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2 夜半生意(二)
“王爷,”杜九言道:“你不是你在海上漂流了好几年吗?”
“现在是体现你技术的时候了。”杜九言道。
桂王撇了她一眼,勾着嘴角,“体现七十二式吗?”
杜九言盘腿坐在地上,余光撇了他一眼,“纸上谈兵,你就吹吧。”
“是不是吹牛,你来试试?”
杜九言哼了一声,不理他,朝后看了看甲板很干净,她索性躺下来,看着蓝天白云,吹着海风,要是能有一套泳衣就好了。
桂王也躺下来。
“王爷,咱们要走多少天?”杜九言打了个哈欠。
“看这风向,六七天。”桂王道。
杜九言没说话,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桂王看她睡着,往她身边挪了挪,高高架着长腿也睡着了。
跛子靠在另外一侧,目光浅淡,许久之后他折转回去,取了毯子给杜九言搭在身上,他则在她不远处坐下来,看着她又渐渐放空,看向远处。
孟郊提着茶壶从床舱内出来,打眼就看到夹板上的画面,微微一怔。
杜九言和桂王双双将腿架在栏杆上,两个人头贴着头并排躺着,似乎睡着了,而在杜九言的身侧,跛子单腿曲着靠在一边,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们。
海风拂面,四周很干净,只有浪花拍打着床底发出的声音。
孟郊后退了几步,重新折回了船舱。
“日落,”跛子用脚碰了碰杜九言的脚,“要不要看。”
杜九言睁开眼看着跛子,“日落?”她一骨碌坐起来,就看到太阳像是一个荷包蛋,正贴在海面以上蓝天以下。
“美哉!”杜九言啧啧惊奇。
桂王道:“有什么可惊奇的,你要是连着看一个月,就会发现那就是个荷包蛋。”
杜九言冲他白了一眼。
“为什么你有毯子?”桂王打了个哆嗦,“好冷!”
跛子道:“我拿的。”
桂王哼了一声,跑回去取了毯子裹着自己。
“晚上咱们打马吊吧。”杜九言陶醉地看着日落的美景,桂王点头,“有马吊吗?”
跛子道:“有!”
“走!”杜九言招呼两个人,“有请孟都督!”
晚上吃过饭,在乔一光焦虑的视线中,四个人开始打马吊,一直到深夜他还能听到三个人拍桌子赖账的声音。
如此,吵闹了六个晚上,第七天早上船靠岸。
他以为他们至少要在浙江下船补给休息一番,可他们不但没有下船,连一点游玩闲逛的迹象都没有。
“杜先生,”乔一光给杜九言牵马提包袱,“您不是说要去浙江玩的吗?”
杜九言看着乔一光,“怎么满脑子都是玩,我们要办事的。”
乔一光愣住,嘴角迅速抖动,“呵呵,是哦。”
下船靠岸,大家没有休息,一队人骑马赶路,五天后吉安城门遥遥在望。
大家在路边找了一间客栈住下来。
“接下来怎么办?”孟郊问杜九言。
杜九言拿出吉安的地图,看着乔一光和他的同伴,“你说说,城内的情况。”
“是!”乔一光指着城中的位置,“这是怀王府,我没有进去过,但绕着王府走了一圈,里面很大,还有很多的守兵。”
“但是怀王没有养兵,我听说是按照朝廷的要求,只养了一千人。但王府内守卫没有这么多人,大多数都在城西扎营。”他指着西城外的一块空地,“就是这里。”
“这些兵自足自给,平时也种地的养鸡,很守规矩,从来不和周边的百姓打交道。”
这让杜九言很惊讶,没有想到怀王在养兵的事情上,这么谨慎。
“他将少女虏回去,在哪里作案?”孟郊问道:“怀王妃呢?”
只要是正常的夫妻,都不可能视而不见。
“我不知道。”乔一光道:“我观察了很久,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但是你们相信我,我绝对没有说假话。”
孟郊蹙眉。
“尸体,在什么地方发现的?”杜九言问道。
乔一光指着刚才扎营的地方再往西,“这里有座茂山,就在这个山里面。我女儿和侄女都是……但不是所有失踪少女的尸体都能被找到,有的就是音讯全无。”
“你的意思是,有的人失踪了后,一直没有下落?”
乔一光点头。
“那你为什么确定是怀王?”
“因为有人看见过怀王府的守卫驾着马车出城丢弃尸体。所有吉安的百姓都知道,但是我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将自己家的女儿藏在家里。”乔一光道。
桂王凝眉道:“除此以外,没有证据?”
“桂王爷,整整四年了,衙门里报的失踪案堆积如山,可是他们却从来不查。甚至后来再有人去报,他们就将报官的人扣下来一顿板子,后来就算失踪,也没有人敢去报。”
“前两年,吉安还有一家讼行敢帮忙找人,后来那间讼行里的讼师一夜之间都失踪了,再后来,吉安再没有讼师敢来了。”
“我们老百姓能做什么,除了把女儿看管好,什么都做不了。”乔一光攥着拳头,整个人都在发抖。
杜九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现在桂王爷在,他会给你做主的。”
“是,是!”乔一光给桂王磕头,“求王爷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桂王道:“起来说话。”话落,他拿着地图看着,敲了敲怀王府,“先去探路。”
“就这么去,肯定会打草惊蛇。乔一光观察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怀王在哪里作案。我们就这么去,他一定会隐藏的更好。”杜九言道:“先乔装进城,再见机行事另想办法。”
“行。”桂王拿出了面皮,是刘县令的,又看着孟郊,“他认识你,你去将脸改一改。”
孟郊应是,摸了一把胡子出来,“王爷,下官带了这个。”
说着,将络腮胡子贴在脸上。
大家就都看着跛子。
“他不认识我,”跛子道:“我无所谓。”
大家各自准备了一下,下午的时候一起进城。
文牒上船前准备好的,因为京城的文牒太打眼,所以他们拿出来的都是山东的。
进城很顺利。
城内一派和谐,路上叫卖的小贩,茶楼里说书的声音,以及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姑娘唱小曲的声音以及听众叫好的呼喊声。
这就是个普通的小城,和别处没有不同。
乔一光戴着一顶兜里,脸抹的黑漆漆的,路上遇见了熟人也没有认出他,他放了心,领着他们一行人找一间客栈。
收拾好,杜九言和桂王上了街。
桂王穿着半旧的褂子,弯着腰杜九言扶着,远远看着倒真像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杜九言道:“王爷,您当时要是这么扮刘县令,就不会那么快被人发现了。”
“这样没有气势,”桂王腰很酸,他不由扶撑指着怀王府斜对面的饭馆,“先进去坐会儿,太累了。”
两个人在靠街的窗户坐下来,点了四个菜,一边打量着对面,一边吃着饭。
一顿饭吃完,喝了两杯茶,王府的正门都没有开过,莫说怀王,连个小厮都没有看见。
“看来,咱们要用点非常手段才行。”杜九言给桂王添茶。
“什么手段?”
“这种事我不在行,王爷,您来想。”杜九言道。
桂王白了她一眼。
两个人到巷子里,找卖杂货的小贩接了挑子,给他十两银子,“担子给我们了,你自己再去攒个新的吧。”
小贩就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深怕他们反悔,掉头就消失在巷子里。
“你挑着去卖吧。”桂王道:“我想办法去府衙走一趟。”
杜九言挑着货郎的担子,摇摇晃晃地上街,逛了两条街她发现,果然如同乔一光所言,街上几乎没有少女出入。
“货郎小哥,”忽然,巷子深一道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小姑娘的脸,小心翼翼地道:“你这里有银线卖吗?”
杜九言不知道什么是银线,呵呵笑着,“我给我爹卖的,要不你自己来找找?”
门砰地一声关上,杜九言就听到门内传来说话声,“不是叫你不要开门吗,谁知道那买东西的是什么人。”
“娘,我知道了。”小姑娘小声回了。
杜九言站了一会儿,发现门没有再开,她叹了口气又走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家家户户门口挂上了灯笼,杜九言站在街面啃着烧饼,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快点快点,”一辆马车从她面前路过,车里有人催促着,“一会儿迟到了,好货就被人买光了。”
赶车的车夫应是,一边冲着街上甩鞭子吆喝撵人,一边催着马,不一会儿马车就拐弯消失在街角。
“这么晚了,什么地方开始做买卖?”杜九言将担子借放在一户粮油铺子门口,小跑着跟着马车,跑了两条街,就看到刚才过去的马车停在一栋小楼前面。
楼上楼下挂着几盏半明半暗的灯笼,楼里面传来乱七八糟的笑声,她扬眉朝牌匾看去,上面写着:明月坊
“逛个青楼,这么着急吗?”杜九言围在外面走一圈,发现这个明月坊特别大,前面二楼就罢了,后面还拖着一个非常大的院子,估计这大小,至少是个三进的院子。
她走到后面的角门边停下来,忽然,黑暗中有人从墙头伸出个脑袋和明晃晃的刀,呵斥道:“鬼鬼祟祟,你干什么的?”
“我迷路了,麻烦问一下棉花巷怎么走?”
男子打量着他,指着另外一边,“往那边走。赶紧滚,再让我看到你转悠,不要怪我不客气。”说着人就消失在墙头。
“一个青楼这么厉害?”杜九言绕了一圈,又走到前面,蹲在黑暗处盯着大门。
整整半个时辰,停了五六辆车,从里面下来的人都是锦衣华服的男人,从下车到推开门进去,各个都是轻车熟路。
593 岂有此理(三)
“明月坊不是一般人能去的。”乔一光给杜九言解释道:“所有的客人都是一个带一个介绍的,没有门路就算有钱,也不让进。”
“他们会一个人发一个牌子,只有拿着这个牌子的人,才能进去。”
“不是青楼吗?需要戒备这么森严?”杜九言奇怪道。
乔一光低声道:“有的人说那个其实不是青楼,因为没有人看到里面有妓女出入,反而有人看到里面很多男人进进出出的。”
“男人?”杜九言扬眉,眼睛一亮,桂王咳嗽了一声,在她耳边低声警告道:“收一收,你此刻表情太猥琐了。”
杜九言正色和桂王道:“王爷,难道您没有发现这个明月坊有问题吗?”
“没有!”桂王鄙视道。
跛子和孟郊从门外进来,两个人在桌边坐下来,杜九言果断转了话题,看着孟郊,“孟都督,您打听的如何?”
孟郊下午去卫所了。
“他们也说有所耳闻,也有人曾夜探过王府,但说里面一切正常,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所以,他们怀疑怀王是不是在西城外茂山里有居所。”孟郊道。
乔一光摇头,“没有,茂山我们太熟悉了,我们每年进进出出不知多少次,里面每条路每个山沟我们都了如指掌。”
“如果里面有居所的话,我们不可能发现不了。”
孟郊颔首,又道:“但兵马都按照王爷的吩咐安排好了,从今晚开始他们就会混进城内,剩下的人两边城门待命,随时都能动手。”
“好。”杜九言拱手道:“辛苦您了。”
说着又看着桂王,“王爷呢,您去府衙可有收获?”
桂王以致使刘县令的身份拜访了吉安知府。藩地的知府不容易,做的好的能和藩王互相掣肘,做不好就成了傀儡,不但没权还要每日巴结藩王。
是官员们并不期待的官位。
“没有,请我喝了一杯茶就示意我走了,若非我是致仕的刘县令,就将他脑袋拧下来。”桂王受了一肚子的气,很不高兴。
杜九言不意外,又看着顾青山和韩当,“你们呢?”
这一次乔墨没有来,只有顾青山和韩当跟着来了。
“我们在王府外盯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现。”顾青山看着乔一光,目光带着怀疑,“你确定你女儿和侄女,以及那些失踪的少女,和怀王府有关?”
“我发誓,”乔一光回道:“就是怀王做的。”
顾青山看着杜九言,摇了摇头道:“如果不是怀王会隐藏,那么就是他知道我们来了,所以提前做好了安排。”
杜九言道:“不着急,只要他真的做了那些事,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不可能查不到。”
她说着站起来,意气风发地道:“那么,大家都去休息吧,明天再说。”
孟郊和顾青山几个人回去睡觉,杜九言看着也准备回去,桂王和跛子看着她。桂王问道:“你也回去睡觉?”
“对啊,这么晚了当然要睡觉。”
跛子道:“没有打算去明月坊看看?”
“怎么可能,我就算想要进去,也要有人介绍才行啊。”杜九言道:“别多想,早点睡。”
她开门出去回了自己房间,打了个盹儿等到半夜,待外面一切安静下来,她开了窗户,刚跳下去就有两个身影出现在一左一右。
“呵呵,”杜九言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这么晚了,你们……也要练功?”
桂王道:“最近每天我们都是白天睡觉晚上打马吊,我就不信你就睡得着。”
跛子道:“明月坊既神秘又奇怪,你不可能不想去的。”
“那一起,反正我们爱好都差不多。”杜九言拉着两个人,“有你们一起,我担心顿时大了很多。”
桂王没理她。
三个人一起到明月坊外。
虽已经到半夜,又过了宵禁,可里面却丝毫没有安静下来。
“奇怪,”跛子一路走过来凝眉道:“这个明月坊前后四条巷子临近的房子里都没有住人。”
下午来的时候杜九言也发现了,“所以我才说这里奇怪。”
三个人翻了屋顶,跛子看着暗影处,低声道:“每个方位都有两个人把手,武功都不弱。”他看着杜九言,“你进不去。”
“这么多人啊,”杜九言看不到的,她在这方面不如桂王和跛子,“那就在屋顶上待会儿。”
三个人待在屋顶上并不敢乱动,但能看到院子里时不时有人来来去去。
桂王揭了两块瓦片,上面搭着白纱的承尘,遮挡了他们的视线,屋里的人他们看的不清楚,只能隐约看到一排排坐着许多女人,而正对面则是一排光裸着的小姑娘。
“这个不错,骨头摸着也不错。”
“这明显不如第一批了,不,不行。”又道:“苏掌柜,什么时候再来新货你喊我吧,今天这些我都瞧不上。”
“您这是来的太迟了,前面两三批可都是极品呢,一上来就被人买走了。”
“听说了,最贵的今晚喊到了一万两,可真是前所未有的高价。”
苏掌柜道:“悄悄和您说,这还不是最好的。今晚给一个老客留了一个,八万两,极品!”
“大的还是小的,这么贵?”
“诶,大的什么时候能有这个价。”苏掌柜道:“您没瞧见,那模样身材、就连脚趾头都让人血脉膨胀呢。”
房间里安静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有人道:“这好事你也不告诉我们,我们也只能捡这些次品了。算了算了,今天太扫兴了。”
“走了走了。”有人打了哈欠,“下个月再来吧。”
苏掌柜应是,拱手送他们,“各位客官慢走,下回一定请早啊。”
大家议论纷纷的出去,房间里安静下来。
杜九言三个人对视一眼,杜九言道:“打黑棍去。”
三个人跳下屋顶,站在巷口等着,就看到陆续有五辆马车悄无声息从巷子里出来。
“你和王爷跟一个,”跛子和杜九言道:“我跟另外一个,稍后我们在客栈见。”
桂王颔首,杜九言叮嘱跛子,“你小心。”
“嗯,你小心。”跛子说着,悄无声息去跟着一辆走远的马车,杜九言和桂王往相反的方向去,一路跟到一个挂着“高”字的府门外,马车进了侧门。
他们跳上屋顶,眼见着马车里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绸缎大腹便便,浑身的酒气。
男人由小厮扶着下车,小厮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穿过如意门进了内院。
院子前后约莫四五进大小,婆子在另外一边巡视。
小厮和巡视的婆子擦肩而过,婆子道:“都安,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老爷呢?”
“老爷在呢,”都安的小厮打着灯笼一回头,顿时一脸奇怪,“老爷呢?”
大家面面相觑。
“是不是去书房了?”婆子问道。
都安又跑去书房,隔着书房他问道:“老爷,您在里面。”
“嗯。”里面传来高老爷的声音,“我今晚就睡在书房了,你也去歇着吧。”
都安欲言又止,但没有敢多问,“那老爷,小的就睡隔壁吧,您要是有事喊小的一声就行了。”
“不用,你滚吧。”里面的高老爷道:“告诉所有人,谁都不许来打扰我。”
小厮有些害怕地走了。
门内,高老爷正以一种撅着屁股双手双膝着地的姿势跪在地上,他的后背上踩着一只脚,一柄泛着寒光的剑正架在他的脖子上,刺的他冷汗直滴。
剑有多锋利他比谁都清楚,因为是他花重金买回来的。
杜九言坐在椅子上,在并不明亮的房间里,打量着对方古怪的形体。
很虐的姿势。
“高老爷是吧。”杜九言道:“全名叫什么?做什么买卖的?”
