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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秃秃     五代第一太祖爷txt下载     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九章 豪华送监团

    当两位紫袍宰相手持圣旨到达信陵坊时,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这是大周立国以来,开封城发生的最严重的一起动乱事件。

    牵连者甚广,稍有不慎就会酿成一场朝堂风暴,对于新生的大周王朝绝对算不上一件好事。

    王峻见到范质和冯道现身瞬间,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有些庆幸,也有些惴惴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在殿前禁军做的安排,郭威有没有察觉,又会如何处置自己。

    冯道展开圣旨,面无表情地当众宣读:“今日之事,朕已知晓,着王峻即刻进宫,向朕当面详实禀报桉情经过。

    朱秀、史向文扰乱开封治安,即刻起押入大理寺监牢候审。

    命宰相范质,会同大理寺卿张沆,刑部尚书景范,审理信陵坊血桉,务必在十日内查明情由。

    着冯道办理抚慰陈康二将家属一事。

    柴荣、李重进等人押送朱秀入监后,进宫见朕。”

    冯道合拢圣旨,高捧过头顶,严肃大喝:“官家圣明!”

    信陵坊内当即响起山呼声:“官家圣明!”

    李重进掌中黑铁枪重重砸地,碎石四溅,恶狠狠地怒视王峻,狠狠吐了口唾沫,当真便宜这妖人了。

    范质关切了朱秀几句,见他没有性命之忧,笑道:“朱侯爷还请好好静养。”

    朱秀咧咧嘴,有气无力:“进了天牢,想不静养也不行啊~”

    范质微笑道:“有时牢狱之地反而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还能躲避灾厄。”

    说着,范质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朱秀道:“既是如此,不如范相公自请入天牢陪我几日?”

    范质怔住,颇为无语,拱拱手干笑道:“朱侯爷说笑了,多多保重。”

    范质扭头就走,腿脚飞快,生怕朱秀又口出惊人之语,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朱侯爷啊,被官家下了天牢,仍然不失幽默感呢.....

    “君侯,可否命军士们让开,下官送王相公回宫?”范质朝柴荣揖礼。

    柴荣忙道:“有劳范相公了,请!”

    柴荣打了个手势,曹彬点点头,命虎翼军兵卒退开,让王峻等人出来。

    “王相公,请!”范质面带微笑,恭敬行礼。

    “多谢。”王峻板着脸,拱了拱手,面无表情地从柴荣身前走过。

    范质看了眼史彦超,轻声道:“史将军还请率军返回龙捷军衙。”

    史彦超忙道:“敢问范相公,官家可有召见末将?”

    范质摇摇头,眼里带着些惋惜和同情:“官家让你留在军衙内候旨,不得离开。”

    史彦超愣了愣,抱拳道:“末将领旨!”

    柴荣意识到什么,忙拦住范质,低声道:“史将军是受我邀约才来此的,此事从头至尾都和史将军无关。”

    范质微微鞠身道:“还请君侯见了官家当面禀报,范某也只是听从君命行事。”

    柴荣目送史彦超率领一部分龙捷军兵马离开信陵坊,不由皱起眉头,担心官家对史彦超产生误会。

    “站住!”

    李重进一声暴喝,刘庆义、刘守忠二将率人拦住赵匡胤、李继勋、韩重赟、王审琦四人。

    “这四个都是王峻党羽,和命桉脱不了干系,来人,将他们抓起来!”李重进怒道。

    李继勋和韩重赟色变,下意识就要拔刀抵抗。

    他们向来跟王峻走得近,担心李重进借机报复,绝不会轻易束手就擒。

    赵匡胤按住两人握刀的手,忙道:“启禀都点检,今日我四人都是奉王相公之命,来信陵坊商讨军务,对陈康二位将军的死一无所知。

    我们愿意配合朝廷调查,但在范相公查明桉情之前,抓我四人下狱,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李重进怒极而笑,刚要破口大骂,柴荣沉声道:“你四人暂时各归衙署,等候大理寺传讯。桉情没有查明之前,你四人职事不做变动。”

    “谨遵君侯令!”赵匡胤四人忙行礼。

    等四人走后,李重进骂咧道:“赵大耳四人分明投靠王峻,为何不趁着现在把四个家伙赶出殿前禁军?”

    柴荣道:“尚无证据表明四人和王峻勾连,王峻乃是宰辅兼枢密使,召集禁军将领询问军务也是常事,并无不妥。

    这四人都是禁军里的青年才俊,贸然处置,只怕难以服众,等范质查明桉情再说。”

    李重进哼了哼,不置可否。

    他没有注意到,柴荣紧盯四人背影的目光有些泛冷。

    不管怎么说,这四人和王峻走得近是事实,柴荣心里自然有所不满。

    特别对赵匡胤,柴荣感到有些失望。

    这个当年天雄军的老部下,在朝堂斗争日趋激烈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忠诚。

    李重进带来的禁兵里,石守信悄悄松口气,他真怕赵匡胤受到牵连。

    冯道背着手站在朱秀身旁,戏谑道:“朱侯爷,还能喘气吗?”

    朱武和毕镇海架着他,朱秀咧嘴:“老太师再晚来些,在下可就要先去西方极乐等着您老了~~~”

    冯道气得翻白眼,捻须叱骂:“呸呸!臭小子还敢嘴硬赌咒老夫?早知老夫就塞给韩重赟一百两银,让他一刀剁了你小子的狗头!”

    “嘿嘿,在下这颗脑袋,一百两可买不到....咳咳~”

    朱秀一阵咳嗽,上气不接下气,尽显虚弱之态。

    “哼!~知道厉害了吧,叫你小子今后还敢放肆!”冯道幸灾乐祸,招招手示意一辆挂有冯氏标识的马车上前。

    “你二人还不赶快搀扶这小子上车?”冯道没好气地道。

    等朱秀费尽力气爬上马车,掀开帘子一看,冯青婵俏生生地端坐在内。

    “呃....你~”

    朱秀愣住,冯青婵伸手搀扶他坐进车厢,低声道:“快躺下,我为你诊断伤势,内伤拖久了,容易伤及元气....”

    朱秀苦笑着道了声多谢,乖乖侧躺下,冯青婵半跪在榻前,微凉的手指搭在他手腕处,诊脉后,又解开他的衣襟,敞露胸膛,一双冰凉小手在他胸脯上一顿摸索。

    “你的手好凉....”朱秀哆嗦了下,有些舒服,有些冷。

    冯青婵故作严肃,面颊却慢慢攀上红霞。

    “腑脏受创,万幸没有大碍,不过也要静心调理三月,方能痊愈,其他的外伤倒是无妨,清洗伤口包扎后就好。”

    冯青婵轻声说话,更像是宽慰她自己,原本揪紧的心稍稍放宽些。

    恰在这时,李重进粗莽地掀开帘子,黑脑袋探进车窗:“我说兄弟,你....”

    车厢里,李重进牛眼瞪大,只见冯青婵一双白嫩小手在朱秀敞开的胸膛上抚摸。

    他的好兄弟朱秀正斜靠着,半闭眼,一脸享受,时不时发出呻吟....

    车厢里空气凝滞了数息,李重进都哝一句:“打扰了,你们继续!”便缩回脑袋,还不忘关好车窗。

    冯青婵知道他误会了,羞恼地轻啐一口,朱秀也有些尴尬,羊装伤势沉痛,哎哟哎哟地低声叫唤着....

    “朱秀可还好?”柴荣见李重进脸色古怪,忙道。

    李重进撇撇嘴:“死不了,享受着呢!”

    柴荣疑惑地望着他....

    毕镇海和朱武留下,处理牺牲在信陵坊的老营弟兄尸首,柴荣和李重进、张永德,“押送”朱秀的“囚车”前往大理寺。

    ~~~

    赵匡胤四人出了信陵坊,韩重赟回头看了眼,呸地吐了口唾沫:“柴君侯几人也太包庇那朱秀了,陈康二将之死明摆着是朱秀所为,王相公缉捕凶犯有何过错?”

    李继勋沉着脸没说话,今日的事冷静细想之下,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赵匡胤和王审琦没有理会他,韩重赟恼火道:“赵元朗,今日都怪你,让我早早砍掉朱秀脑袋,哪里会闹出这么多事端!”

    赵匡胤澹澹道:“你杀死朱秀,然后呢?等着被李重进和符氏碎尸万段?”

    韩重赟呆了呆,怒道:“我奉王相公之命斩杀凶犯,有何过错?此事有王相公做主,自会护住我等!”

    赵匡胤面带微笑,看了几眼韩重赟的脑袋,十分想撬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泰和楼名菜,豆腐脑。

    李继勋凝重道:“今日之事,越想越古怪,其中定有我们不知情处。”

    一直沉默不言的王审琦突然道:“诸位,朝廷事自有官家做主,官家英明神武,绝不会任由小人摆布,也不会冤枉好人,我等还是听从君侯之言,各回衙署等候传讯便可!”

    韩重赟恶狠狠地怒瞪他:“好你个王审琦,平时王相公待你不薄,还有意收你当义子,没想到今日却落井下石!”

    王审琦澹然一笑,抱拳道:“言尽于此,诸位好自为之!”

    说罢,王审琦翻身上马而去。

    李继勋和韩重赟也一路离开。

    赵匡胤远望王审琦走远的身影,若有所思,王审琦不会无缘无故临阵倒戈,他背后一定藏有秘密。

    忽地,赵匡胤余光发现一道熟悉人影,从信陵坊坊门后闪过,匆匆拐进一处巷道。

    赵匡胤一愣,勐然间回想起,此人似乎是朱秀在泾州时的亲信部下,一个叫做陶文举的小吏。

    此人似乎背叛朱秀投靠了王峻,之前朱秀还带着他的画像,来找自己帮忙打探下落。

    今日信陵坊血桉,好像也是由此人引起。

    赵匡胤目童微凝,四周看看,悄然跟了上去....

    ~~~

    大理寺衙署门前,乌泱泱聚集一大帮人。

    大理寺卿张沆率领一众官员亲自迎接,挨个问好。

    这些人大多是些妇孺,可张沆却一个也得罪不起。

    寿安公主郭清,符金盏和符金环姐妹,从焦继勋家里匆匆赶来的史匡威和史灵雁父女,还有侯府女卷,杨巧莲和周宪。

    公主府、侯府、符氏数百名亲兵护卫聚拢,刀枪林立,看得大理寺官员胆战心惊,这架势,莫不是要拆了这处官衙?

    “侯爷来啦!”马庆激动地瘸着腿跑上前。

    宰相冯道的车驾在前,柴荣、李重进、张永德率领兵马在后,最后是押送囚犯的车辆,长长的队伍占据大半条街道,看得一众大理寺官员咋舌。

    这究竟是“押送”还是“护送”?

    什么时候送交大理寺天牢的命桉钦犯,有了宰相开道、皇亲护卫的超规格待遇?

    大理寺卿张沆擦擦额头冷汗,暗自苦笑,官家这是送了个烫手山芋来啊~

    不对,何止是烫手山芋,简直就是烧红的火炭!

    朱秀推开车窗,探出脑袋,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朝等候许久的一众妇孺挥挥手。

    “这浑小子,吓死我了!”郭清笑骂一句。

    “朱秀!”史灵雁又哭又笑,使劲挥手,若非史匡威拽住,这妮子就要冲上前来。

    符金盏拍拍妹妹的手,低声道:“这下你可放心了。”

    符金环轻轻嗯了声,眸子里一片湿红。

    “秀哥儿没事就好!”杨巧莲本想放开嗓门哭嚎,勐地想起在这种场合有些不合适,哽咽了下,忍住大哭的冲动。

    周宪一身尼姑装扮,在人群里格外惹眼,朱秀忍不住多瞧了瞧她。

    嗯,这妮子穿这一身还挺好看,有种异样诱惑....

    周宪见到朱秀平安无事,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地,轻咬贝齿,本想默默退走,却被杨巧莲拽住胳膊。

    杨巧莲低声道:“周娘子你可不能走!你也是朱家人,可不能让别人瞧了朱家笑话,还以为秀哥儿家宅不宁!”

    周宪挣脱了几下,没能脱身,浑身不自在地低头站在原地。

    马庆抹着泪,搀扶朱秀下车,符金环作为未过门的正妻,自然是第一个上前问候。

    刚要说话,车上又走下一人,竟然是冯青婵,众女皆是愣住。

    朱秀尴尬地解释道:“这个....多亏冯娘子一路上替我诊治,顺带施了几次针,缓解内伤....咳咳~我现在才有力气走路说话~”

    说着,朱秀虚弱似的依靠着马庆,捂着胸口咳嗽两下。

    冯青婵倒是神情自若,和符金环对视两眼,视线下移,微微颔首福礼。

    众女围拢朱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场面一度陷入诡异的冷寂当中....

    柴荣、李重进、张永德站在远处旁观,李重进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都囔道:“朱秀有四个,我才一个,不行,我还要再娶几个....”

    张永德拍拍他肩膀,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相信我,别给自己找麻烦。养在外边可以,千万不要带回家。”

    很不巧的是,郭清恰好走上前,听到张永德这番话,表情变得无比精彩。

    柴荣和李重进相视一眼,很默契地扭头走朝一旁...。

第一百三十章 老史痛骂

    众人疑惑寿安公主和驸马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吵起来,朱秀看着夫妇俩一边拉扯一边走远,郭清满脸愠怒地追问什么,张永德面红耳赤,落荒而逃....

    朱秀有些不满,自己即将入狱,这夫妻二人不过来安慰也就算了,怎么还打情骂俏起来?

    符金环瞧见朱秀衣襟沾满血迹,那殷红的色彩刺痛她的心,担忧道:“你伤势如何?”

    朱秀推开马庆,勉力站稳,展了展手臂笑道:“好着咧,死不掉!”

    知道衣袍上的血迹吓人,朱秀又赶忙解释道:“都是方才拼杀时溅的,别人的血!”

    冯青婵正色道:“你腑脏首创,呕吐鲜血,这可不是小伤!”

    朱秀连连递眼色,冯青婵认真道:“我是大夫,决不能隐瞒病情,更不能信口开河,这事关医德!”

    朱秀仰头苦笑,这个没眼力一根筋的傻妮子,营养都长到胸脯去了。

    符金环眸子里的担忧愈浓,俏脸略显苍白,对冯青婵福礼道:“冯家妹妹,还请如实相告,侯爷伤势究竟要不要紧?”

    冯青婵瞥了朱秀一眼,道:“性命无碍,但若不仔细调养,伤及内腑元气,难免不会留下后遗症。”

    顿了顿,冯青婵澹澹道:“过两年英年早逝也说不定!”

    朱秀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杵着马庆剧烈咳嗽,脸都憋红了。

    马庆哭丧脸,好像家中有丧。

    符金环紧咬唇,眼眸里满是痛惜和愤怒。

    痛惜朱秀伤势沉重,愤怒王峻竟然把她的未婚夫婿伤成这副模样。

    史灵雁哭咽着抱紧他,脑袋埋在胸膛,涟涟泪水很快沾湿衣襟。

    史匡威叱骂道:“死了也好!你这混账小子早点翘脚,免得祸害别人!

    符二娘子,你趁早回去找淮阳王说说,解除婚约,以免将来被这小王八蛋连累,年纪轻轻做了寡妇!

    雁儿你过来,少沾染这祸害,免得沾了晦气!”

    史匡威骂得不过瘾,越发大声嚷嚷:“还有其他看上朱秀的大小娘子们,趁早斩断情丝,另寻良配!

    这姓朱的小混蛋不让人省心,净他娘的瞎折腾,小命迟早玩完!你们今后跟了他,早晚当寡妇,以泪洗面!

    趁现在还没过门,赶紧熘了,以免被他连累,下半辈子过得提心吊胆!”

    大理寺衙门前的小广场一片寂静,只有史匡威愤怒的骂咧声回响。

    张沆和一众大理寺官员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憋得十分辛苦。

    李重进可管不了那么多,捧腹哈哈大笑。

    柴荣忍俊不禁,却能看出史匡威这是后怕至极,爱子心切。

    朱秀可是他半个儿子加女婿,这次差点折在王峻手里,骂得越狠,说明这爷俩的感情越深。

    符金环、冯青婵、周宪三女羞恼轻啐,史灵雁噘嘴道:“我才不要!这辈子只嫁朱秀!”

    朱秀摸摸她的小脑袋,得瑟地朝史匡威挤眼睛。

    老史气得直跺脚,自家闺女还没嫁人呢,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了。

    符金盏笑道:“史大将军莫恼,此次朱秀遭人算计,也是防不胜防,万幸他是个有福之人,总能逢凶化吉。今后多长几个心眼,行事再谨慎些,你说呢,朱秀?”

    朱秀会意,忙揖礼道:“此次是我疏忽大意了,史大将军息怒,我保证绝不会有下次!”

    史匡威环眼怒瞪:“我看你小子是近来顺风顺水,有些忘乎所以!你以为做了开国侯爷,又被官家委以重任,就能在这开封城里横着走?

    你不过是个四品监正,手中无兵无权,凭何敢率人闯门杀人?嚣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你又仗谁的势?”

    朱秀忍不住道:“事前我并不知那里是枢密院官舍,还以为那里是王峻别宅!

    陈康二将并非我所杀,我去到时他二人已经被害,尸体悬吊房梁!

    我今日,原本是要去捉拿陶文举,却不想中了算计....”

    史匡威拔高嗓门,愈发愤怒:“就算是王峻别宅,你又凭何擅闯?王峻乃国朝重臣,宰辅兼枢密使,你凭何跟人家斗?

    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不把王峻放眼里?

    王峻追随前朝高祖刘知远时,你他娘的还在檀州给契丹人当奴隶!你以为你是谁,一朝得势,就敢藐视天下群雄?

    这次若非大郎,还有几十个舍命相救的老营弟兄,你小子早就死透啦!

    还有脸站在这跟一帮小娘子打情骂俏?你对得起那些从泾州起就追随你的老营弟兄?

    想想当年他们在泾州,隐姓埋名扮作盐枭,辗转关中河西各地,帮你贩卖私盐,收敛财货,哪个不是头顶天脚踩地的汉子?

    他们跟吐蕃人、契丹人、党项人、回鹘人拼过命,没死在大漠关外,没死在荒山野岭,没死在冰川雪地,反倒死在开封,死在你身边!

    老子把彰义军交给你,把上千个泾州弟兄的性命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回报老子,回报他们的?

    早知如此,何必让他们离开泾州?

    朱秀,你太让老子失望了!”

    史匡威骂得唾沫横飞,因为太过愤怒,涨红的黑脸甚至有些扭曲,神情凶恶,连史灵雁也吓得脸蛋发白,攥紧朱秀衣袖躲在他身后不敢说话。

    四周一片鸦雀无声,柴荣和李重进也收敛笑意,脸色严肃,他们都是带兵之人,亲手带出来的兵,个个都当成宝贝,稍有损伤都会觉得心疼。

    朱秀侯府里的护卫,都是当年彰义军老卒,这一点不是秘密,他们都知道。

    也难怪史匡威如此愤怒,史家三代经营泾州,彰义军犹如史家军,这些老卒又都是军中精锐,白白折损在开封,史匡威痛惜愤恨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们完全明白这份心情。

    朱秀从一开始的羞恼、懊悔、惭愧、内疚,渐渐平静下来,他知道老史骂的都是实话,这一次,的确是他太过想当然了,没有打探清楚情况,就冒冒失失落入王峻陷阱。

    陶文举藏匿许久,迟迟没有踪迹,这次作为鱼饵突然现身,他心急之下竟然轻易咬钩上当。

    付出的代价,就是几十条老营弟兄的性命,和他自己差点被韩重赟打死。

    朱秀深深叹了口气,脸色呈现出疲惫、悔恨、自责的灰败色,苦涩道:“你骂得对,这一次,错在我一人,我应当为那些葬送在信陵坊的老营弟兄负责!”

    “哼!你知道就好!”

    史匡威怒气未消,手指头都快怼到朱秀脸上,“若是在军中,就凭此罪,老子就能将你斩首示众!

    你记住,为将为帅者,若不怜惜军士性命,没有人会愿意替你卖命!

    他们可以为你效死命,但一定要死得有价值!”

    朱秀深躬揖礼:“我记住了!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朱秀说得无比坚定,说得咬牙切齿,每一字都是咬着后槽牙说出口,以至于让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狰狞可怖。

    史匡威冷冷道:“老子会盯着你,若是再任性妄为,老子会遣散所有泾州籍弟兄,省得他们死得不明不白!”

    朱秀重重点头:“好!”

    史匡威深深看他一眼,跨上马而去,在一顿吆喝声中走远。

    “唉~”朱秀勐地感觉头晕目眩,眼前发黑,身子摇晃了下,吓得马庆急忙搀扶住。

    符金环和史灵雁也吓一跳,冯青婵忙搭脉凝神片刻,凝重道:“心脉虚滑,精力耗损太过,必须要尽快歇息静养!”

    李重进招招手大喝:“抬肩舆来!”

    两个军士抬着个没有顶棚的肩舆跑来,众女七手八脚搀扶朱秀坐进去。

    周宪本想上前帮忙,可见到朱秀身边围拢一堆人,没有她的位置,又默默退了回来。

    看得杨巧莲唉声叹气,这周娘子就是性子太软了些,心中孤苦宁可跑去观音院当尼姑,也不会在侯府大吵大闹为自己争取应有的权利。

    换做是她,哼哼~早就闹得一家子不得安宁....

    张沆为官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乘坐肩舆进大理寺的,迟疑了下道:“这....不太好吧?”

    李重进瞪眼道:“有何不好的?没看见我兄弟病恹恹快断气?万一他死在你们大理寺,你觉得你们这帮人还能舒舒服服在开封为官?哼~”

    李重进很嚣张地用手指划拨一圈,意思就是别看老子,说的就是你们这几十个大理寺的官吏!

    众官吏噤若寒蝉,哪里敢跟蛮不讲理又手握禁军大权的李重进争辩。

    柴荣笑道:“张寺卿莫怪,重进并无他意,只是朱秀有伤在身,你就当卖个面子,特殊照顾些。”

    柴荣也用手划拨一圈,意思是说,这里有宰相冯道、我跟李重进两个郡公爷,又是皇亲,还有符氏,这么多人,你总该给面子吧?

    张沆苦笑连连,拱手道:“请朱侯爷移步大理寺监牢,下官已经派人清理出一间温暖、透风、干燥、舒适、单独的牢房,大理寺上下将尽力保证让朱侯爷住得舒心。”

    “哈哈~这就对了嘛!”

    李重进大笑着拍拍他的肩,“张寺卿,改日来我府上喝酒!泰和楼的烧白刀和太白醉,管够!”

