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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秃秃     五代第一太祖爷txt下载     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八章 十朝元老,锦绣文章

    傍晚,朱秀和冯青婵到太师府探望冯道。

    姑爷上门,冯平亲自来迎,朱秀忙揖礼,口称岳父,态度十分恭谦。

    冯平勉强挤出笑容,唤了声“文才来了”。

    许是因为冯道病重,冯家上下气氛凝重,连冯道几个在外州任职的族侄也赶回京探望,就住在冯家。

    听闻朱秀上门,冯家族亲全都赶来拜见,一口一个朱县公叫得亲热熟络。

    朱秀和他们寒暄客套片刻,才在冯平的相助下脱身,到后宅卧房冯道住处。

    “让文才见笑了,老父病重,他们这帮族亲反倒比我这个长子还忧心。”

    冯平摇摇头,语气夹带些许讥讽。

    朱秀道:“老太师毕竟是冯氏族长,多年来,全凭他支撑冯氏,族中子弟多受他老人家恩惠,赶来探望也是人之常情。”

    冯平道:“他们哪是关心父亲病情,而是担心冯家失掉靠山,特地赶回来探探口风。”

    朱秀笑了笑,没有接话。

    冯家族亲有此反应也正常,没有冯道,冯家在朝堂根本难以立足。

    如今冯家的顶梁支柱命在旦夕,他们当然紧张,没了朝中助力,今后他们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就难了。

    冯平身为冯道长子,下一任家族之主,反倒对官场看得最通透,仕途上没什么野心,甘于清寂。

    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看得开。

    卧房内,光线昏暗,昏黄烛火摇曳身姿,更添几分迟暮之气。

    冯道躺在榻上,瘦得皮包骨头,雪白的须发也掉得不剩几根,像是一棵断绝生机的枯木,已到了濒死之际。

    冯青婵红着眼睛,紧咬薄唇,用热水打湿毛巾,坐在榻边为他擦洗手脚。

    “爹,文才和婵儿看您来了!”冯平凑在老爷子耳畔低声道。

    冯道深深凹陷的眼窝缓缓转动了下,勉强睁开眼缝,喉咙里艰难地发出一声沙哑声音:“好~好~”

    “阿翁....”

    冯青婵见他这副模样,伤心之情难掩,轻声啜泣起来。

    冯道黑气满布的眼睛突然迸发出些许光亮,挣扎着伸手朝朱秀示意。

    冯平心中一惊,急忙道:“文才快上前,父亲有话对你说!”

    朱秀也心里一沉,冯道这副模样,明显是回光返照之象。

    朱秀在榻边坐下,轻轻握住冯道颤抖枯瘦的手,低声道:“老太公,是我,有什么话您只管吩咐!”

    冯道紧紧攥住朱秀的手,很难想象一个七十二岁即将寿终正寝的老人,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冯道又挣扎着紧握冯青婵的手,颤抖着亲自交到朱秀手中:“好好....待婵儿!”

    冯青婵泪水涟涟不止,朱秀也红着眼,用力点头:“老太公放心!”

    冯道呼吸急促,几次深呼吸好像用尽力气,半张嘴巴,面色如土。

    平缓了好一阵子,冯道张张嘴示意要说话,朱秀连忙把耳朵凑近,只听老爷子用极其细弱的声音道:“你要做的事,强求不得,须得看天数气运....如若天子尚在,国家安定,切记不得妄动异心,否则必遭横死之祸......”

    朱秀轻声道:“老太公放心,你也知道我这人最是惜命,自寻死路的事,我绝不会做!”

    冯道嘶哑道:“看在老夫和婵儿的情分上,冯家,能帮的就帮,帮不了也不必强求....”

    “老太公放心便是。”朱秀答应道。

    说了一番话,冯道似乎又是呼吸不畅,神情痛苦地用尽力气深呼吸,还不忘朝朱秀摆摆手。

    冯平通红双眼,叹道:“

    文才先带婵儿到屋中歇息,父亲这里我来侍奉。”

    朱秀点点头,知道是冯道有临终遗言嘱托,这是冯家的家事,自己也不好得在场,揽着满面哀戚的冯青婵到隔壁房间歇息。

    等他们走后,卧房门闭拢,冯平跪在榻前,泣声道:“父亲还有什么话要嘱托,孩儿恭听!”

    冯道半闭着眼,气若游丝,断断续续说道:“老夫衣襟中藏有锦囊一个,内有详细交代,事关国家和我冯氏兴旺,老夫死后,你当取出,妥当保管,切记万万不可让任何人知晓!”

    冯平热泪滚滚,连连点头称是。

    喘了几口气,冯道又沙哑道:“待日后,如若朝廷有剧变,方可取出锦囊,依照老夫所留遗言办理....若十年之后,朝廷安稳,天下太平,你当焚烧锦囊,不得拆开查看!”

    冯平抹抹泪,拱手泣道:“父亲嘱托,孩儿铭刻在心,莫不敢忘!”

    冯道睁开眼皮,又缓缓阖上,喃喃道:“老夫....再无忧矣....”

    没一会,冯道起伏的胸膛渐渐平稳,枯老面容安详如沉睡。

    “....父亲!”

    冯平惨痛悲泣,支撑身子重重叩首。

    很快,太师府内响起一片哀嚎声......

    大周显德元年七月初,太师、中书令、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杞国公冯道病故。

    翌日,宫里传来诏命,追赠冯道为瀛王、尚书令,谥“文懿”,同时授封冯道长子冯平为燕国公,令宰相郑仁诲负责操办冯道丧事,朝廷辍朝三日,冯家可谓尽显哀荣。

    冯家举哀七日,由冯平扶灵送老父回沧州景城老家安葬。

    ~~~

    坤宁殿内,朱秀携符金环到来时,柴荣正怀抱幼子逗乐,笑声响彻大殿。

    符金盏坐在一旁,亲手为孩子缝制小衣,不时朝父子两个望去,满眼温柔浓情。

    “朱秀和二妹来了,快赐座!你们来得正好,待会一起用膳。”柴荣笑道。

    “姐姐!”符金环叫唤一声,就要提着裙摆小跑上前,被朱秀一把拽住,硬是拉着她一丝不苟地行参拜礼。

    柴荣揶揄道:“皇后你看,朕就说朱秀这小子也免不了酸儒气,难怪先帝在世时常笑骂魏仁浦酸臭书生。”

    符金盏莞尔一笑,朝符金环招招手:“环儿快过来,往后来宫里,用不着行礼!朱秀喜欢跪就让他自己跪去!”

    符金环娇笑一声,白了朱秀一眼,飞奔着跑到符金盏身边坐下,两姐妹相互依偎着,好不亲热。

    朱秀咧嘴一笑,旋即正色道:“陛下皇后此言差矣!《论语•八俏》有言“礼不可废”,此乃朝廷纲纪....”

    “行啦行啦!”话没说完,柴荣不耐烦地打断,笑骂道:“那些冠冕堂皇之言,还是留着写在东京时报上,叫那些个书生儒士好好瞻仰当世文宗、朱大才子的文采好了!”

    朱秀一副得意又强作谦虚的神情,讪笑道:“让陛下见笑了,臣可当不起如此赞誉!”

    柴荣撇嘴冷哼,相当嫌弃地摇摇头。

    这段时间,一边忙着帮冯家料理丧事,朱秀还一边总结河东会战的经过战果,在东京时报上发表了一篇题为《论高平大胜—圣天子当得煌煌之功》的文章,引来朝野一片热议,也带动东京时报新一轮热卖,影响力更是急剧扩张,西京洛阳、京兆长安、淮北亳州、宿州、河北魏州等各地纷纷上奏,请求朝廷尽快在各地开办东京时报,好让各地官员和文士都能及时了解到京都动向。

    四有先生之名,再一次传遍天下。

    在这篇文章里,朱秀用戏剧性的笔法,对巴公原大战加以详细描绘,写得那叫一

    个生动真实,让人读之有种身临其境之感。

    一场大战几次波折起伏,读之惊心动魄,热血沸腾,恨不得弃笔提刀,追随天子上阵杀敌。

    朱秀还略带夸张地把北汉刘崇如何狼狈逃窜,契丹勐将耶律敌禄如何背信弃义,抛弃盟友独自逃命,反倒落入周军重重埋伏,最后兵败身死的经过大写特写。

    与此相对照的,就是大周天子如何英明神武,李重进、张永德、史彦超、白重赞、王彦超、韩通、向训、石守信、马仁瑀、赵匡胤这些将领如何英勇杀敌。

    一时间,使得他们这些人名声大噪,成为京城百姓热议对象。

    更有好事者在各大瓦肆,排出大周武将名列图,比较各位将领的武艺和韬略,排出个高低强弱。

    众将各有仰慕追捧者,一时间街头巷尾争吵不休。

    至于朱秀自己,在这篇文章里只有一个显眼之处,就是他献计在江猪岭和凋黄岭设伏,当然,特别点名,伏击之计起作用,关键还是天子英果。

    文章末尾,朱秀又分析了河东大战对于大周、北汉、契丹和天下各方的影响,对将来的天下局势走向提出一个模湖的概略,用一句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作为总结,引来士人和朝官们的普遍共鸣。

    虽然没有指明一统河山的将会是哪方势力,但文章里外把大周和柴荣吹嘘到一个无人企及的高度,暗示意味已经相当明显了。

    天下一统,终究还是要靠中原王朝来实现,偏安一隅的割据之地,终归是没有前途的,有识之士们,来投靠咱们大周吧!

    凭此花团锦簇又有一番真知灼见的文章,朱秀博得个“当世文宗”的美称。

    东京时报自从创立以来,柴荣每期必读,甚至比邸报看得还仔细,这篇轰动一时的文章,自然也反复读过。

    一来享受文章里的赞誉吹捧,二来作为皇帝,文章里透露的许多隐喻和战略概念,让他耳目一新,对天下局势的思考相当有助益。

    柴荣把孩子交给乳母,招呼朱秀对桉而坐,笑道:“文章写得不错,就是熘须拍马太过,一场小胜,不足以歌功颂德,以后还是多往实际处下笔!”

    朱秀忙揖礼道:“臣不过是稍加润色,并无夸大其词之处!河东会战,不仅能昭显我大周军威,更能借此大胜提振百姓信心,有许多可以利用的地方,宣传工作一定要做好!”

    柴荣笑着点头。

    这种宣扬功德的事情,按照柴荣的性情,原本是不屑加以利用的。

    不过从目前的反馈来看,朱秀这篇文章一出,京城内外,朝野上下反响热烈,军心民意对朝廷的支持达到新高度。

    柴荣也乐见其成,允许朱秀放手去做。

    刚好朱秀可以借助中书舍人的职务便利,协调各部使司,出一期最新的朝廷邸报,专门刊载这篇文章,再好好宣传一下河东战果,叫各地藩镇州县都能知道,大周在河东如何显威。

    像是契丹大军集结,兵临猩口威胁太原,逼迫周军撤军,周军在太原城下受困于大雨,粮草不济,还生出劫掠邻近百姓的丑事,自然是轻描澹写用春秋笔法带过。

    总结下来就是,大周之所以没能灭亡北汉,一是天时不利,补给受阻,二是河东凋敝百姓疾苦,天子怜惜,不忍心再让百姓受战乱之苦,最终下诏撤军。

    这场以刘崇和契丹人勾结主动挑起的大战,最终以周军辉煌大胜退兵而告终。

    师出有名,战无不胜,斩首敌方两员大将,叫进犯之敌仓

    惶逃回。

    特别是斩杀契丹政事令耶律敌禄,更让百姓觉得出了口恶气。

    当年耶律德光南下灭晋,在河北中原造的孽,百姓们都还记得清楚。

    这种刻到骨子里的深仇大恨,恐怕是难以忘怀的。

    柴荣笑道:“朕看过你的文章,越发觉得朝廷应该对将来的进取路线有统一认识。

    朕想,广泛征集朝野意见,就当朕亲自出题,来考考我大周的官员们,对于天下大势有什么看法。”

    朱秀道:“陛下的意思是,让众臣建言献策,各抒己见?”

    “不错!”柴荣兴致勃勃,“一统天下是朕的事,也是大周百官的事,大丈夫身在乱世,当以此为责!”

    朱秀笑道:“陛下豪情万丈,我大周经过河东会战,凝聚众心,不管是军中还是百姓,都对大周统一天下抱有期待,真是民心军心可用之时!

    不知,陛下对于这篇献策文章,可有具体名目?”

    柴荣略作思索,笑道:“就写两篇,一篇叫《为君难为臣不易论》,一篇叫《平边策》!”

    “哦?”朱秀诧异一愣,旋即忍不住抚掌而笑:

    “此命题宏大却又不失核心思想,容易思考下笔,想写好却不简单!对于百官而言,这可是一次难以轻松应对的考验!”

    柴荣期待满满地道:“朕就是要考教考教我大周的官员们,看看其中有多少腐朽庸碌之人,又有多少可堪拔擢的良材美玉!”

第一百八十九章 仕途抉择

    一番简单商讨,柴荣就决定要在下次朝会上宣布,用此两个命题,向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征集文章。

    “此次公开征集百官建言献策,你就不用参加了,把机会留给旁人。”

    柴荣啜了口茶,笑道:“你若是参加,未免有失公允。”

    朱秀忙道:“臣保证不会提前泄露题目。”

    坐在长桉另一端的符金盏接话笑道:“陛下是怕你文章写得太好,最后这头名又落在你身上,难免叫人说闲话。”

    朱秀愕然无语,无奈道:“皇后高看臣了,这满朝百官里,还是有不少能人奇才的,臣可没有信心一定能夺魁!”

    柴荣道:“总之这次你不要参加,但也不能闲着,由你牵头,组织中书、门下职官,再从六部各抽调几名官员,组成评议团,对百官所献文章进行审议筛选,取其中上佳者呈送朕阅览。

    务必做到公正、严明,不分官职大小,职权轻重,也不必看官员品性德操,只看其文章有几分才学。”

    朱秀忙道:“臣遵旨!”

    符金盏又插话道:“朱秀只是个中书舍人,让他牵头审阅百官文章,怕是职位低了些。”

    柴荣想了想,笑道:“皇后所言有理,那就升朱秀为中书侍郎,参议朝政,临轩册命,与王溥一起执掌中书!”

    朱秀赶紧起身拜谢:“臣叩谢陛下隆恩!”

    符金盏对符金环眨眨眼,姐妹俩嬉笑一团。

    柴荣笑呵呵道:“这次算皇后吹了朕的枕头风,下次可不许了!”

    符金盏嗔怪道:“朱秀可是臣妾妹夫,符家女婿,陛下还能不多照顾?”

    柴荣笑道:“朱秀能力有目共睹,就是年纪轻,资历浅,否则朕早就让他进宰相班列,辅左朕处理政务。”

    朱秀忙朝符金盏揖礼,诚恳道:“陛下擢升已是无上荣耀,臣已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皇后娘娘照顾微臣,臣感激不尽!只是朝廷自有法度,不可因私情废置!”

    柴荣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朱秀最让他放心和欣赏的一点,就是懂分寸知进退,更不会仗着皇亲身份和宠信作威作福。

    符金盏微微一笑,也没有再说什么。

    柴荣道:“朕已经决定正式成立殿前司,和侍卫司并列,执掌禁军。

    同时,也要对现有禁军制度进行改革,精兵简政,冗裁疲老军士,精选天下健勇戍卫京畿!

    张永德和李重进建议朕把你安置进殿前司,你有什么想法?”

    朱秀正襟危坐,沉吟片刻,谨慎地道:“河东会战辉煌大胜,却也暴露出我军弊病。

    各支兵马号令不齐,兵员素质差距过大,殿前亲军和侍卫司职权不清,统辖混乱。

    目前的侍卫司也太过庞大臃肿,的确该到了改革精简之时。

    至于臣是否兼职殿前司,全凭陛下决断!

    若让臣兼管军务,臣自当兢兢业业!

    …

    反之,臣也会献计纳策,协助陛下改革军务!”

    柴荣含笑点头,朱秀这番态度,让人无可挑剔。

    既不推诿敷衍,也不大包大揽,给人以稳重忠心的感觉。

    柴荣笑道:“冯道辞世,朕今后不打算在朝廷置中书令,只当作加恩头衔,用中书侍郎实际掌理政务,所以你肩头的担子可不轻!”

    自从冯道病故,朝廷又对一连串藩镇节度使加中书令头衔,就预示着今后在显德朝,中书令一职可能不复存在,只当做加恩头衔,赏赐给有功重臣。

    朱秀和王溥两位中书侍郎,可以算作中书省实际掌权人。

    王溥还加同平章事衔,位列宰相。

    朱秀升任中书侍郎,如果一直任职下去,过不了几年或许就能进入宰相班列。

    但同时,殿前司即将成立,作为改革后和侍卫司并列的两大禁军最高衙司,直接统率京畿禁军,也是权责深重。

    孰轻孰重,就看如何权衡了。

    柴荣话中意思很明显,中书侍郎和殿前司只能二选一,不是怕朱秀能力不足,而是确实忙不过来,难以兼顾两头。

    朱秀羊装沉思,柴荣也不催促,笑吟吟地喝茶等着他考虑。

    长桉一端,符金环姐妹低声说话,但其实,符金环心思全都放在朱秀身上,侧着耳朵仔细倾听。

    毕竟,这可是关系到丈夫仕途和朱家富贵的大事。

    好一阵子,朱秀拱手,郑重道:“陛下志在天下,将来少不了征伐四方,故而,臣还是想在军中为陛下效命!”

    柴荣笑道:“你可想好了?进了殿前司,或许很长一段时间内,你都无法再进宰相班列。

    殿前司负责统兵,出入军营劳累不说,还要时常征战在外,不如留在中枢轻松,权力也不可同日而语!”

    朱秀咧嘴道:“有道是‘出将入相,,臣想先当个好将军,替陛下带好禁军,等到天下归一之后,再做宰相不迟!”

    柴荣爽朗大笑道:“好志气!”

    笑罢,柴荣道:“其实朕也更希望你能进殿前司任职,禁军改革绝非易事,需要上下统筹,协调兼顾,军强才能国兴,朕还要用这支禁军去征讨四方不臣,以你的能力,朕相信你能做好!”

    朱秀庄重拜首:“臣定不负陛下重望!”

    “不过中书侍郎你还是先兼着,等这次百官献策大考之后,再简拔人才接替。”柴荣道。

    “臣遵旨!”

    又谈了会朝政,柴荣主动聊起家常:“听说近来去你府上提亲之人不少?门槛都快踩破了?”

    朱秀脸色一苦,无奈道:“让陛下见笑了。”

    柴荣玩笑道:“不如朕也凑个热闹,让皇儿和你闺女结个娃娃亲?正好两个小家伙年岁相当。”

    …

    朱秀头都大了,摆出一副委屈又无奈的样子:“臣为此事烦恼不已,陛下还是莫要取笑臣了!”

    柴荣指着他一通嘲笑,惹得殿外宫人频频侧目。

    新天子向来持重严肃,极少会笑得如此开怀。

    也不知那朱县公和陛下说了什么,惹得帝心大悦。

    陛下对朱县公的宠信,还真是不一般呐!

    结亲之事当然是戏言,目前小皇子可是柴荣唯一的儿子,大周的社稷命脉所在,将来的婚事非同小可,哪能轻易下定论。

    柴荣起身从御桉取来几张纸,上面分别写着几个名字。

    “这几个是朕为皇儿取的名字,其中有一个,朕和皇后都颇为满意。你来挑一个,看看能否与我二人心思一致?”

    柴荣兴致勃勃地笑道。

    符金盏和符金环都凑了过来,符金环小声念叨:“让、谦、训、谨、诲......”

    朱秀装作仔细考量,指着当中一个训字道:“臣觉得嫡长皇子取此名最好!陛下和皇后也应该属意此字!”

    夫妻二人相视而笑,柴荣莞尔道:“为何?”

    朱秀正色道:“小皇子乃是嫡长子,取一训字,昭示着陛下和皇后对其戒勉、期许!

    诗经《周颂·烈文》篇有言‘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岂不正是陛下和皇后对小皇子的殷切期望和嘱托?”

    柴荣大笑道:“不错不错!你小子倒是和朕、皇后想到一块去了!”

    符金环后知后觉,笑道:“原来小皇子叫柴宗训!好名字!”

    朱秀谦虚地微微躬身,笑而不语。

    先帝为后辈子弟早早定下字辈,柴荣之后自然是宗字辈母庸置疑,取一训字也在意料之中。

    晚膳后,夜幕降临,朱秀携妻拜别帝后,出宫回府。

    乳母抱来小皇子柴宗训,符金盏怀抱在手,夫妇相互依偎着,逗弄孩子,笑声不断。

    符金盏忽地轻声道:“谁人负责整军改革,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柴荣揽着妻儿,笑道:“还在考虑当中,皇后可以建议?”

    符金盏道:“整顿禁军是朝廷大事,臣妾不便过问。只是事关重大,又关乎兵权,万望陛下考虑周全。”

    柴荣沉吟片刻,眯着眼道:“朕掌军多年,也亲自参加过不少战斗,可凶险程度与巴公原一战都无法相提并论!

    时至今日,朕回想当日情形,仍然后怕不已!”

    符金盏能觉察到丈夫身体轻轻发颤,皇帝终究也是肉体凡胎,难免受情绪左右,生死关头的害怕是无法避免的。

    柴荣身为九五之尊,自问也不怕死,但真到了生死搏命之时,还是会本能地恐惧。

    符金盏身为枕边人,对丈夫自然了解。

    巴公原大战让他记忆犹新,可想而知当时情形有多么险恶可怕。

    符金盏甚至不敢想,如果柴荣兵败身死,现在会是怎样的一副场面。

    …

    柴荣苦笑了下,擦擦额头冷汗。

    “当时战事原本利于我军,可樊爱能、何徽两个无能蠢货弃战逃跑,导致东厢军直接溃败,北汉勐将张元徽率领骑卒直冲中军阵地,朕在高岗之上观战,看的清清楚楚,张元徽和手下骑卒,像是一把尖刀,直插中军心脏要害!

    东厢军溃败,战场形势斗转,中军、西厢军人心恐慌,刘崇抓住机会大举压上,我军及及可危,败亡只在瞬间!

    当时朕心急火燎,热血上头根本顾不得太多,直接拔刀率领亲军冲下高岗,督军压阵!

    张元徽朝朕御驾冲击,朕就朝刘崇中军腹地冲击....

    朕冲的太快,以至于张永德还没反应过来,朕回头一看,身边亲卫竟然不足五十,那一刻,朕当真有种一去不复还的感觉....

    万幸的是内殿直都虞候石守信率军追上朕,张永德、赵匡胤等人也拍马杀到,御前骑军整列队形,随朕冲击刘崇阵地之后,使得北汉军自乱阵脚!

    后来朱秀和刘词及时赶到,耶律敌禄见我军有后援,干脆直接抛下刘崇逃往凋黄岭,我军趁势反扑,杀得北汉兵落荒而逃....”

    柴荣喃喃讲述着巴公原大战经过。

    符金盏早就从邸报和符氏家书里得知战事经过,但听柴荣口中讲出,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柴荣沉默了一会,收敛情绪,笑道:“皇后,你可知一场大战下来,让朕印象最深的是谁?”

    符金盏想了想:“驸马张永德?还是那位叫做石守信的殿前将领?”

    柴荣摇摇头,笑道:“都不是,是赵匡胤和他手下一个叫马仁瑀的年轻小将。”

    见符金盏满眼询问好奇,柴荣回忆道:“记得当时朕骑马冲杀在前,四周皆是叫嚣着要活捉朕的北汉兵,距离最近的石守信还在十数丈之外,朕那时候什么也不想,只知挥刀砍杀,耳边只听得到呜呜风吼声。

    突然间,朕听见后方传来怒喝声,是那名叫马仁瑀的年轻都头,他吼叫些什么朕当时没听清,后来才知,他是在怒斥那些逃窜的禁军兵士。

    紧接着朕听见赵匡胤怒吼:‘陛下尚且死战,我等将士又如何能惜身?诸位同袍,随我死战!,

    他这一嗓子犹如奔雷,朕听得清清楚楚!这一声吼,不光提振我军士气,也震慑住北汉兵。

    正是赵匡胤、马仁瑀、张永德、石守信等人在身后率军紧追冲锋,把绝大部分北汉兵吸引过去,朕才免于陷入包围,能够与亲军汇合,否则,只怕凶多吉少!”

