,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有高兴,也有酸涩。
心情很复杂,他既想是真的,又不愿意相信。
长安第二日早上回来的,双眸通红,显然没有睡觉。
他将一叠卷宗放在申道儒的桌子上。
“查到了,很顺利?”申道儒有些惊讶长安的速度。
长安点头,“信息很明确,所以查起来一点都不难。”
申道儒打开卷宗,一页一页翻着,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好一会儿他看完了卷宗停下来,徐徐靠在椅子上,神情晦涩。
“怎么办?”长安问道:“还按照原计划执行吗?”
申道儒摇头,“你先去休息,再让我想一想。”
按照原来的计划,他准备让顾家己的叔叔,上府衙去敲登闻鼓,告杜九言谋杀以及冒名顶替的罪名。
现在看来,只是这么去告,似乎影响力不够大。
要怎么样才能影响力?
申道儒心里立刻跳出来一个事。
第二日,怀王的案子,由大理寺主审,正式开堂。
杜九言在回来的路上,将案件始末已经整理卷宗,上交给钱羽。
钱羽只要一件件将所有罪名列出来即可。
包括怀王在内,明月坊的三个小厮等等,涉案人员共十六人,其余涉案的人贩拐子,则在抓获的当地衙门审理。
锣鼓一响,大理寺门口人山人海,有人低声私语,问道:“杜先生这一次没有上堂辩讼吗?”
“原告不需要讼师,案件很清楚,怀王也没有请讼师,所以杜先生就不用上了吧。”
“也是,这种案件不需要杜先生亲自上。她来来去去也忙了很久了,该休息一下了。”
大家都点着头。
“带怀王等一干人犯。”钱羽喊道。
稍后怀王等人被带上了公堂。
宫内,王太妃惊掉了手里的茶盅,望着身边去打听消息回来的內侍,“……上堂了?”
“是,上堂了。”
“你亲眼看到了,两个人都没有事?”王太妃问道。
內侍点头,“王爷和王妃除了精神不太好外,其他的都挺好的,娘娘您放心。”
放心?她一点都不放心!
王太妃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必然是不敢死的,可是儿媳她也了解,既然她捡了药决定陪着怀王死,昨天晚上无论如何,她都会将这件事做到的。
为什么今天两个人还能好好的上公堂?
赵煜,一定是赵煜了!
王太妃扶着桌面,牙关紧扣。赵煜,就是要让怀王受审,就是要让怀王受辱!
为什么!
安山王他不是做了好人,让他在宗人府里假装发病才死的,为什么现在非要来逼着怀王,非要怀王用那种屈辱的方法去死?
“娘娘,您……您没事吧?”
王太妃伸出手,“扶我去韩太妃那边。”
主仆二人去了韩太妃那边。
韩太妃也很焦虑,她给宁王去了信,好几天了也没有得到对方的回信,也不知道那边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九江王都回来了,都知道单枪匹马的回来,他怎么就想不到这一点呢?
在赵煜的眼皮子底下,让赵煜放心。
“那个傻孩子,”韩太妃焦虑的很,“还要什么封地,命才要紧。”
王太妃进来,韩太妃一怔上前扶着她,“怎么样,大理寺那边开审了吗?”
“嗯。”王太妃道:“宁王给你回信了吗?”
韩太妃摇头,“并没有,我现在都不知道信送出去没有。”话落一顿,看着王太妃道:“不行的话,安排人护送怀王逃走吧。”
“难道真要和那些乌合之众一起被砍头?”
王太妃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又低声道:“我现在更担心宁王,你一定要想办法联系上他。”
韩太妃点头,“我打算让他回京,单枪匹马,什么都不要带。”
“和九江王学一学,就留在京城,哪里都不要去。”
王太妃道:“你错了。”她低声道:“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留在武昌。”
“你让他和桂王多走动。只要太后还在一日,他是不会杀桂王的,而桂王这个人心善,有他关联维护着,宁王将来好歹能多一条路。”
韩太妃又不是傻子,她认为现在回京是最好的办法,所以王太妃的话,让她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你想,桂王当初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造反?”王太妃道:“那孩子虽被宠坏了,可不是没有分寸的,他这么做你难道没有想过原因吗?”
“你的意思是,桂王早就觉察了,所以造反以求有朝一日自保?”
王太妃点了点头。
“武昌和广西不远,”王太妃低声道:“若能和桂王里应外合……又有桂王这个嫡出在前,将来,就算是满朝文武,也挑不出不妥。”
韩太妃周身发寒。
造反,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但是,王太妃说的很有道理,如果赵煜真的容不下他们,那么,为了自保,宁王在内桂王在外,两个人联手,从中原腹地里应外合,加上桂王嫡出的身份,这要真的打起来,赵煜的胜算并不高。
这,不是不能赌的。
反正要死,那就拼一把,总比任人鱼肉要强的多。
韩太妃看着王太妃,“妹妹,你……想报仇?”
“我能报什么,不过是想着我们姐妹好歹能留一个在膝下。”王太妃苦涩一笑。
韩太妃扶着她坐下来,两个人各自端着茶盅,都没有再开口。
“娘娘,”王太妃身边的小內侍进来,低声回道:“案子暂停了。”
王太妃一怔,“为什么停?”
“因为王爷他找了讼师。”小內侍道:“按大周律,所有犯人都有权利找讼师,一旦他要请讼师,按律就必要给他一次辩讼的机会。”
“所以,大理寺停审了。”
王太妃震惊不已,“有人愿意接他的讼案?谁接的?”
“是燕京讼行,申道儒亲自接的讼案。”
614 叔叔侄儿(一)
“还请讼师?”赵煜都难以置信,“谁接他的讼案?”
钱羽回道:“是燕京的申道儒。”
“你答应了?”
钱羽苦笑,叉手回道:“如果案件判定了,他还要再请讼师上讼,还是要再开堂一次。周律明确规定,无论是谁都有一次请讼师辩讼的机会。”
“既然有讼师愿意接这个讼案,微臣不得不允啊。”
赵煜道:“薛按,去将申道儒找来。”
他正在为暴动的事头疼,就想找个台阶,把怀王的案子定下来。没想道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被申道儒摆了一道。
钱羽也想问问申道儒,好好的脑子是不是坏了,这个时候替怀王辩讼,岂不是找骂?
过了一会儿,申道儒被带进来。
行礼磕头,赵煜也不让他起来,不冷不热地问道:“是你找怀王的,还是怀王找你的?”
“回圣上,是怀王爷找得学生。”申道儒拱手回道。
赵煜问道:“你做讼师这么多年,名利皆有,难道还要借用这个案件来为自己造势?”又道:“你可知道,无论你输赢,对于你来说,都不会得到名利的。”
申道儒拱手道:“圣上,学生并非为了名利。”
“只是,遵循律法办事。怀王虽贵为王爷,可在这个案件中,他只是个普通的犯人。”
“周律规定,即便是十恶不赦的犯人,都有权力请讼师为自己辩讼。这是他的权益,而律法,则是维护这世上所有人的权益。”
申道儒道:“圣上,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能体现律法的公平公正。学生辩讼尽力而为,但也不会为了减轻他的罪名,而故意捏造事实,黑白颠倒。”
“所以,即便多了学生在公堂,大理寺只要证据确凿,该怎么判还是怎么判,并不影响。”
申道儒说完,给赵煜行礼。
赵煜不悦地看着他,“民间暴动非同小可,百姓们都在等怀王案件的审理结果。你接了此案,就是耽误了时间,所以,这个案件朕只给三日时间准备。”
“三日后,大理寺继续开堂审理。”
三天时间对于辩讼怀王的案件当然不够,他前面都没有去细致了解准备。
但好在,吉安来的卷宗写的很清楚,所以,他去查阅还是会有收获。
“是!”申道儒道:“学生一定认真诉讼,维护律法公正。”
赵煜摆手,道:“走,走!”
申道儒应是,行礼退出了御书房,等出了殿门,就看到一位妇人在等他,纵然没有见过,但也能猜得到,这个时候能在这里等他的人,除了怀王的母亲王太妃外,没有别人了。
“给太妃娘娘请安。”申道儒道。
王太妃道:“你是申道儒?”
申道儒应是。
“长话短说。”王太妃问道:“你接了怀王案子,打算怎么辩讼?”
申道儒道:“学生还没有细看卷宗,但总有法子和角度的。”
“任何案件,只要有心,就一定能找到有利的那面。”申道儒回道:“请太妃娘娘放心。”
王太妃看着他,她不相信申道儒会蠢到这个时候出头帮怀王。
所以,他一定有其他目的。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王太妃问道。
申道儒回道:“学生只是按律办事,做一个讼师该做的事,并没有人指使或要求。”
“本宫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王太妃看着他,“但你若利用怀王,本宫也不会轻饶了你。”
申道儒道:“太妃娘娘不该这么说学生,这个案子,您就算要恨谁,也应该恨杜九言才对。”
“若非她,怀王爷的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而学生只是尽责做一个讼师罢了。”申道儒道。
王太妃打量着他,拂袖走了。
申道儒笑了笑,垂首出了宫门。
杜九言坐在三尺堂的正堂里,听着韩崇英叙述侄儿的情况。韩崇英中等个子,身材微胖,小小的眼睛浅淡的眉毛,白白胖胖的,穿着一件姜黄色的的长褂,像一只吃饱喝足正晒太阳的橘色肥猫。
“……杜先生,当年我大哥娶了我嫂子后,五年无所出,后来抵不住族中压力,要纳妾,生了孩子就养在我大嫂房里。”
“可我大嫂的性子,那是拧折不弯的人,她说再给她一年,如果她不能怀上,她就自请下堂。我大哥就不用再纳妾,自娶了填房生养嫡子就行了。”
“然后呢,”杜九言问道:“你大嫂一年内,怀孕了?”