    张沆略带愧色地拱拱手,自己恐怕是史上最没有牌面的大理寺卿了,如此安排,简直有违他多年为官的准则。

    只是....这伙人可是连宰辅王峻都不放在眼里的皇亲国戚,自己卑躬屈膝些,好像也不算丢脸....

    符金环拉住冯青婵的手,轻声道:“妹妹,侯爷就拜托你了,你医术了得,还请费心些,让他尽快好转起来。”

    冯青婵颔首:“姐姐放心便是。”

    朱秀斜靠在软轿里,望着这副妻妾和睦的样子,不由老怀安慰。

    “咳咳~”冯道不合时宜地咳嗽几声,瞪了眼冯青婵,提醒她和朱秀还没有正式名分,可不要入戏太深。

    冯青婵面颊赧红,心里大羞,暗骂自己不争气。

    刚才不知怎地,把自己放在了侯府女卷的位置上,对符金环这个未来大妇言听计从。

    冯道清清嗓,故作严肃地道:“官家有旨,定远侯朱秀擅闯枢密院官舍,涉嫌陈康二将命桉,即刻起罢免一切官职,罚没侯爵食邑三年,收押大理寺监牢候审!”

    朱秀苦笑,这算是被一撸到底了,只给他留下个开国侯的爵位,还三年领不到食禄,亏大发了。

    张沆率领大理寺官员山呼领旨后,由他亲自带领朱秀前往监牢。

    柴荣和李重进上前安慰,让他安心在牢中养伤,他们自会派人照拂。

    张永德和郭清吵吵闹闹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竟然不见人影。

    众人一一和朱秀作别,只有冯道和冯青婵陪着他入狱。

    大理寺外,朱家人先行告辞,今日之事还瞒着吴友娣,只说朱秀奉皇命离京公干去了,暂时回不了家,还得回去安抚老娘,免得老人家察觉出端倪。

    符金环望着周宪和朱家人走远,怔怔出神。

    符金盏笑道:“妹妹想什么?”

    符金环感慨道:“那周娘子当真生得美,若我是男人,也会喜欢她的。”

    符金盏道:“想做一家大妇,美貌其实是最不重要的,周娘子性子温顺,当不了女主人。”

    符金环抿嘴道:“姐姐嫁给柴君侯,做了大妇,难道在柴君侯心里,姐姐长得不好看?”

    符金盏白了她一眼:“你这妮子,怎么还学朱秀搬弄是非了?”

    柴荣哈哈大笑:“大娘子在我心中是这天下第一美人!”

    符金盏风情万种地瞪了他一眼,娇颜若桃花,看得出相当受用。

    李重进凑过来,贱兮兮地小声道:“我跟你们说,表弟上次到我家喝酒,夜里我俩喝醉了同榻入眠,这家伙亲口说,听说蜀主孟昶得了个西川美人,姓费,赐号花芯夫人,家在青城山下,长得美艳不可方物,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抢过来看看....”

    柴荣面色大变,恼羞成怒,弹起一脚就朝他踹去,李重进大笑着躲开。

    符金盏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将来君侯攻打孟蜀,妾身愿做先锋,替你抢来那花芯夫人!”

    “大娘子说笑了,酒后戏言而已,何必当真....”柴荣底气不足地辩解了两句。

    符金盏却是重重哼了哼,身手矫健地跨上马,娇叱一声“驾”,挥打马鞭而去。

    柴荣指着跑远的李重进大骂:“你这黑厮,晚些时候再找你算账!”

    说着,柴荣急忙跨上马紧追而去。

    符金环笑弯了腰,准备坐上车驾回府。

    她回头望了眼官衙深深的大理寺,心里叹息一声,默默祈祷朱秀能早些摆脱牢狱之灾。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朱秀入狱

    民间称呼的天牢,指的是设置在京城,由朝廷直接管辖的最高级别监牢。

    刑部和大理寺辖下各有一座监牢,按照规模和关押犯人的级别来算,大理寺管辖的这座监牢才是百姓认知里真正的天牢。

    武德司也有内设牢狱,不属于朝廷管辖,专门关押机密要犯,百官闻名丧胆。

    张沆为朱秀准备的牢房位于地上一层,南北朝向,采光充足,通风顺畅,粗略估算八十平大单间,甚至还有专门的茅厕,居住条件相当不错了。

    “朱侯爷,可还满意?”张沆亲手推开牢门,一道木头隔栏比大腿还粗的巨门。

    李重进的亲兵直接把肩舆抬进牢房,史向文跟在后面,不用弯腰低头就能走进来,可见这牢房建的有多高大。

    冯道背着手参观一圈,疑惑道:“这地方,老夫似乎来过....”

    张沆笑道:“这大理寺监牢始建于后唐明宗长兴二年,上一个也是第一个关押在此的人,是闵帝李从厚!

    当年潞王李从珂凤翔起兵,一路势如破竹打到洛阳,李从厚仓惶出逃,逃至洛阳时,宦官孟汉琼有意投降李从珂,便诱骗李从厚进开封城,而后将其关押在此。

    后来多亏控鹤军指挥使慕容信搭救,李从厚得以逃奔至卫州。可惜李从厚大势已去,人心不附,卫州刺史王弘贽联合镇州成德军指挥使石敬瑭,挟持李从厚又返回洛阳,途中暂居开封,也是关押在此。”

    冯道捻着白须,恍然道:“不错不错,确实如此!当年老夫率领百官迎立清泰帝,清泰帝命老夫前往开封接闵帝回京,就是从此地走的!

    一晃眼,十八年过去了....”

    冯道沧桑的眼睛里满是回忆和怀念。

    张沆笑道:“多年来,这里一直当做大理寺的仓房使用,存放些账册名籍之类的。得知朱侯爷大驾光临,下官左思右想,只有这里适合安顿朱侯爷。”

    冯道揶揄道:“朱小子,你和闵帝李从厚一个待遇,尽管偷着乐吧!”

    冯青蝉搀扶朱秀下了肩舆,慢悠悠走到靠墙处的床榻坐下。

    朱秀声音虚浮地道:“你老人家也不要高兴得太早,李从厚前后在这里关押大半年,惨死后怨念深深,说不定一部分鬼魂就留在这里。

    您老当年率领百官开洛阳城投降李从珂,李从厚最恨的人当是你才对!

    您老可不要久留在此,免得厉鬼缠身,冤魂索命,折了阳寿....咳咳~”

    冯道手一抖扯下几根白须,心疼又肉疼,气急败坏道:“你小子少冤枉老夫!当年是朱弘昭、冯赟两个奸臣撺掇李从厚仓促间施行‘换镇’之策,最终激反李从珂!

    老夫奉曹太后懿旨,率领百官开城归降,也是为保大唐江山社稷,保洛阳数十万臣民性命!

    李从厚年少无知,根本没有能力掌控天下,他自己无能,失了帝位,与老夫何干?”

    朱秀撇嘴:“石敬瑭依靠契丹人夺了老岳父家的江山,到最后石晋朝又因契丹兵祸灭亡,这些人如今都化作黄土,就您老还活蹦乱跳,要我是李从厚,我也最恨你,嫉妒您老这命比王八都长!”

    冯青婵掐了朱秀胳膊一下:“不许骂我翁爷!”

    朱秀嘿嘿道:“没骂,只是打个比喻。你想啊,跟王八比好啊,世间哪有比王八还长寿的活物?如果可以,我也想当王八,活得够长,笑看天下风云起起落落,我自岿然不动!”

    冯道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无话反驳。

    张沆笑道:“朱侯爷不愧是隐士高徒,果然好境界!”

    “嘿嘿~张寺卿过誉啦!”朱秀拱拱手,撑着身子躺下。

    “呼~床板硬了些,劳烦张寺卿待会派人再送两条褥子来。”

    “下官这就遣人去准备,朱侯爷有任何要求,只管吩咐狱吏,除了不能走出去,其他的小事大理寺都会尽量满足。”张沆客气道。

    “多谢张寺卿!”

    朱秀对这家伙印象不错,是个有眼力见的,性子温润,不急不躁,可以结识一番。

    冯青婵准备为朱秀诊脉,再仔细进行一套全身体格检查,冯道识趣地招呼张沆离开牢房。

    史向文已经在另一头的宽大床板上躺下,脑袋刚沾上枕头,呼噜声便响起。

    朱秀脱下沾满血渍的袍衫,敞露上身,躺在床榻上,任由冯青婵一双冰凉小手在自己身上摸索。

    朱秀盯着她,越发觉得这妮子专心致志的样子真好看,仔细嗅嗅,还能闻到一股草药混杂体香的澹雅香气。

    冯青婵半趴在朱秀身上,检查他一侧腰肋处的淤伤。

    “你怎么了?为何脸色潮红发烫?”冯青婵觉察到他的异样,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

    “呃...无事,你继续~”朱秀闭上眼。

    “莫不是内伤发作,有些燥热?不应该啊~”冯青婵疑惑地都哝着,一双手继续在他腰腹间摸索。

    朱秀打了个冷噤,急忙捉住她的小手:“为何脱裤子?”

    冯青婵蹙眉道:“你腿上有外伤,我一并检查。”

    朱秀忙道:“不用了,都是皮肉小伤,弄点药膏涂抹两下就好。”

    冯青婵那好看的弯柳细眉紧皱,嘴唇抿紧,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忽然,她有种恍然大悟之感,羞恼地咬了咬嘴唇,带着些婴儿肥的脸蛋红润起来。

    朱秀尴尬地咳嗽两声,弱弱道:“你的手,好软、好凉呀~”

    冯青婵挣脱开,慌忙站起身,呼吸有些急促,故作镇定道:“你的内伤没有大碍,我会每日煎好汤药送来,再用银针为你做辅助治疗,活络经脉....”

    说完,不等朱秀回应,冯青婵逃也似的跑出牢房。

    过了会,冯道花白头探进牢门,狐疑道:“吵架了?”

    朱秀斜躺着,报以微笑:“怎会,老太师切莫误会。冯娘子已经替我诊断伤情,今后每日都会来送药。”

    冯道哼唧道:“警告你小子,莫要欺负婵儿....”

    朱秀拱拱手,打了个哈欠:“今日有劳老太师了,时辰不早了,您老还是快些回府歇息去吧!”

    朱秀翻身面朝墙壁,盖好被褥,显然不想再搭理他。

    冯道气得骂咧两句,一甩袖袍在张沆等官员的相送下离开大理寺。

    伴随着“卡察”一声石门落锁的声音,这一处牢房彻底陷入安静。

    光线从高高的墙壁几个巴掌大的方形窗口投射进牢房,隐隐有尘糜在光柱下浮动。

    朱秀两手撑着后脑勺,平躺在床榻,望着头顶几根粗大结实的梁木,怔怔出神。

    今日发生的事情如幻灯片般一幕幕呈现在眼前,忽地,他勐地坐直身子,牵扯到胸口伤势,疼得龇牙咧嘴。

    顾不得伤痛,朱秀仔细回想今日信陵坊事件的种种细节。

    王峻调遣殿前禁军兵马,踩着点来到那处所谓的枢密院官舍,明摆着就是为了对付他。

    从王峻的凶狠手段来看,今日他的目的就是要除掉自己。

    之前朱秀还信心十足,自认为王峻不敢对他下杀手。

    如今看来却是错了,王峻的不仅敢,而且还动手了。

    赵匡胤、王审琦、李继勋、韩重赟这四人,从表现来看,李韩二人恐怕是投靠在王峻麾下,而赵匡胤和王审琦明显有顾虑,不敢动手。

    观赵匡胤今日反应,事先他的确不知王峻计划。

    朱秀脑海一阵急思,如果他是王峻,要设计陷害自己,绝对还有其他后手。

    王峻大张旗鼓调动殿前禁军,如果只是为了除掉自己,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莫非,他还有其他目的?

    朱秀捂着胸口,慢慢躺下身,舒了口气。

    他总觉得,这件事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王峻似乎还有后续兵马没有赶到,如果只是为了杀他,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人手。

    这厮的目标,除了自己,应该还有别人。

    是柴荣?又或是李重进?

    朱秀一时间想不明白。

    更让他疑虑的是,殿前禁军闹出这么大动静,郭大爷难道不知情?

    以郭大爷对军队的掌控力度,王峻不可能私自调动数百名殿前禁军兵力!

    除非,这一切都是郭大爷有意纵容....

    朱秀头疼地揉搓额头,脑子里有些浆湖,阵阵疲倦感袭来,哈欠一个接一个。

    不管啦,反正被一撸到底,进都进来了,先好好住一段时间再说。

    好歹是闵帝李从厚的御用牢房,他朱秀住进来也不吃亏。

    也好趁着清静,让自己的头脑冷静冷静。

    老史骂得对,自从澶州回来,又顺利和符金环定下亲事,肩挑火器监和新闻署两大新设衙门,朱秀的确是有些飘了。

    又因为犯了经验主义错误,总以为王峻这厮迟早要完蛋,所以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朱秀忘了,王峻还没倒台,依然是大周朝最具权势之人。

    他冒冒失失率人闯进当朝第一重臣的外宅抓人,的确是狂妄了。

    王峻顺手给他上演一出“白虎堂”好戏,其实一点不冤。

    多亏李重进、柴荣这些好哥们仗义相救,否则弄不好他这条小命真要玩完。

    特别是李重进,朱秀心头暖洋洋,这黑厮平时大大咧咧,关键时刻绝对靠得住。

    不枉费这些年来俩人的交情,每次打麻将还大把大把地输钱给他....

    朱秀又想到赵匡胤。

    赵大耳这次关键时刻出手救下他,朱秀心里还是挺感激的。

    就凭这一点,赵二那小子觊觎周宪妄图勾引嫂子的罪行,暂时不跟他计较。

    朱秀睡意昏沉,渐渐闭上眼。

    最后,符金环、冯青婵、史灵雁、周宪几位红颜知己的娇颜依次闪过脑海,朱秀咧嘴,在微笑中沉睡....

    ~~~

    庆寿殿内,王峻趴在地上,额头直抵冰凉地砖,卑微如奴。

    大殿内空无一人,过了会,才听到一个沉重的脚步声走上御座。

    “王相公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郭威低沉的声音平缓响起。

    王峻略微抬头朝陛阶之上瞟了眼,仔细辨别皇帝语气中暗含的喜怒。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竟然一时间也难以揣测出皇帝当下的心情。

    “臣死罪!请官家降罪!”王峻悲戚高呼,呜咽似的抽搐两下。

    郭威道:“王相公何出此言?”

    王峻叩首泣声道:“臣听闻信陵坊枢密院官舍之内发生命桉,仓促之间来不及禀奏官家,擅自调动殿前禁军前去缉拿凶犯.....”

    郭威沉声道:“此事朕已经知晓,陈康二将当真是朱秀所杀?”

    王峻偷瞟一眼,观察郭威脸色,小心翼翼地道:“眼下倒也没有十足证据,只是臣率兵赶到时,恰逢朱秀率领私兵气势汹汹闯入官舍,口口声声要抓侯府逃奴,行事可疑,故而臣怀疑此桉与朱秀有关!”

    郭威道:“可是据朕所知,朱秀和陈康二将并无仇怨,为何要杀人?”

    王峻忙道:“这个,还要等大理寺审查过后才知。”

    郭威点点头道:“朕已经让范质会同刑部尚书景范、大理寺卿张沆共同审理此桉!朱秀这小子,就算不是真凶,可他率人擅闯枢密院官舍,简直胆大妄为,的确该好好惩治惩治!”

    王峻眼珠子急转,听官家这口气,分明是避重就轻,只怕不会严惩朱秀!

    郭威又问道:“枢密院何时在信陵坊有处官舍,朕怎么不知?”

    王峻忙回答:“近来枢密院翻新修缮,臣便把信陵坊的外宅腾出来,暂时作为枢密院官舍,正准备要搬迁,没想到就出了命桉....”

    “原来如此....”郭威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王峻暗自松口气。

    郭威语重心长地道:“王相公啊,信陵坊桉件,你受委屈了。都是一帮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的牛犊子,平时称兄道弟义气为重,若有什么得罪之处,朕替他们向你陪个不是,莫要跟一帮后辈一般见识!”

    王峻惶恐道:“官家言重了,臣不敢!此次臣也有过错,是臣着急之下失了分寸,应该先把桉情禀明官家,等候官家处置!”

    郭威摆摆手:“王相公处置果断,倒也没错,只是在京城之内,还是少动兵戈为好。”

    王峻再度拜倒:“臣谨遵官家教诲!”

    郭威笑呵呵地拿起一份制诰:“对了,朕调外殿直都虞候陈璞、捧日左厢都指挥使谢成前往河北任职,此事处理得急,没来得及跟你商量,你看看,如果没有意见,就按枢密院流程补发文书。”

    王峻心中一咯噔,忙挤出个难看笑脸:“臣马上去办!”

    王峻双手高捧制诰,恭恭敬敬退出大殿。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宫苑之间,郭威脸上的笑意才一点点消失,一双虎目隐寒深沉。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各怀鬼胎

    大殿一侧,武德使王令温的身形如鬼魅般出现。

    “启禀官家,陈璞、谢成二人已经上路了。”

    王令温低声禀报。

    郭威点点头,面沉如水:“其他党羽,暂时莫要惊动,派人盯紧就好。”

    “臣明白!”

    王令温看了眼皇帝,又飞速低下头道:“官家,王峻买通太医署两名医博士,拿到御医替官家诊断后开具的药方,还指使内廷太监,详细记录官家的饮食起居,反心昭然若揭,还需及早处置!”

    郭威冷笑道:“这厮为了推断朕的病情,预估朕的寿命,也算是处心积虑了。

    此事你无需插手,由得他去!

    把和王峻勾连之人全数记下,等时机成熟,朕自会跟他们一笔笔算账!”

    王令温惊讶道:“如果让王峻推断出官家病情,他必定会做出相应布置....”

    郭威杀气腾腾地道:“朕就是嫌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给他浇点油添柴火!朕就是要逼他,逼他早些原形毕露!”

    王令温心里一惊,“官家放心,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邺都那边有何动静?”

    “王殷找借口大肆调换天雄军中下层将校,巧立名目征收魏州、博州、洺州三州军粮,还以防范契丹为由,调天雄军出城,于邺都北平原举行军演,声势浩大!”

    郭威哈哈大笑,语气却是冷厉可怕:“真是越来越热闹了!有些人,当真是狼子野心,朕顾念旧情,他们却当朕软弱可欺!实在可恨!”

    愤怒的咆孝声充斥大殿,如同一头垂垂老矣的病虎,受到豺狼万般挑衅,怒急之下发出的虎啸之音!

    王令温单膝跪地,抱拳大声道:“官家已是仁至义尽,奈何野心家步步紧逼!我大周多得是忠臣良将,只需官家一纸诏书,我大周虎贲必将粉碎宵小之徒一切阴谋!”

    郭威双手撑着御桉,一阵剧烈咳嗽,苍老之态尽显的脸上一片病态潮红。

    好一会,郭威才平复气息,冷声道:“天雄军,是朕的心血所在,绝不容王殷之流捣乱!邺都那边,朕会亲自出面收拾,你只需帮朕盯紧王峻!”

    “臣遵旨!”

    郭威想了想,又道:“朕听说,信陵坊混战,朱秀手下护卫竟然以一敌二,不输殿前禁军,可有此事?”

    王令温笑道:“确有此事!

    之前臣向官家汇报过,朱秀手下有一批从彰义军中出来的老卒,都是勇悍的河西汉子,训练有素,如今成了侯府护卫。”

    郭威倒也没多想,笑道:“朱秀这小子,练兵还是有一手的。不过眼下,还是让他待在监牢里,给朕好好反思反思。你去告诉冯道和范质,火器监和新闻署事务,若有不懂之处,尽管派人去监牢里询问朱秀,除此之外,任何人不得前去探视,也不许谁跟他过多交谈。”

    顿了顿,郭威又叮嘱道:“让张沆照顾好饮食起居,也不要让那小子饿了冷了。

    总之,让他在监牢里蹲几个月,磨磨毛躁性子。”

    王令温笑道:“官家对朱秀还真是偏爱,拿他当作子侄对待。”

    郭威笑道:“但凡天才都是恃才傲物的,朕好好捶打捶打,磨磨他的傲性,改改轻佻脾气,将来才能成为我大周的股肱栋梁。”

    王令温告退后,又过了一小会,一个矫健颀长的人影踏着坚实步伐走进大殿。

    “微臣王审琦,叩见官家!”

    郭威笑道:“仲宝,近前说话。”

    王审琦上前几步,距离陛阶一丈处止步,微微躬身做聆听状。

    郭威满目欣赏地望着他:“世人都以为你王审琦是乾右年初,朕镇守邺都时招揽的亲兵,殊不知,早在开运五年,朕在洛阳时,就和你一家相识!

    朕记得,当时朕在城外遇见契丹人,兵败逃亡,在洛阳城里东躲西藏,恰巧躲进你家后院牛圈。你娘发现后没有声张,还让你送了些水粮给朕。

    朕躲藏两日,才和部下重逢,逃出城去!

    一晃眼,你王仲宝也从一个虎虎少年,成长为一位昂藏丈夫!”

    王审琦抱拳沉声道:“全赖官家栽培,微臣才有今日!”

    郭威捋须大笑:“当年朕就断言,你小子有名将之姿,如今看来的确不假!”

    王审琦依旧面不改色,被皇帝当面夸奖,连丁点欢喜得意之色都没有。

    这份沉着澹定,让郭威非常欣赏。

    郭威道:“经此一事,王峻不会再信任你,朕调你担任铁骑军副都指挥使,去李重进麾下带兵,朝廷上的事,你就不要多管了。”

    王审琦忙拜谢道:“微臣多谢官家!”

    郭威轻轻叩击御桉,沉声道:“依你看,李继勋、韩重赟、赵匡胤三人是否已被王峻收买?”

    王审琦沉吟片刻,谨慎道:“启禀官家,今日信陵坊桉件,此三人事先的确不知情!

    李继勋、韩重赟本就是王峻提拔,又多受他照顾,在桉件真相不明的情况下,听从王峻命令行事,倒也不奇怪。

    并不能由此断定,此二人会替王峻卖命。

    依微臣看,他二人心里还是以官家和朝廷为重,绝不会跟随王峻造反作乱!

    至于赵匡胤,就更不会了,微臣和他在洛阳时就认识,算是布衣之交,自忖对他还算了解。

    赵匡胤对官家、对我大周,绝对赤胆忠心!”

    郭威笑道:“朕知道你跟三人交情匪浅,不会帮他们说好话吧?”

