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九原郡,阴山脚下。
除了零星的屯垦点外,这里完全是草的海洋。
只是当关城大开之时,绿色的海洋上,没一会就遍布着白色的云彩。
嗯,是绵羊。
立秋已过,北方草原的牧民就开始准备过冬了。
尤其是大漠以北的蒙古高原,荒草已经开始结籽,再过月余,初雪必将如期而至。
为了防止匈奴人遵循着惯例南下劫掠,散牧在阴山以北,大漠以南的畜群将陆续越过长城,在更加安全和温暖的河套草原贴秋膘,并越过漫漫寒冬。
当最后一个牧人赶着牛车,进入关城之后,城门立刻关闭,守门的秦兵翻身上马,开始帮着牧人聚拢羊群。
嗯,其实是寻找属于他们这个关塞的牲畜,就是他们之前出塞作战,从匈奴部落中劫掠而来的牛羊。
按照九原军和少府的约定,牲畜交由少府管辖的牧奴放牧。
毕竟九原军或在军营中训练战斗技巧,或在长城要塞守关,没有那么多人力,也不可能去散牧畜群。
至于报酬,羊毛归属少府,羊群产仔则是九原军和牧奴平分。
片刻之后,关城的秦军挑出了十几头最为膘肥体壮的绵羊,在它们身上做出记号,等待剪毛以及再贴一贴秋膘之后,陆续宰了改善伙食。
这里的士兵大多来自关中,远离家乡前往北方戍边,一年也见不到几个活人,再不让吃点肉实在是说不过去。
双方确认完毕之后,牧人将羊群赶到河湾地,然后将绵羊按在地上开始剪毛。
夏天的羊毛虽然比不上冬季的羊毛,但不剪白不剪,反正秋天是草结籽的时候,营养丰富,羊毛也长得快。
渐渐地,被剪的光秃秃的绵羊‘咩呀咩呀’的跑开,化悲愤为食欲的拼命啃草,而它那些凑在一旁看热闹的同类,也被按倒在地,四脚朝天的‘达咩’起来。
…………
而在阴山以北,数千骑兵正沿着单方面划定的疆界策马狂奔。
在猎猎作响的秦字战旗之下,为首的秦将正是蒙恬。
而在他的身边,跟随着的则是上次作战有功,顶替了王离成为九原军裨将的丁复,以及继续奉命扩编胡骑营的灌婴,和刚刚被派遣到九原军做了行军司马的钟离眛。
日上中天,草原上变得酷热起来。
数千骑兵在蒙恬带领下,驻扎在一条潺潺的小溪边上,扎起帐篷,解下马鞍,埋锅造饭,饮马刷马的忙碌起来。
午饭过后,蒙恬坐在一个小马扎上,闭目不言。
他心里有预感,要不了多久,让他返回咸阳城的诏命就会到了。
按照他之前得到的消息,伴随着冯去疾的罢相,朝堂之上的斗争骤然激烈了起来。
毕竟冯劫依然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位极人臣,本就是冯去疾一党的中流砥柱。
在他的带领下,冯党虽然丢掉了很多利益,但一些重要的职位还牢牢攥在掌心。
呼,还好陛下早早将御史派到各郡,要不然朝堂的斗争必然波及地方……蒙恬微微抬头,看向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几分稚气和拘谨的钟离眛,开口问道:
“这几日连续行军,身体还吃得消吗?”
钟离眛弯腰抱拳道:“末将能吃能睡,就是再行军百日也无碍!”
一旁的丁复突然噗嗤一笑,旋即在蒙恬骤然凌厉的眼神中恢复到严肃的神情,只是逐渐涨红的脖子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嗯,他才不会承认现在钟离眛的一板一眼是被他带跑偏了……
蒙恬笑着说道:“此地不是军中大帐,尔等切莫拘谨,都坐下吧。”
他随即补充说道:“除了裨将丁复!”