韩崇英点头,“对,当年的十月,我大嫂就查出了有孕了。”
“她有了身孕后,我们全族的人都很高兴,还烧香拜佛了。”
“后来因为大嫂有孕,我们族里好几位妇人也跟着她去了的钟山寺。杜先生,钟山寺的案子,可是您亲自查的,里面的龌蹉您可比我还要清楚。”
“我那侄儿,肯定不是我大哥的孩子。”韩崇英道。
杜九言问道:“你大哥还有别的孩子吗?”
“没有了!”韩崇英道:“他和我大嫂感情好,我大嫂有孕后,他就没有再娶小的。”
杜九言喝了口茶,“你可有证据,来证明你侄儿不是你大哥的亲骨肉?”
“他长的一点不像我大哥。”
杜九言问道:“像你大嫂吗?”
“倒是很像。您要是有空去我家看看,您看见他就知道我没有说假话了。”韩崇英道。
杜九言扬眉问道:“你兄弟几个?”
“我娘就生了我和我大哥。”韩崇英道:“韩氏祖祖辈辈在怀柔,创下这个家业不容易,您说,要是传到外人手中,还是……还是个杂种,我对得起祖宗吗?”
杜九言道:“除了容貌以外,还有什么地方,能证明你侄儿不是你大哥的孩子?”
韩崇英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没有了。”
“这种事,没法证明吧。”韩崇英道:“所以我才要找您辩讼。只要您出马,肯定能解决。”
杜九言道:“这种事,我也没有办法证明。”
“抱歉,我不能接你这个讼案。”杜九言笑呵呵地道。
韩崇英当即就变了面色,“杜先生,我的讼费可以双倍给您。”
“您十倍也没有用。”杜九言摊手道:“爱莫能助啊,您再想想办法。”
韩崇英道:“那、那您说我应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杜九言道:“这种事,说不清楚。”
“除非能有办法证明,您的这个侄儿不是您大哥的孩子,否则,这官司就是讼十年,也难出结果。”
韩崇英不高兴,拂袖道:“您的意思是,这个侄儿我得认了?就算知道他不是我大哥的,我也得眼睁睁看着他做族长,把韩氏所有的东西给他?”
杜九言遗憾地看着他。
“可恶!”韩崇英拍了桌子道:“世人都说你杜九言手段多么的厉害,现在我看你根本就是浪得虚名。”
“钟山寺的案件,就是你查办出来,这后果你现在不认也得认。”
杜九言没说话,窦荣兴拍了桌子站起来,怒道:“你怎么说话的,我九哥只是办案子,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烂疮用稻草遮着,就没有了吗?”
“自欺欺人。再说,你一口一个杂种,你大哥要是活着,也要被你气死。你自己想要夺家产,欺负寡嫂和侄儿,你也好意思来请我九哥打官司。”
“走,我们这里庙小,可容不下你这样的大菩萨。”
韩崇英气的不得了,“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说着甩袖就走了。
杜九言冲着窦荣兴竖起个大拇指,“爱情使你勇敢,窦先生很棒!”
“九哥,”窦荣兴红了脸,“你刚才何必听他说这么多废话,按照你的脾气,他说几句你就应该轰出去吧。”
杜九言道:“我刚才在想别的事情,一时晃神了,就让他多说了几句,我错了。”
“这种人简直莫名其妙。”窦荣兴道。
杜九言靠在椅子上,没有说话。
韩崇英出了门,他虽然生气,但却明白杜九言根本没有说错,想要证明韩清不是大哥的儿子,简直难如登天,不可能。
因为光凭容貌根本没有说服力。
至于钟山寺和尚,那就更不可能了,那些和尚都已经死了。
“要怎么办?”他愁眉不展,他身边的小厮低声道:“二爷,证明大少爷不是大爷的儿子不容易,但是要证明大夫人……那是很容易的。”
常随说着,露出猥琐的笑容。
韩崇英眼睛一亮,哈哈笑了起来,指着常随道:“聪明!”
两人笑呵呵地从巷子出来,刚走到巷子口,就看到个穿着官袍的差役急匆匆进来,他一愣,跟着那人又退回到三尺堂门口。
就看到那人进去,冲着杜九言拱手道:“杜先生,钱大人请您去大理寺。”
“好的。”杜九言道:“是有什么好事吗?”
对方苦笑道:“还真不是什么好事,是怀王请了申道儒做讼师。大人一想,觉得这个案件您最熟悉,所以,还要请您出马辩讼。”
“九哥,”窦荣兴喊了一声,杜九言冲着他挤了挤眼睛,“嘘,有案子忙,人不空虚。”
“请,差大哥。”
差役奇怪道:“杜先生,您都不奇怪,不气愤吗?”
“怀王请讼师在法理内,不奇怪。”
差役道:“关键是申道儒接……”他说了一半,想了想笑着道:“燕京接讼案,向来都不看这些的,好像,是没什么奇怪的。”
615 谁怕谁呀(二)
怀王请讼师奇怪,而对于燕京讼行和申道儒来说,接这种讼案,也不算奇怪。
燕京讼行给百姓的印象,从来都是不怎么挑剔案件。
好辩的就给新手历练,难辨讼的,就找能力好些的讼师主讼。
但这一次,申道儒接怀王案给他辩讼的事情,传扬出去后,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震惊不已。
不过一日的功夫,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便已到了广平。
百姓听闻后,情绪更加激动。
“怎么能让怀王请讼师呢,这太荒唐了,难道他还能把一身的罪洗刷干净,站在世人面前,说自己无罪吗?”有百姓道。
“这还真不一定,我可听说了,给他辩讼的是燕京的申道儒,那可是讼师中的领头人。”
“不怕,大理寺肯定会请杜九言上的。这个案子是她和桂王爷查办的,现在既然怀王请讼师了,大理寺肯定会请她来的。”
“那有的看了。”
“要不,我们去京城看去?什么时候的事?”
“对,能去京城。如果杜先生辩输了,我们就自己把怀王杀了。”有人冒头,撺掇着道。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小声道:“咱们这么多人,日夜不停的走路也要两天,来得及吗?”
“来得及,咱们走快点,这可是大事。”
“走,走!现在就走,我回家拿点钱,咱们租车去,我出钱。”
“那把人贩子一起带上吧。”
闹哄哄的,有人出钱有人出车,两个时辰后,七八辆车从广平出发,往京城方向而去。
桃红十几个小姑娘围着杜九言,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问道:“先生,真的有讼师要帮怀王爷打官司吗?”
“是啊,”杜九言吃着桃红给她煮的汤水,“味道很不错。”
玉子大声问道:“那些坏人都会被放出来吗?”
“为什么会被放出来?”杜九言一口喝完了,将碗放在一边。
玉子道:“因为有讼师啊。讼师会帮他的,能将他的罪全部洗掉,就像洗衣服那样。”
“不会,”杜九言含笑道:“因为呢,我也是很厉害的。”
“有我在,怀王爷就算三头六臂,也没有用。”
玉子笑了起来,“真的吗?”
“嗯,真的。”杜九言将碗递给她,“所以呢,再给我盛一碗,喝完了我就回去准备,明儿好上堂。”
“先生,”桃红看着她,“我们、我们害怕。”
杜九言道:“不怕,有我在!”
“更何况,你们这么多人在一起,什么都不用说,就往那一站,就已经足够声势浩大。”杜九言道:“无声胜有声,足够了。”
桃红犹豫着点头,“那、那我们听您的。”
“嗯,听我的话有肉吃。”
大家都被她的话逗笑了。
……
怀王看着申道儒,问道:“你想知道的,本王都告诉你了,你有几分把握,能保住本王的命?”
“五分吧,”申道儒道:“您也知道,有的事情根本不需要证据,只要杜九言将她带来的姑娘们,往街上一站,不给您重判都难以平愤。”
“五分?如果你真有五分,也够了。”怀王闭上眼睛,道:“你好好辩吧,这对于你来说也是机会。只要你赢了,世人就会知道,这世上的讼师,无人能及你申道儒。”
申道儒不在乎这些,但还是含笑道:“若能如此,倒也值得了。”
怀王颔首道:“你去吧,本王去休息了。”
他说着理了理衣服去了。
申道儒行礼,从宗人府退出来,折道就去了任延辉的府上。
任延辉在衙门里还没有回来,他在任延辉的府上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到中午他回来。
任延辉看到他没有说话,负手进了书房,问道:“……你接怀王的案子,是有别的原因?”
“是。”申道儒拱手回道:“学生今天来,正是为了这件事。”
任延辉看着他。
“大人您请看,”申道儒将随身携带的卷宗给她看,任延辉眉头高高挑起,露出愕然之色,“这些,属实?”
申道儒躬身回道:“确实属实。”
“学生起初看到的时候也是惊愕不已,所以已遣人彻查,确实属实。”
任延辉摔了卷宗,怒道:“简直混账,目无王法!”
申道儒一颗心就落下来了。这件事凭他一个人,虽然能办得到,但如果有任延辉的帮忙和推动,那最后的收效,必然会更好。
“此事本官知道了。”任延辉也坐不住,起身道:“你专心按你的手法办事,后续的事,本官要仔细想想。”
申道儒应是,脚步轻松地离开了任府,他心情很不错的带着长安漫步在街上,两个人不知不觉走到蔡记门外,申道儒想了想转身要走,忽然从里面有说有笑的出来一行人,其中两个人他看着很面生。
一位生的五大三粗,另外一位则是个个子高瘦的少年,而其他人则是老熟人。
“哎呀呀,申先生!”杜九言叉腰拦在申道儒面前,扬起下颌看着对方,“吃饭了吗?”