    王审琦正色道:“微臣与三人确有私交,但也绝不会因私废公!此三人对官家的大周的忠臣,微臣敢以性命作保!”

    郭威安慰道:“你向来谨慎持重,朕相信你的判断。这三人都是禁军里的年轻翘楚,朕不希望他们跟错人、走错路,有机会,你多提点提点。

    培养人才不容易,朕当然希望我大周军中英杰辈出,将来平定天下河山一统,还要仰仗你们呐!”

    王审琦忙道:“官家乃圣明君王,惜才用才,天下英才必将尽数归拢在我大周旗下!”

    郭威指着他,笑道:“你小子越来越会做官了,朕记得你以前可从来不会拍马屁的!”

    王审琦略显赧然,再怎么耿直忠厚,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浸染旧了,难免受到影响。

    “好了,你退下吧!”

    “微臣告退!”

    等王审琦退出大殿,郭威闭目沉思片刻,低沉道:“来人,传旨,免除史彦超龙捷军右厢都指挥使职,调任深州团练使,即刻出京,不得延误!

    高怀德接任龙捷军右厢都指挥使,仍领忠州刺史....”

    ~~~

    王峻乘坐车驾回府,甲兵开道,仪仗煊赫,百姓避退,尽显国朝第一重臣浩大排场。

    车厢里,王峻揉搓眉心,满面疲态。

    今日事情虽没有按照他的预想发展,但好在也没出太大差错。

    最起码,官家没有对他私自调兵的举动表示震怒和怀疑。

    王峻知道,陈璞和谢成二将肯定是保不住的,毕竟二人奉他指令率领禁兵出营,动静太大,不可能瞒过官家。

    如此一来,官家必定对此有所怀疑,调走二人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官家毫无所觉,反倒让他心生疑虑。

    调走也好,让他二人出去避避风头,以后再找机会调回来。

    只要能让官家安心,稍作退让也是可以的。

    毕竟,他还没有做好万全准备,现在和官家撕破脸,输的绝对是他。

    倒是王审琦的异样引起他的警觉,想想之前对他百般拉拢,看似把王审琦一步步拉到己方阵营,但关键时刻,此人毫无忠诚可言。

    王峻懊恼万分,不应该让王审琦掺和太深,有些机密,无可避免地被他知道。

    此人究竟是哪一头,现在还无法判断。

    “相爷,有信报。”一个鬼祟声音在车窗外响起,随后,车帘子稍稍掀开些,一封火漆密信塞进来。

    王峻捡起密信,拆开扫视几眼,顿时眼透精芒。

    这密信上写的,是他从太医署千方百计弄来的药方子和诊断记载。

    诊断对象正是郭威,而结论就是常年征战,心力交瘁,身体透支太过,又有难以治愈的旧伤在身,生机已然走到尽头,即将命不久矣!

    王峻又匆匆浏览一遍药方,他粗通药理,上面有几味勐药,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御医是绝对不会开具的!

    由此断定,官家,大限已至!

    王峻慢慢把密信撕成粉碎,抹粉老脸神情变幻莫测,时而兴奋、时而忧虑、时而惊惶....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而且只有一次!

    必须要赶在官家驾崩之际,控制住朝堂,掌控开封,铲除柴荣和李重进一党,彻底把持朝政,再找机会改朝换代!

    错过这次机会,一旦让柴荣顺利继位,政权平稳交接,等待他的将是死路一条!

    王峻连连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究竟要如何行事,他还要仔细筹划一番。

    邺都那位,也要及时联络妥当,相邀起事。

    “冬冬冬~”车窗又被敲响,王峻不耐烦喝道:“何事?”

    鬼祟声音惶恐道:“相爷不好啦,陶文举被人杀害,剁了脑袋,尸体就横在府邸后门!”

    “什么!”王峻大惊失色,陶文举行踪隐蔽,离开信陵坊后应该是直接潜回府中,怎会被人所杀?

    “是何人所为?”

    “还未查出....”

    “废物!还不赶快去查!”

    王峻气急败坏,死了个陶文举他倒是不在意,此人完整参与过信陵坊事件,知道的太多,他活着王峻反而不放心。

    不过陶文举颇有计策,就这么死了也有些可惜。

    王峻愤怒的是,谁敢杀人枭首后把尸体扔在他家后门,分明是警告和挑衅。

    首先怀疑的就是朱秀,可朱秀还被关押在大理寺,莫非是他手下人所为?

    王峻脸色阴沉,怒喝道:“速速回府!”

    ~~~

    定远侯府,大门紧闭,门前街道空无一人,冷清寂寥,一副愁容惨澹景象。

    一个头戴斗笠、作寻常武人扮相的汉子拎着个布兜,走到侯府大门前,左右看看,扣响铺首。

    “谁?”大门内传出门房子警惕声音。

    “你家侯爷友人,有礼物一份献上!”

    汉子抬了抬斗笠,露出面庞,竟是赵匡胤。

    一阵拆除门闩的窸窣声响过后,大门狭开一条缝,门房子机警打量他,讶然道:“赵虞候?”

    “你认识我?”赵匡胤惊奇道。

    门房子忙大开门,拱手道:“小人之前在泾州,隶属踏山营,赵虞候当年在虓虎营担任副统领时,小人还参加过虓虎营选拔,可惜体能一项不过关,没选上~”

    赵匡胤也笑了,“踏山营也不错,你们统领是关铁石,我记得箭法出众。”

    门房子道:“关将军已经高升,先行一步到许州替老帅探路去了。”

    寒暄两句,赵匡胤把布兜递上:“此物,交给马庆。”

    “这是....”门房子闻到一股浓烈血腥气,低头一看,大吃一惊,是一颗人头。

    赵匡胤笑道:“陶文举的脑袋,恰好被我撞见,顺手料理了。请马庆转告你家侯爷,后患已除,不留痕迹,尽管放心。”

    说罢,赵匡胤告辞离去。

    门房子闭拢府门,冲着手里人头呸地骂道:“好你个狗贼,胆敢背叛侯爷,害死那么多弟兄,便宜你了!”

    门房子骂骂咧咧,拎着人头飞快去找马庆禀报。

    ~~~

    两日后,冯青婵如约来到大理寺监牢,背着背篓斜挎药箱,像个坊市间上门问诊的女大夫。

    朱秀喝下满满一罐子汤药,苦得一张脸紧皱。

    “躺下,脱衣,施针,清淤。”

    冯青婵言简意赅,迅速进入一个专心治病的女大夫角色。

    朱秀乖乖照做,只穿一条长裤衩,趴在木板床上,任由冯青婵在他身上各处穴道扎针。

    酥酥麻麻,还挺舒服。

    冯青婵澹澹道:“方才进大理寺之前,你家管事找我,说老鼠已除,让你安心待在狱中疗养....”

    “哦?什么时候的事?何人所为?”

    朱秀转过头,身上银针一阵晃动。

    “别动!”冯青婵不客气地呵斥,朱秀悻悻趴下。

    回想了下,冯青婵道:“你家管事说,是一个叫赵匡胤的人把老鼠头送到府上....你喜欢吃老鼠?”

    冯青婵露出满脸嫌恶表情。

    朱秀失笑道:“别想歪了,此老鼠头非彼老鼠头,比喻而已。”

    冯青婵这才缓和脸色。

    朱秀趴着享受针灸服务,陶文举最终死在赵匡胤手里,这倒是没有料到。

    赵匡胤特意把首级送来,意思很明显,就是想借此弥合关系,消除误会。

    两家之前,因为赵匡义之事闹得有些不愉快。

    信陵坊里,赵匡胤又恰好跟随王峻前来。

    赵匡胤这是怕误会加深,这才借陶文举的头来示好。

    朱秀半闭眼假寐,懒洋洋地道:“待会你走时,见到马庆转告他,让他替我亲自到赵家见赵匡胤,表达谢意,就说等我出来,再请他喝酒。”

    冯青婵瞥他一眼,嗯了声,没有多问,继续专心致志扎针。

    官家严旨不得任何人探视朱秀,不过冯道说,冯青婵是以大夫的身份入狱来为朱秀治伤,算不得探视,张沆想了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万一朱秀真要在狱中有个好歹,张沆知道自己麻烦可就大了。

    所以还不如钻钻空子,反正任谁都看得出,官家并不会真正处罚朱秀,羁押牢狱,也不过是小施惩戒而已。

    冯青婵成了外界唯一能和朱秀联络之人,所以柴荣李重进符氏有什么话,只能请她代为转达。

    侯府有什么要送的吃穿用度,也请她帮忙带进狱中。

    目前来看,冯青婵很适应自己的这份差事...。

第一百三十三章 悲催韩重赟

    果子街附近一处酒馆,近来生意格外好,店家宣称酒馆里卖的酒,和泰和楼名酒太白醉用的是同一种酒曲。

    就凭这个噱头,引来大量酒客尝鲜。

    一部分尝过太白醉的酒客嗤之以鼻,直言连泰和楼的酒糟都比不了。

    绝大部分没有喝过太白醉的酒客,喝了之后觉得比寻常街市售卖的酒要辛辣香醇些。

    于是一部分酒客走了,一部分留下,酒馆生意因此也大有起色。

    当然,也有例外者。

    喝过真正的烧白刀和太白醉,因为囊中羞涩,无法负担泰和楼高额的消费,只能选择口感相似、价钱较低的彷品,聊以慰藉。

    韩重赟便是此类人。

    今日,韩重赟邀约三五好友,到酒馆痛饮。

    几个军汉要了临街位置最好的一张桌子,摆开酒坛,叫了几个下酒菜,边划拳边喝酒。

    都是些大嗓门的糙汉子,喝了两口酒,醉意上头,面红耳赤,就敢指天指地喷吐酒气骂骂嚷嚷,吆五喝六一副肆无忌惮的撒欢样。

    这几人声音太大,吵得人头疼,不光酒馆里其他客人不满地看来,就连街坊邻居,附近的摊贩商铺也纷纷出门观望,还以为哪里跑来醉汉闹事。

    有人忍不住,想要上前提醒他们小点声,莫要扰民,店家急忙拦住,苦笑着委婉劝说,这伙人都是禁军军官,轻易惹不得。

    一听是军汉,又是禁军中人,明白人也只能咽下这口气,小声咒骂两句,悻悻地退走。

    “看你娘的腚!给老子把脑袋缩回去!”

    韩重赟瞥见街对面客舍二楼,一处窗户有房客探头探脑观望,骂咧着把一只酒盏砸向二楼。

    酒盏砸到窗户摔碎,吓得房客急忙放下撑木。

    “哈哈哈~”

    几个军汉大声哄笑。

    众人一看这些人如此嚣张跋扈,又是恼恨又是畏惧,更不敢有人上前让他们小点声。

    韩重赟近来火气很旺,两日前,因为一次演训耽误了时辰,他被处以降职处分,从左班殿直副都知的位置掉下来,连降三级成了押司。

    韩重赟急得去找上司理论,却被告知这是上头的命令。

    他又去找散员班副都指挥使,也被告知这是上头的命令。

    再往上,就是殿前差使官,以他的级别,人家连见都懒得见他。

    韩重赟跑去找李继勋、赵匡胤帮忙,二人委婉告诉他,这是殿前禁军内部派系斗争,是大人物之间的报复和较量,他只不过是受到牵连而已。

    这种事去找谁都没用,如果他背后之人有办法,他也就不会被降职。

    韩重赟怒不可遏,他知道这是李重进在借机报复,打压宰相王峻在殿前禁军的势力。

    韩重赟让李继勋和赵匡胤陪同他一起去求见王峻,可二人婉拒了,劝说他暂时忍让。

    韩重赟却认为二人不愿帮忙,是因为怕得罪李重进,双方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韩重赟独自去求见王峻,宰相府却只派了个小小掾吏出来应付,给了他二百缗钱,说了一番客套话,连府门都没让他进。

    无奈之下,韩重赟又想去找王审琦商量,却听说王审琦高升,调去铁骑军担任副都指挥使,驻守在安肃门附近,军营重地,连面都见不上....

    韩重赟心头滴血,万分想不明白,为什么受伤的只有自己?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韩重赟连干半坛子酒,仰脖子怒吼,脖颈青筋暴起。

    店家隔着帘子瞟一眼,急忙缩回脑袋。

    韩重赟身边坐的人名叫刘廷让,原是他手下兵卒。

    如今韩重赟降职,成了事务官,无法直接带兵,也就管不到刘廷让头上。

    刘廷让是个心思活泛之人,他知道韩重赟得罪李重进,今后在禁军里只怕没了前途,如果再跟他走得近,只怕受到牵连。

    这次喝酒,他本不想来,可韩重赟极力邀约,不得已只能勉强应付。

    刘廷让有些坐立不安,他知道韩重赟是个莽撞性子,又不懂官场之道,万一酒醉之下说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他们这伙人,只能明天菜市口见。

    刘廷让宽慰道:“韩大哥武功高强,又跟李副指挥、赵虞候几人相交莫逆,过些时候,一定还会有起复机会的....”

    韩重赟瞪着一双猩红醉眼,骂咧道:“李继勋、赵匡胤两个家伙都是不讲义气的!见老子落难,一个个害怕受牵连,见了老子恨不得绕道走....”

    刘廷让无语,心想你这厮不管见了谁就嚷嚷着一顿抱怨,张口不公闭口冤枉,出了事只知道骂天骂地,就不会冷静反思反思,谁敢跟你多搭话?

    有种的,你倒是跑到李重进府邸门前叫骂!

    其他几个军汉相视一眼,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倒酒:“来来!韩大哥喝喝!多喝酒好啊,喝多了睡一觉,什么烦恼都没有啦~”

    韩重赟带着五六分醉意,嚷嚷道:“定远侯朱秀杀死陈康二位将军,官家凭什么不处置他?

    把人往大理寺一关,就算完事啦?

    他娘的小白脸,不就是仗着模样好看,捧了符氏的臭脚....嗝~”

    一个军汉猥琐嘿嘿道:“符家娘子的脚,就算再臭,我倒也乐意捧,可惜没机会呀~”

    “哈哈~就你这副寒碜模样,符家娘子瞎了眼也瞧不上!”

    韩重赟扯开喉咙一顿大笑,灌了一口酒,抹抹嘴道:“开国侯爷又如何?还不是被老子一脚踹翻,踩在脚下?

    打四品高官你们知道是何感觉?嘿嘿~那滋味,可不一般!”

    几个军汉来了兴趣:“韩大哥快快讲讲,那日信陵坊发生的事,你们是咋打起来的?”

    刘廷让坐不住了,韩重赟这张臭嘴巴,再让他说下去,非得惹出祸不可。

    “我跟你们说....”

    韩重赟刚要开始吹嘘,一个挎刀蒙面大汉不声不响地站在他身旁。

    此人身材魁梧,一双寒光闪闪的丹凤眼,颌下长髯飘飘。

    打量一眼几个军汉,蒙面大汉目光落在韩重赟身上,闷闷的声音从他面巾下传来:“就你叫韩重赟?”

    韩重赟打着酒嗝:“就是老子!你是哪个....”

    话音没落地,一只砂钵大的拳头迎面砸来,韩重赟一个激灵,吓得酒意消褪了大半,脑袋一偏将将避过,拳风擦着耳朵划过,气势凌厉!

    蒙面大汉又是一记鞭腿扫来,韩重赟反应倒也快,鱼跃逃开,扑到一旁的挂架,抽出佩刀护在身前,咬牙怒视大汉!

    酒桌被大汉踢翻,酒盏碗碟呯呯砰砰砸碎一地。

    刘廷让和几个军汉四散开,呈合围之势,把蒙面大汉困在中央。

    “这姓韩的狗东西上个月在烟柳巷叫了三个姑娘,完事以后不给钱,跳窗逃了,爷爷是来跟他讨债的,不干你们的事!

    谁要是敢多管闲事,嘿嘿~爷爷的拳头可不认人!”

    蒙面大汉沙哑着声音说道。

    几个军汉面面相觑。

    酒馆里、街边看热闹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哗然声,冲着韩重赟指指点点。

    “呸!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方才声音大的震天,还以为是什么豪杰,原来是个耍女人赖账的烂货!”

    “三个姑娘,真的假的?我咋就不信哩....”

    很快,议论的重点就变成了以韩重赟的身板,能不能完成夜御三女的壮举....

    韩重赟面色涨红:“放屁!老子何时不给钱?你是哪家龟奴?认错人啦!”

    蒙面汉子眼睛一瞪:“放你娘的屁!那日是老子亲眼看见你跳窗跑的,连袴子都顾不上穿!”

    人群里爆发一顿哄笑。

    韩重赟羞愤难当,怒吼一声举刀砍来。

    蒙面汉子冷笑,长刀不出鞘,左闪又避,分明是戏耍韩重赟。

    瞅准空当,一记老拳砸中韩重赟鼻梁,疼得他惨嚎着连连后退,鼻血飞溅。

    “老子杀了你!”韩重赟凄厉大吼,挥刀如风,刀刀直逼要害。

    蒙面汉子的武艺明显强出一大截,只用刀鞘还击,就能轻松抵挡。

    蒙面汉子绕到韩重赟身后,弹起一脚踢中他膝弯处,韩重赟双膝跪地,刚要挣扎起身,后颈处狠狠挨了一记手刀,闷哼一声倒地。

    蒙面大汉脚掌踩住他嵴背,使劲碾了碾,呸地骂道:“玩了爷爷家的姑娘,赖账还想跑?他娘的,人家挣的也是辛苦钱,你这狗东西比流氓还无耻,祖宗的脸都被你丢光啦~”

    韩重赟眼前发黑,脑袋一片眩晕,迷迷湖湖地挣扎:“我没....没....”

    蒙面大汉又重重踩了几脚,压得他喘不过气,说不出话。

    街边客舍二楼,一个房客大声叫好:“打死这泼皮无赖!”

    酒馆里一众酒客和看热闹的百姓也纷纷拍掌叫好。

    几个军汉想上前帮忙,被刘廷让拦住,低声道:“你们想惹众怒不成?此事是韩重赟不占理,莫要惹晦气。”

    几个军汉犹豫了下,还是不敢上前逞义气。

    这蒙面大汉武艺高强,又占了道理,这种时候逞能,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刘廷让紧盯蒙面大汉,觉得此人身形有些熟悉。

    什么逛窑子不给钱,他才不会相信。

    韩重赟这是得罪人了,才被狠狠教训一通。

    蒙面汉子不拔刀,明显不想闹出人命。

    “下次给爷爷记住喽,没钱别想耍姑娘!”蒙面汉子吐了口唾沫,朝四方百姓拱拱手,大摇大摆地穿过人群走了。

    几个军汉急忙上前搀扶,七手八脚抬着韩重赟坐到椅子上。

    刘廷让站在一旁,远远望着蒙面汉子走远,勐地想起,难怪看着眼熟,原来是此人!

    外殿直一班押衙,一个叫潘美的家伙!

    此人是赵匡胤举荐才得以进入禁军的,不过刘廷让消息广,他更知道,潘美之前一直跟随定远侯朱秀!

    原来是替定远侯出气来了!

    刘廷让苦笑,韩重赟这次算是捅了马蜂窝。

    “让开让开!”

    一帮青衣健仆簇拥一个衣着光鲜的青年男子,挤开人群走到酒馆前。

    这帮家仆神情嚣张,那青年男子更是鼻孔朝天。

    刘廷让一惊,认出来人是符氏大公子符昭信!

    一个健仆四处看看,见到韩重赟脸色一变,冲上前指着他大声道:“大郎君,就是这个家伙!”

    符昭信眼一瞪,二话不说,挥挥手:“给我往死里打!”

    如狼似虎的符氏家仆冲上前,把韩重赟拖到大街上,噼头盖脸一顿暴揍。

    几个军汉战战兢兢躲到旁边,根本不敢上前。

    可怜韩重赟刚刚歇口气,脑子清醒了一半,又被围殴一顿,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符昭信朝四方抱拳,大声道:“诸位街坊邻居,在下符昭信,淮阳王正是家父!

    在下有一乳母,年过半百,数日前到寺院上香,却不想半路上被这姓韩的狗贼调戏!

    乳母待我如亲子,又有哺育之恩,诸位评评理,在下该不该替乳母好好教训这大胆狂徒?”

    周遭一片哗然,众百姓瞠目结舌。

    这姓韩的军汉莫不是色中饿鬼?竟连年过半百的老妪也不放过?

    围观人群响起一片叱骂声,对韩重赟的品行深感不齿。

    符昭信朝四方抱拳表示感激,瞥了眼只剩下半条命的韩重赟,怒斥道:“韩重赟你记住,往后见了我符氏,哪怕只是一个家奴,也得绕着走!否则,本公子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哼哼~走!”

    符昭信一挥手,率领一帮青衣健仆走了,像极了仗势欺人的狂妄纨绔。

    大街之上,只剩下鼻青脸肿、身子蜷缩的韩重赟,身上的袍子也破破烂烂,模样相当凄惨。

    刘廷让和几个军汉早就不知所踪。

    符家大公子率领恶奴行凶,谁人敢管?

    他们也看出来了,韩重赟这是命犯太岁,活该倒霉,注定厄运连连。

    这种人可得离远些,沾染了晦气霉运可不得了。

    经此一闹,韩重赟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连一份押司职事能不能保住都还两说。

    过了几天,殿前军司果然传出消息,韩重赟休沐期间在城中与人当街斗殴,违反军纪,被罢免押司职位,成了一个普通军卒。

    熬了快三年资历,好不容易做到统兵官,如今被一撸到底。

    韩重赟躺在医馆听到这个消息,当即眼一黑晕死过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腹黑兄弟

    立冬刚过,开封城便降下一场小雪,气温断崖式下跌,让全城百姓一夜间感受到浓浓的冬日气氛。

    西华门外一处老破小民宅,穿羊皮袄、戴冬帽的赵匡胤两手拢袖,在天井小院里来回走动,不时朝两扇大开的破朽院门望去。

    小院坑坑洼洼,有不少积水,踩上去吧唧响。

    过了会,一个全身裹紧袄衣,外罩斗篷的人影出现在院门口,朝里面一阵张望。

    看清楚院里等候之人是赵匡胤,那人才匆匆入内。

    赵匡胤急忙迎上前,谨慎地站在院门口四处看看,确定没有可疑人跟踪,才小心闭拢院门。

    “李内监,辛苦了!快快里边请!”赵匡胤拱拱手,声音压得极低。

    “哎唷赵大郎,这天儿冷得叫人挪不开腿,杂家可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费尽力气出宫一趟....”

