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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第一太祖爷全文阅读

作者:贼秃秃     五代第一太祖爷txt下载     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代第一太祖爷全文阅读

第一章 开局要被砍头

    朱秀在剧烈的颠簸中醒来。

    这种感觉,就像没系安全带开越野车,跑山路爬沟过坎,颠的五脏六腑错位倒置。

    他强忍腹中翻涌,努力睁开眼,两手伸开胡乱扑腾。

    视线逐渐清晰,他的确在车里,只不过是一辆四面漏风的破旧马车。

    单薄的车厢木板在高速行进中哐哐作响,夹杂泥沙的风从指头宽的缝隙里灌入。

    我这是在哪?!

    朱秀惊恐地蜷缩在车厢角落,十根手指紧紧抠住两边窗框。

    上一秒的记忆,还停留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五下午,他正在县图书馆上班,憧憬美好周末的到来。

    突然被头顶掉落的风扇砸中,眼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记忆的恢复让他心中稍安,看看这双细嫩白皙的手,摸摸光滑的脸蛋,不禁愣住。

    这具少年身不是他的。

    “莫慌!莫慌!”朱秀猛吸几口气,强作镇静,“我这种情况,专业术语应该叫魂穿....”

    作为县图书馆引进的第一位历史学硕士人才,被冠以单位首席才子的美誉,资深网文爱好者,历史专栏作者,朱秀很快搞懂目前的处境。

    “这身绫罗织物可不便宜,说明我家境应该不错....”

    “马车四周还有一队兵将保护,看来我还是个贵族子弟....”

    朱秀趴在车窗边,透过缝隙往外偷瞄。

    百十名骑兵护在马车四周,纵马奔腾,吆喝声不绝,卷带起阵阵沙尘。

    “瞧这些兵将的甲胄兵器样式,反卷兜鍪,肩巾、细鳞甲、皮质抱肚,腰间悬挂短柄手刀,典型北宋初期风格,难道我穿越到了宋代?”

    朱秀陷入沉思,习惯性的拍拍脑门。

    这一拍,却把他惊住。

    “卧槽,头发呢?”

    他吓一跳,赶紧抱着脑袋仔细摸。

    他的头上,只有两鬓留着一绺头发,扎成小辫样式,垂在耳后。

    摸着五分之四个光脑袋,朱秀心中一片拔凉。

    髡发...竟然是髡发!

    如果真到了宋代,只有契丹人才会留髡发!

    “我特么难道穿成了一个契丹人....”

    朱秀欲哭无泪,可是外面保护他的那群兵将明明都是汉人。

    莫非....

    带着满心疑惑,朱秀忐忑不安地用力推开车窗,刺眼的光线让他伸手挡了挡。

    “这位将军,请问...”

    朱秀满脸讨好笑意,似模似样地拱拱手,朝离他最近的一名年轻武人打招呼。

    正在策马飞驰的青年武将猛地扭头,一张方正俊挺的脸庞狞笑,眼眸露出几分森寒煞气!

    “契丹犬奴!还不与某家缩回脑袋,老老实实呆着!再敢鬼鬼祟祟,某便一刀剁了!”

    青年武将反手拔刀砍来,朱秀大骇,赶紧缩回脑袋。

    咣地一声,车窗被砍得木屑乱飞,深深刀痕印刻在框沿上。

    “哈哈哈~~~”四周爆发出一阵哄笑,笑声里充满戏谑。

    朱秀蜷缩在车厢里,面若死灰,几近吓尿。

    原来我特么不是什么贵族子弟,而是一个被误作契丹人的俘虏!

    骑兵队伍冲进一座古城,朱秀听到有兵士欢呼:“终于赶回沧州啦!”

    沧州?河北地界?

    朱秀心思急转,以这支骑兵小队的规模,如果以沧州城为中心的话,作战半径肯定不超过三百里。

    在沧州城附近与契丹人作战?

    朱秀赶紧梳理脑中有关北宋初期的历史脉络,竟然有些拿不准,自己究竟穿到了哪一年!

    正当他担惊受怕、苦思冥想时,马车停下,一个高大黑影钻进车厢,伸出一只黑毛大手,粗鲁地将他拖下车。

    阳光刺眼,天气有些闷热,空气中弥漫一股淡淡的海风咸湿气息。

    朱秀惨叫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满身灰土,周围传出零星笑声。

    茫然望去,好多头戴帻巾、身穿布衣的百姓聚拢围观,冲着他指点议论,各种口音怪异的乡间俚语充斥耳边,听上去好像在亲切问候他祖宗三代。

    一个臭鸡蛋迎面砸在朱秀额头上,黏湿腥臭的蛋液流一脸,接着无数烂菜叶、碎石子、还有几双臭烘烘的破草鞋尽情朝他招呼。

    朱秀双手护头蜷缩身子在地上打滚,语无伦次地哇哇大叫着,更是引来一片谩骂哄笑声。

    青年武将挥手大吼几声停,两名兵士上前将他拽起,左右拧住胳膊。

    几名兵士抬上来一尊沉重的石制铡槽,上面有一道弧形弯口,用来架住脖子搁放脑袋。

    朱秀这时才发现,骑兵小队的俘虏不只他一人,还有六七个契丹武官,双手绑缚在后,依次押上前。

    那几个可就是真正的契丹人了,髡发秃顶,面貌凶狠,喋喋不休的怒吼咒骂。

    青年武将大声道:“契丹胡狗,肆虐河北,践踏中原,毁我田宅,杀我汉民,今日便将这几个契丹统兵官斩首示众,以泄民愤!”

    百姓群情汹汹:“杀死这群胡杂种!”

    “砍了他们脑袋!”

    青年武将手一挥怒吼:“斩!”

    当先一个契丹人被摁倒跪下,脑袋搁在铡槽凹口,一名兵士对准脖颈挥刀斩落。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滴溜溜滚落,猩红热血从脖颈断口喷溅出三尺远。

    人群传来鼓掌叫好声。

    几个契丹俘虏接连被砍头,脑袋滚落一地,鲜血汇成小溪,流淌到朱秀脚下。

    他惊骇万分地缩回脚,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浑身寒凉如冰。

    一个自小长在红旗下的五好青年,突然间亲眼看到一个大活人当面被砍掉脑袋,那种震撼惊悚可想而知!

    青年武将一挥手,轮到朱秀最后一个押上砍头铡。

    “等一下!我不是契丹人!”

    朱秀猛地惊醒,奋力挣扎扭动,嘶声竭力的朝那青年武将大吼。

    青年武将轻蔑冷笑,从怀里摸出一块铜制令牌,扔在他脚边。

    “就算你不是契丹人,也是投降契丹的鹰犬走狗!”

    朱秀低头看去,那块令牌上镌刻几行铭文小字:北院林牙书吏使朱秀,所属梅古悉部。

    小字是用汉文和契丹文书写,朱秀惊奇发现,他竟然也能看懂契丹文字。

    “一块令牌岂能定人生死?”

    “我身在曹营心在汉,一颗红心天地可鉴!”

    “冤枉啊!我特么真不是汉奸!”

    朱秀急切狂呼,却被一步步拖到石铡旁。

    “斩!”青年武将面无表情,毫不理会,厌恶地挥手。

    两名兵士叱骂推搡,将朱秀押倒跪下,揪住他的脑袋摁在铡槽上。

    浓重的血腥气冲进鼻腔,粘稠的血液沾在他脖颈脸颊上。

    朱秀面无人色,强烈的求生欲让他拼命反抗。

    可惜这具身体实在孱弱,两个粗壮的兵士将他死死摁住。

    满腔激愤委屈,情急之下,朱秀破口大骂:“你个大傻哔!我草你大爷!瞎了眼的王八蛋、龟孙子!脑袋灌了屎的白痴%&#¥@....”

    青年武将勃然大怒,冲过来一把将他提起,瞪眼如铜铃:“你敢骂老子?”

    “老子就骂你!你不分青红皂白残害好人,生儿子没屁眼,头上长绿毛,掉粪坑淹死投不了胎....”

    朱秀两眼赤红,眼泪鼻涕糊一脸,唾沫乱飞,多年积蓄的祖安之力彻底爆发。

    “哇呀呀~~气煞我也!”

    四目相对,青年武将浓眉倒竖,眼中厉怒如霹雳,大吼一声拎起老拳就要朝朱秀脸上砸去!

    朱秀吓得闭紧眼睛,耳边却传出一声清叱:

    “潘美,住手!”

第二章 活命全凭一张嘴

    人群分开一条道,一名英姿飒爽、衣甲鲜亮的女将军,和一位戴幞头、穿青衫的儒雅青年文士走来。

    一众兵士朝女将军行礼。

    “大娘子!”潘美忙松开朱秀,上前抱拳。

    女将军捡起令牌拭去泥土,想了想道:“先把他放了。”

    潘美急道:“大娘子不可!这小贼是契丹北院统兵督监,梅古悉达万帐下书吏使,投降契丹的走狗,决不能轻易放过他!而且这小贼满口秽言,大娘子不可与他说话,免得污了耳朵!”

    女将军笑道:“他既然自诩好人,想必觉得就此被杀太过冤枉,我倒想听听,他会如何为自己辩解!”

    一旁的青衫文士也饶有兴趣地打量朱秀。

    “就依大娘子。”潘美有些不忿,还是顺从地让兵士放人。

    朱秀连滚带爬躲朝一旁,离那尊淋满黑色血迹的石铡远些,跌坐在地,大口喘息,冷汗唰唰直冒,苍白的脸渐渐恢复血色。

    只差一点,他这位倒霉悲催的穿越客就要身首异处,创下有史以来穿越者最短存活记录。

    劫后余生,朱秀眼含热泪,要不是围观之人太多,他都忍不住嚎啕大哭一场。

    不过危机还未彻底解除,朱秀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脑中飞速旋转,思考对策。

    一边偷偷打量那位女将军,朱秀磨磨蹭蹭爬起身,浑身泥垢血迹,让他看上去肮脏狼狈。

    “小贼,休想耍花样!”潘美一手按刀,不耐烦地呵斥。

    朱秀瞥他一眼,总觉得潘美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间又回想不起来。

    不过据他短暂观察,女将军和那青衫文士应该是讲道理之人,不像这潘美粗鲁蛮横。

    朱秀心中有了计较,深呼吸稍作平复,掸掸衣衫上的尘垢,施施然地揖礼道:“濠州后学朱秀,见过夫人、先生!”

    潘美瞪大眼,这小子刚才对他臭骂一通,言辞之难听令人发指,怎么一转眼又装的文质彬彬,像个诗书礼教的学士。

    女将军淡淡道:“给你一个机会,辩解一下为何替契丹人效力,若有半句虚言,立斩不饶!”

    最后四字从那张樱桃檀口轻飘飘说出,却带着凛凛杀气。

    朱秀微不可察地哆嗦了下,暗暗攥紧拳头,义正辞严地道:“委身于胡奴,实在是迫不得已!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苟活图存,只待他日奋起反击!”

    “哦?详细说说。”女将军轻笑,来了几分兴致,这少年郎说话倒有趣。

    青衫文士摸摸下颌短须,目瞳里有几分审视之意。

    朱秀低垂眼皮,满面哀戚,带着几分伤感缓缓道:“晚生是濠州人士,家境尚可,三年前,契丹胡奴马踏淮水,毁我家园,乱战之中,晚生不幸被胡奴掳走,与家人分别....”

    女将军打断道:“赵普,三年前,契丹兵打到过淮水一带吗?”

    青衫文士赵普深深看了眼朱秀,目光微闪,欠身道:“天福九年,契丹西路军入雁门关攻太原,东路军渡马家口攻郓州,平卢节度使杨光远投降契丹,致使契丹大军长驱直入,兵锋直抵宿州。传闻有小股兵马渡过淮水,最后被伪唐军所败,照此一说,濠州也确有可能遭到洗劫。”

    女将军点点头:“你继续说。”

    朱秀竖起耳朵,将他们的话一字不漏记心里。

    赵普?这个名字也有些耳熟!

    天福九年?好陌生的年号!

    伪唐?

    淮水一带什么时候有个伪唐政权?

    来不及细想,朱秀赶紧进入戏精模式,带着哭腔悲伤道:“晚生被俘到契丹军中,干过苦役,放过牛羊,忍饥挨饿,时常遭受毒打,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后来,晚生被划归到梅古悉部做奴隶,契丹人见我识字通晓算术,便命我到北院林牙帮杂,做个跑腿搬运的小厮....”

    女将军道:“你今年几岁?”

    朱秀眨巴眼,不太确信:“十五?”

    女将军同情地轻声道:“真可怜,三年前你也不过是个总角少年。那你家人如今....”

    朱秀仰头长叹:“天可怜见,但愿家中父母姊妹平安。”

    潘美看不惯朱秀故意扮可怜,博取大娘子同情,气愤地道:“大娘子莫要信他!这小子细皮嫩肉,穿绫罗革履,哪里像个遭毒打的奴隶?他还有书吏使的职衔,想来在契丹军中日子不错!能得到契丹人善待,必定是坑害了不少汉家军民!”

    女将军皱眉沉默,赵普强忍笑意,想看看这少年会如何应对。

    朱秀怒视潘美,大声道:“身陷囹圄当然要保全有用之身,只待他日脱困,才有机会报仇雪恨!但,纵使遭受百般折辱,晚生也敢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做过半点违背天地良心之事!士可杀不可辱!晚生宁愿一死以证清白,也不愿背负唾骂之名!”

    朱秀脸蛋涨红,显得异常激动。

    不少围观百姓起了恻隐之心,相信了他的辩解,甚至有不少求情的声音传出。

    女将军脸色犹疑不定,赵普似笑非笑。

    潘美依旧满脸不屑,认定朱秀是个汉奸。

    朱秀急了,怎么女将军还是不肯松口放了他?

    莫得法子了,朱秀心一横硬挺着脖子,朝四方揖礼,正气凛然大喝:“各位父老乡亲,晚生与你们一样,视契丹奴为仇寇,恨不能生啖其肉!晚生身为读书人,纵然手无缚鸡之力,却也不敢忘记国仇家恨!今日,晚生宁愿一死,也不愿背负污名而苟活!正所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哈哈哈~~~”

    朱秀纵声大笑,挥动袍袖,昂首阔步走到石铡旁,屈膝一跪,主动将脑袋搁上铡口,闭眼大喝:“请斩我头!”

    充当刽子手的兵士手足无措地朝潘美看去。

    人群中响起阵阵惊呼,还从未见过有人主动上铡领死的!

    潘美咬牙切齿,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小子竟敢主动受死!

    如此一来,真要斩了他,被沧州百姓唾骂的,反倒成了自己!

    赵普惊异不已,细细咀嚼朱秀最后脱口而出的两句诗。

    其中蕴含的意志和情操,相当高洁深远啊!

    女将军虽然没有赵普才学深厚,却也被字字铿锵的两句诗所震撼,疾呼道:“少郎君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悦耳的声音仿佛天使妙音传入耳朵,朱秀扑通乱跳的心终于落地,一种劫后余生的莫大幸福感让他热泪盈眶。

    两名兵士将他搀扶起,朱秀低着头声音沙哑:“夫人愿意相信晚生一片赤诚之心?”