这太无礼了,申道儒愠怒道:“还不曾吃过。杜先生这是吃饱了,出来消食?”
“是啊,”杜九言指了指后面的一群兄弟,包括桂王在内,“和兄弟们喝酒出来,正打算回去。”
她这语气,活脱脱就是个市井流氓,申道儒想到她的事……顿时面色古怪,半句话都不想和她说了,“告辞了。”
“别走啊,”杜九言依旧叉腰,“怀王的案子辩的没意思,您这接了讼案吃力不讨好啊,又不是圣上指派,您白费这功夫干什么。”
“得闲,还不如多看几本书。”
申道儒道:“我为什么接怀王的案子,杜先生不知道吗?”
别的案子,他接了纯粹是因为他是讼师,燕京讼行向来不会可以去分辨案子有无好处。但是这一次,他为怀王辩讼,志不在此。
“不知道,”杜九言道:“不如你告诉我吧。”
申道儒拂袖道:“既如此,我们还是公堂见吧。”
说着便要走。
杜九言人多,多到什么程度?多到他们并排站着,能把宽阔的街道给堵住。
若是不了解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群纨绔子弟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完全就是强抢民女的架势。
“你!”申道儒年纪大了,气的眼前发黑,指着杜九言摔手道:“老夫不和你逞口舌之快。”
说着,带着长安掉头走了。
杜九言看着申道儒的背影嘿嘿一笑。
“人多力量大!”杜九言道:“按照这情况,咱们可以在京城横着走了。”
桂王白了她一眼,扯着嘴角道:“我看过几天你要趴着走了。”
“不吉利。”杜九言吸了吸鼻子,道:“愁人。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
顺天十年,四月二十六,天气晴朗,风吹在人脸上既不热也不冷,正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间。
轰动全国的怀王拐卖、虐杀幼女案,在大理寺开堂。
案件的经过和细节,百姓们已经口耳相传,几乎快要演化成怀王是个专吃幼女的妖怪。所以,京中的小姑娘们,都很害怕怀王,认为他只要一张嘴,就能把自己吞下去。
这让小姑娘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敢单独出门。
这一天,许多小姑娘们闹着,要去大理寺门口听辩讼,她们认为今天怀王就能被砍头。妖怪被砍头了,她们就不用害怕了,就能正常上街了。
赵煜一身明黄,从御书房内出来,刚到坤宁宫门口,太后正扶着钱嬷嬷出来,他一怔行礼道:“母后是要去散步吗?”
“嗯。”太后挥着手,“你忙你的去吧,哀家去散步。”
赵煜道:“朕去找鲁阁老说几句话。”
太后在坤宁宫门口等了等,见赵煜走远,就扶着钱嬷嬷的手往宫门外去。
半刻钟后,太后和赵煜在大理寺的后衙碰见,母子二人都一怔,赵煜拱手道:“早知道母后要来,儿子就陪着您一起了。”
“无碍,离的又不远。”太后指了指前面,“走吧,要开始了。”
赵煜和太后来都没有通知别人,以至于他们进去的时候,忽然发现内阁里的鲁阁老,任阁老以及安国公等人都在。
半个朝堂的高官,齐聚在大理寺的后衙中。
一墙之隔,外面的声音听的非常清楚。大家都没有正式上堂旁听的打算,所以才不约而同地坐在这里。
“不要声张,免得他们紧张。”赵煜摆了摆手,道:“都坐吧,坐。”
赵煜扶着太后坐下来,太后左右看看,问鲁章之,“……没看见桂王?”
“王爷在公堂旁听。”鲁章之道。
太后嘴角抖了抖,大家都在后衙听,就他最张扬,就大刺刺的上前堂旁听去了。
“要开始了吧?”太后看了一眼漏刻,任延辉回道:“卯时三刻。这就要开始了。”
果然,话音落下,就听到外面传来啪的一声惊叹木响,钱羽道:“升堂!”
“将主犯怀王带上堂来!”
怀王是主犯,先审主犯,再依律判从犯罪责,至于怀王妃等一干女眷,是杀还是留看皇权是赦免还是连坐,严格来说,这并不在律法规定之内,所以怀王妃不在本案从犯审理之中。
外面响起一阵喧哗之声,有人道:“讼师上场了。”
616 意外信息(三)
杜九言一身讼师袍服,负着手笑盈盈地站在公堂上,给桂王以及钱羽行礼,她今天带的周肖上堂,周肖临出门前,被她在脖子上套了个布袋,此刻,他正一脸郁卒里盯着布袋看。
桂王靠在椅子上,架着二郎腿神情很自在。靠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就抓了一把蜜饯出来,慢慢嚼着喝着茶。
不是他不想吃瓜子,而是杜九言勒令他不许吃,声音太大,影响她发挥。
吵架声音更大,怎么没见她被影响的打磕巴。
她就是看他歇着太舒服,嫉妒他。
桂王吃蜜饯,好几个品种,口味各不相同。
怀王看向他,桂王扫过他一眼,只当做没有看见。
怀王垂眸立着,面无表情。
“申先生。”杜九言和申道儒打招呼,“第二次了。”
这是她和申道儒第二次正经站在公堂辩讼。
申道儒回了礼,颔首道:“望还有第三次。”
“不一定的,”杜九言道:“毕竟您的年纪不小了,上一次公堂就要少一次呢。”
申道儒一口血从肺里冲出来,气的他咳嗽起来。这个小儿嘴巴像刀子一样,他都没有说她,她居然回头来堵他。
真是岂有此理。
“开始吧。”钱羽看着杜九言,“你是原告讼师,你先说。”
他说着,撇了一眼申道儒,还记得上次申道儒抢了机会。
杜九言看着申道儒,“申先生,那我先?”
“请!”申道儒要喝口茶顺心头气。
杜九言冲各方拱手,道:“知道怀王爷的案件,还真是机缘巧合。一个叫乔一光的人,在京城散播谣言,让我们给抓了。”
“乔一光痛哭流涕,请我们为他做主。原因是,他的女儿和侄女,都被人杀了。”
“怎么死的呢?”杜九言一转头指着门外的小姑娘们,“堵上耳朵,不然会做噩梦。”
跟着家里人的孩子都被长辈堵住了耳朵。
“尸体在吉安城外的茂山找到,八九岁的小姑娘,不着寸缕遍体鳞伤,而最令人心寒的是,她们在死前曾被人凌辱,虐待。她们的死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一场泯灭人性的虐杀。”
“我听到时,血气冲顶,便和乔一光去了吉安府。等到吉安后我才知道,我血气冲顶的太早了点,因为,还有让我更加血气冲顶的事情。”
“在吉安,有一座明月坊。这间并非正常的青楼妓院,他寻常不开门,每个月只通宵开办一夜。那一夜是许多人的狂欢,他们怀揣着银两,带着一颗腐烂的心、撅着的男人之根,穿梭在里面,做着令人作呕的事情。”
“买卖幼女和少女!她们像是货物一样站在人前,被人剥开嘴巴数刚换的乳牙,被人捏着腰身,衡量骨骼是否匀称,他们被人掰开双腿,来查看是否完好……”
“姑娘,小的八岁,大的十七岁。她们害怕,惶恐,瑟瑟发抖……她们的价值,就是在这些人评估后,被十两或者一万两的价格买回去,供自己玩乐,发泄兽欲。”
门外一阵喧哗,有人骂道:“畜生!”
“更多的事,我已不忍多加赘述,这只会加重受害人的痛苦。”杜九言道:“受害人的苦痛要伴随一辈子,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要逍遥自在,被供养着平安活到死?”
“不谈律,纵是古时也有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更不谈文明进步盛世华章之中的大周。”
“是以,”杜九言和钱羽道:“请大人依律,判定怀王爷斩立决!”
说着,她淡淡然退在一边。
申道儒扬眉,没有想到杜九言只说了这么几句,这一点倒让他意外。
钱羽也是微微一怔,平时杜九言都是从头到尾叙述案件,情绪饱满带动着听众跟着一起惊心动魄或气愤难平。
“申道儒,”钱羽示意申道儒,“你说。”
申道儒看了一眼杜九言,对方正笑盈盈地看着她,神色平静。
“大人。”申道儒上前一步,从作助手的学生手中,拿了一叠卷宗出来,“关于怀王爷的种种罪状,杜先生没有细细阐述,在学生看来,并非是她不愿意多说,而是她不能深说。”
“怀王的案件,学生虽没有亲临吉安查证,但桂王爷和杜先生办事细心,所有归档的卷宗,将每一个涉案的人员以及所犯的事,都详列其中,让观者一目了然。”
“我们先说第一件事,”申道儒走到怀王面前,问道:“怀王爷,劳驾问您一句,您是哪一年封藩去吉安的?”