“高、高一通。”高一通道:“我、我家有个祖矿,到我这辈第三辈。”
有矿!杜九言很嫉妒,“金矿?”
“都有。”高一通道:“二位少侠,你们要钱的话,多少钱我都能答应你们,只要你们不伤我性命。”
桂王道:“现在于你而言没有选择。”
“嗯。”杜九言点头。
高一通吓的直抖,“那、那你们想干什么?”
“现在看你表现。我们问你问题你答的好了,我们既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命。如果答的不好,我们就立刻取了你的狗命!”桂王道。
“还取你家的矿。”杜九言补充。
高一通虽然觉得这两个人有点吹牛的成分在,可当下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依着,“那、那你们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明月坊干什么的?”杜九言问道。
高一通松了口气,对方一开始问的居然是明月坊,而不是问他家里的事情。
那就好办了。他立刻道:“明月坊外面看着是个青楼,但实际上并不是青楼,而是个人市。”
“买卖什么?”杜九言抱臂,面色沉了一些。高一通就回道:“买卖……买卖童男女。男的年纪在九岁到十三岁,女的年纪从九岁到十二,没有来葵水的算豆蔻,后面十三到十八岁就是少女,价格要差点。”
“哪里来的这么多童男女?”杜九言声音森冷,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
高一通害怕地回道:“都是明月坊里的人从外面收回来的。”
“抢、偷、拐?”杜九言问道。
“也、也不是全是。有很多人家专门养这样的小孩子。夫妻两个人一年一个生孩子,精细的养着,等道八岁的时候就卖给明月坊。”
“模样好的,能……能卖一千多两银子,模样一般的,也有几百两。”
暗暗的房间里,杜九言嗯了一声,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说话。
594 路上相遇(一)
“嗯?”桂王看着她,“没事?”
杜九言冲他扯了扯嘴角,又看着高一通问道:“明月坊的东家是谁?”
“我们不知道。”高一通道:“我们进进出出,从来没有见过东家。明月坊就是苏掌柜和刘掌事在打理。他们手底下养了近百个打手,就算我们进去也只能在他们规定的地方走动,别的地方一概不敢去也不能去。”
“府衙和王府不管?”
高一通道:“这位公子,您这话说的很外行了。他们在吉安能够这么大张旗鼓,那肯定是上下都打通了关系。”
“王爷也好,知府也好肯定是关系匪浅,交情很深。要我说,不定王爷和知府也掺了一脚呢,不然我们怎么查不到背后的东家。”高一通道。
他这个说法倒是很靠谱,杜九言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你们根本不害怕事情败露,放心大胆地玩?”
“可、可以这么说。”
“明月坊开办几年了?”杜九言道,“这样的情况持续几年了?”
高一通回忆了一下,“明月坊开了很多年了,我记得我爹在我小时候还经常去……”他说了一半,发现自己说的偏题了,就断了这个话,“他们这样快四年了。”
“你进去玩几年了?”
高一通道:“前年我想进去都找不到门路,还是去年八月份,我认识了个兄弟,他带我进去的。”
“当时可开了眼界了。”高一通道:“一个月一次买卖,我回回都要砸几千两在里面。”
“有一回我花了七千两抢了个极品回来,现在还在我后院做姨娘的,今年刚有身子,养着胎呢。”高一通道。
杜九言道:“你喜欢大的还是小的?”
高一通道:“我喜欢大,小的有什么意思。再说了……”他摸了摸鼻子,“我也有两个女儿,一个九岁,一个十二,我……我下不了手。”
“我买的四个都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而且我也没杀她们,其中有两个我还放她们回去了。”高一通道。
实际是这两个逮着机会就自杀,他觉得实在太晦气了,就将两个人配给庄子里下人了,没想到没过几天,两个女人就结伴逃走了。
杜九言不关心他有没有将人放走,因为这并不能减少他的恶心感。
“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杜九言问道。
高一通看了一眼桂王的脚上的鞋子,一双普通的黑色布鞋,但却是干干净净的,显然是新换的。
他觉得这两个人是特意乔装的。
“你、你们是九江王府的?”高一通问道。
杜九言扬眉,桂王问道:“为什么认为我们是九江王府的?”
“不是?”高一通愣了一下,道:“因为听说九江王和怀王前两年吵架了,还差点打起来了。九江王很有可能查明月坊,然后拿着这事去朝廷告怀王的状。”
桂王道:“我们不是九江王府的。”
“那、那你们哪里来的?”高一通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的孩子也……也在明月坊里?”
就只有这个理由了。
“给你一次机会,”杜九言道:“你想办法带我们进明月坊。”
高一通激动的想站起来,可又被桂王踩下去,他膝盖跪的发抖,苦哈哈地道:“二位爷,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根本进不去。”
“他们一个月只开一次市,什么时候开时间都是他们临时通知的。平时我们进不去,要是强闯进去了,搞不好就在里面丢命了,他们根本不怕杀人。”
“那你说,有什么办法。”桂王道:“想不出来,就弄死你。”
高一通道:“真、真的没有。我去了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个小买卖。那里面有钱的人多的是,所以我一点话都说不上,就不说面子了。”
“这位苏掌柜住在哪里?”
高一通道:“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但是有一回白天,我在城外见过他,他虽戴着帽子,但是他走路我还是能认出来。所以我猜测他是不是住在城外。”
“西面?”
高一通点头。
杜九言和桂王对视一眼。
桂王让高一通起来,他道:“今晚的事,你若是对外传了,我一定灭了你三族。”
“灭、灭族?”高一通惊骇地看着桂王,猜测着他的身份,“不、不说,我一定什么都不说。”
桂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想清楚了。就算是你有怀王罩着,他也不过是个藩王。”
“你老实了,等事情办成了,饶你家人不死!”
桂王将剑拍在桌子上。
高一通心头通通跳着,对方一口官腔说的字正腔圆,虽脸是五十多岁的脸,但声音和身姿却不是……尤其是,这个人说话很有气势,气质也是少见的金贵。
那就肯定是京城来的。
京城发现了明月坊的事了?
完了,现在看来是藏不了了。
“不说,肯定不说。”高一通道:“我发誓,如果我说出去半个字,我不得好死。”
杜九言颔首道:“我会将你拉到黑市当牲口卖!”
话落,和桂王一起出了房,转眼消失在院子里。
高一通站在房门口,风一吹来他才发觉一身的衣服都湿透了,瘫坐在地上。
“到底是哪路神仙,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高一通坐了很久,才魂不守舍地关门,在书房里凑合了一夜。
杜九言和桂王回去的时候,跛子还没有回来,两个人打赏了值夜的小厮,炒了三碗蛋炒饭送来。
刚送上来跛子回来了。
“一边吃一边说。”杜九言给跛子倒茶递过去,他一口喝完坐下来,桂王递给他一个调羹,跛子道了谢。
三个人各自埋头吃了半碗饭,跛子将他问道的事情说了一遍,和他们问的信息差不多,“……他今晚买了一个小的,就在车上,我将人弄出来藏在明月坊左边的空房子里。”
“九岁,汀州人。她记得家在哪里,父母叫什么。”跛子道:“她说她出来买头花的时候,在巷子里被人迷晕了,塞到马车上的。等醒了以后她就已经在明月坊了。”
“明月坊给她们吃喝,也让她们活动,但不让她们哭,不管谁哭谁吵,就会往嘴里灌开水。”跛子道。
杜九言道:“所以,里面非常的安静,没有人说话是吧。”
“嗯。”跛子道:“新去的,杀鸡儆猴就可以了,剩下的人就不敢再闹了。”
杜九言将剩下的饭吃了,但食不知味,她放了筷子,看着跛子身上的血迹,“你把那个男人杀了?”
“打了一顿。”跛子淡淡地道:“我追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车里……问话前打了一顿。”
“苏掌柜住在城外苏家庄里,整个庄子都是他的,他平日不出门,只有每个月开市的时候,才会到明月坊。”
杜九言觉得奇怪,“这位苏掌柜,只负责开市招呼买卖?”
“意思是,虏拐人进来的时候,这位苏掌柜并不负责?”
跛子颔首,“我认为是这样。这么大的局,他一个人办不了。”
桂王补充道:“既然能出州府,看来爪牙很多。”
像是一张网,四通八达,无数人在这个扭曲的利益链里面。
就是不知道,怀王是这个利益链的中心,还是仅仅是不作为?
三个人都没有心情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天亮了。
乔一光敲门进来,有些焦急地问道:“王爷,杜先生,我、我今天能回家一趟吗?”
“不能。”杜九言和他道:“劳驾你将大家都请来。”
过了一会儿,孟郊和顾青山三个人进来。杜九言将昨天晚上打听到的事情告诉大家,又道:“……都说说吧,各自的想法。”
“既然明月坊有问题,那就先查明月坊。”孟郊道:“今晚就去找苏掌柜。”
跛子颔首,“进出的客人不知道,但作为东家,他不可能不知道。”又道:“但我认为要快,夜长梦多。”
杜九言点头,“等会儿大家分散了出城。”
“好。”
乔一光问道:“那、那我呢?”
“你暂时不要离开。”杜九言道:“或许我们今天还有事情要你去办,你在这里等我们的消息。”
杜九言交代了他几句。
乔一光想了想,点头应是。
大家吃过早饭,乔庄了一番,跛子挑着货郎的担子从客栈的后门出来,桂王穿着粗布的衣服,贴着刘县令的面皮,不急不慢地逛着,杜九言装作小厮扶着他。
顾青山和韩当常年跟着桂王,怀王身边有些熟人和他们是认识的。
孟郊则从东城走,绕了一圈从南城进来绕到西城出去。
“扶稳点。”桂王拍了拍杜九言挽着自己胳膊的手,小声道:“我老态龙钟,走不动呢。”
杜九言道:“王爷,您不要太做作,更加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这是真情流露。”桂王步履蹒跚走的一头汗,两人走了一段,找停在路边的驴车,准备租车出城。这时一顶轿子从两人身侧过去,杜九言话音一停回头朝轿子看去,轿子里的人也仿佛感觉到什么,微微掀开了轿帘朝他们看过来。
暗沉的视线,浮肿的眼睑,皮肤偏黄,整个人显露出一种轻浮的感觉,像是没睡醒。
“咳咳……”桂王猛烈咳嗽起来,杜九言忙扶着他,“爷爷,您怎么样,是不是又难受了。”
桂王点头,在车头坐下来,转过来脸来,轿子里的人打量了他一眼,迅速放了帘子。
595 城外抓人(二)
两人在客栈外绕了一圈,过了一会儿乔一光就出城了。
驴车中,桂王盘腿坐着,略掀了帘子朝后面看了一眼。
不远不近的,有一男一女在跟着他们的车。
“是怀王?”杜九言回忆刚才轿子里男子的容貌,桂王颔首低声道:“是他。”
“他应该是看我背影怀疑我。”桂王道。
杜九言点头,“看来,我们的速度要更快点才行。”
多少年的兄弟,就算只是看背影也是能认出来的。就如桂王虽只是余光扫过对方,也能认出来是怀王。
“八九不离十了。”桂王看着杜九言,道:“他遣人来跟着我,而非下来确认是我。”
杜九言不解。
“我胡闹他是了解的,按照以前,就算他看到我乔装出现在这里,正常的他必然只会怀疑我来找他打秋风闹着玩。”
“但他没有来确认,而是直接派人来跟着我,若非心虚,他不会这么做。”
杜九言朝外面看了一眼,催促赶车的人,“我们出城。”她话落,又掀开帘子,就看到顾青山和韩当戴着帽子,正在不远处,她敲了车,“停一下。”
赶车的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杜九言挑了眉头,随即道:“我们碰到朋友了。”
赶车的人应是,车停下来,顾青山和韩当一起上车。
“先出城吧。”杜九言说完,放了帘子和大家打了眼色,指了指赶车的人,“我们上当了。”
顾青山低声道:“车外也有人跟着我们。”
“这个城市里,每个地方都有怀王的人。”杜九言低声道:“说不定,我们昨晚的所作所为,都已经在他的视线中了。”
大家都没有说话。
驴车走的不快,穿梭在街道上,不急不慢地出了西城,往城外而去。
赶车的问道:“客官,你们要去哪里呢?”
“就在前面的路边将我们放下来。”
越是危险的时候,大家就越要在一起。
赶车的人应了一声,将车子停在路边。
大家下车,车不急不慢地回城去,几个人折道往苏掌柜所住的庄子方向去。
跛子和孟郊并没有在路口等他们,杜九言道:“应该是没有等到我们,所以提前去了。”
“那我们走快点。”顾青山道。
四个人穿梭在小径上,最后小跑起来,四周很安静,田地里有附近的农人正在播种,都弯着腰说说笑笑一派和气。
他们跑着动,迅速消失在村口的小树林里。
田里的农人在他们跑进去后,忽然都停下手里的动作,互相对望,目露杀气。
……
城中怀王府,怀王从轿子里下来,一边走一边道:“将闵先生请来。”
闵先生今年五十四岁,表字然举,吉安人士,天化十八的举人,其后屡试未高中,便回乡开办了私塾。顺天六年入怀王府做了怀王的幕僚,深得怀王器重。
闵然举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褂,身材不高但很清瘦,蓄着长髯两鬓略有斑白,他膝下原有两子,但十年前他次子不幸病逝,没过两年妻子也离世而去,如今只有一个长子,但因和他关系并不亲近,成亲后便带着妻儿离开了吉安,如今下落不明。
闵然举不急不慢地到了书房,随手关了门,“王爷寻老夫,有何事吩咐?”
“我看到墨兮了。”怀王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解释,“我看到桂王了,先生,您说怎么办?”
桂王虽戴着面皮,可那是他兄弟,莫说这么近看到他背影,就算是远远扫一眼,他也能认出来。
更何况,就他那个头,也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
所以,他很肯定那是桂王。
闵然举拧了眉头,“果然是桂王来了?”
“那……那昨天在明月坊外鬼祟打探,夜里跟踪离开客人的人,就是桂王的人了。”
怀王颔首,“是。今日我出门便听说刘官人昨晚摔了一跤,如今还在家里养伤。”
“哪是养伤,”闵然举道:“怕是被人胁迫逼问,打伤了。”
“如此说来,前些日子王爷您派出去跟踪的人失手了,让那几个进京送茶叶的商贩告到了桂王面前,所以他就立刻到吉安来了。”
怀王颔首,“我和先生您想的一样,可问题是现在怎么办。”
“他肯定是奉命来的,要是查到我怎么办?”
闵然举道:“王爷莫慌。事情到了这一步,您就算是担心害怕也无济于事。”
怀王焦虑地来回在房里走动,又停下来看着闵然举,“那怎么办?”
“一不做二不休,”闵然举道:“瓮中捉鳖,将桂王一行人拿下。”
怀王愣了一下,看着闵然举。
“王爷您可想过,您这几年做的事情,一旦让桂王查到,他会怎么样?”闵然举道:“他杀您的时候,可不会露出想您这样惊愕的表情。”
怀王绞着手,非常的烦躁,“这、这、这要怎么捉?”
“如果老夫没有料错,他们现在必然在苏家庄找苏掌柜。”闵然举道:“他要想查办明月坊,拿到证据并给您定罪,苏掌柜现在是他们唯一能下手的对象。”
“就在苏家庄,将他们所有人射杀。”又道:“老夫今早就已经吩咐下去,让所有人提防,现在射杀他们,轻而易举。”
怀王目光闪烁,打了几个哈欠,闵然举道:“王爷您累了,此事就交由老夫去办吧。”
“行吧,”怀王的心里像是被猫抓一样难受,他已经没办法再思考了,拍桌喊道:“将本王的药拿来。”
小厮将他的药送来,桂王吞了一颗,用水吞了,靠在椅子上脑子清醒了一点,交代道:“先生,杀了桂王以后呢?”
