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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秃秃     五代第一太祖爷txt下载     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算什么男人

    “符娘子在花园小坐,命下官请柴帅过去。”

    赵普在刺史府门前迎接,引柴荣三人往后花园去。

    时值入秋,花园里颜色不减,金黄的秋菊正在盛放,紫红的芍药果实初结,还有几簇红粉月季香郁消淡,也算姹紫嫣红一片美。

    池塘边几株细柳下,一座四角翘檐小亭立于其间。

    亭中倚坐一人,正凝望着池面上,几朵显露衰败迹象的荷花怔怔出神。

    从侧面看,那是一位青丝如瀑、削肩细腰、婀娜多姿的美妙女子。

    赵普快步走进亭子,低声说了几句,女子回过神,盈盈起身相迎。

    朱秀刚要作揖,见到女子含笑面庞却是愣住。

    当真是....美呆了!

    鹅蛋脸若芙蓉、细眉弯弯似柳叶、杏眼如秋水凝露、鼻若琼瑶、唇似红樱,美中不足的是略施粉黛的面颊略显苍色,像个娇弱病体的楚楚美人。

    她梳着坠马髻,斜插金钗,上身穿交领窄袖绿衣,下身穿宽松红长裙,群口系在胸前,露出红紫绣花抹胸,腰间系红丝带。

    朱秀眼睛发直,咽咽唾沫,经典红配绿....

    穿在符娘子身上却美若天仙。

    他在沧州城住了几个月,见符娘子也不下数十次,还是第一次见她脱下武装换红装。

    英姿飒爽的长腿女将军,立马变成了高挑娉婷的绝美贵妇。

    朱秀偷瞟一眼柴荣,果然,柴荣也有几分震惊,眼里满是惊艳之色。

    嗬~男人~

    “朱秀,何故痴愣?”

    符金盏见朱秀作揖的动作做到一半,半撅着屁股发呆,没好气地清叱一声。

    朱秀赶忙回神,揖礼道:“大娘子今日光彩夺目美艳动人,学生一见之下惊为天人,故而失态,惭愧惭愧!”

    符金盏咯咯轻笑,眼波流转白他一眼,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你一个刚到束发之龄的少年,哪里懂什么女子之美?故作老成,净学些风月调情之言,当真该打!”

    亦嗔亦喜的嗓音听得朱秀骨头发酥,干笑一声忙道:“大娘子恕罪!小子当真觉得大娘子美的就像画中仙女一样!若是不信,大娘子问问我家牙帅!我家牙帅乃人中龙凤、当世雄杰,若他也觉得美,便证明小子没有胡说!”

    朱秀往后退了小半步,一个劲朝柴荣使眼色。

    符金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柴荣脸上闪过些窘迫,习惯性的保持严肃,嘴唇嗫动没有说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不屑于当众谈论女子容貌。

    朱秀心急如猫抓,老哥你倒是说话呀,这可是一个和符娘子拉近关系,熟络感情的好机会,可不敢拉跨!

    气氛一度沉默而尴尬。

    朱秀抬眼偷瞄,竟然在柴荣鬓角处瞧见一丝汗水流下!

    一个统率千军万马、麾下尽是虎贲之士的男人,竟然在一个绝色美人面前紧张胆怯了!

    柴荣抱拳低垂眼皮,语调平直漠然,自动转移话题:“今日前来,一为探视符娘子伤势,二为商议军务....这株辽东老山参送给符娘子,祝符娘子早日康复!”

    张永德跨前一步,双手奉上锦盒。

    符金盏微微一笑,敛衽行礼:“妾身谢过将军。”

    柴荣拱手侧身避过。

    赵普接过礼物先行告退。

    之前的尴尬被众人无视、略过。

    “连日卧床,想多走动走动,不如妾身与将军边走边谈?”符金盏大大方方地笑道。

    柴荣颔首:“就依符娘子。”

    符金盏看了眼朱秀:“我气血亏减,时有乏力,你暂且充当小厮在一旁搀扶。”

    朱秀愣了愣,偷看柴荣平静面色,抓抓光头犹豫道:“这....不太好吧?男女有别授受不亲...我还是去帮大娘子找个使女来....”

    符金盏抿嘴,强忍笑意佯怒道:“论年岁,你比我家中弟弟还小不少,算哪门子男人?小小年纪心思倒是繁杂,还不过来!~”

    朱秀满脑门子黑线,又不敢反驳,只得委委屈屈地“诶”了声,小跑过去,轻轻搀扶住符金盏抬起的左臂。

    符金盏的手臂不像他想象中那么轻柔,反而肌肤紧致结实,颇有几分肌肉。

    朱秀搀扶她漫步在花园石径上,柴荣走在身侧,张永德落后丈远。

    符金盏和柴荣轻声交谈,朱秀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倒是把两人的谈话一字不落听耳朵里。

    柴荣先说了些河北和沧州当前的局势。

    总的说来,如今河北乱局还未有结束迹象,沧州城依靠天雄军和黑火雷,倒是成功击退耶律兀欲。

    其余的景州、深州、冀州等地,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景州、深州已被契丹人攻破,军民死伤数万,冀州还处于契丹大军围困中,战事同样惨烈。

    沧州城得以保全,在整个河北大战局里算是独树一帜。

    辽帝耶律德光在赵州停留,契丹主力大军云集镇、赵二州,刘知远亲率大军北上抵达邢州,郭威、符彦卿等大将也各自统兵向北进发,一场围绕镇、赵展开的大会战,似乎难以避免。

    朱秀听得仔细,耶律德光因为病重停留在赵州,与历史所载完全一致。

    算算时间,离这家伙病死也就在一两月之内。

    耶律德光算是契丹一代雄主,却是河北中原广大汉人百姓的一大苦主。

    他从石敬瑭手里拿到幽云十六州,率先开启契丹人大规模南下进犯中原王朝的战争。

    耶律德光有一颗想要入主中原的雄心,而他的主要手段之一就是屠杀,大规模屠杀汉人。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激起整个河北中原百姓的竭力反抗,与契丹人殊死一搏。

    以至于让耶律德光在病死前,留下了“我不知中国之人难制如此”的感慨。

    朱秀当然希望他能早点嗝屁,他死了,中原汉人才能迎来喘息之机。

    朱秀可以料定的是,一旦耶律德光病死,契丹人必定北归,河北将会恢复平静,刘汉朝廷会趁此机会,迅速奠定统治基础。

    到时候,他才有机会离开沧州一路南下,实行他的跑路计划。

第三十二章 柴荣的压力

    “我接到官家旨意,命我八月二十之前,率军赶到赵州,参与会战,与契丹主力大军决战!”

    柴荣取出那份明黄细锦作封皮的文书,当着朱秀面递给符金盏。

    符金盏没有接:“官家旨意,我还是不看为好。”

    “我念给符娘子听。”柴荣也不勉强,翻开文书逐字句念了一遍。

    朱秀缩在一旁,假装自己是个小透明。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停留在镇州、赵州之地的契丹大军有近十万之多,必须要将整个河北的兵马整合起来,才有足够的兵力与契丹人决战。

    耶律德光病重的消息已经确凿,因此刘知远和大部分朝臣认为,和契丹人决战的时机已经到来。

    旨意里还提到一件事,引起朱秀注意。

    首席带路党、率领十万晋军投降契丹、直接导致后晋灭亡的元凶巨奸、归德军节度使杜重威,聚兵两万余,占据大名府(魏州)叛乱!

    杜重威原本是石敬瑭的妹夫,早在当年统辖晋军驻守镇州(河北正定)防备契丹人时,就生出二心。

    大舅子石敬瑭借契丹之势当上皇帝的野路子,给了杜重威极大启发。

    去年,晋军与契丹在滹沱河大战中惨败,身为主帅的杜重威要负主要责任。

    杜重威心虚之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率领十万晋军投降耶律德光,为契丹人打开河北门户。

    耶律德光趁势挥师南下,一举攻破汴梁,灭亡后晋,抓走晋出帝石重贵。

    杜重威先是接受了耶律德光的册封,后来见刘知远收复开封,新朝廷迅速站稳脚跟,并且向他伸出橄榄枝,也就觍着脸归降开封新朝廷,当上太尉、归德军指挥使。

    现在,杜重威再度占据大名府叛乱,叫嚣要跟镇州的契丹大军南北呼应,再次灭亡刘汉朝廷。

    刘知远心里一急,更是想尽快和契丹大军决战,然后回师平叛。

    这才有了柴荣手里这道旨意,敦促他尽快率军赶往赵州。

    朱秀仔细回想史载,杜重威这次叛乱,似乎没有闹出太大动静。

    只是这家伙反骨仔的名声太臭太恶劣,做事毫无底线,刘知远放心不下,才心急火燎地想回去收拾他。

    符金盏静静听完,问道:“柴将军是何意见?”

    柴荣苦笑,没有正面回答:“另外,我还接到家父传信,让我率军留守沧州,按兵不动!家父和少数重臣反对在镇州与契丹人决战!”

    符金盏面露惊讶,陷入沉思。

    郭威的信,柴荣没有拿出来给符金盏看,朱秀暗戳戳的想,郭大爷在信中肯定疯狂吐糟刘知远,要不也不会紧随旨意送来家信,让柴荣不要听皇帝旨意,找借口留守沧州。

    “家父在信中说,辽帝耶律德光虽然病重,但契丹人军心凝聚士气未衰,此时决战绝非良机,一旦出现差池,后果难以估量!只是官家求胜心切,又担心杜重威趁机做大,这才急于决战。

    官家旨意和家父书信各执一词,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抉择,思前想后,沧州城里也只有符娘子能与我商讨此事。”

    柴荣叹口气,满脸诚挚地抱拳:“符娘子坐镇沧州数月,对河北形势了如指掌,又有符氏提供情报,恳请符娘子为我指点迷津。”

    符金盏苦笑道:“柴将军言重了,耶律兀欲围城前,每隔三五日,我的确能收到符氏消息。可如今,符氏与我早已失去联络,南下景州的水路也已阻断,我知道的情况不会比将军更多。”

    柴荣眼中难掩失望,叹息:“连符氏也断绝消息,看来外界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两人各自沉默。

    符金盏道:“将军不妨先派人打探漳水以北的情况,若无契丹人窥伺沧州,天雄军现在撤走也无妨。”

    柴荣道:“家父在信中说,沧州乃河北边防之重,契丹人不会轻易放弃,提醒我不可放松戒备。这趟视察河岸码头,我特地派人过河打探,有风声说,耶律兀欲正在涿县调兵遣将,似有再犯沧州之意。”

    顿了顿,柴荣低声道:“可官家旨意严令我八月二十之前务必率军赶到!有关镇州决战之事,已经引发朝堂对立,官家和父亲也多次争执。我担心,若不遵从官家旨意,若是镇州大战一起,会因此牵连家父....”

    柴荣语焉不详,符金盏和朱秀倒是听懂了。

    刘知远让他舍下沧州,赶赴赵州参加会战,先集中兵力不惜代价攻破契丹主力。

    若柴荣借口抗命,万一大战爆发,战胜还好,一旦战败,柴荣和天雄军难辞其咎,还会牵连郭威。

    可天雄军走了,如果契丹兵渡河来攻,沧州城靠谁来守?

    一边是皇帝严旨,一边是沧州十几万百姓,柴荣难以抉择,符金盏也不知该如何做决定。

    朱秀见两人不说话,柴荣犹豫不决,有些急了,忍不住小声道:“启禀牙帅,可否容下吏说两句?”

    柴荣看看他,道:“说吧。”

    朱秀忙道:“天雄军不能走!镇州更不能去!沧州城必须要守住!”

    符金盏以询问眼神看来,柴荣沉声道:“说说理由?”

    朱秀侃侃道:“第一,正如郭帅所言,即便辽帝病重,契丹大军的战力军心也几乎不受影响,这是由契丹人的部落联盟属性决定的。

    第二,沧州城有十数万百姓,岂能扔下不管?倘若天雄军一走,契丹人渡河来攻,十数万百姓不是被杀,就是被掳,相州惨剧难道还要再上演一次?事关朝廷民心、牙帅和天雄军甚至郭帅的名声,万万不可如此!

    第三....”

    朱秀话音一顿,微微昂首,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据我多日夜观天象,紫微斗数有异变,东北方位群星黯淡,有灿星摇摇欲坠,辽帝耶律德光,或应此天数,有崩逝之象!”

    柴荣和符金盏先是一愣,而后相视震惊!

    符金盏眉头蹙起道:“虽说一直有消息称,耶律德光病重,但想来不至于病亡。辽帝之死非同小可,事关天下局势,不可妄言。”

    柴荣也全然不信,讶然道:“天象之事历来缥缈,莫非你师父四有先生,对此也有所研究?”

    朱秀拱拱手,一脸骄傲道:“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孔夫子云:‘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董子云:‘天人之际,合而为一。’恩师遍习诸子百家,领悟诸位圣贤的至理妙言,于天文历法也算小有造诣。学生不才,只得恩师所传些许皮毛而已。”

    柴荣和符金盏将信将疑,天象说太过虚幻,如今又是礼崩乐坏,战乱频频的年代,甚少有人研习天文术数。

    开封朝廷里的司天台,已经闲置多少年,没有台正郎官任职,实在找不到可用之人,只有去找些道士方士充任。

    朱秀正色道:“牙帅试想,一旦耶律德光病故,契丹各部为争夺帝位,必定北撤,所以镇州决战,一定是虚张声势,此时舍下沧州赶去,反倒给了涿县契丹兵可趁之机!到那时救援可就来不及了!”

    柴荣眉头紧皱:“依你之见,多长时间内有分晓?”

    朱秀默算了下,笃定道:“两月之内!”

    “两月。”柴荣深吸口气,攥紧拳头。

    两月以后,早已过了官家旨意规定的期限。

    现在问题的关键,就看他敢不敢赌,赌耶律德光会病死,赌契丹人会撤军,赌镇州决战打不起来!

    “即日起,多派人手,打探赵州方向消息,全力侦察涿县契丹军动向!务必做到每日一报,延误懈怠者,斩!”

    柴荣厉声对张永德下令。

第三十三章 第二道旨意

    半月后,一队手持天子赭黄龙旗的骑兵飞马奔入沧州城。

    柴荣和符金盏、刘承祐率领大小文武官员在东门列队,跪迎圣旨。

    “皇帝敕令:天雄军牙内指挥使、沧州防御使柴荣,即刻率麾下兵马赶赴赵州,限七日内抵达!若有延误,革除一切官职,交侍卫司狱查办!”

    负责宣旨的侍卫亲军都虞候高坐马背,单手托高敕书,厉声大喝。

    柴荣面色凛肃,叩首:“臣接旨!”

    符金盏红唇微张想说什么,见柴荣已经恭恭敬敬接过敕书,苦笑了下忍住不言。

    刘承祐侧目看来,幸灾乐祸的冷笑。

    那名身穿华丽黑漆顺水山字甲的亲军都虞候挤出笑脸,抱拳道:“陛下口谕,令二殿下率左卫军前往邢州休整,等待后续旨意。”

    刘承祐大喜,有此口谕,他就可以光明正大撤离沧州,往后这里不论死活,都与他无关。

    “儿臣领命!拜谢父皇!”刘承祐往赵州方向叩头。

    柴荣将敕书交给张永德,起身道:“天雄军和左卫军一走,沧州防御交由何人?不知官家如何安排?”