怀王回道:“顺天三年年底。”
怀王虽有罪在身,但他贵为藩王,所以不必在公堂跪审。
“顺天三年,至今已是六年多近七年之久。”申道儒举起第一份卷宗,“这一份,是怀王爷初去吉安的政绩,他免除了农田杂税、茶税、渔业税、人头税……他扶持开办了两间书院、他修缮了吉安的救济所、他还给吉安城内外一千二百个无儿无女的孤苦老人,安排了住所,鼓励左邻右里帮扶照顾。”
“这一些,并非杜撰,只要去吉安打听一下,只要翻吉安志都能查得到。”
“当然,这些都是他以往的政绩,并不能以此证明,他一生的清白,一生都不会做错事。”申道儒道:“我想说的是,如此心善的怀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申道儒转了个身,面相门外,外面的百姓都在听他说话,至于心里是鼓掌叫好,还是骂他祖宗已经不重要了,他又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字,“顺天五年,怀王因为常年劳累,双臂得了风湿之痛。每每变天他都痛苦难忍,因为疼痛,他夜夜难以入眠,人濒临崩溃难以支撑。”
“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位道士。”申道儒亮出了一张纸,纸上寥寥几笔,记录了一位道号“无为”的人,“这位是何人,是何目的现在并不清楚,但是,他在怀王爷绝望混沌之时,给了他一个彻底改变他命运的建议。”
“他给了怀王爷一包五石散。众所周知,这样的药就算去药店购买,也如同砒霜一般,都要登记姓名用途,寻常人根本买不到,而无为道人也不例外。”
“但他带了足够的五石散,怂恿当时因为疼痛已失了神智的怀王,服用此药。自此后,怀王每每痛不欲生时,就会服用这个药,渐渐的便彻底离不开这个药,短短两年的时间,怀王爷从清高睿智的高贵王爷,成为了一个彻底被药物俘虏操控的傀儡。”
“他不再是他自己。”
“而在这以前,”申道儒又拿出了一个卷宗,给大家看,“他得知了吉安府名不经传的闵然举,一个落地的举人。”
“怀王爷几乎三顾茅庐将此人请到府中,做他的幕僚。”
申道儒看向杜九言,杜九言也正看着他,眼里透露着好奇,似乎对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也感到费解。
“明面上,是怀王爷看中了闵然举的能力,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而是,闵然举早就在等着怀王爷的到来,他也早就知道,他一定会到怀王府中。”
他这话一出,杜九言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她这么想,是因为她见过闵然举,对于这个人的直观判断中,觉得他绝非等闲之辈,不求名利,而要怀王爷三顾家门才出山做怀王的幕僚。
她认为,闵然举必定在其中做了手脚。
但时间有限,她并没有详细的去调查。可是,申道儒说出这个话,就很让她惊讶。
难道申道儒和闵然举认识?
杜九言隐隐觉得,申道儒会说出一个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
“申先生,您这话不对吧,”杜九言挑刺,反驳道:“闵然举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但说什么还是要三思啊。”
申道儒看着她,嘴角微勾,道:“申某正有一件事要问你,当初在调查荆崖冲案件时,对于他蛊惑人心,操控人心的事,你有何结论?”
“这个案件,和荆崖冲有什么关系?”杜九言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众人听着也是一愣,不解地看着申道儒。不明白他在这个案件中,带出荆崖冲是什么意思。
申道儒略有些自得,这个事情他本不想说,这辈子他就打算烂在肚子里。但是,他现在接了怀王的案件,虽出发点并不是为了怀王,但既然站在公堂,他是一定会全力以赴。
“荆崖冲,是闵然举的老师!”申道儒声音不高,却宛若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
杜九言也是愕然,她禁不住朝桂王看去。这件事桂王也不知道……准确的说,他们并没有去详细查闵然举的背景。
杜九言发现,这个事就连怀王也愣了,显然也不知情。
她忽然明白,申道儒为何接这个讼案了,至少,他不是全然来鬼扯的。
后衙中,赵煜眉头紧紧蹙着,朝坐在下首的各位官员看去。
大家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安国公道:“此事……不曾有人查过,我们、还真是没有想到。”
“嗯。”赵煜蹙眉,没有说话,“看他怎么说。”
617 傻子之论(一)
申道儒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他环顾四周,看着所有人道:“闵然举是天化十八年的举人,天化十九年他入京春考,但名落孙山。”
“就在这次后,他拜了荆崖冲门下。”
“若要问此事我为何清楚,因为我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闵然举!”
“他为人虽聪明,可每每考试都难高中,原因无他,而是因为他只有聪明才智却始终不得八股之道,文章也写的很平庸。”
“他第一次名落孙山后,在集贤书院逗留了半年,若细查细问,必有人认识他。”
申道儒看到了杜九言眼中的惊讶,他很满意,接着道:“杜先生,所以我方才问你,对于荆崖冲的案件,你是如何定义的。”
“既然你没有回答,那么现在我来回答你。是思想的引导!”
“这是荆崖冲的能力,认识他的人,无人能否定他的能力。而闵然举也不例外。”
杜九言问道:“申先生的意思是,闵然举是受荆崖冲的引导,而和他在做同样的事情?”
申道儒很肯定的点头,这个事他不说不提,杜九言肯定不会去查,而且,她在吉安的时间太短,闵然举又死了,只要能证明怀王的罪就可以了,所以他能肯定杜九言不会去查闵然举的来路和背景。
这个点,对于怀王这个案件来说,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而且,杜九言不能否认荆崖冲操控他人的事实,因为,荆崖冲的案件,是她办理的,甚至于,她当初就是用这个点,煽动民众打死荆崖冲的。
她否认,就等于自拆台。
“操控!”申道儒转道看向怀王,到他面前问道:“怀王爷,您回忆一下,闵然举对您可曾有过这样的引导?许多事,虽是您做的决定,可一开始并非您的意愿和想法呢?”
怀王若有所思,顿了顿道:“你这么说,本王再回头去想,倒确实如此。”
“当时,第一次去明月坊时,是偶然路过,闵然举正好有位同科在里面吃酒,我们便去了。席上,明月坊的东家来敬酒,说他无儿无女已想要颐养天年,所以打算将明月坊出手。”
“闵然举就说我断不能这么做。我的个性,别人越说不行的事,我越是想要背道而驰,所以,第二日我就拍板,要买下明月坊。”
怀王说完,看着申道儒,“诸如此类的事情,细细一想确实很多。”
“那就是了,”申道儒看着钱羽,道:“无为道人还没有查过来路,他为何那么巧合的出现,如今也不得而知。”
“但左右不过是闵然举的手段罢了。他一开始就和荆涯冲引导安山王一样,在引导怀王爷。他们师徒二人,想要做一番所谓的大业,这个大业我并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做到了。”
“怀王爷性格坚毅,若没有五石散在先,摧毁他的意志,他是不可能听从闵然举的引导。”
申道儒说完环视一周,拱手和钱羽结词,“综上,我们不否认怀王所做的事情,但他被人引导和操控,也不能否认。对于这样一个精神和意志已经被摧毁的人,所作所为早已违背了他的原则和本性。他的行为已不能等同他自己,所以,还望大人在量刑时,能够从轻判刑,给怀王一个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
申道儒说完,行礼退了下去。
杜九言看向桂王,桂王也正看着她,两人对视,各自心中在想什么,早已通透。
申道儒说这一番话只是为了辩讼?他将闵然举和荆涯冲联系在一起,他将两位王爷的被人引导的事,了结在荆涯冲和闵然举的身上。
两个死人!
是巧合还是有意的?如果是巧合,自是不必多言,如果是有意的……那是不是表示,他和荆涯冲以及闵然举,都是一起的。
申道儒辩这个案子,看似是为怀王辩讼,实则呢?却是在告诉他们,所谓的幕后推手以及庞大的想要除掉所有王爷的触手根本不存在,那只不过是荆崖冲和闵然举两个人的大业和行为。
杜九言若有所思,看向申道儒的目光,不由自主,露出一丝打量。
此刻,衙门外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有人低声道:“申先生的意思,是有人操控了两位王爷的思想,诱导他们犯罪?”
“是荆崖冲啊!如果是荆崖冲就不奇怪了,他多厉害的人。”
“原来做王爷也不安全啊,居然还有人算计王爷。”
“安山王当时也喊冤。可怜见的,就这么死了,要是还活着,这会儿还能出来说两句话呢。”
“怀王如果真的被人操控了,也是可怜的。现在闵然举死了,所有的罪可都是怀王的罪了。”
大家议论纷纷,倒并非同情怀王,但却因为申道儒的话,想到了荆崖冲,多了一分感同身受。
后衙中,太后端着茶神色微冷,低声问赵煜,“怀王,果真如此?”
“是,”赵煜道:“他服用五石散已经几年。”
太后微微颔首,没有再说话。
“杜九言,”钱羽喊道:“你可还有话说。”
杜九言应是,上前拱手道:“学生还有话说的。”
“学生想当然,认为怀王的案件,根本不用辩,毕竟事情清楚明白,案件条理清晰,受害人和凶手也都在。”杜九言看向申道儒,“没有想到,申先生从新奇的角度,来为怀王爷辩讼。”
“申先生之能,令杜某人佩服。”杜九言负手踱了几步,道:“不过,申先生方才说的话,若觉得重要,那确实是很重要的,毕竟思想被人操控,等同于傀儡,这实在令人感到惋惜和怜悯。”
“可是,要是觉得不重要,又实在是一堆废话。”杜九言看向申道儒,笑盈盈地道:“毕竟,怀王已是年近三十,自小饱读诗书,小情小理不论,大是大非这是作为这个年纪的人,所必须具备的能力。”
“显然,在申先生最初举例中,怀王如何如何的爱民如子,如何的善良如何的有才能,将封地治理的蒸蒸日上,百姓生活的安康富足。”
“这样的人,无论他是否被人摧毁了意志,被人操控了神智,都已经不重要。”
“因为,他必须为自己所做的事,担负起责任。”杜九言道:“比如,小孩打了人,赔礼的是父母,因为他不知事,他没有能力承担打人的后果,即便是赔钱,那也是父母的钱。”
申道儒并不惊讶杜九言这番话,这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安静听着。
“所以,该怎么判刑,还得怎么判呢,是吧,申先生!”