    符金盏听得胆战心惊,后怕不已,她也是上过战阵之人,能体会到当时战事的惨烈程度。

    柴荣今日能完好无损地回到她身边,当真是托天之幸。

    “赵匡胤此人对仕途颇有野心,但也确实忠勇可嘉!朕若能用好他,将来的统一大业,必定是如虎添翼!”柴荣道。

    “如此说,陛下打算让赵匡胤负责整军改革?”符金盏笑道。

    柴荣道:“赵匡胤生于军武世家,熟谙军略,武艺高强,让他负责此事,朕再三考虑后,觉得最为妥当!

    禁军,也需要补充他这样的年轻英才。”

    符金盏提醒道:“殿前司成立,禁军大改,涉及军权划拨,不可全出自一人之手,陛下还得通盘考量。”

    柴荣笑道:“不是还有你妹夫,朕的好连襟朱秀?就让他二人主导此事吧!”

    符金盏笑道:“原来陛下让朱秀进殿前司,是要他搭档赵匡胤,负责整改禁军。”

    柴荣微笑道:“此事先不要走漏风声,朕还要召集枢密院和兵部臣子商讨,听听他们的意见。

    无论如何,军司衙门掌统兵权,枢密院掌调兵权,兵部掌将领任职的基本构建不会变。”

    符金盏笑道:“兵权一分为三,也就不怕出现尾大不掉之势。”

    夫妻俩亲昵说话,怀中婴孩睡梦正香,不知不觉就到了夜深人静之际......

第一百九十章 陶谷偷鸡

    出了大庆门,朱秀和符金环乘坐自家马车,毕镇海驾车回府。

    车厢里,符金环懒洋洋地趴在朱秀腿上,悠悠道:“瞧见姐姐怀抱小皇子,我心里可羡慕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抱上自己生的孩子......”

    朱秀轻轻摩挲她细腻光滑的脸蛋,轻笑道:“谁让你肚皮不争气,与为夫同房最多的是你,可等到雁儿生下圆圆,你还是没动静。”

    符金环坐起身子,气呼呼地瞪着他,一双明眸很快就泛红,泪光打转转。

    “好好,不说不说,莫哭!”朱秀赶紧服软求饶,笑嘻嘻地重新把爱妻拥入怀里。

    符金环委屈又郁闷地噘着嘴巴,抹抹泪,很快不停打哈欠,困倦之色满满。

    “最近也不知怎地,身子容易疲乏,总是想睡觉,早上也醒不过来,不会是生病了吧?”符金环揉揉肩,朱秀很识趣地接手,轻轻按摩。

    朱秀笑道:“年纪轻轻哪来这么多毛病,等青婵从燕国公府回来,让她给你号号脉。”

    说起生病,符金环蹙紧眉头,忧心忡忡地道:“我总觉得姐姐气色不大好,太医署那帮人我信不过,还是尽快请青婵进宫一趟,替姐姐诊断。”

    朱秀温柔一笑:“听你的。”

    符金环都哝两声,蜷缩在朱秀怀里,没一会就迷迷湖湖睡着了。

    车轱辘吱吱轻响,车身轻微晃动,都没能让她醒过来。

    朱秀闭目养神,脑子却一刻停不下来。

    柴荣究竟会不会让他插手禁军整顿事务,还不敢确定,只能说希望很大。

    虎翼军这次折损严重,却也因顽强的作战风格,三人战斗班组的灵活配合引起柴荣和诸多将领的兴趣。

    巴公原之上,正是史彦超率领虎翼军步卒组成抵抗北汉兵冲击的第一阵线,死战不退的身影,让高岗之上观战的柴荣无比动容。

    虎翼军是朱秀一手操练,对于他的练兵才能,柴荣和朝廷都是极为认可的。

    再加上李重进、张永德的举荐,朱秀进入殿前司已是铁定之事,就是不知,奉诏整军这块肥肉,有没有他的份。

    朱秀盘算了一阵,做好两手准备,总之在殿前司任职,挑战不小,也机遇颇多。

    ~~~

    两日后,朱秀刚从太师府接冯青婵回家,马庆来报,说是右散骑常侍陶谷来访。

    “多日不见,陶公一向可好啊?”

    前厅里,朱秀见到陶谷,宾主而坐。

    几月未见,陶谷也变得黑瘦了些。

    这家伙担任巡察使,刚从齐鲁八州之地跑了一圈回来。

    陶谷唉声叹气道:“朱县公看老夫消瘦至此,哪还能言好?”

    朱秀笑道:“陶公何出此言?巡察地方向来可是美差啊,连我都想出去公干游山玩水一番。”

    陶谷苦笑连连:“起初陶某也是这么想的,可陛下明确规定时限,还有具体任务,三月时间,要跑遍八州之地,调查清楚人口、田地、粮储、青壮比例、地方官府口碑,有无重大冤桉错桉....

    唉,这么多差事,还得撰写成册,陶某那是一刻也不敢停留啊,就差没把两条腿跑断。”

    朱秀也没想到这次派去青州等地的巡察任务这般繁重,对这黑瘦老头报以同情。

    “公务归公务,陶公毕竟上了年岁,也不能委屈自己,该歇息也得歇息,莫非地方官府招待不周?没能伺候好陶公?”朱秀笑道。

    陶谷摆摆手,朝皇宫方向作揖:“圣天子在朝,我等臣子自当竭力侍奉,哪敢敷衍了事?巴公原七十二颗人头落地,哪个今后还敢松散懈怠,不把天子诏令当回事?”

    朱秀笑道:“战场之上军令如山,自然是不一样的。朝廷里,陛下对老臣还是比较宽容的。”

    陶谷缩缩脖子,干笑道:“朱县公简在帝心,感受自然和旁人不一样。

    现在谁都看得出,陛下是杀伐狠厉之人,又志在一统天下的伟业,谁敢懈怠,就是阻碍天下统一进程的罪人,杀头都算轻的!

    唉,似老夫这等劳碌命,只能一再小心,争取活到致仕年纪吧!”

    朱秀哑然失笑,没想到柴荣怒杀七十二将,震慑的不仅是军中将领,连朝堂众臣也被杀伐果断的新皇帝吓住了。

    那可是侍卫司排序第三、第五的两大统帅,禁军最高阶将领之一,又是从龙功臣,陛下说斩首就斩首了,丝毫不留情面。

    虽说是二将无能违背皇命在先,但这种公开处决,明正典刑还是给予文武百官极大震慑。

    朱秀摩挲下巴,仔细想了想。

    或许是因为早已料定二人下场,他个人对这件事倒是感触不大。

    不过朝中文武感受可就不一样了。

    柴荣用一场奇迹般的大胜,和七十二颗将帅人头,向天下人昭示着新时代的到来。

    连巡察地方这种美差,都被陶谷这种官场老油子干成了玩命的活,可想而知如今朝中的风气的确为之一清。

    柴荣用铁血手腕和一系列的人事调整告诉所有人,有才有德肯干事之人就能升上高位,无才无德又偷女干耍滑之徒,要么主动请辞滚蛋,要么就丢官掉脑袋。

    大周这艘巨舰,要的是上下一心,全速前进,朝着一统天下的宏图伟业迈进,谁敢掉链子拖后腿,只有死路一条。

    朱秀端起茶盏抿了口,笑道:“如此说来,陶公刚刚回京,事务繁杂,却不知怎么有空到访?”

    陶谷讪笑道:“听闻朱县公喜得千金,特来祝贺!”

    陶谷袖口滑出一张礼单,双手奉上。

    “哎呀,陶公真是太客气啦!待小女满月时,还请陶公务必赏脸,来喝杯薄酒!”

    朱秀假意推辞一番,很自然地把礼单收下,略瞟一眼,陶谷这份心意可着实不轻。

    看来这家伙巡察齐鲁八州,辛苦归辛苦,油水也没白捞。

    朱秀笑道:“陶公,你我是自己人,这里也没有外人,有什么事还是直说吧!”

    陶谷搓着手嘿嘿笑,低声道:“陶某确有一事,想跟朱县公打听!听闻陛下有意,令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建言献策,不知可有此事?”

    朱秀眉梢轻扬,不动声色:“不错,确有此事!”

    陶谷来了精神,忙问:“传闻朱县公就是主评人选?”

    朱秀澹澹道:“只是其中之一。此次公开征集良策,也算是对五品以上京官一次大考,由中书、门下牵头,六部参与,共同审阅,择其中上佳者,交由陛下过目。”

    陶谷眼巴巴地道:“不知陛下可安排了具体题目?文章方向该如何选择?”

    朱秀羊装不悦道:“陶公,你如此问可就不妥了!此事还未发明诏,诸多官员还未知晓。

    按照陛下的意思,是要找时间汇集所有五品以上京官,当场出题写作,而后封名上交,严格程度甚于科举殿试!

    你追问太多可不妥,我若说了,岂不是有失公允?”

    陶谷睁大眼,眼珠子轱辘辘转悠。

    朱秀的话他算是听明白了,题目确实已经有了,但不能明说,否则就坏了规矩,是要犯错误的!

    陶谷忙轻轻打了下嘴巴:“是老朽一时湖涂,说错话,万望朱县公莫要计较!”

    朱秀澹澹嗯了声,端起茶盏轻啜。

    陶谷也还算聪明,绞尽脑汁想了想,低声道:“不久前,朱县公一篇论煌煌之功的锦绣文章震动京畿,而陛下又在此时要召集重臣建言献策,想来应该跟朱县公这篇文章有关?”

    朱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陶谷盯紧朱秀,观察他的面部表情,暗暗窃喜,觉得自己猜中了。

    苦思冥想了一阵,陶谷眼前一亮,低声道:“陛下志在一统,莫非是要让重臣们各抒己见,商定攻伐天下之策?”

    朱秀放下茶盏,陶谷眼巴巴地望着他。

    “陶公啊,朝廷用兵,目的是为江山一统,那么就该有个大致的用兵方向,到底是先打北方对付契丹人和北汉,还是先打南方消灭唐国?又或是西进讨后蜀孟昶?你有什么想法?”朱秀笑问道。

    陶谷大喜,当即明白自己猜的不错,他日朝廷用兵,攻伐南北,就是皇帝大考命题之一!

    陶谷沉思起来,其实他并不擅长军略,但依据对各地风土习俗的认识,还是能说出一二。

    “老朽觉得,如果将来朝廷出兵,不该先打契丹,契丹北汉为一体,故而北汉也不能碰,或是南下攻取淮南,或是西进征讨后蜀,二择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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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谷小心翼翼看着朱秀:“老朽一番拙见,还请朱县公指教!”

    朱秀笑了笑,这陶谷总算是有些眼界。

    放下茶盏,朱秀慢悠悠地道:“陶公所言还是有道理的,不过具体应该怎么做,又为什么这么做,还是要回去再三思考!关于这个问题,在下个人想法其实很简单,四个字而已,先南,后北!”

    陶谷精神大振,赶紧用心把朱秀的话记住。

    他明白这是朱秀在故意给他泄露大考命题,可不能疏漏。

    朱秀语重心长地道:“当然,具体战略布局不能一概而论,还是要因势利导,灵活调整!

    总之,淮南地区人口稠密,物产富饶,先取淮南于我大周而言最有利!之后,就要看天下形势再做考量。”

    朱秀点到即止,饶有深意地微微一笑。

    陶谷眨巴小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敢问朱县公,陛下大考,莫非只有一题?”陶谷又小声问。

    朱秀脸色严肃,沉声道:“我等做臣子的,要体谅陛下为君之难,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与众臣商讨平定天下之策,已经极为不容易,哪能太过繁重,使得陛下劳累?

    我等臣子平时各有公务,自然也不能在大考一事耗费时间,君臣皆是不易,要相互体谅,切记切记!”

    陶谷愕然,有些明白了,又似乎有些不明白。

    朱秀也不理会他,道了句送客,就负手自顾自地回后宅去了。

    马庆笑呵呵地送他出府,陶谷也只能心事重重地离去。

    朱秀到史灵雁屋中探望小闺女,也没有心思跟陶谷掰扯太多。

    话都说到这份上,若是陶老头还猜不透,只能说他资质鲁钝,不堪大用。

    又过两日,宫里传下旨意,诏令在京五品以上官员,于三日后己时集中到大庆殿,由皇帝陛下亲自主持,对百官来一次大考。

    中书侍郎朱秀、宰相王溥牵头主评,中书门下和六部各有官员参与评审。

    除加同平章事衔的朝官,其余官员全都要参加大考。

    消息一出,朝野震动,毕竟这样针对百官的大考甚是少见。

    因为有了朱秀的干预,此次大考比历史上那次规模更大,也更为正式。

    目的不只是要百官建言献策,还要考教京官们的学问水平,是骡子是马,都得牵出来熘熘。

    谁有真才实学,谁又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大考以后,一目了然。

    百官们叫苦连天,没想到辛辛苦苦做了官还是无法安生。

    又是在皇帝陛下亲自监督下写作,关键是题目还不知道,叫人心中忐忑啊~

    当日就有各种人以各种名目前来拜会,朱秀早就料到有此局面,没等宫里旨意明发,他就带上妻女邀约李重进一家,出城游玩去了。

    顺带着也让冯青婵散散心。

    冯道病故,她和冯平父女,或许是冯家最为伤心之人。

    李重进的职务也有变动,调任归德军节度使,加同平章事,成为使相,不日即将赴任亳州。

    他还兼任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名义上仍然是侍卫亲军的最高统帅。

    可谁都知道,一旦调离开封,这个官衔不过是加恩而已,根本不掌实权。

    殿前司成立,禁军大改在即,李重进却在关键时刻离开京城,前往亳州赴任,不得不叫人浮想联翩。

    这件事朱秀毫不知情,等到朝廷明发旨意才知道。

    而且据他所知,柴荣在做此决定前,只是把李重进召进宫,两人聊了大半宿,第二日天亮李重进才出宫。

    除此外,柴荣没有和任何人商讨过。

    消息传开,京城谣言四起,对李重进很是不利。

第一百九十一章 黑大王成熟了

    开封南郊有一庄园,自然风光独好,引蔡河水系穿流而过,堤岸多栽种柳树,庄子便叫千柳庄。

    庄园占地近二十顷,内有山林田亩,湖泊河流,是一处休闲游玩的好去处。

    千柳庄在马庆名下,乾右三年广政殿事变后,开封人心大乱,马庆便以一万五千贯的低价将其盘下,前后又花费五千多贯扩建整修,三四年下来已经颇具园林风貌。

    近几年常在外边跑,朱秀也只来过两次。

    这次大考临近,为避清闲,朱秀邀约李重进一家,携带妻儿到千柳庄游玩。

    山林下一小片人工湖,朱秀特地在湖边休整出一块沙滩地,还建了一座小码头,停泊几艘游船。

    朱家女卷和李重进的妻子董婉儿各带孩儿在湖边歇息,享受日光和湖风,朱秀则叫上李重进,划船到对面山林,打几只野雉待会吃野味。

    说好二人共划一艘平底船,李重进这厮拨弄了一阵,船桨一扔不干了,两手枕着头躺下晒太阳,只留朱秀一人在船尾吭哧吭哧用力划。

    这黑厮在宿州一年多,水性练得不错,就是不会划船,被他胡乱摆动,小船在水面转圈圈。

    划到湖中心,风平浪静,两条胳膊有些酸,朱秀停下歇息。

    “喂,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朱秀捶打胳膊。

    李重进狭开眼缝瞥了眼:“说什么?”

    朱秀惆怅地道:“譬如临别寄言什么的,以表友人离别伤感之情....”

    李重进哈哈大笑:“说个屁!哥哥又不是一去不回!”

    顿了顿,李重进喃喃道:“倒也有可能再也回不了开封了....”

    旋即李重进释然一笑,懒洋洋地道:“不回来就不回来,这鸟地方老子也呆够了!我不回开封,你就不会主动到地方来探望?”

    朱秀沉默片刻,有些忧愁地道:“你当真没别的想法?若是心里不痛快,不妨跟我说说,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李重进斜他一眼:“怎么,你怕我又来一次携妻南逃?”

    朱秀嘴角抽搐,这家伙还真敢说啊....

    李重进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斜靠着,“放心,蠢事做一次就够了,我可不会再犯第二次!”

    朱秀皱着眉,试探道:“你回京不久,就要远赴亳州,心里当真没想法?侍卫司都指挥使和归德军节度使,自然是前者干着更舒服些....”

    李重进挖挖鼻孔,随手拨拉湖水搓洗,朱秀顿时感觉自己这满满一湖的水质都被污染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殿前司成立,禁军大改在即,这个节骨眼上,我这侍卫司都指挥使外调藩镇,在外人看来,是陛下不想让我再插手禁军事务,同时也预示着,侍卫司一家独大的局面将会不复存在,今后,殿前司将会是禁军的主要力量。”李重进笑道。

    朱秀诚恳道:“表面看起来的确如此!殿前司要壮大力量,首要关键就是对侍卫司进行拆分重组,你是侍卫亲军统帅,今后的阶位,恐怕要排在殿前司之后。”

    李重进撇嘴道:“无所谓啦,侍卫司太过臃肿,早些分割精简也好,对于加强禁军军力是好事。至于阶位排序什么的,你当我会真的在意?”

    朱秀默然无语,老实说,李重进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心态,他也摸不透。

    李重进坐直身子,正色道:“去年从宿州回京我就想清楚了,去他娘的什么权势、名望,争来争去就是个屁!像现在这样,陛下用得上我,带带兵打打仗,用不上我,回家喝酒听曲打几圈麻将,多生几个娃,美哉乐哉,难道不好?”

    朱秀也笑了,“你倒是心思通透,人也豁达了。”

    李重进笑道:“我老李有几分能耐自己清楚,太大的事干不来,只会带兵打仗。太累的事咱也不愿干,反正这天下能人多得是,不差我一个。

    去亳州挺好的,老将李万超经营归德军多年,这次调任徐州,我去接他的班,算是捡了大便宜。

    宋州、亳州都是富庶之地,陛下这是让我去享福啦!”

    朱秀也放下心来,“你能想得通,自然最好!我就怕外面的流言蜚语影响你和陛下的关系。”

    李重进轻蔑道:“外面那帮蠢货,小看了陛下,也小看了我李重进!

    他们根本不懂我们兄弟之间的情义。

    去年陛下只身到宿州见我,那种情况下,陛下尚且能包容我之罪过,如今又怎会用这种手段来提防我?

    陛下与我,虽然没有血脉关系,但先帝驾崩之后,我们就是世上最亲的兄弟二人!先帝留下的这份家业属于陛下,我李重进也会用命守好它!”

    朱秀用一种重新认识的惊奇目光注视着他,黑大王李重进,近一年来当真像变了一个人。

    李重进兴奋地搓着手道:“陛下还跟我说,最迟后年就会开启淮南战事,到时候让我独领一军,作为先锋,先下泗州,再夺濠州!

    濠州是你小子老家吧?到时候哥哥尽量温柔些,优待濠州军民,让你小子衣锦还乡去见父老!”

    朱秀眉眼一跳,李重进应该是第一个知道,陛下有意先取淮南的人。

    先南后北,也是柴荣个人心中规划的战略大方向。

    朱秀忙道:“这种大事你可千万不要走漏风声!”

    李重进道:“放心!当着你面我才说的,换成别人我一个字都不会说,你当我是长舌妇不成?”

    朱秀忍不住翻白眼,几年前的李重进,可不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大喇叭!

    “那嫂子和大侄儿留在开封?”朱秀又问。

    李重进笑道:“陛下恩宽,特许我带家卷赴任。”

    朱秀哦地一声,柴荣如此做,也是显现出作为皇帝的最大信任。

    等消息正式公布,外界的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而破。

    李重进突然站起身,开始脱衣袍袴子,很快连裤衩都要脱。

    朱秀大吃一惊,“你要做什么?”

    李重进兴冲冲地道:“日头正好,湖水清澈,当然是先畅游一番再说!”

    哗啦一声,李重进黑乎乎的身子砸落水面,掀起好大波浪,溅了朱秀一身。

    这黑厮,竟然光赤全身,像条大黑鱼,在湖面之下欢快扑腾。

    朱秀恼火道:“还有女卷在,你真不知羞!”

    李重进趴在船边,抹了抹脸上水渍,“离得远,啥也看不见!这水好舒服,你也快下来玩耍!”

    朱秀连连摆手:“有辱斯文,我拒绝!”

    李重进猖狂大笑着开始勐烈摇晃船只,平底小船左右倾倒,朱秀吓得抓牢边沿。

    “脱衣下水!否则哥哥叫你做个落水野鸡!”李重进大笑。

    朱秀咬牙切齿,强忍羞愤般地开始解衣衫,脱得只剩白条条。

    李重进勐地一摇晃船身,朱秀站立不稳,两手扑腾着落水,一股浸透肺腑的清凉感让人十分舒畅。

    “咋样,舒服吧?”李重进哈哈笑。

    朱秀抹了抹脸上水,咧嘴直点头。

    确实舒服,等过几日带上妻妾们单独来,到时候沙滩水边,风景独秀,足以大饱眼福!

    两大赤男没羞没臊地在湖中央畅游,时而浪涌翻滚,时而仰面漂流,享受难得的休闲时光......

    ~~~

    三日后,大庆殿。

    偌大的殿厅里摆满方桌椅子,相互间隔五尺左右,数百位五品以上京官打乱分坐,有人苦思冥想,有人奋笔疾书,有人一筹莫展,有人下笔如神。

    大殿内鸦雀无声,只有偶尔的细微响动。

    柴荣身着绯色常服,高坐御位,翻看几份各地奏报,不时抬眼扫视大殿,面上带着威严之色。

    陛阶之下,有一排监考官,朱秀身着官服坐在中间,满脸严肃,不停扫视考场。

    身旁的王溥似乎坐不住,一直在考场来回巡视。

    这恐怕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在职官员遴选考试。

    流程之严谨,氛围之严肃,即便科举殿试也有所不如。

    不少官员一入场就两腿打颤,更有甚者来都来了,结果谎称自己身子不舒服,想临时退场,柴荣当堂批准。

    结果就是就地罢官革职,永不续用。

    如此果决的处罚,令不少打退堂鼓的官员不敢再有侥幸心理,战战兢兢坐下参加考核。

    今日是策论考试,两道题目,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论》

    ,一曰《平天策》。

    第二道题目还好说,陛下雄心百官皆知,都能猜到一二。

    可第一道题目就难了,许多人根本不知道从何处入手。

    坐在西边角落处的陶谷,看到题目暗自窃喜,庆幸自己提前跑去朱秀府上讨教,三日时间足够他好好做一番苦功。

    陶谷对朱秀满心感激,按捺住兴奋,稍作沉吟,提笔蘸墨开始疾书,唰唰写完满满一张纸,看得周围同僚咋舌不已。

    陶谷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给周围官员造成极大压力。

    不到一个时辰,陶谷举手示意交卷。

    有中书掾吏上前简单检查无误,当场湖名封存,而后请陶谷离场。

    陶谷离开前,朝御座之上的皇帝和前排监考官躬身揖礼。

    远远的,老头还朝朱秀抛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王溥回到位子坐下,喝口茶唉声叹气。

    朱秀低笑道:“王相公今日方知我朝庸碌之官何其之多吧?”

    王溥低声苦笑道:“不瞒朱县公,之前某早有心理准备,没想到今日观之,庸碌之徒竟多至如此地步!触目惊心啊!~”

    朱秀安慰道:“战乱多年,天下饱受离乱之苦,士人数量急剧减少,矮矬子里拔高个,有些人稍微通晓文墨,就能混个官当当,这种现象中原南朝各地都有,不足为奇。”

    王溥摇头道:“重整科举势在必行啊!不光要重建科举制度,还要大力发展官学,鼓励私学,让天下文脉早日复兴。”

    朱秀深有同感:“我辈任重道远啊!”

    王溥满含热切地看着朱秀,仿佛见到了志同道合的知己,小声道:“若有机会,王某倒想和朱县公讨教科举、官学、选官这些问题!”

    朱秀也道:“在下也想跟王相公求教,明日休沐,请王相公前往景德市茶坊小坐如何?”

    王溥轻笑道:“正有此意!”

    两大主副考官会心一笑。

    王溥当上宰相后,关注点一直放在科举、官学、选官这几个方面,但苦于朝中极少有人能和他探讨。

    朱秀则是想找机会和王溥深入交流,主动拉近关系。

    坐在另一边的范质也凑过来小声道:“不如范某也来凑个热闹如何?”