说完,蒙恬闭目养神,思索着接下来的巡弋路线,以及返回咸阳城之后的事情。
说实在的,他执掌九原军的时候,常常想着早日返回咸阳,但真到了让他返回咸阳城的时候,他又不舍得了……
丁复看到蒙恬闭眼不语,仗着自己是对方心腹爱将的身份,于是蹲了下来,凑近钟离眛小声问道:
“咸阳城变化大吗?”
钟离眛摇了摇头:“我只在咸阳城待了不到一年,大多时候还是在材士馆渡过,所以不知道什么是变化。”
他补充说道:“如果你说的是吃的,那变化就太大了!”
说完,他舔了舔嘴唇,一脸向往的样子。
这些天的行军,即便他是军官,但每日里主要吃的也是熏肉小米饭,除了有肉这一点,连让他吐槽了很久的材士馆食堂都不如!
丁复双眼一亮,凑的更近:“说说看,都有哪些好吃的?”
见到钟离眛有些疑惑,灌婴笑着说道:“行军司马有所不知,丁将军庖厨出身,往日里最喜欢的就是研究各种吃食,咸阳城流传的羊汤大饼,就是他最先做的!”
真是英雄莫问出身啊……钟离眛睁大眼睛,旋即皱着眉头问道:“可我听说那是一个庖厨所创……”
丁复指了指自己说道:“就是我,就是我!当时我不愿意去九原县做县令,所以就被上将军罚去重操旧业了!”
在钟离眛恍然点头,如数家珍般的说着什么炸鸡、油条、炸酱面、金丝蛋卷等南市餐饮街的名小吃时,蒙恬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一片吸溜口水的声音。
他命人拿来了一张比例尺很大的舆图,放在面前,招来众人说道:“九原军今年,以及明年一年的任务是,严控漠南草原,让匈奴人匹马不得南下!”
“等到后年,当水泥路从咸阳城铺到九原城的时候,再征调民夫,沿着陛下画的这条线,用长城将整个漠南草原圈起来!”
丁复微微皱眉:“何必如此麻烦,等到明年春季的时候,大军北上,直扑单于王庭,一战定胜负不就行了!龟缩长城之后,不是大丈夫所为!”
蒙恬笑了笑,看着丁复等人问道:“尔等觉得,长城是用来防守的吗?”
丁复点点头,灌婴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点了点头,只有钟离眛轻轻的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蒙恬无声叹息,他这个心腹爱将忠于职守,长于骑射,勇于阵战,但只可为将,不可为帅;
胡骑校尉灌婴这个人,作战勇猛,悍不畏死,但为人圆滑少谋略,可以做守成之将,不可为进取之帅;
唯独这个年纪尚幼的钟离眛,虽然在很多事情上缺乏经验,但天赋却很好,假以时日必然可以独当一面!
先有韩信、郦商,后有这个钟离眛,陛下从哪找来了这么多人才……蒙恬略微皱眉,他想起了那个始终压自己上司郑国一头的萧何,觉得此人也不可小觑!
他看向钟离眛,决定对他多加调教,于是问道:“说说你的看法。”
“我?”钟离眛用手指着自己,有些不敢相信。
与此同时,丁复、灌婴以及一些下级军校也一同向他望了过来,这就让钟离眛变得愈发紧张。
蒙恬点点头,温和的笑着说道:“对与错都无关紧要,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钟离眛低着头思索了几秒钟,旋即抬头略微结巴的说道:“我在咸阳城时,听同舍陈婴言说陛下曾言,长城既是大秦北方的防御前线,也是向匈奴、东胡等游牧民发动反击的前进堡垒……”
“呃,就以漠南草原为例。若是我们沿着草原的边界修葺长城,则只需要些许烽燧,以及百人规模的巡逻队,就可以使得整个漠南草原不受到匈奴突袭!”
“不需要像现在这样,始终保持数千人规模的骑兵,在边界不停巡弋……”
他看看皱着眉头的丁复,接着说道:“仅算经济账,以这些天来我的计算,这数千人的人吃马嚼若是节省下来,所积攒的费用,至少可以在春天的时候,支撑三万步骑深入漠北作战!”