申道儒出来,拱手道:“杜先生的话,单摘出来当然是没有问题的,可放在这里,就有问题。”
“他吃了五石散,已经没有自主的能力,他的思想和意志已经完全崩溃,等同于一个傻子。一个傻子被人牵着鼻子走,做了伤害别人的事,也要担责任吗?”
“难道,不是应该去追究,引导这个傻子做恶事的人吗,因为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凶手!”申道儒道。
“啊!”杜九言道:“申先生您的意思,怀王在这几年内,都是个傻子?”
申道儒道:“等同于一个没有自主、判断是非的傻子。”
“傻子,”杜九言喃喃自语,重复了几遍,“不晓得,你有没有问过傻子,他们愿不愿意和怀王为伍呢?”
她要开始狡辩了,申道儒立刻道:“我们在说怀王爷。”
“是啊,我依旧在说怀王爷。”杜九言道:“傻子我见过很多,有的傻的不认爹娘,有的傻到吃大便,有的傻到饿了不知冷了无感!怀王的傻,到是独树一帜,清奇特别,他不但傻到能治理封地,还能傻到去残害强**女!”
“就算顺着您的话说,怀王是个傻子,那么,他也是个必须该死的傻子!”
申道儒道:“我们在讨论责任能力,他被五石散摧毁了意志,他所作所为并非本意,纵然有罪,也该酌情量刑,不至死。”
“这样啊,那还是继续聊傻子好了。”杜九言问道:“怀王被摧毁意志和被人操控到什么程度呢?”
申道儒道:“他所做的恶行,都非本意。”
“只有恶行吗?”杜九言道:“意志摧毁,没有思想的人,有好坏事之分?”
申道儒道:“没有!”
说完,他有点后悔,觉得这话回的不严谨。
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么,他所有的行为,都是被操控的?”杜九言道:“开堂前,我曾求圣上翻阅了,过去七年来,吉安府每个月呈给圣上的奏疏,怀王从第一封开始,就是亲自书写,直至最后一封奏疏。”
“从第一封,到最后一封,全部思路清晰,且字迹工整,这,怎么没有被操控而失去自我呢?”
“这些奏疏中,每一封不但说了吉安本月的状况,还回忆怀王和圣上年幼时的点滴,这些事是他记忆中的,他写的逻辑清晰,字字含情。这,怎么没有被操控而失去自我呢?”
“所以,申先生您不必为了辩讼,而强行找出这样一个点,因为纵然怀王被操控,也无法令人同情,无法免责。”
“他不死,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亡魂,如何对得起,那些年轻的生命?”
618 举证质疑(二)
这个点,他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申道儒道:“这么说,杜先生的意思,操控引导者该死,而被操控引导的人,也该死?”
“可被操控者,也是受害者。”
“都是受害者,如何区分?”
杜九言笑了,道:“不劳驾您区分了,他虽是受害者,可在做受害者时,他也成功做了很多泯灭人性的恶事,他也是加害者。”
“在这里,没有人可以去分辨,他在行凶时,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事实,也不需要去想,在周律中,没有这一项条例,有的,只是犯人的首从之分。可是,如此大罪,即便是首从也不需要去区分。”
“按律,一视同仁!”
她不打算给申道儒机会说话,她大声道:“申先生这么认真的研究过关于案件的卷宗,但恐怕没有看里面的数字。一百八十多位幼女,一百八十多个生命,她们其中有一半的人下落不明,或生或死,或是在某一个地方,受着我们难以想象的苦难。”
“即便活下来,以后的人生,她们有多痛苦?”
杜九言摇头,走到怀王面前,“那些小姑娘们,每一天都在做噩梦,她们害怕见到任何人,害怕看见任何男人,十来岁的年纪,就对自己的人生感到绝望,她们失去了展望的能力,失去了憧憬的能力,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这些,”杜九言点了点怀王的胸口,“都是你给她们的。鲜活的生命以残忍屈辱的方式走了,而侥幸活下来的,却已褪去了光芒和活力,变成了行尸走肉。”
“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你有什么权利去凌辱、杀害、毁灭她们。”
“在凌辱、杀害、毁灭了她们之后,你有什么脸面再来请讼师为自己辩讼,你怎么好意思,活在这个世上呢?”
“今日,你即便佛光罩顶,从这里走出去了,我敢笃定,你走不了十步,便会血溅三尺。怀王爷,你大可以试试。”
怀王目光冷冷盯着她,低声道:“我不否认我的罪,但我也有求生的权利。”
“会被剥夺的!”杜九言不再看他,走到申道儒面前,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
“所有人!”
她说完,转头看向钱羽,拱手道:“大人,这个案子情节之恶劣,在无数人的心中刻下了难以磨灭的伤口,不重判,难以平民愤!”
申道儒还要再说话,钱羽已摆手道:“杜九言言之有理,无论怀王是否被药物操控,被他人诱导,是难以辨别和判断的。但,他所犯下的恶行,却明白清楚,所以,本官按律判怀王及一干人等,斩立决!”
钱羽摔下惊堂木,大声道。
怀王猛然一惊,转头看向申道儒。
申道儒也看着他,眉头微蹙,怀王道:“你能说的就这么点?”
申道儒没有表情,对于这个案件,他能说的就是这么多了,能辩的点,他也只能找到这一些,被杜九言反驳压制,他也没有更好的论点。
“本王不服!”怀王冲着后衙喊道:“皇兄,我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我真的是被人操控的,所有的事并非我的本意。”
杜九言失笑,怀王确实已经不是怀王了,现在的他和桂王描述的那个清高的怀王,完全是两个人。
这样的怀王,应该死,也必须死!
“来人!”钱羽道:“将怀王关去牢中!”
有人上来去带怀王走,这次他回的不是宗人府,而是大理寺牢房。
“我不服,本王不服!”
“皇兄,我知道你在里面。”
“皇兄!”
“墨兮,墨兮你快帮我求情,墨兮!”
桂王垂着眼眸,捻着一颗蜜饯咬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已经在他指尖很久了,不曾动过。
门外,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大家齐声喊道:“圣上英明,怀王不死不能平民愤!”
“怀王必死!”
人声,一声高过一声,彻响在京城上空,久久不能平息。
钱羽略有些激动,握着惊堂木也没有立刻拍下喊退堂,等外面的声音被制止停下来,他正要说话,忽然,申道儒上前一步,大声道:“学生对此案有异议!”
钱羽看着申道儒,面色也不好。
“申道儒,本案本官已结案判刑,你若有疑问,可以再上奏请讼。”
申道儒道:“学生对大人没有异议,学生有异议的是她!”
他说着抬手指着杜九言,“她,没有资格站在公堂上,作为一个讼师辩讼。”
四面里,哗的一下,潮水一般响起了喧哗声。
“他什么意思?”
“他想干什么,杜先生怎么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辩讼了?”
人群中,小萝卜捂着眼睛趴在跛子的肩膀上,低声道:“跛子叔,我……我害怕。”
他说着,低声哭了起来,“我、我爹她不会有事吧?”
“没事,”跛子在他耳边低声道:“她有办法解决的,你要相信她。”
小萝卜还是不敢去看,抓着跛子肩头的衣服,“跛子叔,要……要是解决不了,我、我们就去广西吧,您的手下们都准备好了吗?”
“嗯,都准备好了。”跛子道:“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她半分。”
小萝卜点着头,啪嗒啪嗒地开始掉眼泪,窦荣兴拿帕子给他擦眼泪,道:“没关系,申道儒就是乱攀咬,你爹是堂堂正正的讼师,又没有伤天害理的事,我看他才没有资格在公堂辩讼。”
小萝卜不哭了,同情地看着窦荣兴,一会儿等你知道了,看你哭不哭。
公堂上,杜九言笑了,道:“申先生这是干什么,说好的辩讼只谈案件,不和对手结仇怨呢,您这样可是违背了职业操守啊。”
“违背操守的人,不是我,是你!”申道儒冲着钱羽拱手道:“大人,怀王的案件必须重审,因为为他辩讼的讼师,根本不是讼师,她是迄今为止,最大的行骗者。”
钱羽不解,看了一眼杜九言,问道:“此话怎讲?”
“因为,”申道儒抬高声音,他要让所有人听到,激动地道:“他是冒名顶替者,她根本没有功名在身,她所有的一切来历都是捏造的,都是假的。”
里外都安静下来。
后衙内,太后奇怪地问赵煜,“什么假的?哀家怎么听不懂,你可知道?”
赵煜摇头。
太后又朝安国公等人看去,除了任延辉外,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吃惊。
“什么假的?”钱羽问道。
申道儒拱手道:“大人,我要传证人上堂!”
这不合规矩,因为本在审怀王的案子,现在又斗转开始说杜九言的身份。可是申道儒用来反驳的点,是从杜九言身份的真实性,来质疑怀王案件,他顿了顿看向桂王,桂王将半颗蜜饯吃了,和他点了头。
“传!”