    女将军温声道:“你且在沧州城安顿下,待我派人前往濠州,打探你的族亲下落,有消息后,再派人送你南下团聚。”

    朱秀忙感激道:“濠州远在淮南,夫人人生地不熟,还是不劳烦了。晚生歇息几日,就动身南下寻亲....”

    女将军笑道:“不麻烦,武宁节度使是我父亲旧部,淮水一带也在武宁军治下,我手书一封,相信很快就有消息传回。”

    朱秀嘴角扯了扯:“...夫人恩情,晚生感激不尽!”

    “来人,送朱少郎下去歇息!”女将军笑着唤来随从。

    朱秀又忙道:“晚生还不知夫人尊君是?”

    女将军微笑道:“家父乃当朝侍中,泰宁军节度使,符彦卿!我是符氏长女,符金盏!今后莫要称呼夫人,唤我一声大娘子即可!”

    咣~朱秀脑海中炸响一道雷电,惊得他目瞪口呆。

    五代!他竟然穿到了五代末期!

    这个换皇帝如换走马灯,武人恣意张狂,文人以泪洗面的混乱时代!

第三章 认识这个世界

    在沧州刺史府衙住了三天,朱秀终于搞懂自己身处怎样的一个时代。

    如今是大汉天福十二年五月,公元947年。

    这个汉,便是五代十国时期,梁、唐、晋、汉、周,中原第四个王朝,史称后汉。

    正月时,后晋成德军节度使、河北行营都部署杜重威,举十万兵马投降契丹,契丹皇帝耶律德光顺势南下,一举攻破开封,俘虏晋帝石重贵,后晋灭亡。

    耶律德光废石重贵为负义侯,迁往黄龙府(今吉林农安),降开封府为汴州。

    二月,耶律德光服汉家冠冕,登上开封皇宫正殿,接受百官朝贺,改国号为大辽。

    晋军大将,北平郡王、太尉,北面行营都统刘知远,在河东晋阳称帝,立国号大汉,升晋阳为太原府。

    刘知远传檄天下,号召各地藩镇军队、义士起兵反抗契丹。

    契丹人在汉地烧杀劫掠,美其名曰“打草谷”,河北、河东、中原、山东等地满目疮痍、民不聊生。

    诸州军民纷纷表态归附新建立的刘汉朝廷,枪口一致对外反抗契丹人,整个黄河中下游地区陷入一片乱战之中。

    朱秀坐在房间里,搁下笔叹口气,看着面前写的满当当的几张纸发呆。

    他整理出一份年代记事表,记录下近几年将会发生的大事件。

    当然,历史是在前进变化的,朱秀并不能保证,自己前世所学,能与历史轨迹完美契合。

    不过,他现在还是只孱弱的小蝴蝶,想来不至于影响大的历史走向。

    907年大唐王朝覆灭,五代正式开启,距今已过去四十个年头。

    期间,中原大地轮换四代王朝,一共上台四姓十一位皇帝。

    这是一个早上起床龙袍加身,晚上就有可能被砍头的年代。

    刘汉朝廷同样短命,这似乎已是五代王朝的历史宿命。

    直到终结者赵大的出现,中华历史才迎来新的拐点。

    朱秀两手撑着下巴,满面呆滞,回想赵大的发家轨迹。

    身为官N代的赵大,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不久的将来,他会到郭威帐下效力,逐渐崭露头角。

    郭威如今是刘汉朝廷第一大将,担任北面行营招讨使,名义上节制河北诸州兵马,总体负责对契丹作战。

    不过具体人在何处,朱秀还没打听到。

    就算知道,眼下整个河北兵荒马乱,他也不可能跑去提前投效郭大爷。

    再说,如今这年头,根本不缺大腿,郭大爷、柴荣、赵大,一根比一根粗。

    抱的早不如抱的巧抱的妙,在这点上,朱秀觉得自己需要好好筹谋一番。

    再不济,这沧州城里就有现成的美腿可以抱。

    符金盏,符大娘子。

    老符家世代将门,门生故旧遍天下,树大根深。

    她爹符彦卿,从后唐开始就是一大军阀,政坛常青树,不管换了哪家皇帝,老符家照样是豪门显贵。

    符彦卿还有一个隐藏技能:生皇后

    六个女儿有三个当皇后,从郭大爷建立后周,到北宋赵二继位,老符家基本垄断了皇后这个行业。

    通过短期接触,朱秀觉得符大娘子当真是又美又飒,出生豪门却一点不骄横,心地善良,据说还有一身好武功。

    要是能和她发展一下深层次的友谊关系,傍上老符家这棵大树也不错。

    这份友谊关系当然是纯洁的,按照符金盏的年龄推算,她现在应该已经是另外一个大军阀,李守贞的儿媳妇。

    她头上的妇人发髻也印证了朱秀的判断,所以才会称呼她为夫人。

    除了符大娘子,还有潘美、赵普。

    就是不知,那个相貌英俊却脾气粗暴的潘美,是不是历史上那位,间接害死杨业杨无敌,被民间艺术丑化千年的大宋开国名将。

    至于赵普,朱秀至今没跟他说过半句话,更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个“半部《论语》治天下”的开国名相。

    朱秀揉揉发酸的脖颈,打了个哈欠。

    符金盏说要派人去帮他寻找亲眷,一来是好心,二来也是查证他说的身世真伪与否。

    看来符金盏虽然人美心善,却并不傻,不会轻易被糊弄。

    可是,安徽濠州是他前世故乡,跟这辈子的他毫无关系。

    穿越到一个同名同姓的人身上,朱秀可不相信,这具身体的原主朱秀,跟他一样也是濠州人。

    哪有那么多巧合?

    如果真有....那就是天意!

    朱秀抠着额头上冒出的青春痘,琢磨着怎么把自己的身世问题彻底糊弄过去。

    实在不行,只有跑路,万一潘美那个缺心眼的憨货,认定他是汉奸,不肯放过他怎么办?

    朱秀冲着铜镜龇牙咧嘴,魂穿而来,却只留下后世记忆,害得他两眼摸黑,差点一出场就被砍掉脑袋。

    唯一欣慰的,原主给他留下一副相貌不俗的好皮囊,和精通契丹语言文字的小buff。

    不过五代是武夫天下,男人帅不帅作用不大,能打抗造才是真豪杰,他这副俊俏倜傥的外貌,只能是聊以自娱。

    当然,如果又帅又能打更好,这也是五代时期,任何一位开国皇帝的基本素质条件。

    朱温、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郭威、赵大,都是统兵大将出身,而且颜值在线。

    想到这里,朱秀面露愤慨,心里朝天竖起中指。

    穿到五代,却成了一个文秀孱弱的少年书生,就特么一个字:绝!

    符大娘子的贴身婢女小圆,端着饭食进屋,朱秀手忙脚乱的把几张写满字迹的纸收起,遗落一张飘到小圆脚边,她放下托盘捡起纸张,细细观看。

    朱秀紧张了,那张纸上写着明年二月,后汉开国皇帝刘知远将会病逝。

    “朱少郎的字写的可真好看!比老爷府上的门客蒋先生写的还好!”

    小圆由衷赞美,圆圆的脸蛋挂笑,圆圆的眼睛充满羡慕。

    朱秀干笑一声,这可是他后世花费重金,报了黄庭坚书法培训班,苦练七八年才有的小成果。

    小圆捧着纸张爱不释手,嘟嘟嘴小声道:“可惜上面的字我只认识几个,看不懂朱少郎在写什么....”

    朱秀肩膀一垮暗自松口气,拿回纸张随手叠起塞怀里,笑道:“若是小圆姐不嫌弃,我可以教你识字。”

    “真的吗?”小圆惊喜莫名,“以前在邺都时,大娘子倒也教过,可惜我太笨了,到现在也没记住多少。”

    朱秀道:“所幸无事,我慢慢教,小圆姐慢慢学,不着急。大娘子不许我出府,城里城外发生的新鲜事,小圆姐还可以跟我说说。”

    小圆用力点头,看上去很高兴,圆眼弯成月牙。

    “朱少郎赶快吃饭吧,别饿坏了。”

    小圆帮着整理书桌,摆上饭食。

    一碗清汤坨坨面,一小碟酱菜。

    清淡简单,朱秀大口吃着,很满足。

    想想那几个人头落地的契丹人,想想偌大个沧州城,满街都是面有菜色、衣衫褴褛的百姓,朱秀越发觉得自己吃的简直是人间美味。

    小圆安静地看着,忽地道:“三年前在邺都,若是能有一碗面汤喝,我弟弟也不会饿死...要是他活着,今年应该跟朱少郎同岁....”

    小圆飞速擦拭眼角,幽幽叹气:“不过弟弟生的黑,模样一定比不上朱少郎好看。”

    朱秀放下碗,抹抹嘴巴,轻声道:“小圆姐以前如何称呼弟弟?”

    “唤作宝哥儿....”小圆叹口气。

    “那今后小圆姐就叫我秀哥儿!小圆姐年长我两岁,又对我照顾有加,朱秀今后当以姐姐相待。”

    朱秀起身郑重揖礼。

    小圆有些手足无措,慌乱摆手:“不成的,我...我只是个婢女,朱少郎可是念过书的士子,是大娘子的客人....”

    战乱之年,书生命如狗,朱秀摇摇头自嘲一笑,说道:“我也只是平民子弟出身,承蒙大娘子心善才得以活命,如今寄人篱下,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何况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小圆姐无需在意。”

    小圆轻咬唇,低声唤道:“秀哥儿....”

    朱秀咧嘴笑了:“小弟见过姐姐!”

    十五岁的朱秀要比十七岁的小圆高半个头,两人相视,噗地一声笑了起来。

    小圆脸蛋微红,眉眼间难掩欢喜。

    她如今已是孑然一人,最亲近的就是符大娘子。

    可符大娘子待她再好,也是主人身份。

    与朱秀短短相处几日,她却觉得无比投缘,如今以姐弟相称,更是多了几分亲切感。

    朱秀也是同样的感觉,与质朴纯真的小圆在一起,让他这个举目无亲的异乡客,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温暖。

    吃完饭,小圆收拾碗筷,朱秀送她出跨院。

    回到屋中,朱秀静坐思考了会,找出火镰打着,将那几张纸点燃烧成灰烬。

    这些惊世骇俗的东西,不能记录于文字,只能留在他的脑袋里。

    跨院门口传来说话声,朱秀站在屋门口望去,有一人和院门口的守卫打了招呼,径直朝他的屋子走来。

    是青衫文士,赵普。

第四章 收获粉丝赵普

    “赵先生!”

    朱秀站在屋门口迎接,恭敬拱手。

    赵普看他一眼,略一颔首,迈步进到屋中。

    四处打量一番,赵普坐下,朱秀奉上茶水,低眉顺眼地侍立一旁。

    端起茶盏小啜一口,赵普淡笑道:“无需拘谨,我并非符氏门人,今日前来,也不是追究你满嘴谎话,诓骗符大娘子的罪过!”

    朱秀心肝儿颤了下,委屈地拱手道:“赵先生明鉴,晚生当日所言句句属实!”

    赵普轻笑几声,讥诮道:“好个机敏狡诈的小滑头!不过,你当赵某也是那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俗夫不成?”

    赵普手一指,语气带着几分严厉:“我只问你一点,若你当真想逃脱契丹人的掌控,为何那日潘美率人在牛背山,遭遇你部契丹小队时,你要躲在死人堆里,妄图蒙混过关?

    潘美虽是个粗鲁武夫,但他说的话不乏道理,你这副养尊处优的样子,哪里像是在契丹大营里受苦的?你在契丹生活优渥,安逸享乐,只怕早已安心为契丹人做事,乐不思蜀了吧?”

    这下朱秀是真的感到委屈,他醒来便成了俘虏,之前发生的事毫无印象。

    只从小圆口中得知,那日是潘美率人前往牛背山,打探契丹大军动向,遭遇一支契丹小部队,双方交手厮杀。

    作为契丹军中一个小小书吏使,朱秀恰好也在其中,就这么被潘美逮住。

    什么装死人蒙混过关,他一概不知呀!

    不过这种行为,的确让人怀疑他是一心一意投靠契丹人,甘为汉奸。

    朱秀只得硬着头皮道:“当日情势危急,晚生无法分辨来人好坏,只能出此下策....”

    赵普淡淡道:“我说过,是非曲直暂且不做追究,真相总有水落石出之日!我汉家百姓与契丹人势不两立,若你当真助纣为虐,天道好轮回,自有报应降临!”

    朱秀默然揖礼,心中苦笑,报应已经来了,这不是被他一个后世灵魂莫名其妙地占据了身体,本体记忆丁点不曾留下,完全就是换魂重生。

    难道这个活在五代末期的少年朱秀,真的是契丹人的带路党?

    特么的,狗汉奸!

    朱秀心中咒骂,竖起中指。

    赵普缓和语气道:“契丹大举南侵,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为求活命暂时苟且无可指摘。观你言行举止,家教应当不错,也知晓一些微言大义,故而,符大娘子与我也愿相信,你并非双手沾满汉家百姓鲜血的大奸大恶之徒。”

    “多谢大娘子,多谢赵先生。”朱秀哽咽着长揖及地。

    “坐吧。”赵普指指身边椅子。

    “诶~”朱秀小半边屁股挨着边沿坐下,侧过身子,一副聆听教训的乖巧模样。

    赵普喝口茶,又道:“潘军校那里,你也无需责怪,他对你本人没有多大意见。只不过,潘美当年戍守定州,作战勇猛,屡次挫败契丹人,战功卓著,朝廷原本拟定好对他的升赏,可惜,定州军中出现叛徒,举城投降,潘美侥幸逃命,却也因此被罢免一切军职。故而,潘美无比痛恨投降契丹之人。

    后来遇见符节帅,符节帅对他颇为赏识,暂时收他做家将,等待日后有机会,再向新朝廷举荐。”

    朱秀默默点头,叹了口气,心中对潘美的怨念消散不少,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大家都不容易啊~

    小圆跟他说过,原本符金盏是要到赵州探视符彦卿,没想到走漕运抵达沧州,恰好碰上契丹大军南下,被困城中。

    原横海节度使在沧州城外战死,残军败退回城,军政无人主理,底下的官员不敢擅自做主。

    不得已之下,符金盏出来挑大梁,主持沧州军政要务。

    以符氏名望,即便符金盏身为女子,也无人敢不服。

    符金盏也的确能力出众,两个月下来,数次率兵打退契丹人的骚扰,沧州局势渐渐稳定,满城军民对她心悦诚服。

    眼下,河北一片混乱,契丹人四面出击,驿道封锁,消息阻塞,符金盏也只能率领沧州军民坚守城池,等待朝廷命令。

    闲聊片刻,赵普话锋一转道:“当日你脱口而出的两句绝句‘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不知是何人所作?可有其余部分?”

    “这个....”朱秀不自然地干咳一声,眼珠轮了轮,“有是有....”

    赵普迫不及待地道:“可否写下来予我一观?”

    朱秀拱手从命,回到书桌旁,提笔蘸墨唰唰写下。

    赵普在一旁观看,眼睛陡然一亮:“好字呀!这笔行书风神潇洒,长波大撇,提顿起伏,笔势一波三折,行迹劲爽豪雄,收笔之时却又不失内敛,当真是难得一见的新派书法!”

    朱秀心中得意,搁下笔,谦虚地道:“赵先生谬赞啦!”