“送去九江吧。”怀王道:“二哥一直等着看我的好戏,我不能一个人唱,拉着他一起才够兄弟之情。”
九江毗邻徽州,无论哪一方面都要比他这里好。这么多年大家一直拿他和九江王比较。
以前他们兄弟关系还不错,这几年九江王处处拿兄长架子管着他。
都是王爷,他才不会怕他。
闵然举笑着道:“王爷言之有理,就将人送去九江。”低声道:“到时候让朝廷找九江王的清算。”
怀王闭上眼睛笑了一下,道:“先生拿着本王的手牌,去办吧。”
“将人都带去,只能成功绝不能失败。”
闵然举应是,取了怀王的手牌带着人走了。
怀王浮肿的眼帘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跛子和孟郊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到杜九言和桂王来。跛子道:“应该遇到事情了。孟都督,我们先将将苏掌柜控制起来。”
“好。”
跛子依照昨晚那人招供的路线,直奔苏家庄。
在村子的最中间,就是苏掌柜的房子,二人在院子外的林子停下来。院子门开着的,有两个婆子进进出出的做事,在东边的卧室窗户上,能看到正在写字男子,年纪约莫四十几岁,穿着打扮都很朴素。
孟郊问道:“能确定此人就是苏掌柜吗?”
“没有见到人,但看年纪应该是了。”跛子道
“走!”跛子握紧手里的剑,正要动身,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两人隐匿观察,就看到桂王和杜九言四个人冲这边跑过来,他道:“九言。”
六个人碰头,杜九言道:“我们被人发现了。”她迅速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来的时候,村口许多农人在做事,那些人虽穿着朴素,但巧合的是所有人都很年轻。”
“如果我没有猜测,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怀王养在城外兵马的一部分。”
“这整个村子都不简单。”
大家对视一眼,桂王道:“不犹豫,先动手。”
“要是苏掌柜是假的呢?”孟郊问道。
桂王道:“不管他是苏掌柜还是一头猪,想将人抓了再说。”
他说着,环顾四周,“如果他们果然张着网在等我们,那我们现在就已经在网里了。”
至于最后谁的网更周全,那只有比过才知道。
“兄弟们,”杜九言挥着自己的匕首,“冲!”
大家都笑了起来。
苏家的院子的门开着,他们进去很容易,两个婆子被突然冲进来的六个人吓的要喊,不等声音出喉咙,跛子已用剑鞘一个个拍晕了。
“什么人?”苏掌柜朝外探头大喝一声,又反应过来,迅速去关房门。
桂王抄起墙角的铁锹,砰地一声砸在窗户上。
窗户不过是木头的,扇叶能前后活动通风,被他一拍顿时脱落下来。
铁锹点地,桂王已经进了房了。
苏掌柜还没将门推上,桂王的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们死定了。”苏掌柜没有求饶,反而哈哈笑了起来,“闵先生早就知道你们要来,所以整个苏家庄都是我们的人。”
“听!”苏掌柜道:“脚步声。你们今天插翅难飞。”
596 烤猪刺猬(三)
“啰嗦,我听得见要你提醒。”桂王一把将苏掌柜揪着摁在地上,杜九言几个人从房门口进来。
跛子将窗前长桌掀起,堵在窗口,他朝外看着。
眨眼功夫,整个院子里里外外都围着的人。
“你的东家是谁?”杜九言问道。
孟郊和跛子等四个人,两个站窗口,两个去关了屋门。
“你杀了我吧。”苏掌柜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不要异想天开了。”
杜九言和桂王道:“王爷,先将他捆着,一会儿出去拿他做挡箭牌。”
苏掌柜抖了抖。
桂王在房里找了绳子将苏掌柜捆好丢在一边,孟郊将随身携带的焰火冲着天上放了出去三声过后,院子里有人喊道:“就算你们找来援兵又如何,远水救不了近火,你们一样得死。”
“是吗?一会儿你们王爷也会说这种话。”杜九言冲着窗外喊道。
院子里的人一怔,有人跑出去回话。
“看来,他们的总指挥在院子外面啊。”杜九言看了一眼苏掌柜,他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杜九言指着他和桂王道:“王爷,先打一顿。”
桂王噼里啪啦踩了七八脚,痛的苏掌柜嗷嗷直叫。
院外,出去回禀的人道:“先生,他们刚才放焰火的目的不是来救他们,而是让人去围困王府。”
“他们能有什么人,不过是东西两边卫所的人。”闵然举道:“那些人不过是乌合之众,就是城门他们也进不来。”
回话的人松了一口气,“原来先生都安排了,那我等就放心了。”
“去吧,不要和他们啰嗦,直接杀了。”闵然举道。
来人回去,站在院子里,喊道:“放箭!”
无数的箭宛若戍边卷的风沙,铺天盖地地射出去,箭透过窗户射进房里,钉在地上,擦着苏掌柜的鼻梁疼的他惨叫。
“这样不行啊,”杜九言道:“咱们现在是鳖,一会儿就成烤猪了。”
桂王道:“这个时候,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话落,就听到外面有人喊道:“停!架柴!”
“乌鸦嘴。”杜九言啐了一口,无奈地看着大家,“各位,咱们冲出去突围吧。”
桂王白了她一眼,“一看你就没有经验,这种情况下突围出去,就会被射成刺猬。”
“刺猬死的干脆啊,”杜九言道:“要是火烧起来,被烤成乳猪那多惨啊。”
一屋子的人无奈地看着两个人。
“居然还有心思斗嘴,真不知道你们是英勇还是无知无畏。”苏掌柜道。
“我看你就很英勇。”杜九言和苏掌柜道。
苏掌柜想起来,一会儿烧起来,他也在他们其中,不由瑟瑟发抖,不敢再说话。
“我来!”杜九言拨开像窗帘的箭,冲着外面喊道:“等等啊,兄弟们。”
“反正都要烧,我们也出不去,不如先聊个一盏茶时间怎么样?”杜九言道:“你们捡柴也需要时间嘛。”
外面有个领头的人回道:“你们什么人?”
居然还真聊,杜九言道:“我是讼师,西南讼行的讼师。”
“讼师?”领头人道:“不可能,你们是京城来的!”
杜九言笑呵呵地道:“我说了我是讼师了。我这次来是拿人钱财替人查办案件的。”
“他的女儿在两年前被人偷走,他查了两年确定了他的女儿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吉安,所以呢,我就找来这里,顺藤摸瓜找到了明月坊。”
“你看,我们要不是讼师,怎么也不可能这么没头没脑地跑到这里来被你们困住啊。”
“我们要是京城来的,能够调兵遣将,早直接带兵将你们围住了,哪会弄的这么狼狈。”
外面的人不信,正要说话,忽然隔着围墙闵然举道:“讼师?你是杜九言?”
“正是在下,”杜九言道:“这位就是闵然举先生吧,我听说你是怀王爷最器重的幕僚啊。”
闵然举道:“都说杜九言了不得,今日见识了一番,果然长了一张利嘴。”又道:“不过可惜,你这么个人才死在这里,也算是委屈你了。”
杜九言道:“先生也是爱才之人啊。我实在不想死,不过拿了人几百两银子的讼费,就要送命,实在是不划算。”
“闵先生,我也是爱才啊,您这么有才华,不如跟着桂王爷吧。”杜九言道:“反正我们不管死不死,怀王肯定保不住了,您趁着这机会,赶紧另谋出路。”
“桂王爷身边人才济济,不需要老夫。”闵然举道:“时间不早了,杜先生和王爷早点上路吧,人多,路上有个伴。”
杜九言撇嘴,跛子低声说了一句,她顿时笑了,“那个,闵先生您听听是不是有马蹄声啊?”
闵然举一怔,示意所有人都安静。
果然,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
“你们有援军?”闵然举道。
杜九言笑了,“是啊闵先生,您这会儿赶紧带着人回城,关进城门,一来能保护你们王爷,二来,你们还能多活几天。”
“放火!”闵然举道。
话落,十几个火把点着了靠墙的稻草,草腾腾烧了起来。
居然不上当。
“按照这个烧法,我们先死还是他们先死?”杜九言和众人道:“要不,咱们来开个赌局怎么样,一人十两银子。”
“我赌他们先死,要是赢了,一人十两。”杜九言道。
孟郊哈哈大笑,“九言,这个时候还能这么风趣的人,也只有你了。”又道:“好,我应你这赌,也愿意给你十两银子。”
“都督这么干脆,我有点后悔说少了,应该赌个一百两才行。”
孟郊笑了。
外面的热量传过来,但院子外面开始有打斗的声音,院子里的人也都冲出去应战。
“苏掌柜,”杜九言将苏掌柜扯起来,“跟你赌一百两,等会儿没死你记得给钱啊。”
苏掌柜吓的三魂去了六魄,哆哆嗦嗦根本站不稳。
“你刚才不是不怕死的吗?”杜九言看着他。
“既然都要死了,你告诉我,明月坊的东家,是不是怀王?”
苏掌柜点头,“是、是怀王爷。”
“快拿纸,让他签字画押。”杜九言道。
顾青山拿了空白纸的的,给苏掌柜签了名字,摁了手印。
桂王道:“行了,出去吧。”
跛子将堵着窗口的桌子挪开,外面浓烟滚滚,火势漫天,他回头看了一眼杜九言,道:“我先出去。”
说着,纵身跳了出去,衣摆顿时燎着了,他落地拍了火星子,迅速用剑将烧着的稻草剥开。
这种泥搭的房子,从外面少进来要一阵子。
顾青山和韩当跳出去,桂王将苏掌柜丢了出去。
闵然举的人发现他们出来,顿时冲进院子和跛子几个人打了起来。
……
明月坊的后院,今天的守卫明显要比以前少了不少。
一个小厮从侧门进来,疾步匆匆地进了一个房间,房间还有两个小厮正在吃饭,听到动静抬头看着进来的人,问道:“怎么了?”
“就是今天。”进来的小厮道:“动手吧。”
两个小厮放了手里的筷子,激动地站起来,“你确定,出了什么事了?”
“桂王前两天就进城了,现在东面几个卫所的人马上就要包围怀王府了。”
“不会吧,闵然举不是下令关城门了吗?”
“关了也没有用,他们早就潜进来了,就混在百姓中。刚才城外发了焰火,肯定是桂王一行人的信号,现在肯定就动手了。”
三个人互相对视,很兴奋又期待。
“走,决不能让主子失望!”
三个人打开房门,一改平时唯唯诺诺的样子,每个人手中都藏着兵器,不肖半刻钟,明月坊中所有留守的人全部被解决了。
随即,三个人打开所有的房门,冲着房间大大小小的孩子道:“我们是京城桂王爷的人,现在解救你们,你们跟我们走。”
四个房间都关着人,每个房间里十三四个人,有大有小,有男孩也有女孩,他们穿着薄薄的只能遮羞的衣服,都害怕地看着他们。
“走啊,”小厮道:“再不出去,你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孩子们你看我看你,有个年纪大点的女子站起来,问道:“不骗我们?”
“你们有什么可骗的?”小厮讥讽道。
女子点头,“你说的对。”话落,她招呼所有人,“走!”
一声令下,所有孩子都站起来,跟着三个小厮冲出了明月坊,冲到了街上。
街上的百姓和平时没有两样,没有人知道,吉安几处发生的骚动和即将发生的动荡。
突然间,从巷子里冲出来十几个大大小小少男少女,他们一个个穿的很少,几乎是衣不蔽体,这个群体一出现,所有人都惊呆了。
压在心里的许多疑问,突然就跳了出来,不等他们彻底确认自己的想法,就看到跑出来的孩子们,冲着路上的行人齐齐跪下来,“求各位伯伯婶婶救我们。”
长期的恐慌和害怕,让他们一看到这些正常的人,所有的情绪立刻崩溃,急需要宣泄出来。
所有人都大哭起来。
597 暴动的人(一)
“什么情况?”这条街的保长冲出来,看着孩子们问道:“你们从哪里出来的,都是谁家的孩子?”
领头的女子道:“我们从明月坊里逃出来的,求求大爷救救我们。我们都是好人家的孩子,我们是被他们拐来的。”
“他们把我们当牲口一样买卖。”
保长怔住和左右邻居互相对视,突然有人喊道:“都是真的,真的有买卖女孩子的事。”
“我家的娟儿当年失踪,我就和你们说过的。”有人喊道。
“我家的娟儿也是。我的娟儿才七岁啊。”有个妇人嚎啕大哭,脱了自己的外套,披着邻近的孩子身上,蹲在孩子们身边哭的撕心裂肺。
领头的女子道:“都是真的。都是怀王做的,明月坊是他的。”
“只有可能是怀王,在吉安,除了怀王还能有谁。”
“这个畜生!”
一直站在人群后的三个小厮再次出现,他们每人换了一件褐衣,分散着站在人群中喊道:“怀王就是个畜生,我们绝不能放过他。”
“乡亲们,朝廷不管他不杀他,我们去杀了他。”
“我们将他千刀万剐,替我们的孩子报仇。”
“对,朝廷舍不得杀他,我们自己动手。我们要是还留着他,就是对不起这些孩子,对不起死去的那些孩子。”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们还有多少孩子死在他的手里、”
在愤怒的人群众,这个声音得到无数人的回应。
“抄家伙,”有人喊道:“我们去王府,杀了那个狗贼。”
“取怀王首级,还吉安太平!”
大家都跑回家,有的人取菜刀有的人扛铁叉,各式各样的“武器”抓在手上,在这些人中,女人的数量比男人还要多。
丢了孩子,最难过痛苦的是他们,看到这些遭罪的孩子,最气愤的也是他们。
他们一路喊着口号,往城中的怀王府而去。
那些从明月坊出来的孩子们,由人拿了旧衣服出来,给他们套上,让他们跟在队伍后面,不管是谁看到,都要跟着骂怀王,然后愤怒地加入队伍。
一路上,无数人得知了原委,加入了他们。
此刻,卫所的莫冈刚封的游击将军,这一次是他令了孟郊的命带手下进吉安抓怀王。
他们昨天下午开始,先后从各个城门进了一百二十人,就在刚才,他们将拿下了东城门,将城外的三百人放进来。
此刻,怀王府已被他们围着,他们撞开门正要冲进去,忽然从西面传来一阵阵的呐喊声,随即,就看到无数百姓拿着刀叉棍棒冲王府跑了过来。
“莫将军,是百姓!”
莫冈脸色大变,道:“快,关门!”
“是百姓暴动了。”
大家迅速跑进王府,纷纷将门关上。
百姓暴动古往今来都不是小事。只要他们打的不是造反的名头,无论是镇压还是安抚都不容易。
尤其是镇压,是杀还是抓?要是杀,这些人都是无辜的百姓,可要是抓,他们不但不会束手就擒反而会拼死反抗,最后事情越闹越大,难以收场。
吉安有几个州县,但府城是最大的,一共有六万四千人。
此刻,整条街从头到尾黑压压一片,从头看不到尾。
且,他们这一路决定出了策略,兵分四路。
两路人马拿下两个城门,一路小众冲去了府衙,剩下的所有人,涌到了这里。
莫冈让手下现将王府里所有人控制住,他的手下来报,“怀王正在睡觉,我抓到的时候,他还弄不清状况,我看他的样子,恐怕是吃了那种东西。”
“早就听说怀王吃五石散,不稀奇。人捆住了吗?”
手下回道:“捆住了。”
“先不管这些人,”莫冈跳上墙头,看着人山人海愤怒的百姓,“现在这些人才是大麻烦。”
砰!
百姓们开始撞王府三处的门,莫冈道:“找东西堵门,快!”
“那边有人爬墙。”有人喊道。
莫冈道:“他娘的,用棍子捅下去。”
“记住了,不许杀人。”他喊道。
大家都应是,各自分散了去捅围墙上的人。
“乡亲们,”莫冈站在门头上,冲着人群喊道:“我们是卫所的兵,我们今天奉大都督孟郊之命来抓怀王。”
“怀王已经被我们抓住了,不日就要就押送回京受审。你们冷静一点,不要乱来,以免酿成大错。”
百姓的群体里有人喊道:“不要听他的,他就是怀王的兵。都督?什么都督,我们都没有听过。”
“你们和怀王蛇鼠一窝,都不是好人。”
“对,都不是好人。”
有人冲着莫冈丢了个石头过来。
“开门,开门!”有人喊着口号。
“冷静一下。”莫冈道:“大家不要这样,我们卫所不是吉安的,我们和怀王没有任何关系。”
“我们真的是来抓怀王的。”莫冈道:“不信你们看看怀王,他真的被我们五花大绑捆着的。”
有人回道:“你们就是做戏哄骗我们的,你们这些骗子。你们都是畜生。”
“畜生!”
“畜生!”