    亲军都虞候冷冷道:“陛下令奉国右厢都指挥使刘词兼令沧州防御,我等现在就要赶到奉国右厢军中传令!”

    顿了下,他又冷笑道:“柴牙帅还是先顾好自己吧!之前陛下令你本月二十之前赶到赵州,柴牙帅借口契丹永康王耶律兀欲陈兵漳水以北,竟敢抗旨不遵,陛下震怒,这才令我等星夜赶来宣旨!镇州大战在即,柴牙帅若再不遵旨,只怕....哼哼~~好自为之,告辞!”

    说罢,传旨特使骑兵拔转马头冲出东门,只留下马蹄扬起的一片沙尘。

    柴荣本来还想打听镇州契丹人的动向,摇摇头苦叹一声。

    符金盏柳眉紧蹙叱道:“刘词如今驻守在子牙河一带,策应祁州防务,若他回撤沧州,祁州城失去犄角,又距镇州如此近,契丹大军朝发夕至,如何能守得住?究竟是哪个草包为官家出此下策?非得调天雄军去赵州助战?”

    柴荣苦笑着没有说话。

    官家远在赵州,不知沧州情形,眼里只有镇州的辽帝耶律德光,和那十万契丹主力大军。

    或许在官家和身边大臣来看,只要能击败契丹主力,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沧州十几万百姓和祁州数万军民,又算得了什么。

    刘承祐在左右的搀扶下站起身,阴恻恻地道:“朝廷人才济济,不是只有郭威和符彦卿才能为陛下出谋划策!符娘子言下之意,是在质疑官家圣意?”

    符金盏毫不客气地回怼道:“官家久经战阵,岂能瞧不出沧州乃河北防务重中之重,绝对不容有失!若官家知道沧州面临的处境,一定不会撤走天雄军!定是官家受人蒙蔽,听信了小人谗言!至于哪些算作小人,二殿下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刘承祐狭长眼缝流露凶光,白皙俊脸一片狞怒。

    如今刘知远身边第一宠臣就是刘承祐的小舅舅李业,偏偏李业和符彦卿的长子、符金盏的大哥符昭信,数年前在开封城街头斗殴。

    纨绔子弟李业自然打不过世代将门的符昭信,被符昭信一顿暴揍,从此和符氏结下仇怨。

    符氏和郭威走的近,李业连带着也把郭威记恨上了。

    所以,刘承祐很自然的就把符金盏话语里暗指的人,理解成了他小舅舅李业。

    骂他舅舅,那不就是骂他?刘承祐很生气。

    柴荣出声劝阻道:“国步艰难,所谏所言都是为朝廷计,只看结果如何,无需争执。”

    柴荣又对刘承祐拱手道:“不知二殿下何时启程?”

    刘承祐冷声道:“怎么,柴牙帅自己不走,还不许我走?”

    柴荣道:“官家已有口谕,如今殿下和左卫军已不属于末将统辖,末将自然无权过问。只是,契丹大军在漳水北岸虎视眈眈,沧州城人心惶惶,可否请殿下延后两日再走,若是匆匆撤离,末将担心引起百姓非议,平白增添恐慌。”

    柴荣拱手低头,声音放低,面上满是恳求之色。

    刘承祐满脸讥诮地看看他:“这些,与我有何干系?沧州防务,官家已经交到刘词手中,与你柴牙帅和天雄军,又有何关系?我劝柴牙帅还是尽快率军赶赴赵州,以免延误战机,到时候落了大狱,连郭帅也要受牵连。

    沧州城还有横海军和十几万流民,契丹人一时半会也攻不进来。朝廷的几万大军在沧州驻守数月,已经够便宜这满城的泥腿子了,还要如何?依我看,柴牙帅只管放心去,等击破契丹主力,就算到时候沧州失守,也还可以夺回来嘛!”

    刘承祐满不在乎地说完,在左右侍奉下坐上肩舆,赶回北城左卫军驻地,准备高高兴兴地率领两千余左卫残军撤出城。

    史匡威拍拍黑脑门一口唾沫吐地:“他娘的,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他知不知道,沧州失守的代价,就是这满城十几万百姓,和大半个河北之地的沦丧!幸亏开封皇宫里坐的不是他,要不然,这新朝廷....嘿嘿~~”

    柴荣面色凝重,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这第二道旨意的措辞相当严厉,透出官家对他之前抗命的强烈不满。

    柴荣可以想象到,赵州御前军事会议上,有关是否与契丹主力决战的争执一定相当激烈,郭威和反对决战的朝臣们,也在承受巨大的压力。

    一名传讯兵驾马狂奔进城门,连滚带爬跳下马,单膝跪在柴荣面前,焦急道:“启禀牙帅,三艘契丹战船和数十艘小船驶出北岸,游弋在河面,似乎在窥探我军南岸防务!”

    众人大惊失色,柴荣心头一震,急忙道:“契丹人可有靠岸意图?”

    “暂时未曾发现!”

    史匡威急的大骂:“奶奶的契丹胡狗,当真想渡河不成!柴将军留下,我老史先去看看!”

    史匡威带上几个河西亲兵,骑马出城赶往河岸。

    柴荣厉声下令道:“赵普检查城防器械,潘美组织巡兵昼夜巡视,严禁百姓肆意走动,保证城内治安!”

    赵普和潘美各自领命退下,率领刺史府官员再度投入到战时忙碌状态。

    符金盏犹豫了下,说道:“不如组织百姓撤离沧州?”

    柴荣迟疑道:“方才我也有此想法....”

    还没说完,身后乱糟糟的人堆里走出一人,一身白布衣,脚踩布鞋,顶着个亮晃晃的光头,像个不伦不类的俊俏小和尚。

    朱秀朝二人揖礼,严肃地道:“撤离之法绝不可行!”

第三十四章 点拨柴荣

    符金盏哭笑不得,以为朱秀又在胡闹搞怪,没好气地清叱道:“为何这副装扮?”

    柴荣面色不愉,他本就厌佛,加之压力沉重心情烦懑,见到朱秀这副模样,更是没好脸色。

    朱秀有些委屈,他今夜可是要登上东门楼察观天象,为了营造“仰察天地之机,遍观宇宙之妙”的高人形象,特地花心思做的装扮。

    还借鉴了孔明在南屏山借东风时的造型,可惜他光头不长毛,身材也羸弱些,没有衣袂飘飘的仙逸之姿,倒有些像刚从盘丝洞里逃出来,衣衫不整的唐僧....

    “你说赵州去不得,镇州决战也打不起来,现在又反对撤离沧州,难不成,我天雄军和沧州十数万百姓,只能困守城池等死?”

    柴荣脸色和语气都冷的像块坚冰。

    朱秀知道他现在压力山大,心情烦躁,脾气也跟着暴躁起来,不慌不忙地微笑道:“留守沧州安然无恙,相反,若率军掩护百姓撤离,才是死路一条!”

    柴荣眼芒微闪,满脸冷峻地盯着他。

    符金盏不轻不重地在他光头上敲了一记,嗔怒道:“少卖关子,说清楚!”

    朱秀幽怨地揉着脑门,闷闷地道:“道理很简单,没有城池保护,几万兵马护送十几万百姓,行进缓慢,方圆百里之内尽是丘陵平原野地,一旦契丹兵追上来,拿什么抵抗?”

    柴荣沉声道:“耶律兀欲在涿县调集六万大军,陈兵北岸随时有可能渡河而来,到时候兵临城下,仅靠两三万兵马和十几枚黑火雷,又如何抵抗?”

    朱秀从容地掸掸宽大衣袖,笑道:“契丹人在漳水河里划船玩,却始终不靠岸,难道牙帅还没看出问题?”

    柴荣和符金盏俱是一愣,符金盏迷惑道:“耶律兀欲想观察南岸防备情况,等摸清楚我军状况再渡河来攻,有何问题?”

    朱秀哂笑道:“牙帅和符娘子试想,若你们是耶律兀欲,手握六万大军,知道沧州城里只有两三万人困马乏的汉军,而漳水南岸只有几条破舢板,千余兵丁,你们还会不会把沧州城放眼里?

    若耶律兀欲当真想攻城,早就战船南渡,大举攻来!

    说到兴奋处,朱秀眼睛冒光眉飞色舞,冷不丁却被满脸红晕的符金盏一击暴栗敲头顶。

    心虚地望望羞怒美人,朱秀干笑作揖,

    老司机,领教了!

    柴荣俊脸划过一丝尴尬,轻咳一声急忙转移话题道:“照此说,耶律兀欲陈兵北岸,目标根本不是沧州城?他究竟想作何?”

    朱秀笑道:“牙帅乃是局中之人,难免雾里看花,耶律兀欲的心思其实不难猜。试想,辽帝耶律德光在镇州病重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耶律兀欲又岂能不知?而且对其中隐情细节,必定更清楚....”

    柴荣脑子里像是有一道电流呲溜窜过,脱口而出:“耶律兀欲同样在等镇州消息!他聚拢六万兵马,并非为攻沧州城,而是要....争夺帝位!”

    “牙帅英明!”

    朱秀顺势送上一记马屁,“一旦耶律德光病故,有资格染指大辽帝位的人何其之多,到时候就是凭拳头说话,谁拳头大谁当家做主!

    耶律兀欲乃是阿保机的长孙,封永康王兼掌南院兵权,本就位高权重,南下以来更是攻城拔寨战无不胜,在契丹军中威望甚高!

    耶律德光一死,他岂会坐视帝位旁落,必然聚拢大军争权!否则沧州之地再怎么险要,也不值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举兵攻城!他这六万大军,是为争皇位而准备的啊!”

    一番话入情入理,犹如拨云见日,将如今河北局势分析的条理分明。

    柴荣好似醍醐灌顶,重重一拳砸在掌心,目透精芒:“不错!不错!你所言句句在理!契丹人自从退守镇州以来,行事处处透露怪异,足以说明,耶律德光的病情,实在不容乐观!

    可恨~这些道理,为何近在赵州的官家和行营重臣不明白?官家若在此时选择与契丹决战,必然激起契丹各部同仇敌忾,反倒于我军不利!”

    朱秀左右瞟眼,小声提醒:“牙帅慎言。”

    柴荣摇摇头叹息一声。

    其实倒也不能怪刘知远和他身边的朝臣们目光短浅,毕竟耶律德光这头猛虎,威震中原十几年,这个节骨眼上,无人会相信,堂堂大辽皇帝,会在壮年之际病死!

    朱秀不过是站在历史的高度看待问题,所以才会对未知之事如此笃信。

    一匹快马冲进城门,一名传讯兵跃下马行礼:“启禀牙帅,史节帅命我赶回禀报,契丹战船始终在河面游弋,没有靠岸迹象!”

    柴荣道:“告诉史节帅,无需理会,如果契丹战船靠近,就射出火箭驱逐。”

    兵士领命而去。

    柴荣此刻豁然开朗,心中郁结之气消散许多,看着朱秀温声笑道:“让你当这个行军参谋,看来是做对了,高人弟子,当真有一番非同寻常的眼界和见识。”

    朱秀故作谦虚道:“牙帅过誉了,下吏也不过是尽职责本分而已!”

    “很好,功劳权且记下,将来一并奖赏。”柴荣眼中欣赏之意愈浓,连带着瞧他那颗光头也顺眼不少。

    符金盏抿嘴笑道:“你当真要上东门楼,夜里观星,白日打坐,直到确定耶律德光病逝才下来?如此辛苦,你能受得了?”

    朱秀肃穆道:“不错!事关重大,为牙帅、为天雄军、为沧州城,朱秀何惧辛苦!不光如此,为表诚意,我每日只饮水不进食,希冀上天早日显象!”

    柴荣和符金盏面色动容,柴荣叹口气:“辛苦你了。”

    符金盏抿唇,嗓音温柔地道:“你小小年纪却有非凡本事,沧州城至今安在,你居功至伟,将来,沧州百姓一定会铭记你的恩情。”

    朱秀洒然一笑道:“恩师常常教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值此国难,我辈男儿自当各尽其力,为天下苍生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短短八字,落在柴荣和符金盏耳朵里,不啻于金石之言,有振聋发聩之效!

    他们成长在契丹人肆虐蹂躏汉人的年代,放眼望去,大江以北遍地疮痍,无处是净土!

    他们见识过苍生之艰难,对这八个字更是感触良多。

    “四有先生胸怀天下,当真是我辈仁人志士之楷模!请受柴荣一拜!”

    柴荣难捺激动,朝北方檀州方向揖礼。

    符金盏也敛衽行礼,轻叹道:“此生若能得先生教诲,死而无憾矣!”

    朱秀赶紧闪朝一旁,庄重地跟着拜了拜。

    临去东门楼前,朱秀迟疑了下,小声道:“牙帅,辽国皇太后述律平,当真从上京(内蒙古赤峰)赶到泰州(保定)去了?消息不会有错吧?”

    柴荣奇怪道:“消息确凿,绝不会错!怎么,有何问题?”

    朱秀暗自松了口气,忙道:“没问题。牙帅和符娘子保重,在下去也!”

    朱秀招手唤来等候在一旁的马三,主仆二人在众人瞩目下,施施然地登上东门楼。

    朱秀清楚的记得一段历史记载,述律平从上京匆匆南下,就是在耶律德光临死前几日。

    目的一是为证实儿子耶律德光的死讯,二是准备册立新皇帝。

    可惜这位颇有手腕的皇太后,这次要跟她的好孙子,耶律兀欲正面硬刚,围绕大辽皇位,展开一场激烈的内部交锋。

    有这个消息打底,朱秀才敢上东门楼观星,要不然鬼知道耶律德光那老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死。

    万一拖延两三月,他岂不是真的要在东门楼上羽化登仙!

    在一众天雄军兵士敬畏且崇敬的目光注视下,朱秀满脸肃然地踏上登城道,往城楼毅然决然而去。

    马三背着个包袱,亦步亦趋地跟在身侧。

    “三啊,东西带齐了没有?”朱秀撇嘴极其小声。

    马三咽咽唾沫,压低声:“三张涂了大酱的芝麻烙饼,两壶水,足够小官人两日伙食了....”

    “没有肉?”

    “....小人怕露出气味,没来得及弄呢!等过两日带来!”

    “聪明!上道!少爷我对你很满意!”

    “....多谢小官人夸奖....”

第三十五章 是神棍还是良才?

