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着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单薄的身姿颤颤巍巍:“莫长生,若是我长得不像你的亡妻,你是不是就不会招惹我了?若我的名姓没有和你的亡妻相似,我是不是就不会因你而死了?若是我没有信了你的鬼话,我是不是就不会招揽那么多好姑娘进庄,她们也不会活生生成为你炼丹的药材,对不对?救赎是假的,相爱是假的,我虞山山战战兢兢活了一生,却是别人一瞬的影子,死后也不惜沦为你莫长生手上的刀刃。真是太可笑了......太悲哀了......”
说着,她抬眼瞧他,本是漆黑双目,此刻已经猩红血泪。
“你竟能想起来?”莫长生无意听她哭诉,只觉虞山山身上有一种不属于她的力量。
她不再言语,骤然冲向莫长生,却在面对面之际立马侧身错开,一为避开他蓄力待发的左手,二为此举之意并非取他性命,待到两人背对背一段距离,莫长生恍然低首,瞧见自己胸口到肩上一条血淋淋的爪痕。
莫长生转身看她,冰冷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惊诧,细看过后,他总算发现异样,心中暗道:关节的碎片.....操控虞山山的,到底是谁?
虞山山冷哼一声,勾起嘴角,她不懂交战之术,于是十分配合玉迟聆的操控。
见莫长生的表情,玉迟聆大致能猜到他已经知道虞山山被操控之事,干脆直接让虞山山避开和莫长生的正面对抗,让其弹地而起,落足于屋顶之上,再挥手令下万千走尸,他们如蝼蚁噬象冲向莫长生。
背对夜月,寒风瑟瑟,虞山山抬起手来,抓伤莫长生的鲜血滴在空中,挥挥衣袖,仅一滴血就被分裂成无数滴细小血珠,紧接着指尖一扣,小血珠们如小雨般落在那些走尸身上,一刹那,他们纷纷嘶吼暴躁,利爪狂獠,不将莫长生撕成碎片,绝不罢休。
“呵呵.....”莫长生见此局面不竟笑出声,一踏仙气骤起,走尸被挡在外,他挥袖将宅院内各处的镇妖幡召集在一处,将其摆列成有序的阵法,欲将周身走尸一举封印。
一旁,顾还为褚悯渡着灵力,傅钦南一见此景,随即挥手使出连霄剑,眨眼间,便将中心的主幡刺破两半,如此其余的镇妖幡皆纷纷落下。
顿时,莫长生再无回手之力,便被汹涌的走尸给吞噬掉。
傅钦南下意识抬眼望向屋顶,透过虞山山的双眼他不知道自己在看谁,然而玉迟聆在炼丹室却睁开了眼。
玉迟聆转首看了一眼于姗姗,只见她竟然拿着一个空木盒:“这....不是我的蛇丹吗?于娘子,你都吃了?!虽然能一时力量大增,但反噬很严重的,你怎可......”
“无妨,本就已死之人,只要能脱离苦海束缚,再死一次又如何。我也只有以魂归体,服下蛇丹,才能够挣开灵锁,踏出炼丹室,即便我知道反噬带来的冲击会将我灰飞烟灭,我亦甘愿。玉姑娘,你可知蛇丹是长生第一次成功炼制出的丹药,让此丹来结束这一切也是极好的。”
玉迟聆再看一眼冰棺,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玉姑娘,你是知道的,即便万千走尸一起攻击长生,长生也有仙体护身,灵力深厚,非同为仙者,是难以打败他的。你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于姗姗利用蛇丹之力,一用力便将手腕上的铐链捏碎,看了一眼外面的方向,接着说,“玉姑娘在等欧阳道长赶到,要是长生在欧阳道长赶到之前,就破了走尸之军呢?”
闻之,玉迟聆转眸盯着于姗姗。
“即便于娘子服下了蛇丹,我依旧能够用玄霖咒控制你。于娘子,是莫长生的命门。”
面对玉迟聆的要挟之言,于姗姗不怒而笑,垂垂眼眸,红唇轻启:“玉姑娘只想到利用我对付长生,那你有没有想到我也利用了你呢?”
玉迟聆一听,凝眸微沉,没有回言,抬眸候其下文。
“自打你们进宅,我便在观察你们,直到你走了一趟炉山,我才知你并非真的秦家娘子。故而,我托梦给丁湘,让她见我之颜,想起她堂姐来,所以,丁湘才会去密林偷偷祭奠山山堂姐,而你,才会在那处见到她。如此,才会有后面这般局面,两百年了,我被困住太久太久,这是唯一离开的机会了,我必须抓住。”
于姗姗说着,手不由攥紧了裙裳。
“可是...”玉迟聆有一处不解,“于娘子是莫长生的妻子,夫妇之间,既有爱,怎会舍得分离?”