莫冈被气的脑袋嗡嗡的响,他本来就是武将,再多的绕脑子的话他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急的跺脚,道:“我们没有必要骗你们,你们冷静一点。”
“冲啊,”有人喊道:“不要和他们废话。冲进王府,将怀王碎尸万段,为死去的孩子们报仇。”
“对,报仇!”
“为孩子们报仇!”
群情激愤渐渐没了理智,被人推着往前。
另外一边的府衙里,焦知府被百姓打的奄奄一息,整个衙门当职的人,除了吉安本地的几个师爷和捕快,所有外地来的人,全部被打趴在地上,有几个人已经咽了气。
除了这里,明月坊烧起了腾腾大火,火势蔓延,整个城市的上空,弥漫着漫天的烟雾,朦胧压抑人,让人喘不过来气。
所有人的情绪,就和这火势一般……
……
杜九言动作一顿,朝城里的方向看去,喊道:“王爷,你看那边。”
桂王一脚踹开一个人,回头看去,凝眉道:“起火了?”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杜九言看着他,两人对视一眼,“闵然举!”
两个人去找闵然举,就看到他正被怀王府的家丁护着想要突围。
西边三个卫所,来了五六百人,这会儿怀王府的家丁已呈现败势,所以他们才要护着闵然举逃走。
“杀!”桂王怒道:“一个都别留!”
桂王撕掉面皮,有将士认出了他是桂王,忙喊道:“是桂王爷,桂王爷来了。”
“是本王。”桂王怒道:“不要手下留情,这些人留着就是浪费粮食的。”
大家的情绪顿时被激励起来。
闵然举回头朝城中方向看去,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拱着手往北一拜,许久之后他起身,看着打杀的人群,决然一笑。
“不要!”杜九言指着闵然举,可他身边还有十几个人护着他,想要冲过去谈何容易。
她话落,闵然举已拿过身边的刀架在脖子上,和所有人喊了一声,“各位好汉,老夫先走一步,来世再见!”
他说完,刀抹了脖子,鲜血四溅。
他身边的人看的目瞪口呆,没有想到闵然举会自杀。
“畜生!”杜九言一脚踹开最近的一个王府家丁,怒道:“闵然举自杀,你们还要抵抗吗?”
打斗停下来。
所有家丁都去看倒在血泊里还在抽搐着翻着白眼的闵然举。
他们将手里的刀丢下来,举着手蹲在了地上。
孟郊带着人将剩下的几十个人都捆了拖到一边去。
闵然举彻底咽气。
“老贼!”杜九言上去,冲着闵然举使劲踢了几脚,“你不配死,你应该受千刀万剐。”
桂王抱着她,拍了拍道:“莫要和畜生计较。”
“我好气!”杜九言道:“气到肺疼。”
他们想到了这样的场面很有可能会出现,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但是却没有想到闵然举会自杀。
这个不要脸的老贼。
杜九言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回头看着吉安城内,蹙眉道:“咱们现在恐怕进不了城了。”
“不会,莫冈他们……”孟郊说了一半,杜九言摆手道:“闵然举的自杀就是最好的证明。”
从对方借乔一光的嘴,将送子汤的事公布出来,到他们顺藤摸瓜到吉安、到他们查到明月坊、到此刻的场面、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苏掌柜,”杜九言看着半死不活的苏掌柜,问道:“你有儿子和孙子吗?”
苏掌柜猛然一惊,骇然看着杜九言。
“我们现在都很暴躁,你老实说了就只杀你一个人,不问责家人。你如果还死鸭子嘴硬,什么都不说,我现在就将你儿子孙子全杀了。”
“你、你不能这样。”
“她不能,本王能!”桂王踹了他一脚。
苏掌柜吓的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哭着道:“我、我说,我什么都说。”
598 平息民怨(二)
“明月坊是怀王的产业吗?”杜九言问道。
苏掌柜应是,“是、是王爷的产业。他每个月开市的时候都会来一趟,有时候挑几个玩,有时候就单纯来看看。”
“闵然举呢?”杜九言问道。
苏掌柜道:“闵先生不玩这些。”
“除了怀王,还有谁?”
“就只有王爷。整个吉安都是王爷的封地,他一言堂办事。我们不得不听他的。”苏掌柜道:“王爷自己喜欢玩小孩子,一开始就是王爷自己玩,后来他就暗中置换了明月坊,将这里变成了夜市买卖。”
“还培养了很多拐子。这几年里面,已经开始有夫妻主动将孩子往明月坊送了,他们还签了协议,再生了孩子就会再送给我们。”苏掌柜道:“时间还不算长,再过两年很有可能连拐子都不需要了。”
杜九言没有说话。
苏掌柜看了她一眼,惨笑道:“世上这样的人太多了,连他们的父母都不管,我们又管什么呢。”
“我也只是混口饭吃而已。”
杜九言指了指苏掌柜和卫所的兵道:“就在这个村里,留几个人将他看管好了,留着命。”
“是!”
大家收拾了一番,往城门去。
果然,城门紧闭着,城墙下有几具守卫的尸体掉下来,还有人挂着半个身体在外面。
“暴动!”桂王道。
杜九言道:“九江到这里要多久?”
“快马加鞭,至少三天!”桂王道。
杜九言叹气,抬头看着高高的围墙,目光沉凝。
“攻城吧。”孟郊道:“不管如何,决不能放任不管。”
“各位稍作休息,此事交由我来办。”孟郊说完,回身去吩咐了一阵。
杜九言几个人找地方坐下来。已经是下午了,他们昨晚没有睡觉,此刻已有点精疲力尽,但是心中有事却没有睡意。
结果,就是很暴躁。
杜九言想冲进去杀人,但不知道杀谁。
杀怀王吗?怀王肯该死,死一千次都不难以平息怒恨。
那些逛明月坊的买主该死吗?当然该死。
那些卖儿卖女的父母该死吗?当然!
可是,现在城内暴动的,打砸抢杀的人是百姓,他们大多数人是无辜的。
她进去了要杀谁?
所以她很躁怒!
“守城的守卫都已经死了,现在上面的人都是百姓。”跛子低声道:“一旦孟都督攻城,我们要怎么做?”
杀?那是百姓。
不杀?百姓会杀你。
“先准备一下。”杜九言起身,道:“我去一趟苏家庄!”
她骑马欲走,桂王凝眉要说什么,跛子道:“王爷指挥,我护着她就好。”
“嗯,小心点。”桂王道。
跛子颔首,骑马跟着杜九言回了苏家庄。
架了云梯,桂王和孟郊指挥,所有人开始攀城墙。
桂王打头上了城墙,城墙留守了几十个拿着棍棒刀剑的男子,穿着百姓的衣服,又激动又害怕地看着他。
“上!”其中一人喊道。
几十个人围上来,桂王一人一棍子,将这些人敲晕了堆在墙角。
紧接着许多人攀上来,一会儿工夫,就将城墙上的人肃清了。城门打开,从苏庄家回来的杜九言和跛子带着大家冲了进来。
怀王府在另外一边,这里反而很安静,一路过去根本看不到人。
此刻怀王府,侧边的角门早就被砸烂,莫冈让人抬着很厚的木板,十几个大男人拼命地抵着板子。
“将军,这样下去不是事儿啊,要不然我们将怀王丢出去吧。”
莫冈道:“现在把怀王丢出去也没有用了。”
“那怎么办?”
“快想办法吧,兄弟们快不行了。”
莫冈也不知道怎么办,“只有等孟都督带人来支援了。”
“哎呦,”有人捂着头蹲在地上,血从手缝里淌下来,石头咕噜噜在脚边打转,莫冈道:“大家都小心,他们开始扔石头了。”
话落,一个火把丢进来。
“泼油,烧死他们。”
“不要和他们硬耗着,我们到城外去,怀王在东面还有个别院,他的几任小妾都住在那边,我们走。”
人又分成了两拨,一拨留在这里继续攻王府。
一拨人则跟着领头的人出城,去怀王府的别院打杂。
莫冈听着头皮发麻,燥的骂了一句娘,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外面响起哐哐哐的锣声。
随即有个声音喊道:“怀王该死!”
“居然还敲锣,真是越来越没法收场了。”他说着,站在墙头上,就看到人群之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挂着一快很长的红布,红布上用墨写着四个大字。
“怀王该死!”
他朝车顶上的人看去,那人穿着一件灰色的道袍,身量不高,皮肤微黑,气质很文弱的样子。
她哐哐哐敲着锣,让所有的目光都朝她投了过来。
“各位乡亲!”杜九言站在车顶上,喊道:“给我一盏茶的时间,我和大家说十句话!”
她说了只有十句,这对于躁动的没有耐心的人来说,就多了一点听下去的欲望。
“第一,”她挥动着手里另外一块红布,撑开来上面写着依旧写着怀王该死四个大字,“怀王十恶不赦,该遭天打雷劈!”
大家觉得她是自己人,顿时振臂高呼回应着她。
“我的女儿,尸体就在茂山里发现的。我们投告无门。这天下的官都是黑心黑肺的。”
杜九言指着说话的人,道:“大叔说的没有错,许多官都是黑心黑肺的。”
“第二,”她喊道:“黑心黑肺的官那么多,要谁来杀?”
有人喊道:“朝廷不管,我们自己管。”
“第三,”杜九言道:“你们能去所有的地方杀吗?天下那么多官,你们杀的完吗?”
刚才说话的人继续道:“能!我们所有的百姓团结一致,就能还天下太平。”
杜九言和跛子打了个眼色,跛子无声无息朝说话的那个年轻人走去,一把扣住了那人的脉门,不等那人说话,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迅雷之势卡住对方的命门,那人眼皮一翻,吭都没吭就晕倒在了跛子身上。
跛子扶着他,道:“别激动,我们都在呢。”又和周围的人道:“他晕了,我扶他去休息。”
闹哄哄,大家没心思关注别人,都看着杜九言,等着她继续说第四句话。
“第四句。天下的贪官污吏,不是百姓杀的,而是要圣上要朝廷来杀。”杜九言道:“我们有不平,有怨怒,我们要怎么办?”
大家都不知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才会出现在这里,发现这么多年的怒气。
“我们要让朝廷知道,东边不亮西边亮,总有办法,主持这个公道。”杜九言道:“你们这样到街上来,杀烧抢掠发泄怒气,你们这是暴动。”
“暴动,是要受到朝廷镇压的。”
“那些兵,手持着兵器,他们训练有素,他们对你们,以一敌十不在话下。结果还是你们吃亏。”
“暴动,是所有方法里面,最没有效果最冲动的方法。”
杜九言道:“所以,大家都冷静下来,各自回家,怀王的事今天就能给你们一个明确的交代。”
“天黑以前,你们去府衙的八字墙上看告示。”
“我们怎么相信你?”有人喊道:“你是谁,你说不定和怀王是一起的。”
跛子上去,那人也“晕了”,被跛子扶出去。
“我就是保证!”桂王从下面跳上来,和杜九言并肩立在车顶上。纵然他穿着粗布的短褂,但是他特殊金贵的气质,和寻人截然不同,他道:“我封地在广西,当今圣上是我兄长,怀王是我的庶兄!”
“我是桂王!”
“我这次来吉安,就是奉皇命来查杀怀王,肃清吉安的歪风邪气。”
“为死去的人平冤屈昭雪,还你们公道。”
“所以,”桂王大声道:“本王在这里就是保证。”
听着他们说了半天的话,大家情绪平静下来,加上人群中挑动情绪的人被跛子解决了,现在没有人再出来唱反调,煽动情绪。
“给王爷请安!”杜九言在车顶上,单膝跪下,“请王爷给百姓做主!”
她一跪,情绪就渲染出来。
人群中,跛子也跪下来,随即孟郊带着站在人群各处的手下响应。
一波一波,所有人跪下来,求桂王做主。
“都起来吧。”桂王将单膝跪地杜九言扶起来,和众人道:“这件事本王不但要管,还会一管到底!”
桂王大声道。
众人纷纷应是。
“大家都散了吧,稍晚点我们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贴在府衙的八字墙上,你们再去看。”
孟郊带着人开始哄大家离开。
“那这些小孩子怎么办?”有位妇人道:“她们住在哪里?”
杜九言道:“今晚,他们就住在怀王府,这几日会帮她们陆续找到家人,让他们的家人将他们接回去。”
大家没有再疑问,由孟郊带着人,疏散了人群。
莫冈站在门头上很激动地看着这边,几乎要哭出来了。
没有人知道,就在刚刚这两个时辰内他经历了什么。
他不怕打仗,但是这种仗,再有本事的人也打不好。
这是最大的危机了。
599 夫妻情分(三)
“你刚才跪什么。”桂王和杜九言站在马车旁,和疏散的人群打招呼,弯腰给她揉膝盖,“膝盖疼不疼?”
他没有想到杜九言也会跪下来。
“我肉厚不疼。”杜九言将他拉起来,“没事,该跪就跪真男儿。”
桂王白了她一眼。
跛子从人群一侧走过来,低声道:“先去王府吧,把怀王的事情理清楚再说。”
“好。”桂王颔首,今天看跛子很顺眼。
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就算他和跛子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彼此毫无想成兄弟朋友的欲望,但不得不说,他们之间是有默契的。
做事的时候,根本不用多解释,已经能做到通达意思。
“继续努力。”杜九言和二位拱手,道:“事情,恐怕还没有完。”
桂王道:“怎么说?”
“不知道。”杜九言开始分析对方的脉路,和通过一件件的事,来揣度那个人在想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此刻,她还没有通透,但隐隐觉得,事情还有后续。
“先不管了,反正咱们的能力就是这样,等再出事就再说吧。”
孟郊迎过来,杜九言道:“孟都督,恐怕要劳驾您走一趟知府衙门了,听说死了不少人。”
“还有事情的拉拢去买,您找个刀笔吏写一下,贴在墙上。”
“至于这些女孩子,暂时安顿在王府,派个人将她们的姓名和来历登记造册,然后慢慢找他们的家人。”
“好!”孟郊颔首,杜九言和跛子道:“你去审苏掌柜,让他将昨天晚上,所有在明月坊出入过的人名写出来,一家一家走动,找到所有的孩子。”
杜九言道:“顺便将所有人都抓了。”
按照情况量刑。
“好。”跛子去办事。
大家各自去忙活。
杜九言和桂王带着孩子们进了王府。莫冈上前来见了礼,桂王让韩当和他一起,将所有孩子的名字登记了。
他们去了怀王的书房。
怀王被捆住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人被打过,鼻青脸肿蔫头耷脑地靠在椅子上。
桂王抽了他嘴里的布,咳嗽了一声,坐下来。
怀王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着桂王,渐渐看清后他神情一顿,立刻露出了恐慌之色,“果然是你。”
他知道桂王来了,可是却没有想要和桂王见面。
“有什么可稀奇的。”桂王冷沉着脸看着对方,“几年前,你我每天见面,吃喝在一起。”
怀王嘴角嗫喏了几次,神色萎靡,双眸浑浊没有神采,黑色的眼袋挂在眼下,状态和精神根本就不像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
“墨兮,”怀王开始掉眼泪,“你来这里,是、是圣上让你来的?”
桂王嗯了一声。
“我、我没有任何不忠的心,我对圣上忠心耿耿。”怀王道:“你帮我向圣上求求情行吗,看在我们昔日兄弟的情分上。”
“墨兮,我不想死,我一点都不想死。”
“我也不想关在宗人府,那个地方冷冰冰的,我不想待在里面终老。墨兮,求求你了。”
怀王嚎啕哀求着。
桂王看着他,目光渐渐飘远,他想到怀王受封来吉安前,他们一起在王太妃的春华宫里喝酒。
王太妃这个人素来清冷,父皇去了以后,她更是足不出户,若非节庆她一定要露面,大家都几乎要忘记她的存在。她也不常笑,可只有他和怀王去的时候,才会露出笑容。
那天王太妃拿出一坛子酒,说是先帝十多年前存在她那边的。
那个酒特别的香,所以那一顿他和怀王都喝醉了。他拿出琴席地而坐,弹的什么曲子他已记不清了,但依旧能记得怀王一边拍着手,一边围着他跳舞。怀王喝酒上脸,整个人像是一只煮熟的虾子,穿着白色的长褂,跳动着,真的像一只虾,他觉得特别好笑,笑倒在地上。
怀王也不生气,也跟着躺在地上大笑着。
怀王的脾气有点像王太妃,平日虽不至于不苟言笑,但也绝非闹腾的人。
难得看到他这么放得开的玩闹。
王太妃也坐在一边跟着一起笑,拉着他们的手叠在一起,柔声道:“看到你们兄弟感情这么好,我真是高兴。”
“墨兮啊,你以后多照顾怀王好吗?”王太妃道:“宁王和安山王的母妃性子好强,九江王有厉害的外家,只有怀王什么都没有。”
“好!”他当时点头了,拍着怀王的肩膀,道:“这辈子,我们都是好兄弟。”
怀王上来抱着他,哈哈笑着,“对,兄弟!墨兮是我最好的弟弟。”
“那当然。”他道:“我有不好之处?”