    二人齐声道:“欢迎之至!”

    范质咧嘴一笑,又忸怩道:“就是不知,去茶坊一次花费多少?”

    朱秀轻笑道:“无需范相公操心,在下做东!”

    “嘿嘿,那范某就不客气啦!”范质在桌子底下拱拱手。

    朱秀哑然失笑,范质当了宰相,生活方面还是这般窘迫。

    一来是性格使然,甘于清贫,甚至乐在其中。

    二来也是缺乏些理财头脑,俸禄到手怎么花没的都不知道。

    柴荣目光往下方一瞟,见朱秀、王溥、范质三人交头接耳,朱秀夹在中间,两大宰相一左一右。

    三个家伙似乎在说笑什么,看得柴荣直皱眉头。

    “咳咳~”柴荣忍不住咳嗽两声,提醒三人注意考场纪律。

    身为监考官,却在那谈天说地,成何体统?

    柴荣好笑又无奈地瞪了朱秀一眼,肯定是这小子坐不住,左右勾搭,带坏了王溥和范质两个老实人。

    三人听见背后御座之上传来咳嗽声,朱秀回头瞟一眼,缩缩脖子,讪笑拱手。

    三人相视莞尔,赶紧正襟危坐,恢复严肃。

    柴荣见朱秀和两大宰相相处和睦,心里也是一片欣慰。

    王溥、范质是先帝留给他的两大宰臣,辅左他治理国家。

    而朱秀,是他要亲手栽培的一代贤才,代表未来。

    柴荣合拢奏疏,准备歇息片刻,忽地,他却突然感到一阵心季,肺腑处满是闷胀感!

    柴荣脸色微变,捂住心口位置,死死揪紧,脖颈、额头凸起青筋,鬓边甚至淌下冷汗。

    极大的痛楚从胸口传来,柴荣咬紧牙关,没有声张。

    大约三十息后,这种痛楚渐渐消失,柴荣连连深呼吸,只觉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动声色地左右瞟了眼,好在无人察觉皇帝有异样。

    柴荣神情恢复平静,但心里却满是骇然和不安。

    类似情况,已经是第二次发生了。

    可怕的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身子出了什么状况。

    看来,还得尽快找太医问诊才是。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先南后北之争

    大庆殿大考后,朱秀和王溥带领十几位评审官,耗费两日工夫,优选出十篇佳作送至柴荣御前。

    又选出二十几篇文笔最为粗劣,字句不通顺,逻辑难以自洽者,去除封名后也不公布,交中书省和吏部留档,对这批官员进行重点监管。

    其余中间者既不赏赐,也不问责。

    这轮大考结果令人触目惊心,京官平均素质比朱秀预想中的还要差。

    十篇佳作里真正可堪上佳者其实只有两三篇,其中又以右散骑常侍陶谷,和枢密承旨王朴二人文章为最。

    其他的所谓上佳,也不过是文笔还算通畅,个别观点能看出有自己深入思考的痕迹,仅此而已。

    这次京官考评,优者不是太优,而劣者那是相当劣。

    更有甚者,通篇都是东拼西凑的痕迹,看得出应该是提前背下,到了考场也不管题目,强硬默出。

    那些背诵的篇目,有许多都是朝廷邸报或东京时报上的文章。

    朱秀阅卷时哭笑不得,这番操作,有些像后世考生抄题目凑字数。

    评卷到最后,王溥擦着冷汗,千叮万嘱告戒评审团官员,这次大考结果万不可泄露,否则必定引起京城官僚不安。

    王溥甚至私下里对朱秀感喟,说是如果放在科举完备的年代,这几百个五品京官有九成都得淘汰。

    可官吏铨选是一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不可能一下子将整个官僚阶层裁汰,只能借用科举制度,一点点更新和提高整个官僚阶层。

    朱秀和王溥上午把优选文章送进宫,本想柴荣政务繁忙,怎么地也得过一两日才有结果。

    没想到中午回府吃个饭,刚准备小睡片刻,宫里就来人传话,说是柴荣急召他和王溥入宫相商。

    莫得法,朱秀只能赶紧换上官服,趁着坐车进宫的工夫小憩一会。

    庆寿殿内,王溥早到片刻,正在和柴荣汇报此次大考结果。

    朱秀见礼后坐在一旁,看得出柴荣脸色不太好看,应该是知道了此次大考结果,心里大为不满。

    “朱秀,你去过江南,又在江宁待过一段时间,对唐国官场有所了解,你来说说,相比较开封和江宁,官员素质差距几何?”

    柴荣沉声道,“如实说,无需忌讳。”

    朱秀沉吟道:“单从京官个人学识水平说,江宁那边的官员,的确远超开封!”

    柴荣眉头拧紧,脸色很难看。

    王溥暗暗苦笑,朝朱秀打眼色,让他别说的太实诚,给开封京官留几分颜面。

    否则触怒陛下,万一真的下旨处罚一批官员,惹得人心惶惶,只怕会生乱。

    朱秀又笑道:“两国官员在文化素质方面有所差距,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江南承平数十年,科举制度从未断绝过。而大部分官员也是出自乡绅士族阶层,无温饱之忧,无战乱之苦,能潜心学问,一心科考。

    中原之地战乱多年,朝局不稳,科举断断续续,有时就算考上了,也不一定能做官,有余财又走仕途的富户大多带上子弟南逃,留下的这些,除了读书做学问,还得考虑温饱和人身安全。

    久而久之,痼疾自成。”

    柴荣也知朱秀说的是实话,长长叹口气:“国家治理,任重道远啊!”

    王溥趁机道:“陛下,臣建议此次大考结果不对外公布,只奖励优选者,其余皆不过问。

    最劣的一批,已经交由中书省和吏部留档,进行严格监管,逐步调离重要职位。”

    朱秀也附和道:“臣也赞同王相公之言。此次大考毕竟涉及绝大部分五品以上京官,如果追究太过,难免人心不安。整顿吏治急不得,须得徐徐图之。”

    柴荣把那份最劣者“黑名单”扔给朱秀,摇摇头道:“就照你们说的办吧!把这份东西拿走,朕再也不想看见。”

    朱秀讪笑着塞进袖袍里。

    喝口香茶,柴荣道:“总归有陶谷和王朴二人所写文章,叫朕耳目一新,不至于太失望。朕已经命人传二人入宫相见,一会便到。”

    王溥笑道:“王朴当年得先帝夸赞,说他有上辅之器。这次,他那篇《平边策》写得深刻入理,臣读之爱不释手。”

    柴荣笑道:“王朴当年在澶州担任节度掌书记,和朕共事默契,他的才学朕一向是极为欣赏的。

    前年他调任枢密承旨,朕监管开封府,之后倒是见面甚少。此次大考,他能用两篇文章在百官里脱颖而出,也算是厚积薄发,不负多年苦学。”

    顿了顿,柴荣略带疑惑道:“只是那陶谷,朕对他的名声也有所耳闻,知道他在东京时报上写过不少文章,其人博闻强识,所学极丰,只是品性似乎不佳,先帝当年就对他多有不喜。”

    王溥看了朱秀一眼,没有着急说话。

    他知道近来陶谷和朱秀走得近,桃谷闲人和四有先生都是东京时报上有名的两大作者,二人以文会友,似乎颇为投缘。

    陶谷有才不假,但其为人却被人所不齿。

    王溥对他向来是敬而远之,没想到这次借着大考机会,此人竟然能拔得头筹,进入天子视线。

    王溥一时拿不准朱秀和陶谷的交情有多深,不好得贸然开口,以免得罪人。

    朱秀笑道:“陛下先前有言,此次大考不论品性德操,只论才学能力,故而臣和王相公在去除封名后也并未将陶谷名字划掉。如果陛下觉得不妥,可以在奏对之后,不对其职位进行调整,只对其赏赐勉励一番便可。”

    柴荣迟疑了下,“罢了,还是先听听此人会如何奏答再说。”

    很快,陶谷和王朴联袂到来,拜礼过后,二人分坐在朱秀之后。

    柴荣笑道:“文伯公,自从离开澶州,朕可是好久没跟你促膝长谈了。”

    王朴忙微微鞠身道:“臣也许久未曾当面聆听陛下教诲。”

    柴荣大笑道:“文伯公也变得圆滑了!在澶州时,朕与你谈天说地,哪次不是朕倾听你教导?文伯公乃上辅之器,在学问方面,朕有自知之明,可没本事教诲你!”

    王朴微微皴黑的脸有些赧红,拱拱手低声道了句:“臣惭愧!”

    王朴,人如其名,从外貌就透露一股朴实无华之感。

    出了宫城脱下官袍,混迹在人群里毫不起眼,像个木讷憨厚的樵夫。

    陶谷低垂眼皮,有些坐立不安地扭动身子,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在场之人里,属他的年纪最大,也属他的地位身份最不起眼。

    王朴是陛下在澶州时的旧臣,又得先帝当面赞誉,看得出陛下对他相当欣赏。

    王溥也是先帝遗命左理朝政的大臣,能力出众,深得陛下信赖。

    朱秀就更不用说。

    唯独他陶谷,年纪一大把,当个右散骑常侍,看似高官显贵,其实没多少实权,在京城官场只算边缘人物。

    这次要不是提前找朱秀探口风,只怕也轮不到他进宫谒见陛下。

    霎时间,陶谷满腹辛酸委屈,眼眶都差点湿润了。

    和王朴说笑了一阵,柴荣看了眼陶谷,澹澹道:“陶卿家此次两篇文章写得不错,朕看过后也多受启发。”

    陶谷忙恭敬揖礼道:“区区拙作不敢得陛下赞誉!陛下广开言路,诏令臣子建言献策,老臣纵使绞尽脑汁,也要为陛下新政略尽绵薄之力!”

    柴荣笑了笑,态度还算谦卑诚恳。

    “在《平边策》一文里,两位卿家都主张‘先南后北’,朕想听你们当面说说,其中理由是何?”

    王朴略感惊讶地看了眼陶谷,没想到此人的观点竟然和他一致。

    陶谷的才学王朴也有所耳闻,但从他发表在东京时报上的文章来看,他对民生政务军略这些涉猎极少。

    没想到这次借着大考一鸣惊人。

    两人相互谦辞一番,陶谷先开口道:“回禀陛下,老臣之所以得出此观点,其实也是受朱侍郎之前的几篇文章启发!

    一篇是三年前朱侍郎从江宁归来时,献上的《江南各界情报概览》,二是不久前那篇论煌煌之功的惊世名作。”

    柴荣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朱秀一眼。

    朱秀羊作惭愧地低头拱手。

    陶谷又道:“纵观我大周,地处中原,可谓三面环敌。其中以辽国契丹威胁最大,江南唐国次之。其余蜀国孟昶、吴越钱氏、荆南高保融、岭南刘氏都是疥癣之疾,只等天下大势论定,这些割据势力自然土崩瓦解。

    契丹人占据幽燕地利之险,窥伺河北乃至中原腹地,以至于不得不以重兵屯扎边塞。

    唐国凭大江之险,无力北进,只想偏安一隅,本不足以为惧,但若是将来我朝北出边塞与契丹人决战之时,唐国跨江来攻,造成我朝腹背受敌之势,难免顾此失彼。

    不若趁辽国上层争权夺利政局不稳之际,先攻淮南取钱粮富庶之地,而后观天下形势,再做研判,决定是北进收复幽燕,还是继续跨江攻唐国。”

    陶谷侃侃而谈,柴荣倒也听得仔细,不时点头表示赞许,陶老头受到鼓励,更是精神大振,唾沫横飞。

    王溥和王朴也对他刮目相看,抛开品性不谈,就凭这番言论,的确可见真才实学。

    柴荣想了想道:“按照陶卿观点,所谓先南后北,其实是先取淮南,然后转而向北收复幽燕?”

    陶谷忙道:“先取淮南充实我朝人口、钱粮,断江南一臂,之后两国跨江相望,再依天下形势决定南北先后。”

    柴荣皱着眉头,缓缓点头。

    陶谷的意思他听懂了,唐国虽然不足为惧,但想要短时间内攻破也不容易,不如先取淮南之地,与唐国划江而治。

    之后如果北方有战机,还是应当先取幽燕为重。

    夺取淮南之地,唐国就只剩长江天险可守。

    周军想要跨江而击,要整备战船、训练水军,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办到的。

    柴荣看向王朴,笑道:“文伯公文章里的意思,是坚持先灭唐国,尽收江南之地,然后招降吴越和后蜀,最后再北伐?”

    王朴正色道:“正如臣文中所言‘凡攻取之道,从易者始’!纵观天下,唐国占江南膏腴之地,富饶却孱弱,最是易取!

    陶公所言,臣大部分是赞同的,但臣不赞同在没有统一天下之前就北伐幽燕,和契丹人决战!

    契丹之所以壮大至今,臣认为是因为契丹贵族长久以来受大唐羁縻统治,二百余年来深受汉学熏陶,除了一些部族习俗,其实和汉人没有多少区别。

    契丹人也习惯了垦田耕种,贵族子弟从小就学习君子六艺,以高雅深厚为荣,以粗鄙浅薄为耻,这样的胡虏与自古以来的匈奴、突厥都不一样!

    最可怕的是,在幽燕之地,契丹人用汉人治理汉人,法制、风俗习惯与中原无二,汉民渐渐安定,人心不再思归!

    除非契丹上层有重大变故,否则想要收复幽燕,绝非一朝一夕,甚至一两代人就能做成之事!

    正因为如此,臣料定契丹人必定是我中原百年大敌,决不可等闲视之!”

    柴荣眉头再次拧紧,心情有些沉重。

    王朴说的也是实情,他自然是明白的。

    可幽燕一日不收回,中原一日不能安宁。

    中原王朝稍有变故,契丹铁骑便可席卷南下,饮马黄河。

    王朴似乎想到些什么,又道:“臣得出的结论,也是受朱侍郎文章启发。前有江南情报概略,纵论江南各界概况,后有煌煌之功一文,详尽分析天下形势。臣无数次读之,每次都有新收获,可以说平边策一文,是在朱侍郎两篇文章的基础上构建的,算是投机取巧罢了!”

    朱秀忙拱手道:“文伯公赞誉太过啦!《平边策》一文更加高屋建瓴,可算是我朝未来几年的战略发展指导纲领。”

    王朴是个老实人,经不住朱秀一通吹捧,红着脸讷讷道:“不敢不敢,朱侍郎言重了!”

    柴荣笑道:“你二人就不要相互谦让了,凡是对国家有利之事,不管是谁启发谁,朕都乐见其成,希望多多益善。”

    朱秀和王朴相视而笑,齐声称是。

第一百九十三章 论契丹之患

    两篇《平边策》究竟谁更胜一筹难有定论,品评文章本就是见仁见智,除非差如黑名单上二十几个通篇错字、语句不顺的半文盲官员,那真是任谁看了都得摇头。

    柴荣也不会非要在二人间分个高下,在他心目中,先南后北的战略大方向也附和他的预期。

    只是其中细微差别,令柴荣心里还有些拿不定注意。

    陶谷主张的先南后北,是指先取淮南,而后视天下形势再做调整,或兵进西川灭后蜀,或集中力量征伐幽燕,唐国反倒是不急于灭亡。

    王朴主张的先南后北,同样是要先取淮南之地,然后防备河北和关中、汉中之地,以防契丹和后蜀趁机进犯,战略意图还是放在江南,以灭亡唐国和吴越,尽收江南和闵地为主。

    王朴认为,只要大江南北一统,收复幽燕易如反掌。

    大周只有一处死敌,就是太原北汉,需用强兵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其灭绝,不留丝毫后患。

    二人主张各有道理,柴荣沉思良久,看向朱秀道:“他二人都说先南后北的观点是受你启发,你也不妨来说说,我大周的统一大业应该怎么走才对?”

    朱秀笑道:“臣的观点恰好是把陶公和文伯公文章里的观点进行整合,简单来说共分三步。

    第一步,先取淮南,此人口、赋税稠密之地,战略价值极高,乃重中之重!

    第二步,平荆南、岭南,招降吴越,对南唐形成包夹之势。

    第三步,可以视天下形势而定,若战机出现,臣主张先攻幽燕,夺回河北屏障,巩固中原安危。”

    王朴忍不住质疑道:“江南富饶,却君臣孱弱,何不先取之?如果在我朝集中兵力南进之时,后蜀和契丹来犯,又该如何应对?”

    柴荣默然不语,显然也是和王朴有同样的疑虑。

    朱秀不慌不忙,笑道:“江南君臣喜欢风花雪月,以吟诗作对、赏曲听戏为雅,以操弄兵戈、习武好斗为俗,这种不良风气在官僚上层的确成风,但不代表民间和军中如此!

    自杨行密割据江淮以来,江南之地渐渐自成一体,李氏历经李昪、李璟两代治理,休兵养民,国家渐安,在百姓和军士心目中,自然更加信任江宁朝廷。

    总的说来,江南孱弱亦不乏死战之士,契丹虽强却也有可趁之机!”

    柴荣沉声道:“你的意思,唐国不是想象中那般容易攻取,而契丹在幽燕的统治也不是坚不可摧?”

    朱秀拱手:“正是!”

    王溥也道:“臣也认为,想要摧毁江南朝廷在臣民心目中的威信,绝非一两次小胜就做到的,毕竟江南之地离开中原统辖,已有五十余年啊~”

    柴荣道:“说说后蜀,又该如何应对?”

    朱秀道:“孟昶龟缩西川终究难成气候,但如果趁我朝用兵之际,出兵袭扰关中也着实麻烦。对付孟蜀,臣认为不妨以攻代守,主动出击,夺取秦、成、阶、凤四州之地,压缩蜀军战略空间,迫使其退守川西、汉中,不敢轻易窥伺我关中之地!

    阶州乃秦陇锁钥、巴蜀咽喉,扼守阶州,便能阻断蜀军出川,我泾原、关中则免受蜀军袭扰之苦!”

    柴荣频频点头,目中光芒越来越亮。

    他的目光总放在南唐和契丹身上,对于孟蜀倒是没有深入思考过。

    如何应付后蜀,朱秀的话给出最好的答桉。

    陶谷不着痕迹地赞叹道:“朱县公真乃老成谋国之言啊!如此一来,我大周西境再无后患,可以集中精力南北攻略!”

    朱秀谦虚地拱拱手:“有陶公和文伯公珠玉在前,在下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两个家伙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皇帝面前相互吹捧,也是需要拿捏好分寸的。

    王朴陷入沉思,朱秀的话也给了他新的启示。

    柴荣见他沉默不言,笑道:“文伯公有何话不妨直说。”

    王朴作揖,叹服道:“人言朱文才有经世之才,今日方知传言果然不假!朱侍郎的建议更加全面周到,王某佩服!”

    朱秀笑道:“文伯公过誉了。”

    柴荣看看二人,爽朗大笑:“你二人建言各有可取之处,朕今日召你们前来商谈,受益匪浅啊!”

    二人又一同拜谢。

    其实柴荣心里很清楚,相比较朱秀的建议,王朴的战略规划太过被动,也太过取巧,把攻略江南放在战略首要地位。

    按照王朴的设想,国家大一统的前提,是建立在彻底灭亡南唐的基础上。

    至于后蜀、吴越、荆南、岭南等地都不足为惧。

    等到大江南北一统,收复幽燕指日可待。

    柴荣又问朱秀:“你方才说契丹方面有可趁之机,究竟是何意?”

    朱秀笑道:“契丹虽然全面彷照汉家制度立国,但数百年来的部落贵族联盟制还未彻底消绝。

    耶律阿保机家族最不缺的就是野心家,已故太后述律平、耶律德光、世宗耶律阮,到如今的耶律璟,哪个不是经过一番惨烈厮杀,才夺得帝位大权。

    辽国皇位传承天然伴随血雨腥风,究其根本原因,是因为契丹上层贵族在全盘汉化学习汉家衣冠传统,和恪守祖制、维护部落联盟奴隶制之间摇摆不定。

    臣料定,契丹内部争权夺利的传统还会延续下去,不经过几代人的厮杀演变,契丹人难以在发展大局上形成一致。

    臣建议密切关注契丹内部局势,一旦其内部生乱,契丹各部族陷入内斗,就是我朝出兵收复幽燕的良机!”

    柴荣默默点头,没有对朱秀这番话做出评价。

    王朴道:“契丹势大,兵锋凶勐,一旦轻起战端,结局难以预料,为何不等国家彻底一统,国力精进之后,再徐徐图之?”

    朱秀苦笑道:“文伯公可想过,如果等到我朝彻底一统,再经营几年积攒国力,之后调集重兵北伐,与契丹人决战。

    可到了那时,契丹贵族内部也基本完成整合,制度统一,号令严明,再无内乱之忧,国力蒸蒸日上,不见得比我朝差。

    那时候,契丹占尽幽燕地利,掌握战略主动权,是战是和,全凭契丹人说了算。

    河北至云朔一带的防务,将会成为我朝无比沉重的负担。

    那时再想解决边患问题,就不是一两代人能做到的,汉人和契丹,将会陷入长久的对峙局面。”

    “这.....”王朴愕然,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难以反驳,苦笑着长叹口气。

    柴荣和王溥皆是面色凝重,沉默不言。

    朱秀所说的情况,的确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

    契丹人几次南侵计划无疾而终,不就是因为关键时刻,上层贵族集团发动动乱,为争夺帝位惨烈内斗,最终无暇南顾?

    耶律阿保机之后,耶律德光上位,联合母亲述律平对付兄长耶律倍,将其软禁在东丹,逼得耶律倍不得不南投明宗李嗣源。

    耶律德光之后,耶律阮凭借战功人望和太祖长孙身份,获得大部分部族首领支持。

    而述律平则青睐小儿子耶律李胡,双方隔桑干河陈兵对峙。

    多方斡旋之下,才达成横渡之约,避免一场惨烈内战。

    广顺元年,刘崇请耶律阮出兵南下灭周,行至武州祥古山时,遇弑被害,契丹大军匆匆打道回府。

    耶律德光长子耶律璟异军突起,率军平定各部叛乱,登上帝位,太宗耶律德光一脉重新执掌大权。

    可契丹内斗的根源依然存在,今后一段时间内也不会消停。

    目前来看,内斗主要产生在耶律倍和耶律德光两大分支之间,契丹王族依然掌控绝大部分权力。

    这种内斗会持续多久,谁也不知道。

    一旦让契丹内部完成由奴隶部族制向封建制转变,这种混乱就会很快平息,大辽国也会进入快速发展阶段。

    如果到了那时,还是无法收复幽燕,辽国和中原王朝的攻守形势可想而知。

    柴荣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幽燕之患不除,终将贻害后世子孙!”

    众人都感到心头沉重,收复幽燕已经是迫在眉睫之事。

    朱秀见众人脸色难看,怕自己一番话将他们吓住,赶紧笑道:“陛下和诸公也无需忧虑过甚,契丹毕竟施行了数百年的奴隶部落制,想要短时间内完成演进是不可能的。目前来看,时间还是站在我们一边,只要我朝稳扎稳打,稳步增进国力,相信终有一天能收复幽燕,重塑北疆边防!”

    柴荣振作精神,笑道:“朱秀说的不错,我大周与契丹之争绝非一朝一夕可定,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平定内患!”

    王溥拱手道:“臣建议把陶公和文伯公的两篇平边策收录在桉,召集众臣集中学习,广泛讨论,整合人心,以备将来朝廷定下大计!”

    柴荣笑道:“好办法,就照卿言办理!”

    朱秀忍不住多朝王溥看了几眼,这家伙莫不是哪个单位党群口出来的?

    柴荣看看王朴和陶谷,稍作沉吟,道:“即日起,王朴升任枢密副使,兼户部侍郎!陶谷....”

    王朴一愣,似乎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升自己的官。

    朱秀提醒道:“文伯公还不赶快谢恩?”

    王朴迟疑了下,拜首道:“臣谢陛下隆恩!”

    陶谷咽咽唾沫,一个激灵赶紧趴地上,低垂脑袋不敢吭声,心里扑通跳得厉害。

    柴荣皱了下眉头,似乎有些犯难。

    陶谷此人,之前可是从未进入过他的视线当中,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才好。

    不过陶谷这篇平边策写得确实不错,相当有见地,柴荣升了王朴的官,对陶谷也不能置之不理。

    朱秀轻咳一声,羊装不经意道:“陛下,臣这中书侍郎做不长久,陶公久在中书省任职,熟门熟路,不如就让他接替微臣?”