    赵普双手捧起纸张,忍不住吟诵出声:“《石灰吟》:‘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托物言志,朴实无华,却又字字直击人心!诵之,一股凛然正气发自肺腑,当真好诗啊!乱世之中,竟然还能见到如此佳作,幸甚至哉!”

    赵普连声感慨,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不管是书法还是诗句,在他看来堪称精品!

    朱秀拱手道:“承蒙先生照顾,这笔字先生若是瞧得上,就赠与先生,全当晚生一点心意。”

    “呵呵,那赵某就却之不恭了。”赵普高兴地收下。

    “对了,此诗作者尊姓大名?”赵普目露敬仰。

    在他看来,这首大气浑然的七绝,一定是一位历经磨难,心智坚毅志向高远之人所作,天然就没有联想到朱秀身上。

    朱秀自然也不会故意卖弄,且不说担心文人相轻,他现在不过一介白丁,前途未卜,出路在何方犹未可知,当然是以低调稳健为主。

    小秀一把书法,也是为了增进赵普对他的好感,其中的分寸,朱秀把握的相当精准。

    稍作沉吟,朱秀道:“不瞒先生,此诗也是晚生在涿郡时无意间听闻,听说是檀州一带,一位耕读传家的苦吟诗人所作。”

    “哦?原来是一位隐士高人!可有字号传于世?”赵普急忙问道。

    朱秀眨眨眼,拱拱手面带崇敬:“檀州一带的学子尊称其为四有先生!”

    “四有先生....”赵普感叹一声,“只可惜檀州早已落入契丹掌控,否则某定要找机会前往拜会!”

    “说来惭愧,赵某祖籍涿郡,早年随父母南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乡。”

    赵普自嘲一笑,颇有几分怨愤伤感。

    朱秀也跟着叹息一声,石敬瑭为了灭后唐当皇帝,向契丹借兵,不惜割让幽云十六州。

    自此,燕地百姓或是沦为胡奴,或是南逃,满心忧愤地望着故乡遭受契丹铁骑的践踏。

    河北河东门户大开,契丹骑军肆意入侵,连年战火不息。

    幽云,成了每一个汉家百姓心中的痛。

    安静片刻,朱秀搓搓手,试探道:“可否请先生请示一下符大娘子,晚生想出门逛逛,探访一下沧州城的民风民俗。”

    赵普笑道:“大娘子不许你出府也是为你好,城中流民、官兵混杂,你一个白净秀气的少年郎独自在外不安全,莫要作他想。另外,过几日,会有别部兵马入沧州城暂避,到时城中局势更加纷乱,你最好还是安心留下。”

    朱秀飞快撇了下嘴,他听懂赵普话语里的意思了。

    你小子安心留下,别想溜,逃出这座刺史府,你小子死的更快。

    “敢问先生,哪位节帅要入城?”朱秀又追问一句。

    赵普道:“是皇子刘承祐。”

第五章 潘美的人生导师

    赵普离开后的第二日,小跨院门口的守卫撤走了。

    朱秀可以自由进出小院,不会再有人像尾巴一样跟着他。

    当然,他还是不能踏出刺史府半步。

    往后几日,赵普没再来过,符金盏来过一趟。

    知道朱秀和小圆认了姐弟,符金盏很高兴,命人送来一只烧鸡和一壶酒,为二人庆贺。

    那是朱秀穿越以来吃的第一顿肉,把他感动坏了,泪眼婆娑的,酒也喝了不少,有些小醉。

    又过五日,刘汉皇帝刘知远的次子,左卫大将军、检校司空刘承祐率军入沧州城。

    朱秀对刘承祐没有半点兴趣,不出意外的话,他的结局早已经写好。

    明年,刘知远因为长子病逝,痛心之下旧疾复发,一命呜呼。

    刘承祐就这么走狗屎运一样,登上皇帝宝座,成为刘汉朝廷第二任皇帝,也是最后一任。

    智慧、能力、耐性、手腕、城府都不够,野心却大的吓人,这就是刘承祐不得善终的原因。

    从他以残忍手段诛杀功臣来看,这家伙心性倒是十分狠毒,戾气深重。

    对待这样的短命皇帝,朱秀当然是敬而远之,连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在符金盏没有查清他的身世之前,朱秀打算暂时寄居在符氏门下,求得一日两餐温饱,观形势再图其他。

    刘承祐率军到来,让沧州城变得拥挤了许多,整座刺史府忙忙碌碌,许多生面孔的军校曹吏来往进出。

    朱秀终日躲在小跨院里,翻看小圆给他找来的几本沧州地理志,倒也乐得清闲无人搅扰。

    符金盏原本想请刘承祐住进刺史府,可刘承祐嫌弃老宅残破,强征城中一名本地富商的宅院暂居,把人一家老小赶出府去。

    小圆同情地说,那富商是个好人,城中缺粮时,把家中府库上千石屯粮全都捐出来。

    往日里,也时常搭建粥棚赈济灾民,在沧州一带享有善名。

    这次富商受了委屈,跑去找符金盏哭诉,符金盏也很头疼。

    两支不同番号的军队挤在一座城里,矛盾重重,符金盏整日焦头烂额,忙的两脚不沾地。

    小圆同情富商,心疼符大娘子,对那位新晋皇子颇多怨念。

    朱秀对沧州眼下的局面毫不意外。

    符金盏麾下是原横海军残部,加上一部分新招募的沧州靑壮,跟刘承祐麾下军队毫无相干。

    五代政权本就是由大大小小的军阀组成,中央朝廷对地方控制力薄弱,更何况一个新立的刘汉朝廷。

    各支军队山头主义严重,底下将士大多只认节帅不认皇帝。

    如今两军共处一城,究竟是谁说了算,还得由符金盏和刘承祐好好掰扯一番。

    刘承祐虽有皇子名号,论身份符金盏却一点不虚。

    谁叫人家是符氏长女,公公又是河中节度使李守贞,背靠两大军阀,只要刘承祐脑子还算正常,就不会轻易得罪。

    小圆担心符大娘子遭受欺负,整日忧心忡忡,朱秀也只得好言相劝,耐心为她解释这些看不见的门道。

    这日,夏阳灼热,朱秀坐在庭院树荫下发呆,旁边放了一盆凉水,盆沿搭一条毛巾。

    他在等候剃头匠上门服务,准备剃光头,彻底告别那丑陋难看的契丹髡发。

    过了会,小圆领着一人回来,朱秀扭头一望,嘴角抽搐了下。

    来人是潘美。

    潘美头扎靑巾,一身褐色麻袍,腰悬朴刀,高大挺拔,看见他,朱秀想起老央版水浒里的武松。

    “咋地?老子来帮你小子剃头,还不乐意?”

    潘美瞪大眼,一手扶刀一手叉腰,臭小子一脸衰样让他很不爽,感觉遭到了歧视。

    朱秀可怜巴巴地望着小圆:“姐,没别人了吗?”

    小圆掩嘴吃吃笑:“一时半会找不到城里的剃头师父,府上又只有潘都头有这手艺,你就将就一下吧!”

    朱秀看了眼潘美腰间刀,只觉头皮有些凉飕飕的:“你该不会用这玩意儿给我剃头吧?”

    潘美狞笑,解下长刀朝他头顶比划:“老子砍头和剃头都是一把好手,要是你乐意,老子当然不介意!”

    小圆嗔怪道:“潘都头可别吓唬秀哥儿!”

    “秀哥儿...秀哥儿...叫的还挺亲热....”

    潘美吃味地冷哼,瞪了眼得意洋洋的朱秀,这臭小子才来没几日,就和小圆姑娘姐弟相称,连赵从事也对他印象不错,今日剃头这活儿,还是赵从事安排他来的。

    潘美放下朴刀,从怀里掏出一把用生牛皮包裹的小栉刀。

    栉刀类似于剃刀,是专门打理毛发的工具。

    小圆拧干毛巾,轻轻捂住朱秀脑袋,将头顶两撮毛润湿。

    潘美黑着脸,大手摁住朱秀脑袋,栉刀贴着头皮唰唰刮起,一绺绺断发飘落。

    朱秀胆战心惊的闭紧眼睛,生怕潘美手一滑,把他脑袋剌出一道血口。

    “好啦~”片刻后,潘美闷闷地说了声,小圆帮他擦干净脑袋,朱秀伸手摸了摸,光溜溜不剩一根毛。

    朱秀咧嘴喜笑颜开,真别说,潘美这手艺可以,比托尼师傅强多了。

    “秀哥儿这模样,倒像个俊俏的小和尚!”小圆笑嘻嘻地摸摸他的光脑壳。

    潘美坐在一旁的石墩儿上,拿生牛皮擦拭朴刀,撇撇嘴冷哼:“像个娘们,迟早被捉去当兔爷....”

    朱秀大怒,刚要反驳,小圆扯扯衣袖小声道:“潘都头昨日冲撞了新来的大贵人,挨了训斥,大娘子不许他再到军中去,他心里不痛快,你莫要跟他争吵!”

    朱秀忍住了,点点头没作理会,哼了声坐在藤椅上,翘着腿闭眼纳凉。

    小圆端着水盆下去打扫,庭院里安静下来,只有呲呲的磨刀声响起。

    潘美有些无趣,忍不住道:“喂小子,你是从契丹那边过来的,你说,契丹皇帝这次,不会真想赖在中原不走了吧?”

    连喊几遍,朱秀才茫然睁眼:“你在跟我说话?”

    潘美环眼怒瞪,砂钵大的拳头捏紧。

    朱秀干笑一声,懒洋洋地道:“放心,契丹人很快就会退兵的。”

    “嘁~你怎么知道?”潘美冷笑,满脸不相信。

    朱秀指天神秘一笑:“因为辽帝耶律德光,将会不久于人世!”

    潘美愣住了,旋即咬牙满脸怒容,认为朱秀在侮辱他的智商。

    “信不信由你!”朱秀摊摊手,“此乃天机,你可千万不要泄露出去!”

    潘美强忍摁住这臭小子暴揍一顿的冲动,恼火自语道:“可恨两万余兵马龟缩城中,对城外数千契丹游骑视若无睹!堂堂皇子,竟然畏敌如虎,还说什么回城休整,分明就是被击溃落荒而逃....”

    朱秀听出个大概,如今沧州城有两万多兵马,符金盏或许想主动出击,可刘承祐却不肯。

    双方应该是在讨论时发生冲突,心直口快的大嘴巴潘美出言不逊,惹恼了刘承祐,受了言语侮辱,满肚子怒火。

    朱秀想了想,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劝说道:“对方毕竟是皇子,身份不一般,犯不着得罪人。”

    潘美回刀入鞘,面带忧虑,沉默了会,喃喃道:“或许我该南下去投唐国....”

    朱秀失笑道:“一个刘承祐,不至于吧?”

    语气里毫不掩饰的轻蔑,让潘美觉得十分怪异。

    干咳一声,朱秀坐起身子道:“我的意思是,你是符氏家将,只要忠心为符氏效力,符氏自然会保你平安。”

    潘美沉声道:“留在符氏固然能活命,却也终日碌碌无为,不似大丈夫所为!”

    朱秀拍拍大光头,咧嘴一笑:“如果你想沙场搏命建功立业,倒也有明路可走。北面行营招讨使郭威可听说过?”

    潘美哼道:“郭大帅威名赫赫,岂会不知?”

    “如果你还想从军,就想办法投到郭威帐下!听说符节帅与郭帅相交莫逆,或许可以为你引荐!我想符节帅也乐意见到,符氏门人能够统兵掌权!”

    朱秀语气悠悠,潘美却从中听出几分门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本潘美还对自己的前程一片迷茫,听了朱秀一番话,他倒是觉得眼前出现一条明路。

    潘美虎着脸抱拳道:“不管此事能不能成,某家都先行谢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敞亮了许多!”

    朱秀拱拱手:“客气客气,只要潘兄今后别惦记我这颗脑袋就行!”

    “哈哈哈~~”

    潘美一阵畅笑,心中郁结之气尽消。

    “对了,某还想问你,那日你骂某的那些话,大部分某都听懂了,唯有头上长绿毛和什么撒币两句,某思索几日还是弄不明白!究竟是何意?”

    朱秀眨巴眼:“潘兄可曾娶亲?”

    潘美摇头:“功业未立,何以成家?”

    朱秀严肃地道:“潘兄切记成亲以后,左邻右里之中不可有王姓之人!否则难保家宅和睦!至于撒币...呃...濠州俚语,潘兄无需在意!”

    潘美见朱秀说的信誓旦旦,虽然一头雾水,还是默默记在心里。

    他总觉得这小子有些邪乎。

    天色渐晚,潘美起身告辞,临出跨院时又道:“赵从事让我叮嘱你,刘承祐之前在深州惨败,打败他的正是契丹北院统兵督监梅古悉达万!刘承祐此人气量狭小,喜欢迁怒于人,若让他知道你的存在,说不定会惹出祸事,自己当心些,别冒头。”

    “多谢潘兄提醒,也代我转谢赵从事。”

    目送潘美离去,朱秀皱起眉头沉思。

    刘承祐兵败与他有何干系?

    只因为他曾经在梅古悉达万帐下做过书吏使?

    刘承祐要真因为这个原因迁怒他,那可就太混蛋了。

    朱秀摇摇头,自己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第六章 论禽兽的具体形象

    数日后。

    葛姓富商家的园林美宅内。

    左卫将军张彦超坐在廊下,怀抱一名小婢女,手掌伸进小婢女的衣襟内揉捏着,脸上挂满淫笑。

    瘦弱的小婢女满脸通红,浑身颤栗,丝毫不敢反抗,紧闭双眼任由施为。

    小婢女姿色一般,骨瘦如柴,张彦超其实不喜欢她,只是享受肆意亵玩的感觉。

    抚弄了一会,张彦超失去兴致,粗鲁地将小婢女推开,厌恶地叱骂:“像根木头,没一点反应,浑身没二两肉,摸着硌手,难怪只值五百文钱!”

    小婢女摔倒在地,眼眶含泪,强忍痛楚急忙爬起身跪倒叩首,浑身颤抖不停。

    “滚下去!”张彦超不耐烦地挥挥手。

    张彦超暗暗感慨,还是年轻人龙精虎猛,每次都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

    卧房门打开,两名衣不蔽体的妙龄女子掩面哭泣着仓惶逃出,赤着脚连鞋子也顾不上穿。

    她们裸露出的脊背、胳膊上满是青紫色的鞭痕,望之触目惊心。

    张彦超收回淫邪目光,暗暗记住她们的相貌,这可比那枯瘦青涩的小婢女有滋味多了。

    张彦超快步走进卧房。

    幔帐笼盖下的床榻上,躺着一名裸身男子。

    “微臣伺候二殿下更衣!”张彦超手捧白绸袴衣,谄笑着恭敬侍立。

    男子掀开纱帐下了床榻,在张彦超殷勤伺候下穿好衣衫。

    此人弱冠之龄,皮肤白皙,身子纤瘦,脸貌英俊五官挺立,一头黑发披散,显得慵懒颓靡。

    或许是酒色过度,他的脸色泛靑,吊着两个青黑眼袋,狭长的眼眸让他看上去,像一条蛰伏的毒蛇。

    他便是刘知远的次子刘承祐。

    刘承祐随手拿起桌子上放着的酒壶灌了口,斜倚在椅子上,懒洋洋地道:“再派人去城里买几个雏儿,那两个玩来玩去一点不新鲜。”

    张彦超苦着脸道:“沧州城里流民汇聚,大多是些吃不饱饭的泥腿子,难有姿色能入眼的。之前献给二殿下的两个,还是这府里留下的....”