怀王冲着他摇头,道:“没有,墨兮是完美无瑕的人。”
他们又笑在一起,这次换怀王弹琴,他起来跟着节拍乱舞。
那个笑容干净的怀王和眼前这个眼睛浮肿目光浑浊的怀王重叠、那个骄傲清高的怀王和这个鼻涕口水眼泪混在一起的男人重叠……
“发生了什么事?”桂王问他,“你不该是这样的。”
“这七年在吉安,你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变成这样?”
怀王看着桂王,努力想着这几年他的不容易,可他想不出来……在封地里,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见不到自己的母亲,不能轻易回京。
“我想我母妃,我想你。”怀王答非所问。
桂王道:“想我?”
怀王道:“想你。你知道的,你我感情最好了。在所有兄弟里,你对我最好。”
“想我,所以让你的家将包围苏庄庄,要将我射杀?”桂王道:“这是你对我的想念?”
怀王摇着头,“不、不是,你误会了。不是我要杀你,是、是闵然举,他要杀你。”
“他要杀你,我拦不住啊。”怀王道。
桂王不想再和他说这些没有用的东西了,实际上,他也不该和他聊着这些,早就没有意义了。
“闵然举什么时候跟着你的,谁推荐给你的?”
怀王想了想,回道:“他是我自己找的。为了请他,我、我费了不少力气。”
说完,他觉得这和他刚才将所有责任推给闵然举的话有些不符合,就立刻又补充道:“但,但是我没有想到,他秉性如此之坏。”
“王爷,”杜九言看到桂王眼中的失望和不耐烦,她上前抚着桂王的肩头,看着怀王问道:“怀王爷,您为什么要办明月坊?”
怀王摇着头,“不、不是,明月坊不是我办的,真的。”
“可所有人都说是你办的。”杜九言道:“你觉得他们都在冤枉你吗?”
怀王一怔,接着摇头,“我真的没有,我是无辜的。墨兮了解我的,我这样的性格,是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是他办的。”门外,怀王妃进来。
她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人很清瘦,穿着一件素白的衣服,脂粉未施。第一眼看去,还以为她在孝期,为哪位长辈守孝。
“这一切都是他做的。”怀王妃站在门口,看着桂王,“墨兮,眼前的怀王,早就不是你认识的哥哥了。”
“这几年他性情大变,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杜九言扬眉打量着怀王妃。
“阿楠,你不要胡说。”怀王道:“你可知道,你说这些话有什么后果吗?”
“我们全家人都要丢命的!”怀王吼道。
怀王妃忽然给桂王跪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头,直挺了腰杆,和桂王道:“我和怀王有一子一女,女儿今年七岁,儿子五岁。”
“稚子无辜,请王爷饶他们一命。”
“其他的人,”怀王妃看怀王,目光里是嘲讽和冷漠,“能杀的,就都杀了吧!”
“千刀万剐,一刀刀凌迟都可以。”
怀王妃说完,起身冲着桂王行了礼,转身欲走,忽然杜九言出声道:“王妃娘娘稍等。”
“杜先生,有何吩咐?”怀王妃看着杜九言。
杜九言拱了拱手,“吩咐不敢担。我只想问王妃娘娘,怀王爷什么时候开始服用五石散的?”
“你看出来了?”怀王妃无奈地笑着道:“难怪人人都说杜先生厉害,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他服用这个药,大概是从五年前。他有一段时间手臂钻心疼痛,每每疼起来都生不如死。大夫开了许多的药剂,也试过很多的方子。”
“可是都无济于事。后来,来一个云游的道士,见他疼的痛苦,就给了他一方药。”
“他每次疼起来,都要吃一点。那药吃了以后,就不疼了。”
“都知道这不是好东西,可是他疼的那么厉害,我就没有拦着他。却没有想到,半年后他的手臂已不再疼了,可他却再也离不开这药了。”
“他的性格开始阴晴不定,有时候暴跳如雷,有时候冷若冰霜。”
杜九言微微颔首,道:“这种药,不但使人性情大变,还会让人变的迟钝,蠢笨!”
“是啊,”怀王妃道:“不但蠢,还残忍!”
“杀了吧,有的人活着已毫无意义了。”话落,她拂开袖子渐行渐远。
杜九言回头看着怀王。
“怀王爷。”杜九言将门关上,坐在怀王面前,“你有没有想过,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有人故意引着你的?”
怀王浑浑噩噩,闻言眉睫动了一下,睁开眼看着她,目光露出一丝清明,像溺水的人拼命去打破水面的屏障,想要冲出来,“引导我,什么意思?”
600 小厮招供(一)
“你为什么说有人引导?”怀王费劲思考着,“所以你刚才先问闵然举是谁引荐来的?”
杜九言颔首。
“你认为,我变的这么不堪,面目全非,是因为闵然举造成的?”
此刻的怀王似乎有了一些以往的影子,沉稳睿智,一点就透。
杜九言依旧颔首,“一个人性情大变总有缘由,您从清高骄傲的人变成这样,你就没有想过,一步步走来的缘由,以及推动你往前走的力量?”
“并没有人,”怀王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闵然举是我请来的,他起初完全不想来。”
“五石散也是偶尔得到的。闵先生也拦着不让我吃,可敌不过我的坚持。”怀王道:“如果他有别的心思,应该每日哄着我吃才对。”
杜九言道:“道士呢?还能找得到吗,道号是什么?”
“道号?”怀王回道:“无为道人!”
“你认为道士有问题,他故意让我吃的五石散?”怀王盯着杜九言,在回忆过往的一切,面色阴晴不定,目光在清明与混沌的间隙挣扎,“我不知道。”
“我没有这样的感觉。”怀王道:“闵然举呢,你们将他杀了吗?你们可以审问他。”
杜九言道:“他自杀了。”
闵然举这样的人,就如同荆崖冲一样,问是不可能问出什么来的。
在他们心中,有一番想要成就的所谓大业和目标。信念扭曲且坚定,没有任何外因能够撼动。
怀王顿时红了眼眶,低声呢喃道:“闵先生是为了我……”
他的伤心不是装的。
杜九言打量着他,道:“你知道刚才外面发生暴动了吗?整个吉安城中的百姓都要进来杀你。”
“刚才外面的吵闹声就是这个?”怀王面色再次沉了下来,人又清明了一些,他道:“这些百姓懂的太少,被人煽动情绪后,就会做蠢事。”
“你们有没有镇压?”
杜九言道:“并没有,我将他们劝走了。”
“不该这样。”怀王叹了口气,“不过,只要事态平息了,也就算了。”
杜九言和桂王对视一眼,两人一起出去,怀王喊道:“墨兮,你一定要救我,我不想死。”
“他脑子不好了。”杜九言道:“五石散吃多了,就会这样。”
桂王没有说话,忽然转身抱着她,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道:“让我抱会儿。”
“嗯?”杜九言顿了顿,轻轻拍了拍他,道:“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情,很难发生。”
更何况,这件事背后到底有没有人,他们目前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有这个人的存在。
“他不冤枉。”杜九言低声道。
桂王松开她,道:“要是你哥哥,你、会怎么样?”
“我哥哥?”杜九言蹙眉道:“该哭就哭,该办的事还是要办的。私情和公理尽量分开吧。”
“王爷,”杜九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痛你的心啊。”
桂王心情好点了,看着她道:“那要是我呢?”
“那我要想想了,”杜九言负手走在前面,又停下来看着他,“办了你,然后告诉你奈何桥上等百年,我们再做好兄弟。”
桂王呸了一口,“没良心。”
“我是正义的使者,我不能有私情啊。”杜九言跟着桂王。
孟郊整理了府衙,收拾出了二十几具尸体,都是衙门里做事的差役和捕快,还有一位被捕快所杀的百姓,他的家人正围着尸体在哭。
听说百姓们情绪本来没有那么激动,但是其中一个捕快拔刀出来,大家顿时一拥而上。
那么多人,踩也能将他们踩死。
将府衙收拾出来,孟郊请了先生写了事件的说明,贴在了八字墙上,许多百姓围在墙边看。
跛子让苏掌柜列了明月坊所有客人的名字,前后用了三天时间,将明月坊这三年多曾来买过幼女的客人,全部抓到府衙关押,一共一百一十三人。
救和寻找到被卖的孩子一共一百三十一个人,但还有很多的孩子,在核对和查找时,已经下落不明。
加上怀王府救出来的和跛子三天安置的少女,一共一百八十四位。
这些人,无论是买卖的客人还是受害的孩子,都不全部是本地的,幅面极广,最远的甚至有江南拐卖来的。
“都能说出来历吗?”杜九言问莫冈。
莫冈回道:“有许多说不清楚,说是被拐来的只有五六岁。”
“只能请当地官府协助查找了。”
杜九言颔首,“辛苦你了。”
“不辛苦,”莫冈道:“杜先生,如果找不到家人,要将他们都带回京城吗?”
杜九言回道:“分地域吧,先将附近的送走,剩下远一点的,就将他们送回去。”她顿了顿又道:“还有一部分孩子……并不是拐卖的。”
“这、这样的孩子,怎么办?”莫冈道。
杜九言沉默了一下,道:“等朝廷批复了以后,如果圣上同意我的提议,我再和大家说。如果不同意,我们再另想办法。”
“是。”莫冈说完,有人来喊道:“杜先生,将军,吃饭了。”
四天来,他们就住在怀王府中。
怀王妃一直在内院没有出来过,她的两个孩子杜九言到是见过几面。但怀王的情况不太好,一直在房间大喊大叫打滚求饶,求桂王给他药吃。
桂王没有理他,让人将怀王的嘴堵住,固定时间喂水塞食物。
四个人在房间里,跛子进来,桂王看着他问道,“煽动暴动的三个小厮,开口了吗?”
“正来说这件事,有一个受不住打,要招供了。”跛子看着大家,“要不要去听听?”
桂王点头,“好,难得打一顿肯说。”
大家都跟着起来,一人抓了一个馒头,边走边吃随着跛子去了关押小厮的院子。
其中两个人被打的晕了,正躺在隔壁,开口要招的则被留在另外一间,推开门卫所几个看护的兵给大家行礼,孟郊道:“我们在这里,给你们一刻钟去吃饭。”
几个人走了,大家坐下来。
杜九言打量着被吊在横梁上,光着膀子满身是鞭痕的小厮,他披着头发,唇角开裂面色苍白。
听到说话声他睁开眼朝众人看了一眼,低声道:“我要喝水。”
韩当给他倒水喂了,将人放下来,小厮倒在地上缩着一团喘着气,“你们、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等我说完,就放了我。”
“嗯。”桂王问道:“你的主子是谁?”
小厮回道:“我、我不知道。主子和我们联络,都是让人在信放在明月坊的左边院墙的一个缺口里。”
“我们每天都会去看一眼,但主子不是每天都有信件,有时候几个月甚至半年都没有任务,只会将我们三个人的钱放在里面。”小厮咳嗽着道。
桂王问道:“一共为这个主子做过几件事?”
“两件。一件是将明月坊里死去的小姑娘的尸体,丢去茅山。”
“另一件,就是前两天发动百姓暴动。”
小厮道:“主子说,我们人微言轻做不了大事,但是我们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将那些少女的尸体丢出去,让百姓发现,久而久之百姓们就会奋起反抗,如此,朝廷就会知道,我们也就等着解救了那些受害的孩子。”
大家听他的话,都路出惊讶之色,他的主子居然冠了如此堂皇的理由。
桂王问道:“我问你,你来明月坊是受你主子之命,还是来了以后再拜的主子?”
“来前拜的主子。我从记事起,就和师兄弟们住在一起,跟着师父学武功和认字读书。”
“师父说我们都是孤儿,命是主子给的,所以就要为主子卖命。”
桂王和杜九言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许惊讶。杜九言问道:“在什么地方?”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相信。”小厮惨笑一声,“我只知道我们在一个山里,每年都有几个小师弟师妹进来,但也有人出去。”
“我们就待在哪里,只有接到任务的时候,才会让我们出来,按照主子的吩咐,做形形色色的事情。”
杜九言问道:“山里建的房子?”
小厮摇头道:“一个墓,很大的墓室,我们所有人都住在里面。”
“是古墓吗?什么架构?”杜九言道:“你能不能画出来?”
小厮很惊讶地睁开眼看着杜九言,“画出墓室,你就能找得到那里吗?”
“试试吧。”杜九言道:“只要这个地方是真实存在的,总有一天能找得到。”
“那我试试。”小厮坐起来,看着她,“我画完了,你能放了我吗?”
韩当去取笔墨。
杜九言道:“你觉得你从这里出去,还有可能活吗?”
“有。”小厮道:“主子从来不杀我们。”
杜九言颔首,将笔墨给他,小厮颤巍巍地凭着记忆画了墓室的架构和内造,杜九言问道:“刻的什么花纹?墓中都清空了?”
“是,都清空了。”小厮回忆着,“但进门的地方摆着两只石狮,这个算不算?”
杜九言道:“你画出来我看看。”
小厮画了出来。
“既然在山里,周围都生长的什么树木?”
“师父说,那是杉木和马毛松,再往上一点,就是毛皮桦。”小厮道:“还有许多别的树,我不认识。这几种比较多。”
杜九言点头,“知道了。”
601 线索分析(二)
“画好了。”小厮将图纸给她,画的并不算清楚,但大概轮廓能看得出来,“你要这些信息真的有用吗,你能找得到?”
杜九言道:“每个时期的墓,都有他的特点。再加上你说的这些生长的树木,可能有一些用处。”
“土是什么颜色的?”
小厮又是一怔,回忆着道:“是黄土,偏红。”
“谢谢。”杜九言又给他倒了一杯水,道:“既然答应要放你,我们不会食言。但我建议你现在不要走,等过几日就说你死了,然后将你丢去山里。”
“到时候你再走。”
小厮就看着她,“你、真的会找到那个墓吗?”
“不确定,但总归要试试。我们现在对你主子的信息掌握的很少。”杜九言道:“知道一点算一点。”
小厮点头应是,“那、那我不走了。等你回京城的时候,带着我一起吧。”
“我等你找到了墓,我再离开。”
杜九言有些惊讶,“为什么?”
“我想回去。”小厮垂着头道:“我们师兄弟一起长大的,我还想回去看看他们。”
“你在里面住了多少年,一共有多少个师兄弟?”跛子问道。
“师父说我三岁就来了。我十四岁离开那里的,前后至少十一年吧。”小厮道:“我们师兄弟来来去去,七八岁前的我不大记得了,但是这七八年的师兄弟,大概有十几个。”
“师兄弟们都出去办事了?”杜九言问道:“他们的样子,你能画出来吗?”
小厮看着她,摇头道:“我画不出来,而且,你就算知道也找不到他们的。我这几年一直暗中找他们,都毫无线索。”
“其他两个人呢?和你一样?”
小厮点头,“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出来的。”
“那你好好休息,”杜九言道:“我想到有什么疑问,再来问你。”
小厮应是,疲惫地靠在桌角。
韩当将他扶起来到床上躺着,小厮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
几个人回去继续吃饭。
“现在我们有两个线索,”杜九言道:“第一,怀王说的那个叫无为的道士。第二,则是他刚才说的,这个古墓。”
“他说他三岁就去了,十四岁离开。今年十七岁。”杜九言道:“也就是说,这个古墓和如他这样的孩子存在,至少有十四年了。”
她说着看向桂王,“王爷,您可以什么想法?”
“没有。”桂王靠在椅子上,目光浅淡,“这个人为什么存在,又是什么目的,已经不重要了。”
他看着杜九言,看着众人,“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将此人找到。”
杜九言打量了一眼桂王,指着桌子上的菜,“吃饭!”
大家沉默地吃了饭,杜九言到书房去整理自己的思路,桂王推门进来,她抬着看着他,道:“怎么了,有事和我说吗?”
“有思路了?”桂王在她对面坐下来。
杜九言将自己刚写好的东西给他,点着上面的一个没脸的画像,“现在就按照你所言,我们退开一步,抛开此人的动机。”
“他一共做过哪些事呢?”