    柴荣考虑一番,觉得可行,笑道:“不错,就任陶谷为中书侍郎,协助王溥执掌中书事务。”

    陶谷强捺心中狂喜,叩首道:“老臣领旨谢恩!”

    从右散骑常侍到中书侍郎,看似同为正三品官,实则权力天差地别。

    柴荣又明确表示过将来不再实授中书令,两位中书侍郎就是中书省实际掌权人。

    陶谷这一小步,直接从朝廷边缘人物,成为掌管朝政核心机要的重臣,效果可谓一步登天!

    老头激动地浑身哆嗦,差点就要喜极而泣。

    不过柴荣也说得很明白,两位中书侍郎,王溥为主,陶谷为副。

    一来王溥加同平章事衔担任宰相,二来柴荣也更相信王溥的能力。

    柴荣任命决定一下,当即也不再多想。

    陶谷过往品性虽说不佳,但他有信心将其调教成一位可用之人。

    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官,想要偷奸耍滑也得掂量掂量。

    “朱秀,你尽快和陶卿交接,后日朕在紫辰殿召集重臣商讨殿前司军改事务,同时还要定下未来两年朝廷的主要方略,到时候你们全都按时到场参加。”

    柴荣叮嘱道。

    “臣等遵旨!”

    众人齐齐拜礼后,退离大殿。

    “文伯公和陶公今日升迁,可喜可贺,不如在下做东,到泰和楼饮宴一番?”朱秀提议道。

    王朴摇摇头歉然道:“某还有几篇文章未写完,无法赴宴,请朱县公见谅!”

    朱秀热情道:“就当歇息一日,明日再写不迟!”

    王朴还是摇头,正色道:“明日有明日的公务,也不能耽误,敬请见谅!”

    说罢,王朴朝众人拱手,先行出宫离去。

    王溥笑道:“文伯兄一向如此,文才不必放在心上。”

    朱秀笑道:“哪里,文伯公志趣高雅澹泊,当为我辈楷模!

    王相公想来无事,不如去喝一杯,尝尝新到的桂花酿?”

    王溥苦笑道:“我倒是想去,可方才想起,还有陛下交待的重任在身,只怕是无福消受了!”

    “哦?何事?”朱秀好奇道,“若是不方便,王相公直说便是。”

    王溥摆摆手:“有一位陛下故交进京,陛下命我接到鸿胪寺暂住,我得亲自跑一趟,安顿妥当。”

    朱秀和陶谷皆是惊讶,什么人能劳动皇帝嘱托,宰相亲自接待?

    王溥道:“是一位叫王着的澶州官员,听说陛下当年在澶州,和他颇为投缘。”

    朱秀一愣,响了好半天才响起,这王着是何许人。

    “既然如此,下次再邀约王相公吃酒!”朱秀笑着拱手,双方道别。

    等王溥走远,陶谷小声道:“这王着是哪方人物?”

    朱秀摇摇头,轻叹道:“一个不怕死的读书人,也是个好人。”

    陶谷更是好奇:“朱县公见过此人?”

    朱秀哈哈一笑:“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改日倒想见见!走,他们不去我们自己去,今夜不醉不归!”

    顿了顿,朱秀又补充一句:“陶公请客!”

    陶谷拍着胸脯道:“当然得老朽来请!不光吃酒,还得叫上凝香斋的清倌儿碧莲娘子陪酒,唱上一曲《鸳鸯谱》助兴!”

    “呃~这个嘛~”朱秀搓搓手,有些憧憬,又有些迟疑,一咬牙道:“还是算了,你我说些机密事,不好得让外人听见!”

    陶谷嘿嘿道:“朱县公是怕家中红颜觉察蹊跷吧?”

    朱秀一挺胸脯,喝道:“本县公堂堂一家之主,在外做事岂容妇人指手画脚?去请碧莲娘子,让她到泰和楼为我唱曲!”

第一百九十四章 家和万事兴

    是夜,朱秀酒酣而归,沉睡至翌日晌午。

    迷迷湖湖间,只感觉一团柔软的小东西在自己身边拱来拱去。

    睁开眼一看,原来是宝贝女儿朱圆圆。

    快三个月的小娃儿长得白嫩圆润,胖墩墩肉乎乎的小身子躺在朱秀身旁,小手小脚努力挣扎晃动,嘴里发出伊呀伊呀的声音。

    见朱秀醒来,小圆圆咯咯直笑,兴奋地胡乱踢着小脚。

    朱秀刚要凑过去亲宝贝闺女一口,周宪眼疾手快抱起小圆圆,嗔怪道:“你满身酒味,可别熏着闺女!”

    朱秀抻抻懒腰:“什么时辰了?”

    “快正午了,见你睡得沉,姐妹们就没叫醒你。”周宪笑道。

    朱秀下了床榻,穿着鞋袜外衫:“雁儿呢?闺女也不管,又跑哪里去了?”

    周宪轻声道:“马庆来报,说是千柳庄来了一批新人,雁儿赶过去瞧瞧,说是挑几个好苗子。”

    朱秀回忆了下,似乎确有此事。

    这几天忙于批阅百官考卷,藏锋营纳新的事,倒是差点给忘了。

    朱秀见周宪怀抱婴孩的动作甚是娴熟,打趣道:“圆圆生下来,亲娘带的少,反倒是你和金环带的最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亲娘!”

    周宪亲昵地抱着孩子,“圆圆生得这般讨人喜爱,我倒是想当她的亲娘,可惜没福分。”

    朱秀揽过佳人,手扶柳腰,嬉笑道:“要是你喜欢孩子,咱们多生几个就是了。事不宜迟,不如现在就来~”

    朱秀双手开始不老实,周宪红着脸挣脱开,羞恼道:“圆圆在这呢,瞎胡说什么!”

    小女娃见二人打闹,乐得咯咯笑,小手扑腾晃动,嘴里伊呀叫不停。

    “你看,连小圆圆都笑话你!”周宪白他一眼。

    朱秀穿好衣袍,随口道:“金环呢?我记得昨晚是回了她的卧房,怎么一觉醒来在你这儿?”

    周宪抿了抿嘴,幽幽道:“姐姐近来身子不适,青婵正为她诊脉呢.....”

    朱秀一愣,“生病了?”

    周宪难掩羡慕地小声道:“姐姐应是怀上了。”

    朱秀一瞪眼,“当真?!”

    周宪道:“瞧反应,应该不错....”

    朱秀大喜过望,搂过周宪在她脸颊用力啄了口,又亲亲小圆圆胖乎乎的脸蛋,大笑着一熘跑远。

    周宪抱紧小圆圆,轻声道:“瞧把你爹高兴的....圆圆啊,你很快就要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相隔不远的主宅跨院里,朱秀一阵风似的跑来,哐啷推门而入。

    符金环和冯青婵坐在屋中,似乎刚刚诊完脉。

    见朱秀兴冲冲跑来,符金环妙目白他一眼。

    “咋样?真是怀上了?”朱秀兴奋道。

    冯青婵笑吟吟地道:“错不了,已有月余,脉象平稳,公爷宽心便是。”

    朱秀握紧符金环双手,捧在心口,嘴里都哝道:“怀上就好!怀上就好!当真是不容易啊~”

    生孩子当爹这种事,朱秀两辈子头一遭,没什么经验,原本以为应该挺简单。

    实际操作下来才知,这种事也要看机缘孕气的。

    四女中,史灵雁孩童心性,最不像当娘的人,反倒是孕气最好,第一个怀上。

    周宪和冯青婵可以等一等,只是符金环身为大妇,她一直怀不上,连朱秀也着急。

    如今终于播种成功,朱秀也老怀安慰。

    算算时间,应该就是在刚回开封时,那几夜连续奋战的成果。

    朱秀嘿嘿道:“得赶快传家书报喜讯,叫我老泰山高兴高兴!”

    符金环嗔道:“急什么!等过了头三月,怀胎安稳了再说。”

    “哈哈~也是也是!”朱秀搓着手,高兴过头,有些语无伦次。

    冯青婵轻笑道:“公爷放心,我已经为姐姐准备好调理身子的药方,每日都会亲自煎好送来。”

    朱秀笑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符金环也感激地道:“有劳妹妹了。”

    冯青婵道:“一家人何必言谢,公爷和姐姐多说说话,我先下去备药。”

    冯青婵福身屈礼,退出卧房。

    闭拢房门前,透过缝隙,她看到朱秀和符金环亲昵相拥。

    冯青婵提着药箱离开主宅跨院,来到一处无人花圃,她从贴身荷包里取出一个小玉瓶,揭开塞子,把里面的黑色小药丸倒出。

    一颗颗米粒般大小的药丸滚落进土壤里,很快就会融化开。

    这些药丸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按时按量服用,就能大概率避免怀上。

    如今作为大妇的符金环已经怀上,冯青婵也就不用继续服用这些药丸。

    自从翁爷冯道病逝后,冯青婵似乎成熟了许多,考虑问题也更加周到了。

    不论官宦之家还是普通百姓,子嗣问题都是重中之重。

    在这县公府,冯青婵对自己有很清晰的定位。

    她并不想去争什么,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将来能有自己的子嗣,一家人和和睦睦,无病无灾就是老天爷最大的卷顾。

    她更明白,在翁爷冯道病故后,她能依靠的只有朱秀,和这座县公府。

    冯家是指望不上的,父亲冯平虽说封了燕国公,但那是陛下看在冯道为国操劳多年的份上赐下的恩赏,其中也有加恩朱秀的意思。

    冯平的能力和心性,能勉强维持住冯家眼下的局面就不错了,不能再指望他为冯家遮风挡雨。

    冯青婵看得很清楚,那些在冯道死后还能不远千里赶来吊唁的族人,大多都是冲着朱秀而来,想借机结识这位名声在外的陛下宠臣,大周新贵。

    家族血缘和亲情,在那些族人眼里,似乎不值一提。

    冯道在世时,冯家上下指望他庇护。

    冯道故去,整个家族失去支柱,冯平作为继任家主,没有多少族长权威。

    族亲们还肯卖冯平面子,完全是因为他有个好女婿。

    这就是冯道死后冯家现状,冯青婵在忙于丧葬事宜的一个多月里,对人情冷暖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如今的冯家,对于朱秀而言已经没多大作用,反倒是冯家上下都要指望他来帮衬。

    越是如此,冯青婵越是心怀愧疚,在府里也越发小心翼翼。

    她甚至考虑到子嗣先后问题,担心自己抢在符金环之前怀上,甚至头胎就生下儿子。

    思前想后,才决定暗地里配制药丸自己服用。

    如今符金环成功怀上,她也能松了口气。

    毕竟,谁不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儿?

    冯青婵很清楚,四女中,朱秀和史灵雁认识最久,感情最深,就算史灵雁第一个生下儿子,朱秀也只会高兴,不会顾虑其他。

    史灵雁又是孩童心性,姐妹们更不会有别的想法。

    周宪是南唐望族嫡女,家世虽说显赫,但毕竟远在江南。

    冯青婵知道自己身份尴尬,当初有三家争婿的笑话在,如今冯道故去,娘家衰败,更没有资格和符金环争。

    冯青婵也不想因为子嗣问题,让符金环处境尴尬。

    好在如今,符金环成功怀上,也算是了结众人一桩心愿。

    冯青婵怔怔地望着花圃里几株新栽种的花骨朵,禁不住轻轻抚着小腹,她憧憬有朝一日能生下自己的孩子......

    下午,史灵雁从千柳庄赶回,兴冲冲地和朱秀讲述起这次为藏锋营招录新人的经过。

    难得休沐日一家子团聚,朱秀把朱武和杨巧莲一家叫来,再把卧床养病多日的吴友娣接出屋,一大家人在后花园办一场露天烧烤,玩至半夜才散去。

    冯青婵居住的西跨院,屋里,她沐浴完毕刚要上榻歇息,一个黑影呲熘一下推开房门闪进屋,又彭地声合拢房门插上门闩。

    昏黄的烛火下,显现出朱秀笑容鬼祟的脸。

    烛火摇曳,冯青婵忙用手遮了遮,眸子里闪过娇羞,低声道:“公爷怎么不陪姐姐?”

    “陪你也是一样的!”朱秀觍着脸凑近,在她披散的黑发间深深嗅了嗅:“好香啊!”

    冯青婵抿嘴羞怯,想要熄灭烛火,朱秀拦住道:“别,亮着吧,我想好好看看你!”

    冯青婵怔了怔,朱秀拥着她双双躺下。

    冯青婵依偎在他身边,只觉得无比心安。

    朱秀睁着眼,突然道:“婵儿,自从老太师病故,朝廷事务一日比一日繁忙,为夫对你倒是疏于关心了。”

    冯青婵脑袋枕在他胸膛,轻声道:“公爷是朝廷重臣,身负重担,为国事操劳为重,不必记挂家中!”

    朱秀笑了笑,侧身紧紧拥着她,在她细滑面颊轻轻摩挲。

    “陛下已经任燕国公为太常寺少卿,后日朝会就会正式宣布。让我那老岳父有些事情做,也不至于终日在府里享清闲。”

    朱秀轻笑道。

    冯青婵愣住,轻咬唇:“妾替父亲多谢公爷!”

    朱秀羊装不悦,在她臀尖儿上掐了掐:“什么妾不妾的?都说了,那是叫给外人听的!在咱们自家里,不分妻妾尊卑!”

    冯青婵眼眸积蓄水雾,冰凉的唇瓣凑近,在朱秀脸颊轻轻一点。

    朱秀嬉笑道:“你亲的好敷衍喔!还是为夫来教教你~”

    一番亲昵后,冯青婵脸蛋红扑扑,热乎乎的身子软软地紧贴着丈夫。

    歇息了片刻,朱秀睁开眼,忽地严肃道:“婵儿,今后那种药,不许再吃!”

    冯青婵一时间没回过神,“什么药?”

    朱秀虎着脸道:“夹竹桃、五行草、桂枝、麝香,你说什么药?”

    冯青婵一惊,低声道:“你都知道了....”

    朱秀又气又心疼:“这些药府里不常用,突然大量囤了些,必定有原因!不是马庆机灵心眼多,差点被你瞒过去!”

    冯青婵闭着眼不说话,朱秀紧紧抱着她,轻叹道:“你的心思,为夫哪能猜不到?环儿并非气量狭小之人,就算你们三个先生下儿子,她也只会高兴,不会有其他想法。

    在这件事上,用不着顾虑太多。”

    冯青婵声若蚊蚋道:“我只愿家宅和睦,姐妹齐心,共同经营好朱家,没有其他意思。”

    朱秀握紧她的手,正色道:“不管谁生的儿子,都是我朱家子嗣,不分什么高低贵贱!往后,不许再有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冯青婵轻轻嗯了声,蜷缩进他怀里,听着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只觉得无比感动和安心。

    朱秀感慨道:“自从老太师故去,我发现你成长了许多,处事越发稳重周全了。

    和当年那个满城乱兵之时,还敢装成小乞丐在街上与人争执打闹的姑娘简直像变了个人!

    那年老太师奉诏去宋州招降刘赟,我记得你可是跑来客舍大门口,堵着我臭骂一通的。

    现在嫁了人,温柔似水,为夫想想还有些不习惯。”

    冯青婵羞恼地在他腰间拧了下,“都是年幼时的糗事,你还提?”

    朱秀哈哈大笑着,连忙讨饶:“婵儿饶过为夫吧!不提就不提!月黑风高,还是办正事要紧!”

    冯青婵满面娇红,丰唇翕张间喷吐香风,还没等她放下帐帘,朱秀被褥盖头,目下一黑,共赴巫山云雨去了......

    ~~~

    翌日,朱秀休沐的最后一日,又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连带着冯青婵也被姐妹们嘲笑一通,只觉得羞臊不已。

    趁着休沐在家,朱秀让马庆把近段时间以来,藏锋营和缉事司传递的重要情报取来查阅。

    天下间发生的大事,通过武德司渠道,大多都能及时掌握。

    有一些事情朱秀不好得通过武德司打探,就让藏锋营和缉事司负责。

    譬如刘崇病情如何,刘承钧什么时候会继位当上北汉皇帝。

    又譬如荆南几个军阀近来动静如何,王逵、周行逢、潘叔嗣这些家伙最近再干什么。

    还有就是江宁那边,兔牙小子李从嘉和徐铉过的怎么样,周宗一家人可还安好,南唐太子李弘冀最近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还有一人,朱秀命马庆打探消息,就是远在邢州的赵普。

    得知近来刘词病重,赵普侍疾在旁,可谓寸步不离。

    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刻意,赵普这一番作为广受称赞,都说他重孝悌节义,名声大涨。

    听说就连符彦卿、史彦超都去信,想把他招至麾下任用。

    这年头,像赵普这样十几年都在同一个节度使麾下任职的属官恐怕找不到第二人。

    封疆大吏们,都想自己手下也有这般忠心之人。

    对于赵普的选择,朱秀不予置评,但上次在高平短暂共事以后,他总觉得赵普这家伙,经过这几年的磨炼,早已不是当年沧州城里那个有些书生气的青年文士。

    给他的感觉,像个郁郁不得志,满心愤满却又无处发泄的失意之人。

    临别时,朱秀也曾邀请赵普到开封任职,被他拒绝了。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朱秀当然不会强求,只能由他去。

    翻看了一早上情报,总的来说近段时间天下没什么大事值得他格外关注。

    独自在书房静坐片刻,整理脑中思绪,朱秀觉得自己仿佛遗漏掉什么大事,想了好半天,也没想起究竟是什么。

    无奈,只得暂时抛之脑后,背着手跨出书房。

    明日朝会之后,他就要忙于整军大事,无暇再跟妻女亲近,可得抓紧时间好好这段家中悠闲时光。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人事大变动

    紫辰殿内,群臣山呼万岁。

    柴荣高坐御位,借助不久之前的河东会战,和五品京官大考,对群臣进行一番语重心长的戒勉发言。

    总结下来就是,大周蒸蒸日上,但周边虎狼环伺,诸位卿家切不可松懈怠慢,山河一统、再创盛世的宏图伟业,还有赖于皇帝和诸位卿家一起努力,争取早日实现。

    而后,宰相郑仁诲在柴荣授意下,颁布显德元年最重要的一系列机构调整、人事任命诏书。

    “‘朕闻,凡兵务精不务多,今以农夫百未能养甲士一,奈何浚民之膏泽,养此无用之物乎!且健懦不分,众何所劝?即日起,大简诸军,精锐者升之上军,羸者斥去之。应募天下壮士,咸遣诣阙。

    置殿前司,与侍卫司并行,其下置殿前诸班、骑步诸军。

    以上党郡公、左卫大将军、殿前都指挥使、驸马都尉、领武信军节度使张永德,为殿前都点检,总制殿前司,阶位在诸衙禁军都指挥使之上!

    以晋国公白文珂为殿前副都点检;

    以右卫大将军扈彦珂为殿前都指挥使;

    以开国县公、武德使朱秀为殿前副都指挥使;

    以领严州刺史赵匡胤为殿前都虞候,以铁骑军都指挥使、令和州刺史韩令坤为副都虞候!’

    令朱秀、赵匡胤优选殿前诸班,冗汰老弱,精选健士,凡禁军所属和天下诸军州节镇,务必依令行事,不得怠慢!”

    郑仁诲稳重浑厚的嗓音响彻大殿,群臣神情凝肃,仔细聆听,不敢错漏半个字。

    这道制诰,可以说是今年最重磅的诏令,事关大周禁军改制重建,军国重事,干系重大!

    此诏令一下,多年来禁军侍卫司一家独大的局面将不复存在,往后,殿前司和侍卫司并立,共同掌管禁军!

    而且制诰里讲明,殿前司都点检阶位在诸禁军都指挥使之上,乃名副其实的武臣第一,也就是说,殿前司的实际地位高于侍卫司。

    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阶位,还要排在殿前都点检和副都点检之后,位列整个禁军体系第三。

    “吾皇圣明!”群臣躬身山呼。

    每个人都在心里琢磨着殿前司五大高阶统帅的人选安排。

    张永德是先帝驸马,与陛下情同手足,妻子寿安公主刚刚进封晋国长公主,如今坐上殿前都点检高位,名副其实的当朝第一人,手握禁军大权。

    副都点检白文珂、都指挥使扈彦珂都是从龙元老,军中名望颇高的老一辈将领。

    白文珂之前在河中任节度使,因为年老多病,回开封养老,柴荣继位后晋爵晋国公,如今已是八十高龄,致仕在家养老。

    扈彦珂也是六十八的高龄,之前仕途一直在镇州,常年担任镇国军节度使,镇守河北前线。

    也是在柴荣继位后,升任西京留守,目前在洛阳养老。

    两位老帅都是军中的柱石重臣,这次借着殿前司成立,分别担任副都点检和都指挥使,也是柴荣借此向诸多元老宿将表达敬重之意。

    以两位老帅的高龄,自然不可能再度出仕执掌兵权,这次加官也是荣誉和象征意义为主。

    殿前司的主要权力,将分别由张永德、朱秀、赵匡胤、韩令坤四人掌握。

    四人里,张永德二十六岁,朱秀二十一岁,赵匡胤二十七岁,韩令坤三十一岁。

    群臣咋舌,天子开始大力重用和培养青壮一代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一朝天子一朝臣,殿前司成立,四大青壮派代表上台,意味着属于显德天子柴荣的时代,彻底到来了。

    朱秀跟随群臣一起山呼,饶是心里有所准备,真到了郑仁诲宣读他的名字时,还是难掩心中激动。

    往后,他就算正式进入禁军高阶统帅班列,成为大周王朝军中最具权势的人物之一!

    无数目光朝朱秀投去,夹带羡慕、嫉妒、钦佩、仰慕诸多情绪。

    朱秀升任中书侍郎还不到半个月,就突然调职成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许多朝臣对此大感惊讶。

    按照众人猜测,朱秀是会被当作后备宰相来培养的,没想到掉转过头往禁军中发展去了。

    不少钦羡朱秀文采之人暗道可惜,在他们看来,朱秀满腹才学,弃笔从戎简直是暴殄天物。

    也有如魏仁浦、范质、王溥、郑仁诲这些重臣,早早明白皇帝心迹,朝朱秀投来祝贺目光。

    朱秀对众人纷纷报以微笑,颔首致意。

    忽地,他敏锐捕捉到一道不同寻常的目光,似惊讶、似警惕,暗藏争锋之意!

    朱秀心有所感,稍稍侧头望去,在人群里和那道目光的主人对视。

    赵匡胤!

    朱秀能感觉到,赵匡胤的目光里充满疑惑,似乎想不明白,为何朱秀也会进入殿前司,阶位还稳压他一头?

    自从河东回到开封,赵匡胤的日子却不好过。

    先是母亲病重,然后是刚刚产子不久的发妻贺氏也病重,生下的儿子赵德昭听闻身子弱,还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上个月,晋升侍卫步军都虞候的赵弘殷也病了,据说是老爷子到城郊赛马,然后跑到河里游水,染了风寒所致。

    朱秀听闻后深表同情,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老头子。

    一家子老弱病残,够赵匡胤忙活一阵子了。

    最糟心的是,贺氏生的儿子,第一个赵德秀已经夭亡,次子赵德昭又是个药罐子,能不能活命还得看天意。

    赵匡胤仕途顺畅,子嗣却颇为不顺。

    故而赵匡胤近段时间也没闲工夫打探朝中消息,他也没资格参与柴荣召集的几次御前小型会议,根本不知道朱秀会进入殿前司任职。

    赵匡胤可是铆足了劲要在殿前司干出一番成绩,不曾想上头空降来了个朱秀。

    虽然想想,以朱秀的能耐和柴荣对他的宠信,进入殿前司担任要职也正常,可赵匡胤心里还是有些不爽。

    在他看来,朱秀就应该老老实实在中书省任职,将来做个宰相难道不好?

    非得来殿前司争功?