    “嗯?”刘承祐不悦地斜眼飘去,张彦超立马脸色一变拍胸脯道:“二殿下放心,城里还有不少没来得及逃走的上等户和中等户,想来家里总能找出几个能入眼的。”

    刘承祐这才缓和脸色,半闭眼眸道:“我记得,姓葛的商人家里,倒有几个姿色不错的。可惜了,那老不死的全家躲进牙城,有横海军牙兵保护,倒教我无从下手。”

    张彦超小心翼翼地道:“前日符金盏去景州筹措粮草,葛老头带着一家老小也跟着一块去了,现在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刘承祐冷笑道:“如今已是大汉天下,区区一个商贾能跑到哪去?暂且先给他记下,待我日后回到开封,定要发海捕文书,通缉其一家!”

    “二殿下征召他的房宅,乃是他葛家祖上积攒的福分,老东西还敢推三阻四,反了他了!到时候捉住他一家,定要让他知道,得罪二殿下是何下场!”

    张彦超在一旁帮腔。

    刘承祐一壶酒喝完,觉得无聊至极,烦躁地道:“终日缩在沧州城里闷得慌,你赶紧想想,给我找些乐子瞧瞧。”

    “这个....”张彦超眼珠滴溜溜直转,“近来,下臣从几本野史杂集里学到一套剥皮法,名曰‘鱼鳞剐’,传闻乃是前朝武周年间,来俊臣所创....”

    “哦?”刘承祐顿时来了兴趣,“赶紧找个人来演示我看!”

    张彦超道:“试刑需用死囚,可沧州监牢在横海军掌控下。”

    刘承祐不耐烦地道:“满城都是贱民,派人抓两个回来不就行了。”

    张彦超苦笑道:“城中流民大多有乡邻为伍,本地百姓家里也多有子弟在横海军中效命,随意抓人,只怕会激起矛盾。”

    刘承祐躁怒道:“我身为皇子,在一座沧州城里竟然处处掣肘,真是岂有此理!今日你必须想法子弄个大活人来,演示鱼鳞剐解闷!”

    “殿下莫急,且容下臣想想看....”

    张彦超赶紧安抚,紧锁眉头思考。

    “有了!下臣还探听到一个消息,说是不久前,城里捉住几个契丹人,杀了几个,还剩下一个,据说是个汉人,年幼时做了契丹奴隶,后来命大未死,还成了契丹北院林牙书吏使!

    此子在契丹军中,隶属于梅古悉部!”

    刘承祐猛地睁大眼,咬牙切齿:“梅古悉部....”

    这是一个令他感到恐惧和愤怒的契丹部族名号。

    想当初,他率领的兵马就是在深州,惨败于梅古悉部。

    那一仗,险恶惨烈,三万兵马只剩不到一万人溃逃活命。

    耻辱惨败,让他这位新晋皇子颜面尽失。

    逃亡路途中,接到父皇刘知远的旨意,将他一顿痛骂,命他率残军退入沧州城休整。

    刘承祐低喝道:“既是契丹鹰犬,符金盏为何不将其斩首?”

    “据说此子在刑场上慷慨陈词为自己辩解,符金盏起了爱才之心,免其死罪,让其住在刺史府里,等查清楚此人身世后再做定夺。”

    刘承祐脸色凶狠地道:“今日符金盏不在,你即刻率领一队人,随我去刺史府,将此人抓来!”

    张彦超急忙应了声,旋即又小心地道:“毕竟是符金盏的人,要不要等她回来商量后再....”

    刘承祐冷哼道:“一个契丹降徒而已,杀了他,符金盏也无话可说!那女人胆敢不将我放在眼里,就当作给她个教训!让她知道,如今这天下,已是我刘汉江山!就算是符彦卿和李守贞,也得跪在我刘氏脚下!”

    “谨遵二殿下之令,下臣这就去点齐兵马!”

第七章 逃与躲

    刘承祐和张彦超率领百余兵士来到刺史府。

    府衙大门守卫见来人气势汹汹、人多势众,不敢阻拦,急忙跑进衙门禀报。

    几名沧州官员赶紧出迎,见是刘承祐亲自到来,战战兢兢避退一旁,恭敬行礼。

    “有契丹细作窝藏在此,我等特来捉拿!不干尔等之事,且退下自去办公!”

    张彦超打着官腔,说的义正辞严。

    府衙官员面面相觑,纵使心有疑惑也不敢多问,各自拱手退下。

    刘承祐乃是新朝皇子,虽未封王,身份上与他们这些地方官吏也天差地别,无人敢得罪。

    何况刘承祐残暴好杀,凶名在外,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敢凑上前自寻死路。

    眼下符娘子率领横海军前往景州运粮,明日才能赶回,沧州城更是无人能制衡刘承祐,他想做什么只能由他去。

    问清楚朱秀居住的跨院位置,张彦超手一挥,数十名如狼似虎的兵士往府衙后宅冲去。

    ~~~

    朱秀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昏沉阴暗的天色,估摸着待会有一场大雨要降下。

    小圆“哐”一声推开跨院门跑进来。

    “何事让姐姐这般慌张。”朱秀笑呵呵地。

    小圆满脸惊慌道:“不好了!那位二殿下不知从何处知道你的事,说你是契丹细作,要抓你去问斩!现在府里各处都有他们的人把守,捉拿你的兵士已朝这边赶来!”

    朱秀大吃一惊,还未说话,已听到院外有铁甲粼粼声。

    小圆果断地道:“东墙水缸后有处狗洞,爬过去就是后宅小灶房,那里平时没什么人,你快躲到那边去!”

    “姐姐留下不安全,不如跟我一起逃命!”

    “来不及了!别管我你快跑!”小圆急得直跺脚,用力推了他一下,“我是大娘子的婢女,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你快走!”

    朱秀透过院门,瞧见大批兵士朝这边涌来,一咬牙撒腿朝东墙跑去,在水缸后拨开乱蓬蓬的杂草,果然瞧见墙根下有一处狗洞。

    顾不得满地烂泥蚊虫飞咬,朱秀趴下身奋力钻过去,破碎的砖石划破他的衣衫,沾了满身污泥,光溜溜的脑壳也被划破一道口子,献血顺着眉骨流下。

    爬到灶房小院,院门插着门闩,一间柴房一间灶房锁着门,静悄悄的。

    朱秀四处张望,看见柴房后有一口水井,井上架着辘轳。

    冲到井边,伸长脖子往下望,水井大概七八米深,底下黑乎乎一片。

    辘轳上缠绕麻绳,绳上挂着水桶。

    朱秀手忙脚乱地绞动转头,将水桶放入井中,卡住一截绳索,让水桶悬在井下。

    用力拽了拽麻绳,挺稳当的,朱秀心一横,坐在井沿,往幽深井下望了眼,强忍头晕目眩感,在胸口上胡乱比划个十字:“耶稣啊、佛祖啊、道君啊....诸天大佬保佑我!”

    从衣衫上撕下块破布裹住双掌,朱秀强忍恐惧,拽紧麻绳一点点滑入井中。

    终于,脚下踩到水桶,身子重量有了一点支撑,辘轳上的转头也死死卡住,不至于让他连人带桶掉进水里。

    井下幽深、静谧、漆黑、寒湿,脚下便是不知有多深的井水,偶尔从井壁剥落下的碎土块落入水中,噗通一声起涟漪,响动久久回荡不息。

    朱秀浑身大汗,望望头顶一片圆圆光亮,那是他仅能瞧见的天空。

    ~~~

    亲眼看着朱秀爬过狗洞,小圆松了口气,慌慌张张跑进屋,躲在床榻下。

    张彦超率领兵士冲进跨院,刘承祐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兵士翻遍小院,很轻易就把小圆抓了出来。

    “二殿下,这小娘们躲在床下,不见其他人影。屋子里有人住过,砚台里的墨还未干,看来人刚跑不久。”

    张彦超亲自跑去搜查一遍,回来禀报。

    刘承祐狭长眼眸盯紧脸色煞白的小圆:“你是何人?这屋里住的人,跑哪去了?”

    小圆浑身战栗,颤声道:“奴婢是符大娘子的贴身婢女....这屋里...没...没人居住!”

    “大胆贱婢竟敢撒谎!”张彦超厉喝,手刀作势要拔出鞘。

    小圆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低着头紧咬嘴唇。

    刘承祐眼里划过寒光,摆摆手:“带回去。”

    一名兵士将小圆押下,张彦超偷瞟一眼刘承祐,犹豫着低声道:“殿下,那贱婢可是符金盏的婢女....”

    刘承祐脸上顿显不悦之色:“怎么,动不了符金盏,难道连她的一个奴婢,我也碰不得?”

    张彦超讪讪道:“下臣是怕一个低贱的奴婢,没福分伺候殿下!”

    刘承祐哼道:“你留下,派人在府里好好搜搜,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张彦超不敢再多话,恭敬领命。

    与此同时,潘美飞马冲出沧州城,往景州方向赶去。

    ~~~

    朱秀在井下提心吊胆躲了一宿。

    天刚擦黑时,有兵士破开小院门闯进,还砸开柴房和灶房的屋门四处搜索,呯呯砰砰动静很大。

    也有兵士举着火把往井下看了几眼,可把朱秀吓得直哆嗦,大气不敢喘,一颗心扑通跳得厉害。

    兴许是天色昏暗,井下乌漆墨黑,兵士没有发现丝毫异样。

    一直到子夜,前后共有三拨人搜查过小院,直到半夜里才消停下来。

    可是夜里,一场大雨倾盆而至,朱秀浑身淋透,湿寒饥饿,咬紧牙关忍受着。

    天明时,雨停了,朱秀哆哆嗦嗦仰头,望望井口亮起的微光,有种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

    他身子冰凉手脚僵硬,肚子饿的咕咕直叫。

    再这么下去,他非得脱力晕厥,然后跌入井水淹死。

    咬咬牙,朱秀决定拼着最后几分力气爬上去,要是能撑到符金盏率人回来,或许还有活命的希望。

    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井里,这地方阴气重,他可不想变成贞子,投不了胎....

    破布条裹住双手,朱秀拽紧麻绳奋力往上爬,一点点缓慢挪动,身子在半空荡来荡去,每爬几下就要停住歇口气,手掌磨得火辣疼痛,双臂酸痛无力,几近麻木。

    终于靠近井口了,朱秀使出吃奶的劲儿,伸长胳膊攀住沿口,两脚胡乱踢踏,奋力爬上井座,翻身跌倒在泥浆地上,浑身脱力,眼冒金星,像条死狗一样躺着,大喘粗气。

    小院门和两间屋子的门敞开着,满地摔碎的破罐烂碗。

    遽然间,黑黢黢的灶房里传出“呯呲~”一声响,像是杯碟摔碎的声音。

    朱秀吓一跳,一个机灵爬起身,循声望去,只见灶房门内站着一个人,手里拿着半块麦麸饼,正一脸呆滞的望着他。

    四目相瞪,朱秀咽咽唾沫,嗓音沙哑:“老驴头?!”

    那人往门外挪动两步,是个五十多岁脸色蜡黄褶皱满布的老汉,穿一件破旧麻褂,露出黝黑干瘦的胸脯。

    老驴头是刺史府后院门房子,专门负责看守府衙后门,听说以前是州兵,打仗时右手断了半个巴掌,落下残疾。

    朱秀在府衙闲逛时见过几面,说过些话。

    “朱...小郎君?!”老驴头瞪大眼,缺了两颗门牙,咧嘴说话时跑风。

    老驴头不敢相信地望望水井,再望望朱秀,差点以为见了鬼。

    “你怎么会在这?”朱秀拖着疲倦的身子,在门槛石阶处坐下。

    “我...这...”老驴头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朱秀瞥他一眼,看看狼藉满地的灶房,摆摆手苦笑道:“你别怕,肚子饿来找点东西吃,不算什么大事。现在府里乱哄哄的,也没人管。”

    小院是府衙后宅灶房,大多数时候都锁住,只有符金盏在府里居住,单独生火做饭时才会启用。

    经过昨夜里这么一闹,府衙彻底乱了规矩,老驴头偷偷摸进来,想浑水摸鱼捞点好处也不奇怪。

    老驴头讪笑着搔搔头,感激地朝朱秀作揖,把手里的半块饼递过来:“你吃~”

    朱秀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也顾不得老驴头那满手指甲缝里的黑泥垢,饼子上是否沾了他的口水,接过狼吞虎咽下了肚。

    “谢啦~”朱秀抚抚胸口,肚子里有那么点存货,精神也振作了几分。

    “嘿嘿~”老驴头咧嘴傻笑,露出黑黢黢的缺牙洞。

    “现在...外面...好多...好多兵差在找你,可不敢...乱跑!”

    老驴头结结巴巴一顿比划,“你等着...我...我去看看,外面的兵差走...走了没!”

    老驴头一溜小跑出了小院,朱秀也由得他去,提了些井水上来大喝几口,捡了根干柴攥手里,坐在石碾子上,靠着门框迷迷糊糊打盹。

    半睡半醒间,他似乎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猛然惊醒,只见小院门口冲进来几个凶狠兵士。

    朱秀大骇,夺门冲出灶房,抡起柴棒朝当先扑来的一名兵士砸去。

    那兵士抬起胳膊一挡,反手夺下柴棒。

    朱秀撒腿就要跑,两名兵士扑上前将他死死摁住。

    “老驴头!老驴头!呜呜~~”朱秀悲愤大吼,双手双脚被捆住,嘴巴被堵上一团破布。

    张彦超上前打量一眼,冷笑:“臭小子,你还挺能躲!带走!”

    兵士押着朱秀往院外走去,老驴头躲在张彦超身后,不敢看朱秀愤怒的眼睛。

    等押走朱秀,张彦超解下腰间钱囊,掂了掂扔给老驴头,厌恶挥手驱赶开。

    老驴头捧着钱囊先是一喜,捏了捏里面的钱币又苦下脸来,拦住张彦超吭哧道:“说好的五百文....”

    “嘿!找死不成?滚!”张彦超怒极反笑,一个老腌臜也敢跟他讲条件,作势要拔刀。

    老驴头哪还敢多话,抱头鼠窜逃命去。

第八章 逝去的温情

    葛姓富商宅院内。

    小圆被带到后宅卧房,孤零零站着,两手使劲攥紧衣角,指尖捏的发白,心里忐忑不安。

    当初刘承祐率军入城时,小圆还好奇地问过符金盏,这位二殿下是什么样的人。

    记得大娘子只是苦笑着说了一句话:“犹如猛兽在侧,吃人不吐骨头。”

    小圆没想太多,只是牢记大娘子的叮嘱,再没踏出过刺史府半步。

    小圆更想象不到,一个人究竟能坏到何种程度。

    身后的房门推开又合拢,刘承祐换了一身清凉的白丝衣,头发随意地用一块绸巾箍住,在小圆身前的椅子上坐下。

    小圆飞速偷看一眼,又赶紧低下脑袋,浑身轻轻发颤,惊惶的像只遗落在巢穴里的雏鸟。

    “说吧,那个叫朱秀的契丹细作,藏在何处?”