“别的事我不能肯定,但荆崖冲、长生岛以及安山王的事,必然和他有关。闵然举和怀王也与他有关。”
“嗯。”桂王点头,“应该是这样。”
杜九言道:“现在又多了一件,小厮所说的古墓。”
“王爷,就在刚才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她看着桂王,“当时我们查安山王的时候,确认过他的次子不在府中。”
“可是如此?”
桂王颔首,“现在也不在,他几个儿子都在宗人府,唯独缺了这个孩子。”
“去问问怀王妃,”杜九言心头隐隐有个猜测,开了门和韩当说了几句,韩当去内院问怀王妃,过了一刻回来,拱手道:“杜先生你说的没有错,怀王确实有个儿子不在府中。”
“去年的时候,有一次跟着乳娘出门玩,被乳娘带走了。”
“但不是王妃亲生的,而是王爷养在别院中的妾所生养的。”韩当回道。
怀王和怀王妃只有一儿一女,或许可以再多点,但显然后期怀王妃并不想再生了。
“和我所想没有错。”杜九言敲了敲桌面,低声道:“您说,几个王爷的儿子,是不是也在古墓之中呢?”
桂王道:“他为什么这么做?这样不是多此一举?”
“我认为不是多此一举,而是他一开始的设定的手法或许不是这些,又或许是再过几年。他也许是想让王爷们自己的儿子,杀了他们。”杜九言低声道:“王爷,这样的手法,对于他来说,应该很刺激吧?”
桂王眉头紧蹙,“那为什么现在改变了策略,原因是什么?”
“是我们。”杜九言道:“荆崖冲的死,长生岛的提前暴露,一定是这个人也没有料想到的。”
“但是,在事情出来后,他立刻做了应对。虽损失了荆崖冲,可依旧借我们的手,达到了目的。”杜九言低声道:“等到怀王,他直接爆出线索,对于查案的我们,是没有选择的,必须查办。”
“我们既是他的变数,也是他的机会。他完全不用出头,所有想要做的事情,他都做到了。”
桂王脸色沉沉的,没有说话。
“而作为他的变数,我们却没有选择。”杜九言敲了敲桌子,苦笑道:“因为无论是安山王还是现在的怀王,都是罪不可恕的。”
桂王颔首道:“先抓着几个线索查吧。”
“王爷,”杜九言问道:“您现在能不能和我说一说,您成亲的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桂王看着她,没有说话。
“行吧,”杜九言道:“那我们就继续说刚才的话题。”
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情,桂王有,她也有。
这没有问题,谁也没有资格强求谁去做不想做的事情。
“还有三位王爷,”杜九言低声道:“我们就从这三位王爷中,挑选一位跟踪调查吧。”
桂王看着她,“从宁王吧。”
“那这次的事情结束,我们去一趟武昌?”
这里离武昌不远。
“好。”桂王起身,开门出去,“我出去走走。”
杜九言托腮看着他的背影,扬了扬眉头,继续整理她的思路,跛子推门进来,“桂王怎么了?”
“我问他成亲当晚发生了什么事,他就不高兴了。”杜九言耸肩,看着跛子,“跛爷,你知道吗?”
跛子道:“我并不想知道。”
“那你的身份呢?”杜九言靠在椅子上,“这一段时间,我常常在想,当初我来的时候,身边就有你们。我一直认为是缘分让我们聚在一起,可现在想想,或许不是。”
“首先你不是,你是为了小萝卜,而一直跟着我们的。”杜九言道:“那么陈先生呢?银手呢?”
花子和闹儿还小,她觉得可以排除。
但是陈朗和银手,她感觉有些不同。
“这你要问他们。”跛子道:“尤其是陈先生,我查过他的过往,除了他颓废以外,这些年他并没有做别的事情。”
“或许,只是错觉?”
杜九言道:“希望是错觉吧。”
她起身伸了个腰,道:“不管这个人是谁,目的又是什么。当下我们还是要将怀王的事处理好啊。”
“九江王应该快到了。”跛子看着她,“等他来了,可以将此事告诉他,试探一番。”
杜九言点头,“我也有这个意思。”
“消灭王爷,然后呢?”杜九言低声道:“然后夺权吗?”
跛子扬眉,颔首道:“八九不离十了。”
“那就有意思了。”杜九言刚说完,桂王折返了回来,看了一眼跛子也在,他凝眉咳嗽了一声,道:“其实,那天夜里是有人告诉我,我父皇当年的死,并非是生病,而是一种不为人知的慢性毒。”
“当夜我去法华寺,圆真住持确认了此事。他和我父皇私下有来往交集。他说我父皇在去世前几日,曾觉察出了什么,但已是来不及。”
“不等他多做安排,便驾崩了。”
“我当时怀疑是我哥,因为只有他有这个动机。”桂王垂了眼眸,“但你们看到了,想要怀疑我哥,并不容易。”
“在京城的这一年,我也让人查过,太医院和宫内外,都查过。越查就越能表明他的清白。”
桂王道:“现在看来,我父皇的毒,和现在我们要找的人,是一个人。”
杜九言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602 兄弟见面(三)
所以他一怒之下,烧了法华寺,一怒之下出走了,一怒之下在广西扯旗造反。可他太善良了,不相信他哥哥真的会杀父亲,也并没有真的带着兵马打杀抢夺地盘。
只是盘踞在广西,像是胡闹,却又是他内心悲悯的无奈发泄。
这几年,桂王心里的挣扎和痛苦,没有人能够理解和开导。在他最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十八岁,他忍住了。
这非常难得。
让杜九言几乎对他刮目相看。
“是谁和你说的这件事,你……为什么相信他?”
“是一封信。”桂王道:“而我,当时也有疑惑,我父皇去世的太过突然。这封信给了我解答。”
杜九言来回走了几步,停下来看着桂王,“杀先帝,杀王爷……王爷,告诉你这件事的人,会不会就是这个幕后之人呢?”
“不知道。”桂王道:“当夜我去过皇陵,开棺验尸了。”
杜九言又是一惊,“看到了先帝的遗体?”
“是。”桂王道:“我不知道是什么毒,但当时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但是在过了几年以后,他的骨头是黑紫色。”
“所以,你更加确定?”杜九言道。
桂王颔首。
“选择在你成亲的当夜告诉你,这时机真是有意思了。”杜九言道。
桂王看着她,叹气道:“如果我知道当时是你,我不会离开的。”
“可惜,当时不是我。”杜九言淡淡地道。
这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推脱,桂王看的出杜九言的认真,他蹙眉道:“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杜九言道:“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们再回头来说。”
她说完看向跛子,“你为什么不惊讶?”
桂王也看着跛子。
跛子靠坐着,一只手搭在桌子上,正用长长的手指,拨弄着桌子上一个圆形的镇纸,他不急不慢地抬起头来,看着两个人道:“我也惊讶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桂王眯眼看着他,“你是谁?”
“我是谁和王爷你要查的事,并没有关系。”跛子道:“我的目的很明确,一开始是跟着小萝卜,现在是护着他们母子。”
“她的事是我的事,别人的事和我无关。”
杜九言一脸崇拜,“跛爷,您太霸气了。”
桂王白了一眼杜九言,道:“胳膊肘往外拐!”
“都是自己人,您这么说太见外了。”杜九言笑着道。
桂王盯着跛子,“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且回答我。”
跛子看着他。
“你护着小萝卜,是因为他是小萝卜,还是因为他是我儿子?”
跛子道:“因为他是你儿子。”
“知道了。”桂王没有再揪着不放,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房间里安静下来,杜九言暧昧地看着两个人,“你二人……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感情吗?”
桂王和跛子都白了她一眼。
“但是你僭越了。”桂王看着跛子,“你保护我儿子就保护我儿子,我媳妇你就不能惦记。”
跛子强调道:“她不是你的媳妇。”
对于人来说,是肉体重要还是灵魂重要?当然是灵魂!
秦九烟早就死了,眼前的杜九言,是一个崭新的独立的人,她和秦九烟唯一的牵连,就是借用了秦九烟的皮囊而已。
换言之,如果能有办法,让杜九言的灵魂脱离,她是可以借宿在任何一个皮囊里的。
这样的“秦九烟”还是秦九烟吗?
当然不是。
“感觉怎么这么奇怪,”杜九言摆着手,“二位,这一次要换我出去走走冷静一下了。”
她说着,打开门出去,不急不慢地在怀王府溜达着,后院里,住着怀王妃母子三个人,还有被救出来的孩子们。
孩子们受过惊吓后,胆子很小,让他们不要出门,他们就连房门也不出,成天就待在房间里。
杜九言也不强求,对于他们来说,建立对人的信任,才是当务之急。
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思路却要比之前清明了一些。
对于这个幕后人,感觉上更加清晰一些。
“杜先生,”顾青山从外面进来,杜九言扬眉看着他,“怎么了?九江王来了?”
顾青山点头应是,“杜先生料事如神,确实是九江王来了,人已经进城了。”
“那快去告诉你们王爷吧。”杜九言道。
稍后,杜九言和桂王一起迎九江王。九江王的外家是承德侯福,季太夫人是他的外祖母,他和季玉是表兄妹,严格算起来,秦九烟和九江王之间,抛开皇家的关系,从安国公这边算,也还是有点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
九江王骑马来的,带了一千兵马就停在城外。
他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长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量不高皮肤有些略黑,但一管鼻子生的极漂亮,高挺笔直很有威仪。
“九江王和圣上的容貌很像啊。”杜九言和桂王道:“看来,你是你们家孩子里的异类。”
桂王白了她一眼。
“先帝是不是生的不怎么样?”杜九言低声道。
桂王磨牙道:“我父皇很俊俏。”
“我像我父皇。”
杜九言颔首,“那果然是不怎么样了。”
要不是这里人多,桂王就要和她打架了,想了想忍住。
“墨兮,”九江王从马背上跳下来,三两步过来,一把将桂王抱在怀里,“墨兮!”
桂王被抱着,显得很不自然,他咳嗽了一声,喊道:“二哥。”
“又长高了不少。”九江王摸了摸桂王的头,高兴地道:“我记得我上回见到你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么高。”
杜九言发现,九江王的声音特别的好听,像是拨弄的琴发出的和弦,撞在人的心底,非常的撩人。
“去年我听说你在邵阳,也想不到来我这里走动。”九江王打量着桂王,笑容从眼底溢出来。
“是不是太忙了,没有空?”
桂王道:“我哪有什么正事。”又道:“就是懒得懒得跑动。更何况,来你这里,也给你添乱。”
九江王拍了拍桂王的胳膊,轻笑着,“我们的墨兮长大了。”
桂王难得的脸一红,咳嗽了一声,正色和他道:“我给你介绍。”
他将杜九言和孟郊以及跛子介绍给九江王认识。
九江王和跛子以及孟郊各自施礼回礼后,就含笑望着杜九言,“你就是那位名动天下的讼师杜九言,闻名不如见面,久仰!”
“王爷客气了,我不过是跟着王爷后面一起闹腾,沾他的光而已。”杜九言道。
“墨兮很聪明的,”九江王道:“我们兄弟里面,要真说谁最聪明的话,墨兮绝对是第一人。”
杜九言笑着应是,“是,桂王爷确实智慧过人。”
“去王府里说话吧。”桂王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你去看看怀王。”
九江王和他并肩往怀王府去,兄弟二人去看望怀王,杜九言没有一起去,就和跛子还有孟郊一起去了衙门。
“不瞒你说,我两年前就知道他在做这些事了。”九江王看着因为药性发作,而昏昏沉沉的怀王,悔恨地道:“我提醒他了,还为此和他大吵了一架,他后来就不理我了。”
“他以为我会报给圣上……”九江王说着看了一眼桂王,见他没什么表情,又接着道:“自家兄弟,我又怎么舍得,置他于死地。”
“没有想到,他事情越做越过分,早知道,我两年前就应该将他捆起来,送回京城请圣上处置。”九江王道。
桂王道:“两年,不知有多少孩子被害,”他一顿看向九江王,“二哥,你不该纵容他的。”
九江王痛苦地点了点头,“父皇以前就训斥过我,说我太过妇人之仁,行事不够果断。”
“如今想来,还是父皇最了解我。”
桂王没有说什么。
兄弟二人陪着怀王坐了一个下午,又去看望了怀王妃。
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家坐在一桌,九江王问道:“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怀王离我这么近,我却没有很好的督促他。我和你们一起回京请罪。”
“那你给圣上去奏疏吧。”桂王没有反对。
九江和吉安确实很近,九江王顺道回去解释,合情合理。
“王爷,”杜九言看着九江王,“冒昧问一句,您膝下几个孩子?”
九江王回道:“我有三儿两女,一个正妃两位侧妃。”
“杜先生有何疑问?”九江王问道。
杜九言道:“是这样,安山王和怀王爷都有一个孩子在很小的时候走失了。”
“你认为这里面有蹊跷?”九江王问她。
杜九言没说话。
“我没有,”九江王道:“早几年有一个儿子早夭了,不过当时才六个月而已,是生病去的,我亲手葬的。”
杜九言颔首,“我就问问。还请王爷见谅。”
九江王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一次有人煽动民变,你怀疑还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对吗?”
杜九言颔首。
“我来的路上也在想这件事,确实很蹊跷。”九江王道:“你可获得了什么线索?”
杜九言摇头,“暂时还没有。”
“王爷,”正说着话,韩当拿了一封信进来,递给桂王,“从急递铺送到府衙的。”
桂王拆开来看着,顿时眉头紧蹙。
大家都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汀州、开封和广平发生了暴动。”桂王道。
开封在中原,汀州归属福建,广平则靠近山东境,三个毫不相干的地方,为什么同一时间发生了暴动?
杜九言问道:“什么原因?”
603 邵阳微变(一)
“在这三处,找到了怀王买卖幼女的联络点。”桂王道。
在买卖中,以幼女和女子为主,男孩子不过百分之一二的样子,相对受害人数少。
“找到了以后,几处的百姓躁动起来,要求严惩怀王以及所有在案件中有所涉及的人。”
杜九言端茶喝茶。
吉安这里的事,算算时间消息大概要明天才能到金銮殿上给赵煜看到。
而现在,他们就已经得到了开封和广平百姓暴动的消息了,而对方甚至比圣上还要早知道,怀王买卖幼女的事。
这么迫不及待,是怕赵煜处置怀王如同当时的安山王一样,不杀只关?
“这消息,传递的未免太快了点?”九江王看向桂王,“眼下,不如先启程回京,怀王的事没有一个终结,暴动恐难以解决。”
桂王看向杜九言,“你觉得呢?”
九江王一愣,没有想到桂王对杜九言这么信任和依赖。
桂王的性子,看着是小孩子脾气,但其实他有心事也很少和大家说,而且还很执拗独立,就算和你亲近耍无赖,但也不存在全然的依赖着谁。
难怪外面都在说他们两个人是断袖。
“要回去,但也要将这里安排好。”杜九言蹙眉道:“还有许多女孩没有找到家。”
关键一部分,根本就找不到家人。
桂王写奏疏回京奏请,让这些人去新化的矿山安顿,由朝廷扶持到十五岁,每年每人二十两银子。
但圣上什么意思,他们还不清楚。
如果现在走,那就只能先将女孩子们都带回去。
放在这里,她不放心。
“那就带回去。”桂王道:“租两船走水路。”
孟郊道:“我十日内安顿好,走陆路吧。”又道:“以防暴动事态严重。”
衙门里还关押着这几年买卖幼女的人。这事要等朝廷派新任知府到任再处理了。
情节严重的充军流放,略轻一些,至少要坐监三年杖八十。
那些卖儿卖女的父母,待彻查后,再慢慢处理。
桂王点头,“孟都督想的周到。我将韩当留给你用,他办事稳妥,你有要事可以让他去办。”
“好!”孟郊说完,和韩当拱了拱手,“辛苦韩将军了。”
韩当起身行礼,“不敢当都督谢,应该的。”
“既是这样决定,那我们就各自去安排。”桂王道。
九江王道:“那我就让我带来的人回去了。”
桂王颔首。
大家各自去忙,杜九言去了内院,怀王妃站在出来见她,语调平静地问道:“……杜先生的意思,明天就启程吗?”