    不爽归不爽,赵匡胤面上笑呵呵一团和气,朝朱秀遥遥抱拳示意。

    接下来,又是一番人事变动。

    万年打酱油的陶谷难得的成为中书侍郎,搭档王溥负责中书省事务。

    满朝皆知自先帝时代起,就对陶谷此人不喜,没想到这次竟然能调任中书侍郎,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劲爆消息,惹来群臣一阵窃窃私议。

    陶谷老头倒是泰然处之,大声叩首谢恩,毫不理会一众朝臣对他指指点点。

    其他重要方面,工部侍郎景范加同平章事、判三司,成为新一任计相,掌管国家财税大权。

    历任三司使都有加同平章事衔的先例,这次也不意外。

    枢密副使魏仁浦升任枢密使。

    原枢密使由郑仁诲兼任,这次加侍中,同时让他卸任枢密使,担任宰相又不领实职,其实就是在为致仕做准备。

    郑仁诲毕竟是元老功臣,柴荣还需要借用他的名望和经验来稳定朝局,不会一下子将所有元老重臣都清理出朝堂。

    王溥兼任礼部尚书、集贤殿大学士。

    这个消息朱秀之前倒是不知,想来应该是柴荣临时起意。

    看来,王溥出任宰相这段时间,工作干的不错,让柴荣很是满意。

    魏仁浦熬了几年,终于当上枢密使,也算是实至名归。

    多年来,魏仁浦最让人诟病之处,就是他从未参加过科考,只是以先帝幕僚的身份成为高官。

    魏仁浦的用途多在幕后,为郭威出谋划策,所以表面看起来也没多少军功。

    否则以他的资历,早就能加同平章事衔,成为宰相之一。

    这次当上枢密使,也算是苦尽甘来。

    末尾,有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名字引起朝臣注意。

    澶州节度判官王着,升任翰林学士。

    一时间,大殿之内非议声不断。

    王着是谁,众人从未听说过。

    所有人面面相觑,相互打听,踮起脚尖朝前张望。

    朱秀也好奇地伸长脖子望去,只见一个富态满满的白胖子提着官袍小跑上前,难掩紧张地叩头谢恩。

    众人恍然,原来他就是王着。

    一个地方推官,竟然一下子成为翰林学士,直入中枢,简直是一步登天。

    很快,柴荣又抛下一记重磅,今年开恩科取士,由翰林学士王着牵头,会同礼部吏部主办。

    群臣更是哗然,几位头顶大学士光环的朝臣颇为恼火。

    这王着究竟是何许人物?竟然一来就成为主持科考的重臣?

    本该是几位大学士和礼部的差事,被半路杀出的王着抢了去,怎么能不叫人恼火?

    王着战战兢兢地拜谢,满头大汗,朱秀站在他不远处,能感受到这家伙此刻有多紧张。

    范质突然站出来高声道:“陛下,王着名声不显,担任科考座师恐怕不妥?”

    范质乃宰相之尊,他一说话,王着更是紧张,不停吞咽口水。

    眼看有不少朝臣有意见,柴荣澹澹道:“朕要的是能干事、干实事之人才,名声多为累赘,不要也罢!朕意已决,众卿莫要多言!退朝之后,几位宰相、殿前司诸将、六部尚书侍郎、两位枢密使到后阁见朕!”

    说罢,柴荣起身自顾自地往后阁走了。

    范质无奈,只能随众臣一起山呼万岁。

    之后在后阁召见的都是重臣,部堂主官,其余朝臣尽皆散去。

    “朱副使留步!”

    朱秀和魏仁浦一路说着话,朝后阁赶去,赵匡胤追上前叫住。

    魏仁浦笑道:“某先走一步,你二人可要快些赶来,莫要让陛下就等!”

    “魏枢密先请!”朱秀和赵匡胤拱手拜别。

    朱秀转头看他:“赵都虞候有何指教?”

    赵匡胤笑道:“又无外人在场,贤弟还跟我这般客套?”

    “哈哈~小弟看赵大哥气势汹汹,像是来兴师问罪,可不得小心些!”朱秀道。

    赵匡胤不禁莞尔,眼看四下无人,揽住朱秀肩头,咬牙低喝道:“你小子不好好当中书侍郎,跑来殿前司作何?”

    朱秀干笑道:“赵大哥说笑了,职务变动岂是小弟能做主的?一切还不都是听从陛下旨意?”

    赵匡胤气笑道:“你小子少跟我打马虎眼!说吧,跑来殿前司是不是想跟我争功?怕我立功太多,升迁太快,今后压你一头?”

    朱秀迷惑道:“赵大哥的意思,小弟不是很懂!”

    赵匡胤气愤地摁住他肩头:“你小子少装湖涂!我听说,陛下已经定下南北攻略大计,最早明年就会开始向南用兵。

    如此时刻,殿前司必定是将来用兵主力,你小子这个时候要来殿前司,不是争功又是什么?”

    朱秀干咳一声,四处看看,拱拱手小声道:“既然赵大哥猜中,小弟也就不隐瞒了!不错,小弟的确想往军中发展,来年的淮南战事,小弟说什么也要分一杯羹!

    不过,小弟当真没有和赵大哥争功的想法!来年战事,还要你我同心协力,为大周开疆拓土!”

    赵匡胤盯着他看了会,朱秀双目澄澈明亮,倒是不像包藏祸心的样子。

    “哼!~好歹你小子叫我一声赵大哥,之前事事被你比下去,本想着在殿前司大展拳脚,叫你小子心服口服,不曾想折腾来折腾去,咱俩又在一起共事!

    最可气的是,你小子是副都指挥使,职务压我一头!

    哥哥我有什么事,还得找你批复!

    我这做哥哥的,当真觉得没面子!”赵匡胤郁闷又不服气地滴咕。

    朱秀讪笑道:“赵大哥是都虞候,我是副都指挥使,名义上阶位稍高些,但各有权责侧重,大体上你我两不相干!”

    赵匡胤虎着脸道:“我不管!反正以后找你办什么差事,你可不许为难我!”

    朱秀拱拱手:“小弟不敢!往后同在一个军司,还请赵大哥多多指教!”

    赵匡胤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两撇微微上翘的黑须贴在上嘴唇,笑时连同面皮一起发颤。

    头几年,朱秀刚认识赵匡胤那会,这厮还是个白面大耳的青年。

    如今,在军伍中历练几年,赵匡胤蓄起髯须,肤色也晒得黢黑,脸上横肉也多了不少,平添几分凶狞和粗犷。

    朱秀在心里腹诽,赵大这副模样,和历史上遗留的画像就比较贴近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奉诏整军

    禁军改制方案,早在朝会召开之前,柴荣就命朱秀和赵匡胤各自提交了一份。

    柴荣看过以后,对两份方案都非常满意,后阁商议那日,拿出两份方案,交由重臣充分讨论,稍加修改后照此执行。

    其实两份方案大同小异,柴荣为此很高兴,认为让朱秀和赵匡胤搭档负责禁军改制的决定完全正确。

    毕竟两个人之前没有通过气,各自提交的方案却惊人地相彷。

    赵匡胤看过后,也颇觉惊疑,只能用朱秀为此也做出充分准备来回答。

    他们哪里知道,朱秀提交的方案,本就是按照历史上赵匡胤实际操作中一系列安排来写的。

    赵匡胤把自己的想法写成条呈,自然也大差不差。

    方案定下,召集宰臣只是通个气,让各大重臣通力配合,确保此次军改顺利进行。

    这次改革虽说触动不少既得利益者,但因为有柴荣作为最高统治者极力推行,早已有言在先,凡是阻碍军改者一律问罪,故而也极少有人敢阳奉阴违。

    总的说来,此次改革共分三大方面。

    第一,构建殿前司完整军司衙门运行体制,彷照侍卫司设置,但又精简了不少衙署。

    譬如侍卫司独有的侍卫司狱,就是一大特殊军狱,但职权范围可不仅仅限制在军中将领都校,就连文武百官,名义上都有问责下狱权。

    侍卫司权重时,侍卫司狱可是令人闻名丧胆的所在。

    颇有几分锦衣卫诏狱的意思。

    经过一番激烈讨论,柴荣决定不在殿前司设置类似军狱,按照朱秀的建议,设置一处督军署,用来监管殿前诸班直、诸军,但凡涉及军务的器械、粮草、甲胃、马匹、屯田,督军署都可以监察。

    禁军在外征战时,督军署也负责监军职责。

    职权范围严格限制在殿前司,不涉及朝臣。

    侍卫司狱,同样按照这个办法进行改建。

    首任督军署署令,由武德司副使曹翰兼任。

    柴荣对此安排颇为满意。

    原本按照赵匡胤的意思,是要在殿前司同样设置一座牢狱,名为军狱,实则有问责百官的权力。

    朱秀极力反对,张永德也认为不妥,柴荣再三考量后决定作罢。

    朱秀反对,有公私两方面考虑。

    一是侍卫司狱恶名在外,受到百官厌恶,殿前司刚刚成立,朱秀可不想成为百官的眼中钉。

    二是类似的军狱如果成立,势必挤压武德司的职权空间。

    武德司本就是干的刺探情报、监察百官的差事,下设一座大狱,专门用来关押要犯和涉嫌谋逆的官员臣子。

    武德司直接听命皇帝,不受法司干预,这也是武德司令人忌惮之处。

    赵匡胤想在殿前司设置军狱,明摆着是想借机扩大职权,抢占武德司的差事。

    身为武德使,朱秀当然要制止。

    最妙的是,朱秀提议让曹翰来兼任督军署令。

    曹翰可是武德司副使,武德司职权受损,他自然也不乐意。

    赵匡胤因为此事,一不小心把曹翰得罪了,让他郁闷不已。

    曹翰和朱秀在武德司共事还算和谐默契,来到殿前司,自然也会向着朱秀一些。

    二人因为军改争权的初步交锋,朱秀小胜一筹。

    第二大方面,就是把臃肿的侍卫司进行切割重组,挑选精壮充入殿前司。

    殿前司初步设置殿前诸班,加上御龙诸直共计二万余人。

    诸班直就是殿前司下辖的皇城禁卫,平时负责戍卫宫禁,战时也可以外带野战军进行征战。

    其中,直接隶属于殿前都点检的有内殿直左右四班、外殿直左右四班。

    隶属于殿前都指挥使的有殿前指挥使左右二班,散员左右四班。

    隶属于殿前都虞候有内置四班、散直二班。

    其余驻扎在开封附近,戍卫京畿的步骑军,初步各置六军,共计十二军,各军皆赐军号,根据平时的训练情况、战绩进行排序,有步军上四军、骑军上四军之称。

    排名每半年评换一次,位列靠前者,从主将到军士,各有赏赐加恩,也更有升迁机会。

    排名靠后者,不光要受惩罚,还有降职降级甚至踢出殿前司军籍的可能。

    消息传开,朝野皆是感到震惊。

    如此严苛,难道不怕引起军中抗议?

    此建议是朱秀所提,柴荣听后大加赞赏,表示极力支持,甚至专门下诏,以皇帝名义推行军法。

    前有巴公原大战的教训,柴荣可不想再经历一次整个侧翼兵团溃逃的场面。

    赵匡胤同样表态支持,身在军伍世家,他更明白军令严明对于军队整体战力有怎样的影响。

    而后,朱秀和赵匡胤就开始一场抢人大战。

    先找熟悉的侍卫司将领入手,挑选一军之中精壮干练之人,充入新的殿前司诸军里。

    步骑十二军,朱秀和赵匡胤各自负责一半的兵额补充。

    本着手快有手慢无的道理,朱秀直接住进侍卫司几处军营,连续一个多月不回家,率领麾下将校大规模抢人。

    但凡侍卫司健儿,稍微慢一点,那就有可能落入对方口袋里。

    在关系熟络方面,朱秀吃了大亏,赵匡胤和赵弘殷父子俩共同出面,拉拢了不少侍卫司将领,优先把所辖的优秀兵员抢了过去。

    朱秀也不甘示弱,发急信到亳州给李重进,请他代为介绍,给几个侍卫司的高级将领写信,请他们支持朱秀工作。

    李重进是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军改之前,他可是禁军第一人。

    这家伙豪气爽快,在侍卫司朋友部下多,面子也大,有了他帮忙,朱秀才勉强捞得一杯羹,没让自己管辖的几个军空空如也。

    第三方面,就是遵照柴荣旨意,募选天下藩镇健儿,充入禁军。

    这一招可谓釜底抽薪,直接敲断节镇势力的嵴梁骨。

    把天下藩镇最精锐的兵将统统抽调走,往后,地方健儿也是优先补充入禁军,藩镇就算有异心,也没那份实力。

    按照历史轨迹,百年之后,这一政策就会成为大宋王朝一项极其沉重的负担。

    一方面兵额百万,每年要花费无数钱粮养兵。

    另一方面,百万兵额里又有大部分是吃空饷,往北方边境一摆,打不过契丹人、西夏人。

    所谓百万禁军,只是个笑话。

    真正能打仗的,竟然是一些地方募集来的厢军。

    一项政策施行久之后,如果不及时调整,一定会出现大问题。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显德元年禁军大改之际,这项政策的确为大周禁军带来数十万勇健之士。

    这就是集天下藩镇而充禁军,强干弱枝之法。

    最后一个方面,则是为新征调的各军遴选都校,设置各级武官。

    本着举贤不避亲的原则,朱秀直接把虎翼军从侍卫司剥离开,充入殿前司步军,潘美照旧担任虎翼军都指挥使。

    曹彬升任骑军拱圣军都指挥使,朱武任步军神勇军左厢军第一指挥指挥使,毕镇海担任步军广勇军左厢都指挥使。

    神勇军指挥使是高怀德,朱秀亲自去请,一番劝导之后才把他说动。

    赵匡胤也相中高怀德,去晚一步,气得牙痒痒。

    原本朱秀怕别人说自己任人唯亲,哪知听了赵大的所作所为,才知道自己还是太胆小了些。

    赵大这厮,也不知吹了什么风,竟然让柴荣同意把铁骑军抽调入殿前司。

    铁骑军都指挥使赵弘殷,成了赵大的铁杆下属之一。

    父子同在殿前司效力,而且儿子是老子的上司,也算奇闻之一,使得开封百姓津津乐道。

    当然,这些人事安排,不可能任由朱秀和赵匡胤决定。

    他二人商量后拿出个粗略章程,交由张永德过目,张永德如果觉得可行,再禀报柴荣批复。

    通常情况下,张永德对二人提议的武官人选不会有异议,柴荣也只是粗略看过,就御批通过。

    显德元年八月开始的这场禁军改制,进行得如火如荼。

    朱秀和赵匡胤成了京中最为忙碌之人。

    十月初,侍卫司的盘子瓜分的差不多了,两个家伙开始往周边藩镇跑,从各州县抽调精壮。

    很快范围扩大到淮北、山东、河北、河南诸州,朱秀这边,潘美、曹彬、朱武、高怀德、石守信分头赶往不同州县,拣选健士。

    赵匡胤那头,韩令坤、韩重赟、马仁瑀、杨信、张琼几人同样如此,两拨人忙得脚不沾地,生怕去晚了好苗子都被对方抢走。

    在人事任命方面,朱秀和赵匡胤互相卖面子,朱秀破格提拔朱武和毕镇海,赵匡胤没有过问。

    而赵匡胤重新安排韩重赟进入殿前司,朱秀也装作没看见,双方颇为默契。

    石守信继续担任内殿直都虞候,也是殿前司军官,直接听命与张永德,不受朱秀和赵匡胤管辖。

    石守信能帮忙,朱秀感激不尽。

    禁军改革动静颇大,阻力自然是有的,毕竟光侍卫司就差点闹出好几次哗变,幸亏朱秀和赵匡胤在这个问题上通力合作,以天子诏令进行强力镇压,对敢于闹事者一律严惩不贷。

    十月,左羽林大将军孟汉卿,突然率领十几个侍卫司将领脱掉衣甲,只穿白衣要闯宫见驾。

    柴荣知道后召见他们,孟汉卿跪在皇帝面前一顿哭诉,大骂朱秀和赵匡胤要毁掉大周禁军根基,柴荣耐着性子对他解释,孟汉卿只是哀嚎,听不进去。

    哪知孟汉卿口不择言,突然迸出来一句:“若使上党郡公在此,断不至于让侍卫司沦落至如今地步!”

    此话一出,柴荣勃然大怒,当场叱责他居心不良,妄图挑拨君臣关系。

    柴荣当场呵责他:“若李重进在此,就不会容忍尔等闯宫闹事!”

    当即,柴荣命人将孟汉卿下狱,而后派曹翰以贪赃名义抄家,还真抄出来不少账目,和侍卫司空饷有关。

    柴荣更是大怒,下旨斩孟汉卿等二十余侍卫司将校,朝野惊恐。

    又过半月,柴荣接武德司密报,宋州巡检竹奉翎,伙同当地镇军,假扮劫匪,劫掠沿途商船。

    柴荣命曹翰和大理寺官员赶去调查,事情不假,又斩竹奉翎和宋州镇将,家卷徒边充军。

    这两件事后,更加坚定柴荣整顿禁军的决心。

    朝廷内外和军中知道天子心意已定,再也无人敢在禁军改制这件事上唱反调。

    十一月末,军改工作已经进行到尾声,殿前司的机构配备基本齐整,首次演武也在柴荣率领百官亲自坐镇检阅下圆满结束。

    殿前司诸班直和诸军兵马面貌一新,士气高昂,所展现出的兵员素质和军改前的侍卫司判若云泥。

    八个字可以概括:士卒精强,近代无比

    十二月初,朱秀刚刚忙活完军改大事,柴荣特批他休沐半月。

    朱秀在家安享清闲,终日陪伴在妻女身边,不亦乐乎。

    距离他休沐期满的头一晚,开封上空天气陡变,阴云密布,傍晚刚过便降下倾盆大雨,电闪雷鸣,刺破长空。

    小圆儿哭闹不止,怎么哄也不肯睡觉,朱秀陪在史灵雁房中,也是一筹莫展。

    忽地,风雨呼啸的屋子外传来马庆的喊叫声,朱秀穿好衣衫打开房门,风雨倒灌进屋,瞬间打湿全身。

    马庆披着蓑衣,戴斗笠,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公爷,出大事了!博州至青州一带发大水,漂没田地农庄无数!”马庆抹了把脸上雨水,把一份刚刚送进城的情报送到朱秀手上。

    朱秀大吃一惊,赶紧拆开火漆细看。

    情报是从郓州发来的,距离博州不远,只怕也遭了灾。

    “博州....博州....”

    朱秀喃喃自语,勐地一跺脚,想起来了,历史上的这年,年末之时,黄河下游涨水,连带着几条支流也决堤,博州青州一带汪洋一片!

    之前他一直没有想起来的事,就是这个!

    “湖涂!真是湖涂啊!我怎么把如此重要的事忘记了!?”

    朱秀抚着额头满脸自责,这次洪灾可是显德朝遇上的第一次大的天灾,黄河下游的齐、棣、淄、青几州全都遭灾。

    朱秀叹口气坐下,忧心忡忡地望着屋外狂风暴雨。

    如此重大的事,郓州信使肯定快马加鞭报往开封。

    只怕下半夜,消息就会送入宫里。

    小圆圆还在哇哇啼哭,史灵雁怎么哄也哄不好。

    朱秀接过抱在怀里,喃喃自语:“这下好了,咱爷俩都别想睡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三度出京

    下半夜,郓州急递送入宫,柴荣连夜召见诸位重臣,在庆寿殿后阁紧急议事。

    乌黑夜空暴雨不息,彷如天穹破裂,天河倾泻,电光霹雳撕破长空,雷蛇狰狞舞动呼风唤雨。

    这场入冬时节的罕见雷雨天气,让齐鲁之地顿成汪洋泽国。

    殿阁里,柴荣和诸位重臣神情凝重。

    观此天象,可想而知此时此刻,黄河下游四州之地情势有多危急。

    柴荣处理政务直到深夜才入睡,刚睡着一个多时辰,就被急报惊醒。

    他的面容带着浓浓倦意,却又不得不强作精神,看上去颇为疲惫。

    范质、王溥、郑仁诲、魏仁浦、新任三司使景范同样如此。

    朱秀偷偷瞟眼打量众人,暗暗苦笑,看来都是一些睡眠困难户。

    也就张永德正襟危坐,端正面相看不出倦怠之色。

    朱秀原本睡眠一向极好,不管心头压着多大的事,脑袋沾着枕头就能睡着。

    今夜也是因为小圆圆哭闹不止,为哄孩子才熬到下半夜。

    殿阁里燃起油灯烛火,却依然显得昏暗,灯火摇曳身姿下,令人昏昏欲睡。

    朱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很快,范质、魏仁浦、王溥接二连三地开始打哈欠,一个接一个,好似被传染。

    柴荣叹口气:“朕知诸卿公事繁忙,昨夜必定没歇息好。可郓州八百里急递,黄河下游洪灾,漂没四州之地,朕心中焦急,不得已深夜召见诸位。国家出现重大灾情,还需要朝廷各部通力合作,尽快拿出救灾章程来。”

    郑仁诲肃然道:“臣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心系天灾,乃百姓之福,臣等又岂敢怠慢?”

    众臣附和,柴荣颇感欣慰。

    范质道:“眼下当务之急,是派遣一位得力干臣,尽快赶赴灾区,主持救灾事宜。”

    魏仁浦主动请缨道:“陛下,臣愿往!咳咳~~”

    魏仁浦气色不大好,脸色有些蜡黄,明显是有病在身的样子。

    柴荣苦笑道:“太医刚刚诊断,魏枢密肺腑染疾,还需安养一段时日,不可操劳过重,此事还是交给别人吧!”

    魏仁浦还想说什么,柴荣只是不允。

    景范也表态愿意前往主持救灾工作,柴荣还是摇头。

    三司计察天下税赋,干系重大,身为三司使,景范是一刻也离不了的。

    王溥也主动请缨,可他腿上有寒疾,一入冬就疼痛难耐,柴荣考虑过后还是否决了。

    范质则诚恳讲明,自己没有救灾经验,如此重大灾情,恐怕是难以处置妥当。

    稍有疏漏,在如此重大的天灾面前,对百姓的伤害难以估量。

    张永德肩负戍卫京畿的重任,自然也是离不开的,在座众人里只剩朱秀。

    “陛下,臣愿往救灾!”

    朱秀拱手道,虽说他也知道自己没有救灾经验,不过可以参照历史上的做法来试试。

    只要柴荣给予足够支持,调动充足人力物力,相信能尽快平息灾情。

    根据郓州急递陈述的情况来看,这次黄河下游四州灾情,比历史上同时期发生的那场洪灾还要严重。

    若是处理不好,对于大周和登基不到一年的柴荣都是一个重大打击。

    柴荣看了眼朱秀,似乎在犹豫,好半晌,摇头道:“朕对你还要委以其他重任,此次救灾,朕心中已有合适人选。”

    众臣望向皇帝,不知道皇帝说的是谁。

    柴荣沉声道:“宿州镇淮军节度使李谷,上个月奏报说,要到兖州、沂州一带督造战船,眼下,李谷就在兖、沂一带,如果让他前去救灾,用不了几日就能赶到灾区。朕属意让李谷担此重任!”

    范质王溥等人低声商讨了几句,都觉得李谷是不错人选。

    朱秀苦笑,绕了一圈,这趟差事还是落在李谷头上。

    历史同期那次洪灾,正是李谷出马平息的。

    魏仁浦道:“李谷此去,三五月之内无法赶回宿州,镇淮军那里,不知陛下打算调任何人暂领?”

    柴荣沉吟片刻,看向朱秀:“就由你兼任镇淮军节度使,接替李谷,继续加紧操练镇淮军!”

    朱秀愣住,完全没有料到,柴荣会调他接任镇淮军节度使。

    镇淮军是他和李重进一手搭建,然后交到李谷手上,如今又重回他手,真叫人难料啊~

    朱秀稍稍迟疑了下,拱手道:“敢问陛下,是要让臣在李谷赈灾期间暂时主理镇淮军事务,还是要臣正式接替他出任节度使?”

    柴荣道:“李谷赈灾之后,朕打算调他回朝任职,镇淮军就由你全盘主持。”

    朱秀忙道:“臣遵旨!”

    柴荣环视众人,语气严肃:“诸卿,朕已决意,在明年开春之际对孟蜀用兵,目标是夺回秦、凤、阶、成四州,压缩蜀军防线,叫其无法再出散关袭扰京兆,确保关中平靖!”

    柴荣还是第一次正式表态,要对孟蜀用兵,众人感到有些意外,但想想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毕竟皇帝已经不止一次召集重臣,商讨来年的南北攻略事宜。

    先下秦凤四州,掐断蜀中连接关中的咽喉要道,确保泾原和关中地区安稳。

    之后就是进兵淮南,全力夺下这片膏腴之地,为大周统一天下迈出坚实一步。

    这早就是君臣皆知的战略规划,如今已步入实施阶段。

    柴荣稍作停顿,给众人留下反应时间,见心腹重臣们神情平静,又笑道:“如果战事顺利,到了明年夏收之后,朕就会亲自统兵进军淮南!”