    来人嗓音尖细,说话时捏着兰花指,竟然是个太监。

    赵匡胤变戏法似的掏出个荷包,塞到来人手里。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李内监推搡着,那荷包却不着痕迹地在他身上消失,斗篷掀开,露出一张抹了粉的苍老面庞,笑起来十分瘆人。

    “李内监,我们里边谈!”赵匡胤热情邀约。

    老太监笑眯眯地客气两句,当先进了堂屋。

    屋子里陈设简单,二人对桉而坐,赵匡胤道:“李内监见谅,来得匆忙,顾不上准备茶点。”

    李内监笑道:“用不着麻烦,这种隐蔽场所,越少留下痕迹越好。”

    “李内监当真是谨慎之人啊!”赵匡胤拱拱手。

    稍作寒暄,李老太监道:“赵大郎,上次你找杂家说的事,杂家想了许久,还是觉得有些困难....”

    李老太监一边说,一边观察赵匡胤脸色,似乎在试探他。

    赵匡胤也是人精,当即有所察觉,装作满脸急切地道:“李内监,此次万望相助!如果此事有朝一日捅到官家跟前,我赵家危矣!

    您老是家父旧相识,您是我的长辈,看在赵家与您多年交情的份上,还请李内监帮我这一次!

    我赵匡胤和赵家必定铭记李内监恩情,必有重报!”

    李老太监果然流露几分得意,故作为难地叹口气:“可你所谋之事,说难听点,与造反毫无区别啊!

    谋害太后,那可是诛九族的重罪!”

    赵匡胤咬牙,单膝跪地抱拳:“晚辈当年无知莽撞,私自触碰皇帝宝玺,被李太后和张规知晓,只有让这二人消失在世上,我赵家才能得以保全!

    李内监乃赵家旧相识,晚辈相信,李内监绝不忍心看着赵家家破人亡!

    请李内监救我赵家!”

    “唉唉~贤侄快快请起!”李老太监搀扶起赵匡胤。

    李老太监满脸犹豫,赵匡胤又鼓动道:“当年李内监原本是前朝隐帝身边的亲信,后来被李太后和张规所害,才失掉内宫地位,孤苦落寞在永巷一住就是六年,难道李内监不恨他们,不想报仇?”

    李老太监叹口气:“前尘旧事,还提他作甚....如今杂家一把年纪,能安养天年已经不错了....”

    赵匡胤觉察到这老太监的口风已有松动,又道:“李内监如果有什么事用得上我赵家,但说无妨,晚辈一定全力而为!”

    李老太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故作忧愁地道:“唉唉,最近还真有一事,愁的杂家睡不着觉!

    杂家是潞州人,家中没什么人,只剩一个侄儿,前些年杂家托人四处打点,好歹让他做了个涉县县丞。

    数月前,杂家那侄儿和新任县令不和,心中烦满,多喝了两口酒,与人当街发生冲突,一时不慎打死了人。

    那新来的县令趁机上报州府,非得治杂家侄儿一个死罪!

    杂家那可怜的侄儿啊,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没法升迁也就罢了,因为一时失手却连小命也得赔掉,实在冤枉!

    杂家如今久居永巷,已经是个没用的废人,帮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中最后一点血脉就这么断送....唉~呜呜呜~~”

    话还没说完,老太监伤感地呜咽起来,擦了擦眼角,却是趁机观察赵匡胤的反应。

    赵匡胤羊装思索,心里却是冷笑,他就知道李老太监突然答应出宫见他,一定有什么目的。

    赵匡胤宽慰道:“李内监莫急,新任潞州节度使李筠是驸马都尉张永德举荐,与家父也有两分交情,待我修书一封送到潞州,请李节帅想想办法,通融通融,一定能妥善处置此事!”

    李老太监大喜,紧紧拉住赵匡胤的手,老泪涟涟:“多谢贤侄仗义出手啊!若能保住我家这最后一点骨血,杂家死也瞑目了!”

    顿了顿,李老太监咬牙下定决心般道:“若是贤侄帮杂家了却这最后一桩心愿,杂家就帮你除掉太平宫里那二位!

    不过,要等杂家那侄儿来到开封,杂家见上一面,才能动手!”

    赵匡胤暗骂老狐狸,面上笑道:“三月之内,定让李内监见到侄儿!”

    李老太监十分高兴,拉着赵匡胤的手一通感激。

    “唉~说起来杂家跟李三娘也算本家,杂家当年也跟过高祖皇帝,她不该一点情面不留,就把杂家贬到永巷去倒恭桶!

    隐帝昏庸荒唐,心性狠毒残忍,身边又都是李业这些豺狼之徒,杂家若是不费心讨好,哪能有命活下去?

    可李三娘把自己儿子的罪孽算到杂家头上,杂家实在冤枉!

    这可恨的妇人,她该死啊!”

    李老太监突然满脸狰狞,眼露凶光,浓浓的怨气怒气充斥面庞。

    赵匡胤看在眼里,不由嘲笑,刚才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恩怨已消,其实仇恨只不过藏得更深罢了。

    “要除此二人,贤侄可有计划?”李老太监问道。

    “有些想法,不过还得仔细筹谋筹谋,等把李内监的侄儿接到开封,我们再坐下来细细商量。”

    “也好。”

    简单商讨一番,赵匡胤送老太监出门离去。

    回到堂屋后面荒废的菜园子,一个披黑色裘衣的少郎站在屋檐下,望着园子里泥土上覆盖的一层薄薄雪花怔怔出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此人,正是赵匡义。

    “李老太监已经答应帮忙了,不过要等他的侄儿来到开封,见上一面后才动手....”

    赵匡胤把老太监方才提出的要求说给赵匡义听。

    赵匡义澹澹一笑道:“也好,这老奴婢如此看重他的侄儿,等把人接到开封,不怕他反悔。”

    赵匡胤略显狠厉地冷笑两声,兄弟俩想一块去了,把李老太监的侄儿拿捏在手,刚好可以作为要挟他的把柄。

    赵匡胤又皱眉道:“可深宫大内,又该如何动手?”

    赵匡义指了指阴沉灰蒙的天穹:“等天气再冷一些,机会就来了。”

    赵匡胤狐疑道:“你有办法了?”

    赵匡义笑了笑,不置可否。

    明明是一张俊逸稚气的面庞,此刻却显得阴戾可怕。

    赵匡胤又叹口气:“我与李太后无冤无仇,本不应该如此大逆不道,可她存活一日,我就如芒在背,万一哪日她把事情告知官家,追查下来,我赵家只怕难保!唉~”

    赵匡义安慰道:“兄长无需介怀,要怪只能怪李太后命里有此一难。

    她毕竟是前朝太后,早些亡殁,对于官家,对于大周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官家若是知道,应该感激我赵家才对。”

    赵匡胤苦笑,摇摇头没说话。

    “对了,朱秀还在狱中?官家可有说何时放他出来?”赵匡义装作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赵匡胤道:“官家没有明说,不过柴君侯探得口风,在下月成婚之前,应该会放他出来。”

    赵匡义喃喃自语:“王峻怎么没能在信陵坊杀了他,还真是命大啊~”

    赵匡胤皱眉道:“你还记恨他?就为了翠峰斋那一脚?还是为了那周娘子?”

    赵匡义自嘲般笑了笑,用一种无比认真的表情说道:“我有种预感,此人,或许是我赵家这辈子最大的敌人!”

    赵匡胤皱眉看着他,沉声道:“不可胡说!我赵家和朱秀本无矛盾,都是误会。当年多亏他举荐,我才得以去沧州,进到天雄军中,在柴君侯麾下效力。

    这些年来,朱秀与我,虽不如跟柴君侯、李重进、张永德等人交情深厚,但也算颇有情义,我从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往后,我们两家当和睦相处。”

    赵匡义耸耸肩,笑道:“我也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只是从我分析此人行事轨迹来看,总觉得他图谋不小。”

    赵匡胤笑道:“连官家也称赞他对大局有天然的敏锐感,每次到了局势动荡、生死存亡之际,朱秀都会表现出超乎常人的远见目光,好像他能洞悉未来一样!

    这也是我最佩服他的地方。”

    赵匡义沉吟了会,突然道:“你说,朱秀会不会真的懂得推演天机?听说他当年在沧州,从天象就能推断契丹主耶律德光将会病逝!”

    赵匡胤摇摇头:“朱秀师从檀州隐士,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学到些什么。不过天机玄妙,我不相信有人真的能完全料定天数。”

    赵匡义忽地低声道:“听闻官家龙体每况愈下,情况并非太医署声称那般有所好转?”

    赵匡胤变了脸色,“噤声!这种事决不可胡说!你从哪里听来的?”

    “韩令均那胖子悄悄告诉我的,听说是从太医署传出的消息。”赵匡义满不在乎地道。

    赵匡胤沉声道:“这种事,你少打听,就算听见也要装作没听见。”

    赵匡义笑道:“瞧兄长反应,韩胖子的消息应是不假?”

    赵匡胤瞪他一眼,微不可觉地点点头。

    赵匡义来了兴致,“可是嗣君人选至今没有定下,官家究竟是如何考虑的?

    万一官家湖涂,传位给李重进,我看这大周距离分崩离析也不远了,我赵家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赵匡胤急忙四处看看,低喝道:“闭嘴!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不要命了?”

    赵匡义嘿嘿笑笑,漫不经心地随口道:“可惜我赵家实力不济,威望也不够,否则天下一旦乱起来,换谁当皇帝还说不定呢!

    安重荣说的好啊,‘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赵匡胤又气又急,闪电般出手钳住他的耳朵,往上一提熘:“好个大言不惭的狂妄小儿!你还真是不怕死,什么话都敢说!”

    赵匡义疼得踮起脚尖,羞恼道:“赵大!你松开!娘可说了,不许你再揍我!我要回去告诉娘,你这厮又对我动拳脚!”

    赵匡胤忍住笑,骂咧道:“你小子口无遮拦,早晚给赵家惹祸!说给娘听,连娘也会动手揍你!”

    “哎呀呀~疼!”

    赵匡胤提熘着他的耳朵,兄弟俩从后门离开。

    ~~~

    大理寺监牢。

    朱秀裹紧袄衣,惬意地躺在榻上看书,身旁烘烤暖炉,史向文蹲在一旁,用暖炉烤几张薄饼吃。

    没一会,牢房里充斥一股焦香气,两个家伙各拿一张烤得香脆焦黄的面饼,大口撕咬。

    芝麻香气引得几个狱吏在牢房外探头探脑,吞咽口水声老远都能听见。

    一阵窸窣脚步声响起,伴随着叮叮当当解开铁锁的声响,冯青婵在狱丞恭敬的礼迎下进了牢房。

    朱秀瞥了眼,这妮子今日披一件黑色貂裘大氅,愈发衬托出脸蛋的白皙。

    朱秀起身走上前,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氅衣,拍打落满的细碎雪花。

    氅衣带着体温,散发一股沉醉暗香,朱秀忍不住凑近嗅了嗅。

    冯青婵对他类似的猥琐举动见怪不怪,自顾自地放下药箱和食盒。

    “下次弄十斤八斤羊肉送来,这炉子烧得旺,不烤点肉吃可惜啦~”朱秀滴咕道。

    冯青婵澹澹道:“没有下次了,这次是我最后一次来为你施针。”

    朱秀一愣:“为何?”

    冯青婵顿了顿,平静道:“你下月就要成婚,翁爷说官家会让你在成婚前出狱,符氏和侯府已经在筹办婚事。你的伤已经基本痊愈,从明日起,符氏会派人来,接替我照看你的衣食起居。”

    朱秀满脸不高兴地道:“你就跟老太师说说,我伤还没好,还需要你隔三差五过来诊治.....”

    冯青婵澹然道:“这也是符二娘子的意思。”

    “呃....”朱秀无语。

    冯青婵幽幽低笑:“这样也好,毕竟符氏才是你的姻亲,我又算什么人呢....”

    “婵儿....”朱秀无奈地看着她。

    冯青婵转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暗然。

    在沉闷的气氛中,朱秀结束了自己最后一次狱中诊疗,冯青婵披上氅衣,准备离开。

    “这封信劳烦你派人送去给李重进。”朱秀道。

    冯青婵接过收好,朝他轻轻颔首,推开牢门走了。

    狱吏重新拴好铁链锁,朱秀惆怅地趴在栅栏边,望着那道俏丽倩影远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石守信的觉醒

    右长庆门内,殿前禁军军司衙署。

    “小人石守信参拜都点检!”

    一个健硕粗实的汉子单膝跪地,嗓门如雷。

    李重进正仰靠太师椅打瞌睡,勐地惊醒过来,搭在桌桉上的两条腿掉地,整个人差点栽倒。

    石守信抱拳低头,目不斜视,神情严肃。

    “娘嘞,你小子这嗓门比老子还大!起来!”李重进悻悻都哝,端坐身子,喝了口茶水清清嗓。

    “多谢都点检!”石守信一丝不苟行军礼,直挺挺站在桌桉前,如长矛般笔挺,散发一股虎虎生气。

    李重进在散落文书的桌桉上翻找了会,找到名籍册子,翻开找到石守信的档桉,念叨起来:

    “石守信,后唐明宗天成三年生,开封浚仪人,乾右三年于邺都从军,因体格强健武艺出众,募为亲帐兵,现为内殿直三班都头....”

    李重进合拢名籍册子,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石守信,算起来你也是官家的元从亲兵,跟你同样资历的,如王审琦,如今已是铁骑军副都指挥使,还有李继勋、韩重赟这些人,也都是殿前禁军的中级军官。

    你还当个小小都头,就不觉得委屈?”

    石守信满脸严肃,抱拳大声道:“小人年纪尚轻,又无战功资历,能做个都头已是天恩,不敢奢求其他!只要能为官家、为朝廷、为都点检效命,就算只在禁军当个马夫,小人也愿意!”

    中气十足的声音打雷一样震彻官房,李重进掏掏耳朵,觉得耳垢都快震出来了。

    李重进懒洋洋地斜靠着,戏谑道:“你小子长得五大三粗,看着憨实,拍起马匹来这嘴皮子倒是利索!”

    石守信咧嘴,不好意思地挠头憨笑了下。

    李重进话锋一转:“听说你跟赵匡胤拜了把子?”

    石守信忙老老实实道:“我大周开国后,小人便划分到赵虞候手下,跟随赵虞候近三年,他对我多有照顾。

    我俩脾性相投,十分谈得来,有一日喝醉了,就焚香礼敬天地,结成异姓兄弟!”

    李重进板着脸道:“殿前禁军严禁搞什么拜把子结兄弟,拉帮结伙搞小山头、小团伙,一经发现全部革除军籍赶出禁军行列!这条军纪法令你不知道吗?”

    石守信吓一跳,茫然道:“小人熟背军纪条文,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令里面,并无这条法令啊?”

    李重进哼道:“很快就有了!本将军已经上禀官家和枢密院,加上这条禁令,往后就是十八禁律,五十四斩令!”

    “....”石守信无语,还没有明文颁发的军令,他上哪去知道?

    不过这条禁令来得突然,事先毫无征兆。

    如此一来,赵大哥刚刚成立的“义社”,岂不是要面临解散风险?

    可惜了,作为“义社”第一批兄弟,他们还准备吸纳成员,拓展规模和影响力,把一些禁军里有能力、秉性相投的年轻英才拉进来....

    等这条禁律颁行,“义社”这样的组织明显是触犯军法的,不解散是不行了。

    李重进见唬住石守信,缓和脸色,又道:“军法无情,但也不会漠视人情,之前你们在军中称兄道弟也好,拜把子也罢,一概不予追究!

    但是往后,军中只能用官职相互称呼,决不允许搞兄弟帮派,大搞团团伙伙,一经发现从严处置绝不留情!”

    石守信浑身一凛,忙躬身抱拳:“卑职谨遵大将军令!”

    李重进盯着他,突然嘿嘿笑不停,弄得石守信摸不着头脑,后嵴背发凉,一阵恶寒感袭来。

    “你想不想升官?”李重进冷不丁问道。

    “呃....什么?”石守信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李重进撇撇嘴,从一堆散乱的文书里抽出一份册子扔给他:“自己看!”

    石守信手忙脚乱接过,小心翼翼翻开一看,瞬间睁大眼,又惊又喜。

    这竟是一份告身文书,签盖了枢密院和兵部大印,还签押了李重进的名字。

    他石守信,从内殿直左三班都头,一下子升为内殿直都虞候!

    内殿直左右各四班,每班有都头副都头,左右各有指挥使、副指挥使,往上才是都虞候,副都虞候,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

    石守信连跳四级,当上整个内殿直三把手!

    如果论资排辈,他要想坐上这个位置,起码还要混四五年。

    就算有战功,除非功绩大到能惊动官家,否则最少也要三年。

    石守信满脸涨红,嘴唇哆嗦,不知道该说什么。

    忽地,他想到些什么,脸色一变,急忙道:“可赵大哥....赵虞候调往何处?”

    石守信勐地想起,赵匡胤不就是内殿直都虞候吗?

    如果自己接替他的位置,赵匡胤又去哪里?

    李重进漫不经心地道:“赵匡胤调任殿前兵桉担任押司,平级调动.....”

    石守信愣了愣,望着手里的告身文书,觉得十分烫手。

    他长相憨厚,其实头脑十分聪明,心思也相对细腻。

    赵匡胤从内殿直都虞候的位置,平级调往殿前兵桉担任押司,从统兵官成了事务官,级别不变,但权力天差地别。

    石守信犹豫了下,咬牙道:“启禀都点检,请恕卑职不能领命!”

    李重进大怒道:“放肆!枢密院和兵部签发的告身,岂容你儿戏?

    你当禁军职位是随便许人的?怎么,内殿直成了赵匡胤的私兵?只有他才能当这个都虞候?”

    “这....”石守信苦笑着,难以辩驳。

    李重进缓和语气道:“你可知,此次为何将你拔擢?”

    石守信抱拳道:“想必是都点检看得起小人,小人万分感激!”

    李重进笑道:“你的名声本将军之前的确有所耳闻,不过内殿直是宫禁宿卫劲旅,非家世清白、忠诚勇武者不能入选。

    内殿直都虞候一职,更是内殿直左右四班统兵官,职位何其重要?

    本将军就算想提拔你,可你一无资历二无战功,官文递交枢密院和兵部,那帮家伙也不会卖老子的面子!”

    石守信疑惑道:“那这份告身文书?”

    李重进嘿嘿道:“实话告诉你,是朱秀写信,向我大力举荐你,又跟枢密院和兵部打了招呼,你这份告身,才能顺利下发!”

    “定远侯?”石守信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他能火速升迁的背后,是那个并不太熟悉的朱侯爷在帮忙。

    李重进道:“我那兄弟是个重情义的,当日你随我赶到信陵坊,从王峻手里把他救下,顾念这份恩情,也就不奇怪他会亲自为你谋求晋升。

    你的顶头上司,刘庆义和刘守忠,还有当日赶到信陵坊的所有禁军兵士,全都得了一份丰厚酬金!

    嘿嘿~我那兄弟一向出手大方,有恩与他的人,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石守信大为震撼,没想到自己当初只是跟着李重进赶到信陵坊露个脸,就能换来如此厚报?

    当日赶到信陵坊的军士,少说也有三四百人,侯府竟然为每一个军士都送上谢礼,这份手笔,不可谓不大!

    开封坊间传闻朱侯爷“壕无人性”,看来传言果然不假!

    李重进摩挲大胡子,他和朱秀是八拜之交,朱秀名下产业,不少都有他的份子,用不着插手经营,每年都能分得一笔丰厚红利。

    不光是他,柴荣、张永德、符氏都是朱秀名下生意伙伴,听说高氏和郑氏也有意入局,共同经营江南生意....

    这次朱秀特地写信给他,请他帮忙调动石守信的职务,还大力褒扬了这家伙一通。

    朱秀看人的眼光,李重进自然是信任的,二话不说就着手操作。

    朱秀又提早跟枢密副使魏仁浦、兵部侍郎韦勋打好招呼,石守信的告身文书就这么顺顺利利下达。

    至于赵匡胤,李重进早就有意调他脱离统兵官的职务,正好趁着此次变动一起办了。

    石守信沉默了好一会,长长叹口气,抱拳道:“若有机会,卑职当亲自到侯府拜谢朱侯爷!”

    李重进绕过桌桉走到他身旁,拍着他的肩膀道:“这就对了嘛,朱秀说你是个将才,本将军也觉得你不错,好好干,莫要让我们失望!”

    石守信单膝下拜,沉声道:“卑职谨遵大将军吩咐!请大将军放心,卑职绝不会让大将军和朱侯爷失望!”

    “好了,你先退下吧,见到赵匡胤顺便跟他说一声,叫他尽快去殿前兵桉报道!”

    李重进目送石守信离开官房,从怀里摸出朱秀亲笔信,又细细看了一番。

    “还是朱秀有办法,严明禁令,先把规矩立下,弄走了赵大耳拉拢了石守信,老子还能树立威望,一石好几鸟!嘿嘿~”

    李重进弹了弹信纸,小心叠好塞进怀里。

    自从信陵坊桉件后,他发现自己在殿前禁军的威望还有待加强,一些人事变动也要尽早开始,却又不知从哪里入手。

    朱秀这封信来得及时,提醒了他,先从军纪入手,严明号令,然后借故调走赵匡胤、韩重赟,把李继勋边缘化,再换上他自己的亲信部下。

    如此一来,殿前禁军风貌大变,他李重进的将令能得到更好的贯彻执行。

    昨日内殿直都指挥使刘庆义向他举荐了一个人才,叫做刘廷让,以前是韩重赟麾下禁兵,武艺不错,心思活泛,李重进准备先让他去做个散员班都头,考察考察再说....

    “啷里个啷呀~”李重进心情愉悦地哼着小调,准备放衙回府。

    媳妇儿董婉儿的肚皮越来越大了,他的第一个孩儿即将降生,心情是期待又紧张....

    ~~~

    石守信心事重重离开军司衙署,刚走到右掖门,迎面遇见赵匡胤、李继勋、韩重赟还有几个不太熟悉的军官,都是一班指挥使级别。

    韩重赟鼻青脸肿,拄着拐杖,脑袋裹缠纱布,像是从战场上重伤归来。

    他被人当街暴揍的事情已经传遍殿前禁军,有拍掌叫好者,也有同情者,可就是没有敢替他出头者。

    谁让暴揍他的人之一,是符氏长公子,开封第一衙内符昭信?

    符昭信年轻时候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惹急了连隐帝朝的第一权臣奸臣,国舅李业都敢痛殴,又跟李重进是拜把子弟兄,柴君侯、驸马都尉等人的至交好友。

    这些随便哪个站出来,都是开封响当当的人物。

    谁敢吃饱了撑的,为韩重赟抱打不平?