“嗯。”杜九言道:“事情有转变。”
怀王妃没有多问,“知道了,我这就去准备。”
杜九言拱手,去了另外一边。
大院子里还住着四十位姑娘,原本有两个男孩子的,但在昨天已经被家人领回去了。
四十位女孩子,最大的今年十七岁,最小的才八岁。
她进去,本来在院子里坐着的孩子们,就像是受惊的小兔子,纷纷逃回了房间里,她还没说话,院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但能看得见,在窗户的缝隙里,门缝里,墙后面,正有很多眼睛、耳朵在看她和等她说话。
“明天我们要启程回京。”杜九言在院子里道:“你们有的记不得家,有的则是无家可归。所以我决定带你们一起走。”
“到了京城以后,请朝廷来安顿你们。”
“你们有没有意见?”杜九言问道:“如果实在不想走,或者,你们又想到了自己的家,现在可以来告诉我,留在这里等家里人来接,或者我安排人送你们回去。”
门口,一个脑袋探出来,是年纪最大的那个小丫头,虽然有十七了,但因为个子小,人又特别的瘦,所以看上去就十四五岁的样子。
“朝廷会怎么安排我们?”
杜九言冲着她招了招手,道:“桃红,你有什么想法?”
“我?”桃红缩着手和肩膀出来,“我、我就想能吃饱饭,有地方睡觉,没有人欺负。”
她说完,身后探出来无数个小脑袋,跟着一.asxs.头,齐声道:“我们也想。”
“只要没有人欺负我们,有饭吃,有衣服穿就可以了。”
杜九言看着孩子,鼻尖微酸,含笑道:“要求这么低,就算朝廷安置不了你们,我也可以。”
“不就你们几十个小丫头吗,”杜九言摇着头道:“一天三个馒头一顿肉,够吗?”
大家都跑了出来,瞪着眼睛看着她,满目的期盼和高兴,“够,够的。”
“够的。”桃红点着头,道:“我一天两个馒头就能吃饱了,要是困难点,一天一个馒头也行。”
她们只想有个安全的地方待着,能活着就行了。
杜九言摸了摸桃红的头,含笑道:“那就和我一起走,每天投喂小兔子们馒头吃。”
“我们不是兔子,”最小的玉子摇头道:“杜先生,我不是兔子。”
杜九言弯腰看着她,“你不是兔子,那是老鼠吗?”
玉子点着头,“对的,我属老鼠的。”
“知道了。”杜九言不敢去摸她的脑袋,始终负手在身后,给她足够的安全感,“那大家今晚睡个好觉,明天我们就要长途跋涉了。”
大家都跟着点头,“我们不敢赶路,我们都能照顾好自己。”
杜九言从院子里出来,叹了口气。
小姑娘们,不知道去哪里,不知道做什么,无法掌控自己的将来,甚至连小小的干涉都做不到。
豆蔻青春该是最美好的年华,而对于她们来说,却是最惶恐无措的时候。
“在想什么?”跛子拍了拍她的头,“面色这么沉重。”
杜九言道:“任重而道远啊!”
“没事,”他轻声道:“你一定可以。”
杜九言笑了,“等我办成了,你再可劲儿的捧我,那时候我会很得意。”
“成功时捧你,你就会膨胀了。现在捧,正合适。”
杜九言摆手,“我和别人不同的,你要不能那俗世的要求来要求我。”
……
焦三拿着一份卷宗从衙门口进来,一边走一边和蛙子道:“你确定开封那边暴动了?”
“是,今天有客商到邵阳说的。”
“前天开始暴动,今天客商就到邵阳了?”
“客商也是路上听别人说的,这一个传一个,毕竟是大事。”蛙子道:“三爷,您说杜先生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这会应该还在吉安吧?”
焦三点头,“事情没有那么快处理好,八九不离十还在那边、我还以为她能抽空回来走一趟,现在看来,恐怕是不能了。”
“是啊,杜先生这一走都快一年了,大家都说她不回来了。”
焦三说着进了卷宗房里,喊道:“老江头,把上个月那个案子的卷宗……”他没说完,发现江书吏不在。
“他不是成天在里面的吗?”焦三问道。
他们寻常没事不到这里来,蛙子也不是很清楚,“我帮你您问问去。”一会儿又跑回来,道:“三爷,黄书吏说他有十天没有来了。”
“没去他家里问?死家里了?”
蛙子回道:“去他家里问了,他家里人也不知道,还以为是衙门派出去做事了。”
“奇怪了。”焦三咕哝着,自己找要的卷宗,随即奇怪了咦了一声,“我记得这架子上是放户籍的吧?怎么这么乱?”
蛙子奇怪,“是啊,好像被人翻动过的。江书吏向来不喜欢别人乱翻他的卷宗。”
“奇怪了。”焦三只觉得奇怪并没有多想。
晚上去德庆楼吃饭,董德庆就说起江书吏,“吃了我一顿饭没给钱,我让小厮去,怎么衙门和家里都说不知道。”
“我今天还在找他。”焦三将事情说了一遍,董德庆听着一愣,小声问道:“那架子上,可被人翻动过?”
焦三点头,“怎么了,你有秘密在里面?”
“不是我,是九言!”董德庆将当时的事情和焦三,焦三很吃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那她的户籍是假的?”
董德庆点头。
“功名也是假的?”
董德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反正现在身上的功名,是别人的。”又道:“对于她来说,功名不功名不重要了。”
“奇怪了,”焦三道:“难道是九言的对手想弄她,所以查她老底?”
董德庆点头,“那些讼师都阴坏的,谁知道呢?”又道:“你要不清楚,这会儿去找陈先生说一说。”
“九言的事情,他肯定比你我都要清楚。”
焦三点头,“这不是小事。要是这事儿让她被人抓住了把柄,被人害了,我们可就罪过大了。”
话落,晚饭都没有吃就去鸡毛巷找陈朗。
“你怎么来了?”陈朗正在院子里喂鸡,这是小萝卜养的鸡,小鸡变成了老母鸡,过些日子天再暖和些,又能孵出一窝小鸡了。
焦三将他和董德庆聊的事告诉陈朗。
陈朗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来,擦了擦手,沉声道:“来者不善,九言这次恐怕有大麻烦了。”
“功名是假的,肯定要被人踩了。”焦三道:“现在怎么办,陈先生您快想想办法。”
陈朗道:“我知道了,你让我想想。”
他紧蹙了眉头,在院子里坐下来。
焦三看他沉思不好打扰他,自己去厨房煮面条吃去了。
604 后台太妃(二)
赵煜的心寒,大于愤怒。
安山王、怀王!
还有谁?还有哪个兄弟,在他一心想要开创盛世的时候,给他拖后腿?
他想到很多年前,先帝还在的时候,他们兄弟间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传言中皇室的明争暗斗,大家都安守本分,虽不是人人和睦,但也算是兄弟齐心。
“薛按,”赵煜很累,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疲惫地道:“你说,怀王他,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朕记得,他的女儿也是七八岁的年纪吧?”
“他怎么下得去手呢,怎么能如此的丧尽天良!”
薛按给赵煜轻轻揉着太阳穴,低声道:“桂王爷不是说了,他因为手臂疼痛,开始吃五石散,这一吃就上瘾了!”
“那种药奴婢是知道的,吃的多了,人就会变的烦躁,萎靡不振,蠢笨残忍。”
“到这个地步,人就不是原来的人了。”
赵煜睁开眼,长叹了一口气,道:“朕太失望了。”
“圣上有气就撒出来,千万不要憋在心里。”薛按低声道:“伤着龙体,兹事体大!”
赵煜道:“桂王说将剩下的少女都送去新化,九言在那边有个盐山矿,里面可以安置那些孩子。”赵煜道:“朕觉得不错,就照她的意思办了。”
“一年每人拨二十两银子,这事就交给新化的县令落实。”
安顿好这些孩子,他心里也能略宽慰一些。
“圣上仁厚,您这么安排,她们知道一定会高兴的。”薛按道。
赵煜颔首,“朕来说,你执笔,速速给他们回信。”
“事情办完,将一干人等押到京城来。”赵煜道。
薛按应是,在一边磨墨,铺了纸,正要落笔,门外一位小公公进来,低声回道:“圣上,兵部的史大人求见。”
史迁是兵部尚书。
“宣!”
史迁匆匆而来,手中拿了两封奏疏,他呈上去,急着道:“圣上,几日前吉安百姓暴动后,紧接着汀州、广平和开封百姓也暴动了。”
“三方县令和知府写奏疏来,请圣上裁夺,如何处理。”
赵煜看了他一眼,“是什么理由?”他说着打开了奏疏,一目十行的看着。
“是因为吉安拐卖幼女的事情,要求圣上杀怀王,以及所有涉案人员。”史迁道。
赵煜合上奏疏,沉声道:“传令下去,让各地不要动武,告诉他们,一旦怀王等涉案人员押送到京,朕一定会严加惩治,绝不会让任何一人逃脱制裁,也不会轻饶任何人。”
史迁道:“这话,都已经说过了,但是民怨难平。”史迁道:“微臣认为当务之急,不如原地将怀王斩首。如此,也能速速平息众怒。”
赵煜蹙眉,道:“事情还在查办,暴动的缘由还没有查清楚。如果朕就依着他们,立刻将人就地砍了,将来,岂不是一有事他们就发生暴动,来以此要挟朕?”
史迁想想也对,朝廷大事岂能是百姓威逼一番就退让的。
纵然他们是对的,可也不能养成他们这样的习惯。更何况,这三地的暴动,有没有别的原因、幕后的推手还不清楚。
“那现在怎么办?”史迁问道。
赵煜道:“先尽量平息。朕再下令,让桂王和杜九言速速带人回京。”
“将本案审理清楚,昭告天下。是斩首还是其他再根据律法行事。”
也只能这样了,史迁应是,退了出去。
赵煜很心烦,让薛按起草了手谕,速速让急递铺送了出去。
他则启程去了坤宁宫。
难得一见的王太妃坐在坤宁宫里,见他进来起身行礼,赵煜微微点了头,就坐在一边喝茶。
“怀玉的事,我也听说了。”王太妃看着赵煜,道:“若事情真的是他做的,你该杀就杀吧。”
“他身为王爷,不但没有治理好封地,还带头作乱,给圣上你添乱。其行之恶劣,该杀!”王太妃叹了口气,“圣上也不要难过,顾念兄弟之情,人这一世,都是注定的。他命该如此,不值得任何人为他难过。”
赵煜对王太妃的印象,一直要比周太妃好。他也叹了口气,道:“若事情属实,朕确实不能再留他。”
“方才,三地送来急奏。因为他的事,已经发生了民众游行暴动,若处理不好,结果将难以控制。”赵煜道:“不杀他,难以平民愤。”
王太妃也惊了一下,愧疚道:“这个孽障,给圣上添忧了。”
“你也不要这么说,”太后和王太妃道:“等他来了,问清楚了再说。”
“他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他的性情为什么突然大变,这背后还有没有别的原因,我们也要弄清楚。”太后道:“纵然一死难免,可作为亲人,我们也要先给与他信任才好。”
王太妃起身给太后行礼,“您对他的心比我这个亲生的娘还要周到,臣妾替这个孽子,谢谢太后娘娘。”
“不说了,”太后道:“等他到了再说吧。”
说着,揉着额头,叹了口气。
王太妃由嬷嬷扶着出去,却没有回自己的春华宫,而是到了翊坤宫。
周太妃的翊坤宫里只留了四个宫人照顾,因为她疯了,宫人们就没有以前那么尽心,有机会就偷偷跑出去打牌吃酒。
门口没有人,周太妃一个人坐在院中的椅子上,面前放着一只鸟,这只鸟是前年安山王送回来的,说是亲自抓到的,也不知道什么品种,但是叫起来,声音特别清脆悦耳。
周太妃满头华发,目光呆滞地盯着鸟,就听着鸟在笼子里蹦跳鸣叫,她自己一点声音都没有。
“周姐姐,”王太妃在周太妃的左手边坐下来,低声道:“怀王出事了。”
她不急不慢地将吉安的事说了一遍,用凳子上的细棍子拨撒着鸟食,声音轻柔,“……不过几日就要押送回来,这一回就只有死路走了。”
“我理解你当时跪在坤宁宫门外的心情。”王太妃轻笑了一句,“没有想到,我们乖巧了一辈子,不争不抢安安分分,也不能善始善终。”
周太妃并没有所动,始终盯着鸟笼,目不转睛。
“那天……你去哪里了,见了谁?”王太妃看着周太妃,“知道了什么,让你一夜白头?”
周太妃自然没有回答。
王太妃叹了口气,“算了,我何必来问你呢。以前你就不会和我说,何况现在呢。”
她说着起身往外走,韩太妃带着人进来。
韩太妃是先帝在做太子时娶的侧妃,后来孝端皇后去世,她诞下宁王,年底,当今的太后娘娘入宫,第二年年初季贵妃诞下了九江王。又隔了一年半太后有孕才生下圣上。
所以,要论情份当然是她和先帝更浓厚一些,更何况,宁王是先帝的第一个儿子。
她还记得先帝抱着宁王时高兴的样子,说胖敦敦的像个小肉球。
韩太妃比王太妃个子矮点,宁王也像她的身材,中年后就开始发福。以前先帝在世时她还会克制,但先帝过世后这几年,她就不再管理身形。
和清瘦的王太妃相比,她越发显得矮胖。
“怀王的事是真的吗?”韩太妃问道。
王太妃颔首,“是真的。”
“圣上怎么说?”韩太妃有种兔死狐悲的悲凉感,这种感觉在安山王出事的时候还没有,“杀了?还是关宗人府?”
王太妃道:“作恶多端,自是要杀!”
韩太妃道:“可他是藩王,是他的兄弟啊,他怎么能说杀就杀!”说着一顿,怒道:“你就没有哭闹吗?”
她指着周太妃,“当时她不就是哭闹了一番,最后圣上饶了安山王不死,将他囚禁在宗人府。”
“你也去哭闹。现在可不是你清高的时候,那可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王太妃摇了摇头,“不要让圣上难做,他也不容易。”
“算了吧,”王太妃道:“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留着他的命,又能怎么样呢,不过赖活着,生不如死罢了。”
说着,便走了。
“不对,”韩太妃拉着她,示意自己身边伺候的人出去守着门,她低声道:“我怎么感觉这事不对?不会是圣上有心削藩,而又不敢大张旗鼓,所以用的手段吧?”
如果是这样,那宁王岂不是有危险?
“你别胡思乱想,”王太妃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才来翊坤宫里问周太妃,明知道对方什么都不会说,可还是来了,“圣上不是这样的人。”
是不是这样的人,她也不知道,就如怀王,以前那么乖巧懂事的孩子,现在不也变成这样了吗?
人都会变的。
“什么时候到京?”韩太妃问道。
“估计得还有个半个月。”王太妃道:“你要是不放心,就给宁王写封信问一问。让他自查一番。”
韩太妃苦笑一声,“要真是……”她指了指御书房的方向,“查就能保住性命吗?”
“别胡思乱想,宁王向来聪明,不会做糊涂事的。”王太妃说着,叹了口气,“我累了,回去了。”
说着就走了。
韩太妃看着疯了的周太妃和那只聒噪的鸟,怒道:“装疯卖傻,儿子都没有了,你活着有什么用。”
说着,拂袖走了。
周太妃花白的头发散下来,挡住了脸。
605 小姑娘们(三)
来的时候一艘船,回去的时候两艘。
走前,有两个女孩子要留下来找自己家人,她们不想离开这里。杜九言就讲她留给孟郊,让他帮着找。
孟郊带着韩当还在吉安,将剩下的事情善后,然后再从陆路快马加鞭去处理几处民变的事情。
今天天气不错,海风不凉也不热,杜九言盘腿坐在甲板上,笑着道:“这一次谁都不许赖皮,赖皮的人,等会罚她多吃一碗饭。”
围着她坐了半圈的小姑娘们都咯咯笑着,半大的小姑娘,笑容比这春光还要明媚,杜九言看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杜先生,今天中午我就多吃了一碗饭,现在还撑着呢。”八岁的玉子捂着肚子,皱着眉头,“我不想吃了。”
杜九言道:“输了就要认,不认的怎么办?”
“挠痒痒!”小姑娘们一起笑着说。
杜九言点头,搓着手,道:“来!”
玩的不是什么高雅的游戏,就是赌坊里常常玩的单双,一堆棋子随手拨一些过来,猜这一些是单还是双。
“老规矩,单坐右边,双坐左边。”杜九言笑着道。
小姑娘们牵着裙子,摇着小辫子开着笑脸,你来我往地挪动着,最后定下来,杜九言开始数,有个小姑娘喊道:“杜先生,您还没有说呢。”
“单吧!”杜九言笑着,数出来却是双,大家哈哈大笑。
有人道:“今天晚上,杜先生要吃三碗饭!”