后衙内,赵煜、太后、半个内阁的高官都在,这样的机会再难有了,申道儒非常的满意,得亏他做了这样的选择和决定。
有一对三十几岁的夫妻被带了出来,两人穿着灰布的褂子,女人用蓝布包着头,站在衙堂外,男人则弓着身子进来,咚的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拜的语无伦次。
两个人一看就是鲜少出门,从没有见过这样场面的老实人。
“堂下何人?”钱羽问道。
“我、小人、草民……草民顾正,镇远府清溪县顾家村人!”顾正颤抖地介绍自己,因为不会说官话,所以说完后钱羽也没有听懂。
“大人,”申道儒上前道:“这二位,是镇远府清溪县顾家村人氏,这位是顾正。”
钱羽颔首,“你继续说。”
“他们就是一对普通的农民,祖祖辈辈种田,甚至连字都不认识。”申道儒道:“但是在六年前,他们家出了一位人才,此人叫顾家己。”
“是顺天四年的秀才。”申道儒拿了卷宗出来,“这一年,不,前后三年,顾家村只出了这一位秀才,所以在顾家村,人人都知道顾家己。”
钱羽道:“这和你质疑杜九言有什么关系。”
申道儒看向杜九言,发现对方正在很认真打量着顾正夫妇二人,神色平静。
倒是厉害,这个时候还能如此镇定。
“大人,这是杜九言的文牒,邵阳县杜氏九言。她上面记录的祖籍,就是镇远府清溪县顾家村,她是顺天四年的秀才。”
“大人,就如我刚才所言,顺天四年顾家村只有顾家己一个秀才。”申道儒看向杜九言,质问道:“大周只有一个镇远府,镇远府只有一个清溪县,清溪县只有一个顾家村。杜九言,你这个秀才又是从哪里来的?”
四周里的人嗡嗡说着话,有人道:“不会吧……这、这不可能。”
“一定是申道儒污蔑杜先生。”
钱羽拍桌子,怒道:“都安静。”他看向杜九言,“杜九言你可有什么要辩驳的?”
“大人,请申先生说完好了。”杜九言道。
619 昔日旧友(三)
钱羽颔首,想必这事是申道儒故意如此,杜九言这表情就表示她胸有成竹,表示这里面还有乾坤了。
“顾正,就是顾家己的叔叔。”申道儒问道:“顾正,你的侄儿顾家己呢?”
顾正回道:“他顺天八年年初离家后,已经整整两年了,音讯全无。”
“好的。”申道儒又道:“大人,我要再传证人。”
钱羽同意了。
杜九言朝门口看去,随即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她扬眉冲着对方一笑,江书吏颤巍巍地进来,也看到了她,冲着她拱了拱手,道:“老夫保命,自求多福啊。”
“是啊,自求多福啊!”杜九言道:“您那么爱财,跑这么远的路,有没有多要点银子。”
江书吏道:“没敢要,命重要!”
“那您可亏了。”杜九言道。
“命在别人手里,亏了也没办法。”江书吏呵呵笑着跪下来,“小人邵阳县衙管卷宗杂吏江柏叩见大人。”
钱羽颔首。
“江书吏,你可认识她?”申道儒指着杜九言。
江书吏回道:“认识的,她在邵阳的时候,经常去我那边看卷宗,赶都赶不走的。”
“我问你,顺天八年五月,她是不是带着她的儿子,在你这里登记造册了户籍?”
江书吏回道:“是!她拿了一个文牒来,哭着求我帮忙,我一时心软就帮她了。”他可没有收钱。
他还要回去做书吏的。
“那么,她当时拿来的文牒身份,是哪里的,你可记得?”申道儒问道。
“记得。”江书吏回道:“镇远府清溪县顾家村顾家己。”江书吏道。
申道儒将誊抄的,杜九言登记的文牒拿出来,又将顾家己的拿出来,“更换的,是不是这两个?将顾家己的消除,然后更改成杜九言?”
“是!”江书吏点头。
申道儒又走到顾正面前,“顾正,你可认识这位,她将顾家己的文牒名字改成了杜九言,那么,他是你的侄儿顾家己吗?”
顾正当然不认识杜九言,看了一眼杜九言,摇头道:“我不认识他,他不是我侄儿家己。”
“将顾家己的身份文牒改成了杜九言,落户在邵阳县鸡毛巷,而她又不是顾家己本人。”申道儒和钱羽道:“大人,由此可断定,站在这里的杜九言,根本不是顺天四年生员,也不是镇远府清溪县人。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申道儒喊道:“根本就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白丁!”
四面死寂,所有人像是突然被关在了什么地方,那个地方没有声音,只剩下公堂上的画面……然后,脑海里开始回荡着,申道儒的话,“她是个来历不明,根本没有户籍的白丁。”
众所周知,想要当讼师至少是秀才以上的身份。杜九言既然不是秀才,那么她所考的的讼师牌证就不能作数。
没有功名,没有讼师牌证的杜九言还是讼师吗?
当然不是了。
后衙内,太后手里茶盅掉在了地上,她一脸惊愕,不敢置信。
这怎么可能。
“钱嬷嬷,”太后道:“去将桂王喊进来!”
钱嬷嬷早就急的红了眼眶,完全没有办法相信,杜九言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那他们王爷怎么办?
她跌跌撞撞的出去,先是去找杜九言,就发现她扶着身边的一位男子,正在轻声安慰那个男子。那男子一脸受惊难以承受的表情。
但杜九言自己,却毫无惊慌,和平日一样,眼角带笑,清秀又讨喜。
钱嬷嬷叹气去找桂王,桂王正靠在椅子上喝茶,要说表情,他和杜九言一样,神色极其镇定,仿佛在看戏。
“王爷,”钱嬷嬷道:“娘娘喊您进去。”
桂王和钱嬷嬷低声道:“您去扶着我娘,所有的疑问等会儿就有答案,不急。”
钱嬷嬷看着桂王。
“去吧。”桂王摆了摆手。
钱嬷嬷向来都听桂王的,闻言就又回去了。
门外,窦荣兴、宋吉艺、钱道安瞪圆了眼睛,盯着衙堂内,张口结舌抖着嘴唇,比起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无措不遑多让。
“什么情况?”窦荣兴朝小萝卜看去。
小萝卜擦着眼泪,同情地看着他们。
“咳咳……”钱羽看向杜九言,“这事、你可有话说?”
杜九言放开周肖,低声道:“站稳了。”
“站不稳啊,”周肖无奈看着他,“此生受到的最具冲击力的事情,周某的心,受不住。”
杜九言拍了拍他的肩膀,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学生无话可说,申先生说的是真的。”
“在下,确实是来历不明白丁!”
她话一落,钱羽很失态地瞪着眼睛,“事实?”
“事实!”杜九言无奈地道。
里里外外嗡嗡的响,让人第一次感受到,当声音太多太杂人心过于震惊的时候,屋顶都能被震动!
“怎么会这样,杜先生这么有本事,怎么会是白丁?”
“不对啊,她考讼师是自己考的啊,这总不是假的啊。”
“考讼师是真的又怎么样,她没有功名在身。她不但欺骗了我们,她还有欺君之罪啊!”
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所有人目光复杂地看着杜九言。
震惊过后,就是心疼和担忧。
欺君之罪可不是小事。
“杜九言!”申道儒看着她,问道:“你为了顶替了顾家己,是不是将他杀了?”
“否则,真正的顾家己呢?”
杜九言回道:“顾家己当时的案件,在邵阳县衙门,有当时的县城付韬付大人处理了,是由流民赖四杀害的。”
“案件已经结案。”
申道儒道:“赖四已死,并不能对证,谁又知道,你是不是嫁祸赖四?”
“我有人证。”杜九言拱手和钱羽道:“大人,我有证人,能够证明我得到顾家己的身份文牒,纯属偶然。”
钱羽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门外,焦三走了进来。
“邵阳县衙捕头焦三叩见大人。”焦三磕头道。
申道儒很惊讶焦三居然来了,难道杜九言早就知道他今天要做什么?
否则焦三怎么会来?
“你说。”钱羽道。
焦三看了一眼杜九言,他当时将江书吏失踪的事告诉陈朗后,陈朗就让他和银手快马加鞭到京城来作证。
陈朗说,如果有人要拿杜九言的身份做文章,那么很有是顾家己家里的人。他们来,就肯定是告杜九言杀人冒名顶替。陈朗让他来作证,当时顾家己案件的始末。
所以他和银手快马加鞭来了,在路上还遇到了从广平来送信回京的急递铺的兵。
“小人当时还不认识杜九言,发现顾家己尸体的时候,由于他身上没有身份文牒,所以查明案件后,就将他葬在了邵阳城外。”焦三道:“并在第二天就抓到了杀害顾家己的凶手赖四。”
“凶手赖四已摁了手印画押,付大人按律已判刑,刑部也已审核落实。”
“案件所有经过,都是小人处理。小人能以性命作证,顾家己的死和杜九言没有关系。”
钱羽微微颔首。
“顾家己死后被放在义庄内,当时我急需身份文牒,便去义庄搜寻,机缘巧合找到了他的文牒。”杜九言拱手道:“这些实属巧合,过程中,并无杀人。”
焦三应和,“是,小人能够作证。”
钱羽道:“那么,如此说你的身份确实是假的?”
“是!”杜九言道:“我的身份确实是假的。”
钱羽愠怒,咬牙问道:“你可知道,你所犯的什么罪名?你是讼师,熟读律法,你怎能做出如此糊涂之事!”
“学生错了。”杜九言拱手道。
议论声一直没有停过,后堂内,太后面色复杂,她不知道自己是生气还是心疼。
总之,恨不得立刻出去,抓着杜九言质问一番。
赵煜也是难以置信。
“岂有此理。”任延辉将茶盅放在桌上,“居然冒名顶替!”
“这是欺君之罪!”