    中秋已过,肃杀之气愈浓,沧州城内外一片萧瑟景象。

    朱秀登上东门楼已五日有余。

    五日里,朱秀白天打坐,夜里观星,一身对襟大袖白氅衣,飘然出入城楼,逢人微笑颔首,也不说话,时常嘴里念念有词。

    东门楼被柴荣设为禁地,又亲自挑选一批亲兵守卫,严禁任何人靠近打扰。

    原本天雄军中就有传言,说是朱秀要登城楼察观天象,推衍战机,为沧州军民祈福。

    如此一来,亲兵们更是笃信不疑,看朱秀的眼神充满敬畏,站岗时腰板挺直,目不斜视,好像他们在参与一件无比神圣庄严的大事。

    朱秀整日里神神叨叨的举动,落在他们眼里,透露出一股玄乎劲儿。

    不说别的,五日里光喝水不吃饭,还能满面油光脸色红润,这份本事足以让人心生折服。

    都以为朱秀懂得服精吞气,养日月精华的神仙道法。

    朱秀高人弟子的形象,愈发深入人心,人前人后都得称呼一声小先生。

    若非柴荣下严令,严禁将东门楼观星之事外泄,只怕几日时间就要传得满城皆知。

    数十里之外的漳水河上,契丹战船昼夜徘徊,偶尔靠近南岸,被弓弩手用火箭逼退。

    契丹人骚扰不断,却始终没有渡河强攻的迹象。

    柴荣和符金盏放下心来,由此可见,朱秀的判断完全正确,耶律兀欲根本没有再攻沧州城的意思。

    城中局势总体保持稳定,只是昨日刘承祐率领左卫军撤走时,竟然偷藏了一千余石粮食想带出城,被潘美及时发现制止。

    恼怒的横海军将士关闭西门,差点和左卫军爆发大规模械斗。

    左卫军自从撤入沧州以来,一应供给都是调拨州府库存,换句话说,左卫军吃喝都是人家横海军提供的,都是沧州百姓数年的赋税积累。

    现在左卫军吃干抹净要走了,竟然还想挟私带走如此多粮食,横海军当然不乐意。

    柴荣闻讯急忙率领天雄军赶来,符金盏也及时赶到,这才阻止了一场火气十足的流血械斗。

    待问明情由,柴荣和符金盏当即火怒。

    左卫军满打满算也就剩两千余步卒,不算几十匹马的草料,从沧州出发前往邢州,走的慢一点,半个月爬也爬到了。

    如此算下来,至多需要七百石粮食,可是刘承祐竟然下令带走一千余石,还打伤了府库粮官。

    沧州城贮藏的粮食,也仅仅是够用而已,哪里能容许左卫军这般贪婪。

    柴荣当场下令卸掉三百余石,又命天雄军兵士反复检查,确定无误后,才下令开城门,放左卫军离开。

    刘承祐出城时脸色难看的厉害,彻底记恨上柴荣和符金盏。

    第六日,柴荣前往河岸察看敌情。

    晌午时,东门楼下,突然涌来大批百姓,不下千余人,吵嚷着要出城。

    赵普和潘美迅速组织人手阻拦,天雄军也派人帮忙,百姓群情汹汹,差点和东门守卫发生冲突。

    越来越多的流民不顾巡兵劝阻,朝东门汇聚,群情激愤地要求见柴荣。

    百姓们不知从何处听来,契丹大军陈兵漳水北岸,不日就要渡河攻城。

    而柴荣却在此刻打算率天雄军撤出沧州。

    百姓们误以为柴荣要舍下沧州城,恐慌之下跪地哭求柴荣和天雄军留下。

    实在不行的话,百姓们做好了出城逃命的打算。

    符金盏不顾伤势赶来劝阻,却也无济于事。

    眼看百姓越聚越多,不得已,潘美派人出城急报柴荣。

    僵持数个时辰之后,柴荣赶回,口干舌燥一番解释,才算勉强稳住人心,令张永德和潘美遣散百姓。

    马三得朱秀吩咐,下城楼求见柴荣。

    “小人马三,奉小官人之命,有几句话要禀报牙帅!”

    柴荣面上难掩疲倦:“有何话,说吧!”

    马三低头拱手,恭恭敬敬地道:“小官人说,百姓聚众闹事定是受人蛊惑,请牙帅派人彻查,揪出散播谣言者,予以严惩!”

    柴荣点头道:“一夜之间,城里就冒出许多传闻,定是有人故意散播,此事我会清查到底。”

    马三又道:“小官人还说,制止谣言的同时,还需要放出一些...呃...官方消息,以正视听!小官人已经撰写好,请牙帅派人誊抄张贴,并派人当场诵读,告知百姓。”

    马三将几张薄薄的纸笺双手奉上。

    柴荣接过翻看,顾不得欣赏那笔风神潇洒的书法,惊讶问道:“官家派人传旨召我去赵州之事,当真能公开宣扬?”

    马三左右瞟瞟,压低声道:“小官人还有几句话,只能说给牙帅听。”

    柴荣挥手令张永德和几名亲卫退开:“说吧。”

    马三上前两步,低声道:“小官人说,当日宣旨,侍卫亲军大张旗鼓而来,诸多刺史府官员、各军将士在场,官家传诏天雄军撤离沧州之事,原本就瞒不住,时至今日,就更无必要隐瞒。公开此事,沧州百姓才不会把怒火撒到牙帅和天雄军身上,小官人说,这叫...矛盾转移!”

    柴荣听的仔细,若有所思。

    侍卫亲军的人公开宣旨,本意是给他施压,让他尽快赶赴赵州。

    现在按朱秀的意思,将实情如实公布,反倒是能消除沧州百姓对他的误解。

    让百姓们知道,不是柴荣和天雄军要走,而是皇帝传旨调柴荣去赵州。

    柴荣和天雄军为了沧州安危,已经冒死违抗皇帝旨意。

    马三咽咽唾沫,又道:“小官人还叮嘱牙帅,现在抗旨,换来的却是沧州十几万军民的人心!往后不只是沧州,整个河北的百姓,都会记得牙帅恩情!民心,才是最宝贵的财富!万望牙帅坚定信心,切莫动摇!”

    柴荣苦笑,如今早已过了官家第二道旨意规定的期限,两次抗旨,连他都不知道,官家和朝廷会如何处置他。

    就算之前他的心里还有所动摇,现如今,也只能捏着鼻子一条道走到黑。

    柴荣朝城楼二楼望去,犹豫了下道:“天象可有预示?”

    马三早已得了朱秀叮嘱,知道柴荣会忍不住问,当即遵照朱秀的指示,笑眯眯地拱手道:“不可说,不可说,天机已显,不日即将见分晓,请牙帅稍安勿躁!”

    说罢,马三一溜烟跑回城楼。

    张永德听到马三最后的话,忍不住上前道:“牙帅,那小子当真不是在装神弄鬼?”

    柴荣摇摇头,轻叹:“我也不知。只是,根据目前的情形看,所有的局势走向都被他言中!所以,唯有选择相信他....”

    张永德看向二层城楼紧闭的窗户,声音低沉地道:“倘若结局证明他是对的,那此人....料敌于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当真是子房、孔明在世,乃当世王佐之才!”

    柴荣默然不语,一双炯目闪烁精芒。

第三十六章 契丹退兵

    漳水北岸,契丹大营。

    中军王帐内,一身明黄细锦袍的耶律兀欲,四平八稳地高坐帅位,方椅上铺着白老虎皮,愈发衬托出他伟岸的身姿和威严的气势。

    两名只穿束胸小衣的美貌汉女跪在他身前,嫩葱手指在他结实的小腿肌肉上揉捏。

    帐帘掀开,盔甲着身的耶律休哥步入大帐,将一只用火漆密封的竹筒双手奉上:

    “禀大王,镇州密报!”

    耶律兀欲虎目猛地睁开,紧紧盯住那只竹筒,好一会,才伸手接过。

    他面无表情地搓开封漆,取出竹筒里一张薄纸。

    纸上只写了一句话,他却来来回回看了数遍。

    “大王?”耶律休哥见他纹丝不动,轻唤一声。

    “哈哈哈~~~”

    耶律兀欲嚯地起身,声若惊雷般的大笑,脚边的两个汉女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看!”耶律兀欲将密报塞到耶律休哥手中。

    耶律休哥睁大眼看了好几遍,深吸几口气,才压制住内心的波涛汹涌。

    “恭喜大王!大王得苍天护佑,注定做我契丹之主!”

    耶律休哥单膝跪地,声音激动的发颤。

    “来人!传我命令,大军即刻拔营,返回涿县!”

    耶律兀欲沉声大喝,帐外响起回应:“谨遵大王令!”

    耶律休哥起身,疑惑道:“大王难道不去镇州?”

    耶律兀欲冷笑道:“皇太后命我渡河攻沧州,她自己却和耶律李胡匆匆赶赴镇州,打的什么主意,难道你还猜不到?”

    耶律休哥迟疑道:“可是先皇还在镇州,耶律李胡又有皇太弟的名义,若太后拥立他在镇州继位,我们又该如何?镇州可是有十万兵马!”

    耶律兀欲大笑道:“不是十万,六万而已,与我部涿县兵马相差不多!”

    “大王之意....”耶律休哥低头看看手上密报,猛然醒过神,满脸惊骇:

    “大常衮耶律安端!”

    耶律兀欲满眼赞赏:“不错!只要我一声令下,耶律安端麾下的四万余契丹勇士,将会竖起我的白虎战旗!这封密报,就是安端手下,北院统兵督监,梅古悉达万送来的!”

    耶律休哥强忍心中震惊,跪下拜首:“大王智谋无双!如此一来,我部兵马以迎接先皇灵柩为由,先行返回涿县,以逸待劳,等到太后和耶律李胡率军到来!”

    耶律休哥自问身为大王亲信,却丝毫不知,大常衮耶律安端,竟然早就投靠在大王麾下。

    难怪当初太后传令,让他调集涿县兵马进攻沧州,大王会答应的如此爽快。

    陈兵漳水北岸,不过是做做样子,实则,大王一直在等候镇州消息。

    耶律兀欲拿过密报,用烛火点燃烧成灰烬,幽幽冷笑:“汉人有句话:‘良才善用,能者居之!’耶律李胡何德何能,也配做我契丹人的皇帝?当年我父亲软弱可欺,被耶律德光逼走,我无话可说!如今,是时候把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了!”

    耶律休哥叩首:“愿誓死效忠大王!”

    耶律兀欲坐回到白虎皮方椅,沉思片刻道:“三日后,你领一军秘密赶回上京,务必将大司空耶律屋质请到涿县!但切记,不可伤害他!”

    “谨遵大王令!”

    耶律兀欲朝大帐中悬挂的一幅南国地图看去,颇有几分不甘心地道:“我契丹人几次南下,除却幽云十六州,竟然一无所获!汉人比我们想象的更加顽强,中原之地,只怕我们永远没有机会染指!”

    耶律休哥笑道:“等大王坐上皇位,统一各部,我大辽疆土不比南国少,到时候再发兵南下,不是没有机会饮马长江!”

    耶律兀欲摇摇头,话锋一转问道:“让你打探的事情可有消息?”

    “回禀大王,现已探明,黑火雷是沧州城里,一个叫朱秀的汉人少年做出的。据闻,此人曾经是梅古悉部俘获的汉奴,因为通晓汉文和契丹文,曾经在北院林牙做过书吏使。

    后来此人又被沧州横海军所救,现在成为天雄军麾下行军参谋。”

    “哦?”耶律兀欲大感意外,没想到制作出黑火雷的是个汉人少年,更没想到,此人曾经还是契丹部下。

    “我们抓获的汉人工匠,可有仿造出黑火雷?”耶律兀欲关切地问道。

    耶律休哥苦笑摇头。

    耶律兀欲脸色顿时难看,恼怒道:“一帮废物!还有梅古悉达万,也是个废物!他的汉奴里,有如此人才他却不知道,白白把人放跑!”

    耶律休哥不敢多话,心里替梅古悉达万捏把汗。

    看来他这次冒死送出密报的功劳,要被平白抵消掉了。

    “罢了,暂且不去管。命工匠加紧仿造黑火雷,若有成功者,授予南院官职,赏赐爵位!”

    “遵大王令!”

    耶律休哥领命退出大帐。

    当夜,漳水北岸大营连夜拔营起寨,悄无声息地往北返回涿县。

第三十七章 今夜我不要吃鸡

    清晨,天刚蒙蒙亮,漳水河面雾气蒸腾。

    史匡威睡在一艘乌篷小船内,小船在河水拍打下撞击河岸,船身震动,史匡威哈欠连天的醒来。

    “...唔?”

    他第一反应就是朝北岸望去,可是宽阔的河面上尽是水雾弥漫,却不见一艘契丹战船的影踪。

    他在河岸睡了七日,从早到晚睁眼闭眼都能见到契丹战船在水面晃荡,怎么今日突然不见了?

    难不成契丹战船还未驶出北岸码头?

    “快!快划飞舟,过去看看契丹大营动向!”

    史匡威很快意识到什么,焦急大吼,率领一队弓弩手,分乘三艘飞舟,穿过水雾朝北岸快速靠近。

    北岸码头早已人去一空,三艘战船不见踪影,只有数十艘舴艋小船停泊在码头附近,看样子已被契丹人遗弃。

    远处河岸高地,契丹大营方向一片静谧,不见往日的战鼓喧天、兵士操戈演武声响。

    飞舟靠岸,史匡威率几人上岸,小心翼翼地往契丹大营摸去,其余人留守岸边。

    一个多时辰后,史匡威率人安然返回,黑脸满是兴奋:“契丹人果然退兵了,走的一个不剩!哈哈~~快!赶回沧州城,将消息禀报柴将军!”

    ~~~

    东门城楼二层,原本是一间议事正厅,如今成了朱秀白日里打坐的道场,除了仆从马三,其余人一概严禁踏足。

    香案前,朱秀躺在一张草席子上,蒲团当作枕头,翘着腿两手抱肚,敞开的衣衫露出白花花、圆滚滚的肚皮。

    旁边的笸箩里,扔着一堆散碎鸡骨头。

    马三跑上楼,捧一壶热茶,肩头搭一条毛巾。

    “小官人,擦擦嘴,喝些清茶解解腻。”

    朱秀打嗝冒出一嘴鸡味,伸出手呻吟:“三啊,扶我一把。”

    马三哭笑不得,赶紧将他搀扶起。

    拿毛巾擦擦嘴脸上的油星子,咕嘟咕嘟喝几口茶水,朱秀长长舒口气:

    “三啊,少爷我好像吃撑了....”

    马三无语地望望那堆鸡骨头,他蹲守大半夜,才从天雄军辎重营顺来一只肥鸡,还差点被几个膀大腰圆的伙夫逮住。

    大清早洗剥干净,美美炖煮两个时辰,直到骨肉分离烂软滑嫩才捞出锅,偷偷摸摸费了一番工夫才带上楼。

    哪曾想被小官人一顿就消灭干净。

    原本他计划着,这只肥鸡够小官人吃两天了。

    马三倒不是自己想吃,最爱的鸡屁股小官人大方的赏给他,还硬塞给他一只鸡大腿,再多马三就不敢吃了,一来他牢记自己的仆人身份,二来肚子不争气,吃多了荤腥反倒坏事。

    马三无奈的是,小官人年少贪嘴,硬是把几乎整只肥鸡啃光,马三都怕他把肚皮撑破。

    看着小官人面容狰狞地狼吞虎咽,马三感慨万千。

    在这个想吃人都捞不到骨头啃的世道,连小官人这样有本事的高人徒弟,也时常吃不饱饭,有肉吃的时候就像饿死鬼投胎....

    朱秀身子一抽一抽不停打饱嗝,一股子肉味儿从嘴里冒出来。

    马三赶紧轻抚他的脊背,哭笑不得:“小官人往后可得节制些....”

    朱秀咧嘴,胸腹收缩一股胀气往喉咙顶,像个癞蛤蟆似的咕呱一声,打嗝打到直翻白眼。

    城楼下传来史匡威标识性的破锣嗓门,接着响起天雄军将士的欢呼声。

    朱秀摆摆手:“下去看看。”

    又指指笸箩里的鸡骨头:“收拾干净,别露出马脚。”

    马三“诶”了声,忙端起笸箩拿下楼倒掉。

    城楼下,柴荣和符金盏收到消息赶来,史匡威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北岸契丹大营空空如也的见闻。

    “退兵啦!狗日的契丹人终于滚出河北啦!”