    刘承祐端起青瓷托碗,慢条斯理地小啜清茶。

    小圆屈膝跪下,强忍害怕低声道:“回殿下的话,奴婢不知....”

    刘承祐淡淡道:“若是抓不到人,我也只能用你来演示鱼鳞剐。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娘子遭受那般酷刑,岂不可惜?”

    小圆低头不敢说话,她不知道什么是鱼鳞剐,只是莫名地感到遍体生寒。

    刘承祐盯着她,忽地温声笑道:“我们换个话题,你是符金盏的贴身侍婢,如果你肯指认符金盏窝藏契丹细作,笼络横海军图谋不轨,我就做主为你放良除奴,再给你一大笔赏钱,许你回乡安居,如何?”

    小圆一怔,急忙惊慌地道:“秀哥儿不是契丹奸细!大娘子更没有勾结契丹人!殿下千万不能冤枉好人呀!奴婢虽是大娘子的婢女,可大娘子从未与奴婢订立奴契,待奴婢如姐妹一般....”

    刘承祐脸色逐渐冰冷,狭长眼眸涌现戾气。

    房门推开,两名膀大腰圆的健妇走进,其中一人手里拿着长鞭。

    “把她扒光了,先抽二十鞭。”刘承祐舔舔嘴唇,面庞上涌现一抹病态的潮红。

    两名健妇躬身领命,左右扭住小圆胳膊,不顾她的挣扎哭喊,粗暴撕扯她的衣裙....

    令人头皮发麻的鞭挞声和哭喊声传遍院落,外间的守卫、佣仆纷纷露出畏惧之色,不约而同地离那主宅卧房远些。

    ~~~

    晌午时,张彦超将朱秀押回大宅。

    庭院里竖起木桩,朱秀被绑在桩柱上,嘴巴被布团塞住,只能瞪大眼挣扎着发出呜呜声。

    “老老实实呆着,一会有你好受的。”

    张彦超叱骂一句,匆匆赶到卧房向刘承祐禀报。

    很快,张彦超得了刘承祐吩咐,回来为演示鱼鳞剐做准备。

    朱秀亲眼看着他,拿一把吹毛即断的小刀往自己身上比划,有随从找来一张渔网,丈量他的身形看是否合身。

    “所谓鱼鳞剐,就是将你全身剥光,用渔网紧缚,再用小刀剜去凸起肉片,最后只剩一副骨架!那滋味...啧啧...痛不欲生!”

    张彦超满脸兴奋,卷起袖口,在一盆清水里清洗双手和小刀。

    朱秀惊恐瞪大眼,这不就是凌迟之刑吗?

    两名随从上前脱下他的衣衫袴子,朱秀拼命挣扎扭动,喉咙里发出呜呜声,惊惧激动之下额头脖颈青筋凸起。

    佣仆将椅子搬到廊下,没一会,只穿一身内衬白衣的刘承祐走出屋,懒懒散散地坐在椅子上打哈欠。

    便在这时,一声巨响自府门方向传来。

    一名守卫急忙赶来禀报道:“启禀殿下,符金盏率人闯入。”

    刘承祐嚯地起身,面色难堪。

    张彦超赶紧大吼:“召集兵马,保护二殿下!”

    朱秀满面狂喜,符大娘子终于赶回来了,他有救了!

    就在张彦超匆匆调集府中守卫时,符金盏和潘美率领数十名符氏亲卫冲进后宅。

    符金盏鳞甲凤盔系大红袍,手持朴刀,俏脸阴沉。

    昨日晚间接到潘美传讯,她便让赵普率领大军押送粮草,继续走水运返回沧州。

    她和潘美则率领符氏亲卫连夜骑马赶回。

    她深知刘承祐阴险诡诈,如果放任他在沧州城里胡作非为,指不定会闹出难以收拾的大乱子。

    见到朱秀近乎于赤身的被绑在木桩上,符金盏脸色更是愠怒。

    潘美大踏步冲去,几刀斩断绳索,捡起衣衫胡乱往他身上套。

    朱秀手忙脚乱穿好,腿脚有些发软,潘美搀住他的胳膊,才让他不至于跌倒。

    “多谢...潘兄!”朱秀苍白着脸色,挤出一丝难看惨笑。

    潘美咧嘴一笑,低声道:“昨日见左卫军包围刺史府,老子就知道要出事,赶紧出城去寻大娘子。好在半道上遇见,也是你小子命不该绝。”

    朱秀哽咽点头,惊恐悲喜之下,他的精神已是极度虚弱。

    蹒跚着来到符金盏跟前,朱秀急声道:“小圆姐失去下落,只怕是被人掳了去,请大娘子做主!”

    符金盏当即目露怒火,视线越过那层层左卫兵士,落在最后面的刘承祐身上,厉声清叱:“二殿下抓走我身边侍女,是何用意?”

    卫兵分开一条道,刘承祐走下石阶,笑道:“符娘子不要误会,我抓人并非针对符娘子,只是听说此子是契丹降奴,怕符娘子受了诓骗,故而把人带来审问。

    你那侍女胆大包天,竟敢私自放跑契丹细作,符娘子不在,我就替符娘子执行家法,为符氏清理门户。”

    符金盏咬牙厉喝:“马上放人!”

    刘承祐拍拍手掌,两名健妇拖着一名衣裙破烂,浑身血迹斑斑,披头散发的女子出来,噗地一声将人扔下。

    “既是符娘子要人,我就还给你。不过这贱婢嘴巴倒是硬,鞭子都快抽断了,她也不肯说符氏半句不是....”

    刘承祐阴恻恻地笑着,淫邪目光紧盯符金盏。

    如果昨晚受他凌辱的是这女人,那才够滋味。

    不过不要紧,如今符氏已是刘氏王朝的臣子,他有时间慢慢收拾。

    当年符彦卿在刘知远面前评价他的几个儿子,说刘承祐心性暴虐,睚眦必报,毫无容人之量,难成大事。

    那会儿,刘知远和符彦卿同朝为将,关系笃厚以兄弟相称。

    刘知远对符彦卿颇为看重,对他说的话也很信服,自那以后,刘知远便对刘承祐管教越发严格,可刘承祐表现出的心性能力,也越发让他失望,乃至产生疏离之意。

    这件事,始终被刘承祐牢记在心,他深恨符彦卿和符氏,做梦都想将其铲除。

    符金盏也对这些恩怨有所了解,所以她一直避免和刘承祐产生正面冲突,就是不想激化矛盾。

    可没想到,刘承祐竟然对一个小小的符氏婢女下毒手。

    “小圆....”符金盏目瞳泛红,握刀的手发抖。

    朱秀呆了一下,脑子里只觉翁地一声,心头好似被大锤猛砸,剧痛难言。

    “小圆姐!”朱秀惨嚎一声,挣脱开潘美,跌跌撞撞扑倒在小圆身边,颤抖着手轻轻抱起她的身子。

    手掌触碰处一片黏湿血迹,条条鞭痕刻在她身上,全身肌肤没有一处完好,身下的青砖印染出大片血迹,猩红、刺眼....

    “姐姐...”朱秀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心痛如锥刺,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小圆是他来到这世上,感受到的第一缕温柔。

    一名天性纯良的姑娘,给了他亲人般的温暖。

    只因为朱秀和她早夭的弟弟宝哥儿同龄,只因为朱秀认真教她识字念书,她就把朱秀当作天底下,除了符娘子之外,第二个真心对她好的人。

    一个多月来,小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亲手为他缝制衣服鞋袜。

    朱秀给予她十分的关心,她便回报了百分的温情。

    可是现在,这缕温情,逐渐在朱秀怀抱中变凉、消逝....

    小圆血污满布的脸蛋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可伤痕累累的身子实在太过痛苦,她的笑容被疼痛所掩盖。

    她想伸手摸摸朱秀的光脑袋,勉强抬起一半又无力垂下。

    朱秀急忙握紧她的手,轻抚在头顶。

    小圆嘴角含笑,声若文蚋:“好好活着....”

    说罢,她缓缓阖上眼眸,虚弱、疲惫地在朱秀怀里永久沉睡过去。

    朱秀紧紧抱着她,泪如雨下,双肩不停耸动,将哭泣声压抑在喉咙里,像只受伤的野兽凄凉低吼。

    符金盏猛地一声怒喝,身子一跃而起,大红的战袍飘过半空,长刀直刺刘承祐!

    “保护二殿下!”张彦超急吼,哐地拔刀上前阻拦。

    左卫兵士反应迅速,拔刀结阵将刘承祐团团护住。

    “保护大娘子!”潘美同样拔刀大吼,率领一众符氏亲卫扑上前。

    符金盏长刀蓄力,击碰之下咣地将张彦超手中刀振飞,脚踢中他的胸口,张彦超趔趄一下差点跌倒,没等站稳身子,符金盏的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

    “符娘子意图造反吗?”张彦超厉声大喝,明明两腿打颤,却表现出一副悍不畏死的忠勇之态。

    符金盏双眸厉怒,刀上用劲,张彦超脖颈上已被划出一道血痕。

    潘美刀劈拳砸,将几个试图扑上前的左卫兵士打翻在地,符氏亲卫护在符金盏左右,面对人数数倍于己方的左卫兵士毫无畏惧之色。

    “大娘子不可冲动!我们的兵马还有半日才能赶到!”

    潘美警惕地怒视左卫军,飞速低声说了句。

    他是提醒符金盏,若真杀了刘承祐或是张彦超,只怕符氏与新朝廷之间,会出现难以弥合的裂痕。

    目前,这绝对不符合符氏利益。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要动手,也得等赵普率领横海军赶回,否则他们这点人手,顷刻间就会被城里的数千左卫军剁成肉泥。

    符金盏银牙紧咬,脸颊带着泪痕,恨不得一刀宰了张彦超,再把刘承祐押到小圆面前叩头赎罪。

    可她更明白,一旦这样做了,符氏将会陷入无比糟糕的处境。

    身为符氏长女,她必须要为身后偌大个家族利益考虑。

    刘承祐一惊之后很快镇定下来,他料定符金盏不敢真的举兵作乱,挥挥手示意卫士退开,走上前笑道:“一个下贱奴婢而已,符娘子何故如此?这件事算我的过错,不该失手将其打死,等日后回到开封,我亲自登门道歉,再赔偿符娘子几个乖巧的江南使女。”

    符金盏冷冷看着他,慢慢放下手中刀,张彦超急忙趁机躲开,摸摸脖子上的血痕满脸恼火。

    “这就对了,些许小事,何必弄得刀兵相见....”刘承祐带着几分讥诮,挥挥手示意左卫军收起兵刃。

    没等他话说完,侧面冲出一道人影,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之下,狠狠一拳砸到他鼻梁上。

    朱秀拼尽全力将拳头砸在刘承祐脸上,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惨死的小圆,只剩满腔仇恨怒火,只想杀了他替小圆报仇!

    刘承祐惨叫一声捂着脸朝后仰倒,鼻血飞溅出。

    朱秀还想捡起刀砍,张彦超赶紧一脚将他踢翻,两名兵士冲过来将他死死压住。

    “畜生!你不得好死!我一定杀你偿命!~~~”

    朱秀疯狂挣扎吼叫,声音充满无尽悲愤和怨怒。

    “宰了他!马上宰了他!”刘承祐捂住冒血的鼻子,气急败坏地咆哮。

    符金盏急忙持刀拦下:“我看谁敢!”

    双方兵将拔刀对峙,场面再度剑拔弩张。

    刘承祐大怒:“符金盏!你还敢袒护契丹细作?此事,我定要上奏朝廷,请父皇定夺!”

    符金盏丝毫不退让,强硬道:“二殿下只管上奏,若能证明他是契丹细作,随你怎么处置我绝无二话!可是,在此之前,他还是我符氏门人,谁也不能动他分毫!”

    “你~”刘承祐怒急,被噎得哑口无言。

    张彦超生怕刘承祐脑子一热,当真下令杀了符金盏,那可真就捅破天了。

    符彦卿那头猛虎可是越老越威,闹腾起来,只怕新朝廷即刻间就要分崩离析。

    “殿下息怒!万不可冲动!不如将这小子暂时关入大牢,待日后有机会再弄死,为殿下出气。”

    张彦超压低声耳语。

    刘承祐满脸不甘,怨毒的扫过朱秀、符金盏、潘美等人,缓缓点头。

    “来人!将此逆贼押入监牢,等候审问!”张彦超大声吩咐。

    符金盏焦急之下想要阻拦,潘美忙劝阻道:“大娘子莫急,州府大牢有我们的人,可保朱秀无恙!今日不可再起冲突,以免事态无可挽回!”

    符金盏深吸口气,命令符氏亲卫收起刀兵。

    潘美满脸苦笑,派了两名兵士跟着左卫的人,一起将朱秀押往监牢。

第九章 蹲班房的日子

    州府大牢,尽头处一间阴暗、潮湿、逼仄的牢房外,两个兵士相对而立。

    一个来自左卫军,受刘承祐指派。

    一个是符氏亲卫。

    一方想方设法弄死朱秀,一方想方设法保护朱秀不被弄死。

    明面上的争斗打不起来,暗地里的交锋可着实不少。

    坐牢还有卫兵把守牢房,整座监牢也就朱秀这里独一份。

    光线昏暗的牢房里,充斥一股腐臭霉味,还有恭桶里散发的屎尿臭气。

    湿漉漉的地面铺着干草,几只大小不一的蟑螂在其间飞快爬过。

    一只灰棕色的大老鼠钻过土墙根处的洞口,从隔壁牢房跑来串门,吱吱的声响在安静的牢房里略显嚣张。

    朱秀靠坐在角落,双手环膝埋着头。

    大老鼠好奇地蹲在他身前,朱秀抬头看一眼,手脚镣铐发生的叮哐声响,吓得大老鼠“嗞溜”一声跑远。

    朱秀其实挺害怕老鼠、蟑螂一类的生物,前世如果家里出现类似的不速之客,能让他提心吊胆好几天,大费周章想尽办法清除掉。

    换做以前,嗞溜一声逃跑的应该是他才对。

    可现在,他觉得有些无所谓了,在这个命如草芥的年头,人能活着,本身已是最大的幸运,即便是与老鼠、蟑螂共生又如何。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朱秀对这句话有了更深切的体会。

    走廊尽头处,潘美提着食盒大踏步走来,身后跟着狱吏。

    符氏亲卫抱拳见礼,潘美点点头,道了声辛苦,瞥了眼面色不自然的左卫兵士,冷哼一声,命令狱吏打开牢房。

    狱吏是两边不敢得罪,分头作揖行礼,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打开锁链。

    进到牢房,潘美揭开食盒,取出一张厚厚的烙饼,一小碟白水煮过,撒上盐的茭白片,还有一罐清水。

    “吃吧。”

    朱秀捧着烙饼默默咀嚼,夹点茭白片塞嘴里,囫囵着咽下。

    连日以来,每日两餐水食都是潘美亲自送来,见不到他,朱秀不会吃牢房里任何食物。

    潘美看着他浑身脏兮兮、无精打采的样子,轻叹道:“大娘子将小圆葬在城外南边五里处的山岗,那地方我去过,清静,风景也不错,小圆会喜欢的。今日是头七,大娘子找来几个僧人做了法事,小圆安息了,你也无需牵挂太多。”

    朱秀默默点头。

    “如今城里情势如何?”沉默了会,朱秀沙哑低声道。

    潘美瞟了眼不时朝牢房张望的左卫兵士,低声冷笑道:“还能如何,刘承祐搬到北城左卫军营去了,现在左卫军霸占北城,横海军占据南城,来了个南北对立。”

    潘美有些兴奋地低声道:“你那一拳砸的还挺准,力道也不错。前日议事,我还瞧见刘承祐鼻梁高高肿起,打个喷嚏就窜血!哈哈~痛快!不过要是换我打这一拳,保管他鼻梁碎裂,当场晕厥。”

    朱秀捧着土罐喝口水,正色道:“等我出去,你教我杀人的技法!”