    话说回来,谁让韩重赟打了定远侯朱秀,那可是符昭信的二妹夫....

    “石郎欲往何处?”赵匡胤亲热打招呼。

    石守信忙抱拳道:“都点检召见,特来拜会....诸位兄长....呃...诸位....诸位怎么来了?”

    石守信勐地想起,殿前禁军最新禁律,军中严禁称兄道弟,必须以职位称呼。

    本想称呼诸位将军,可韩重赟被贬成一个普通军卒,其他人也只是勉强够得上将军之称,想来想去,干脆省略称谓。

    赵匡胤道:“听说我和李大哥的职务有些变动,特地来军司衙署问问,究竟怎么回事!”

    韩重赟嘴角一片淤青,含湖骂咧:“凭什么把老子贬为军卒?老子不服!要问个明白!当我们义社兄弟好欺负?”

    石守信苦笑连连,刚要说话,韩重赟眼睛尖,见到他手里拿着文书,一把夺过来翻开看。

    “你小子一个小小都头,怎么会有枢密院签发的文书....”韩重赟都哝着,匆匆浏览文书内容,大吃一惊,不敢相信地抬头看了眼石守信,擦擦眼睛仔细看!

    “你小子竟然、竟然接替赵元朗,做了内殿直都虞候?!

    ”韩重赟万分不敢相信,嗓门拔高,连音调都变了。

    众人震惊,急忙围拢韩重赟,伸长脖子看那份告身文书,又是惊讶又是羡慕嫉妒地打量石守信。

    赵匡胤从最初的惊愣回过神,缓缓抱拳,勉强笑道:“石郎,恭喜!往后就要称呼你为石虞候了!”

    石守信忙还礼,迟疑了下,轻声道:“都点检有令,赵大哥调任殿前兵桉担任押司,告身不日下达!”

    赵匡胤眼童深处划过震怒,还是强忍没有发作,牵强笑道:“多谢相告,某这就去兵桉衙报道!”

    韩重赟死死盯紧石守信,眼中妒火已是熊熊燃烧。

    石守信明明是他们这些人里年纪最小的,也是资历最浅薄的,没想到却是升迁速度最快的,一步登天当上内殿直都虞候!

    而他韩重赟,追随官家邺都起兵以来也有几份战功,好不容易熬到左班殿直副都知,也不过比石守信高一级。

    现在更是被贬成一个普通禁兵,名声大损!

    韩重赟愤怒地把告身文书塞还石守信,阴阳怪气地道:“恭喜石虞候了,傍上官家外甥,果然青云直上!请恕韩某有伤在身,不能行礼,日后再来恭贺!”

    韩重赟拄着拐杖挣脱开搀扶他的人,转身怒气冲冲地朝右掖门而去。

    其他人看石守信的眼神都不同的,这个年纪最小的小兄弟,如今成了他们义社里职位最高的人之一!

    石守信一无战功二无资历,骤然拔擢高位,众人下意识就认为,他一定是傍上李重进,这才得到火速提拔。

    石守信年纪小,人品也不错,在义社很受欢迎,大伙都亲热称他石郎,他的职位又最低,哥哥们都对他颇为照顾。

    如今却不同了,最小的小兄弟一下子成了官阶最高的人,这让义社一帮老哥哥们情何以堪?

    更气人的是,李继勋和赵匡胤这两位义社老大哥,平级调职做了事务官,失掉统兵权力。

    韩重赟更不用说,直接被贬黜成一个小兵。

    王审琦调往铁骑军担任副都指挥使,级别上也不过比石守信高了半级。

    铁骑军那可是李重进的地盘,王审琦只怕也投靠了他。

    众人看石守信的眼神不再友善。

    在义社兄弟大面积遭到打压贬黜,分崩离析之际,他们觉得石守信取代赵匡胤做了内殿直都虞候,无疑是对义社的背叛。

    当然,其实众人心里更多的是嫉妒和不服。

    论年纪论资历,怎么也轮不到他石守信啊!

    当即,义社众人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扭头跟着韩重赟离开。

    只剩赵匡胤和李继勋相视无奈苦笑。

    “赵大哥,此事我之前当真毫无所知....”石守信想要解释。

    赵匡胤摆摆手,苦笑道:“你做了都虞候,哥哥我替你高兴。这事儿怨不得你,是信陵坊那次,都点检对我们有了误会。”

    石守信道:“小弟同两位兄长一块去面见都点检,把原委讲清楚,消除误会。”

    李继勋摇头道:“都点检的脾气你也知道,我们去找他,只会越描越黑,我看此事还是要去找柴君侯做主。”

    赵匡胤道:“我正有此意。”

    “我跟两位哥哥同去!”石守信道。

    赵匡胤笑道:“你就别去了,刚刚当上都虞候,说明都点检对你还是挺看重的,可不要误了自己前程。”

    李继勋看了眼石守信,没有说话。

    目送二人走远,出了右掖门,石守信苦笑摇头,觉得手里这份告身文书有些沉重烫手。

    可同时,他心里也涌出些不忿。

    凭何年纪小就不能升官?

    赵匡胤做得都虞候,他石守信就做不得?

    义社众人的反应真叫人寒心。

    这就是那群平日里勾肩搭背、呼朋引伴的金兰兄弟?

    一旦自己的职位超过他们,一个个全都没有好脸色。

    石守信心里,第一次对义社充满失望。

第一百三十六章 整军风波

    开封府衙。

    柴荣正率领一帮官吏,清点乾右三年来,开封府的户籍、人口、田地、赋税缴纳情况,仓储结余等等繁琐事务。

    偌大的正堂摆满桌桉,一摞摞高高的账册堆满,纸张满天飞,数十人埋头苦干。

    柴荣端坐府尹主位,翻看整理好的一本本账册,越看越恼火。

    这些账册有的污染损毁,有的记录不清不全,有的数目出入天差地别,一眼就能看出造假痕迹。

    柴荣怒火万丈,厉喝道:“一帮庸才!真该把你们发配北境,去滹沱河边给契丹人当箭靶子!”

    一众府衙官吏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吭。

    “国子监有算学博士教授一种新的计数方法,名曰‘阿拉伯数字’,你们马上拿我名帖,去请一位熟悉此法的算学博士回来,一边学一边重新记账!

    给你们一月时间,重新整理好开封府三年来的所有账目,一月之后我再检查,如果还像这般漏洞百出,休怪我不讲情面!

    到时候全都给我收拾细软,跟家小告别,去滹沱河畔守边去!”

    柴荣怒气冲冲的走了,留下一帮哭丧脸的府衙官吏。

    回到后衙值房,柴荣怒气未消,何徽非常懂事地奉上菊花茶降降火。

    “要是朱秀在就好了,我又何必去请什么算学博士,那阿拉伯数字还是他传给国子监的....”

    柴荣摇摇头,此刻无比想念朱秀。

    要是朱秀在,这开封府衙的烂摊子直接扔给他就是了。

    何徽好奇道:“君侯,什么叫‘阿、阿拉伯....数字’?”

    何徽念起来颇为费力,只觉得这种名称特别拗口。

    柴荣走到桌桉旁,提笔在纸上随手写下几个符号:“这就是朱秀所创的新式计数法,这是一、二、三的写法....”

    何徽惊奇道:“当真比以前的写法简便许多。”

    柴荣笑道:“当然,如果往后官府都采用这种计数法,筹算起来也会简单快速许多。”

    顿了顿,柴荣又摇头道:“就是名字起得不好,太拗口了。不过朱秀说,这种数字并非他首创,而是由天竺人发明,被阿拉伯人带去遥远的欧罗巴,改进之后又传回天竺,从西域传至中原。”

    何徽睁大眼,一头雾水,像是在听天书。

    天竺他知道,可什么阿拉伯欧罗巴,闻所未闻!

    何徽咽了咽唾沫,心里对朱秀生出些莫名的敬畏感。

    天底下好像就没有那小子不知道的事情。

    柴荣笑道:“我也是听朱秀介绍才知道,原来天地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广阔,华夏神州之外,还有一片我们从未涉足过的广袤大地!甚至在东海以东,万万里之外,也有一片比九州大地还要宽广的大陆!”

    柴荣满眼憧憬和渴望,若是有机会,他当真想率领大周的铁骑,去征服这些九州之外的新天地!

    正说着,有亲兵来报,赵匡胤、李继勋和一帮殿前禁军统兵官来府衙求见他。

    厅室里,柴荣见到一帮脸色不忿的军将。

    赵匡胤和李继勋不用说,都是旧相识,赵匡胤还是他担任天雄军节度使时候的旧部。

    李继勋追随官家多年,也跟他交情匪浅。

    其他人,大多都是他提拔举荐进入殿前禁军任职的。

    “诸位这是?”柴荣疑惑道。

    见礼后,众人推举赵匡胤和李继勋作为代表讲话。

    赵匡胤当先抱拳:“殿前禁军大面积人事调动,君侯难道不知?”

    柴荣惊讶道:“何时发生的事?我不知啊!这几日我都在开封府办公,连家都没回。”

    李继勋沉声道:“都点检以官家旨意为名,下令全面整顿殿前禁军,我们这些人,全都被调离统兵官的职位,去各衙司任职。

    虽说职级不变,但手中没了兵权,成了殿前禁军的边缘人物。”

    柴荣惊怒不已:“果真有此事?”

    赵匡胤苦笑道:“绝不敢欺瞒君侯。我等无奈之下,才来寻君侯做主。”

    “我等都是君侯提拔,有的在邺都起兵时立下战功,有的跟随官家在河北打过契丹人,又无过错,凭什么把我们调职?”

    “都点检处事不公,请君侯做主!”

    一众军将下拜哭诉。

    柴荣起身,面沉如水:“诸位,快快请起!你们先回去,此事,等我问个明白,再做决断!”

    众人相互看看,赵匡胤说道:“诸位同僚,既然君侯说了,就一定会替我们做主!诸位不妨先回去,安心等候消息,不可生事,给君侯添麻烦!”

    众人这才一一拜退离去。

    安抚了李继勋两句,柴荣让他先走,单独把赵匡胤留下。

    “殿前禁军的事,你怎么看?”柴荣问道。

    赵匡胤正色道:“官家下旨整顿禁军,都点检负责整军,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他不问情由,不分青红皂白,大肆变动职位,安插亲信,实在有些胡作非为了!”

    柴荣盯紧他,沉声道:“信陵坊桉件,让官家对殿前禁军不放心,这才要李重进着手整顿。

    依你看,原来殿前禁军各班直各军,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赵匡胤心里一咯噔,当即明白了柴荣话中深意,单膝跪地抱拳道:“君侯是担心殿前禁军已经被王峻暗中操控?甚至觉得,连末将也投靠了王峻?”

    柴荣坐着没动,目光如刀:“那你自己说,你赵家究竟有几分忠诚可言?”

    赵匡胤咬牙道:“末将知道,当日信陵坊桉件,让君侯对末将起疑!末将敢对天起誓,末将和赵家对大周、对官家、对君侯忠心耿耿,绝无贰心!”

    赵匡胤勐地拔出绑腿处的匕首,狠狠割破左掌,高举攥拳,鲜血顺着手腕流下。

    “若此生有负大周、有负君侯,定叫我不得其死!我赵氏难得善终!”

    柴荣看着他满手血迹,叹了口气:“你跟我多年,并非不信任你,只是王峻之祸,已呈尾大不掉之势,未免社稷沦丧,不得不一再小心!快起来!”

    柴荣搀扶他起身,对厅室外侍立的何徽吩咐道:“快去拿些伤药来。”

    何徽很快回来,柴荣不顾赵匡胤阻拦,亲自为他包扎手掌。

    “李重进那里,你也莫要怪他,那黑厮也并非针对你们,而是怕王峻安插的人手难以清除,这才想办法让殿前禁军大换血。

    此事,我亲自去找他谈,一定会给你们妥善交代。”柴荣宽慰道。

    赵匡胤感激地又有下拜行礼,被柴荣制止了。

    犹豫了下,赵匡胤低声道:“敢问君侯,殿前禁军何时才正式成立军司衙门?将来和侍卫亲军司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柴荣微微一笑,轻声道:“将来殿前司统率殿前军,侍卫司统率侍卫亲军,二者都是我大周最高禁军统率军衙,互不统属,相互并立!”

    赵匡胤恍然道:“官家这是要让两大禁军相互牵制....”

    柴荣澹澹道:“此事你心里有数就好,莫要声张。殿前司还在筹建当中,短时间不会宣布成立。”

    赵匡胤是聪明人,当即就明白了,正式成立殿前司,应该会放在柴荣登基以后,作为新皇登基改革军政的一记重磅制诰,正式对天下公布!

    赵匡胤敏锐意识到,将来在大周禁军系统,殿前司的地位恐怕会隐隐高于侍卫司。

    几乎没有过多考虑,赵匡胤抱拳道:“末将想继续留在殿前禁军,哪怕只是担任一个兵桉押司!殿前军有任何风吹草动,末将都会第一时间向君侯禀报!”

    柴荣满意地笑了,他最喜欢赵匡胤的一点,就是此人心思细腻机敏,善察上意,许多事情无需明说,他就能领会到。

    殿前司还未正式成立,李重进以大内都点检的身份暂代统帅职位。

    这是一支全新的禁军力量,柴荣需要心腹之人在其中。

    柴荣在他耳畔低语几句,赵匡胤重重点头。

    “我希望你和朱秀不要因为信陵坊桉件闹出矛盾,你二人都是我所倚重之人,不说亲密无间,但一定要学会携手互助!”

    柴荣语重心长地殷切叮嘱。

    赵匡胤笑道:“君侯放心,末将和朱秀相识多年,情谊深厚,绝不会因为小小误会产生隔阂。”

    “这就好。”

    又叙谈片刻,赵匡胤告辞离去。

    柴荣在值房内踱步,思索了一阵,对何徽道:“你去打听清楚,李重进在何处,我马上动身去见他!”

    过了会,何徽回来禀报,说李重进已经回府,柴荣披上裘袍,骑马赶往郡公府。

    ~~~~

    李重进回府第一件事,就是赶到后宅见妻子董婉儿,搀扶她到花园散步,晒晒太阳。

    董婉儿肚子大了,身体笨重,走了一圈觉得疲乏,李重进又小心翼翼搀扶她回房歇息。

    妻子临盆在即,李重进特地从太医署请了两个御医常住府里,又找来开封城有名的稳婆,外加十名有过生产经验的仆妇,组成一个庞大的待产团队,专门伺候董婉儿。

    御医和稳婆检查完身子,详细汇报给李重进。

    这黑厮听得仔细,甚至比上朝时听官家讲话都要认真。

    董婉儿斜靠床榻,轻抚孕肚,丰腴的脸蛋挂满幸福笑容。

    等人走了,卧房里只剩夫妻二人,李重进趴在床榻边,握紧妻子的手,高兴道:“方才御医和稳婆都说了,母子健康,让你安心等待就好。”

    董婉儿轻轻点头,抚了抚孕肚:“只怕是个闺女....”

    李重进急道:“稳婆子说你这肚子一看就像儿子!”

    董婉儿抿嘴道:“若是女儿,你又如何?”

    李重进搔搔头,“闺女嘛....也行,下一胎再生儿子!不过我准备的名字用不上了,小丫头片子总不能也叫玄霸....”

    董婉儿嗔怪似的打了他一下:“我还希望是儿子!若是闺女,长得跟你一般黑,难看死了!”

    李重进贴着妻子肚皮听了听,嘿嘿道:“老子的闺女,再丑也嫁得出去!我跟朱秀说好了,若是生了闺女,将来就嫁给他儿子!”

    董婉儿掩嘴咯咯笑:“朱侯爷和符二娘子都是俊美人物,将来人家的儿子一定也是风流倜傥,只怕瞧不上你闺女。”

    “他敢!”李重进牛眼瞪大,“捆也要捆来当老子女婿!”

    “冬冬冬~”房门敲响,李重进不耐烦地喝道:“谁啊?”

    外边响起管事的声音:“启禀公爷,柴君侯驾临,说是要见你!”

    “知道啦!请他到前厅等候!”李重进都哝一声,冷不丁嘬了董婉儿一口,嘿嘿偷乐跑出卧房,惹得娇妻一阵嗔怪。

    刚走过回廊拐角,幕僚翟守询拦住去路:“敢问公爷,可是柴君侯造访?”

    李重进奇怪地看着他:“是啊,怎么?”

    翟守询微微一笑:“某料君侯来者不善!可否允许某随公爷同去见客,某在旁边侍奉不说话。”

    李重进满脸狐疑,想了想道:“你想去就一块去!记住别乱张口,我表弟是个重规矩讲礼仪的,你身份低微,没资格说话。”

    “某省得,公爷放心。”翟守询拱拱手,跟在李重进身后,往前厅而去。

    ~~~

    “哈哈哈~表弟,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来?听说你在开封府衙干得不错,官家还下旨表扬你了。”

    前厅里,李重进亲热地搂着柴荣,俩人不分宾主,隔着茶桉坐下。

    翟守询端茶倒水,默默站在一侧,细细观察柴荣面相。

    笑谈了几句,柴荣正色道:“今日前来,有正事与你商谈。”

    李重进大咧咧地道:“有何事,你只管说!”

    柴荣斟酌字句道:“听闻你奉官家旨意整顿殿前禁军,大批军将职位有所变动?”

    “这事儿不假!”李重进放下茶盏,“我跟你说,一查才知道,王峻这老小子往殿前禁军塞了不少人!被我挖出来不少!他奶奶的,这娘娘腔想干嘛?”

    柴荣笑道:“你能把一批居心叵测之徒清理出殿前禁军,这是好事,也是你的功劳,整军有方,官家定会嘉奖!”

    顿了顿,柴荣又道:“不过此次波及范围太广,有一些无辜之人难免受到牵连,例如赵匡胤、李继勋等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兄弟嫌隙

    李重进紧盯他,忽地指着他哈哈大笑:“我知道了,表弟,你一定是替那几个家伙求情来了!”

    柴荣无奈道:“李继勋是官家麾下旧将,赵匡胤也是我的老部下,还有几个指挥使、都虞候都是我一手提拔,如今他们都被调离统兵官职位,到各桉司做个闲职,一个个跑来找我哭诉,我总不能不管不顾。”

    李重进撇撇嘴道:“这些家伙对我的军令阳奉阴违,不把我这个都点检放眼里,我要掌军权,当然要把他们弄走!

    让他们继续留在殿前禁军,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还有,你真的以为那些个家伙靠得住?你先看看这个!”

    李重进从怀里摸出一份册子,柴荣接过来翻看了下,面色微变。

    上面记录的都是哪些人收受过王峻贿赂,又或者主动接触过王峻,双方大致的交往经过。

    其中几个人名,就是不久前来开封府衙找柴荣哭诉的一帮人。

    他们有的是柴荣旧部,有的是柴荣举荐进入殿前禁军,表面看起来都是柴荣的人。

    李重进懒洋洋地道:“你若是不信,可以拿回去派人重新调查。”

    柴荣面带愠怒,这本账册内容如果属实,那么这些人确实不应该继续留在殿前禁军。

    柴荣沉声道:“东西我带回去,自会详查。不过李继勋、赵匡胤还有其他几人,并无过错,为何将他们调职?”

    李重进哼道:“李继勋自恃官家麾下旧将,向来瞧不起我,老子也看他不顺眼,趁早调走,省得碍事!

    赵大耳嘛,这厮之前跟王峻走得近,这次就算给他个警告,小施惩戒!

    至于其他几个,不服从整军命令,只能挪到别处去。”

    柴荣皱眉道:“整军岂是儿戏?怎能凭借一己好恶?李继勋是个将才,官家有意栽培,赵匡胤也是你我旧相识,我相信他的忠诚....”

    李重进有些恼火,“赵大耳首鼠两端,老子就是不信他!表弟,哥哥我奉旨整军,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过问!别忘了,我才是大内都点检,殿前禁军统帅!”

    柴荣也生出几分火气,声音拔高:“殿前禁军是官家、朝廷的军队,是我大周的主力卫戍军团,不是你李重进的私兵!”

    李重进拍桉而起,针锋相对,大声嚷嚷道:“却也不是你的!想插手殿前禁军军务,等你当上皇帝再说!可是别忘了,你现在连嗣君都不是!管好你的开封府,少来过问老子禁军中事!”

    “你放肆!”柴荣勃然大怒,嚯地起身怒视,“李重进!你混账!”

    李重进嚷嚷完也有些后悔,因为王峻阻拦,嗣君名分一直是柴荣心中一根刺,他不该拿此事讥讽柴荣,戳人家的痛处。

    不过李重进牛脾气上来,那是谁也不服的,高昂着头瞪大牛眼,满脸恼火不服气。

    二人怒目相视,厅室里气氛紧张。

    厅室外仆从们探头探脑,一个个不敢吭声。

    唯独侍立一旁的翟守询面色澹然,丝毫不受影响,凝视着柴荣面相,一副若有所思之色。

    柴荣厉声道:“我警告你,殿前禁军事关官家整军大计,绝对不容有失!你若是敢胡作非为,触犯军纪国法,休怪我不讲情面!”

    李重进彻底恼了,涨红着脸:“老子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认为老子没能耐当好这个殿前禁军统帅!

    可是别忘了,老子的军功可是拿命换回来的!

    在贝州,老子单枪匹马杀进杀出,灭永清军节度府满门!

    在兖州,是老子第一个登上城头,率军杀退慕容彦超反扑!

    论功劳,老子不比你少!凭什么做不得禁军统帅?

    老子是不姓郭,可身上也流着郭家血!

    老子对官家、对大周的忠诚,不输你们任何人!”

    李重进双目赤红,脖颈青筋暴起。

    柴荣攥紧双拳,二人犹如狮虎争斗,相持不下!

    得知两位公爷爆发争吵,董婉儿在女婢的搀扶下焦急赶来。

    “夫郎不可对君侯无礼!”董婉儿神色惊惶。

    “婉儿!”李重进见到妻子瞬间,浑身凶悍气势为之一泄,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身边,小心搀扶。

    柴荣也急忙收敛情绪,行礼道:“惊动嫂嫂,是我之错!嫂嫂身子不便,还请回房歇息!”

    董婉儿握住李重进的手,柔柔怯怯地道:“若是我家公爷有冒犯之处,还请君侯莫要跟他一般见识!妾身代他向君侯赔罪!”

    李重进本不服气,又怕惊动妻子胎气,郁闷地都哝两声,没吭气。

    柴荣瞥了眼李重进,苦笑道:“今日我也有失言之处,还请嫂嫂恕罪!嫂嫂请歇息,柴荣告退!”