鲁章之眉头簇了簇,没有说话。
“没有杀顾家己,姑且不论。”申道儒道:“但你抢夺三尺堂,种种行骗你又如何解释?”
钱羽又惊了一下。
周肖擦了擦汗,脱口道:“如何行骗三尺堂?我等还在,并不认为她有行骗的行为。”
“有!”门外,宋吉昌出现,目光灼灼盯着杜九言,指着她道:“她当时站在西南讼行门外开始,威逼利诱到三尺堂来时,她什么都不是。”
“我们接受了她,可她却恩将仇报,将我排挤,逼着我离开了三尺堂。”
“三尺堂是我们兄弟四人共同创办。她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人,有什么资格留在三尺堂。”
杜九言打量了一眼宋吉昌,比以前黑瘦了不少,人看上去凌厉了一些,很不错,至少有点进步。
“哥,”宋吉艺推开人群,指着宋吉昌道:“你给我滚出来。”
“你不许捣乱。”
宋吉艺推开拦着他的差役,冲了进来,不等宋吉昌反应……
砰地一声,宋吉昌就被宋吉艺抱住,压在了地上,随即脖子被掐住,“哥,你给我出来!”
“你不要犯蠢了,我早就说过她不是好人,你居然还死心塌地相信她。”宋吉昌道:“你们所有人都被她骗了,时至今日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宋吉艺死死掐住宋吉昌的脖子,骂道:“她没有骗我,是你蠢!”
“我要打死你。”
“她不管是不是白丁都是我九哥,不许你在这里掺和!”
宋吉昌被掐的直翻白眼。
620 不可能的(一)
“吉艺,”杜九言失笑,上去抱着他,“别这样。咱们是有格调的人,狗乱叫我们不去咬狗。”
宋吉艺松开宋吉昌,看着杜九言,大哭起来,“九哥,我替你打死他们。”
“嗯,你别哭,一会儿我们一起打。”
宋吉艺抹着眼泪,“九哥,就算你是白丁,也是我九哥。”
“嗯,肯定是哥,我还是不愿意做你爹的。”杜九言道。
宋吉艺被气的噗嗤一笑,鼻涕吹出了个泡泡,杜九言用手帕给他擦了,顺手塞他怀里,“出去,不然咱们兄弟要在牢房见了。”
“九哥。”宋吉艺哭着。
差役上来拖宋吉艺出去。
宋吉昌在地上躺着喘着气,喘了一会儿才坐起来,指着杜九言道:“我堂弟多单纯的人,你骗他,你就是十恶不赦,你该死!”
“你快闭嘴吧,混了两年,也没见你长进,除了被人利用,你还能干什么?”杜九言都懒得理他。
宋吉昌气的正要说话,杜九言已经转头问申道儒,“都是乌合之众!还有谁,周岩?”
申道儒和钱羽道:“大人,还有证人。”
“都带上来吧。”钱羽道。
周岩被带了上来,拱手行礼,转眸看向杜九言,冷冷一笑,“原来高高在上,狂妄自大的杜九言,连个功名都没有。”
“真不知道,你当时是有什么底气自大猖狂的。”
杜九言耸肩,“你应该反过来想,我一个白丁都比你厉害,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死到临头,还嚣张!”周岩拱手道:“大人,就是这个胆大妄为的人,不但骗走了三尺堂,更是用卑劣的手段,逼走了西南的诸位先生,无所不用其极。”
“她得的所有名利,都是骗来的。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站在公堂上的!”
宋吉昌附议道:“是,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请大人为我等做主。如我等这样堂堂正正考功名考讼师牌证的人,被她用卑劣的手段打压的不得不躲躲藏藏,苟且偷生。”
“而她这个骗子,却享受着名利,享受着不知情百姓的尊敬!”
周岩道:“这是对律法的侮辱,这是公平的亵渎,必须严惩!”
“必须严惩!”宋吉昌道。
“求大老爷为我们家己做主,他十年寒窗却被别人摘了果子,家己死的冤枉,九泉之下难以瞑目啊!”
几个人一唱一和,将杜九言说的一文不值。
“不是,”门外,小萝卜喊道:“我爹就算没有功名,可是她的名利都是她争取的。”
“你们才是乱说!我爹的官司,都是她自己辩讼的。”
大家纷纷点头,喊道:“是啊是啊,杜先生的今天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靠本事的。”
申道儒道:“这就如同墙角的地基,她连地基都没有,那么盖在上面的楼,就都是虚无飘渺的。”
“就如同刚才杜九言的话,怀王爷纵然被人操控,纵然他以前做过不少的好事,可这些都不能改变他身上的罪恶。”申道儒道:“杜九言也是相同,纵然她确实有几分才气,可是又怎么样?她冒名顶替,欺诈三尺堂、西南讼行,他甚至顶着讼师的名头和桂王爷来往,进宫拜见圣上。她欺诈、欺君之罪决不能宽恕!”
钱羽看着杜九言,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他犹豫了一下,准备退堂去问赵煜的意思。
后堂内,任延辉道:“杜九言行径之恶劣,决不能轻轻带过,否则,就是对那些老老实实考功名的人的不公。”
“试想,以后所有人都想着冒名顶替去考讼师,那将会发生多少的人命案?那些急功急利的人也不再认真读书,只要夜半等读书人出来,再将对方杀害摘他的果实不就可以了。”
“如果演变成这样的局面,将会是难以收拾的场面,没有人能够负担得起。”
赵煜脸色铁青,他紧蹙了眉头,忽然起身往外走,任延辉忙跟在后面出去。
鲁阁老和安国公对视一眼,两人也起身跟着。
其他人也纷纷随同。
公堂上,钱羽一看到赵煜出现,立刻带着众人行礼,差役抬了椅子,赵煜坐下来。
“你早就知道了?”赵煜和桂王并肩坐着。
桂王递了他一把蜜饯,被赵煜拍开,“没心没肺,你还吃得下?”
“我知道。”桂王道:“那又怎么样,她的才华不需要功名来认可。”
赵煜指着桂王,气道:“胡闹!”
“继续!”赵煜道:“朕就听着,不用为朕停下来。”
钱羽应是,嘴里发苦,他也不知道怎么继续啊。
换做别的人,当然是要定罪。冒名顶替功名,公然行骗,还犯有欺君之罪,肯定要死的。
可是,这人是杜九言。
他不知道怎么办。
“大人!”申道儒起身,拱手道:“这种案件,您为何要犹豫?”
“律法清楚明白列明了,您只要按照律法判定就行了。”
钱羽朝杜九言看去。
杜九言跪着的,没起来,毕竟她现在是戴罪之身。
“好!”申道儒道:“既然,冒名顶替弄虚作假功名,欺君之罪不能让钱大人立刻拍板定罪,那就再加上一项!”
大家惊愕地看着他,钱羽道:“还有?”
这个杜九言,到底还做了什么事啊,钱羽头疼欲裂。
赵煜身后站着的各位大人,也纷纷朝杜九言看去,不晓得说什么才好。
“杜九言,”申道儒走到杜九言面前,半蹲着盯着她的眼睛,“杜先生?”
杜九言冲着她一笑,“申先生,何事?”
“喊你先生,你也敢答应,可想而知你的面皮有多厚了。”申道儒大声道:“我申某人做了一辈子的讼师,什么样子无耻的人都见识过,却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女人!”
女人?
什么女人?
赵煜后背僵直,不等他说话,钱羽问道:“你说什么?”
“圣上,各位大人!”申道儒指着跪着的杜九言,“这个人,还藏着惊天的大骗局!”
“她不但是个白丁,她,杜九言,还是个女人!”
“一个如假包换的女人!”
“她骗过了圣上,骗了天下人。这个女人,这个令人不齿的女人!”申道儒道。
申道儒是真的生气,他当时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非常的震惊!他们这么多男人,居然被一个女人压的抬不起头来。
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个女人该死,必须死。
太无耻了。
“杜九言!”赵煜喝道:“申道儒说的可是真的?”
门外,一阵热浪掀了过来,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六月,无数的知了在头顶嗡嗡叫着。
热浪一波接着一波,有人噗通倒在地上,窦荣兴抱着跛子的腿,“跛子哥,什么、什么情况?”
“等!”跛子将窦荣兴拉起来,他站在人群中,周围没有声音,因为比起杜九言是白丁行骗的事,她是女人这个事,无异于更加的震惊,惊的让他们忘记了反应,吃吃愣愣地看着杜九言的背影,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门内,周肖吞了口水,看着杜九言,一脸淡然的他,脸色从苍白渐渐变红,不知所措。
宋吉昌和周岩也是愣在了原地,他们也不知道这个事。
斗了半天,真是女人?
不可能吧?女人有……有这个能耐?
“什么?”太后忍不住,从后面扶着钱嬷嬷出来,站在钱羽的桌案边盯着杜九言道:“杜九言,你说话啊!”
她很激动,扶着钱嬷嬷的手,急速的抖动着。
无数的目光,落在杜九言的身上,就见她站起来冲着众人行礼,她行了一圈,抬手脱下了自己的帽子。
一头秀发倾泻而下,乌黑亮泽,落在她清瘦的肩膀上,她冲着众人一笑,揭开面上的面皮,露出一张白嫩绝美的面容来。
秀气的眉毛如同弯月,一双杏眼黑亮澄澈,笑意宛若夜幕中的繁星,鼻梁秀丽高挺,唇角微翘透着一丝俏皮,她冲着大家一笑,率真坦荡中散落着娇媚,令人眼前忍不住一亮,晃了个神。
晃神之后,就是震惊。
“是!”杜九言不再憋着声音说话,俏生生地道:“我是女子,如假包换的女子!”