    老史跳上一架破损的抛车,兴奋地手舞足蹈,破锣嗓门嚷嚷的比铜锣还响亮。

    潘美狂笑着冲上城头,咬牙切齿地赤膊擂鼓,沉闷的鼓声伴随着欢呼声,传遍沧州城。

    赵普四仰八叉地躺在一辆灰扑扑的木板车上,望着湛蓝天空,泥垢满布的脏脸上,露出傻子般的憨笑。

    天雄军将士、河西军汉、横海军的弟兄欢声雷动,有的抱头痛哭,有的跪地双手合十默默垂泪,告慰在战争中死去的亲人朋友。

    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张永德,冷峻的面容也挤出一丝丝笑意,摘下盔帽,跌坐在地,笑容里满是浓浓的疲惫。

    柴荣双拳攥紧,喉咙不断滑动,胸膛里似有一股堵塞已久的憋闷感要怒吼宣泄出。

    耶律兀欲撤兵,证明朱秀之前的推断至此全部印证!

    接下来,就要等镇州消息了!

    耶律德光,这头在北方能止小儿夜啼的猛虎,究竟如何了?

    符金盏杏眼泛红,她困守沧州已有大半年,父兄亲人不在身边,最亲近的侍婢小圆也埋骨城外,她独自一人率领沧州军民,一次次死战城头,以一介女子之身,挑起沧州安危的重担。

    直到柴荣到来,她肩头的担子才算是卸下些。

    符金盏眼波流转,朝身边男人仰望去。

    那刀削斧凿的刚毅面庞,似笑、似怔、似欢喜、似恍惚....诸多情绪涌上,复杂交织。

    唯一不变的,他那嵬峨身量依然屹立如苍松。

    柴荣心有灵犀,转头看来,与符金盏波光盈盈的眼眸交汇。

    符金盏像个男子似的抱拳道:“恭喜世兄,驻守沧州以来,不教契丹人进犯城池一步,河北诸州,唯世兄麾下天雄军立下如此辉煌战果,朝廷必将重赏,封爵拜将指日可待!”

    柴荣被她这一声“世兄”叫的有些怔神,忙还礼道:“符娘子过誉了!沧州今日之安稳,还多仰仗于符娘子之前的辛苦经营,待奏明官家和朝廷,某一定替符娘子请功!”

    符金盏莞尔一笑,绝美脸蛋流露几分俏皮:“敢问世兄,官家和朝廷会如何赏赐我?封我当个节度使?还是在开封给一份高官厚禄?”

    “这个....”柴荣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苦笑连连。

    符金盏功劳再大,朝廷也不会给她任何赏赐,顶多赏给符氏一些金银财帛。

    所以她注定只能做个幕后英雄。

    柴荣诚恳地道:“沧州军民和柴某,还有天雄军,都会铭记符娘子的功绩。”

    符金盏美目含笑,悠悠道:“听说前年,伪闽国主王延政,派人送给郭叔叔一把玉螭宝剑,郭叔叔视作珍宝,时常把玩。传闻这玉螭剑通体流玉,夜放霞光,华美玄妙,乃当世奇宝。世兄若当真心怀感激,不如替我向郭叔叔借来宝物,玩赏数月再归还,如何?”

    “这....”柴荣又是语塞,硬着头皮拱手道:“玉螭宝剑乃是父亲心爱之物,就连我也甚少触碰,只怕....”

    “不行就算了!我随口一说,世兄切莫当真!”符金盏轻笑,显得浑不在意。

    柴荣松口气,郭威极少对玩物感兴趣,玉螭宝剑算是例外。

    当真要他开口讨要,就算是借,柴荣心里也打怵。

    符金盏善解人意,不会为此为难他最好。

    柴荣张嘴刚想说什么,符金盏却敛衽行礼,自顾自地走开。

    一队快马从东门冲入,是几名外出打探消息的斥候,还有几个身穿黑漆顺水山字甲的侍卫亲军。

    领头的虞候,正是那日前来传旨的人。

    “柴将军。”亲军虞候见到柴荣,忙跳下马背,抱拳见礼,脸庞挤出些尬笑。

    柴荣淡笑,没有跟他一般见识,拱手道:“天使一路风尘,辛苦了,可是官家有旨意下达?”

    柴荣说着就要下拜,亲军虞候急忙制止,讪笑道:“无需大礼,末将只是传达官家口谕,并无正式诏书....”

    柴荣也不勉强,顺势起身,恭敬作聆听状。

    亲军虞候清清嗓道:“官家口谕:令天雄军牙内指挥使柴荣留守沧州,严防涿县契丹渡漳水南下!横海军暂由柴荣节制,其余诸军兵马听候枢密院调遣。”

    “臣柴荣领旨!”

    符金盏和史匡威等人脸色怪异,没想到这第三道旨意,竟然是让柴荣继续率领天雄军驻守沧州。

    之前催促天雄军赶到赵州一事,却绝口不提,似乎也没有要追究柴荣抗旨不尊的罪责。

    柴荣道:“敢问天使,镇州可有契丹人的动静?”

    亲军虞候看看柴荣身后众人,压低声苦笑道:“三日前,辽帝耶律德光病死,辽国太后述律平和皇太弟耶律李胡秘不发丧,率领大军北撤,从定州返回涿县。

    官家接到密报,召集众臣商议,国舅李业提议趁契丹人国丧,发兵追击,得到众臣一致赞同....”

    柴荣皱眉瞟了他一眼,亲军虞候讪讪道:“郭帅和冯道等大臣极力反对,郭帅说,辽军士气未衰,述律平虽是女流却不可小觑,契丹人必定有所防备....”

    柴荣叹口气:“说吧,谁人领兵追击,折损多少兵马?”

    “飞龙军都指挥使后赞领兵追击,在定州城中遭遇埋伏,飞龙军左厢都指挥使战死,右厢都指挥使被擒,共计折损兵马....两万余....”

    柴荣摇摇头没有说话,飞龙军乃官家亲军之一,兵员、军械、供给、薪饷都是禁军里最好的,唯独没有一个合格的统兵大将。

    后赞这种酷吏出身的官员,只因有几分从龙之功,就被官家委以重任,实在可笑。

    “而后呢?”

    亲军虞候又道:“而后,官家才知郭帅等大臣所言不假,下令罢兵,让契丹大军离开泰州,同时急令之前调往赵州的各军返回原驻地。

    这几支兵马里,有的已经赶到赵州城外,有的已经在半路上,唯独柴帅和天雄军按兵不动。柴将军果然得郭帅真传,眼光独到,知道镇州决战打不起来!末将之前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柴将军海涵。”

    柴荣拱手说了几句客套话,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

    望城楼看了看,柴荣心里苦笑,哪里是他眼光独到,分明是沧州这里有高人指点。

    若非朱秀极力劝阻,不停地给予他信心,只怕他现在也傻乎乎地带领天雄军,不辞辛劳赶赴赵州,然后又在半路上接到遣返旨意....

    说来连柴荣都有几分不可思议,他们远在沧州,距离镇州有七八百里远,却比近在赵州的官家和朝廷众臣预先知道,辽帝耶律德光会病死,之后才能从容做出部署。

    柴荣脑海里想起张永德说的话,那个看似不着调的少年郎,实则竟是一位堪比子房、孔明在世的王佐之才!

    从造黑火雷逼退契丹大军,到言之凿凿地提前一个多月,就断定辽帝耶律德光会命丧镇州。

    少年郎展现了太多的神奇之处。

    柴荣相信没有人会是天生奇才,所以朱秀的背后,一定有一位真正的隐士高人。

    之前,柴荣只是觉得朱秀是个可造之材,想把他推荐给父亲郭威。

    但现在,柴荣突然觉得有些舍不得。

    父亲身边有算无遗策的魏仁浦魏先生充作智囊,可他身边尽是沙场征战的悍将,堪称智谋之士的人才,却是求而不得。

    柴荣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如果把那个性格欢脱的少年留在身边,未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柴将军?柴将军?”

    亲军虞候见柴荣仰头望着城楼发愣,忍不住轻声喊道。

    柴荣回过神,亲军虞候忙行礼道:“末将还要赶往别处传旨,先行告退。”

    柴荣也不留他,作别离去。

    侍卫亲军刚走,城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声。

    “朱参谋下来啦!”

    “朱少郎七日不曾进食,依旧红光满面,莫非真是神仙中人?”

    诸多军汉一脸稀奇地打量朱秀,冲着他议论纷纷。

    朱秀面带微笑,施施然地朝四方揖礼,轻甩大袖,微昂着头,步履从容地朝柴荣和符金盏走去。

    他可不想跟随众人磕头,所以等侍卫亲军离开才下楼。

    另外,他吃撑了打饱嗝,也得缓和好一阵子才消停。

    “见过牙帅、大娘子。”

    符金盏上上下下打量,惊奇道:“七日不食,未见消瘦,反倒长胖了几分?”

    朱秀淡然一笑:“只是些辟谷养生之法,小道尔,不足挂齿。”

    符金盏啧啧称奇。

    柴荣微笑道:“果如你所料,耶律德光已于三日前病逝!昨夜,漳水北岸的契丹大军,已经连夜撤返涿县。”

    朱秀拱手淡然道:“三日前,天象已有预示,当时牙帅忙于安抚城中百姓,故而没有告知。”

    柴荣看着他,缓缓抬手:“蒙你相助,某和天雄军才能守住沧州城,多谢!”

    朱秀微微侧身避过,淡笑道:“为牙帅谏言,乃是我身为行军参谋的职责所在。”

    柴荣笑着颔首,二人目光交汇,颇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符金盏摸摸朱秀的光头,娇笑道:“今晚我吩咐灶房炖一整只老母鸡,当作奖赏给你好好补补!不吃完可不许走!”

    朱秀惊恐地瞪大眼,鼻息间仿佛闻到了气味,腹中翻涌,喉咙不断滑动。

    “不不不!大娘子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如此美味朱秀岂敢独享?还是拿出来供牙帅和众人享用吧!”

    符金盏笑道:“今晚府中设宴庆祝,大家都有的吃,我再单独奖赏你一份。你立下大功,年纪又最小,优待些也无妨。而且,你不是最喜欢吃鸡吗?”

    朱秀现在一听到吃鸡二字,就只觉一股酸腐气从胃中升起,冲开贲门涌入食道,在咽喉处徘徊,久久不息....

    “我不喜欢....嗝—吃鸡—嗝~”

    朱秀哭丧着脸,抱着肚皮,上半身一抽一抽,又开始不停打嗝,一股子充斥鸡味的酸腐气从嘴里冒出。

    柴荣面皮颤了颤,默默后退三步,之前眼里浓浓的欣赏之意渐渐归于平静。

    “还是将他送到邺都,交由父亲调教几年再说吧....”柴荣默默想到。

    符金盏捂住鼻子逃开,嫌弃、震惊、恼怒地瞪着他。

    远处,马三看着符金盏揪住朱秀的耳朵,再扭头看看几只野狗争抢鸡骨头,幽幽叹息一声。

第三十八章 送别赵普

    数日后,沧州全面启动战后重建工作,柴荣和刺史府官员整日里忙的脚不沾地。

    绝大部分契丹兵马早早撤离河北,少数来不及撤走的,被各地藩镇军相继击破。

    河北泰州、定州、沧州以南的地区,基本肃清战乱,重新纳入新朝廷的管辖范围。

    这日午后,朱秀、符金盏、潘美在西门外,送别即将离去的赵普。

    两个身穿武袍、挎长刀的军士骑在马上,守在官道旁等候。

    他们是奉国右厢都指挥使刘词帐下亲卫,派来接赵普前往德州相聚。

    前日,赵普接到刘词传信,命他前往德州,与奉国右厢军汇合。

    刘词原本率军从祁州赶来,准备接管沧州防御,还没进沧州城,又接到官家旨意,命他赶往大名府,参与讨伐叛乱的归德军节度使杜重威。

    刘词一面派人赶到沧州传唤赵普,一面率军赶到德州,暂作休整。

    “本以为会是我第一个离开沧州,没想到赵先生先我一步。”朱秀轻叹一声。

    赵普从沧州城头收回目光,带着几分眷恋叹道:“大半年来,我在沧州投入无数心血,先助符娘子三度守城,后又助天雄军五日血战,如今好不容易捱到战乱停歇,却无缘留下参与重建,恢复民生,实在教我...不甘心呐!”

    朱秀和符金盏俱是苦笑。

    潘美破锣嗓门大咧咧地道:“老赵你就是矫情!契丹崽子退兵了,沧州这里仗也打完了,修缮城池安抚百姓,那是刺史府官员该做的事,你跟着瞎操什么心?该走就走,有啥不甘心的!大名府有仗打,换做我老潘,早就巴巴儿地跑去啦!”

    赵普气的吹胡子瞪眼,忍不住叱骂:“你懂个屁!”

    潘美挖挖鼻孔以示不屑。

    朱秀斜了眼潘美,这个粗糙的莽货,当然体会不到赵普的心思。

    如今是武夫当国的年头,军旅里文官地位低下。

    何况赵普志不在军旅,一心想主理民政,在地方做些实事。

    虽然他得刘词看重,但去了奉国右厢军,随军征战,他能发挥的作用着实有限,远不如留在沧州,参与民政工作获得的成就感多。

    从本质上来讲,这是一个人的兴趣爱好、工作成就,与现实环境之间的冲突。

    赵普本想去请柴荣代为说情,可惜被柴荣婉拒了。

    刘词与郭威是故交,柴荣还得称呼他一声世伯,不愿让刘词误会,柴荣有挖墙脚的嫌疑。

    赵普有些失落,他主持刺史府工作大半年,到头来依旧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符金盏对赵普很欣赏,宽慰道:“赵先生且宽心去,刘将军是惜才爱才之人,也是我朝名将,他一定会善用先生才能,不会让先生明珠蒙尘。”

    “多谢符娘子。”赵普拱拱手,面上泛起苦笑。

    刘词的确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勇将豪杰,但也有身为武人的通病,对民生政务工作不太重视,有时也会犯轻慢文士的毛病。

    像柴荣这样,上马能治军,下马能安民的文武全才,当世将领中已属凤毛麟角。

    更重要的是,柴荣明白民政之重要性,自他入沧州城以来,耗费大量精力和时间,亲自主持民政工作,赵普看在眼里,由衷敬佩,对于在柴荣麾下做事含有几分期待。

    可惜柴荣对他的离去,并未表现出太多挽留。

    赵普捻着短须,看着眼前的朱秀,神情复杂,心里竟然生出些许嫉妒。

    在朱秀造黑火雷惊天一爆慑退契丹人,以天象说助柴荣坚定信心留守沧州城,这几件大功劳面前,他为沧州付出的心血,似乎不值一提。

    朱秀光芒太盛,以至于柴荣看不到其他人的才能和功劳。

    时也命也,赵普暗暗感慨,收拾情绪,真诚笑道:“朱少郎往后在柴牙帅麾下任职,凭借朱少郎的才能,一定会平步青云!今后再见,说不定朱少郎的官职要高过赵某,到时候还要请朱少郎多多照拂!”