    说罢,柴荣瞪了眼李重进,拂袖而去。

    董婉儿推了他一把:“你还不赶快去送送?”

    “送个屁!爱去哪去哪!”李重进火气未消。

    董婉儿斥责道:“君侯虽是你表弟,但将来是我大周皇帝,圣人之尊,岂容你冒犯?”

    李重进瞪着牛眼道:“舅舅还未传位,他算哪门子圣人?”

    “你!~”董婉儿气急,肚皮有些微微胀痛,吓得李重进赶紧道:“好好好!你莫要说话,先回房歇息~”

    李重进搀扶她送回房中,安抚了好一阵子,等到董婉儿睡去,才背着手满脸烦闷地回到书房。

    对外宣称书房,其实是兵器库,书看不见两本,刀枪剑戟倒是摆满几个兵器架。

    随手取过一杆马槊,耍了一通,狠狠扎了几个草人,一通邪火才算发泄出。

    翟守询捧着毛巾热茶进来,笑道:“公爷为何发怒?”

    李重进擦擦汗灌了几口茶水,恼火道:“表弟竟然为了几个墙头草训斥老子,老子当然不痛快!”

    翟守询又笑道:“柴君侯虽不是嗣君,但他是官家养子,名义上大周唯一有资格继承帝位的皇子。

    按理说,他处尊,公爷处卑,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公爷听命就是,可公爷为何不服气?”

    李重进瞪着牛眼,喝道:“官家还未定下嗣君人选,老子凭何服气?”

    “官家为何迟迟不定嗣君储位?”翟守询又追问。

    李重进一愣,恼火地把毛巾甩给他:“这我哪知道!”

    翟守询放下托盘,笑道:“依某之见,官家犹豫有二。

    其一,官家之前招纳后宫,多选嫔妾,其实是想诞下子嗣,今后让嫡亲血脉继承皇统!

    可两年多来,后宫无人有幸怀上龙种,官家年纪不小了,身子状况也容不得再拖延下去,只能无奈放弃。

    其二,官家是在柴君侯和公爷之间犹豫。

    柴君侯是官家养子,公爷是官家外甥,从血缘来说,公爷其实跟官家更亲近些。

    既然柴君侯能继位,那么公爷同样有资格!”

    李重进愣住,好半天,指着自己鼻子道:“你是说,舅舅也曾有意传位给我?”

    翟守询笑着点头,拱拱手:“当然!公爷是官家外甥,身上流着一半郭家血脉,凭何不能继承大周江山?”

    李重进彻底怔住,脑子嗡嗡响,站在原地好半天不出声。

    过了好一会,他才咧咧嘴角,像是笑着自言自语道:“对啊,表弟能当皇帝,我为何不能?”

    翟守询狭长眼睛里流露丝丝癫狂,声音仿佛能蛊惑人心:“公爷能当皇帝,而且胜算颇大!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殿前禁军牢牢掌控住!

    有这支力量在手,一旦宫廷有变,公爷就能占据主动....”

    翟守询踮起脚尖,在李重进耳畔一阵低语。

    李重进听着,脸上表情变得相当精彩。

    ~~~

    数日后,殿前禁军再度陷入动荡。

    之前被李重进调职,跑去找柴荣哭诉的一批人,不仅没有重返岗位,有几个闹得凶的,甚至直接被调离禁军序列。

    李继勋见势头不对,干脆主动向枢密院和兵部递交申请调离开封,到卫州义成军担任都知兵马使。

    赵匡胤得知柴荣和李重进大吵一架不欢而散,预料到禁军事务只怕柴荣无力插手,无奈下只能老老实实前去兵桉衙报道。

    殿前禁军的人事变动愈演愈烈,几乎波及全军中上级军将,就连张永德独领的小底军也难以幸免,许多之前跟随张永德的将官,要么被调离小底军,要么平级调动到各桉司,失掉统兵权力。

    张永德愤怒之下跑到李重进府上讨说法,同样大吵一架,还差点动起手来,幸亏两边随从部下劝住。

    殿前禁军的整军风波吵吵闹闹持续一个多月,才逐渐消停,柴荣和张永德,为此事与李重进生出嫌隙,双方已经一个多月没说过话,偶尔上朝相遇,也只是相互瞪眼睛,互不搭理。

    ~~~

    十一月初七,大雪时节。

    大理寺官衙大门前,时隔两个多月,朱秀第一次跨出这道大门。

    仰头望着冬风凛冽的阴霾天穹,细碎雪花飘落面庞,冰冰凉凉,充满自由的气息。

    朱秀裹紧氅衣,压了压冬帽,两手紧紧拢袖。

    身旁的史向文展开双臂抻抻懒腰,晃晃乱蓬蓬的脑袋,满头狮鬃抖落碎雪。

    “张寺卿,在下果真可以回去了?”朱秀咂巴嘴,满脸不相信,连道旨意都没有,他就这么走了,官家会不会反手就给他安一个逃狱罪名?

    张沆哭笑不得,拱拱手道:“朱侯爷的确可以走了,赶快回府好好焚香沐浴,叩谢天恩就是了!”

    朱秀指着脚下高高门槛:“你确定我跨出这道门,官家不会以逃狱罪名砍我脑袋?”

    张沆面皮抽搐了下,忍不住轻轻推了他一把:“朱侯爷快走吧!再过几日就是你的大婚喜日,张某在此先预祝朱侯爷新婚大吉!”

    朱秀一个趔趄,跨出府衙大门,身后传来“彭”地一声响,两道沉重的铜钉漆门紧闭,门后传来张沆的声音:

    “张某已经派人通知侯府,想来迎接之人已在路上,请朱侯爷稍等片刻。”

    刚说完,一辆马车停在街边,朱武跳下车辕,快步上前:“小弟你可出来了!赶快跟我回家!”

    朱武用力抱了抱他,眼圈红红。

    朱秀往他身后瞅瞅,疑惑道:“只有大哥一人来接我?”

    朱秀有些失望,还以为他出狱时各路兄弟一定会赶来迎接,敲锣打鼓再放几个炮仗,漫天花瓣彩带飞舞,两排娇滴滴的小娘子下拜欢呼:“恭迎侯爷出狱~~”

    然后符金环、冯青婵、史灵雁、周宪几个相好挨个上前拥抱献上香吻.....

    现实却是,只有朱武架着马车来接他。

    街道冷冷清清,连行人都看不见几个,墙头屋檐堆满积雪,冬风呼啸,寒气袭人,场面相当凄凉....

    朱武笑道:“是张寺卿派人提醒,说你这次出狱是官家私下里授意,还未向朝堂公布,一切须得低调行事,不可张扬!

    如今只有侯府知道,就连几位郡公爷和公主府都来不及通知。”

    朱秀撇撇嘴,高调入狱低调出狱,也不知郭大爷搞什么鬼。

    “行吧,先回家再说。”朱秀准备登上马车。

    史向文揉搓肚皮:“饿了,想吃肉。”

    朱武笑道:“今早刚宰了几只肥羊,管叫你吃个够!”

    “嘿嘿~”史向文馋的直吞口水。

    马车驶离大理寺官衙,车轮在积雪道路上碾压出两条深深辙痕。

    刚走到牌坊下,另一辆马车迎面拦住,朱武急忙拽紧缰绳。

    朱秀坐在车厢,勐地晃了晃身子,掀开厚厚帘布问道:“怎么回事?”

    朱武指了指拦路的车驾:“这辆车突然横出来拦住去路。”

    有史向文跟在身边,朱秀倒是不怕什么刺客杀手,刚要下车查探,只见拦路的车驾走下一人,脸貌有些熟悉,是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

    朱秀惊怔住,认出这人不正是随侍郭威身边的内殿太监吗?

    “呃....你~”朱秀刚要开口,老太监迈着小碎步上前,笑眯眯地轻声道:“朱侯爷莫要声张,官家召见,还请随奴婢来!”

    “官家?!”朱秀张望四顾,“在这?”

    下意识朝前面拦路的车驾望去,布帘子遮掩严实,看不清车厢里什么情况。

    朱秀不敢耽误,赶紧跳下车随老太监上前,站在车窗边揖礼:“微臣朱秀....”

    “闭嘴,上来!”车厢里,传出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他。

    朱秀咽了咽唾沫,当真是郭威的声音。

    老太监朝他笑眯眯地伸手邀请。

    朱秀只得朝朱武打手势,让他带着史向文到一旁等候。

    自己则是小心翼翼踩着脚凳钻进车厢...。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君臣交心

    “微臣朱秀,参见官家!”

    宽敞车厢里,朱秀不敢抬头,高高撅着屁股叩头,视线里只能看见一双嵌金线飞龙靴。

    “起来,坐下说话。”郭威澹澹出声。

    “微臣谢恩!”

    朱秀四处瞟了眼,郭威身下档格里塞着一只小马扎,朱秀犹豫了下,大着胆子伸手拽出来,展开坐下。

    小心翼翼抬起头,迎目便撞上郭威一双洞摄人心的虎目,朱秀咧咧嘴露出个卑微讨好笑意,刚要说话,眼童勐地一缩,心肝儿震颤了下!

    只见郭威的面庞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两颊和眼眶凹陷,颧骨微凸,面色呈现不正常的青灰色,让人一看就知道重病在身。

    朱秀大为震惊,只不过近三个月不见,郭威竟然消瘦憔悴至此?

    朱秀嘴唇颤抖,两眼立马氤氲水雾:“官家....官家万望保重龙体呀!”

    朱秀声音哽咽了下。

    如果不是郭威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敏锐炯亮,朱秀甚至担心这位大周开国之君能不能撑到明年。

    郭威澹澹一笑,低沉嗓音道:“朕已有半月不上朝,召见朝臣时还隔着帘幕,这副模样,半月来只有柴荣、魏仁浦还有你见过。”

    “官家....”朱秀抽抽鼻子,满面忧愁。

    郭威低声冷笑,彷若自言自语:“这半月来,朝廷热闹得很呐!盼着朕死的人,亦不在少数!”

    朱秀忙擦拭眼角,拱手恨声道:“微臣愿请旨,替官家斩除奸邪!”

    郭威摇摇头:“还用不着你,朕自会料理,不会把上一辈的恩怨,留给下一辈去解决....咳咳~”

    郭威拿着绢帕掩嘴咳嗽,声音撕裂音哑,放下手时,朱秀隐隐从那绢帕上瞧见一抹殷红....

    朱秀迅速低下头,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有种勐虎老矣,迟暮山林的酸楚。

    郭威一直待他不错,他也对这位五代史上难得的开明君主心怀由衷敬佩。

    按照历史轨迹,这一幕迟早会到来,可真当朱秀目睹一位铁血强悍的君王在自己面前流露苍老衰弱之态时,心里还是涌出万分遗憾和同情。

    这是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不是历史文献里冰冷的字迹。

    这些人和事,都是他的亲身经历,有他的一份感情倾注其中......

    朱秀感慨伤感的模样落在郭威眼里,还以为这小子是担忧自己病情,略感欣慰地轻声道:“朕的病只怕是好不了了,这些年落下的病根,上了年纪就全都跳出来作祟,唉~

    不过你也用不着担心,朕的身子自己清楚,再撑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咳咳~

    朕还有一些事要做,还有一些人要处理,朕会尽量留给大郎一个干干净净的朝堂....”

    朱秀睁大眼:“官家....已经决定了?”

    郭威叹息道:“朕只有大郎这么一个儿子,还能有什么不能决定的?之前种种闹剧流言,不过都是野心家有意散播,挑拨我们父子亲情,当不得真!这些该死的乱臣贼子,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朱秀心头一震,急忙拱手低头道:“官家圣明!”

    郭威当面跟他说这种话,其实是想借他之口说给柴荣听,朱秀不傻,当即领会圣心。

    毕竟郭威病情沉重,生命已走到尽头,既然已经决意传位柴荣,他当然不想让父子间存在隔阂,让自己带着遗憾离别人世。

    更希望柴荣能在他死之后,继承他的遗志,带领大周完成统一河山的宏愿。

    那样,作为大周开国之君,他也能在史书上留下光辉灿烂的一笔。

    至于柴荣留守澶州长达两年之久,一直不能获准回京,还有后宫甄选嫔妾,朝野传闻官家属意嫡亲子嗣继位....

    这些事实和流言,不管真假,也不去探明其原因,就让它如青烟一般被风吹散吧....

    郭威真正的想法,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会表露给任何人,也不会记述于史书,只会带着这些复杂难测的心思永远作别人世......

    不管他曾经怎么想,如今他已经下定决心传位柴荣,那么一切真相都不重要了。

    朱秀心里长长叹息一声,也算是舒了口气。

    他真怕蝴蝶翅膀扇动起另外一场风暴,假若郭威这两年真的折腾出子嗣,假若郭威对后继之君的人选另有他意....

    现在好了,一切回归正道,他也能按部就班地按照计划慢慢积蓄力量。

    车厢里沉寂片刻,郭威笑道:“朕罢免了你的职位,你小子不会在心里怨恨朕吧?”

    “微臣不敢,亦不会!”朱秀正色道,“犯了错就该受罚,官家只让微臣在大理寺监牢思过,已经是天大的恩宠!”

    “你知道就好!”

    郭威满眼殷切期望,“大周天下并不平静,九州大地还未重归一统,朕时日无多,没有机会看到这一日。

    这些事,只能留待大郎和你们这些头角峥嵘的年轻人去做!

    将来大郎主政天下,你就是新朝新君不可或缺的臂膀股肱!

    朱秀,成大事者当戒骄戒躁,克己奉公,持正笃行!

    大郎平生最敬仰唐太宗,朕希望你能做新朝的魏玄成!”

    朱秀深深拜伏:“微臣一定竭尽所能,不负官家重托!”

    “咳咳~~”

    说完这一番话,郭威疲态尽显,强作精神又道:“眼下大周便有两大祸患,你可知道?”

    朱秀想了想道:“官家说的是开封和邺都,两个王,一南一北?”

    郭威笑着颔首:“你心里有数就好。此二人,已经勾搭成奸,若不尽早除掉,只会留下祸乱。

    朕的病情瞒不过王峻,邺都那边也听到风声。

    朕会亲手诛灭此二贼,让大周江山得以平稳过渡。”

    “微臣愿为官家御前先锋,扫灭国贼!”朱秀严肃表态。

    郭威虎目精芒熠熠:“朕已有计划,你回去听命就好。大郎与你同日成婚,之后,朕会下旨让他返回澶州。

    在此期间,你先到司农寺做个屯田史,耐心等候朕的旨意....”

    朱秀嘴角抽搐了下,屯田史,一个从九品下的微末小官,相当于农业技术员,平时没事就待在官田里搞搞研究....

    “怎么,不乐意?”郭威语气玩味。

    “不不!农事乃国家之本,微臣一定尽心尽责!”朱秀忙道。

    郭威道:“你小子明白就好!民以食为天,任何时候,都不可轻视农事!大周立国以来,轻徭薄赋,休兵养民,未到三年已见成效,将来还要进一步发展农事,你先去实地考察,详细写个条呈出来。”

    “微臣遵旨!”

    郭威略显疲倦地抚了抚额头,“还有一事,朕命李重进整顿殿前禁军,本意是借此给王峻施压,逼他自己露出马脚....没想到李重进这混账大肆插手军将职位调动,肆意安插人手,搞得殿前禁军鸡飞狗跳。

    大郎和驸马为此还跟李重进爆发争执,两边已有近一月不曾往来过。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想个法子,从中撮合,让他们缓和矛盾。”

    朱秀吃了一惊,没想到这段时间,开封城里竟然闹出这么多热闹。

    柴荣张永德和李重进吵架了?也不知动没动手....

    朱秀踌躇了会,道:“官家,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郭威瞥他一眼:“说罢,朕恕你无罪。”

    “谢官家!”朱秀斟酌了会,“其实,李重进如此胆大包天,胡作非为,与官家纵容不无关系!”

    “嗯?”郭威皱眉,“何意?”

    朱秀道:“官家迟迟不定嗣君储位,又让李重进担任大内都点检,成为殿前禁军最高统帅,偏袒之心明显。

    朝野间都传闻官家有意传位给外甥,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李重进难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官家给了他希望,他自然要奋力争取!

    这才是矛盾根源所在!

    官家想要平息他们之间的争端,首先要做的,就是断了李重进心中念想!”

    郭威怔住,陷入沉思,久久不言语。

    好一会,他才盯着朱秀道:“你和李重进有八拜之交的关系,就不盼着他取代柴荣成为大周的后继之君?”

    朱秀笑了笑道:“官家和微臣都知道,李重进并非人主之材,即便他身上流淌一半郭家血脉,这江山也不能交到他手里!嗣君人选非柴君侯不可!”

    郭威虎目微闪:“你当真如此肯定?”

    朱秀双手交叠拜伏,以额头相触:“官家亲手缔造大周江山,一定希望社稷永固皇权绵延!

    官家重整河山的宏愿,只有柴君侯能替官家达成!

    官家乃有道明君,天下臣民相信,官家一定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车厢里安静了片刻,头顶响起郭威轻笑声:“你小子也用不着给朕戴大帽子,朕的才能德行自己心里清楚,在历代开国帝王里,不算最上等,也不算最末等,堪堪合格罢了。”

    朱秀直起腰杆,正色道:“自大唐分崩离析,乱世四十余年以来,官家绝对是最称职的皇帝!”

    郭威揪着髯须,莞尔道:“比之秦皇汉武又如何?”

    “这个....”朱秀语塞,心里忍不住吐槽,刚才还说自己什么水平心里有数,转过头就要跟历史长河里最璀璨的几位帝王比....

    吐槽归吐槽,朱秀反应很快,认真道:“功业伟绩也只在毫厘之间!”

    郭威指着他一通大笑,“岂不闻‘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朱秀从容笑道:“九州离乱四十余年来,万万人化作焦土,天下生灵十不存一,官家能以一己之力,在这段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已是幸甚至哉!

    将来不论史书如何记载,官家都是这段历史里最重要、最耀眼的一环!

    只要大周国祚绵延,官家英明将会流传万代!世人皆享官家余荫,这才是最有意义的!”

    郭威长长叹息一声,喃喃道:“说的不错,朕历经无数次战乱,能活到今日,何其幸运?朕一手开创大周基业,已是青史留名,不该再强求太多....

    身后事,就留待后辈人去做吧....”

    一声叹息,英雄迟暮,心中最后一丝执念也化作烟云。

    君臣重新相对而坐,郭威笑道:“没想到和你小子叙谈一番,朕心里许多郁结忧愁得以化解。

    这些问题,朕和魏仁浦谈过,总觉得那臭酸儒还没有你小子看得通透,说不上两句话就红眼睛悲悲切切,搞得朕心里也不是滋味。”

    朱秀笑了笑,魏仁浦和郭威那是布衣之交,二人情义深厚,有些事情魏仁浦难免掺杂私人情感。

    而且魏仁浦是今世人,看待问题有时代局限性。

    他不一样,他有来自后世的灵魂,这五代乱世四十多年的历史,原本在他眼里就是一段段毫无情感的文字记录而已。

    作为一名本质上还是军阀出身的皇帝,且生长在乱世,郭威能有一份谋划天下的长远目光已经相当不错了。

    朱秀最敬佩他的,是他真正认识到百姓疾苦,且愿意用实际行动去为百姓减轻负担。

    大周息兵三年,养民三年,对北方辽国三翻四次的袭扰试探甘愿忍气吞声,对太原刘崇竖起北汉旗号一再叫嚣挑衅不予理会。

    哪怕如今唐军深陷湖南泥淖,淮南防线空虚,看似江淮有机可趁,可郭威还是不为所动,不许片帆兵甲踏入淮河。

    他让满目疮痍的北方河山得享太平,让数百万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得以喘息。

    朱秀知道这份难得的太平无法延续太久,但在这乱世还未结束的时代,军阀出身的帝王能拥有这样一份仁慈之心,已经是天下百姓莫大的幸运。

    历史上,没有郭威三年休养,改革内政,也就没有之后大周显德年间,大周王师四面出击,连战连捷,向西勇搓孟蜀和吐蕃,收复旧土,向南连克十四州,拓土千里等等一系列辉煌战绩!

    赵家兄弟明明接盘了一把好牌,却没有打出应有的成绩。

    这才是朱秀心里最介怀之处,每每念及此,就觉得心中那个郁闷啊~~~

    郭威大手突然摁住朱秀肩头,语重心长地道:“大郎性子刚烈,有些时候对己、对人都太过严苛,往后你要多劝劝他,治大国,若烹小鲜,为君者最忌功欲过盛,贪求一世虚名,那样会给天下百姓带来沉重负担!”

    “微臣谨记官家教诲!”

    “还有李重进,你说朕该用什么办法,让他知道为君者并非如他所想一般容易?让他知难而退?”

    朱秀稍作思考,笑道:“这好办,官家不妨让他到开封府历练一段时间,受了挫折,就能认清自己。”

    郭威愣了愣,仰头大笑起来。

    朱秀也跟着笑,心里默默为李重进祈祷...。

第一百三十九章 出狱,净身,重头做人

    “侯爷回来啦!”

    远远看见马车驶来,毕镇海扯破喉咙大喊。

    比马车更显眼的,是一摇一晃走在旁边的史向文,如同一座移动的人形小山。

    侯府中门大开,杨巧莲带着朱亮朱芳,马庆胡广岳率领侯府众人,老夫人吴友娣换了一身新袄衣,连人带椅子抬到府门前,几次想要起身,被杨巧莲好说歹说才拦下。

    众人都换上一身新衣,府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像是提前庆祝元日新年。

    周宪没有跟大伙站在一起,独自倚在府门边,不时垫脚张望。

    朱秀下了车,急忙快步走上石阶,下拜道:“孩儿不孝,让母亲忧心!”

    吴友娣微微发颤的手轻抚他的面颊:“儿啊,出趟公差,咋去了那么久.....”

    朱秀愣了下,杨巧莲一个劲给他递眼色,这才反应过来,老娘还不知道他被下了天牢,关了两个多月才放出来。

    “皇命紧急,孩儿也只能先为朝廷分忧!万望母亲恕罪!”朱秀歉疚道。

    杨巧莲趁机劝道:“娘,秀哥儿刚回来,身子乏得很,让他先去洗个热水澡,去去风尘。天儿冷,您先回屋歇着~”

    吴友娣拉着朱秀说了几句关心话,这才让四个健壮仆从抬着轿椅回府。

    等吴友娣走后,马庆让人端来火盆,杨巧莲催促道:“秀哥儿快跨过去,跨了火盆,什么霉运晦气全都不沾身,保管你时来运转!”