“有些爱,实属错爱。既然如此,不如玉姑娘,浅听我一段生平吧。”
言罢,于姗姗一挥衣袖,玉迟聆耳边传来于姗姗的自白,眼前则是她过往记忆中的场景,犹如身临其境。
“第一次遇见长生,是在家门外。”
凄凉的小巷,冰天雪地,年仅五岁的莫长生缩在墙边独自取暖,赤脚单衣,瑟瑟发抖。在他旁不远处,有一家富贵朱门,勾檐下挂着‘于府’二字的牌匾。四岁半的于姗姗出门赏雪,狐裘手暖,转眼便瞧见了角落里的莫长生。
莫长生是家中幼子,本不姓莫,只因家境贫苦,又逢乱世征战,家中粮食根本分不到他一口,只好取名为莫长生,活得少点,就吃的少点。于家是药草大贾,于姗姗更为独生女,掌上明珠。于姗姗年幼常常带他回府中吃饭玩乐。莫长生也是在于家接触到了草药,于姗姗经常带着莫长生一起读医书、阅草本,天赋异禀的莫长生往往一眼,便将万本书籍记在脑海里,悟性极高。
“一年后,长生想拜家父学医。可是家父不愿将医术流露外人,于是家父给了长生不少盘缠,骗他说外出游历一番,待到有功名成就之后,便收他为徒。”
莫长生信了,白天告别了家里人,晚上同于姗姗在朱门前相别。她将自己的手帕送给莫长生,看着他越走越远。
“十年后,城中突发瘟疫,我年少救人心切,一不小心,便染上瘟疫,命在旦夕。”
于姗姗病情恶化极快,和城里大多数病人一样,就连于家老爷都束手无策,急得老泪纵横。就在这时,一名游医少年郎来到阆城,仅凭一颗炼制的丹药,便将瘟疫治好。于姗姗的病,也是他治好的,就在她睁眼那一刻,见到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儿时玩伴,莫长生。莫长生就这样回来了,带着一身高超的医术,和全城百姓的赞誉。
“我喜欢他身上那一股疾风劲草的韧劲,不过一眼归来少年,满目春光皆不及。那时令人最为欢喜之事,便是所爱之人,也钟心于己。”
莫长生来于家求亲,于家老爷看不上他的家世,暗中又嫉愤他人轻才高,故而不允此婚。于此,莫长生不肯放弃,日日跪求,一直求到了于家老爷允许。
“可是大婚那日,我未曾等到他。”
凤冠霞帔,少女娇俏对着铜镜点绛唇。于姗姗在大堂等候着莫长生的花轿。晨曦落午,午落夕阳,于姗姗只等到的侍女赶来告知的一句——莫公子弃了花轿,往城外驾马跑了!
于姗姗猛然跌坐的地上,头上的金钗骤然落地,手里拿着莫长生留下的一封信。
“他说,有朝一日,定携满身荣耀,钟鸣鼎食,来迎娶心上人。”
此后,她倚栏相望,三年又五载,盼君归来。
多年来,于姗姗因爱画地为牢,不肯再次婚嫁,便随着各地医士云游,救助那些无钱治病的老幼,同时她也能在医士队伍中打探到莫长生的消息。
听闻莫长生受到皇帝赏识,为之炼丹,赐一品医官。后又闻拜得仙师,得道修炼,飞升成仙。
种种荣誉,于姗姗为他感到高兴,但她已经等不起他了。于家渐渐没落,她黑发间白丝,羸弱靠在床榻边,手中还攥着莫长生留下的信。
那年冬日寒风吹过,消散掉炭火最后一丝温度,于姗姗闭眼落泪,到死都没有等到那个要来娶她的少年郎。
等到莫长生登峰造极,从神山修炼归来,人世间已经过了百年。贵为仙身,他一如既往的青松面容,但她已经白发苍容,安静躺在棺材里。莫长生冷静地将于姗姗的尸身带走,销声匿迹百年来。
玉迟聆回过神,只见于姗姗记忆已经烟消云散,眼前回到了炼丹室的布局。
她看着于姗姗,没有从她身上感受恨意,更多的是满目遗憾和绝决。
于姗姗转眼瞧着冰棺:“他用冰棺保存我年轻的尸身,施展下聚魂术,容不得我离开尸身,去地府转世轮回,如此一困又是两百年。我不要他这般来救我,在两百年前,我便不打算爱他了,我只愿能够自由,脱离这情爱的枷锁。”
“原来情爱也会这般苦.....”玉迟聆不由低念,侧耳一竖,她灵敏察觉到有人往炼丹室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