    朱秀撇嘴,拱手道:“赵先生莫要揶揄在下。过两日,我也要动身南下,前往濠州寻亲去了。”

    “那就预祝朱少郎亲眷平安,早日团聚!”赵普洒然一笑。

    朱秀干笑着还礼,心里嘀咕,这一世的亲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想承你这份吉言只怕也没机会。

    望望天色,是时候启程了,赵普忽地道:“离别在即,不知何时才能重逢,朱少郎何不赠诗一首,也不枉你我沧州相识一场?”

    “赠诗啊?”朱秀抓抓光头,一脸为难,瞥了眼笑眯眯的赵普,老潘说的没错,这厮还真有些矫情。

    符金盏抿唇含笑,杏眼望着他,隐隐有些期待。

    朱秀不愿在美人面前露怯,故作沉吟,脑瓜急速旋转。

    “赵先生恕罪,在下一时没有准备,仓促成诗只怕难入先生之眼。不过在下这里有两句话,倒是可以送给先生。”

    赵普捻须微笑:“朱少郎但说无妨,赵某洗耳恭听。”

    朱秀清清嗓,背剪着手,四十五度角望天,悠悠道:“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赵普捻须的手僵住,脸色渐渐痴怔,嘴唇嗫嚅地不停低声念诵这两句话。

    符金盏美目愈亮,短短数十字,竟然像一股清泉般流淌过她的心头,四肢百骸透出清凉通透之感。

    潘美挖挖鼻孔,一脸懒散地张大嘴打哈欠,瞥了眼大娘子和老赵,至于么,不就两句话?俺老潘一日到头能说成百上千句,咋不见你们这副模样?

    赵普只觉内心深处被一股莫名情绪击中,低了低头,眼眸微微泛红湿润。

    这两句话应他此刻心境,当真无比贴切。

    “朱少郎....莫不是有窥探人心之能?”赵普擦拭眼角,声音发颤,喟然长叹。

    朱秀微微一笑,鞠身揖礼:“在下与先生一见如故,这或许就是冥冥中的缘分吧!先生保重,日后定有再相见之日!”

    赵普深呼吸,揖礼拜别:“赵某受教了!诸位,珍重,告辞!”

    赵普翻身上马,扬蹄而去,阵阵畅笑声伴随马蹄声,渐行渐远。

    两名军士紧随其后。

    符金盏赞许笑道:“两句话便解开赵普心结,朱秀,真有你的!”

    朱秀得符美人一句夸奖,只觉尾巴翘上天,摸着光头笑的合不拢嘴。

    潘美手指头在衣袍上擦擦,不屑地哼唧道:“两个酸才,尽弄些咬文嚼字的把戏!你小子要真有能耐,就拿我老潘即兴作诗一首!”

    朱秀横他一眼,摩挲下巴围着他绕了一圈。

    符金盏含笑盈盈。

    片刻,朱秀眼珠轮了轮,清清嗓开口:“听好啦!黑松林间一条沟,一年四季水长流....”

    摇头晃脑念叨一句,朱秀不动声色地挪着步子,离潘美远些。

    潘美揪着卷曲大胡子,嘟囔重复了一遍,牛眼瞪大:“然后哩?”

    符金盏蹙起柳眉。

    “不见牛羊来吃草,但见潘美来洗头!”

    念叨完,朱秀撒丫子就朝城门狂奔而去。

    “洗头?老子洗啥头?”潘美愣住,摸不着头脑。

    符金盏恍然明悟,脸蛋腾地一下尽染红霜,又羞又恼地跺脚娇叱:“朱秀!你又念这些下流调调!讨打!”

    符金盏利落上马,扬鞭朝朱秀追去。

    朱秀回头一看大惊,拼命狂奔,跑进城中。

    符大娘子,你咋又听懂了?当真是道上人!佩服!

    “下流调调....”

    经过大娘子一声怒斥提醒,潘美猛然反应过来,黑脸颤了颤,破锣嗓门怒吼:“朱小子!别让老子逮住!揍不死你!~~哇呀呀~气死老子啦!~”

第三十九章 柴荣的叮嘱

    “下吏拜见牙帅!不知牙帅唤我有何事?”

    刺史府官房内,朱秀揖礼道。

    宽大桌案后,柴荣抬起头瞟他一眼,却是怔住:

    “你这是....”

    只见朱秀脑门正中长出个鼓包,像个独角兽,一只耳朵红肿,鼻头通红,像是被人堵在巷道里狂殴了一顿。

    “唔...不妨事,下雨路滑,摔了一跤。”

    朱秀吸吸鼻子,瓮声瓮气,瞥了眼柴荣,眼神有些幽怨。

    柴荣要是知道,他说荤段子惹恼了符娘子,才被符娘子领着小弟兼打手潘黑子,堵在小巷里一顿痛捶,一定不会同情他,反倒影响他高人弟子的形象。

    朱秀郁闷的是,他觉得自己的荤话已经说的极其隐晦了,怎么还是被符娘子当场听出来?

    不是说符大娘子跟丈夫李崇训关系不睦,早已形同陌路?

    这手车技又是如何锻炼出来的?

    难不成私底下也喜欢研究这种调调?

    朱秀有些同情又有些羡慕地看看柴荣,以后他俩要是成了,还不知道是谁调教谁呢!

    柴荣没有多想,笑道:“等会去找军医,讨些跌打损伤的油膏擦擦。”

    “多谢牙帅关心,下吏知道了。”

    柴荣一指旁边座椅:“坐下说话。”

    端起茶盏啜了口,柴荣道:“昨日,我派人去邺都,向郭帅禀报沧州近况,又将你所书的那份《黑火雷制作及使用手册》一并送上。在信中,我已经将你的事详细写明,相信郭帅会量才取用,不会埋没你的才能。”

    朱秀有些感动,没想到柴荣还专门为他给郭威写了封介绍信。

    柴荣严肃道:“邺都虽不比开封繁华,却也是中原人口最多的雄城之一,高官贵戚藩镇军将多如牛毛,你去到后,切记低调行事,不可张扬,一切听从郭帅安排。

    郭帅性格豪阔,敬重真正的才智之士,不喜阿谀奉承之徒,你性子欢脱,浪荡不羁,往后在郭帅身边,切记收敛,更不可依仗郭帅权势,作奸犯科,做出任何有辱门楣之事,否则,谁也救不了你!明白吗?”

    朱秀心肝儿一颤,急忙拱手道:“牙帅放心,下吏一定谨言慎行,潜心跟随郭帅学习,绝不让牙帅失望!”

    “如此便好。”

    柴荣见他态度还算端正,温声道:“郭帅身边能人众多,有的善于刑名,有的善于术算,有的善于排兵布阵,军务民政俱是人才济济。你虽是四有先生高徒,博采众长,但终究年纪尚小,不可生出孤傲之心,小觑天下英才,当谦恭守礼,虚心求教....”

    朱秀咧嘴笑了,心中有几分暖意,柴荣的谆谆教导,如同一位敦厚亲善的兄长,在诫勉家中不懂事的幼弟。

    话语间,充满深重期待。

    朱秀起身长揖:“牙帅教诲,朱秀铭记在心!”

    柴荣微笑颔首,又取出一份书信:“淮南之地近来也不太平,伪唐趁我中原战乱之际,多次出兵骚扰。虽说有符娘子为你介绍了武宁节度使的关系,但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太稳妥。宿州刺史慕容延钊是郭帅旧部,与我关系匪浅,这里有我亲笔手书一封,你带去,他自会对你多多照顾。”

    朱秀上前接过书信,心里感动万分。

    慕容延钊啊,又是一位大佬,还真想去结识一番呢。

    说不定以后一起邀约着去苏州买地建宅子,宅子就叫燕子坞、参合庄,再选一处水榭花园建一座藏书阁,名字就叫还施水阁....

    抢了姑苏慕容家的名号,改叫姑苏朱氏....

    不知道若干年后,金大侠写这一段时,会不会为起名抓破头....

    柴荣见朱秀捧着书信,脸上笑容猥琐且古怪,不由暗暗摇头,少年人心性不定,就算才智绝伦,也还需要好好历练一番,送他去邺都,接受父亲严格教导是对的....

    “打算何时启程?”柴荣淡淡道。

    朱秀回过神,忙道:“明日就走。”

    柴荣道:“原本我准备派一队人护送你去,不过史节帅不日也要返回泾州,他会先到邺都,然后走水运入关中,恰好与你同路。他主动说,会护送你到邺都,如此,等你先到邺都拜见郭帅,再由郭帅派人送你去濠州。”

    朱秀怔了怔,史匡威要跟他同路南下?

    还主动做他的保镖?

    老史这个黑面炭对他也太好了些!

    朱秀想了想,同意了。

    本来他打算不去邺都,直接南下去濠州,从濠州进入南唐国境。

    不过既然柴荣发话,他就老老实实听从安排,免得惹人生疑。

    等到了邺都,离开史匡威,他再找机会南下不迟。

    至于郭大爷那里,唉,只有将来有机会再见了。

    不是不相信郭大爷和柴荣,只是小命这玩意,还是攥在自己手心里比较稳妥。

    “万望牙帅保重,朱秀....去了!”

    朱秀吸吸鼻子,红了眼睛,声音有些哽咽,三分做作七分真情。

    毕竟柴荣待他真心不错,也为他安排好走郭大爷的后门。

    可惜刘承祐还活着,对于他犹如芒刺在背,实在不得不跑路。

    柴荣皱眉,轻呵道:“何故做此小儿女之态?记住,往后你也是行伍中人,大丈夫刀头舔血,如何能像妇人似的哭啼?”

    朱秀抽噎了下,低垂眼皮,脸色黯然,自嘲似的笑了笑,长揖及地,默默退出屋去。

    柴荣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外,想到他刚才那副依依不舍的嘴脸,不禁露出笑容:“这小子....”

    摇摇头没作他想,柴荣继续伏案忙碌。

第四十章 别了,沧州城!

    翌日清晨,西门外,一千五百余彰义军兵士列队完毕。

    他们,即将踏上回归泾州的路途。

    放眼望去,这一千五百多个河西兵,几乎人人带伤,缺胳膊断腿,掉耳朵、瞎眼睛、脑袋开瓢的不在少数。

    有须发皆白的老卒,有比朱秀年纪还小,却稳稳当当骑一匹比自己个头还高的河西大马的娃娃兵。

    他们面庞黝黑,眼神坚定,身材精瘦,有的相互搀扶,有的牵马拖车....

    破损的木盾绑缚在背,砍翻卷的手刀斜挎腰间,灰扑扑的肩巾沾染黑色的血迹,生锈的胸甲痕印斑驳....

    史匡威骑马从队伍前跑过,扫视众人,高举一柄风嘴大砍刀,雷声怒吼:“回家!”

    “吼~吼~吼~”

    将士们吼叫如龙,一双双眼睛里闪烁激动。

    “出发!”

    史匡威大手一挥,一杆破损的土黄色河西军旗迎风招展,带领队伍往西南方向缓缓前进。

    璀璨的金红色朝霞映照下,这群千里远征的河西汉子,回家了。

    朱秀牵着灰毛驴站在官道旁,心里对这支残破的彰义军生出钦佩之意。

    与天雄军相比,彰义军的兵员素质、装备给养、薪俸饷银远远不如,放眼天下,只怕也是条件最差的几个藩镇军之一。

    可他们在数次大战中,表现出的战斗精神、意志品质丝毫不差,剽悍、不畏死的粗犷民风,在血战厮杀中展现的淋漓尽致,令身为天下强藩的天雄军也深感折服。

    “凉州大马,横行天下,古人诚不欺我!”

    朱秀兀自感慨。

    符金盏、潘美出城送别。

    史匡威朝朱秀咧嘴一笑:“你小子别婆婆妈妈,赶路要紧。”

    朱秀道:“史节帅不妨先行,我待会还要绕去南山冈,与小圆姐道别。”

    史匡威咂巴嘴:“行啦,待会老子陪你一块去。”

    史匡威朝符金盏和潘美抱拳作别,一抽马鞭子追着大部队而去。

    潘美扔给朱秀一个包袱,沉甸甸的,叮哐响:“大娘子给的,当作南下路费,记得省着点花。”

    朱秀咧嘴笑的很开心,他两手抱着包袱有些费劲,最少也有十几贯钱。

    “多谢大娘子慷慨!”把包袱交给马三,朱秀作揖道谢。

    符金盏将一份书信递给他:“这是我昨夜写的,上面有我符氏私印,路过徐州时,去找武宁节度使,他会护你周全,给予方便。”

    “大娘子恩情,朱秀铭记在心!”

    朱秀恭敬接过,看了眼信封上的娟秀小字,小心贴身收好。

    两封介绍信,对接的都是江淮之地的藩镇节度、州府高官,足以保证他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安然无恙的抵达濠州。

    朱秀心里美滋滋,颇有几分得意,将来这些就是他重返中原的人脉力量。

    符金盏忽地伸出手,温热的掌心在朱秀光头上使劲揉了揉。

    她虽然人长的美,但手上皮肤可着实算不上嫩滑,掌心布满老茧,指节粗大,手掌厚实有力,朱秀嘴角扯了扯,只觉光头遭受了一次抛光,就差打蜡了....

    “臭小子,是不是自从见了柴荣,就嫌弃我符氏门庭狭小,容不下你这尊真神?”

    符金盏咬着银牙,杏眼圆睁,脸蛋似有怒愠。

    朱秀干笑,委屈地辩解道:“大娘子说的哪里话!在下岂是反复无常的墙头草?只是当日小命危急,大娘子又卧床养伤,这才与柴牙帅以黑火雷做赌约,求他救我一命....”

    “哼!是吗?”符金盏俏脸冷笑,“可我怎么听说,当日柴荣原本是要将你送回刺史府,交由我处置,是你矢口否认自己是符氏门人,请求柴荣收你在帐下听用?”

    “这个....”朱秀眼珠轮了轮,小心翼翼地偷瞟她的脸色:“在下也的确不是符氏门人呀!大娘子之前可是说,要确定我的家世清白后,才肯收我为符氏门人....”

    眼看符金盏要使出揪耳朵大法,朱秀逃开一步,信誓旦旦地道:“不过大娘子待我亲厚,自我入沧州城以来,对我照顾有加,种种恩情刻在朱秀心里,终生不忘!

    在下虽非符氏门人,但符氏在我心中,犹如师门一般情深义厚!往后符氏的事,就是我朱秀的事!大娘子但有吩咐,朱秀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符金盏噗嗤笑出声,犹如牡丹绽放,美不胜收。

    “臭小子,一张巧嘴,只怕这天下间无人能说的过你!”

    符金盏伸手,朱秀吓得闭上眼,却只觉温柔掌心在他头顶摩挲。

    “记住小圆的话,好好活着,将来有机会,我再到邺都探望你。”

    符金盏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朱秀睁开眼,低头抽噎了下:“我记住了,大娘子也千万保重。有些事,不妨看开些,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来日方长....”

    符金盏微怔,喃喃念叨:“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又是简简单单的两句话,符金盏却听进心窝里。

    回过神,符金盏戳戳他的脑门,笑道:“怎么你说的话,句句都能发人深省?又好似在点醒我一般?”

    朱秀揉揉酸溜溜的鼻头,瓮声道:“没办法,才华使然,自然能在不经意间出口成章....”