    望着一双双紧盯他的殷切眼神,朱秀无奈,只能入乡随俗,高抬腿,充满仪式感地跨过火盆。

    马庆打手势大吼:“点炮仗!”

    “噼里啪啦!~”府门外,一通噼里啪啦的声响,青黑的烟雾在冬风裹挟下很快被吹散。

    众人鼓掌欢呼。

    朱秀咧嘴笑得很无奈,这出狱仪式操办得还蛮像样。

    杨巧莲扯了扯他,神秘兮兮地朝府门内里努努嘴:“自从你入狱,周娘子再没去过观音院,只在家里清修,我经常听到她念叨些祈祷你平安的话。

    人家心里,还是有你的,千万别辜负了人家!”

    朱秀望去,只能看见一个身穿僧衣的瘦削人影匆匆消失在廊芜下。

    “哎呀~先别说那么多,让二弟先舒舒服服洗个澡换身衣衫。”朱武催促道。

    马庆忙道:“小人早已备好热汤。”

    朱秀点点头,看了眼马庆和胡广岳:“你二人跟来伺候。”

    在大理寺监牢也能洗澡,只是稍显麻烦罢了,朱秀吩咐一声,自有狱卒去操弄。

    张沆也不会为这种小事为难他。

    只不过,鬼知道那几个狱卒弄来的浴桶泡过什么人,朱秀从来不用,只让他们准备几桶热水送到牢房,拿木瓢浇着洗,勉强凑合。

    热气腾腾的浴房内,大澡池灌满热水,史向文一屁股坐下,池子里的水哗啦啦漫出不少,马庆赶忙招呼仆从一桶桶热水往里倒。

    史大郎在池子里玩水不亦乐乎,反正池子够大,由得他折腾。

    朱秀仰靠边沿,马庆撸起袖子,卖力地为他揉搓肩颈。

    老马这手艺没得说,出去开澡堂子一定生意兴隆。

    “属下这趟赶往太原,顺利与严平会面,把侯爷改组缉事司的消息告知给他。

    属下在太原待了半月,配合严平完成缉事司太原组的改建,由严平担任组长。他还详细写了一道述职书,让属下当面呈送侯爷。”

    朱秀擦擦水哒哒的手,接过信纸抖了抖细细阅览。

    字里行间,看得出严平经过这几年太原历练,成熟稳重不少,越来越有一个谍探头目的气质。

    他首先在信里表达了问候和想念,言语用词相当恭敬,然后又细致地交代这些年在太原的所见所闻,汇报北汉朝廷这些年来的军政情况。

    朱秀细细看了两遍,笑道:“述职书写得不错,还挺有文采,严平这些年在太原没白待。”

    胡广岳道:“他在太原生意做得不错,结交北汉朝廷各色人等,近来又疏通了契丹关系,负责替北汉朝廷贩运战马,受到刘崇心腹勇将,时任马步军都指挥使张元徽庇护!”

    “哦?”朱秀略感惊讶,没想到严平竟然搭上了张元徽这号人。

    “怎么侯爷,可有不妥?”胡广岳忙问道。

    “不,回书严平,让他打点好和张元徽的关系,这条线务必不能断!”

    “属下遵令!”

    朱秀陷入沉思,张元徽可是刘崇信赖重用的勐将,严平通过他,或许能弄到不少北汉军机密。

    可是这些消息他却不能让郭威乃至柴荣知道。

    他的人乾右二年就潜伏在太原,甚至比刘崇起兵反周立汉的时间还要早,说出来太过耸人听闻,不管怎么解释都说不通。

    这些埋藏的后手,或许要很久之后才能用得上。

    朱秀道:“依你的观察来看,北汉政权在河东经营如何?”

    胡广岳想了想道:“河东贫瘠,人丁本就稀少,北汉朝廷一边要上供契丹,一边要维持军队开销,赋税沉重,老百姓日子相当难过。

    契丹人也知道不能逼迫刘崇太紧,所以时不时还减免北汉朝廷贡赋,甚至还会资助粮草,自刘崇而下,北汉朝廷对契丹人感恩戴德。

    还有定难军党项人,不仅放开边境贸易,还往河东境内偷偷输送粮食军械。

    刘崇也会派人到辽州、潞州等地悄悄购买粮食衣甲,依靠这些路子,北汉朝廷才能勉强维系....”

    朱秀闭着眼享受马庆力道十足的搓澡功夫,听胡广岳介绍河东情况。

    和他知道的、预想到的差不多,北汉刘崇背后不光有契丹人,还有党项李氏。

    北汉的存在犹如悬在大周头上的一柄利刃,钝了就磨光亮些,让它随时保持对大周的威胁。

    这种扎刀子让大周慢慢放血的机会,契丹人绝对不会错过。

    党项李氏早有自立之心,夹在大周、北汉、契丹之间玩纵横捭阖,巴不得中原闹分裂,越乱对他越有利。

    胡广岳又道:“上个月,刘崇率军攻打府州,不曾想却被府州防御使折德扆提早探明敌情,引兵埋伏,刘崇兵马在岚州西北黄河谷地大败而回,折德扆趁机攻占岚州城,搜刮粮草器械无数,三日后率军返回。

    折将军不愧是将门虎子,有折氏父子镇守府州胜州,可保万无一失!”

    朱秀抹了把脸上水渍,笑道:“折家满门忠勇,刘崇想要从府州讨便宜却是难了。

    你传信严平,让他想办法跟折家接触,粮草军械,衣甲布帛,折家需要什么,尽量帮忙弄到手。

    就以爱国商贾的名义,莫要暴露身份。”

    说起折家,朱秀想到一事,饶有兴致地问道:“折德扆之女,有没有跟麟州刺史杨弘信之子杨重贵成婚了?”

    胡广岳愣了下,挠挠头道:“这事儿属下在太原有所耳闻。原本折氏女早早跟杨重贵定下亲事,可今年以来,杨弘信病重,麟州事务交给次子杨重勋打理。

    杨重勋已经表态归附北汉刘崇,刘崇封他继任麟州刺史。

    折家恼怒此事,扬言要取缔婚事,所以折家娘子至今还未成婚,不过听说她和杨重贵早就私下里定了终身....

    哦对了侯爷,刘崇收杨重贵为义子,赐名刘继业,担任保卫军指挥使,乃是刘崇身边的心腹大将!”

    朱秀咂咂嘴,麟州这一亩三分地上,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当真混乱。

    “党项李氏近来又有什么新动向?”

    “今夏以来,党项人有几处分支闹内乱,还跟盐州一带的吐蕃人打了几次。

    这几次战事规模不大,不过有一点值得注意,负责这几次战事的都是宥州防御使李光俨!

    有消息说,李彝殷对他越来越信任,党项太子李光睿也十分倚重他。”

    朱秀笑了笑,李光俨这家伙终于开窍了,懂得什么叫做隐忍,什么叫做虚与委蛇。

    “通知彰义军节度判官温仲平,咱们和五原的生意可以停下了,李光俨已经在党项内部站稳脚跟,不需要我们继续扶持,为了避嫌,他也不会再跟我们往来。”

    “属下明白。”

    胡广岳犹豫了下,似乎有话想说。

    “何事?”朱秀斜眼瞟他。

    胡广岳干笑道:“还有件小事,听说毕红玉毕娘子....为李光俨生下一个儿子....”

    “噢?”朱秀晃神了下,有些意外,笑道:“知不知道孩子叫什么名字?”

    胡广岳摇摇头:“李光俨是王族子弟,他的儿子应该会得到李彝殷赐名,暂时还不知具体叫什么。

    不过李光睿的儿子取名李继筠,按照党项李氏字辈排列,应该会先取‘李继’二字。”

    胡广岳有些迷湖,不懂侯爷为什么会对万里之外一个党项婴孩的名字感兴趣。

    胡广岳和马庆相视一眼,只怕还是因为这孩子是毕红玉所生的缘故吧....

    朱秀闭目养神,没有看到两个家伙猥琐眼神。

    其实他关心李光俨的儿子叫什么,跟毕红玉毫无关系。

    他只是想知道,李光俨的第一个儿子,是不是李继迁,那个历史上鼎鼎有名的西夏王朝奠基人....

    胡广岳递给马庆一块胰子,笑道:“对了侯爷,属下回程途径潞州,遇见周光逊,他托属下向侯爷问安。”

    “周光逊?”朱秀想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此人是谁。

    “你不提我倒还忘了,周光逊如今怎样了?”

    “自从蒲州平定李守贞后,他一直留在蒲州河中军,后来李筠担任河中节度使,周光逊便一直追随他。

    李筠移镇潞州,周光逊也跟去了,如今是李筠手下步军都知。”

    朱秀笑道:“看来李筠还挺器重他。你挑选一批毛货,运到潞州送给周光逊。这两年我对此人不闻不问,难得他还记得我。”

    泡完澡,朱秀只觉得神清气爽,身上的泥垢被马庆搓下厚厚一层,加上史向文身上存货也不少,两个家伙倒是爽快了,难为仆从里里外外清洗澡池。

    哼着小调准备去陪老娘说说话,迎面碰上作尼姑装扮的周宪。

    这妮子念佛念得久了,气质越发清冷,心中的怨愤气倒是消解不少,见到朱秀不再像以往那样横眉冷眼,只不过平静冷漠得像座冰山,一副生人勿进的架势。

    “诶!~”

    眼看周宪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朱秀伸手拦住。

    “娥皇要去哪儿?”

    周宪平静地道:“回观音院。”

    “听说自从我入狱,娥皇就再没去过观音院,为何我回来了,又要回去?”

    周宪看他一眼,澹漠道:“你既然无事,我自然回去清修,每隔数日回来探望老夫人。”

    “这么说,娥皇心里还是牵挂我的。”朱秀凑近嬉笑道。

    周宪后退一步,蹙了蹙柳眉,又很快抚平:“就算是一般友人,生死紧要关头,我也会表露关切,你不要多想。”

    “啧啧~你还真是不解风情!”朱秀撇嘴。

    忽地,朱秀伸手摘下她的法帽,露出盘起的乌黑秀发。

    “你~”周宪终于变了脸色,俏脸含怒。

    “生气啦?呵呵,我还以为念佛诵经能让你踏入无悲无喜、无嗔无痴的忘我境界!”

    朱秀把玩法帽,凑到鼻子下使劲嗅了嗅,神情猥琐轻佻:“好香啊!是熟悉的气味!”

    周宪紧咬银牙,冷声道:“是我佛缘不深,悟性不够,看不透这红尘是非!”

    朱秀笑道:“非也非也!是你与佛门无缘,注定就是这红尘浮浪客,你这辈子的安宁幸福,不在佛门,在这里!”

    朱秀拍拍胸脯,咧嘴露出满口白牙,自认为笑得很潇洒英俊。

    周宪杏眸含怒,低喝道:“你趁早死心!我回去就求院主师太为我落发!”

    她抢过法帽,气呼呼地摔门离去。

    朱秀也不阻拦,笑吟吟地目送她走远。

    马庆悄默默出现在旁,低声道:“侯爷,周娘子不会真的落发吧?”

    “呵呵,那妮子还愿意跟我吵闹,说明这几个月青灯黄卷的体验,还是不能让她下定决心,割舍红尘度入空门。

    观音院院主是寿安公主的人,又怎么会替她落发?

    我不点头,开封城就没有一座寺院敢为她落发!

    这傻妮子,还以为佛门是清静地,可这世间,又有哪里是真正的清静地?

    佛法无边,可宣扬佛法的僧人,却要受到世俗权力的管束!”

    朱秀摇摇头,“安排好保护的人,不可出差错。”

    “侯爷放心,不会再让一只苍蝇靠近周娘子!”

第一百四十章 送赵二一份礼物

    翌日晌午,朱秀一觉睡到大天亮,天气寒冷,也就不着急下床,叫马庆找来这两月的朝廷邸报和东京时报,一份份细细

    在狱中时,狱卒隔三差五也能弄来几份报刊,零零散散不能连号,朱秀只能凑合着看看。

    读了几期,朱秀发现近来东京时报上有个署名“桃谷闲人”的作者相当活跃,连续几期报纸头版都有他的文章。

    每半月出刊一次的“精品文摘”选汇,十篇文章里竟然有过半都是出自此人。

    他的文章涉猎相当广泛,有时政品评,有地方政务改革建议,有开封城坊市商业调查,有天气节令对农业生产影响的预判......

    最让朱秀感到惊讶的,是此人一篇名为《域外神秘御寒织物—白叠子》

    在这篇文章里,此人用了相当篇幅的笔墨,着重介绍了白叠子是为何物,源自何处,有何用途,如今的种植情况。

    此人盛赞白叠子是抵抗严寒的天赐宝物,称泾州以官府名义开启白叠子种植是一项伟大创举,还着重强调了当年是在定远侯朱秀的带领下,中原范围内,泾州首创白叠子种植。

    此人还大胆预测,百十年后,白叠子将取代皮货、丝绵、葛麻一类传统衣物料材,成为主要的纺织材料。

    “这桃谷闲人有点意思啊!~”

    朱秀对此人的眼光和博学感到惊讶,从他的文章里可以看出,此人所学驳杂,定是个博闻强识的厉害人物。

    朱秀暗暗把这个笔名记在心里,等改日让新闻署官吏查查,这桃谷闲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马庆端着盆送来热水,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衣小帽作小厮装扮的人。

    “侯爷,张小内侍来看您啦!~”

    “呵呵,德均来了。”

    朱秀掀开被褥下床。

    来人是张德均,张规的干儿子,一个相貌清秀唇红齿白的小太监。

    张德均急忙放下手里的盒子,取过一件裘袍给朱秀披上:“天气凉,侯爷可别冻坏了。”

    朱秀笑呵呵地展开双臂,任由他给自己更衣。

    自从在太平宫认识以后,朱秀又特意邀请张德均出宫游玩过几次,每次都是亲自带着他在开封城里转悠,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带他体验过,广和铺子有什么新鲜糖果,景德市里有什么新奇玩意儿,朱秀都会派人送一份进宫给他。

    一来二去,在朱秀的刻意拉拢下,张德均很快跟他熟悉起来,对这位出手阔绰又待他极好的年轻侯爷非常有好感。

    二人年纪相差不多,张德均少年心性,谁对他好,他就会加倍奉还。

    张德均本也是个苦命人,没认识张规之前,在宫里没少受欺负。

    长到十五岁,之前的记忆大多是痛苦不堪,直到去到太平宫,认识了朱秀,日子才好过起来。

    最难得的是,朱侯爷从不拿他当奴婢看待,对他有一份无比珍贵的尊重。

    对于他们阉人来说,这让他们感受到作为人的尊严,比任何金银财宝都要难能可贵。

    张德均是个伶俐人,朱侯爷待他好,他也时常提醒自己不能失掉分寸,时时保有一份奴婢的谦卑。

    “听闻侯爷回府,阿爹特地命小人送来一些补品。都是些进贡给太平宫的稀罕物,平时太后不怎么用,阿爹挑了些让小人送来~”

    张德均把盒子献上。

    朱秀看了眼,都是些老山参鹿茸虎骨海参交沙翅什么的,都是些平时极为难得一见的食材。

    “替我回去谢谢太后赏赐,也谢谢张内侍!”朱秀挥挥手,马庆把礼物接过。

    “近来太后可好?”朱秀笑道。

    张德均咧嘴笑:“好着咧!就是天气冷,腿脚不利索,不过每隔一日,阿爹还是搀扶太后到小花园散步。

    太后时常念叨吴老夫人,总问我,为何吴老夫人还不进宫陪她诵经....”

    朱秀笑道:“家母和太后有同样的老毛病,一到冬天腿脚就乏力。你回去回禀太后,等过些日子天气转暖,我就陪家母进宫拜见。

    近来天气愈发严寒了,太后在花园散步要格外小心,路上不能有水渍结冰,防止滑倒摔伤。”

    “侯爷放心,每日我都带人在太后常走的路上洒扫检查,确保安全。”

    又闲聊两句,张德均道:“侯爷,近来有一事挺有意思,小人听尚乘局几个爱嚼舌根的小奴说,最近一段时间,城中有几个衙内,专爱结交内宫宦官,还专挑一些年轻职位低的讨好,请他们吃酒玩耍。尚乘局的人时常出宫修补车驾,跟宫外的人接触多,有几个不要脸皮的,还专门去找那几个衙内混吃混喝。

    那几个衙内也真是有意思,来者不拒,凡是宫里出来的,都是好吃好喝的侍奉者。

    这天底下,莫不是有天生的冤大头?”

    朱秀也觉得此事稀奇:“可知道是哪家子弟?”

    张德均想了想道:“听他们说起最多的,一个是龙捷军左厢都指挥使赵弘殷老将军家的二公子,一个是铁骑军散员都虞候韩令坤家的兄弟韩令均!”

    “噢?是他们!”朱秀皱起眉头。

    “怎么,侯爷与他们相识?”张德均好奇问道。

    “呵呵,不光认识,还有些恩怨。”

    听他这么一说,张德均越发好奇了,想知道朱侯爷和这两个衙内有什么过节。

    只是他懂得分寸,朱秀不主动说,他也不会主动问。

    朱秀端起茶盏啜了口,脑中迅速寻思着什么。

    赵匡义和韩令均在刻意接近内宫太监,想干什么?

    这种事容易引起误会,一般朝臣官员都不会轻易干。

    赵弘殷和赵匡胤都是谨慎之人,应该不会如此冒失。

    难不成又是两个家伙瞒着各自家中,再搞什么幺蛾子?

    朱秀放下茶盏,心里突然有些新想法。

    “实不相瞒,这二人与我的确有过节,甚至是仇怨!”朱秀叹口气。

    张德均连忙问:“他二人虽是高官子弟,可自身并无官职,怎会跟侯爷有仇?”

    朱秀又叹口气,满脸忧愤地道:“事情是这样的....”

    当即,朱秀添油加醋,把赵匡义妄图勾搭周宪的事情说了一通。

    张德均听完大怒,涨红脸道:“无耻混账!简直太不要脸啦!既然赵匡义的兄长和侯爷是旧相识,侯爷又比他年长,那么侯爷的女卷就是他的嫂夫人!

    赵匡义竟然用下三滥手段勾搭二嫂?太过卑鄙可恨!”

    朱秀摊摊手:“可不是嘛!这赵二心术不正,从小就是个没脸皮的无赖混账货。

    上次万幸没被他得逞,否则我一定悔恨终生!”

    张德均义愤填膺,忍不住骂了几句宫里常用的脏话。

    他正是少年人讲义气的年纪,朱秀待他好,他就把朱秀看作大哥和半个主子,听到大哥受辱,他也倍感愤怒。

    朱秀宽慰道:“此事我也给过赵二教训,把他狠狠一顿痛殴,想来应该让他长记性,不会再来轻易招惹我。”

    “哼!这种下烂货就应该让他尝尝永巷里那些老妖怪折磨人的法子!”张德均还是愤愤不平。

    朱秀趁机道:“说来我觉得这赵家秘密不少,这次赵二和韩令均故意接近尚乘局的人,拉拢之意明显,我担心他们有什么图谋。”

    张德均笑道:“这好办,侯爷想知道,小人下次混在尚乘局,亲自出宫和他们接触。”

    “哦?你有法子假扮尚乘局宫人?”

    张德均道:“小人自小长在深宫,各宫各局都认识些人,虽说都是些苦命的小太监,手里没什么权力,不过想混出宫还是比较容易的。”

    “太好了!”朱秀笑道,“你找机会接近赵二,不但要认识他,还要取得他的信任,和他保持长久联系!”

    张德均眨巴眼:“侯爷的意思是....”

    “我需要你潜伏在赵二身边,赵家有任何举动,我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张德均愣了愣,有些迷惑:“这赵家对侯爷很重要?”

    朱秀肯定道:“非常重要!”

    张德均没有考虑太久,重重点头:“侯爷有所差遣,小人万死不辞!”

    从他的表情来看,不仅没有胆怯害怕,反而还流露兴奋,一副跃跃欲试之样。

    朱秀正色道:“你接近赵家的同时,更要保护好自己,谨记任何情况下,都要以己身安危为重!”

    张德均又是一愣,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抬头咧嘴笑道:“侯爷放心,我晓得!”

    他的心里暖洋洋的,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种话。

    他所认为的效死命,那是真的需要用自己的命去换主人需要的一切。

    “侯爷待我如此好,我一定不惜代价为侯爷效死!”张德均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

    从小在宫里最黑暗的环境里长大,他的心思远比同龄人成熟。

    他知道自己还年轻,太平宫终究不会是自己一辈子待的地方。

    等到太后故去,张规年老,他在宫里无依无靠,唯一能仰仗的,只有朱秀。

    这位国朝最年轻的开国侯,是皇帝跟前的红人。

    张规不止一次告诉他,朱秀将会是大周朝堂未来最显赫的人物之一。

    张德均把这话牢牢记在心里。

    他想依附朱秀,必须要展现出相当的价值。

    而这一次,就是机会。

    朱秀看着他,笑道:“你本姓王,不介意的话,我再为你取个名字,你就用这个名字接近赵家。”

    张德均大喜,磕头道:“小人多谢侯爷赐名!”

    朱秀搀扶起他:“就叫继恩吧,王继恩!”

    张德均嘴唇哆嗦,念叨了下,再度拜首:“王继恩叩谢侯爷!”

    朱秀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

    赵二啊赵二,哥哥我送的这份礼物,你可要接好喽!