    潘美砸巴嘴,在朱秀胳膊腿上捏捏,摇摇头嫌弃道:“你这副身子骨就不是练武的材料!年纪也大了些,强身健体可以,想投笔从戎,难!”

    让潘美意外的是,朱秀听过后,倒也没太失望,点点头喃喃道:“也罢,杀人不一定要动武,我只是不想让仇人死的太容易....”

    “你...什么意思?”潘美没太明白朱秀的话,只是看着他平静的脸色,莫名觉得有几分寒意。

    朱秀笑了笑,话头一转道:“大娘子何时才能让我出去?”

    潘美没好气道:“哪有这么简单。你打的可是刘承祐,新朝廷的二皇子,大娘子能暂时保你平安就不错了,想让刘承祐松口饶过你,难!

    现在中原各地都在反抗契丹人,听说大辽皇帝耶律德光已经率军退到大名府,契丹人兵马虽强,却也架不住汉人群起反抗。郭威郭大帅在博州、贝州连战连胜,符节帅在卫州、相州一带也数次大破契丹兵马,杀敌无数,朝廷各路大军稳住阵脚,开始反攻契丹主力。

    等把耶律德光赶出河北,朝廷局势稳定,刘承祐怎么着也能封个王爵,到时候,他肯定会一口咬死你是契丹细作,以这件事为借口刁难符氏。

    你小子一拳头砸下去,也算出了口恶气,可捅下的篓子也不小。”

    潘美啪啪拍着朱秀肩膀,咧嘴低笑:“不过老实说,老子现在有些喜欢你了,外表看上去秀气文弱像个兔爷,骨子里还是有几分血性的。”

    “滚~”

    朱秀狠狠白一眼,推开他的黑毛大手。

    潘美嘿嘿道:“赵从事说了,让你安心待着,有大娘子照看,刘承祐暂时还不能拿你怎么着。刘承祐的左卫军不会常留,等他一走,大娘子便会派人送你到别处去。”

    朱秀无奈叹口气:“替我转谢大娘子和赵先生。”

    潘美收拾食盒准备离开,嘟囔着又道:“往后几日我会让符氏亲卫过来给你送饭,听说又有一支兵马要退入沧州休整,城里又得乱一阵子,连我也不得安生....”

    “可知是哪路人马?”朱秀随口问道。

    潘美想了想:“听说是郭大帅的养子,叫什么...柴荣!以前是个茶贩子,后来跟随郭大帅在邺城镇守天雄军时,受郭帅举荐,担任天雄军牙内指挥使!奶奶的,一个卖茶叶的也能打仗?不就是投了个好胎,做了郭帅的侄儿嘛!肯定也是个绣花枕头,草包一个....”

    潘美一万个不服气,骂骂咧咧地走了。

    朱秀闻言却是呆住。

    柴荣,马上要到沧州来了!?

第十章 柴荣到来

    七月初二,沧州城西门外,符金盏和刘承祐各自率领部下,列队迎候即将到来的天雄军。

    一场瓢泼大雨过后,天空碧蓝如洗,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青草的气息。

    夏日里清爽的天气,并未让横海军和左卫军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双方分立两边,底下的将士怒目相视,气氛依旧夹杂火药味。

    横海军以沧州地头蛇自居,左卫军的到来挤压了他们的势力空间。

    而左卫军自诩是皇子刘承祐的嫡系部队,属于禁军序列,自恃高人一等,瞧不上横海军这样的地方藩镇军。

    双方共居一城,军械、粮草、钱帛的划拨处处充满矛盾,城池守备、治安管理这些权力的争夺更是无处不在。

    加上不久前,刘承祐率军擅闯刺史府,害死了符金盏的贴身婢女小圆,此举也被横海军上下视作严重挑衅行为。

    若非符金盏忍让克制,双方只怕早就在城里兵戎相见。

    符金盏统领横海军数月,作战勇敢、处事公允、号令严明,万余将士对她拥戴信任。

    刘承祐也正是忌惮这一点,不敢太过骄狂,在横海军回城以后搬到左卫军营居住。

    监牢朱秀那里,在几次想要暗中下毒手,被潘美和符氏亲卫及时阻拦后,也就知趣的有所收敛。

    不过刘承祐并未打算轻易放过朱秀,还多次提出,要把朱秀移送到左卫军看押。

    符金盏当然不允,双方继续就此事僵持,朱秀也只得继续关在监牢。

    一个多月以来,河北战局发生重大转变。

    新帝刘知远收复开封后,派遣郭威和符彦卿两翼出击,在河东河北两路北逐契丹,联合各州县抗辽义军,反攻契丹取得重大胜利。

    辽帝耶律德光掳掠开封府库钱粮,裹挟后晋朝廷大臣、妃嫔、宫女,开封百姓十几万人,一路北撤至邢州。

    其间还发生一件事,震动中原,激起天下民愤。

    耶律德光途径相州(今河南鹤壁、安阳一带)时,因汉军追击甚急,恼怒之下屠灭相州城,以泄私愤。

    凡男子,无论老幼一概诛杀,女子则只留靑壮,其余诛杀。

    契丹兵肆意奸淫掳掠,将襁褓中的婴孩抛到半空,竖起刀枪承接,以此作乐。

    等到契丹兵撤走后,满城尸骸几无生还者。

    事后清点,遭到屠杀的百姓有十数万之多。

    消息传开,百姓为之愤怒,各地反抗契丹的战事愈演愈烈,契丹军在河东河北之地全线撤退。

    天雄军原本跟随郭威在冀州作战,月前郭威升任枢密副使,便将天雄军的指挥权交给柴荣兼领。

    又因契丹永康王耶律兀欲率大军从棣州渡过黄河,往沧州方向进发,郭威担心沧州兵力不足,急忙派柴荣率领天雄军两万兵马进驻沧州,防备契丹大军。

    临近午时,西北面极远处,地平线上升起一股冲天扬尘,数千骑军一字排开奔腾而来,身后旌旗招展,两万余步军整齐行进,声势震天。

    夏阳照耀下,盔甲刀枪泛起粼粼波光,远远望去好似浪涌翻滚。

    “来了!”人群中发出惊呼。

    所有人面色凛然,身子不自觉的板直。

    赵普喃喃感慨:“不愧是天雄军,观其军威气势,名不虚传!”

    符金盏美目里流光溢彩,抿唇浅笑道:“天雄军本就是天下强藩,又经过郭叔叔一手调教,自然军容整肃,声势不凡!就是不知,此次兼领天雄军驰援沧州的柴荣,有没有学到郭叔叔三分本事。可别又是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纨绔子弟。”

    赵普看了眼左卫军那边,低声道:“卑职之前跟在刘帅身边时,倒是听说,这柴荣伟岸英武,颇有郭帅年轻时风采。卑职还听闻,柴荣在邺都时就与刘承祐相识。此次柴荣奉命防御沧州,按制,我横海军也在其统辖之下,符娘子与其相处时,不妨和善一些....”

    符金盏莞尔道:“怎么,赵从事眼里,我是依仗家世跋扈张狂之人吗?”

    赵普轻笑道:“非也。只不过柴荣毕竟是郭帅侄儿,虽说坊间传闻其素有贤明,但真人究竟如何尚未可知。万一,如那二殿下一般,也是个....嗯....卑职知道符娘子厌恶此类人,担心到时候再起冲突,若是让天雄军和左卫军联手,我横海军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符金盏淡淡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就算柴荣真是个膏粱子弟,我也会尽量忍让,不会与他产生冲突。契丹大军即将兵临城下,抗击外敌才是当务之急。”

    “符娘子深明大义,不愧是巾帼英豪!”赵普敬佩地拱拱手,旋即又一脸惋惜,“只可惜....唉....”

    符金盏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她知道赵普可惜什么。

    只因她是女儿身,所以战功再多,能力再强,也得不到朝廷认可。

    否则直接任命她担任横海军节度使,负责防御沧州不就行了,何必再调柴荣过来。

    有此感慨的远不止赵普一人。

    自小,符彦卿就在女儿面前说同样的话。

    如果符金盏是男儿身,凭借她的能力,符氏可以在这乱世里走的更远,站的更高。

    潘美站在两人身后,竖起耳朵偷听,撇撇嘴有些不屑。

    天下人都知道,天雄军还有一个名字,魏博镇。

    魏博镇起源于安史之乱,以魏州、博州为核心,统领魏、博、相、贝、卫、澶六州之地,乃河北三镇之首,天下一等一的强藩。

    曾经以一镇之力,对抗整个大唐朝廷。

    自唐末至五代乱局,魏博镇都是天下割据势力里最强大的几个藩镇之一。

    经过后梁、后唐、后晋历代皇帝整饬分化,魏博镇才算是衰落下去。

    到了郭威手里时,天雄军已经成了刘汉王朝最为倚重的强军之一。

    潘美很自然的认为,天雄军有此声势一点不奇怪,毕竟底子摆在那里,又经过郭大帅亲手调教,跟那柴荣半毛钱干系没有。

    我上,我也行!

    潘美绝不会相信,一个卖茶叶的商贩,名不见经传的家伙,能将天雄军治理的井井有条。

    还不是凭借郭大帅的威名!

    潘美忿忿不平,谁叫他没有一个好姑姑,更没有郭大帅那样的姑父!

第十一章 史上最强茶贩子

    天雄军在距离沧州城百步之外停下。

    一名头戴红缨虎头兜鍪,穿山纹甲悬挎长刀的年轻大将,骑一匹黑棕色骏马,远眺城池东门处,对身旁人笑道:“为免百姓恐慌,军队暂且在此停留,有劳史节帅与我一同上前见礼。”

    一个四十来岁的黑瘦汉子咧嘴,操一口浓重河西口音笑道:“你是防御使,听你吩咐。”

    此人是彰义节度使(甘肃泾川),史匡威。

    柴荣一笑,跃马扬鞭,人马如龙,朝沧州城疾驰而去。

    史匡威紧随其后,十八名矫健勇士紧紧护在柴荣左右。

    “哈哈~邺都一别一年多,柴兄风采依旧!”

    刘承祐大笑着上前见礼,张彦超更是笑的合不拢嘴,谄媚之态毫不掩饰。

    柴荣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一丝不苟行礼:“天雄军牙内指挥使、检校沧州防御使柴荣拜见殿下!”

    “诶~柴兄这是作何?快快请起!小弟可受不起柴兄大礼!”

    刘承祐责怪似的忙将柴荣扶起,却不侧身避过,受了这一礼,眼里闪过些得意,似乎很受用。

    当初在邺都时,他可是整日柴大哥长、柴大哥短的叫着,故意和柴荣攀交情。

    柴荣看在郭威和刘知远交情深厚的份上,对刘承祐也还算客气。

    有柴荣关照,刘承祐在邺都那可是吃香喝辣。

    没想到时隔一年,风水乱流转,刘知远在晋阳做了皇帝,刘承祐一跃成了新朝皇子,郭威和柴荣反倒成了刘氏臣子。

    柴荣倒是面色坦然,虽说他心里的确瞧不起刘承祐的为人,但尊卑纲常仍旧是他恪守的规矩。

    “这位是?”刘承祐见柴荣身后的史匡威脸貌陌生,想了想不认识此人。

    柴荣介绍道:“这位是彰义节度使史匡威史节帅!契丹南下以来,史节帅统领五千兵马,不远千里驰援河北,连番大战下来,彰义军所剩两千余人,暂时归入天雄军辖制。此次,史节帅也奉命与我一同增援沧州。”

    “彰义?那不是远在泾州?”刘承祐撇嘴,顿时起了轻视之心。

    一个远在西北边陲之地的小节度使,在他看来可有可无,连个关中刺史都比不上。

    “末将史匡威拜见殿下!”史匡威恭敬拜礼,嗓门很大,西北口音浓重。

    “呵呵,史节帅辛苦了。”刘承祐敷衍地摆摆手,觉得听此人说话太费劲,心里更是嫌弃。

    史匡威人看着粗鲁,心思倒是细腻,察觉到这位二殿下不是很待见自己,倒也不恼,黑脸憨厚笑着,起身退到柴荣身后。

    柴荣歉然地朝他苦笑了下。

    符金盏也率人上前见礼。

    “李夫人无需多礼。”

    柴荣看着英姿飒爽的符金盏,目光深处带着几分欣赏。

    符金盏在沧州临危受命,统领横海军抗击契丹兵的事迹已经传开,百姓都称赞她是巾帼女英雄,义父郭威也对她赞赏不已。

    “柴将军还是称我一声符娘子吧!”符金盏淡淡道,双瞳平静地望着柴荣。

    此人相貌身材倒是英武雄健,难怪别人都说他像郭大帅年轻时候。

    柴荣怔了怔,旋即想起那个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八卦消息,说是符金盏和丈夫李崇训夫妻关系不睦....

    “符娘子。”柴荣拱手微微欠身。

    符金盏笑了笑,又介绍道:“这位是奉国右厢都指挥使刘词帐下从事赵普,现在助我署理州府事务,多亏有他,沧州城才能保持井然有序的局面。”

    赵普忙揖礼,柴荣打量一眼,微笑颔首。

    史匡威也上前与诸人见礼。

    潘美缩在人堆里,睁大眼盯紧柴荣,暗自嘟囔:“模样倒是不赖,看身形步伐,也有几分武艺...不过应该比不上我老潘!嗯,要换做是我当这天雄军牙帅,肯定比他还威风!”

    潘美宽慰自己,你不是不行,只是没有一个当枢密副使的姑父。

    符金盏看了眼远处停留的天雄军,奇怪道:“柴将军为何不直接率领大军入城?”

    柴荣笑道:“天雄军毕竟是客军,眼下战火纷乱,贸然出现,只怕引起城中军民误会,所以稍作停留,待安置之事商讨完毕,再入城不迟。”

    符金盏有些意外,看来这柴荣行事谨慎,思虑周全。

    赵普暗暗点头,为将者能体恤军民,殊为不易。

    刘承祐不以为然:“有何好顾忌的?柴兄只管率军入城,与我左卫军一同驻扎在北城校场,若是军帐不够,就征用一批民房好了。”

    柴荣飞速地皱了下眉头,没有立即答应。

    符金盏和赵普相视一眼,赵普恭声道:“北城校场驻扎左卫军已显拥挤,附近空置民房大多安置州县流民,只怕腾不出地方安置天雄军。

    与刺史府两街相隔的空觉寺占地颇广,卑职已经估算过了,足够安置天雄军,寺中方丈也应允征用房宅土地。还是请柴将军率领天雄军暂居空觉寺吧!”

    “寺院?”柴荣同样皱起眉头,倒不是嫌弃地方怎么样,只是他素来厌佛,也从不曾拜过那些,在他看来毫无用处的泥像。

    刘承祐不悦道:“把北城校场附近的流民统统驱散开,不就行了?”