    潘美斜靠着大黑马,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符金盏美目翻白,人太美,就连白眼也翻得风情万种。

    一匹快马冲出西门,是张永德。

    “牙帅命我将这些给你。”

    张永德又甩给他一个布囊,没符金盏给的重,朱秀解开瞟了眼,竟然是两块二十两重的条状银铤。

    潘美眼睛尖,伸手就要去夺回刚才送出的包袱:“臭小子发财了!把大娘子给的还回来!里面还有老子凑的五贯钱哩!”

    朱秀哇哇大叫着拼命阻拦,催促马三赶快跑,马三倒也聪明,包袱甩在肩头,撒腿就逃。

    朱秀慌慌张张爬上灰毛驴,灰毛驴也是个识趣的,知道钱多钱少与自己的伙食好坏有关,当即狰狞地张开驴嘴,去啃潘美的黑毛大手,吓得潘美撒开缰绳。

    灰毛驴唏律律叫唤着,尥起蹶子歪歪扭扭地奔跑在官道上。

    朱秀哈哈大笑,挥舞双手与众人作别。

    “奸猾的臭小子!”潘美气鼓鼓地骂咧,却是咧开大嘴笑了。

    符金盏笑盈盈的,远远挥手。

    张永德面无表情,他始终觉得,牙帅将朱秀这个祸害送到邺都,实在一件英明无比的决定。

    就让他去祸害郭帅吧....张永德心里默默想着。

    ~~~

    南山冈,起起伏伏的丘陵遍布枯黄秋草。

    迎着沧州城方向,一处孤零零的坟茔修建在山包上。

    它迎来晨曦的第一缕初光,送别晚霞的落幕。

    朱秀拔掉酒囊塞子,在墓碑前倒出酒水,仰脖子猛灌一口。

    酒不烈,带着几分苦涩,朱秀喝不习惯,呛得咳嗽连连。

    史匡威站在一旁咂咂嘴,望着满脸感伤的朱秀,眼里涌出些关切。

    咚咚咚磕完头,朱秀轻柔地抚摸墓碑,低声呓语:“姐姐,我走了,或许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回来看你,你不会怪我吧....”

    额头触碰着墓碑,感受那份冰凉,朱秀取出一块方巾,从坟头抓一把土,仔细包裹好。

    站起身,眺望远处巍峨的沧州城头,秋风带着几分寒凉轻拂过,他猛地握紧双拳大吼:

    “我会好好活着!—”

第四十一章 途径洺州

    十日后,彰义军走到洺州(邯郸永年)。

    洺州属安国军治下,史匡威拿着枢密院令,找到节度府,由安国军供给这一段路程的粮草军需。

    洺州东南不到百里便是邺都,得益于聚集邺都的兵马众多,洺州并未遭受太大战乱,城中尚存几分烟火气。

    队伍在城外扎营,休整一日,史匡威拉着朱秀进城,说是要寻处地方打牙祭。

    在得到由老史请客的准确答复后,朱秀欣然前往。

    “臭小子当真抠门,就知道盘剥老子!你走时,柴荣和符娘子难道没给盘缠?”

    史匡威满脸不爽,抠搜地从钱囊里掏出十个铜板,数了又数,递给街边卖饴糖的小贩。

    小贩喜笑颜开,将铜板摊在掌心点了点,塞进腰兜,拿两根洗干净的长竹片,从瓦缸里裹起一坨拳头大小,黏稠金黄的麦糖递给朱秀:“饴糖一柱,这位小郎拿好!”

    “多谢!~”

    朱秀接过,使劲嗅嗅浓稠糖浆散发出的麦香气,伸长舌头舔了一大口。

    史匡威牛眼瞪大在一旁望着,咽咽唾沫:“甜不甜?”

    朱秀嗞溜嗞溜舔着,糖浆黏在嘴里,含糊不清地道:“甜~”

    并没有要给老史尝一口的打算,朱秀自顾自地往前走。

    老史望了眼盖着白纱布的瓦缸,小贩笑呵呵地道:“官人再来一柱?”

    史匡威黑着脸,捂紧钱囊,没好气地道:“来个屁!十文钱老子都能买一斗粳米!你个黑心的奸商~~~”

    小贩委屈道:“不买就不买,官人为何骂人?这饴糖可是全用上好的小麦和糯米酵制,一柱头得有半斤重,卖十文钱当真不贵....”

    “真的?老子不信,你再弄点我尝尝!”史匡威眼珠轱辘辘转悠。

    小贩刚要赌气揭开白纱布,从瓦缸里拿竹片挑些给他,转念一想不对劲,朝史匡威伸出手:“三个铜板,我便宜些给你尝尝。”

    老史被戳破鬼心眼,也不尴尬,黑着脸骂咧了几声,手指头在瓦缸边沿抹了抹,放嘴里使劲嗦嗦,牛眼一瞪大摇大摆地走了。

    “呸!~没钱装什么大爷!~”

    小贩小声骂了句,嫌弃地拿帕子擦擦瓦缸边。

    街道上黄土铺地,车马行人走的匆忙些,掀起沙尘阵阵。

    街边大多是商贩走卒,甚少有像样的铺子,低矮破朽的房屋鳞次栉比,放眼望去,几乎没有超过二层楼的建筑。

    舔完一坨麦糖,朱秀心情变得很愉悦,慢悠悠地背着手一路闲逛。

    来到一处酒肆,棚子里放三张方桌,打扫的还算干净。

    两桌都坐了客人,剩下一桌坐着一名灰袍汉子,正独自饮酒。

    店主是两口子,男的洗剥一只刚宰杀的羊,女的和面蒸饼,熬煮菜汤。

    一口大锅里煮着羊汤,沸腾翻滚,浓浓的香气四溢。

    朱秀贪婪地闻闻,直流口水:“咱吃点?”

    没等史匡威同意,朱秀朝那独坐一桌的汉子走去。

    老史的黑脸又黑了三分。

    原本他说的打牙祭,就是进城买几个肉馍馍。

    哪曾想朱秀这败家子,又是吃糖又是吃肉。

    老史摸摸干瘪钱囊,心痛到无法呼吸。

    “这位大哥,能否拼桌?”朱秀客气地作揖笑道。

    灰袍大汉脚边放着一坛酒,似是喝了不少,一张方正白脸带着几分醉红,一双眼睛却明亮有神,不露醉意。

    灰袍大汉看了眼朱秀,略一颔首,拿起搁在桌子上的朴刀,放到脚边斜靠。

    “多谢大哥。”

    朱秀朝史匡威招招手,又对店家喊道:“劳驾,两张蒸饼,三斤羊肉,两碗羊汤,多放葱花。”

    忙碌的店主婆笑道:“小郎君稍候,这就送来。”

    朱秀坐下,搓搓手一脸期待。

    史匡威急了,黑着脸低声道:“臭小子要那么多,吃得完吗?”

    朱秀鄙夷地道:“没听过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待会咱慢慢吃,等新鲜的羊肉煮好,再买五斤打包,路上吃!”

    “五斤!?”史匡威面皮狠狠颤了颤,攥紧干瘪的钱囊。

    “是你说要带我打牙祭的!”

    朱秀皱眉,瘪嘴带着几分委屈和辛酸,幽幽道:“咱们好歹在沧州城共患难,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往后我去了濠州,你回了泾州,天各一方,再相见不知何时,怎么,请我吃顿好的都舍不得?”

    史匡威强忍住敲他脑门的冲动,眼神一阵闪烁,咬牙道:“算你小子狠!”

    朱秀嘿嘿笑,店主婆麻利地上齐饭菜,朱秀擦擦手,一手抓蒸饼,一手夹羊肉,大快朵颐。

    老史也不客气,满脸狰狞地往嘴里塞。

    灰袍汉子默默喝酒吃肉,听到二人说话,心中一动,放下酒盏抱拳道:“这位仁兄、小兄弟,可是从沧州而来?”

    史匡威瞥了眼他的装扮,和那柄斜靠桌角的朴刀,哼了声懒得理会,嗞溜溜喝着羊汤。

    朱秀赶忙抹抹嘴道:“正是。”

    灰袍汉子关切道:“听闻沧州以北,有契丹大军陈兵河岸,虎视眈眈,不知眼下情形如何?”

    朱秀笑道:“契丹兵早在半月前就撤回涿县,并未渡河攻城。如今天雄军已经进驻北岸,将防线推进至子牙河一带。”

    灰袍汉子道:“那就好,有天雄军驻守沧州,想来可保无恙。沧州乃河北东北门户,一定不能落入契丹人之手。”

    史匡威怪声怪气地道:“你堂堂禁军中人,岂会不知近来北方局势?”

    灰袍汉子皱眉道:“某并无官职在身,更非禁军将士。”

    史匡威冷哼道:“就算你不是禁军,家中也定然有禁军的路子。你腰间系豹头铜銙带,手边朴刀乃是百炼钢锻造,只是刀柄换了样式,门口那匹黄骠马是北边弄来的吧?马蹄子上还有侍卫亲军马军印记!”

    灰袍汉子目透精光,直视史匡威,淡笑道:“仁兄不也是河西藩镇军出身?”

    史匡威哼了哼没说话,满眼戒备地盯着他。

    老史口音浓重,听出他是河西人并不奇怪,只是灰袍汉子断定他是藩镇军人,让朱秀有些惊讶。

第四十二章 偶遇赵大

    “仁兄好像对禁军颇有成见?”

    灰袍汉子微微一笑,拎起酒坛给史匡威倒满一盏,又给自己满上。

    老史阴阳怪气地道:“禁军卫戍官家和朝廷,都是大爷,吃喝拉撒都有朝廷供养,打仗的时候护着官家从南跑到北,吆喝两嗓子功劳就到手,这差事当的,老子真是羡慕~”

    灰袍汉子端起酒盏示意,一饮而尽,笑道:“仁兄说的是以前石晋朝廷的禁军,往后可不一样!新官家雄才伟略,身边又有郭威郭帅、高行周高帅这样的知兵能臣辅佐,整顿禁军是迟早的事。”

    史匡威牛眼一瞪,还要继续吐槽,朱秀怕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赶紧端起酒盏送到他嘴边。

    史匡威被酒水堵住嘴巴,才哼哼唧唧地闭嘴不言。

    “大哥要去沧州?”朱秀接过话。

    灰袍汉子笑着摇头:“非也,某要到邺都投军。”

    “大哥器宇不凡,身材勇健,想必身手更是出众,不管哪位将军见了,都会争相哄抢!不知,大哥准备投到哪位将军麾下?”

    朱秀嘴里胀鼓鼓,含糊不清。

    灰袍大汉怔了怔,被朱秀一顿硬夸搞得有些发懵,旋即失笑道:“去到邺都,当然要投到郭威郭帅麾下!”

    得,又是一个郭大爷的铁杆粉丝。

    朱秀笑呵呵地客套道:“小弟预祝大哥投军顺利,早日出人头地!”

    “呵呵,谢小兄弟吉言!”灰袍大汉抱拳,这白净秀气的少年倒是有趣,只是为何顶着一头寸发,莫不是刚刚还俗?

    店主汉子将羊宰好煮进锅,从一旁走过时听到他们谈话,笑呵呵地打趣道:“赵大郎若是投军不顺,大不了回家继承祖业,照样做个富贵闲人。”

    灰袍汉子无奈道:“康老哥又拿我打趣。”

    姓康的店主汉子摇摇头:“我若有个当护圣军都指挥使的爹,才不会跑到邺都投军,安稳留在开封,或是到禁军里混混日子,多舒服~”

    灰袍汉子正色道:“乱世当中,我辈男儿当不求安稳,只求建功立业!”

    康姓店主汉子摇摇头:“我只是个升斗小民,只求衣食温饱,家人平安,不敢想什么建功立业~~”

    说着,店主汉子自去忙碌。

    灰袍汉子见朱秀和史匡威惊讶地盯着自己,苦笑道:“康老哥是洛阳郊县人士,家中世代以贩羊为生,也做得一手好羊汤,某年幼在洛阳时,家父就时常带我到康家铺子吃羊,故而相识。后来为避战乱,康老哥一家也搬到洺州来....”

    史匡威满眼惊疑,这个白面大耳的家伙,当真是禁军高官子弟?

    朱秀一开始听康姓店主称呼他赵大郎,还未想太多,可又听说他爹是护圣军都指挥使,自小在洛阳长大....心中一动,急忙拱手道:“小弟濠州朱秀,请教大哥尊姓大名?”

    灰袍汉子抱拳笑道:“某家赵匡胤。”

    朱秀呆了呆,咽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道:“敢问赵大哥祖籍可是涿州?令尊名讳,可是上弘下殷?”

    赵匡胤讶然道:“小兄弟如何知道我家祖籍涿州?家父赵弘殷,蒙官家恩待,授护圣军都指挥使一职。”

    赵匡胤自幼在洛阳长大,自问没有半点涿州口音,面前这位少郎是如何知道他赵家祖籍涿州的?

    朱秀呆住了,怔怔地望着对面青年。

    白面大耳,炯目有神,身材魁雄,器宇轩昂,当真有几分不同凡响。

    史匡威见朱秀直勾勾盯着人家看,痴痴愣愣地不说话,忍不住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他一脚。

    朱秀回过神,忙结结巴巴地拱手道:“令尊当年在庄宗皇帝(李存勖)麾下为将,以勇烈之名誉满天下,小弟仰慕已久,故而对兄长家门有所了解....”

    赵匡胤笑着点点头,对这番恭维之言没有太放在心上。

    赵弘殷年轻时跟随成德节度使王镕,后又随王镕相继归附晋王李克用、梁王朱温。

    王镕死后,赵弘殷得李存勖看中,成为后唐禁军将领。

    赵弘殷虽有勇武之名,但在当时战乱四起,群雄割据,名将辈出的年代里并不起眼。

    誉满天下之言,赵匡胤很自然的理解为客气话。

    史匡威斜了眼朱秀,有些疑惑,臭小子怎么对别人的家世如此了解?

    朱秀深呼吸,很快调整好激动的心,毕竟已经在沧州见了柴荣,等去了邺都还能见到郭威,见一个赵匡胤也是迟早的事。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路途中与赵大偶遇。

    “赵大哥方才说,要到邺都投军?投在郭帅麾下?”

    朱秀笑容十分灿烂,难掩热情和些许讨好之意,令老史频频翻白眼。

    原本,他只在朱秀面对柴荣时,看见过类似的狗腿谄笑。

    史匡威暗暗冷哼,有些不屑和恼火,不就一个禁军衙内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论品衔,我老史身为彰义军节度使,也差不到哪去。

    老史满心不爽,觉得自己被朱秀小觑了。

    赵匡胤点点头,张嘴欲言又止,苦笑着轻叹一声。

    朱秀赶紧道:“赵大哥莫非遇到难处?”

    赵匡胤犹豫了会,道:“素闻郭帅治军严谨,对麾下军将要求甚严。我冒然前往投军,只怕难以得到郭帅重视。”

    朱秀奇怪道:“赵大哥也是将门出身,难道没有请相熟之人给郭帅写一份举荐信?”

    赵匡胤苦笑道:“实不相瞒,家父原本想让我到禁军中任职,可当时禁军风气败坏,纪律散乱,我实在不愿去,于是和家父争吵一番,心中苦闷,便离家远行。

    近三年来,我独自一人游历天下。两月前,我暂居襄阳,在城外法相寺结识一位精通术算的法师,老法师智深如海,得他教导,令我开悟,获益良多。

    后来回到家中,与家父和解,我便想着要到邺都投军,投在郭帅麾下。

    家父这次并未阻拦,只是与我约定,若我不投禁军,他不会动用任何门路给予助力,一切都要靠自己闯荡,若我两年内做不到一军都指挥使,就要回家听从安排....”