杜九言神秘地道:“看来,我要祭出我的看家宝贝。”
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滴溜溜好奇地看着她,“什么宝贝?”
“看!”杜九言从身后拿出来了一个小碗,碗只有她的大拇指大,非常的小巧可爱,“这就是我今晚的饭碗,莫说三碗,三十碗我也输得起!”
大家哈哈大笑。
“杜先生赖皮,我们去挠杜先生!”
小姑娘们一拥而上,杜九言笑着逃开,大家看她狼狈的样子,笑倒在地上。
她们在闹腾,引得船舱里别的害怕的小姑娘们探头探脑地偷看,有人羞涩地出来,绞着手指问道:“你们在玩什么?”
“一起玩啊,别怕,杜先生人很好的。”
“是啊,她和别的大人不一样。”
小姑娘看着杜九言的笑容,惴惴不安地点了点头,“我、我去喊她们一起来行吗?”
“行啊。”
小姑娘回去又拉了两个,她们刚一出来,桂王正好从后面走过来,几个人像是老鼠看见了猫一样,滋溜一下跑回去,关了门。
桂王尴尬地站在原地。
“没事。这是王爷!”杜九言安抚大家,“他是好人啊,和我们一起的。”
大家都羞涩拘谨地冲着桂王笑,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回去自己房间里待着了。
桂王很郁闷,眉头蹙着和杜九言道:“我面目可憎吗?”
“不,是您太有阳刚之气!”杜九言道。
桂王低头看看自己,颔首道:“也对,这不能怪我,这是天生的。”
小姑娘们不是怕桂王,而是怕男人。所以,每次看到男人,她们都会如同惊弓之鸟,躲的远远的。
她在努力修补,可这些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她不清楚,在这些孩子们以后的人生中,能不能淡忘这一段黑暗的过程,但她会尽力。
对人的信任,对男人的信任……
这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了,如果没有生存的技能,嫁人、得一男子照顾、生下孩子以确保年老时有人养她……这是她们唯一的生存路线,而嫁人生子也将会成为她们唯一的价值。
这是扭曲的价值,她很愤怒,然而她现在却没有办法去打破、改变这些。
怎么办呢?
所以任重而道远啊。
“说起来,我很挫败。”杜九言神色凝重地看着桂王。桂王也正色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她低声道:“小孩子大约有天生的知觉,她们会亲近我,可能在潜意识里知道,我不是男人,不具备攻击性。”
桂王看着她,她一脸郑重,可说的话……他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才知道?”
“不然我为什么喊你娘娘腔?”
杜九言挑眉,忽然推了一下了他的胸口,捏着嗓子道:“都怪你们这些臭男人。”
“呕!”桂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完全笑不出来,“言言,答应我一件事。”
杜九言嘟着红艳艳的唇,用柔弱无辜的目光看着他,“王爷啊,您请说呢。”
“闭嘴!”桂王低声道:“就算将来你变成女人,也请你不要如此。”
“太怪异了!”桂王道。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怒道:“滚!”
说着,转头看着远处的海面,桂王也和她并肩立着,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杜九言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跛子,她道:“跛爷,怀王好点了吗?”
“吃了药,睡着了。”
为了能让怀王活到京城,不然因为毒瘾发了拿头撞墙自杀,他们给他开了十几副安神的药,他一直昏沉沉的睡着,醒来的时候会清醒一点,但一发病,就又大喊大叫,嘶吼难忍。
不过好的是,今天的状况比前几天略好点。
“这个瘾是能戒掉的。”杜九言道:“不过,他也没有机会了。”
跛子道:“我让船家走快点,尽量早点回去。”
“嗯。”杜九言看着桂王,“你不去和九江王说说话?”
桂王道:“稍后就去。”
“九江王那边,你查探过没有?他身边有没有如同荆崖冲和闵然举这样的幕僚或者好友?”杜九言问道。
桂王摇头,“没有,他身边虽有幕僚,但并没有很受器重之人。”
“且,九江境内民富力强,所有人对九江王都是尊敬有加。”
杜九言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那就等宁王那边的消息吧。”
“没有就最好了。”杜九言道。
桂王颔首。
“墨兮,”九江王从后面过来,大家互相行礼,他道:“现在可有空,我有事想和你说。”
桂王颔首。
“杜先生和跛先生一起来吧。”
四个人去了九江王所住的房间,房间都很小,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来,上了茶后,九江王正色道:“这两日我仔细考虑过,对于是否存在幕后推手,我有一些看法。”
杜九言很好奇,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最令我奇怪的,其实是这个人的动机。”九江王道:“如果、他的最终目的,是让所有的王爷都消失,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多的波折?”
“刺杀不是更加直接?”九江王道:“我们几个兄弟间,除了墨兮自小喜爱武功外,我们几个人不过都学了一些皮毛。”
“我们出行也从来没有前呼后拥的防备谁。我的意思是,他如果刺杀,其实很容易得手!”
九江王说完,看着大家。
“所以,王爷的意思是?”杜九言道。
九江王道:“这会不会是巧合呢?所谓幕后之人,根本不存在。”
“那天墨兮和我说了以后,我认真反思过。我身边并没有这样的人,而且,我也没有被谁引导过,做过任何的事。”九江王道:“为什么这个人没有对我下手?”
“我已写信给宁王。”九江王道:“如果他身边有这样的人,那么你们的推断就是成立的,如果他没有,是不是可以证明,你们的推断有误?”
杜九言没有说话。
九江王有这样的说法和推断并不奇怪,因为她没有将三个小厮招供的事告诉他。
但是他有一点没有说错,如果宁王也没有,那么她确确实实要重新再设想考虑这个人的目的了。
“那就等宁王的消息。”桂王道。
九江王道:“墨兮,你不要忘记了,你也是王爷!”
“你身边为什么也没有呢?”九江王问道。
桂王道:“是,我身边没有。但我却做了足以杀头的事!”
造反,是桂王做的事。
九江王一愣,摇头道:“你的造反小打小闹,有什么可杀头的。”
桂王前前后后就杀了几个贪官,肃清了广西和镇远的风气,别的事,要说做他也做了,但对百姓其实没有实质的伤害。
没有引起众怒,不算什么。
“回京再说吧。”桂王道。
九江王颔首,“等见到圣上,再讨论吧。”
一路很平静,半道上,杜九言给陈朗写了信,告诉她这里的事情,并将她想要将女孩子们送去新化的事,告诉陈朗。
几日后他们在山东上岸,调用了几十辆马车,长长的队伍往京城去。
杜九言骑在马上走在最后,转头看着跛子,“你的兄弟给你送信了?”
刚才吃饭的时候,他看到的跛子去了一趟后院。
“嗯。”跛子道。
606 蝴蝶和花(一)
跛子将信递给她,“你看看,和你有关。”
“是不是关于暴动的事,你的弟兄们查到了来龙去脉了?”她接过来拆开信去看。
跛子道:“是你的事。”
杜九言扬眉,先是一目十行扫过一眼,随即道:“咦,这么狠啊。”她说着,又从头读了一遍,将信收了看着跛子,“完了,我这是好日子到头了。”
跛子白了她一眼。
“什么好日子到头了?”桂王上前来,看着她手里的信,“哪里来的信?”
杜九言递给他。
桂王看完,目光微凝,“此事属实?”
“嗯。”跛子道。
桂王将信揪成一团,冷笑道:“既如此,那就灭口吧。”他说着看向跛子,“你不是有弟兄吗,将这些人都杀了。”
跛子不反对,就看着杜九言,“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杜九言道:“让我想想,反正随时都可以杀的对吧?”
跛子道:“是,随时都可以杀。”
杜九言磨了磨牙,道:“那就再让他们活几天。”话落,她又凝眉道:“宋吉昌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在山东青州找到的。”跛子道。
“周岩呢?”
“就在京城。程公复等人离开后,他一直在京城,并没有离开。”跛子道。
杜九言点头,“真是难为找他们来的人了。捅破我的身份,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如果是申道儒,那可能还是为了祖师爷的遗物。”桂王道。
杜九言颔首,“先回去再说。”
过济南的时候,收到广平和开封的消息,暴动依旧存在,那些百姓每日上街游行喊着口号,劲头一日比一日足。
这让他们感到很惊奇。
一般这种组织类的事情,很少能坚持三五天以上的,更不要说着已经将近半个月了。
很有意思。
因为带着怀王等一干人等,他们没有去广平,而是过济南直奔京城。
……
申道儒听完长安的回禀,扬眉看他一眼,道:“确定明天进京?”
“是,人已经在路上了。怀王被押在马车里。虽然他们没有声张造势,但一路上还是遭到了多次的围堵,若非随行的护卫亮了兵器,怕是直接在路上,怀王就被百姓杀了。”
“这一次真是动了众怒了。”申道儒道:“杜九言没有别的动作吗?”
长安摇头,“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没有,一直随行,没有离开过。”长安道。
申道儒颔首。
“先生,”牧琰在外面敲门,长安开了门,给牧琰添了茶就退出去了。牧琰道:“方才接到个案件,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桩案件了。”
“丈夫杀妻案。”
申道儒蹙眉问道:“和送子汤有关?”
“是。”牧琰道:“我查过,三个案件都是因为送子汤。”
“今天这一桩比较恶劣,丈夫不但杀了妻子,还将女儿也勒死了。”
申道儒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会长,”邵培怀敲门进来,申道儒看着他,“何事?”
邵培怀拿了个卷宗给他,“方才我有位昔日同窗来找我,请我帮他打家中的官司,此事有些特别,特意来问过您的意见。”
“又和送子汤有关?”
邵培怀点头,“这孩子是长房独子,虽今年才十四岁,但颇有才气,去年考中了功名,将来,家中产业必由他来继承。”
“现在,来告的是他的叔叔,也就是我的同窗。”
“他偶尔得知送子汤的事,所以,怀疑这孩子根本不是他兄长的骨肉。”
“若是这样,那这孩子当然就不能继承族中产业。”
申道儒微微颔首,思索了一会儿,看着他道:“这种案子不好辩,是谁的孩子,谁也说不清楚。”
“除非有足够的证据,或者能够证明孩子不是他兄长的,否则,官司难断。”申道儒道。
邵培怀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申道儒,觉得他今天的态度有些奇怪。
以前,这种案件虽不容易辩讼,但他依旧会让年轻的讼师去历练,即便输了也无妨。
可今天他却一口否定了。
“那我去回绝了。”邵培怀行礼而去。
申道儒端着茶若有所思,牧琰问道:“先生,您……是不是另有打算?”
“焦头烂额。”申道儒看向牧琰,“杜九言回到京城后,发现有那么多的事在等她的话,她会怎么样?”
邵培怀不接的这个官司,对方肯定会去三尺堂,杜九言必然会猜到和送子汤有关。
三桩案件,虽不是都是京城内案件,但却实实在在发生了。
送子汤……暴动……自己的身份……
排山倒海。
如果,她愿意将扇子交出来或者告诉他扇子的下落,他可以帮她解决送子汤的后患,压下身份之谜。
“定然难以招架。”牧琰道:“先生打算先找她谈一谈吗?”
申道儒颔首,“先礼后兵。”
……
桂王府中,小萝卜忧心忡忡地和鲁念宗道:“我爹他们明天能到吗?”
鲁念宗正趴在地上画画,闻言抬头看了小萝卜一眼,道:“能到的,不是说了明天的脚程吗?”
“我爹会有危险吗?”小萝卜道。
鲁念宗摇头,“不会,英雄都会活很久。言言是英雄,所以她会长命百岁。”说着,将自己刚刚画好的画撑开,站起来抖给小萝卜看,“我第一次画美人,你觉得好看吗?”
小萝卜眼睛一亮,“这美人好漂亮啊。”美人站在花丛中,花上了颜色,红的花瓣绿的叶子,非常的俏丽娇艳。但这些颜色和艳丽,远不及画中的美人来的夺目。
“你画的是谁?”小萝卜觉得看着眼熟,但谁又都不像。
鲁念宗将画重新铺回到地上,给他解释,“这是蕊姨姨的眼睛,大大的传神,这是谢姨姨的鼻子,月姨姨的嘴巴,这个胸脯……”又低声道:“是娇姨姨的胸脯,是不是很大?”
小萝卜盯着看,赞叹地道:“大!”
“你为什么这么画?”小萝卜问道。
“因为我喜欢她们这些地方,然后将这些地方凑在一起,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大美人?”鲁念宗问道。
小萝卜点头正要说话,苗佩琪站在门口,笑着道:“二位公子,我们去吃饭吧。”
“嗯,知道了。”鲁念宗点头,举着两个脏兮兮的手,冲着苗佩琪喊道:“苗姨姨,我要洗手。”
苗佩琪颔首道:“花厅里有洗手的地方。”
“嗯。”鲁念宗和小萝卜一起去了花厅,女孩子们都在,小萝卜一进去就被谢莹抱着,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上午干什么去了?”
叶柔也拿着帕子过来给他擦手擦脸。
“我也要,”鲁念宗凑过去,将脸放在谢莹的面前,“我也要亲亲,不然你偏心。”
这已不是第一次了,谢莹就笑着道:“那你闭上眼睛。”
鲁念宗闭上了,谢莹的食指飞快地在他脸上碰了一下。
“嘻嘻,”鲁念宗很高兴,把脸一个个的伸过去,等着大家亲他。
女孩子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小萝卜捂着嘴在一边偷笑。
“鲁公子这样,过分了啊。”乔墨站在门口,一脸的嫉妒。
他也想要“亲亲”。
“大白牙是小孩子,”小萝卜和乔墨道:“乔叔叔您不是小孩子。”
乔墨砸吧了嘴巴,看着一屋子的女孩子不说话。小萝卜趴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乔叔叔,您喜欢哪位姨姨啊?”
“我都喜欢,”乔墨咕哝着道:“可我喜欢也没有用,她们可没有人喜欢我。”
小萝卜道:“您这样想太悲观了,您看宋叔叔和窦叔叔多厉害。”
乔墨道:“他们和我不一样。”
说着,垂着头丧气地走了。
“小萝卜小萝卜,”鲁念宗捧着自己的脸,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今天我被亲了八次。”
他就开始掰着手指计算,“只有琴姨姨,裴姨姨还有月姨姨没有亲。”
苏凝月没有“亲”的原因,是因为宋吉艺不许。
“嗯嗯,那你今天是不是满足了?”小萝卜问道。
鲁念宗点头,“特别的满足,我喜欢被姨姨们亲亲。”
大家坐下来吃饭,王蕊在蔡卓如的馆子做厨子,所以大家中午吃的饭,都是王府的厨子做的。
倒不是不好吃,只是没有王蕊会做的花样多。
吃过饭,小萝卜和鲁念宗去院子里荡秋千,鲁念宗要将他今天的课文教给他。苗佩琪端着果盘过来想,笑着道:“这个桃子很新鲜,是他们刚刚买回来的。”
鲁念宗吃了一块,点着头,“嗯,很好吃。”
苗佩琪打量着鲁念宗,笑着道:“书房里,是你画的美人图吗?”
“嗯,是啊。”
“那,能送给我我吗?”苗佩琪道:“我觉得特别的漂亮,想要挂在房间里。”
鲁念宗的画好看不好看,已经不是少数人的赞扬,而是所有人看到都会觉得好看。
至于能不能欣赏,或者称之为大作,就仁者见仁了。
“可是那个画的不是你,”鲁念宗道:“你要是想要一幅画,我等会儿给你重新画。”
苗佩琪眼睛一亮,“真的吗,那谢谢你了。”
鲁念宗看着她笑。
但下午就笑不出来了,一整个下午屁股没挪地方,给院子里所有的“姨姨”们画肖像,一直到天快黑了,他也就画完了三幅,不由累趴在桌子上,看着大家眼皮直打架,“对不起啊,我画不完了。”
“我要回家睡觉去了。”
他说着,半眯着眼睛,扶着自己的小厮跌跌撞撞地上了马车,坐在车上用两只手抻着眼皮,好不容易熬到家,倒在自己床上,就睡觉了。
“……给大家画像?”鲁夫人哭笑不得,小厮点头,“下午画了三幅,明天要早点去,接着画。”
鲁夫人给儿子擦脸,无奈地道:“天天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今天也该累一累他。”
“这样,明天我和他一起去。”
小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