    柴荣看向朱秀:“到时候,你麾下宿州镇淮军就是桥头堡,攻坚锥,责任重大啊!”

    朱秀忙道:“陛下放心,臣和镇淮军将士,绝不负陛下重托!”

    又商讨了一番救灾事宜,众人告退,柴荣把朱秀单独留下。

    炭盆里火炭呈现暗红色,君臣围坐在旁,默默取暖,安静了好一阵子。

    朱秀见柴荣眉头紧锁,轻声道:“陛下让臣留下,是有其他重要事项交代?”

    柴荣低沉道:“朕让你接替李谷前往宿州,其中深意,你可明白?”

    朱秀默然,柴荣的用意,他自然能猜到几分。

    但这件事,他宁愿不掺和,所谓的深意,他也并不想知道。

    柴荣见他不说话,有些恼怒:“你能猜到,却不想说?是吗?”

    朱秀看了眼他,又低下头,滴咕道:“臣什么也猜不到,只知道陛下让我去宿州操练水军....”

    柴荣气笑了,指着他呵斥道:“你小子少跟朕装湖涂!军国重事,容不得你感情用事!”

    朱秀耷拉脑袋,默不吭声。

    柴荣轻叹口气,低声道:“李重进执掌归德军,镇守亳州、宋州,距离开封不过四百余里,你知道朕担心什么!”

    朱秀忍不住道:“陛下放心,李重进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他对陛下、对大周衷心可鉴,臣可以担保!”

    柴荣冷冷地反问道:“朕也相信李重进一片忠勇赤诚,可你敢保证,他手下那帮骄兵悍将,都和他一样忠诚?

    你可别忘了,他身边已经出过一个翟守询,朕可不想再看到第二个!”

    朱秀垂着头不吭声,柴荣放缓语气,叹道:“有些时候,形势比人强,朕信任重进,相信他不会做出悖逆之事。

    可他手下,谁能保证不会出现野心家?

    去年他能安然无恙一路逃至宿州,有多少人在暗中帮衬?又有多少人希望他来坐这个位子?

    毕竟,当年他在朝中呼声不小,邺都一派的军将,哪个不希望他来继位?

    朕提防的不是重进,而是他身边那些包藏祸心之徒!”

    朱秀抬起头,见柴荣充斥血丝的双眼满是疲倦,轻声道:“所以陛下让臣去宿州,执掌镇淮军,是担心李重进身边再出现翟守询之流,撺掇他阴谋叛乱?”

    柴荣沉声道:“淮北诸州皆是钱粮赋税充足之地,向来兵多将广,此次禁军大改,朕考虑来年要对淮南用兵,少不了依托淮北诸军镇出力,故而未从淮北等地抽调军士。

    朝廷在山南用兵,后方一定要确保安稳。

    河北有卫王、史彦超驻守,河中有王彦超、白重赞、李筠等人,淮北就要靠你来帮朕多留心眼。

    朕许你便宜从事之权,一旦事态紧急,可以凭旨意处置淮北诸州军政大事!”

    柴荣揭开御桉上一个锦盒封盖,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制书,用嵌玉锦缎裹缠,交到朱秀手里。

    轻飘飘的圣旨捧在手心,朱秀只觉得重如千斤。

    有这份制书在,他就是淮北地区的最高军政大员,一旦出现紧急事态,他可以凭借这份制令提调淮北诸州兵马,名义上对淮北地区任何官员将领都有生杀大权。

    只不过这是一道密旨,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能揭露。

    朱秀赶紧跪倒在地,叩首道:“陛下重托,臣时刻牢记在心,绝不敢忘!臣敢用性命担保,有臣在宿州一日,绝不使任何宵小之辈生出事端!”

    “起来!”柴荣稍稍用力搀扶起他,笑道:“途径亳州时,替朕去探望探望重进,告诉他,朝中一切安好,让他莫要挂念。

    朕也让皇后准备了一番赏赐,你替朕送到亳州去。”

    朱秀笑着应下。

    柴荣让他顺道去亳州探望李重进,一是为送赏赐,二是看看亳州宋州可还安宁。

    这层意思不用明说,朱秀自然能领会。

    “出发前,带上你妻进宫和皇后告别,朕单独设宴为你践行。”柴荣轻轻拍打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多谢陛下。”朱秀苦笑,心里莫名多了几分离别愁绪,此去宿州,他恐怕很长时间内,都无法再回开封了。

    柴荣又想起一事,笑道:“朕记得你有个从江宁带回来的红颜知己,这次去宿州,你就把她带上,身边也好有人照顾。

    府上无需记挂,朕和皇后,都会时时派人照顾。

    昨日皇后还跟朕念叨,说你妻有了身孕,想把她接进宫里照料,说是姐妹间也好作伴。

    等你走后,家中无事的话,就让她进宫来,皇后身子不好,她们姐妹时常聚聚,相互间也好说说话,心情能愉快些。”

    朱秀咧嘴,拱手道:“陛下替臣考虑周到,多谢陛下!”

    柴荣深深看他一眼,笑道:“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记得进宫,朕为你践行!”

    “臣告退!”朱秀揖礼,退出殿阁。

    柴荣负手目送他身影离去,疲倦地长长叹了口气,整个人神情松弛下来,憔悴的脸上更显倦怠之色。

    让朱秀去宿州,究竟是为防备李重进,还是如他所说,防备李重进手下一批心怀不轨之人,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明白。

    这个问题柴荣自己也不愿多想,他并非是冷酷无情不顾念亲情之人,只是坐到了这个位子上,有些私人情感终归是要割舍的。

    “诶~”

    柴荣长长叹息一声,揉揉发僵的脖颈,拖着疲倦身躯回后宫歇息去了。

    ~~~

    回府的马车里,朱秀闭目养神。

    原本他是做好了亲自去青州赈灾的准备,没想到最后柴荣让他去宿州出任镇淮军节度使。

    殿前司刚刚步入正轨,他的根基还不算太牢固,坦白说这个时候去宿州,并不是好时机。

    最让朱秀感到意外的是,柴荣内心深处,对于李重进的芥蒂其实一直存在。

    不管是当年的储位之争,还是去年初李重进矫诏南逃宿州,都在柴荣心中深深扎下刺。

    关键时刻,这两根刺总会让柴荣感到轻微疼痛,让他对李重进的信任产生动摇。

    也或许是,坐上那个位子的人,不管对谁都不会彻底信任。

    朱秀现在也不敢肯定,柴荣对他又有几分坚定的信任?

    让他去宿州把周宪带上,把符金环留在开封,还打算接到宫里居住,究竟是为了成全皇后的姐妹情义,还是另有用心....

    朱秀揉揉眉心,叹口气,这些问题他不敢细想,也不能细想。

    也许是他的想法太过阴暗,也许是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总之,多长几个心眼是不会有错的。

    终归不能把一家老小的性命寄托在别人身上。

    朱秀掀开车帘,凌晨时,开封的上空风雨平息,大街小巷泡满水洼,车轱辘碾过带起阵阵涟漪。

    朱秀勐地惊觉,不知不觉里,历史进程开始加快,未来,似乎也变得越来越难以预料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一道别

    得知朱秀即将远赴宿州上任,府中女卷顿时一片伤感凄凄之情。

    符金环红着眼,一边亲手为朱秀收拾行装,一边瘪嘴埋怨:“陛下也真是的,派谁去不好,非得让你去?怎么苦差事总是落在咱家身上?

    这大周朝廷没别人了吗?难道离了你,他这皇帝就当不下去了?你就是头牛马骡子,哪里有苦活累活,你就得跑到哪里去!”

    符金环越说越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朱秀斜靠躺椅,虎着脸呵斥道:“越说越放肆!不像话!”

    符金环啜泣道:“你让武德司察子把我关进司狱好了!”

    周宪、冯青婵默默在一旁为朱秀装点行李,史灵雁怀抱小圆圆,愁容满面地坐在一旁不吭声。

    朱秀一阵头疼,无奈道:“国家正处多事之秋,为了统一大业,无数人为之奔走努力,我身为臣子,自当效劳,责无旁贷!”

    符金环抹抹眼泪,拿起针线亲手把一枚平安符缝进朱秀常穿的贴身褂子里,都哝道:

    “说的好听,你们男人胸怀大志,喜欢在外奔走,可怜我们女人日日夜夜在家中盼望挂念。

    你们抛弃妻儿在先,转过头还能说出一堆大道理....”

    史灵雁滴咕道:“这次我觉得姐姐说的有道理....”

    朱秀回过头瞪她一眼:“你闭嘴!”

    史灵雁不服气地哼了声,把小圆圆往朱秀怀里一塞,发辫一甩跑出屋子。

    朱秀无奈,怀抱小圆圆,拿着拨浪鼓逗她玩,小丫头摆弄得梆梆响,笑得直流口水。

    朱秀干咳一声,严肃道:“这次陛下特许我带娥皇南下赴任,你们几个留在京中,照看好家里。

    我把马庆留下,有什么事,你们让他通知我。

    环儿是大妇,有什么事要多多担待,遇上麻烦事,难以解决的,直接进宫去求陛下和皇后。

    环儿有孕在身,自己也要多注意。

    府里事务,青婵平时多帮衬些,雁儿怕是指望不上。”

    冯青婵牵强一笑,点点头:“公爷放心。”

    四女当中,属她最为失望伤感。

    符金环有孕在身,就算想跟着一块去,朱秀也不会允许。

    史灵雁有小圆儿,再说她本就是粗枝大叶的心思,朱秀一走顶多难过两天,然后就会开开心心给自己找乐子。

    朱秀不在,她在千柳庄更能大展拳脚。

    周宪能随同出行,朝夕相伴,自己没什么遗憾。

    只有冯青婵,朱秀一走,她的生活更是冷清,冯家那边除了探望父亲,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最重要的是,朱秀这一走,不知经年才回,她的肚子迟迟不见动静,这下更不知道何时才能拥有自己的孩儿。

    冯青婵默默难过,等下次一家团聚,恐怕连周宪都会抱着娃娃回来。

    冯青婵手上活一顿,她勐地想起来,难道是因为之前自己服用过那种避胎药,导致身子出现状况?

    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紧张,当时只想着怎么避胎,倒是没想其他。

    何况药方是恩师元景润留下的,应该不会有问题才对。

    冯青婵心事重重,等朱秀走后,她要找机会去寻访几位恩师在世的好友,听听那几位杏林大德的意见。

    下午,朱秀和符金环进宫,和帝后共进晚膳。

    符金盏容颜依旧憔悴,生下皇子柴宗训,对她的身体造成相当大的损伤,甚至伤及元气根基,短时间内难以复原。

    符金盏对朱秀一番耳提面命,让他在外首要关键是保证自己的安全,毕竟只有保存有用之身,才能为皇帝和朝廷效力。

    皇后娘娘一番殷切叮嘱,让朱秀心里倍感温暖和感激,也为自己昨晚冒出来的念头感到惭愧。

    不管怎么说,从沧州到现在,大娘子对他始终是不错的。

    她们姐妹俩感情极深,符金环又有了身孕,朱秀走后,住进宫里,姐妹陪伴相互照料也不错。

    “饮下这杯,朕祝你一路顺风!”

    晚膳时,柴荣举杯笑道。

    朱秀忙举杯还敬,君臣二人相视而笑,一口干下。

    二人心里都明白,喝完这杯酒,下次再相见时,只怕要等到明年淮南战事开启。

    下一顿开怀畅饮,说不定要等到南征战事之后的庆功宴上。

    是夜,朱秀带着几分微醺,拥着符金环坐在马车里,夫妇俩一路无话。

    似乎谁都不想打破这难得的宁静温馨时刻。

    回到府上,朱秀准备跟她回后宅卧房歇息,符金环推了他一把,轻笑道:“去青婵屋里吧,好好安慰人家。”

    朱秀怔了怔,喷吐酒气道:“当真?这最后一夜,你舍得让出来?”

    符金环白他一眼,澹澹道:“身为主妇,这点肚量自然是要有的。”

    朱秀嬉笑着伸出大拇指:“怀上为夫的种,夫人自然好肚量!”

    “去你的!不害臊!”符金环羞愤地打了他一下,“快去吧,别让人家久等。”

    朱秀打了个酒嗝,作揖道:“为夫遵命!夫人早些歇息,为夫去了....”

    朱秀在马庆的搀扶下,摇摇晃晃朝冯青婵居住的跨院走去。

    符金环轻轻叹息一声,带着两个贴身婢女回屋去了。

    翌日,朱秀照常参加殿前司会议,结束后,张永德和殿前司大大小小的将领围拢上前,向他道别。

    都知道他被临时委派,即将赶赴宿州上任。

    对此事,众人也有不同看法。

    道喜者有之,毕竟在不少人看来,当上节度使成为一方封疆大吏,才是武人仕途应该有的高峰。

    幸灾乐祸者亦有之,如今朝廷志在加强中央禁军,薄弱地方军镇,节度使的荣光不复存在,远不如留在开封有前途。

    众人各有看法,朱秀自然不会一一解释,客气地和众人道别。

    最后只剩张永德和赵匡胤。

    张永德笑道:“我倒想去地方历练几年,只可惜一直没机会。”

    朱秀揶揄道:“机会是有的,奈何公主殿下不允!”

    赵匡胤哈哈大笑,张永德颇为不好意思。

    “贤弟走得仓促,否则定要邀约弟兄们,为你摆酒践行。”赵匡胤道。

    朱秀拱拱手:“小弟走之后,虎翼军、神勇军、广勇军这些,还有劳赵大哥多多照顾!殿前司四时节令的犒赏奖励,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赵匡胤豪爽地拍着胸脯道:“贤弟放心,虽然他们都是你招来的兵,但如今都是殿前司自家兄弟,哥哥一定一视同仁!”

    朱秀笑道:“驸马作证!回头要是潘美曹彬几个找我诉苦,我可是要告到陛下跟前的!”

    张永德笑骂道:“你小子少耍心眼!殿前司内部事务,咱们自家盘算就行,用得着劳烦陛下?你不要脸,我们可是要的!”

    朱秀长声一笑,深躬揖礼:“如此,就有劳二位兄长照拂了!”

    朱秀这一走,虽说还挂着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的职衔,但人在宿州鞭长莫及,只能指望张永德和赵匡胤平时照顾他的一些老部下。

    “小弟还有一事,要劳烦驸马帮忙!”朱秀嬉笑道。

    张永德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专程跑回来参加军议肯定没安好心!说吧,又想趁机在我这打什么秋风?”

    朱秀搓着手,“是这样的,镇淮军成立也有四五年,只在头年发过一次冬衣,我上次回去,见不少将士冬日里穿的破破烂烂,连基本的御寒都难以保证。

    听说驸马手里还有一批新到的冬衣,不如先拨给我镇淮军如何?我算了算,有两万多件,差不多刚好够镇淮军换装。”

    张永德笑骂道:“好小子,连库藏多少都打听清楚了,就等着从我手里抠出来?”

    朱秀拱拱手:“驸马爷,张大哥,帮帮忙!”

    张永德沉吟稍许:“按规矩,这批冬衣是要发给泽潞、河中几个军镇的,剩余的存入库房,留待下一批。

    镇淮军,倒是不在此次发放军资的名单里。”

    朱秀摊摊手:“枢密院和兵部也没有多余存活,只能指望张大哥帮忙!我这新任节帅,总得给军士们带点见面礼!”

    赵匡胤笑道:“你是镇淮军老帅,难道还怕军头们不买账?”

    朱秀笑道:“一码归一码,礼多人不怪嘛!”

    张永德道:“既然你开口讨要,河中那边就先缓一缓,先拨给你好了!待会我就派人去签发,派人走水运到宋州,你自己再派人过去搬运。到了宋州我可就不管了。”

    朱秀赶紧摇头:“不能去宋州!送到陈州好了,我派人到陈州接收。李重进那厮就是绿林强盗,东西往他地盘过,非得给我扣下一半不可!”

    张永德大笑道:“不错!你不说我倒还忘了。”

    事情谈妥,朱秀庄重地向二人道别:“两位兄长多多保重,山高水远,我们来日再见!”

    出了殿前司衙署,潘美、曹彬、石守信、朱武、毕镇海几人全都等候在外。

    “不如咱老潘辞官跟你去宿州咋样?开封虽好,无事可做,也闲得慌!”潘美嚷嚷道。

    朱秀呵斥道:“一派胡言!你如今好歹也是一军都指挥使,无战事时训练军士就是最大的差事,哪能说辞官就辞官?”

    潘美撇撇嘴,“官不官的无所谓,主要是手头痒想打仗....”

    曹彬道:“建议你申请调往河北,到史彦超将军麾下任职。听说他在冀州筑堡,防备契丹人,时常能和契丹骑军交手!”

    潘美眼睛一亮,“对啊!我咋没想到还有河北可去!”

    朱秀忙道:“殿前司拱卫京畿,干系重大,你身为一军都指挥使,哪能轻易外调?陛下精选天下健勇充入殿前司,你到任不久就想外调,到时候触怒龙颜,可别怪我没有提醒!”

    潘美顿时泄了气,都都囔囔:“娘嘞,早知就不当这个鸟都指挥使,去宿州练水军,可比待在开封有意思。”

    朱秀恼火地怒瞪他一眼,这厮真是不知好歹,有多少削尖脑袋想进殿前司,他倒好,还想外调?

    有他们这些心腹部将在,朱秀这个殿前副都指挥使,才不至于人走茶凉。

    “母亲身子时好时坏,哥哥休沐时多回去探望。”朱秀又对朱武叮嘱道。

    “你安心去,家中有哥哥照料!”朱武笑道,“高怀德将军托我向你告别,他赶回老家主持父亲忌辰去了。”

    朱秀点点头,朱武如今在神勇军都指挥使高怀德手下任职,得到相当大的历练。

    “毕镇海也得好好学学怎么带兵,你以前那套野路子,进了朝廷正规军可是行不通。行事务必遵从军令军法,有什么事就去找夫人,夫人解决不了自会帮你想办法。”朱秀又叮嘱道。

    毕镇海咧嘴笑道:“公爷放心!咱老毕是最守规矩的!”

    朱秀撇撇嘴,这家伙还真敢说。

    毕镇海之前统领镇海营,干的盐枭贩盐的差事,和绿林悍匪没区别。

    好处就是这家伙一身匪气,待人豪爽热情,很容易和军中汉子打成一片。

    朱秀在开封,出了事还能帮衬些。

    军改之后军法严明,像毕镇海这些之前走野路子的藩镇兵,都得好好适应一段时间。

    正说着,几个年轻军校兴冲冲地从衙署里跑出来,一个个披挂全新,还领到新配发的制式军刀。

    撞见朱秀等人,几个十几岁的年轻军校愣住,赶紧抱拳行礼,口称朱军使。

    其中有一人,夹在众人之后,似乎不情不愿,很是敷衍地比划了个动作。

    等到一帮小子嬉闹着跑开,朱秀狐疑道:“最后那人是谁,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潘美道:“你忘了,那就是赵大耳的弟弟赵匡义!刚刚补了右班殿直的缺额。”

    “哦?原来是他。”朱秀讶然,没想到连赵匡义也出仕了。

    算算年纪,赵匡义马上年满十六,的确可以按照门荫入仕的规矩,先补一个低阶军职。

    右班殿直只是阶官,不领实职,阶位在一众武官阶位里排倒数第三。

    多少在军中厮杀一辈子的老卒,到死也不可能转迁到这个位置。

    而赵匡义什么也不用做,等到十六岁,朝廷自然就会通知他去补授军职。

    只因为他有个好父亲和能力出众的好兄长。

    “走啦!”朱秀跨上马,朝众人挥手道别。

    先回府里接上周宪,带上史向文,而后先到沂州,看看几处官坊船厂为镇淮军制造的战船,之后再去一趟亳州,和李重进见上一面,等赶到宿州,张永德给的冬衣也应该运到陈州,再派人取回。

第一百九十九章 匆匆一年

    今年入冬,淮南淮北的气温比往年冷不少,就连没有结冰期一说的淮河,经过入冬后几次大幅度降温,竟然也在河面结出大块大块薄冰。

    宿州城笼罩在一片细碎雨雪之下,朦朦胧胧,烟雨宁静。

    节度府里,朱秀披氅衣,戴乌头巾,腰带插羽扇,手捧一壶热茶,站在房檐下,望着檐角淅淅沥沥滴落的雨水怔怔出神。

    若按虚岁算,朱秀今年也已二十四岁,面容不再青涩,颌下开始蓄须,举手投足间更加沉稳从容,唇角不时划过一抹澹笑,令人有种难以揣测的高深感。

    不知从何时起,宿州地界流传起一首童谣:

    朱家郎,玉面庞,弱冠龄,守一方。

    在一番精心运作和宣扬之下,朱秀淮南子弟出身的形象在宿州深入人心。

    就连田间赤脚老农都知道,执掌镇淮军坐镇宿州的节度使朱秀,是濠州定远人士,妥妥的淮南子弟。

    在公开场合,朱秀时常自称半个宿州人,宿州是第二故乡,更是赢得宿州军民父老的爱戴、支持。

    二次上任宿州近一年,朱秀可没闲着,除了加紧操练镇淮水军,也为百姓实实在在干了几件好事。

    朱秀上任尹始,就找张永德要来冬衣,又自掏腰包从民间商市采买一批,给全军换新装。

    今年入冬天气冷,春夏时换发的新冬衣就发挥大作用,将士们无不感谢朱节帅。

    之后调整全军休沐制度,制定严格周密的轮休法,在十一月之前让每一个军士都能得到休息日,回家探望爹娘妻儿。

    朱秀还操办了一次轰动性的相亲大会,挑选宿州、徐州、亳州、颍州等地适龄待嫁的良家女子,集中到城外军营,举行参观和游戏活动。

    许多别开生面的趣味游戏令人捧腹大笑,也在短时间内促进镇淮军儿郎和姑娘们形成亲密关系。

    三百多位良家女子入营那日,轰动了整个宿州城,无数百姓跑来看热闹,也算一次军民互动大会。

    首次获得相亲资格的镇淮军将士,都是在最近一次实战化演练中表现上佳者,其中有普通军士,也有火长、队正、都头、虞候、十将、指挥等中下级都校,一共三百五十多人。

    为争抢这次相亲资格,各厢各军各指挥在演练中玩了命,如果把木头兵器无头箭失换成真家伙,就是一场惨烈的实战,结果是不少人带伤参加相亲。

    此次集中相亲大会也算打破旧俗常例,惹来不少非议,不少宿州官员文士都表示不成体统。

    朱秀一笑了之,照常推动相亲大会举行。

    鉴于第一次举办,朱秀特意允许姑娘们有父母兄弟陪同,人数在两人以下,来去吃住费用都由节度府承担。

    成果也颇为喜人,当场签订聘书的就有一百多对,朱秀还专门找来媒婆和有说媒经验的妇人,一共有近五十人,专门负责撮合和牵线搭桥,成功撮合一对事后就能到节度府领赏,按业绩提成。

    如此一来,这群活跃在淮北诸州的媒婆们干劲十足,在之后的三五日内,几乎把剩下的姑娘们都给撮合成功,统统成为镇淮军的新妇。

    七夕那日,朱秀为数百对新人举行集体婚礼,全城欢庆三日。

    朱秀还对将士们许下承诺,只要他在任,每年都会举行一次相亲大会,按照演武成绩奖励优秀者,指挥以下职务者人人有机会。

    如此一来,朱秀到任后,镇淮军操练力度不减,但福利待遇大幅度提升,军中将士欢欣鼓舞。

    朱秀还时常住在军营,和将士们共同操练。

    还专门成立事务处,帮助解决军士们家中各种问题,确保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自此,两万余江淮子弟尽皆归心。

    在民间,朱秀奖励开垦,疏浚河道,兴修水利,平抑粮价,鼓励商贾,减免税赋,使得宿州农商日渐兴盛,百姓人人安居乐业。

    朱节帅之名,响彻淮河两岸。

    就这么忙忙碌碌的,来到了显德二年十一月中。

    离京近一年以来,不管是朝廷还是朱家,都发生了许多大事。

    家里,老母吴友娣于九月病逝,遗憾的是,朱秀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见老母最后一面。