    “原来如此。”朱秀面上笑盈盈的,心里却是大翻白眼。

    弄了半天,又是一个创业不成,就得回家继承家产的凡尔赛故事。

    一个禁军高级衙内,在弱冠之龄,不愿接受父辈安排,独自一人苦苦探寻人生的方向和意义,不愁吃喝的周游天下两三年之久,只为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

    史匡威听到这里,倒是对赵匡胤改观不少,拎起酒坛满上两盏,豪气地道:“赵兄弟胸有大志,史匡威佩服!哥哥我敬你!”

    赵匡胤惊道:“原来是彰义军史节帅,失敬失敬!某刚才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万望史节帅见谅!”

    史匡威牛眼一瞪:“哈哈~赵兄弟认识我?”

    赵匡胤双手端起酒盏,肃然道:“泾州史氏,将门世家,世代为国守边,令人敬佩!尊祖敬思公乃当年晋王李克用麾下白袍飞将,位列十一太保!

    令尊国宝公,更是庄宗皇帝麾下爱将!算起来,令尊和家父,当年还是同殿为臣!”

    “哈哈不错不错!知道令尊名讳,我便知你老赵家,和我老史家有些渊源!你我今日相遇便是缘分,请!”

    “史节帅请!”

    史匡威端起酒盏和赵匡胤碰了下,两人同时仰脖子一口干。

第四十三章 为赵大指点迷津

    一盏酒喝完,两人大笑,关系熟络了许多,之前的一点不愉快也抛之脑后。

    老史斜瞅朱秀,黑脸得意,臭小子,现在知道咱老史家也不简单了吧?

    朱秀偷偷撇嘴,拱拱手以示失敬、佩服。

    赵匡胤的意思,朱秀也听懂了。

    不能走关系门路,以一个纯素人身份投军,赵匡胤担心就算顺利投到郭威帐下,也得不到郭威的重视。

    一军都指挥使,统辖一千五到三千兵马左右,看似职权不高,但如果没有家世背景打底,单靠军功的话,两年时间想做到这个职位,还是比较困难的。

    赵匡胤想用两年时间证明自己的能力,摆脱父亲的掌控,这就是他的焦虑所在。

    朱秀眼珠一转,忽地道:“赵大哥可听过柴荣柴牙帅之名?”

    赵匡胤道:“听闻过,据传他本是郭帅侄儿,自小投奔郭家,被郭帅收做养子,如今已是天雄军牙内指挥使。”

    朱秀笑道:“不瞒赵大哥,小弟如今在柴牙帅麾下,担任行军参谋。我与史节帅从沧州而来,之前随天雄军一同驻守沧州城。”

    “哦?贤弟竟在天雄军麾下任职?”

    赵匡胤抱拳,有些惊讶,天雄军虽然不比当年声势,但也是郭帅麾下最强战力之一。

    朱秀小小年纪,竟然能得柴荣看中,收入麾下,不是家世显赫,就是自身有几分本事。

    濠州朱氏?赵匡胤细想,没听过说。

    莫非这少郎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呵呵,柴牙帅对我有救命之恩,承他恩情混口饭吃罢了。”朱秀谦虚地笑道,姿态放的极低。

    史匡威一脸狐疑,觉得朱小子在这赵大郎面前怪怪的,什么时候见他如此虚心客气过?

    朱秀又道:“柴牙帅率领天雄军镇守沧州,数次击退契丹永康王大军,护沧州十数万百姓安危。柴牙帅乃当世豪杰,人中龙凤,正是求贤若渴之际,赵大哥何不前往沧州投他?”

    “这....”赵匡胤迟疑了,“某倒是从未想过。”

    朱秀继续蛊惑道:“赵大哥试想,郭帅的确名满天下,但也正因名声太盛,想要投在郭帅帐下,出人头地者多如过江之鲫!其中不乏家世显贵者,更不乏真正的饱学之士!

    赵大哥志存高远,若是投在郭帅麾下,一定能凭借本事得到郭帅青睐,将来为将为帅不在话下!只是赵大哥想在两年内当上一军都指挥使,若无门荫铺路,只怕时间不够。

    不如另辟蹊径,投在柴帅和天雄军麾下,或有奇效也说不定!天雄军乃郭帅手中嫡系兵马,柴帅初掌天雄军,正是用人之际,凭借赵大哥的本事,一定能很快出人头地!柴帅知人善用,绝对不会埋没赵大哥这样的人才!”

    赵匡胤沉吟,陷入思考,朱秀一番话说动了他。

    柴荣是郭威的养子,投在柴荣麾下,也相当于投在郭帅麾下。

    重要的是,在柴荣帐下,竞争不如留在郭威身边激烈,崭露头角的机会也更多。

    朱秀倒些粗茶水润润喉咙,一脸鬼祟地压低声道:“还有一点,赵大哥切莫忘记。郭帅如今升任枢密副使,枢密院使向来没有直接统兵的惯例,往后,或许郭帅会逐渐与兵权剥离开....”

    “贤弟之意....”赵匡胤浓眉紧皱,与朱秀眼神交错,瞬间意会。

    郭威是官家的亲信,更是朝廷元老重臣,升任枢密院使,看似位极人臣,职高权重,但也渐渐远离统兵之权。

    枢密院掌握军机,有调兵之权却不能直接统领军队,禁军将领和节度使直接统兵,又无权利擅自调动军队,这便是相互制衡之道。

    名义上来说,枢密院使更偏向于掌握军机大权的文官,充当皇帝的军事顾问,辅助皇帝做出军事决策和部署。

    此刻去投靠郭威,如果目的是为了掌握兵权,直接得到带兵打仗的机会,说实话性价比不高。

    赵匡胤领悟到了这一点,惊醒道:“若非贤弟提醒,某当真没有想到这一层!多谢贤弟!”

    “赵大哥客气了!”朱秀谦逊地拱手。

    史匡威盯紧朱秀,眼中愈发火热,越看越是欣赏,越是喜爱,越是舍不得放跑....

    老史心里感慨,朱小子这脑瓜也不知咋长的,小小年纪,竟然像那些老狐狸一样,把朝廷里的门门道道看的一清二楚。

    赵匡胤冷静下来,沉吟好半晌,道:“贤弟所言句句在理,只是,某与柴牙帅素未蒙面,仓促投效,会不会略显突兀了些?”

    朱秀哈哈一笑,爽快道:“此事好办,我即刻休书一封,赵大哥去到沧州,面呈柴牙帅,牙帅知你来意,定会善待!”

    “由贤弟做居间介绍人?”

    赵匡胤一愣,旋即闭嘴不言。

    史匡威酸溜溜地道:“赵兄弟可别小看这臭小子,他可是柴牙帅的座上宾,天雄军的宝贝疙瘩,柴帅和天雄军守城有功,多亏这小子相助!他帮你写这份举荐信,绝对好使!”

    “哦?”赵匡胤更惊讶了,将信将疑,想不到朱秀在天雄军竟有如此地位!

    这少郎究竟是何来历?

    朱秀微微一笑,也不作解释,找店家讨来纸笔,当场研磨,洋洋洒洒写下一封词藻华美的介绍信,直把赵匡胤夸的天上仅有,地下绝无,乃当世堪比周勃、李勣的将帅大才!

    “这....贤弟如此夸赞,愚兄如何敢领受?惭愧惭愧~~~不过贤弟这笔字当真有风骨,叫人眼前一亮!”

    赵匡胤接过书信浏览一遍,不由老脸一红,面庞有些灼烫。

    二十出头的赵大郎,此刻还是一位淳朴厚道的有志青年,面对这通篇盛赞,有些难为情,不好意思接下。

    朱秀面不改色地道:“赵大哥此言差矣!小弟所写,句句发自肺腑!这些,不过是赵大哥的真实写照而已!似赵大哥这般文韬武略的麒麟之才,穷尽言词也难以切实描绘!”

    “....贤弟谬赞了!愚兄愧领!”

    赵匡胤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面庞泛红,从小到大,还未有人如此夸奖过他。

    那位襄阳城外,法相寺里的老法师,也只是给了他“人中翘楚,或为一世豪雄”的评语。

    史匡威黑着脸,直犯恶心,鄙夷地撇嘴。

    赵匡胤有没有才能他不知道,但是朱小子绝对是个没脸没皮的!

    当即,赵匡胤让康姓店主再上些酒肉,摆满一桌,和朱秀史匡威痛饮大吃,畅谈直到深夜。

    赵匡胤在自己落脚的邸店里,又包下两间房,让朱秀和史匡威歇息。

    翌日一早,三人在洺州城外道别。

    “史节帅、朱贤弟还请留步,某告辞了!”

    朱秀笑着揖礼:“今后赵大哥高升,小弟就全靠赵大哥照拂了!”

    赵匡胤朗笑道:“贤弟举荐之情,愚兄永不相忘!今后你我既是同僚,更是袍泽,当以兄弟相交!”

    “哈哈~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朱秀满面春风,顺势深躬揖礼。

    “贤弟快快请起!”

    赵匡胤忙将他扶起,拍拍他的肩膀:“贤弟去往濠州寻亲,万事小心,早去早回,愚兄将来在邺都等你!”

    朱秀咧嘴笑了,重重点头。

    又多了一份香火情,这样等将来跑路回来,请求柴荣原谅时,或许又能多一个帮他说情的人。

    南边虽然安稳,却终究没有前途,为长久计,他将来还是要想办法,回归中原王朝。

    “告辞!”赵匡胤跨上马,一抱拳头,挥鞭跃马往北而去,一路疾驰、一路风尘。

    朱秀远远眺望,嘴角情不自禁地咧了上去,眉头飞扬起来。

    公元947年,大汉天福十二年秋。

    我在洺州遇见一个叫赵匡胤的年轻人,我用一场谈话,一封介绍信,为他迷茫的人生指明道路,此去,他将开启崭新的人生,成就一段传奇!

    而我,也即将踏上南下之路....

    朱秀微眯着眼,双手背负在身后,任凭瑟瑟秋风吹拂衣袍,充分享受这历史时空交错的伟大一瞬间....

    忽地,朱秀只觉后脊背发凉,一转头,发现史匡威以一种难以言明的诡异眼神,似暧昧、似阴险、似凶残,直勾勾地盯着他。

    “....”

    刹那间,朱秀浑身发凉,有些怕怕,故作镇静道:“邺都已近在咫尺,我们还是早日上路吧!”

    史匡威咧开大嘴,摸摸短硬的寸头,颅顶刀疤有些狰狞。

    “对,赶路要紧,走!”

    朱秀望着他骑马往前跑,赶紧爬上灰毛驴,两腿夹了夹,催促灰毛驴跟上。

    总觉得老史今日有些奇怪,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四十四章 老史翻脸

    三日后,邺都城外。

    一座雄城横跨永济渠两岸,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城池四面城门进出。

    站在城外堤岸,远望邺都城,朱秀心情变得激动起来。

    眼前车马如龙、各色百姓穿梭如织,生机勃勃的景象,才是他想象中的王朝气象。

    见多了沧州内外的白骨累累,一路走来饿殍遍野,战火荼毒,此刻来到繁华的邺都,才算是重新回到人间。

    一想到自己身携“巨款”,朱秀越发兴奋,决定好好进城花销享受一番,天南地北的各种美食、唱曲评书、戏剧勾栏、酒楼夜市变着花样玩乐,吃饱喝足再去洗个三温暖、享受一下古典马杀鸡....

    这座中原雄城对于他,只是暂时歇脚处,却并不妨碍朱秀报以学习的态度长长见识....

    “小官人!小官人!不好啦!”

    朱秀哗啦啦流淌的口水,被马三惊慌失措的声音打断。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朱秀怒视一眼,甩甩大袖。

    马三大饼脸哭丧着:“刚才小人收拾马车,发现两个包袱不见啦!”

    “什么!”朱秀腿一软差点瘫倒,得亏马三搀了他一把。

    “哪个天杀的鳖孙干的!?”朱秀气的跳脚,红了眼睛。

    两个包袱可是他全部的身家,南下跑路的全部指望!

    更重要的是,包袱里还有两封介绍信。

    “等等!”朱秀猛然醒过神,“咱们的马车一直和彰义军辎重队在一块,外人是绝无可能靠近的!”

    马三眨巴眼:“莫非是彰义军的人干的?”

    朱秀咬咬牙:“老史人呢?”

    “从昨晚就不见史节帅,好像一直跟他的八名亲卫在一块,整日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马三如实禀报。

    “找他去!”朱秀爬上灰驴子,顺着运河堤岸原路返回,马三小跑跟在后。

    一千五百余彰义军兵马,安置在运河南岸,一座废弃坞堡里。

    史匡威要先进城向枢密院缴令,拿到公函,领取军需粮秣,而后再等待兵部安排船只,送他们南下洛阳。

    没个七八日工夫,这船只安排不下来。

    “老史!老史!?”

    朱秀骑着灰毛驴进到坞堡,一间年久失修的破土屋前,史匡威赤着上身,拿一块猪胰子擦洗脑袋和身子,一个河西军汉拿木瓢从桶里舀水,往他头顶浇落。

    “瞎嚷嚷什么?等老子洗好再说!”

    史匡威没好气地呵了声,哗啦啦的水从头顶淋下,一层层搓成棍状的黑泥,从身上冲下。

    朱秀强忍耐心等候在旁。

    没一会,史匡威洗完,古铜色的精壮身体在阳光照耀下泛起金属光泽。

    “呼~~舒服!痛快!你跟老子进屋说话。”

    史匡威朝河西军汉使了个眼色,自顾自地走进土屋。

    朱秀跟着进去,马三想要跟上,被河西军汉拦住。

    史匡威一屁股坐在一张破旧的胡床上,压的床板嘎吱响。

    “火急火燎的,出了何事啊?”老史漫不经心的问了句。

    “我的钱不见了!”朱秀急吼吼。

    “哦?是吗?”史匡威摸摸寸头,似笑非笑,随手一指,“是不是那些?”

    朱秀顺着望去,在一张灰尘满布的案几上,果然见到两个解开的包袱。

    冲过去一看,空的。

    朱秀攥紧布兜,怒不可遏:“你什么意思?”

    史匡威黑脸笑的有几分阴险:“没意思,那些钱你暂时用不到了,老子替你保管!还有这个....”

    史匡威变戏法似的拿出两封介绍信,书信封口已经被拆开。

    “还给我!”朱秀大吼一声扑过去。

    史匡威嘿嘿一笑,弹起腿踢中他的小腿骨,不痛,却瞬间就让他一条腿麻痹了。

    朱秀扑倒在地,满面吃灰,模样狼狈。

    “好小子,柴荣一封信,写给宿州刺史慕容延钊,符娘子一封信,写给武宁节度使,有这两封信在手,你小子可以在淮中之地横着走!”

    史匡威啧啧称奇,拿出火镰点燃蜡烛。

    朱秀趴在地上,惊骇地望着他,把两封信凑近烛火。

    “不要!”

    史匡威黑脸狞笑,停住手:“小子,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跟老子回泾州,以后跟我彰义军干?”

    朱秀愣了愣,万没想到史匡威再提此事,甚至不惜和他翻脸,用两份至关重要的介绍信要挟他。

    朱秀恼火不已,咬牙怒吼:“老子不去!”