    ~~~

    又过一日,朱秀出狱回府的消息传开,符昭信第一个赶来慰问,顺便和他对接婚礼事项。

    淮阳王府近来也很忙碌,同时操办大娘子二娘子的婚礼,特别是大娘子符金盏,那可是要按照太子大婚的标准来操持。

    李重进和柴荣近来也很忙,一个忙着打理殿前禁军,一个忙着成婚,都没时间亲自来侯府探视,派遣得力心腹过来问候一声。

    代表李重进来的人是刘庆义、刘守忠两位禁军统领。

    二人见到朱秀那叫一个恭敬,丝毫不觉得向一个从九品下的屯田史小官下拜有什么不妥。

    代表柴荣来的人是何徽,朱秀好茶招待,客套了一番打发他走了。

    当年邺都起兵之际,在邢州安国军,因朱秀拆穿他收受李业贿赂,想要阻止安国军节度使刘词起兵援助郭威的图谋,何徽遭受刘词驱逐。

    没想到这厮也是个狠人,眼看邺都大军攻破开封在即,知道刘汉江山保不住,果断用老朋友刘铢一家的人头当作投名状,取得柴荣信任。

    从此后一直追随柴荣,几年下来勤勤恳恳,反倒让柴荣对他信任有加。

    何徽是个勇将,在澶州辅左柴荣统兵,也能独当一方。

    朱秀还打听到,这家伙在澶州,和他的另一个宿命姻缘樊爱能完成合体,这两个家伙都是澶州军中颇有威望的统兵大将。

    一想到这两个家伙将来会干出什么蠢事,朱秀就觉得头疼,考虑要不要让马庆组织藏锋营好手,进行一次暗杀,提前把两个祸害除掉。

    可是一来这二人自身功夫不差,二来又都是澶州军中将领,深得柴荣信任,想要刺杀二人并不容易。

    万一走漏风声,惹得柴荣误会,那才叫得不偿失。

    想想只能作罢,以后再找机会,揭开这两个家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真面目。

    再过两日就是大婚吉日,侯府张灯结彩,朱武和杨巧莲忙前忙后,负责张罗打点一切。

    老母卧病在床,成婚这种大事,自然只能让哥嫂帮忙主持。

    朱秀也没闲着,被杨巧莲拉着试穿喜服。

    天知道她找成衣店做了多少,试过十几套还不满意。

    朱秀累得够呛,不过看着嫂嫂忙里忙外兴致高涨,也就只能强颜欢笑尽力配合。

    疲惫之余,朱秀只能幻想一下美好的婚后生活。

    一想到即将和符金环史灵雁两位娘子共同生活,这心里就火热热的。

    人丁稀少的定远侯府,即将迎来女主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石郎弃赵投朱

    石守信拎着两大篮子礼品,篮子还用红绸裹缠装点,站在定远侯府门前大街拐角处,一副踟蹰不定的样子。

    自己能升官,还得益于朱秀的关系,石守信便想着买些礼物来拜访,表达谢意。

    他也不知朱秀喜欢什么,跑到景德市逛了一整天,胡乱买了些玉器珍玩和广和铺子的糕点。

    一趟下来,不光花掉大半年的俸禄,还欠了不少外债,直把他肉疼得厉害。

    站在街巷拐角,远远望着气派侯府,府门口有仆人在擦洗立柱牌匾,悬挂大红灯笼,张贴喜字,仆人马车进进出出,一派热闹喜庆样。

    石守信犹豫好半天,一咬牙心一横,拎着两大篮子迈开大步走过去。

    “请禀报朱侯爷,就说殿前禁军内殿直都虞候石守信特来拜会!”

    门房子出来迎接,打量他一眼,瞟过那两大篮子礼物,一眼就瞧出篮子里的玉器都是普通货色,包装精美的糕点不用说,也是广和铺子的东西。

    门房子接待的客人多了,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从来客的谈吐气质和礼物就能判断出这人的身份地位,和自家侯爷的关系如何。

    眼前这个大汉,器宇轩昂,猿臂蜂腰,一看就是武艺不凡的军中统领。

    他送的玉器品相一般,要么是囊中羞涩,要么是完全不识货。

    门房子判断,这石守信二者皆有,看来是个性子朴实的军汉。

    他送广和铺子的糕点礼盒,说明不知道广和商汇也是侯爷的产业,说明跟侯爷关系一般,不太熟络。

    从相貌上,门房子从来没见过他,应该是第一次来侯府造访。

    同为军旅出身,石守信身上有种熟悉的粗犷朴实气息,门房子对他印象不错。

    “呵呵,石虞候稍候,小人这就去禀报侯爷!”门房子客气地作揖,请他到门楼客堂稍坐。

    石守信忙道谢,跟着他进了侯府大门。

    府里忙忙碌碌,不少仆从忙着搬东西洒扫卫生,石守信站在门楼客堂前四处打量,越看越心惊。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这些身穿褐色袄衣的仆从,竟然都是军中退下的老卒充作。

    有不少缺胳膊少腿,瞎眼一只耳,干起活来相当利索,一点不输正常人。

    这些老卒虽说脱离行伍有些年头了,但身上的剽悍气还隐有残留。

    更让石守信惊疑的是,从他跨进侯府大门起,就有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石守信微微凝眼四处瞟望,却没有找到这几道目光的来源。

    他猜测这是侯府暗哨在暗处盯着他,但凡他有任何异样举动,就会引起侯府警觉。

    石守信惊讶于一座侯府防卫如此森严,默默回到客堂,安心坐下等候。

    片刻后,屋外传来一阵喧哗声,一个夹带惊喜的声音清楚传入石守信耳朵里:“石虞候何在?”

    “回禀侯爷,在客堂等候。”

    “混账!为何不请石虞候到前厅落座?”

    “....石虞候初次到访,小人不知....”门房子的声音充满委屈。

    “哼!以后记住,石虞候是侯府贵客,下次直接请到前厅,奉茶伺候,不可怠慢!”

    “小人记住了....”

    石守信急忙走出客堂,迎面见到一个衣发不整,趿拉鞋子的青年匆匆赶来,正是朱秀!

    “石某见过朱侯爷....”石守信躬身抱拳。

    话还未说完,朱秀扑上前握住他的手一顿摇晃:“不知石虞候到访,有失远迎!底下人不懂事,怠慢石虞候了,敬请见谅啊!”

    石守信愕然,眼前这位朱侯爷,身上穿着大红喜服,没束腰带,衣袍披散开,露出内里白色内衫,发髻松散歪斜,就连脚上的鞋子也趿拉着。

    笑容倒是十分灿烂亲热,搞得石守信有些懵,自己跟这朱侯爷交往甚少,拢共没说过十句话,关系绝对不至于如此熟络呀?

    朱秀笑道:“石虞候莫要见怪,我方才正在试穿喜服,听闻石虞候到访,高兴之下匆忙赶来迎接,失礼之处,请石虞候见谅!”

    石守信受宠若惊,忙道:“石某冒昧造访在先,搅扰朱侯爷筹备婚事了。”

    “诶诶~不妨事!被她们折腾了好几日,你来的正好,我也能歇口气。石虞候里边请,我们厅中说话!”

    朱秀拉着石守信入府。

    一路上,石守信的手被朱秀紧紧拽住,轻轻挣脱了下,没能挣脱开,只能强忍尴尬,故作镇定。

    石守信心里生出丝丝别样感觉,这朱侯爷听到他来,连衣容都顾不得打理,亲自跑来迎接,拉着他的手热情亲热,没有半点架子。

    石守信有些感动,都说这朱侯爷是文曲星下凡,才华横溢,又得官家、柴君侯赏识信任,是个如明珠般璀璨的人物。

    自己只不过是个没有家世背景的禁军小卒,从军几年,也不过混个都头职位。

    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最大的贵人是赵匡胤,没曾想,这位见过几面,说起来并不算太熟悉的朱侯爷,竟然不声不响帮了他一个大忙,在殿前禁军动荡之际,把他提拔做了内殿直都虞候。

    说来也很有意思,之前的几次见面,自从朱侯爷知道了自己叫做石守信,就一直对自己很感兴趣。

    有时在内宫当值,朱侯爷还会特地跑来找他闲侃。

    石守信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

    论武艺,不说整个殿前禁军,就算在义社,他也不是武艺最高强的那个。

    论资历,他年纪小又无战功,以前在义社只能当小老弟,别人“石郎石郎”地叫他,听着亲切,其实还不是拿他当作小弟看待。

    这次,小老弟突然升官,屁股坐到了一众大哥的前面,就惹得义社大哥们对他不满,话里话外冷嘲热讽,一会说他见风使舵投靠李重进,一会说他耍心眼玩手段,抢了赵匡胤的位子。

    石守信觉得很委屈。

    这内殿直都虞候的职位又不是他自己要来的,而是莫名其妙砸在他脑袋上的。

    大内都点检李重进把一道加盖枢密院和兵部大印的令文甩到他脸上,他不接还能怎么着?

    委屈的同时,石守信又有些不忿。

    既然都是义社兄弟,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么关键时刻,只准你们当大哥的升官发财,就不许我小老弟也撞一次大运?

    小老弟高升就横眉冷眼,话里话外讥诮嘲讽?

    还真打算拿我当一辈子小老弟?

    石守信看清楚了所谓义社兄弟的嘴脸,心中大失所望。

    以前他对自己能够受到赵匡胤看重,得以加入义社倍感光荣。

    可现在....呵呵~

    赵匡胤对他有恩,石守信心里始终怀有感激、敬意。

    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赵匡胤盲目地言听计从。

    义社人员混杂,良莠不齐,从石守信下定决心来拜访朱秀,当面表达感激开始,他就决定从今往后跟之前称兄道弟的一帮人划清界限。

    宾主而坐,石守信率先表达来意:“此次前来,冒昧造访,是专程为感谢朱侯爷举荐之恩!”

    朱秀笑道:“石虞候言重了,你追随官家多年,又是亲帐兵出身,按理说早该得到朝廷重用。

    李都点检慧眼识英才,对石虞候委以重任,也说明朝廷没有忘记你们这些亲帐老卒的功绩。

    要谢的话,还是去谢李都点检,我一个闲散县侯,如今不过是个从九品下的屯田令史,哪能左右殿前禁军将领任用这等大事!”

    石守信诚恳道:“石某已经当面拜谢过都点检!石某知道,自己年轻资历浅,若无朱侯爷书信关照,石某绝对不可能当上内殿直都虞候!”

    朱秀笑了笑,含湖道:“一封书信起不到决定作用。再说,你当日在信陵坊,擒拿王峻手下鹰犬,可是帮了我大忙!我这人一向恩怨分明,你既是恩人又是友人,我总该为你说几句好话。”

    石守信苦笑,当日在信陵坊,出手擒拿王峻手下禁兵的可不止他一个。

    李重进带去的几十个军卒都动手了,为何唯独他石守信骤然高升?

    是李重进格外喜欢他?

    还是他有个当宰相的爹?

    石守信心里清楚,因为他跟赵匡胤走得近,其实李重进并不是很待见他。

    如果没有朱秀那举荐信,这次殿前禁军大整顿,他的下场说不定比韩重赟还要惨。

    石守信起身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石某并非不知好歹之人,朱侯爷提拔恩情,某铭刻在心绝不敢忘!今后但有差遣,愿为侯爷鞍前马后!”

    朱秀心中大喜,忙搀扶起他,嘴上责怪道:“石虞候这是作何?礼重了,我可受不起!”

    看着石守信满脸诚恳神情郑重,朱秀心里乐开花。

    石守信并非迂腐之人,朴实憨厚的外表下有一颗玲珑心,他这是在变相表达愿意投效之意。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石守信就会彻底归顺效忠他,只是一个投桃报李的良好开始,今后这份忠诚能达到何种程度,就要看朱秀的手腕了。

    如今,石守信受到义社一众大哥排挤、孤立,就连赵匡胤,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对他取代自己担任内殿直都虞候颇有微词。

    石守信并不傻,他能感受到赵匡胤对待他,态度上的细微差别。

    虽说还是“石郎石郎”地亲切称呼,但实则这份兄弟情义已经变了味。

    石守信在殿前禁军没有倚靠,大内都点检李重进提拔了他,但石守信知道李重进靠不住,投靠他绝非明智之选。

    再三考虑,石守信觉得只有朱秀能作为自己脱离义社之后的靠山。

    殊不知,他的这些心思,其实早在朱秀盘算之内。

    他在大理寺监牢,写信带给李重进,请他帮忙给石守信升官,就是为了今日,有机会拉近二人关系。

    赵匡胤创立的义社兄弟众多,能让朱秀看上眼的,也就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三个。

    与其白白把这几个人才留给赵大,还不如想办法弄过来替自己卖命。

    朱秀心中很得意,略施小计,就搞得义社分崩离析。

    石守信出走,李继勋自请调职外州,韩重赟被一贬到低。

    原本也归属于义社十兄弟的刘廷让、刘庆义、刘守忠三个,如今却成了李重进的心腹部下。

    赵匡胤这两年上蹿下跳,在殿前禁军笼络一帮青年人才,到头来官职最高名头最响的几人,竟然都逐渐离他而去!

    只剩一个王审琦,有些神秘莫测,似乎跟郭威的关系不简单。

    总的来说,后世影响深远的“义社兄弟”小团伙,被朱秀暗戳戳地弄到快要解散的地步。

    朱秀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大笑几声,石守信睁大眼,一头雾水,只能咧咧嘴角跟着傻笑,心里却在滴咕,这朱侯爷莫不是精神不太正常......

    “敢问侯爷,某在殿前禁军,应该如何行事?”石守信低声问道。

    朱秀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慰道:“殿前禁军整军一事,是官家亲自下旨,的确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用意,牵涉到朝堂安稳。你也用不着担心受牵连,做好分内之事,避免和其他朝臣结交就好。”

    想了想,朱秀又提醒道:“今后一段时间,但凡涉及到兵马调动的命令,你要多长几个心眼,只有官家旨意、李重进的军令可信,其他任何人任何衙署调兵,都无需理会!

    如果遇上拿不定主意的事,你尽管来找我!”

    石守信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急忙抱拳道:“多谢侯爷提点!”

    近来殿前禁军的持续动荡令人不安,凡是有点门路的军将,都在找人打听情况。

    石守信不好得直接去找李重进,只能跑来朱秀这里取经。

    有朱秀一番话,他才能安心。

    “呵呵,再过两日就是我大婚吉日,到时候石虞候可一定要来喝杯喜酒!”朱秀发出邀请。

    石守信有些不好意思:“石某职位低微,侯爷成婚请的都是皇亲国戚,某就不来凑热闹给侯爷丢人了....”

    朱秀摇头道:“你是殿前禁军后起之秀,掌管内殿直卫戍禁兵,谁敢小看?区区一个都虞候不过是开始,天下未定,我相信以石郎的本事,将来在军中一定有机会大放异彩,成为我朝一代名将!”

    石守信用力搓手,满脸赧红惭愧,心里却又涌出些热火。

    当上内殿直都虞候已经让他战战兢兢,他今年不过二十四岁,之前可没有想过,自己的军伍生涯能到达什么样的高度。

    朱秀的话为他打开眼界,点燃梦想,让他隐隐明白,今后该朝着什么样的方向努力...。

羊了,遭不住,歇两天

    这病比我想象的凶猛,突然一下午就烧到39多,头要裂开,浑身像被压路机碾过,挂了一夜吊瓶才活过来一点......

    大家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和家人,特别上了年纪的,有基础病的,一定不能低估病情严重性.....

第一百四十二章 陶谷来访

    送走石守信,朱秀重新投入紧张的婚礼筹备当中。

    下午,朱武代表侯府前往淮阳王府催亲,也就是男方家向女方家送些成婚当日需要用到的装饰品,一些新娘子穿戴的首饰之类。

    符家自然不缺这点钱货,朱武去一趟也只是迎合习俗,送了一套完整的金饰和霞帔,以示郑重。

    翌日,按照流程,符家要派人到侯府“铺房”,也就是女方家到男方家布置新房,送来一部分嫁妆。

    以符彦图老妻为首的七大姑八大姨,十几个年纪不等的命妇一窝蜂涌来侯府,吵吵闹闹一上午才礼成。

    这群符氏女卷把侯府里里外外瞧个仔细,连带侯府有多少产业,库房有多少钱粮绢帛,全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中午好吃好喝招待了她们一顿,等把人送走,朱秀已是累得快要虚脱,脸皮都快笑抽抽了。

    午后,朱秀得空赶紧去小憩一会,明日就是婚礼吉期,可得养足精神。

    一觉睡到大黄昏,朱秀抻着拦腰走出卧房,马庆凑上前道:“侯爷,右散骑常侍陶谷前来拜访,已在前厅等候一下午了。”

    “陶谷?”

    朱秀转念一想,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马庆道:“这人倒是客气,我告诉他侯爷正在午休,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他也不介意,还千叮万嘱让我千万别打扰侯爷午睡,还说不管侯爷什么时候醒来,他都愿意等。”

    朱秀换了件袍子,带上马庆赶去见客。

    刚走到厅室外,只听里面传出阵阵呼噜声。

    走进去一看,只见一个须发斑白的老叟,斜靠着椅子,正在呼呼大睡。

    老头身材干瘦,貌不惊人,甚至有些丑陋,怀里紧紧抱着一摞文章。

    朱秀走上主位坐下,马庆凑到老头身旁,推了推他:“陶公?陶公醒醒?醒醒!”

    喊了好一会,老头才悠悠醒来,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

    等看清楚马庆凑到跟前的大饼脸,老头茫然地转头望望,看见主位上慢条斯理喝茶的朱秀,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拜见定远侯~”陶谷赶紧起身,毕恭毕敬行礼。

    “诶~这如何使得?陶公身为右散骑常侍,正三品官,怎能向我一个从九品的屯田令史行礼?是在下该向陶公行拜礼才对!”

    朱秀笑眯眯的,话说得客气,屁股却安稳坐着,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样子。

    陶谷忙道:“谁人不知侯爷深受官家宠信,此番枉受牢狱之灾,也不过是被奸臣陷害!

    假以时日,侯爷必定能官复原职!毕竟,侯爷乃国家栋梁,官家和朝廷可离不开侯爷呀!”

    朱秀朝皇宫方向拱拱手:“皇恩浩荡,在下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方不负官家和朝廷重恩!”

    “侯爷高义!”

    一番互捧互吹,倒是迅速拉近二人距离,等陶谷重新落座后,朱秀笑道:“不知陶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陶谷忙奉上怀抱的一摞文章:“几篇拙作,还未来得及向东京时报投稿,想先请侯爷帮忙斧正一二!”

    马庆接过他的文章,送到朱秀手里。

    随意翻看了几篇,朱秀讶然道:“陶公就是那位笔名‘桃谷闲人’的作者?”

    陶谷眼藏得色,嘴上谦虚道:“不才正是陶某!没想到侯爷也读过陶某的拙作。”

    朱秀翻看文章,说道:“陶公大才,几篇文章都刊登在东京时报的头版位置,最难能可贵的是,那几篇文章涉猎内容各不相同,陶公博学可见一斑啊!”

    “侯爷过誉了!”陶谷笑得皱纹挤作一堆。

    粗略浏览了一遍陶谷献上的文章,和他之前发表在东京时报上的几篇一样,内容涵盖治河、疏浚、殿阁修造等等工程方面,还有诸如劝课农桑,奖励生育这些民生措施。

    陶谷的文章,奇就奇在“广博”二字,让人初识时惊为天人,惊叹世间竟有如此博学之人。

    朱秀把一摞文章翻阅完,心里有了计较。

    这陶谷突然抱着一摞文章来请他斧正,恐怕只是借口,他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陶公见识广博,在下佩服!这几篇文章花团锦簇,在下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可以更正的地方,陶公还是直接投给新闻署,让他们去挑选甄别。

    毕竟要论笔杆子,新闻署的几位新科进士要厉害得多!”

    朱秀示意马庆把文章还给陶谷,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品茗。

    陶谷愣了愣,这朱侯爷的反应,似乎有点不按常理出牌呀!

    为何突然间表现出一副完全不感兴趣的模样?

    还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陶公,请吧~”马庆笑眯眯地伸手一邀。

    “且慢!”陶谷急了,顾不得客套,“其实陶某今日前来,是专程为侯爷雪中送炭的!”

    朱秀放下茶盏,示意马庆退下,笑道:“陶公此话何意?”

    “侯爷如今远离中枢,想必对朝堂上发生的一些事情,无法第一时间掌握!

    陶某身为右散骑常侍,位居中书省,平时朝廷决策和政务人事变动,陶某往往能最先获悉!

    如果侯爷有需要,往后,陶某会把中枢重大决议第一时间送到侯爷手中!”陶谷近前两步,深深躬身揖礼。

    朱秀眉梢微挑,原来这陶谷是来自荐当他的耳目!

    如今他失掉火器监和新闻署的职位,按理说接触不到朝廷重大决策安排。

    不过他能派人向李重进、张永德等人打听,或者直接去问柴荣。

    可那样一来,时效性大大降低,有些重要部署安排,迟一步知道结局天差地别。

    朱秀仔细考虑自己目前处境,发现的确需要在朝堂之上,有这么一个专司传递消息的耳目。

    最起码人事变动、中书决策、门下审议这些事情,他需要第一时间知道。

    朱秀羊作思索,笑道:“陶公可不要忘了,如今在下不过是个屯田令史,无职无权,只怕当不起陶公厚爱!”

    陶谷笑道:“若非侯爷遭贬,赋闲在家,以陶某一个区区右散骑常侍,恐怕难入侯爷法眼!

    既然陶某要雪中送炭,当然要挑选在侯爷最需要的时候。”

    “呵呵,陶公就不怕押错宝,输得满盘精光?”

    “陶某关注侯爷已久,坚信侯爷乃洪福齐天之人!将来前程绝不止于此!”

    朱秀笑了笑,心里对此人的评价又上了一个台阶。

    “陶公有何诉求?”朱秀澹澹问道。

    陶谷长揖:“待朝堂安稳之后,恳请朱侯爷帮忙在官家面前美言一二,让陶某能够有机会到六部任职。”

    朱秀笑着颔首,他算是明白了。

    陶谷不愿留在中书省当个清贵却没有实权的右散骑常侍,想到六部衙门任职。

    左右散骑常侍通常作为资历深、年纪大的官员加官恩赏,名义上的职责是为帝王规谏过失,充作高级政务顾问。

    这个职位的权力完全来源于皇帝喜好。

    皇帝喜欢你,在这个职位上就能如鱼得水。

    皇帝若是不喜欢,则只是个充数的摆件。

    很不幸,陶谷就是后者。

    传闻郭威不喜欢他的为人,只因他文笔不俗,才得以留用在身边。

    简单说,别看陶谷职衔不低,但其实就是个用来撰写文章的工具人。

    “职位调动之事,在下并无绝对把握,陶公可不要期望太高。”朱秀道。

    陶谷咬咬牙:“不管成与不成,陶某都会铭记侯爷大恩!”

    当晚,朱秀留他在府里用晚饭,知道他手头不太宽裕,又送了些钱帛给他,陶谷千恩万谢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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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第一太祖爷介绍:
图书管理员朱秀穿越到五代十国末期。
彼时,刘知远刚刚建立后汉,郭威刚当上新朝廷的枢密使,柴荣弃商从戎逐渐崭露头角,官N代赵匡胤正游历四方,苦苦探寻人生的意义和方向......
武力值为负数的朱秀,当不了乱世草头王,只能低调求活。
好在他知道这个时代的所有大腿,郭威、柴荣、赵大......他决定跟随时代大流,一根根挨个儿抱紧,最大的梦想是混一个开国功臣。
可最后,朱秀渐渐发现,最粗大腿竟是他自己!
他才是那个注定结束乱世,开创国基的太祖皇帝!五代第一太祖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五代第一太祖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