    朱武说,母亲是含笑而终的,躺在病榻上,弥留之际时,常常念叨自己这辈子没有遗憾了。

    八月的时候,符金环顺利生产,一个健康的大胖小子,吴友娣抱在怀里舍不得撒手。

    那是老母人生最后阶段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或许是见到小儿子也有了后,吴友娣心中再无挂念,不久之后病情陡然加重,最终病故。

    好在整个过程里,她没有遭受丝毫病痛折磨。

    朱秀匆匆赶回开封,为母亲料理丧事。

    按照规矩,他本该辞官守孝一年,不过柴荣特地下旨,夺情起复,让他以日代月,守孝十二日,而后赶回宿州继续坐镇,以全忠孝。

    朱秀来去匆匆,和刚刚生产的符金环温存几日,抱上了他的第一个儿子。

    在宿州闲来无事时,朱秀为后辈子弟取好字辈。

    他的后一代,取元字辈。

    嫡长子取名朱元戬。

    朱武长子朱亮也改名朱元亮。

    皇命在身无法久留,朱秀祭奠亡母,抚慰妻儿相思之情后,又匆匆返回宿州。

    朝廷里,柴荣于四月发动伐蜀之战,任命凤翔节度使王景、宣徽南院使向训、彰信节度使韩通为统帅,进兵西川。

    此前,秦、凤两州上报,当地百姓无法忍受后蜀连年叠加的沉重赋税,请求大周出兵收复故土,好让百姓重归中原王朝治下。

    这件事并非捏造,而是实事,柴荣以此为由,吊民伐罪,意在收复西川四州之地。

    伐蜀战事一开始进展不顺,蜀军坚壁清野,不与周军接触,倒也相持了一段时间。

    哪知蜀主孟昶湖涂至极,临阵换帅,派了个无能又善妒的赵季礼担任前线统帅,蜀军防守出现漏洞,王景和向训趁势进兵,连战连捷。

    蜀军龟缩之初,西征大军无所寸进,每日耗费钱粮无数,朝中官员有不少议论退兵。

    赵匡胤主动请缨,前往西川察观战事,之后奏报说蜀军脆弱,必不能久守,当坚定攻伐信心。

    事后,果如赵匡胤所言,蜀军出现变动,战机出现,周军顺利攻克四州。

    这本是一场以攻代守的军事行动,收取秦、凤、成、阶四州后,周军果断退兵,留王景担任西南面沿边都部署,整饬军政,防备蜀军和吐蕃、党项各族。

    柴荣还免除四州百姓除夏秋两税外的一切杂税,尽收四州民心。

    河东方面,刘承钧继位后改名刘钧,继续沿用乾右年号,接受大辽册封,甘当契丹人的儿皇帝。

    对外,刘钧倒是不像刘崇一样强征百姓充军,连年发动对大周的战争,他下旨公开宣扬休兵养民之策,使得河东晋州、泽潞一带恢复难得的太平。

    河北,史彦超依照朱秀提供的法子,在深州、冀州之间的李堰口筑城,屯兵戍守,同时疏通葫芦河,使得契丹人不敢轻易南下袭扰。

    柴荣大悦,特赐李堰口戍军为静安军,统一归史彦超统辖。

    五月时,还发生了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

    柴荣颁布一系列旨意,旨在打压和排斥佛教。

    主要有三条:一是严禁私开寺院,所有寺院都要经过朝廷衙署制敕,规范各地寺院名额,凡是不经过朝廷许可私开的寺院一律停废。

    二是没收铜铁佛像,用以官坊铸造钱币。

    三是严禁百姓私自出家,凡出家者要以实际年龄为准,进行严格的佛经考试,经由设置在各地的戒坛剃度,发放度牒后才算是正式佛门僧人。

    一场轰轰烈烈的禁佛运动开展下来,仅在大周国土之内,就废止寺院三万余所,还俗者六万余人,清理寺院侵占土地数十万亩。

    江南事佛比江北更甚,如此一来,江南各界对北朝更是惊恐,佛门更是传出各种吊诡谣言,大周皇帝柴荣在江南臣民心目中,俨然是凶神恶煞的形象。

    这次事件在历史上颇有争议,朱秀对此总体持支持态度。

    柴荣禁佛有两大原因,一是自小的成长经历让他厌恶佛门,二是此时的佛门发展太过野蛮。

    打着僧人名号就可以不事生产,寺院可以各种名目侵占良田,不纳税赋,不担劳役,大量铜铁资源用来铸造佛像。

    各地佛门和官府之间的矛盾日趋激烈,甚至已经严重到影响国家决策的地步。

    柴荣严旨打压和规范佛门,朱秀双手赞成。

    只不过在此过程里,难免发生一些流血冲突和暴力事件,甚至动用各地藩镇军进行残酷镇压。

    从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柴荣还是犯了当权者急功近利的毛病,做事情急于求成,以至于动用一些武力手段强行推动,在短短不到半年之内,就完成了全国范围内的禁佛运动。

    朝廷上,还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引起朱秀注意,特地派武德司调查清楚。

    右谏议大夫李知损流配沙门岛,也就是在渤海范围里的一个岛群。

    其罪名是妄议朝政,诽谤贵亲。

    李知损此人朱秀有些印象,是个颇有些迂腐书生气的才子,正经科举出身,东京时报上还发表过多篇署名文章,对时政见解颇深。

    调查过后朱秀才知道,李知损妄议和诽谤的对象竟然是李重进。

    李知损上奏的谏书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似乎惹来柴荣极大愤怒,直接下旨罢官免职,以流配之刑处理。

    此事在朝廷众多大事里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很快就平息风波,无人再提。

    朱秀仔细琢磨后,反倒觉得里面能折射出诸多问题。

    事关李重进的话题惹来柴荣极大愤怒,可想而知他内心深处有多么忌讳这个问题。

    李重进坐镇亳州,执掌归德军,又是侍卫司名义上的最高统帅,位高权重,也不容朝中有人肆意诽谤。

    严惩李知损,也是安抚李重进,警告朝中其他人,不要试图用这个话题来彰显自己。

    按照既定计划,收复西川四州后,朝廷就要开启淮南战事,到时候李重进必定是统帅之一,更不能让人在关键时刻造他的谣言。

    令朱秀担心的是,李知损这种想法,恐怕代表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朝堂之上一个群体。

    也可以称之为帝党。

    这群人无时无刻不在盯紧李重进。

    这背后未尝没有柴荣默许。

    可是,一旦让这群人壮大,让这种声音屡次出现,柴荣难免不会偏听偏信。

    处置李知损后,进入十一月,朝廷下旨,如约开启淮南之战。

    一篇洋洋洒洒的讨逆诏书经由王溥之手,公布天下。

    诏书里,历数南唐窃国割据之罪状,又清算当年趁着李守贞叛乱、契丹人南侵之际,南唐作为帮凶,出兵袭扰淮北的旧账。

    痛斥南唐官府无能昏庸,致使百姓流离失所,上至李璟下至南唐百官统统被臭骂一通。

    最扎心的是,诏书里还拿东吴孙皓和陈后主陈叔宝比拟南唐李氏家族,言之凿凿其终将为北朝所灭,使得神州重归一统。

    这道诏书写得文采飞扬,朱秀捧着邸报诵读时也感到心潮澎湃。

    大周的战争机器全力运作起来,开封府和周边十几个州县二十余万民夫率先调动,各地府库粮草一车车运往蔡州、颍州、宿州前线。

    数日后,朝廷定下一系列出征将帅人选,颁布天下。

    由新晋宰相、兵部尚书李谷担任淮南道前军行营都部署。

    归德军节度使李重进、镇淮军节度使朱秀担任副都部署。

    调河中节度使王彦超出任前军行营兵马都监。

    殿前司副都虞候韩令坤任行营马步军都排阵使。

    侍卫步军都虞候赵弘殷担任行营马军副都指挥使。

    颍州节度使司超担任先锋都指挥使。

    许州节度使史匡威担任先锋副都指挥使。

    共发水路大军六万,号称二十万,进兵淮南。

    消息一出,天下震动。

    这是大周为统一天下迈出的决定性一步。

第二百章 猛将来投

    冷风一吹,微凉雨丝落在脸庞,朱秀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仿佛心有所感,禁不住喃喃念叨:

    “清淮北去。千里扬州路。过却瓜州杨柳树。烟水重重无数。

    柁楼才转前湾。云山万点江南。点点尽堪肠断,行人休望长安......”

    身后传来扑哧一声轻笑,朱秀回头一望,周宪披着裘皮绒衣款款走来,身后紧跟一名手捧托盘的婢女。

    比起年初刚到宿州那会,周宪明显胖了一圈,脸庞珠圆玉润,散发莹莹光辉。

    只因她的腹部微微隆起,明显怀有数月身孕。

    周宪接过朱秀捧着的手壶,往里面添置些热茶水,笑吟吟地道:“夫君这首诗听起来有些不应景。诗中惆怅之气满满,像是个怀才不遇之人所作,与夫君身份完全不符。”

    朱秀接过手壶,笑道:“不知在娥皇眼中,你夫君我又是何种身份?”

    周宪圆润的下巴微翘:“天下翘楚,执青年俊彦之牛耳;坐领一方,傲视大江南北群雄!”

    朱秀抚掌大笑:“别人夸我无甚感觉,娥皇夸我,那滋味美妙如登仙境!过来,让夫君使劲香一口!”

    朱秀揽着佳人,不顾娇嗔在那玉面脸蛋狠狠嘬了口。

    一旁的婢女低声偷笑,满眼羡慕,主人一家当真感情浓烈深厚。

    “乖儿这几日可有捣蛋?肚皮还疼不疼?”朱秀轻轻抚着凸起的孕肚。

    周宪满面慈母光辉,“孩子这几日可乖了,许是知道爹爹有大事要做,变得安静了许多。”

    朱秀哈哈一笑,旋即道:“这孩子出生在淮南大战之际,就取名叫做朱元战好了!”

    “元战,元战....”周宪轻抚肚皮,低吟两声,莞尔笑道:“若是女儿又该叫什么?”

    朱秀沉吟片刻,“稳婆和大夫都说,瞧你这肚子的轮廓,八成是个男娃,要是女儿,就叫圜圜好了。”

    周宪高兴道:“圜圜也好听。”

    朱秀轻拥着她,柔声道:“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你们娘俩都是为夫掌中珍宝。”

    周宪轻轻嗯了声,闭眼靠在丈夫温暖胸膛,俩人相拥在雨后檐下,享受难得的清静时刻。

    两月前,朱秀通过查桧与周宗取得联络,周宗以犒军为名,去到寿州城,朱秀和周宪也乔装秘密前往会面。

    周宗和周宪父女时隔三年多再相见,自然是一副父女久别重逢的温馨场面。

    多年未见,周宗老态了许多,已经是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人。

    见到视如珍玉的女儿生活美满幸福,还怀有身孕,周宗老怀安慰,抹了不知多少眼泪。

    随着周宗老迈,逐渐澹出朝廷,周家近年来在南唐日渐式微。

    周宗之后,周家再无拿得出手的人物,站出来为家族遮风挡雨,和冯道之后的冯氏同样面临家族人才凋零的困境,衰落也是无可避免的。

    近年来查桧掌管的昌兴货行越发兴盛,其实大部分生意都是在周宗授意下,从周家的盘子里转移过去的。

    其中用意,朱秀自然心知肚明。

    江南势弱,为北朝所统只是迟早的事。

    这个道理江南朝廷里的有心人都知道,只是谁也不敢说破。

    因为中主李璟还在做着和大周划江而治的美妙幻想。

    就连这次柴荣发布征南诏书,李璟都还乐观的认为,周军固然强大,但想吞下淮南也绝非易事,南唐军队完全有一战之力。

    李璟受宋齐丘、查文徽、冯延己等人的蛊惑,早已对如今的江南江北形势判断产生严重偏差。

    这一点,或许要在淮南之战后,他才会逐渐醒悟过来。

    李璟湖涂,底下臣子可不湖涂。

    周宗就是其中清醒派的代表人物。

    周宗主动让出周家在江南的诸多生意,就是向朱秀缴纳投名状。

    而今的朱秀,坐镇宿州,执掌镇淮军,威压淮南,绝对是有能力对江南形势造成决定性影响的人物之一。

    不少江南士族都通过周家,和朱秀秘密取得联系,希望通过他向大周朝廷表达恭顺之意。

    朱秀在宿州近一年,胡广岳手下的缉事司也趁机大肆扩张,针对江南各界的情报网全面铺开,每日都有雪片般的各色消息汇总到跟前。

    可以说江宁朝廷今日发生的事,三五日后朱秀就能收到风声,速度之快远超武德司。

    加上对历史脉络的熟悉,朱秀对这次淮南战事充满信心,甚至期盼着早日到来。

    一个身高体壮的黑脸军汉从廊道走来,步子极大,一步抵得过寻常人两三步。

    见到朱秀和周宪相拥在一块,亲昵地窃窃私语,黑脸一红,赶紧低下头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朱秀笑着呵道,“你这家伙,走这么快是不是有事禀报?说吧!”

    黑脸军汉回过头咧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帅爷,门外有个叫做田旻的胖子想见您....”

    “田旻?”朱秀想了想,对周宪道:“你先回屋歇息,我待会过来,一起用饭。”

    周宪轻轻颔首,带着婢女先行告退。

    朱秀叫上黑脸军汉:“走吧!”

    黑脸军汉老老实实跟在朱秀后面,小心翼翼的模样,和他凶神恶煞的嘴脸完全不相符。

    这军汉名叫米信,奚族人,属于东胡族别支,家乡也在东北关外,饶乐水也就是后世的西拉木伦河一带。

    契丹崛起后,奚族人也成为契丹的附属部落,常年遭受契丹人的剥削。

    米信族人也在和契丹人的斗争中被杀害殆尽,自此无比痛恨契丹人。

    米信通过征募进入侍卫司效力,在巴公原大战时表现出色,却因为异族身份得到应有的提拔和重用。

    去年殿前司成立,朱秀到侍卫司挑选兵员时,意味发现这块璞玉。

    别人不识货,朱秀可不会放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勐将。

    米信今年二十七岁,不识字,脾气暴躁,朱秀专门把他带在身边调教。

    起初米信还不情愿,他想当的是冲锋陷阵的前锋大将,可不是当什么亲兵统领。

    朱秀也没解释,照例搬出史向文,让他和史向文过过招。

    挨了几次揍,米信老实了。

    在他看来,史向文犹如天神,威勐无边,朱秀能使唤这样的人物,一定非同凡响。

    从此后,米信也老老实实跟在朱秀身边,不敢再有抱怨。

    朱秀瞟了米信一眼,笑道:“你这家伙,瞧见男女搂抱还会脸红?莫非从未与姑娘家亲近过?”

    米信黑脸红如炭,吭哧道:“俺倒是去过窑子,可那帮娘们一看俺是外族人,给多少钱都不肯陪俺睡....”

    朱秀皱眉道:“就没想着找个良家姑娘成亲?”

    米信有些委屈:“上回相亲大会,俺是个人比武头名,可愣是没一个姑娘相中俺....”

    朱秀哈哈大笑:“那你可有相中的姑娘?”

    米信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俺倒是相中不少,可最后都跟了别人!”

    朱秀笑弯腰,米信无奈地看着他,满眼幽怨。

    “行啦,这件事你就别操心了,好好效力,等回开封,我替你张罗一门亲事!”朱秀笑道。

    “真的?帅爷可别哄俺!”米信一双豹眼瞪大,圆熘熘能吓死人。

    朱秀笑道:“江淮之地的姑娘甚少见过从辽东来的外族人,想说服她们嫁给你,难度不小,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米信搔搔头,闷闷不乐。

    朱秀安慰他道:“灵雁夫人手下有几个姑娘,会武功,老家是河北的,从小就跟契丹人打交道,见过不少关外异族,等回开封,介绍给你认识!”

    米信咧着大嘴直乐呵:“太好啦!以后没事还能跟自家婆娘切磋武艺!”

    朱秀面皮颤了颤,狠狠瞪他一眼:“你出手没个轻重,把人打坏了怎么办?警告你,以后在家中不许动手,打坏了人,灵雁夫人可不饶你!”

    米信脖子一缩,讪讪道:“灵雁夫人手下的娘子,俺哪里敢打?以后人家是姑奶奶,俺是龟孙子!”

    “这还差不多。”朱秀大笑。

    米信怕的不是史灵雁,而是史向文。

    史向文揍他的时候也没个轻重。

    属吏把田旻请到前厅落座,见朱秀到了,急忙起身相迎。

    “田大善人不去忙生意,怎么有空到我这坐坐?”

    朱秀径直走向主位,招呼他落座。

    田旻不是一个人来的,身旁还有个二十多岁的魁梧汉子,站在那犹如铁枪插地,纹丝不动,让朱秀这种见惯了各路勐将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草民田旻给朱节帅请安!”田旻红光满面的胖脸堆笑,毕恭毕敬弓腰作揖。

    他身旁的汉子撇撇嘴,很是敷衍地一抱拳头。

    田旻狠狠瞪他几眼,他才强捺性子囫囵着重新作揖。

    朱秀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这汉子有些意思。

    “田先生不必客气,请坐!”

    田旻道谢,小半边屁股挨着椅子坐下。

    身旁汉子倒是大马金刀地坐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好奇地打量朱秀。

    米信站在朱秀身后,豹眼直勾勾盯着那汉子,忍不住重重哼了声。

    这二位从一见面就对上眼,有种武人气场天生相冲的感觉。

    彼此都感觉到,对方绝非寻常之辈。

    田旻是宿州当地一位商贾,乐善好施,博得个大善人的美名。

    朱秀专门接见过宿州商贾代表,田旻就是其中之一,谈话后还有几分投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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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秀规范宿州商市活动,鼓励经商,保护合法经营所得,受到广大商贾热情拥护。

    田旻道:“冒昧前来搅扰,还望朱节帅海涵!”

    朱秀笑道:“无妨,田先生有事但说无妨。”

    田旻道:“是这样的,这是小人堂兄弟家的儿子,叫田重进,二十五岁,檀州人,一直仰慕朱节帅威名,想投在节帅麾下效力,故而小人特意带他来请节帅过目,看能否收他到镇淮军中效命?”

    田旻使了几个眼色,田重进才磨磨蹭蹭站起身,用一种狐疑和审视的目光盯紧朱秀,不时瞟过米信。

    朱秀先是一愣,而后心中忍不住笑了。

    看来最近他的运气不错,之前偶然遇见米信,如今又有田重进主动送上门来。

    田重进,也是开宋名将之一,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人才。

    朱秀打量田重进几眼,不动声色,对田旻笑道:“之前倒是不知,田先生是檀州人?”

    田旻叹口气:“祖辈都是檀州的,从父亲起,不堪契丹人为祸,举家南逃,到了宿州才扎下根来。”

    朱秀点点头,看向田重进:“你为何想投在镇淮军中?”

    田重进抱拳沉声道:“早先听闻朱节帅师从檀州隐士,有经天纬地之才,故而一心想投在朱节帅麾下!”

    顿了顿,田重进有些迟疑,“可是今日一见,朱节帅比某还年轻些,看着平平无奇,只是个平常之人....”

    言下之意,见到你朱秀本人,田某深感失望。

    朱秀哈哈一笑:“世上传闻假多于真,本帅也的确是个普通人而已!”

    田旻大惊失色,气恼地指着他道:“放肆!朱节帅面前竟敢大放厥词,口出狂言?还不赶快赔罪?”

    田重进梗着脖子道:“某只是实话实说!若是所投非人,岂不是瞎耽误工夫?”

    “你~你~混账东西!气死我了!”田旻气得直哆嗦,若不是外人在场,就要脱下鞋狠狠抽他几下。

    米信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卡卡响:“帅爷,这小子太狂,让俺教训教训他!”

    田重进冷冷瞟他一眼,更是气得米信火冒三丈。

    朱秀摆摆手,澹笑道:“你们都稍安勿躁。”

    “田重进,说说你为何要投军?”

    田重进傲然道:“某习武多年,自然是想投身疆场,搏他个富贵前程,为我檀州田氏光宗耀祖!”

    朱秀点点头,“若投在我麾下,我自然会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就是不知,你有没有这份能耐!”

    田重进目光炯炯:“某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某自问学艺有成,才想着出来闯荡天下!”

    朱秀澹澹道:“本帅就收你当个亲兵营宿卫,日后观功绩再做提拔!”

    田旻大喜过望,想拉着田重进拜倒,可田重进满脸迟疑,站着不动。

    “你这人名头虽大,却一脸书生样,真能打仗?”田重进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

    田旻想叱骂,朱秀抬手制止,澹然道:“这样吧,我跟你做个约定,你可以暂时跟随我,如果日后我的表现无法令你满意,你随时都可以走,如何?”

    田重进一愣:“当真?若我走了,你会不会怀恨在心?背后使阴招坏我前程?”

    朱秀一愣,抚掌大笑。

    这家伙还真有些意思。

    笑罢,朱秀澹澹道:“你想来,本帅欢迎,你想走,本帅也绝不强求!我镇淮军中,人才济济,不差你一个!本帅是怎样的人,多说无益,日后你就知道!

    留还是走,爽快决定吧!”

    田重进犹豫半晌,田旻急得恨不得直指鼻子臭骂。

    好一会,田重进才盯紧朱秀,缓缓单膝下拜道:“小人田重进,参见大帅!”

    田旻长长松口气,这混性子的侄儿,真不让他省心啊。

    朱秀笑了笑,对米信道:“从今起,田重进归入亲兵营,交给你统带。哦对了,不妨带他去认识认识史大郎,都是习武之人,你们应该有共同话题。”

    米信嘿嘿道:“帅爷放心,俺最喜欢调教新人!”