赵煜蹭的一下站起来,指着杜九言,说不出话来。
“九烟!”
安国公和鲁章之一起开口,几乎是失态的脱口而出!
任延辉冷笑一声,看着二位道:“难道二位不知道?”
两人震惊之中,根本没有心思来接他的话。
“九烟?!”太后脱口惊叫了一声,“九烟,你是九烟?”
杜九言冲着太后行礼,“是啊,我是秦九烟!”
太后盯着,头昏脑涨,一下子太多的东西冲了上来,她三两步走过去,抓起桂王的衣领,问道:“你知道?”
桂王点头。
621 雷劈池塘(二)
“你这个臭小子!”太后抓着桂王的衣领使劲摇他,“你这个臭小子,你什么都知道,你不和我哀家说。”
“哀家今天打死你,就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孽障。”
桂王躲着,“娘,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打我算怎么回事。”
“哀家不打你打谁?”
总不能去打杜九言。
“不对!”太后停下来,指着所有人,“都给哀家闭嘴,不准说话。”
连同赵煜和桂王在内,没人敢开口。
“九烟,你真是九烟?”
“是!”杜九言道。
太后打量着她,摸了摸她的脸,又怼着中指给了她一个暴栗,“你这个死孩子,天天见着哀家,也不说一声。”
杜九言捂着头,一脸委屈地看着太后。
“娘娘,”钱嬷嬷上来给杜九言摸着头,“这可是您儿媳,您这一下子把她敲傻了怎么办。”
太后瞪了一眼杜九言,“等回去再说,哀家懒得管你和桂王。”
“哀家只问你,小萝卜是谁的孩子?”
太后一把抓着杜九言的手,使劲捏着。
杜九言疼的嘴角抖了抖,回道:“桂……桂王的吧。”
“对了,对了。”太后道:“长的那么像,跑不了。”
“哀家有孙子了,”太后一拍手,冲着外面喊道:“小萝卜,给哀家进来。”
小萝卜看着跛子,跛子拍了拍他低声道:“去吧。”
小萝卜像一只小鸟一样,飞了出去,喊道:“祖母!”
一下子冲到太后的怀里。
太后蹲着,被小萝卜冲着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她顾不得形象,抱着小萝卜,捧着他的脸打量着,“是了,是了。这样子就是桂王小时候。”
“那死小子,小时候就是长这个样子。”
“哎呦,哀家的孙子哪。”太后抱着小萝卜左一口,右一口的亲着,“哎呦呦,哀家的孙子哪!”
钱嬷嬷在一边嚎啕大哭,“我王爷有儿子了,有后了。”
“一上手就这么大了。”钱嬷嬷跪在一边,盯着小萝卜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桂王看不下去,喊道:“娘,嬷嬷,你们顾忌一下形象。”
“你走开。”太后道:“哀家看你们来气,哀家有孙子了,还要儿子干什么!”
说着抱着小萝卜起来,“走,走,和祖母到后面去,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小萝卜抱着太后的脖子,在她耳边小声说话。
桂王摸了摸鼻子,咕哝道:“怎么有种卸磨杀驴的感觉。”
有孙子不要儿子了?
我可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简直本末倒置。
小萝卜跑赵煜面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头,“红麟给皇伯伯磕头,祝您千秋万代,天天高兴。”
赵煜也发懵,这就跟从一个洞里扯根绳,以为是一根,没想到扯出来一堆麻。
“起、起来吧!”赵煜打量着小萝卜,确实和桂王很像,“一会儿再说。”
他要想想,这一堆事不好办。
他特别乱。
“你先陪祖母,一会儿回宫里皇伯伯和你好好说话。”
小萝卜点头,又跑过去站在安国公面前。
安国公是武将,个子很高身材挺拔,他站在他面前,安国公就低着头看他。
“外曾祖父!”小萝卜眨巴着眼睛,“小萝卜给外曾祖父磕头!”
安国公颤巍巍蹲下来,扶着小萝卜的肩膀,打量着他,摸着他的脸,红了眼睛道:“好、好、好啊!”
“没想到你是九烟的孩子,好、真好!”
说着,抱着小萝卜在怀里,紧紧搂着。
“咳咳……”鲁阁老站在一边咳嗽了一声,矜持地看着两个人,安国公当做没有听见,搂着小萝卜又松开,打量着他,“这眉眼,既像桂王爷又像你娘,还有几分像你外祖父!”
小萝卜咧着小白牙,点着头道:“还有点像您,威武挺拔。”
“哈哈,”安国公哈哈大笑,“对!等会儿去我家,我教你习武!”
“我的武功,年轻时可不比你父王差。”
桂王哼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好啊,好啊。”小萝卜点头,“我要跟您习武,我要做威武挺拔的将军!”
安国公难得的情绪外放,哈哈大笑起来,摸着小萝卜的头。
“行了行了。”太后催着:“这是公堂,一会儿再说。”
安国公应是,和小萝卜低声道:“等会儿再说。”
小萝卜点头。
鲁章之抚了抚自己的衣摆,站直了收回目光,等着小萝卜磕头。
“外外曾祖父!”小萝卜跪在鲁章之的脚边,拱着小手像一个招财童子,“小萝卜给您请安。”
鲁章之嗯了一声,道:“起来吧,先去陪太后说话,稍后再说。”
“好!”小萝卜起来,鲁章之摸了摸他的头,“等你娘的事解决了,我们再聊。”
小萝卜点头,又折回去跑太后身边去,跟着太后去后衙叙旧。
桂王翘着的二郎腿都放下来了,以为小萝卜会跑来喊他爹,可等了半天,这死小孩又跑走了。
根本没打算喊他。
“生气。”桂王咕哝了一句。
安国公上前和赵煜道:“圣上,没有想到九言就是九烟,小萝卜又是王爷的孩子,这事有些突然,以老臣看不如先退堂尔后再议吧。”
赵煜正要点头,任延辉上前一步,道:“圣上,不可!”
大家都看着任延辉,“兹事体大,绝不能不明不白的就这么算了。”
“毕竟,”任延辉看向杜九言,“身为女子,她欺君罔上,冒名顶替,还上公堂做讼师,种种行径没有一件是能轻易带过去的。”
“此事不说清楚,将来会有无数女子效仿,无数人效仿。”
“到时候,必定天下大乱,朝纲动摇。”
赵煜蹙眉,正要说话,身后跟着来的另外三位官员跟着任延辉一起跪下来,齐声道:“方才审的怀王爷,既能一视同仁,何以现在的桂王妃,就要区别对待?”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请圣上秉公对待。”
赵煜看向杜九言,她披散着头发,戴着讼师冒,以前没有往这方面想,倒觉得她虽过于瘦小清秀,但性格却豪爽幽默,可现在知道她是女子,怎么看,心里头还是有点别扭。
以前,秦九烟是这样的性子吗?
他现在回忆,似乎不太记得秦九烟容貌和性格,因为那孩子确实过于沉闷,话也太少。
赵煜确实有点犹豫,如果再说下去,杜九言只怕是要直接投牢里了,可如果不说……他朝门外看去,门外的百姓像变成了石雕,一座座杵在门口。
鸦雀无声。
这都是被惊傻的人群,在巨大的冲击之后,脑子来不及反应的表现。
“任阁老,”安国公看着任延辉道:“你这是何意?她是桂王妃,难道有事还能离开不成。”
“她的事,过几天等整理清楚,再贴公告和大家交代清楚。”
“这非公事,和怀王爷不同。你何时见过皇家的私事,要在公堂解决?”
安国公很少会用这种语气和谁说话,他一向脾气都很好,笑盈盈地待人。
“先散了吧。”赵煜摆手,看着杜九言,“你们都跟朕回宫!”
他说着,拂袖要走。
申道儒料到了这了一幕,可是有怀王堂审在前,就算杜九言是桂王妃,也不能偏心至此。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赵煜将杜九言带回宫里。
可不等他开口,杜九言已跪下来,挺着腰,行礼道:“圣上,九言有罪!”
“既是有罪,那就在公堂说吧。”
“还请圣上给九言一次机会,让九言站在这公堂上,将自己的事,想要说的事,都说清楚!”
她说着,目光环视公堂上的每一处,又坚定地看着赵煜。
“你果真要如此?”
杜九言点头,“是!”
“行!”赵煜又重新坐下来,“朕给你机会,也听一听你想说什么。”
不管她是谁,可以肯定的是,她是个聪明人。
她是知道,留下来站在这里说,后果会是什么。
所以,赵煜给她这次机会。
“多谢圣上!”杜九言磕头,起身和安国公行礼,“国公爷,难得的机会,还请您也听一听。”
安国公颔首,没有再说话。
杜九言冲着各位拱手,站在堂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她摘下了头上的帽子,又低头开始解扣子!
所有人惊讶之后,又纷纷垂眸回避,不晓得她为什么要脱衣服。
桂王盯着她,喝了口茶,没说话。
杜九言将讼师袍脱下来,里面是一件芙蓉色滚着澜边的对襟褙子,下面是一条月白的马面裙子。褙子收腰,将她的纤弱的腰身,束的不盈一握。
她撩开自己的头发,转过身来,冲着门外矗立的“石像”们一笑,道:“大家好啊!”
“我的天!”
人群,像是被雷劈了的鱼群,噼里啪啦从水面里跳出来……
“杜先生真是女子!”
“桂王妃!”
“我的天!”
“窦先生……窦先生你怎么了?”
“钱先生?你快醒醒啊。”
“宋先生,宋先生您砸着我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