    “好~”史匡威冷哼,将两封信点燃。

    火焰从书信一角蔓延开,朱秀惊愕睁大眼,亲眼望着两封信烧成灰烬,飘落在他面前。

    朱秀呆愣住,满脸不敢相信。

    悲愤的怒火从心头涌起,朱秀浑身颤抖,爬起身举起拳头朝史匡威砸去。

    “王八蛋!跟你拼啦!”

    史匡威不屑轻哼,五指张开轻飘飘捏住他的拳头,稍一用力,朱秀只感觉手腕剧痛,一阵哇哇惨叫。

    “马三!马三救我!”朱秀悲愤地哭嚎起来,朝屋外大吼。

    马三出现在屋门口,身后站着河西军汉,一把手刀架在他的肩头。

    “小官人~”马三哭出声来,两腿打颤。

    朱秀破口大骂的声音戛然而止。

    史匡威挥挥手,河西军汉冲朱秀咧嘴一笑,将马三带下去。

    “老子不会害你,但你小子也得安分些!”

    史匡威不轻不重一脚踹在朱秀屁股上,冷冷说道。

    朱秀踉跄身子,靠在土墙上大口喘气,擦擦眼泪鼻涕,嘴脸一变哭丧道:“史节帅,史大爷,你究竟想作何?”

    史匡威坐在条凳上,翘着腿冷哼:“不作何,让你小子跟老子去泾州!”

    朱秀带着哭腔道:“史节帅为何非得要我去泾州?我离家多年,家中亲眷还在濠州苦苦等候,难道史节帅忍心看我孤苦伶仃?”

    史匡威悠悠道:“你小子是个人才,我泾州不缺勇士,唯独缺懂得民生政务的官吏!你跟老子回去,助我壮大彰义军,保境安民!

    至于濠州,哼,你小子分明是想从濠州过境,偷偷溜去南边避难!这些心思,瞒得过柴荣和符娘子,却瞒不过老子!”

    朱秀面皮颤了颤,恨恨地道:“我是天雄军帐下行军参谋,有大好前途,为何要南逃?”

    史匡威冷笑:“你为何要跑,老子不知。但你一定会跑!夜袭契丹大营那晚,你乔装打扮成契丹兵,想要置刘承祐于死地,可惜没能得手!

    兴许,你是担心刘承祐日后报复,所以才会跑!”

    朱秀一脸骇然,没想到史匡威早已将他的心思猜的七七八八。

    “老子不明白,你为何如此忌惮刘承祐。但你放心,老子也讨厌他,你想弄死他的事,老子不会透露出去!”

    朱秀揉揉发麻的手腕,看了看地上那堆书信燃烧后的黑灰,不甘心地低声道:“好,我跟你去泾州!不过,按照约定,我要先进邺都城,拜见郭帅!”

    史匡威盯着他,咧嘴大笑起来:“臭小子,少耍滑头!老子岂会不知,你心里打的算盘?想去找郭帅求救?嘿嘿~做梦!”

    “来人!”

    史匡威大吼,两个河西军汉钻进屋,将本就狭窄的土屋挤的满当当。

    “把他带下去,捆住手脚,堵住嘴巴,你们八个轮流看守,严禁任何人见他!这小子嘴皮子利索,你们也不许同他说话,免得受他蛊惑....”

    “遵命!”

    两个军汉抱拳大喝,狞笑着夹起朱秀胳膊,将他拖出屋。

    朱秀拼命挣扎吼叫:“老史!你个混账王八蛋!黑孙子!你翻脸不认人!你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呜呜....”

    朱秀被堵住嘴巴拖走,土屋里才算是安静下来。

    史匡威长长呼出口气,黑脸苦笑,被朱秀吵得脑仁疼。

    “唉,去到泾州,老子再跟你赔罪吧....”

    史匡威摇摇头,泾州疲敝,军民困苦,他肩头的担子沉重,想找个智谋之士出谋划策,可惜他瞧中的人才,人家都瞧不上他。

    朱秀在沧州表现出的才能,令柴荣和符金盏刮目相看,背后更是有一位神秘的隐士高人师父,史匡威有预感,朱秀就是他苦苦寻求的人才。

    沉思片刻,史匡威嚯地起身:“拿老子袍服来,点起一队兵马,擦亮衣甲钢刀,随老子入城拜见郭大帅!”

第四十五章 擦肩而过

    刘知远亲率大军北上抗击契丹以来,将大半个开封朝廷搬到邺都,设立临时公衙,主理政务。

    邺都也成了抗击契丹的大本营。

    枢密院临时公衙,一间宽敞官房内,一名两鬓斑白的彪形大汉,端坐在梨木桌案前,手拿一支朱笔,正在聚精会神的埋头批复各禁军、各地节度使上呈的堂贴。

    他的身后,有一扇雕画猛虎下山图的屏风。

    大汉方额阔面,苍髯如戟,伟岸的身材犹如一座巍巍高山,令人仰视。

    已是深秋,天气转凉,大汉依旧穿一件粗麻无袖短褂,露出两条布满刀伤疮疤的粗壮胳膊。

    他脖颈到左侧肩膀有一处文身,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青色飞雀,飞雀长长的尾羽延伸至宽阔脊背。

    此人便是枢密副使、检校司徒,郭威。

    “大胆!小小执戟郎中,也敢阻拦本官?让开!本官要见郭枢密!”

    官房门口传来争吵声,一名锦袍男子不顾侍卫阻拦,强行闯入。

    “户部尚书李业,见过郭枢密!”

    男子阴沉着脸,拱拱手敷衍似的行礼。

    两名侍卫追上前,想要将他拦住,郭威摆摆手示意退下。

    将朱笔搁放在笔架上,合拢一份堂贴,郭威虎目一瞟,低沉厚重的嗓音响起:“李尚书无需多礼,请坐!”

    李业也不道谢,大剌剌坐下。

    “不知李尚书今日到访,有何贵干?”郭威笑道,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啜了口。

    李业冷哼道:“本官今日是替二殿下来问问,为何郭枢密没有在左卫军补充兵员的贴子上画批?”

    郭威放下茶盏,笑道:“官家下旨重整禁军,左卫军的番号是否继续归属禁军,枢密院还未议定,故而二殿下的贴子,暂时未做批复,留案不发。”

    李业满脸不悦道:“左卫军历来是二殿下统领,即便今后不属于禁军序列,也还是卫戍开封的禁兵之一,郭枢密难道就不能特事特办,先将左卫军的兵员补齐?”

    郭威皱了下眉,沉声道:“官家旨意已写明,枢密院划拨兵员,应该先从禁军开始,除却侍卫亲军马步军,还有护圣军、捧圣军、飞龙军、控鹤军等等已经议定的番号军有待调拨兵员,左卫军暂时排除在禁军之外,如何能越过其他番号军,优先补齐兵员?”

    “左卫军的统领可是二殿下!二殿下和我这个国舅,请郭枢密行个方便,难道也不行?”

    李业还不死心,话音里带着几分火气。

    郭威黝黑面庞神情肃然:“枢密院遵照官家旨意办事,恕某无能为力!”

    李业呼地起身,满脸愠怒。

    “李尚书慢走,某还有数十份堂贴要批复,就不远送了。”郭威拿起朱笔,翻开一封堂贴低头阅览起来。

    两名侍卫一左一右请李业离开官房,李业恼火地重重哼了声,长袖一甩而去。

    片刻后,一名黑袍文士步入官房,朝郭威揖礼,走到书案旁,为他添置茶水。

    “可是国舅爷替二殿下抱不平来了?”黑袍文士捻着一绺山羊胡随口笑道。

    郭威放下笔,雄壮的身子往后倚靠,虎目微冷,粗犷面庞威势浓重:“狗屁国舅爷,若非看在三妹面上,单凭他怂恿官家出兵镇州,差点累及三军将士,某就请旨斩了他的狗头!”

    低沉雄浑的叱骂声响彻在官房里,此刻的郭威更像一位脾性凶悍的江湖草莽,与刚才正襟危坐的形象截然不同。

    黑袍文士魏仁浦朝官房门口看了眼,无奈道:“帅爷如今已进入中枢任职,切不可再像军中时口无忌言!”

    “哼!某倒宁愿不当这个劳什子的枢密副使,整天跟一帮溜须拍马的腐儒耍嘴皮子,还不如回去领兵!”郭威随手拿起茶盏牛饮一口,抹抹嘴巴,骂咧道。

    魏仁浦只得劝慰道:“当初在赵州时,李业极力主张镇州决战,若非帅爷反对,只怕官家就要听信他的话。如今情势已经证明,帅爷反对出兵镇州才是正确,李业受到官家责备,满朝文武嘲笑,自然心里越发嫉恨帅爷。”

    “某岂会怕他?”郭威虎目一瞪,满脸不屑。

    “蛇鼠虫蚁自然无法与虎狼相提并论,但李业毕竟是皇后亲弟,又擅长逢迎,讨得官家宠爱,帅爷犯不着与他交恶,避而远之便好。”

    郭威笑道:“某知道,否则刚才也就不会耐着性子与他虚与委蛇。对了,彰义军节度使史匡威可曾到了?”

    魏仁浦道:“已经在城外扎营,想必一两日内就会入城拜见帅爷。”

    郭威点点头道:“大郎信中提到的,那个叫朱秀的少年郎也将随同前来,你觉得如何?”

    魏仁浦笑道:“牙帅专门托史匡威将人送来,请帅爷调教,说明他很看重此子。”

    郭威道:“信中说,这朱秀乃是檀州隐士,四有先生的高徒,造出黑火雷,还会观星卜算天象,文采斐然,出口成章....区区一介少年,当真有这番本事?”

    郭威从一堆文册里翻找了会,找出几日前,柴荣的来信,还有一份附文。

    “《黑火雷制作及使用手册》....唔,名字起的古怪,里面写的话也是半文不白,读之晦涩难懂。不过这笔字,写的当真不错,有大家风骨!”

    郭威先略带嫌弃地吐槽,后又忍不住夸赞。

    书册内容魏仁浦也看过,写的倒也条理分明,排列有序,就是许多涉及到具体制作方法和过程的内容,他读下来也觉得一头雾水。

    “檀州,四有先生,道济可曾听过此号人物?”郭威皱眉问道。

    魏仁浦笑道:“未曾听过。不过天下战乱多年,能人异士遁隐山林避祸者不胜枚举,若此子当真有本事,便说明他背后定有高人教导。”

    郭威点头,思索了会又道:“濠州朱氏?也未曾听过,罢了,等见了真人面再说吧!”

    一名侍卫进来禀报:“彰义节度使史匡威求见!”

    郭威和魏仁浦相视一笑,郭威大手一挥,沉声道:“快快有请!”

    一会儿,史匡威大踏步走进官房,纳头拜倒:“拜见郭枢密!”

    郭威笑道:“史节帅请起!你还是像在镇州时一样,称某为郭帅吧。”

    老史起身,笑呵呵地抱拳:“郭帅。”

    郭威示意他入座,魏仁浦奉上茶水。

    郭威朝官房外看了眼,奇怪道:“怎么,就史节帅一人?柴荣信中说的朱秀何在?”

    史匡威面不改色地道:“启禀郭帅,朱秀思亲心切,在洺州时与末将分别,与一支南下宿州的商队离去了。他托末将向郭帅请罪,说是等去濠州找到亲眷,再回邺都向郭帅复命。”

    郭威皱眉道:“为何不按信中安排,先到邺都见某,而后某自会派人送他南下?何故如此心急?”

    史匡威叹口气道:“末将也劝说过,可惜朱参谋不听,执意要走,末将也不能强留,只能先赶到邺都向郭帅缴令!算算行程,他们一行此刻应该走到博州,不如末将即刻带人赶去博州,传郭帅令,将朱参谋带回来!”

    郭威摆手道:“算了,你还要带麾下将士回泾州,路行千里,还是早日启程为好。请魏知事带你去兵部办理各项事宜吧!”

    郭威批了张条子给魏仁浦,让他带史匡威下去办理交接。

    “有劳魏先生!”史匡威忙揖礼道谢。

    待二人离开后,郭威拿着那本手册,和柴荣的亲笔信沉吟片刻,摇摇头随手放在一旁。

    既然没见到朱秀,这新式火器黑火雷,还是先交给军器监的工匠研究研究,其他的,等柴荣率军回来再说。

    郭威提起朱笔蘸蘸墨水,继续批复堂贴。

    一个多时辰以后,史匡威和魏仁浦从兵部公衙出来。

    顺利拿到兵部批文,领到军需给养,接下来就是安心等候船只调拨。

    “多谢魏先生帮忙,史某先告辞了!日后史某去开封,再请魏先生吃酒!”史匡威大笑着抱拳。

    “预祝史节帅一帆风顺!”魏仁浦揖礼,却是忽地问道:“史节帅在沧州见识过黑火雷,是否如柴牙帅信中所描述的那般威力惊人?”

    史匡威一愣,眼珠轱辘辘转,支支吾吾地道:“这个....的确动静很大,能把人吓个半死....”

    魏仁浦疑道:“如此说,只是声响大而已?”

    史匡威黑脸有些不自然,故作镇静道:“依我看,此物的确能阻吓敌人,只是几次爆炸后,摸清楚门道,作用也着实有限!朱秀其人,依史某看,毕竟年轻,是有些才学,却不如牙帅信中描绘的那般神乎其神!

    他是柴牙帅举荐的人,史某本不好得说三道四,只是柴牙帅为了一个少年郎,这般大费周章,史某也觉得不妥,还请魏先生提醒郭帅,莫要太放在心上。”

    魏仁浦捻着山羊胡,一双眼睛微眯着,看得老史浑身不自在。

    “多谢史节帅提醒,在下会转告郭帅的。”魏仁浦微微一笑,揖礼作别。

    “告辞!”

    史匡威只觉得这魏仁浦的眼睛着实迫人,干笑一声,翻身上马,率领一队骑士往城门赶去。

    魏仁浦站在原地,目送一行人远去,思索片刻,匆匆赶回枢密院公衙。

    出了邺都城,来到运河堤岸,史匡威勒马,回头看看不远处的巍然雄城,使劲咽咽唾沫。

    他眼珠一阵急转,刚才魏仁浦的眼神似乎将他的心虚之色看破。

    “不行!还得派人赶去博州布置一番,要叫柴荣和郭帅彻底绝了寻找朱秀的念头!”

    史匡威打定主意,招手唤来几名心腹亲卫,附耳嘱咐一番。

    当即,四名河西军汉领命,调转马头往博州方向赶去,史匡威则率人返回坞堡。

    五日后,一千五百余彰义军将士,分乘四艘大船,沿运河南下洛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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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第一太祖爷介绍:
图书管理员朱秀穿越到五代十国末期。
彼时,刘知远刚刚建立后汉,郭威刚当上新朝廷的枢密使,柴荣弃商从戎逐渐崭露头角,官N代赵匡胤正游历四方,苦苦探寻人生的意义和方向......
武力值为负数的朱秀,当不了乱世草头王,只能低调求活。
好在他知道这个时代的所有大腿,郭威、柴荣、赵大......他决定跟随时代大流,一根根挨个儿抱紧,最大的梦想是混一个开国功臣。
可最后,朱秀渐渐发现,最粗大腿竟是他自己!
他才是那个注定结束乱世,开创国基的太祖皇帝!五代第一太祖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五代第一太祖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