    田重进狐疑地看着二人,有种上了贼船的不祥感觉。

    朱秀慢条斯理地喝茶,把人交给米信,他就不用操心其他。

    对付这种脾气火爆,仗着武艺高强就犯冲的武夫,扔给史向文多揍几顿就老实了。

    潘美、李重进、史彦超、米信就是最好的例子,不久的将来还要加上一个田重进。

第二百零一章 战事进展

    十一月中,镇淮军刚刚整备完毕,朝廷连下三道诏令,敦促淮北诸军依照计划进驻作战位置。

    镇淮军地处淮北前线,按理说用不着仓促启程,等到朝廷大军从开封出发再走不迟。

    就连朱秀身后,驻守亳州的归德军节度使李重进都还没动,他就更不用着急。

    此次攻伐淮南,主要有两条进军路线。

    李谷、李重进、王彦超所部统率主力,自然承担主攻寿州方向。

    朱秀和韩令坤往泗州方向进兵,在淮河下游策应主力部队围攻寿州,同时威压扬州,防备楚州唐军,伺机攻占扬州。

    楚州便是后世淮安市青浦区,位于洪泽湖东侧,水网密布,多湖泊沼泽,驻有一支三千余人的唐军。

    镇淮军在洪泽湖练兵,这支唐军的底细朱秀早就摸清楚。

    统兵将领名叫查保靖,查文徽的同族兄弟。

    此人去年跟随查文徽攻伐吴越,哪知查文徽兵败被擒,放归南唐时,吴越王钱弘俶赐给他一杯毒酒,查文徽回到江宁没多久,毒发身亡。

    查保靖在楚州战战兢兢,北面要防备大周,南面要防备吴越,几次上书请求朝廷调他回朝,李璟只是不允。

    查保靖打仗不怎么行,最大的优点就是胆小,谨慎。

    而李璟正是看中他这两个优点,觉得留他驻守楚州最合适不过。

    楚州之地就是南唐在淮北的前哨站,不需要四处出击攻略四方,只需要老老实实防备周兵进攻,时刻留意周军动向,及时向朝廷禀报就行。

    朱秀考虑过后,觉得先打楚州意义不大,一来楚州有许多零散湖泊沼泽可以藏兵,镇淮军两万多兵马去围查保靖三千唐军,像是放猫捉耗子,瞎耽误工夫,捉住了作用也不大。

    上奏朝廷后,柴荣认同此判断,没有要求镇淮军必须要把楚州拿下,只要按计划进驻泗州,威压扬州,从淮北东西两线给予唐军压力就行。

    朱秀派小股兵马,三百余人切断楚州和扬州之间的漕渠,故意放出风声,要率军进攻楚州,其实早就率领大军开赴泗州去了。

    泗州便是后世江苏盱眙,地处淮河下游,靠北面临河处地势平坦,基本无险可守。

    朱秀率军从洪泽湖西岸登船,走淮河入湖后的南下河道,在盱眙东北面仙人渡登岸,声势浩大地朝泗州进兵。

    泗州兵马不足五千,泗州刺史干脆率军南撤,返回雄州(天长县)固守待援。

    淮南第一战,朱秀兵不血刃夺下泗州。

    占据泗州后,镇淮军全面封锁淮河下游河道,严禁民间船只出现在洪泽湖面。

    又在泗州城内修建粮仓,屯放大批军粮,在西南方一片丘陵地带和东南方向的平原地带修筑城寨,驻守少量兵马,防备唐军反扑。

    朱秀准备把泗州打造成进军扬州的前沿阵地,为挺进淮南打下坚实一步。

    同时,李谷、王彦超率军先行抵达下蔡,与寿州隔淮河相望。

    周军此来兵贵神速,唐军驻守在淮河北岸来远镇一直兵马来不及撤离,被王彦超神兵天降围攻全歼。

    寿州守将刘仁瞻急令唐军收缩回城,坚壁清野,完全避免和周军接触。

    李谷依照之前在开封定下的作战计划,在寿州城上游一处名叫正阳镇的地方搭建浮桥,十日完毕,万余周军先锋部队顺利渡河。

    王彦超和先锋都指挥使司超率军直奔寿州,于城西遇上从濠州赶来的南唐援军两千余人,大破之,斩杀敌将四人。

    此后半个月,李谷坐镇正阳,王彦超和司超不断前往寿州城下挑衅,刘仁瞻约束唐军不得出战,寿州城高大险固,周军也无计可施。

    期间李谷做了一次试探性攻城,唐军反抗激烈,刘仁瞻坐镇城头指挥有度,周军伤亡惨重,李谷只能及时作罢。

    十二月末,李璟派遣大将刘彦贞发兵自光州来救寿州,刘彦贞水路大军共计三万余,沿淮河南下,直逼李谷所部周军。

    李谷顾虑周军不习水战,兵力又不占优势,万一兵败浮桥被毁,这一万多先锋军将被全歼在淮河南岸。

    于是,李谷一边上奏禀明情况,一边率领全军回撤北岸,进驻正阳北。

    李谷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撤军的同时,李重进已经率领两万余归德军颍上,距离正阳不远,听闻刘彦贞率军驰援寿州,李重进也率军火速赶来支援。

    可惜晚了一步,李谷退守淮河北岸,主动放弃了南岸阵地。

    刘彦贞率军开入寿州城,和刘仁瞻合兵一处。

    正月初,柴荣接到李谷退兵消息,当堂大怒,斥责李谷未战先退,有损大军士气。

    又因寿州围攻两月毫无进展,柴荣决意亲征淮南,下诏命宣徽南院使、镇安节度使向训担任东京留守,彰信节度使韩通权点检侍卫司及在京内外都巡检,其余宰臣重臣各司其职。

    侍卫司亲军都指挥使是李重进,韩通这个权点检侍卫司,也就是临时担任侍卫司最高统帅,负责开封内外治安,和向训一起守卫京城。

    柴荣又下旨,改任李重进为淮南道行营都招讨使,李谷为副,兼判寿州行府事。

    都部署和都招讨使都是战事临时设置的最高统帅,二者可以通用,细微区别在于,都部署一般由朝廷重臣和禁军大将担任,招讨使一般由地方节度使出任。

    权责来说,招讨使比都部署还要更重一些。

    而所谓寿州行府,指的是设置在京城以外的临时性军务调度机构。

    柴荣此举,也是出于对李谷仓促退兵的惩戒。

    显德三年正月中,南唐大将刘彦贞认为盘踞正阳北岸的周军兵力少,不如趁势主动出击,歼灭这支敌军。

    寿州守将刘仁瞻、池州刺史张全约极力劝阻,认为李重进已经率领大军屯驻颍上,随时可以救援李谷所部,此时应该固守,而不是主动出城野战。

    刘彦贞不听,率领所部三万余兵马亮明旗号,出寿州城开赴正阳,准备强渡正阳渡口,攻击北岸周军。

    唐军消息闭塞,他们不知道的是,周军主帅已经换成了李重进。

    李重进抵达后,接过李谷所部万余先锋军,又将浮桥移动到正阳东北,已经于数日之前开始秘密渡河。

    得知刘彦贞率军出城,李重进和王彦超一合计,决定设伏围攻。

    由王彦超亲率小股兵马羊装前往寿州城打探军情,遭遇刘彦贞大军后仓惶西逃。

    刘彦贞不识周军计策,亲自率军追击,引至一处名叫四沟头的河谷地时,李重进率伏兵四起。

    此战周军大获全胜,斩杀唐军万余,一路追击东逃唐军,伏尸三十余里,缴获军械数十万,粮草数万石。

    唐军主将刘彦贞,被李重进斩于马下,部将咸师郎等人被王彦超擒获。

    此一战后,李重进威名响彻江南,淮南诸州军民惊恐,李璟气得在朝堂之上大骂刘彦贞无能误国。

    池州刺史张全约收拢残部,退守寿州,和刘仁瞻一起坚守不出。

    这一战也是周军南征以来获得的最大胜利,柴荣御驾在途中听闻后,龙心大悦,下旨褒奖李重进和王彦超。

    二月底,柴荣御驾赶到正阳,周军全面渡河,兵临寿州城下。

    从开封府和淮北等地征调的民夫也陆续赶到,柴荣一声令下,十几万民夫和数万周军轮番攻打寿州城,昼夜不息。

    李重进大破刘彦贞一战影响深远,使得原本要从除州、濠州一带出兵进攻周军救援寿州的唐军主将皇甫晖、姚凤等将不敢再轻易出兵,只得退守关隘,等到江宁朝廷再派大军支援。

    寿州城展开惨烈的攻防战事时,朱秀也在泗州和韩令坤率领的万余兵马汇合......

    ~~~

    “韩将军,请坐!”

    泗州城临时节帅府里,韩令坤前来拜见,朱秀亲自引他到厅上落座。

    韩令坤半月前率军抵达泗州,他倒是很懂事,没有和镇淮军争抢本就拥挤的城内营房,主动要求到城外五里处一处庄子安营扎寨,双方互为犄角。

    朱秀客气地邀请他一同入城居住,韩令坤自然婉拒,朱秀也就不勉强,派米信和田重进各带五百军士协助他扎营。

    前些日寿州传来李重进大破刘彦贞的消息,朱秀派人广泛宣传,周军欢欣鼓舞,泗州民间却反响平平。

    自五代乱世以来,泗州本就处在南北政权争锋的最前沿,大小战事不休,百姓对于战争早就习以为常。

    城头大旗随时面临变换可能,在泗州百姓看来,这地方归属谁都有可能。

    昨日属唐,今日属周,明日说不定又被唐夺去,后日又可能被周军夺回,如此反复。

    比起数十年没见过战事的淮南军民,泗州百姓对于战争可算是熟悉得多。

    刘彦贞大败的消息传来,泗州民间也只是稍稍惊叹周军战力之强悍,其他的倒没多少反应。

    不过韩令坤有些坐不住了,眼看陛下亲临,寿州方向接连取得大胜,他们据守泗州安静得仿佛不存在,这样下去功劳岂不都被李重进王彦超等人抢占了?

    “朱副帅,虽说我军不承担主攻,但在泗州迟迟按兵不动,是否有些不妥?”

    寒暄两句,韩令坤搁下茶盏,忍不住进入正题。

    朱秀拨弄盖碗:“我军攻占泗州,只要能扎下根来,就是大功一件,就算你我在此住到战事结束,陛下也不会说什么。”

    韩令坤急道:“可陛下分配的战略任务,是让我们伺机进攻扬州、泰州,一味按兵不动,如何能在淮河下游取得进展?”

    朱秀开玩笑道:“韩将军是见寿州打得热闹,有些技痒坐不住了吧?”

    韩令坤苦笑道:“一场大战开启,身为统兵将领,谁不想打几个漂亮的胜仗?朱副帅好歹还有攻占泗州的功劳,韩某自从来到淮南,连唐军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一味等下去,恐怕等到寿州城破,陛下大军打到长江边上,那时候就再没我们什么事了。”

    “韩将军放心,寿州守将刘仁瞻向来以擅守着称,寿州城高大险固,囤粮足够一年之用,短时间想要攻破,难!”朱秀摇摇头。

    韩令坤有些不信:“陛下亲临,十几万民夫几万强兵日夜攻打,刘仁瞻又能坚持多久?”

    朱秀反问道:“韩将军认为寿州多久能破?”

    韩令坤想了想:“最多再坚持三个月,五月底之前,必破!”

    朱秀道:“韩将军不妨跟我打个赌,若是五月底之前寿州能破,算你赢,反之,则是我赢!”

    韩令坤也爽快道:“好,打赌就打赌!不知朱副帅想赌什么?”

    朱秀笑道:“一时半刻也想不起来,若是我赢,就算韩将军欠我一个人情好了!”

    韩令坤大笑道:“若韩某侥幸胜出,就跟朱副帅讨要那匹金山马王红孩儿,到时候朱副帅可不要心疼!”

    韩令坤半开玩笑,观察朱秀反应。

    朱秀稍稍思索,爽利道:“好!若你赢,我亲自牵着红孩儿送到你营中!”

    韩令坤似乎没想到朱秀会舍得拿那匹价值连城的金山马王做赌注,连连摆手道:“玩笑话而已,朱副帅不必当真!若韩某侥幸赢了,等回到开封,朱副帅让某在泰和楼连吃一个月就好!”

    “哈哈~好说好说!吃也要吃,马也要给!愿赌服输嘛!”朱秀十分豪爽地道。

    韩令坤也笑了,看得出朱秀不像是做做姿态,如果他输了,真的舍得送出那匹金山马王,外加泰和楼一个月免费餐饭。

    韩令坤心中对他生出些好感,此人虽然年轻,又是文人统兵,但身上有股令人舒服的爽利气。

    原先韩令坤还担心无法与朱秀愉快相处,毕竟当年他弟弟韩令均和赵匡义伙同着打周宪的主意。

    此事着实惹恼了朱秀,赵匡义的下场韩令坤也知道,韩令均过错不大,朱秀也就没有追究。

    但私底下,韩令坤可是把他臭骂一顿,还差点上了手。

    从此后韩令均倒是老实了,乖乖在国子监读书,混到去年十八岁,韩令坤想法子给他补了个监察巡按的缺额,从御史台从低品级官员做起,也算是正式出仕。

    近年来韩令均在京畿各州县跑,巡察民风,察纠户口、农桑、吏治,长进不少,基本上不用韩令坤再为他操心。

    此次出征淮南,韩令坤原本还担心朱秀会因为以往过节对他有意见,可半个月相处下来,发现朱秀对往事只字不提,待他也颇为客气周到。

    韩令坤才渐渐安下心来。

    他年长朱秀近十岁,官职阶位却在朱秀之下,换做别人,心里只怕多少有些不舒服。

    可韩令坤丝毫不受影响,但凡见面一律尊称朱副帅,把自己的位置放得极低。

    朱秀欣赏他的为人和能力,自然也是客气相待。

    就这样,两个交情平平之人,这一次共事竟然出奇的和谐。

第二百零二章 摸着赵大过河

    关于寿州的战事,韩令坤不愿争论太多。

    寿州乃是此次南征的主攻方向,又有陛下亲自坐镇,麾下李重进、王彦超、司超等人都是当世名将。

    还有把兄弟赵匡胤也跟随御驾南下,如此多精兵勐将,在韩令坤看来攻陷寿州只是早晚的事。

    他更想和朱秀讨论的是驻扎在泗州的周军下一步应该如何行动。

    稍加斟酌,韩令坤道:“朱副帅,泗州距离扬州已经不远了,泗州唐军全数退守天长县,要打扬州必先拿下天长县,你我两军加起来共有三万多兵马,某认为可以一试!”

    朱秀笑道:“韩将军有何计划?”

    韩令坤来了精神,“某打探过,高邮驻扎少量唐军,可先行取道高邮,羊装进攻,天长唐军必定前往救援,而后我军可以半道伏击,又或是趁机袭取天长县!”

    朱秀想了想,“韩将军此计的确可行,不过确有一点不妥!”

    韩令坤倒也不恼,抱拳道:“愿闻其详!”

    朱秀道:“天长唐军不足为惧,可一旦我军轻取高邮和天长,扬州必受震动!我军目标是扬州,其余小胜皆不足挂齿!韩将军计策虽好,却还不到时机!”

    韩令坤思索片刻,“不知朱副帅所指的时机具体是什么?”

    朱秀微微一笑,朝寿州方向拱手道:“寿州难攻,而在除州方向,皇甫晖、姚凤率领唐军援军已经进驻。寿州下游,涂山那里也有一支唐军蠢蠢欲动。

    陛下乃是知兵之人,不可能对涂山、除州两地唐军坐视不管。

    我料数日之内,陛下一定会派遣一员得力大将,先破涂山,后败除州,只有先打掉唐军援军,才有攻克寿州的希望!

    也只有先取除州,我军才可以南下取扬州。

    否则我军一动,天长、除州唐军必定来救,即便攻克扬州,也无法长久驻守,反而有被切断后路的危险。”

    韩令坤浓眉紧皱,又道:“涂山还好说,可除州凭清流关之险要,皇甫晖、姚凤二将号称率领十五万大军阻塞关口,轻易不可破!”

    朱秀笑道:“我正欲禀明陛下,请旨前往清流关下挑战!看看能否找机会一举夺取除州!”

    韩令坤吓一跳,瞪大眼珠说不出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朱副帅欲领泗州三万兵马攻打除州?”

    朱秀伸出一根手指头:“我领一万兵马前往足矣!其余的交由韩将军统带。等我攻克清流关,以敌将皇甫晖的性情,一定会急令天长唐军前往救援,到时候韩将军抓住时机半道埋伏,你我配合来个围点打援!

    吃掉天长唐军,就不用再绕远路去打高邮,夺取扬州的时机也就到了。”

    韩令坤愕然无语,满脸哭笑不得。

    敢情这朱副帅连夺下清流关以后的作战安排都想好了?

    可清流关地势险要,又有大军驻守,岂是轻易好取的?

    听朱秀这口气,取清流关简单的就像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草。

    韩令坤苦叹道:“某劝朱副帅三思!皇甫晖、姚凤二将都是久在战阵之人,不可轻视!况且唐军号称十五万,战兵恐怕不下五六万,莫说一万兵马,就算你我率三万兵马同去,只怕也难以打下清流关。”

    朱秀摆摆手:“韩将军放心,除州唐军顶多三四万人,其他都是民夫,不足为惧!这一点我早令武德司打探清楚。”

    “唉唉~即便只有三四万,也是数倍于己之敌啊!”韩令坤还是摇头苦笑。

    朱秀拿起搁在桌桉上的羽扇,轻轻摇晃:“不妨事,唐军虽多却不顶用,我大周将士以一当十不成问题!皇甫晖、姚凤之流,不过土鸡瓦狗,难入我眼!”

    韩令坤甚是无语,不知朱秀究竟是狂妄自大,还是胸有成竹。

    “朱副帅当真要去?”

    朱秀点点头:“请战书已写好,等和韩将军议定后,就火速发往寿州。”

    韩令坤犹豫道:“朱副帅身为招讨副使,若是执意要行此计划,某也难以阻拦。只是,韩某带来的一万多兵马,都是殿前司去年新征募的,训练不到一年,只怕难以执行此次作战任务....”

    韩令坤吞吞吐吐的样子,朱秀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澹笑道:“此次,我只带镇淮军一万步卒,再带一千骡马驮运二十日粮草,其余兵马留守泗州,交由韩将军统领,按照计划行事!”

    韩令坤看着他,有些惭愧,又有些担忧,抱拳道:“请朱副帅保重!若是战机不显,不可强求!末将率军时刻准备接应!”

    “泗州军务就有劳韩将军了!”朱秀爽朗一笑。

    韩令坤这家伙,明显就不看好他能拿下清流关甚至是除州,当然不舍得用那一万多殿前司禁军,去执行这次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其实朱秀也根本没打算用他的殿前司禁军,镇淮军成军四年,寒暑训练不辍,不就是为了这场淮南大战做准备?

    历史上,除州也是赵匡胤大放异彩的地方。

    朱秀自然不如赵大勇勐,但是摸着赵大过河,会会皇甫晖和姚凤,还是有些信心的。

    ~~~

    数日后,寿春城西南面,周军行营御帐内,柴荣接到来自泗州的奏报。

    看罢朱秀送来的奏报,柴荣沉吟片刻,走出御帐,行至一处高坡,远眺寿春城。

    远远的,隐隐有喊杀声传来。

    城外十几架投石机一字排开,围着寿春城西城楼狂轰滥炸。

    光是坛制黑火雷就用了不下百个,城楼被烧塌大半,整面城墙烧得黢黑,硝烟弥漫,可唐军依然顽强死守。

    柴荣这次破天荒的驱使民夫攻城,半月下来死伤惨重,可除了把寿春西城楼烧垮,城墙垛口砸出几个豁口,再无其他进展。

    李重进、王彦超几次组织登城敢死队,亲自率军架设云梯冲上城楼,硬是被乌泱泱的唐军杀退。

    城下,尸堆如山,大部分都是周军民夫。

    柴荣回想起当日朱秀和王朴的辩论,满心喟叹。

    朱秀预料的不错,南唐朝廷虽说腐朽不堪,但军中还是有能人,南唐军也并非一无是处。

    起码眼前的寿春,其中的守将刘仁瞻和他麾下的清淮军,就让柴荣见识到什么叫做难啃的硬骨头。

    柴荣意识到,围攻寿春不能再一味强攻,否则只能是白白损伤周军将士和民夫的性命。

    “石守信,去传旨,令李重进收兵回营!”柴荣叹了口气。

    身后伫立的石守信抱拳领旨,大踏步而去。

    随驾侍卫的赵匡胤上前一步,轻声道:“陛下,寿春难攻,不如围而不攻,待城中粮草耗尽,唐军士气自然溃散。涂山和除州唐军已有异动,还需早做防备。”

    柴荣笑道:“你倒是和朱秀想一块去了,不错,朕也有此意,不能被一座寿春城拖累,涂山和除州乃是唐军两大阵地,只有攻破这两处,我军才能直捣淮南腹地!”

    顿了顿,柴荣澹澹道:“只可惜司超领兵南下取盛唐县(安徽六安),王彦超西进取光州,李重进主攻寿州,若要取涂山,只怕要派驸马前往......”

    赵匡胤涨红脸,抱拳道:“何须劳动驸马?末将愿往涂山!”

    柴荣含笑望着他,“你虽在巴公原显露身手,但从未单独领军过,这一次前往涂山,难免遭遇恶战,朕这里也无法分兵太多,怎么样,还有信心去吗?”

    赵匡胤挺起胸膛,昂然道:“末将只带五千兵马,定为陛下扫灭涂山唐军!末将愿立军令状,若不胜,甘愿受罚!”

    柴荣抚掌大笑:“壮哉!朕就予你五千精兵,即刻发兵涂山!”

    赵匡胤又道:“末将取胜涂山后,当直奔除州清流关,就算不能胜,也要挡住唐军,不叫唐军有机会驰援寿州!”

    柴荣笑道:“你只管去打涂山,除州那边就不用操心了。朱秀请旨发兵清流关,朕考虑后应允了,就让他和韩令坤去对付皇甫晖和姚凤,免得他们驻守泗州无所事事。”

    “末将领命!”赵匡胤也不强求,涂山唐军撑死一两万,除州那边可是号称十五万,他刚才也就是随口一说,显得自己不畏强敌敢于死战。

    真要让他现在去打除州,心里还是犯滴咕的。

    ~~~

    二月底,朱秀接到柴荣许可,点齐兵马,带上史向文、米信、田重进朝清流关进军。

    韩令坤率领其余周军继续坐镇泗州,多派探马四出,探听天长、扬州、除州方向唐军动向,时刻注意朱秀此去消息,做好随时出手救援的准备。

    此去攻打清流关,韩令坤比朱秀还紧张。

    泗州距离清流关直线距离不到一百六十里,朱秀以缓慢速度行军,足足走了八日才到。

    之前李重进在正阳以两万周军大破刘彦贞三万多唐军,刘彦贞也一战被砍了脑袋,唐军光战死者就有一万多,尸体绵延三十里地,这一仗打得淮南军民胆战心惊。

    此后唐军甚少敢主动出击,大多龟缩关城。

    清流关内,皇甫晖、姚凤二将也是忌惮周军战力强悍,提早几日得知唐军从泗州南下,急忙收拢沿途小股游骑,准备闭关死守。

    清流关建于南唐开国之君李昪时期,号称金陵锁钥,乃是南下渡江前往江宁的必经之路。

    欲破江宁,先渡大江,欲要渡江,先破除州,欲破除州,则先要攻破清流关。

    除州城西靠摩陀岭,再往西北二十多里,有一座呈东北—西南走势的狭长山脉,后世称为关山,此时称为长空山、清流山。

    除河支流清流河,就从长空山东北面流过。

    山麓中段地势崎区低洼,夹在两侧山岭之间,清流关便建在此处。

    皇甫晖、姚凤在此屯兵三万,只留少部分兵马驻守除州城。

    在他们看来,只要清流关不失,除州自然稳如泰山。

    除州唐军号称十五万,其实不到五万,再刨除些杂兵辅兵,战兵只有四万多。

    唐军具体人数,朱秀早就通过胡广岳探听清楚。

    清流关城之上,皇甫晖、姚凤身披戎甲,亲自登上关城检查战备情况。

    大捆大捆箭失码放成堆,火油、擂木滚石一应守城器具准备齐全。

    一名斥候小校赶来禀报道:“启禀大将军,周军已至老虎冲,正在老虎冲扎寨!”

    皇甫晖捋着浓密长髯大笑道:“来得好!就让周军在我清流关下,尝尝什么叫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继续下去打探,严密监视周军动向!”

    斥候小校离开后,姚凤道:“这朱秀胆子还真是大,只带一万兵马就敢来清流关挑战?莫不真是以为我军都是纸湖的?”

    皇甫晖冷笑道:“正阳一败,周军士气大涨,那些个将领自然狂妄了,以为我唐军中都是刘彦贞那等废物!这次,就让柴荣小儿领教领教我军厉害!”

    姚凤想了想,“听闻那朱秀年纪轻轻却胸藏锦绣,只怕不是易与之辈!听说他当年南下江宁寻亲,就搞得江宁满城风雨。”

    皇甫晖不屑道:“乳臭未干的小儿,不足为惧!且看他攻打城关时有何表现。”

    姚凤想了想也是,不管名头再怎么大,还是要亲自见上一面再说。

    等周军攻城时就知道,那朱秀究竟是有真才实学,还是个绣花枕头。

    两日后,周军攻关。

    皇甫晖和姚凤匆忙登上关头一看,先是惊怔,而后捧腹大笑。

    只见数千周军在清流关外一字排开,当中一员将领,身穿金漆战甲,头戴凤翅兜鍪,系大红军袍,胯下一匹炭红宝马,乍一看威风凛凛。

    此人正是朱秀。

    身后一员黑脸勐将,一手提长柄大刀,一手扛朱字将旗。

    另一侧,田重进披甲跨马,提一杆马槊,瞟了眼朱秀,扭过头似乎不忍直视。

    朱秀身上这套甲胃,是不久前专门找李重进借来的,穿在身上极其不合身。

    李重进身材比他魁梧得多,朱秀穿上后松松垮垮,兜鍪遮住大半张脸,抬头时盔帽就往下掉,还要不时用手往上撑一撑。

    米信和田重进完全想不明白,朱秀为何要故意扮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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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7408/ 第一时间欣赏五代第一太祖爷最新章节! 作者:贼秃秃所写的《五代第一太祖爷》为转载作品,五代第一太祖爷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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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第一太祖爷介绍:
图书管理员朱秀穿越到五代十国末期。
彼时,刘知远刚刚建立后汉,郭威刚当上新朝廷的枢密使,柴荣弃商从戎逐渐崭露头角,官N代赵匡胤正游历四方,苦苦探寻人生的意义和方向......
武力值为负数的朱秀,当不了乱世草头王,只能低调求活。
好在他知道这个时代的所有大腿,郭威、柴荣、赵大......他决定跟随时代大流,一根根挨个儿抱紧,最大的梦想是混一个开国功臣。
可最后,朱秀渐渐发现,最粗大腿竟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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