    赵普微笑不语,退到符金盏身后侍立。

    刘承祐分明是想拉拢柴荣,与他一起压制横海军,把持沧州大权。

    柴荣稍作思量,拱手道:“多谢殿下关照。只是,流民也是我大汉百姓,遭受契丹兵乱,才抛家舍业逃入城中避难,若是无故驱逐,只怕有伤人心,于朝廷名望不利。末将还是率天雄军到空觉寺驻扎,劳烦赵从事和史节帅安顿兵马。”

    赵普忙道:“柴将军只管入城歇息,卑职一定将天雄军安置妥当。”

    史匡威返回军中传令,赵普与他对接,负责带领一批州府官员,将军队带往空觉寺驻扎。

    柴荣与符金盏、刘承祐等人返回刺史府,今晚将在府衙摆酒设宴,为天雄军接风。

    入城时,一队运粮车队恰好同街经过。

    当中一辆满载粮食的骡车,左侧车轱辘突然崩裂,咔嚓一声,骡车朝左边倾覆,沉重的车板将一个民夫压倒,那民夫满脸痛苦地惨叫起来。

    三四个民夫赶紧上前帮忙,试图抬起车板,将被压的人拖出来,折腾了一会也抬不动那压了几百斤粮食的车板。

    “潘美,过去看看。”符金盏吩咐道。

    潘美应了声,大踏步冲上前:“都给我起开!”

    几个民夫赶紧让开,潘美挺胸收腹,腰马合一扎好步子,双掌垫在车板下,低吼一声发力。

    可惜他一张脸憋红,也只能将车板抬起几寸。

    试了几次还是不行,潘美正要喊人帮忙,柴荣跃下马走来,笑道:“我来助你。”

    潘美愣住,还未说话,那沉重车板已被缓缓抬起,潘美赶紧搭手帮忙。

    被压的民夫及时拖了出来,折了腿,命倒是保住了。

    柴荣拍拍手上灰尘,朝潘美颔首,跨上马随符金盏等人离去。

    潘美暗暗咬牙,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在外人看来,是他和柴荣一起抬起这几百斤重的车板。

    可只有他知道,刚才还没等他用力,柴荣就已经轻松完事,根本不需要他。

    潘美面皮狠狠颤了颤,有种备受打击的感觉。

    不是说柴荣是茶贩子出身吗?

    这世道,连茶贩子都这么深藏不露了吗?

    潘美想哭,觉得自己的前途黯淡无光。

第十二章 假如野史欺骗了我

    监牢。

    那只爱串门子的灰棕色大老鼠,呈大字型绑在牢房栏杆上,发出惊慌的“吱吱”声,小拇指粗细的长尾巴卷曲缠绕,长长的胡须在空气中颤动。

    朱秀蹲在大老鼠面前,拿一根小木棍,好奇地往它肚皮上戳。

    克服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在用鞋子拍死几只蟑螂后,朱秀决定近距离接触老鼠,这种比蟑螂更招人厌的生物。

    捉老鼠并完成捆绑这一壮举的,是监牢狱吏马三,一个长的像加菲猫,大饼脸像是被平底锅砸过的家伙。

    马三对朱秀很不错,时不时跑来陪他说话解闷。

    马三对守在牢房门口的左卫军兵士,和符氏亲卫更好,每日的外卖酒菜准时送到。

    如果不是两个兵差懒得理会他,朱秀觉得马三一定不会搭理自己。

    马三用一只老鼠进行绳艺表演时,特意嘱咐了,让朱秀千万不要把老鼠玩死,这可是他炖汤的主料。

    潘美拎着一壶酒来了,吩咐符氏亲卫和那左卫军兵士站到别处去,离牢房远些。

    潘美是个混人,左卫军兵士也不愿招惹,只要不放朱秀出狱,什么都好说。

    等到牢房里外只有朱秀和潘美两个人时,潘美一屁股跌坐在地,拔掉酒壶塞子仰脖猛灌一口,抹抹嘴巴,将酒壶隔着木头栏杆递进来。

    朱秀瞥了眼口水淋淋的壶嘴,嫌弃地摇摇头,正色道:“年少,喝酒影响发育。”

    潘美没有强求,满脸颓然,试图一人饮酒醉。

    朱秀继续拿小木棍挑逗大老鼠。

    酒壶见底,潘美双眼迷离,开始缓缓讲述今日天雄军进城前后的事。

    听罢,朱秀终于知道,为何潘美会一副萎靡不振的颓样。

    “这么说,你现在才知道,柴荣长的比你帅、个子比你高、智谋比你深、武功比你好、比你有钱、靠山比你硬、官职比你高、手下兵马比你多、比你更有前途、比你更讨大姑娘喜欢....”

    潘美愣住了,望着朱秀满是嘲笑的嘴脸,酒意似乎清醒了几分,郁闷地道:“听你小子一说,老子好像一无是处....”

    朱秀干笑一声:“那倒不至于。只是,你不该和柴荣比。”

    潘美攥紧老拳怒道:“此话何意?武艺上,姓柴的或许强过某!但要论打仗,哼~某未必会输给他!若他不是郭大帅的侄儿兼义子,岂能统领天雄军?”

    朱秀赶紧道:“你说得对!起码有一点,柴荣不如你!”

    潘美瞪大眼有些欣喜:“哪一点?”

    朱秀皱眉仔细想了想:“嗓门没你大~~”

    心里又补充一句:“或许命也没你长....”

    潘美脸上横肉颤了颤,牛眼瞪成铜铃,已是在暴怒的边缘。

    “嘿嘿!开玩笑嘛,用不着生气。”朱秀赶紧作揖赔罪。

    “唉....”

    潘美喝完最后几口酒,靠着栏杆颓然长叹,略显苦涩地道:“柴荣仅仅年长我五岁,就能统帅天雄军独当一面。再过五年,我也不可能坐到他的位置。我并非嫉妒,只是一想到在定州拼杀多年积攒的功劳,白白化作乌有,心里就着实不痛快....”

    朱秀隔着栏杆拍拍他厚实的肩膀,安慰道:“五年时间能发生许多事,移天换日也不无可能。老潘啊,只要你从现在起,紧跟符氏或者郭大帅,五年之后当上一军将领,完全不难!

    哦对了,还有个前提,你必须要和柴荣搞好关系,千万别得罪人家,要不....我们只有来生再见了!”

    最后一句朱秀压低声咕哝,也不知潘美听没听清。

    酒也喝了,苦也诉了,潘美烦懑心情纾解许多,拍拍屁股站起身,说道:“眼下契丹大军逼近,说不定会有一场恶仗要打,往后一段时间军务繁忙,恐怕无暇顾及你,自己当心些。”

    朱秀扒在栏杆上道:“柴荣兼领沧州防御使,职权深重,能否请大娘子跟柴荣求个情,放我出狱?若是柴荣下令放人,刘承祐想来也阻拦不得!”

    潘美哭笑不得,没好气地道:“你小子怕不是在说梦话!大娘子和柴荣初次见面,完全不熟,如何替你求情?柴荣又如何会冒着得罪刘承祐的风险,放你出去?

    柴荣可是郭大帅的侄儿,郭帅如今升任枢密副使,在新朝廷的地位可是比符老帅还高!你真以为符氏二字,走到哪里都好使?”

    朱秀愣住了,不敢相信地喃喃道:“柴荣和符大娘子怎么可能不熟?他们不是老情人吗?”

    潘美吓得一个激灵,恨不得去捂朱秀的嘴:“臭小子胡说什么?找死不成?大娘子早已嫁人,柴荣也是有妇之夫,岂会是...那啥!”

    “咚”地一声闷响,潘美不轻不重地在朱秀脑门赏了个暴栗,低声训斥几句,顺着幽暗走廊离开监牢。

    朱秀捂住脑门靠着栏杆缓缓滑坐在地,顾不上疼痛,满脑子浆糊。

    原来柴荣和符金盏,并不像野史上说的那样,年幼相识,并且互生情愫私定终身,后来又因种种原因劳燕分飞,各自娶妻、嫁人,直到郭大爷怒夺刘汉江山,柴荣心里放不下老情人,才恳求郭大爷允许他迎娶符金盏。

    “特么的,野史就是野史,当真不靠谱!”

    朱秀愤愤骂咧,用力在光头上拍了拍。

    坐了一个多月大牢,他脑子里一团乱絮,都快分不清前世看的庞大杂书里,哪些是正史,哪些是演义小说了。

    “看来,寄希望于符金盏向柴荣求情,放我出狱的计划难以实现了。可现在沧州城里,能压制刘承祐,救我性命的,只有柴荣!

    可如何才能引起柴荣注意,借他之势,活我之命?”

    朱秀摸着光头,在牢房里踱步,陷入苦思。

第十三章 契丹围城

    契丹大军抵达沧州的速度,超乎所有人的预估。

    天雄军入城后的第三日,下午申时初,东西城门楼警钟大作,数十批外放打探消息的侦骑飞马回城,四门紧闭,天雄军、横海军、左卫军共计四万余兵马统一交由柴荣指挥。

    城中各处兵马调动,紧急组织民夫搬运粮草器械,疏散百姓,满城军民进入临战状态。

    沧州城北面靠山,南面是运河,东西两面空旷平坦,契丹大军分别设下两座大营,摆出一副强攻东西二门的架势。

    东门城楼上,柴荣顶盔掼甲凭女墙远眺契丹大营,凝目沉声道:“照此情形,最快明日天明,契丹兵就能发动攻城。”

    符金盏望着城外旷野远处,一顶顶毡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搭建起,一排排高高的木栅栏竖起,俏脸凝重地道:“契丹人似乎迫切想要夺下沧州城,却是为何?”

    黑瘦汉子史匡威操着浓重西北口音大笑道:“莫不是契丹狗皇帝耶律德光快要病死啦?”

    “哈哈哈~~史节帅说的好!听说耶律德光出了相州就大病一场,定是他造下的杀孽太多,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要收了他的小命!”

    潘美实力捧哏,接过话头一阵大笑,粗大嗓门竟然盖过城楼警钟声。

    史匡威本想讲个笑话博众人一笑,缓解大战在即的紧张气氛,没想到只有潘美回应他,其余人皆是不苟言笑。

    两人相视一眼,尴尬地各自扭过头。

    柴荣道:“沧州乃河北重镇,契丹人不甘心就此北归,若能夺下沧州,就能在漳水以南楔入一颗钉子,作为将来南下的桥头堡。故而,契丹军定会全力猛攻,而我军则要不惜一切代价死守。”

    赵普低声道:“听闻永康王耶律兀欲乃契丹宗室大将,勇猛善战,这一仗,不好打啊~~”

    刘承祐望着远处,契丹大营中千军万马奔腾之势,面露畏惧,惊惶道:“契丹兵不下五万人,还有各地收编的汉军相助,小小一个沧州城如何守得住?不如集中兵力往西突围,向景州祁州撤退!”

    “二殿下所言不错!”张彦超立马附和。

    柴荣淡淡道:“二殿下勿忧,契丹兵虽多,沧州城中军民也不少,储粮充足,若能齐心守城,必定能击退敌军!”

    “柴兄究竟有几成把握?”刘承祐逼问。

    这几日商议军务,刘承祐多次提出要弃城撤军,特别是探听到,北上而来的契丹兵有五万、汉军两三万之多,更是仓惶惊恐,极力催促柴荣放弃守城。

    可柴荣一直不为所动,搞得刘承祐颇为恼火。

    刘承祐算盘打得好,柴荣是沧州防御使,如果由他牵头撤军,即便丢了沧州城,罪责也将由柴荣和郭威承担。

    可若是柴荣不肯撤军,就算刘承祐能带走左卫军,最后如果丢了沧州城,刘知远一样饶不了他。

    所以刘承祐多次怂恿柴荣撤军,一来不用担责任,二来可以保全性命。

    万一城破,他这位刘汉朝廷的二皇子,落入契丹人手里,只怕下场凄凉。

    柴荣自然明白刘承祐的心思,抱拳道:“二殿下无需担忧,末将已在郭帅面前立下军令状,若守不住沧州城,一切罪责由末将承担!即便要斩首,也是斩末将的人头!”

    张彦超阴阳怪气地道:“柴牙帅说的轻巧,二殿下皇子之尊,何等金贵,难不成等城破了,让二殿下与你一同葬身于此?”

    柴荣身后的几名亲卫武将纷纷面露怒容,张彦超话中之意,柴荣的命比不上刘承祐的金贵。

    柴荣一双炯目微眯,慢慢放下手,语气稍冷:“柴某奉命防御沧州,节制诸军兵马,岂能弃城而逃?”

    刘承祐见柴荣手下将领脸色不善,急忙打圆场道:“张将军也是担心契丹兵势大,沧州城无力抵抗,并无他意,柴兄切莫误会。”

    张彦超也自知失言,讨好了刘承祐,却得罪了柴荣和天雄军,急忙拱手道:“张某一时口误,并无冒犯柴牙帅之意。”

    柴荣淡笑,没有与他一般见识,对符金盏道:“守城器具可准备妥当?”

    符金盏苦笑道:“契丹军来的如此快,人数也远超预期,原来备好的器具恐怕不够。十架抛车只有六架能用,猛火油还剩五百斤,火罐大概六七百坛,箭矢最少,只够两日用量,其余的飞钩、悬脾、撞车等器具也多有损坏,城中工匠不足,修复进度缓慢。还要组织民夫,加紧拆除一批房宅,准备擂木滚石。”

    柴荣道:“马上组织人手,将备好的守城器具搬到东西城楼,赵从事率领府衙官员,组织民夫工匠加紧筹备。”

    赵普忙揖礼:“下官领命!”

    “我亲率天雄军守东门楼,符娘子率横海军和五千左卫军守西门楼,张将军率领其余左卫军在城中搬运物资,安抚流民,维持城中秩序,另外还要负责救治伤员,生火做饭。”

    柴荣满面严肃,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张彦超身上:“此乃军令,若有违者,军法处置!”

    张彦超浑身一凛,只觉柴荣目光里威势浓重,低下头唯诺称是。

    众人各自领命而去。

    城里城外,一片备战忙碌景象,大战的阴云即将笼盖。

    翌日拂晓,果如柴荣所料,契丹大军开始攻城。

    汉军在前、契丹军在后,对沧州城东西二门发动猛烈进攻。

    契丹人自从将幽云十六州拿到手,农牧业和手工业都取得长足的进步和发展,经济和人口迅猛增长。

    还俘获了一大批汉人工匠,军械制造水平几乎与中原王朝持平。

    所以契丹军中常备有大批攻城器械,云梯、飞楼、冲车、钩堞车等常规的攻城器具已能熟练制造。

    数十斤重的石块飞过城墙,落入城中,砸死砸伤大批军民,房屋也被毁坏大片。

    巨大的火球在东西城楼上空交织飞跃,东城西城附近大片民宅起火,滚滚黑烟直冲霄汉。

    汉军的火罐也用抛车抛向城外,坠入潮水般冲向城墙的契丹军中,火罐炸裂,燃烧的火焰窜起一人高,烧死烧伤大片敌军。

    东西城外喊杀声震天,硝烟弥漫,尸堆成山......

第十四章 战况惨烈

    惨烈的攻城战持续三日才稍有停歇。

    东西两段城墙下,堆积的死尸有五六尺高,远远望去,就像在城墙外,又新砌了一段外墙。

    高墙上满是刀劈斧凿、箭矢划过的痕迹,烟熏火烧和鲜血浇淋在砖墙上留下大片黑色印记。

    多处外墙垛口被钩堞车拉毁坍塌,形成豁口,赵普正安排工匠民夫抢修。

    城墙道上,大批守城兵将随处倚靠,精疲力竭地昏睡。

    血水渗入砖缝里,浸染出大片的黑红色,有民夫背着箩筐,捡拾散落各处的断胳膊断腿,面容狰狞的人头也捡了不少。

    一个个浑身浴血的伤兵被抬下城头,一批批轮换休整的兵将迅速填补空位。

    内墙下,堆积着一堆堆从房宅上拆下的木石,不远处的空地搭建起临时伤兵营,早已是人满为患。

    契丹兵猛攻东西二门,更是数次冲上城头,柴荣和符金盏亲自率人死守,双方反复争夺厮杀,白刃战异常惨烈。

    东城头上,柴荣扶刀而立,身子轻轻倚靠女墙,远眺契丹大营。

    此刻,他浑身血污,虎头兜鍪上的红缨被烧成残絮,原本光鲜的山纹甲累累痕印,面庞上附着一层厚厚黑垢,那是汗水、烟尘、血迹混合成的污垢。

    唯一不变的,是他坚毅深邃的眼眸,苍劲如松的脊梁。

    看到他,和那杆高高飘扬于城头,残破的天雄军帅旗,将士们心中安定,对击退契丹人守住沧州城充满信心。

    柴荣眺望的目光里凝重之色不减,契丹人的攻势比他预料的还要猛烈,似乎是发了疯一样想夺下沧州城。

    耶律兀欲究竟想干什么?

    为何如此迫切想要夺城?

    莫非是契丹上层出现重大变故?

    柴荣默默猜测着,可惜大战爆发,通讯阻塞,他派出去向邻近各州告急的信使还未赶回,无法判断敌人内部动向。

    有亲卫送来一大碗清水,柴荣接过,干裂的嘴唇微动,灼痛阵阵。

    刚喝一口,一碗清水便被染红,绽裂的嘴唇汩汩冒血,柴荣怔了怔,仰头一口喝完,舔舐唇上血迹。

    满脸黑灰的潘美大踏步赶来,重重抱拳行礼。

    三日下来,他对柴荣的看法再度大变,以往的轻视不服气完全消散,只剩满心敬佩。

    身为沧州最高统帅,整整三日,柴荣都坚守在东城头,嘶声竭力地指挥防守。

    每当有契丹兵顺着云梯爬上城头,柴荣都会亲自率领将士拼杀。

    将士们轮番休整,可柴荣却三日不曾合眼。

    水和粮食送上城头,柴荣也让将士们先吃先饮,抓紧时间歇息,他自己则拿着干饼和水囊巡视东西城门,检查防守是否有疏漏处。

    有此统帅,难怪天雄军人人效死,奋勇杀敌。

    “西城楼情形如何?符娘子可曾苏醒?”柴荣声音沙哑道。

    潘美忙道:“西城头有五处墙垛坍塌,卑职已命人加紧抢修!大娘子也于晌午时醒来,大夫说辛亏没有伤及心脉,命是保住了,却得卧床休养数月。”

    柴荣点点头:“告诉符娘子,让她安心歇息,莫要牵挂战事。从今日起,你暂代符娘子统领横海军,防守西城楼,不得使契丹人越过西墙一步。”

    “卑职遵命!”潘美大声应诺。

    柴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暗暗将他的名字记在心里。

    昨日符金盏在西城头督战,不幸被流矢所伤,潘美接替她坐镇城头,多次率军打退契丹人潮水般的猛攻。

    潘美的表现让柴荣很欣赏,觉得他可是个可造之材。

    赵普气喘吁吁地登上城头:“启禀将军,三日来,我军每日阵亡人数超过两千,重伤者千余,轻伤者不计其数,城中草药短缺,重伤者有六七成因救治不及死亡。”

    柴荣叹息一声:“尽力救治吧,为免疫病蔓延,尸体务必尽快焚烧掩埋。其余军资器械可还充足?”

    赵普苦笑道:“粮食倒还足够支撑半月,抛车只剩三架能用,猛火油还剩二百余斤,火罐二百多坛,擂木滚石还算充足,其余的飞钩、悬脾、撞车等器具几乎损坏殆尽。最糟的是箭矢已经耗尽,看来要组织人手,出城收拢箭矢,否则我军将无弓弩可用。”

    柴荣想了想道:“若无弓弩压制,敌军冲城势头难以扼制。命张彦超挑选一批勇悍不畏死者,再加上监牢囚犯,尽快出城收拢箭矢。”

    事态紧急,赵普没有多想,应了声连忙告退。

    史匡威领着几名信使匆匆赶来,焦急低声道:“前去景州、祁州求援的人马,半道上遇见契丹兵封路,只能撤回!现在不光咱们这里,定州、祁州、深州、景州都在打仗,乱成一锅粥!契丹人是不是疯了,想吞了河北不成?”

    柴荣深吸口气,攥紧拳头用力砸在墙垛上:“看来沧州这里,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契丹上层必有重大变故,可到底发生了什么....”

    ~~~

    州府监牢同样一片混乱。

    从昨日起,再没一个狱吏出现过,二百多个囚犯终日嚎叫咒骂,打砸牢门,试图趁乱逃狱。

    走廊尽头处,朱秀也和其他犯人一样扒在栏杆上,倒没有像他们一样鬼哭狼嚎,或是拼命嚎叫着“放我出去”、“冤枉啊”等废话。

    他在努力寻找符氏亲卫和马三的身影。

    前日,左卫军兵士和符氏亲卫统统撤走了,朱秀却一点高兴不起来。

    结合城里昼夜不息的战鼓声响,和飞石砸毁房宅的轰塌声来看,这场守城大战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激烈,情势不容乐观。

    万一城破契丹人杀进城,他没有及时逃出监牢,岂不是又要沦为契丹人的俘虏。

    朱秀满面苍色,惶惶不安,他可没有信心,在契丹人面前,再讲一遍粉身碎骨浑不怕的道理....

    他迫切地想要找到马三,请他去见潘美或赵普。

    战乱之下,朱秀觉得自己怕是被他们遗忘了....

    就在朱秀内心忐忑孤独无助之际,大批兵士突然冲进监牢,挨个打开牢房,粗暴地将一个个犯人拖出。

    朱秀先是一喜,可等他看到披甲挎刀的张彦超,满脸狞笑着朝他走来后,一颗心立马拔凉拔凉。

    牢门打开,朱秀退到墙角,紧紧贴着石墙,脸色惊惧。

    “嘿嘿~臭小子!老子也不杀你,送你去城外,给契丹人杀!带走!”

    张彦超啪啪在朱秀脸上拍了拍,一挥手,上前两个兵士,抓住朱秀胳膊将他拖出牢房。

    朱秀满脸死灰,挣扎大吼:“我要见符娘子!”

    张彦超抬起一脚踹在朱秀屁股上,骂咧:“符金盏昨日中了流矢,重伤昏迷,自顾不暇!老子倒要看看,还有谁能保你!带走!”

    朱秀如遭雷劈,被左卫军兵士死狗般拖出牢房。

第十五章 我要见柴荣!

    监牢外,二百多名牢犯跪倒一地,朱秀也在当中。

    扭头一看,他身边一人竟是狱吏马三。

    马三大饼脸哭丧着,活脱脱像个加菲猫成精。

    张彦超大声道:“都给我听着,契丹攻城,尔等牢犯也该尽一份守土之责,每日出城收捡箭矢,为大军守城备用!待战事结束,无论之前所犯何罪,一概赦免!若有胆敢抗命者,格杀勿论!”

    朱秀骇然睁大眼,原来是要让他们这些牢犯,出城收拢箭矢。

    张彦超说的好听,可牢犯们也不是傻子,都知道契丹人就在城外,出城无异于送死。

    契丹人骑射凌厉,一轮冲杀下来,还有几人能活命?

    只怕没等到大战结束,这群牢犯就会死光。

    当即就有十几个牢犯暴动,冲向左卫军兵士,抢夺刀枪。

    张彦超大怒,下令斩杀,百余名枪兵围拢,端平长枪,将那十几个牢犯狠狠捅杀。

    其余牢犯噤若寒蝉,不敢再反抗,能多活一时算一时。

    马三和几名狱吏连连磕头求饶:“张将军饶命!我等是监牢差吏,并非囚犯啊!”

    张彦超不耐烦地喝骂道:“人手不够,你们也得补上!”

    马三跪行两步抱住张彦超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求,张彦超狠狠一鞭子抽在他脸上,马三惨叫一声捂着脸倒地,一道深深血痕印在脸颊上,鲜血从指缝间流出。

    朱秀搀了他一把,马三哭啼道:“防御使大人明明让他组织左卫军和牢犯出城,他却胡乱抓人冒顶!哎哟~~~疼死我啦!呜呜呜~~出了城哪还能活命....”

    朱秀苦笑,深呼吸按捺惊慌保持镇静,那十几个倒在血泊里的囚犯尸体,提醒他现在可不是反抗的时候。

    左卫军将囚犯和几百个胡乱抓来的人,分作两队,一队送往东门,一队送往西门。

    朱秀和马三被押送往东门。

    一个多月来,朱秀头次离开监牢,可见到的沧州城已是满目疮痍。

    满街废墟,大片的房屋被拆除砸毁,大火焚烧后留下的黑灰浓烟,随处可见的尸体无人收殓,往来匆匆的兵士衣甲血迹未干。

    一队民夫挑着篾筐路过,篾筐里装着一个个大土罐。

    一个民夫的扁担咔嚓一声折断,篾筐里的土罐掉地碎裂。

    朱秀吓一跳,下意识躲朝一旁,却闻到一股浓烈的硫磺气味。

    “那是....”

    望着土罐里泼洒出的黑灰色粉末,朱秀愣住了。

    “哎呀!千万当心!这些火罐可是守城利器,所剩不多了!赶紧将火粉收拢起来,这玩意可见不得明火....”

    负责运送火罐的小吏跑过来一顿训斥。

    望着民夫们挑着火罐匆匆而去,朱秀脑子里立马联想到了相关知识。

    那火粉,应该就是最初级的火药雏形,能加剧燃烧速度,却没有爆炸效能。

    是了,根据史书记载,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将火药运用于军事,就是在公元904年,唐哀帝天佑元年,吴国将领郑璠,攻打豫章时使用一种,叫做“发机飞火”的新式火器。

    朱秀前世研究过这玩意,就是一种填充初级火药的火箭,用以远距离燃烧放火。

    四十多年过去了,这种初级火药在战场上得到广泛运用,大多用来作为燃烧性武器....

    朱秀脑子里划过一道电光,想到些什么,却被人在身后猛地推搡,一个满脸凶狞的左卫军兵士恶狠狠地道:“快走!发什么愣!再敢磨蹭,一刀砍了!”

    朱秀一个趔趄,咬牙强忍怒火,跟在囚犯队伍里往东门走。

    他焦急的扭头四顾,眼珠滴溜溜转悠,寻思脱身之法。

    临近东门时,朱秀看见刘承祐率人想登上城头,却被天雄军兵士拦住,似乎发生了争执。

    一个黑甲汉子慢吞吞走下城道石阶,朝刘承祐笑眯眯地拱手说话,刘承祐很不耐烦地呵斥着什么。

    距离太远,朱秀没有听清,只听到刘承祐不断叫嚷着撤军、退兵之类的话。

    张彦超也小跑过去,忠实的跟在刘承祐身旁。

    朱秀盯着那黑甲汉子使劲看,那人莫非就是柴荣?

    和他想象中英明神武的形象不太相符啊!

    黑瘦了些,嘴脸也猥琐了些,年纪似乎也偏大。

    不过,天雄军将士对他态度恭敬,想来应该不会错!

    朱秀瞟了眼身侧的左卫军兵士,暗暗咬牙,心头发狠,不管了,成败在此一举,眼下只有柴荣才能救他!

    朱秀拼尽全力,撞向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左卫军兵士,那兵士毫无防备下被撞倒在地,朱秀踉跄脚步稳住身形,撒腿朝城楼石阶道口冲去。

    两名押送囚犯的左卫军兵士拔刀追上前,其余囚犯见有人逃跑,蠢蠢欲动,其他兵士赶紧拔出刀,勒令他们抱头蹲下。

    马三吓得抱头蹲地,小眼睛却紧张注视着朱秀那边的动向。

    “柴将军!我有机密军情要禀报!”

    朱秀一路狂奔,扯破喉咙大吼,引起所有人注意。

    黑脸将军惊讶朝他看来,刘承祐、张彦超先是一愣,接着大怒。

    “快!快把这小兔崽子摁住!”张彦超气急败坏。

    五六个左卫军兵士朝朱秀扑来。

    朱秀心一横,想直接扑到黑脸将军脚下,抱住他的大腿求救。

    可惜,朱秀刚刚张开双臂准备飞身一扑,黑脸将军身前闪出一个白脸青年,铁臂如钩,直接钩住他的腰,将他硬生生拽住。

    朱秀大惊,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白脸青年,再扭头看看几个凶狠提刀上前的左卫军兵士,干脆像只八爪鱼似的,手脚死死缠住白脸青年,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哇呀呀~~救命啊!柴将军救命!我当真有重大机密军情要禀报!”

    朱秀声嘶力竭地吼叫,抱住白脸青年不撒手。

    白脸青年一声冷哼,钳住朱秀后脖颈,稍一用力,拎小鸡似的将他提起,嫌弃地瞥了眼,就要将他扔出去。

    “诶!且慢!放他下来!”黑脸将军史匡威笑呵呵地道。

    白脸青年立时松开朱秀,整理甲袍,冷峻的脸上带着些许鄙夷。

    史匡威瞥了眼几个左卫军,又朝白脸青年使眼色,白脸青年会意,跨前一步拦在朱秀身前,双眼微眯,目透煞气,那几个左卫军兵士当即不敢强行越过他抓人。

    朱秀跌坐在地,仰望白脸青年高大挺拔的背影,只觉心中生出满满的安全感,鼻头耸动,想哭。

    “嘿~小子,你是何人?”

    史匡威负手居高临下望来,朱秀赶紧拍屁股爬起身,似模似样地揖礼:“濠州学子朱秀,见过柴将军!”

    朱秀抬眼偷瞟,发觉黑瘦将军的气质长相完全配不上史书上“器貌英奇”的评价。

    一代英主,世宗皇帝,就这副德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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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第一太祖爷介绍:
图书管理员朱秀穿越到五代十国末期。
彼时,刘知远刚刚建立后汉,郭威刚当上新朝廷的枢密使,柴荣弃商从戎逐渐崭露头角,官N代赵匡胤正游历四方,苦苦探寻人生的意义和方向......
武力值为负数的朱秀,当不了乱世草头王,只能低调求活。
好在他知道这个时代的所有大腿,郭威、柴荣、赵大......他决定跟随时代大流,一根根挨个儿抱紧,最大的梦想是混一个开国功臣。
可最后,朱秀渐渐发现,最粗大腿竟是他自己!
他才是那个注定结束乱世,开创国基的太祖皇帝!五代第一太祖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五代第一太祖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