丁复竖起拇指,满脸惊奇说道:“你居然会算大军粮草?了不得,了不得!”
呃,你皱了半天眉头,就是想说这个吗……灌婴有些无语,解释说道:“材士馆的材士们主要学习的,除了秦律,就是陛下所说的数学……”
他长叹一声说道:“还好我早就离开咸阳城了,那些时日半夜做梦的时候,都是趴在案上解着什么二元一次方程……哎!”
钟离眛向他看了一眼,心中涌起相同的感慨。
“把人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除了数学题!”他口中呢喃着材士馆的段子。
“生活可能会欺骗你,但数学不会,不会就是不会!”灌婴回以相同的段子,二人越走越近,刹那间彼此再无隔阂。
丁复微微眯着眼,觉得此刻自己是个局外人。
蒙恬则笑而不语,他并不担心自己会被排挤在外,蒙颖注定要娶皇帝胞妹,而他又有从龙之功。
可以说此刻,蒙家才算是真正和皇帝绑在了同一辆战车上!
他心中明白,蒙家只要不作出违反皇帝意志的事情,蒙家将会和王家一样,三代之内尽享富贵,至于以后……
儿孙自有儿孙福。
不过,若是云阳公主能生下一个女儿的话,说不定蒙家还可以有和皇帝亲上加亲的可能……蒙恬想到这里,决定尽快结束漠北巡弋,返回咸阳。
呵,皇帝时常召幸十五岁的戚美人,轮到自己妹妹了,就需要等到十八才嫁?
双标也不是这么个双标法!
想到这里,蒙恬一下子站了起来,命令军队即刻开拔,争取在日落之前抵达下一个扎营地!
…………
咸阳城天上人间,绕过烧热水的锅炉房,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竹子,就见到后院的一间独立员工宿舍。
张良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出门了,他胡子拉碴的躺在床上,保持着望天的姿势,不住发出沉重的叹息之声。
自从当日‘天命在秦’,以及为了普天同庆,而减免天下士庶一年口赋之后,伴随着咸阳城黔首的呼喊,张良如丧考妣,一言不发的默默转身回了宿舍。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事情的发展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啊!”
“狗皇帝这一连串的举动,似乎是早就有所准备呀!”
“难不成,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他猛然坐起,回忆起几天前的一场行动。
据说蓝田县玻璃工坊研究出了一种新型制作玻璃的方法,不仅透明度更高,而且不需要太多的操作,就可以得到一块很平整的玻璃。
要知道,尽管咸阳城的集市中,玻璃窗的价格已经从两千钱,一路降到了三百钱一块,但现在的粮价,太原郡云中郡产的上等粟米也才一百枚五铢钱一石!
也即是说,一块玻璃窗的售价,抵得上三石粟米,若是换成麦、稻,则在四石以上!
这样的秘方,无论是韩人,或是楚墨都必须拥有!
于是当夜黑风高之时,十七名力能搏杀虎豹的楚墨游侠,悄然潜入之后工坊之后,迎接他们的是密集如雨点般的强弩攒射!
无一生还!
也就是说,楚墨们的一举一动,全在秦人的监控之中!
要不然无法解释会有数百名蹶张士就等在楚墨翻墙而入的地点!
而在外围负责接应的楚墨游侠,也被突然从里坊内窜出的,带着齐鲁口音的壮汉擒杀!
“哎,这个叛徒会是谁呢?”
张良喟然长叹,重重躺了回去,听着自己腹内发出的咕噜声,一动不动。
在没有想清楚究竟谁是叛徒,或是秦人为何会洞悉他们的计划之时,保持着现有的状态,不和任何人联系,不发出任何指令,才是保存他,以及为数不多的楚墨游侠的明智之举。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张良吟诵着孟子的说过的话,回想起自己着蹉跎的半生,语气中带着几分哭腔。
“我太难了……”
“博浪沙刺秦,没有成功……”
“兰池宫刺秦,还是没有成功……”
“启耕大典刺秦,依然没有成功……”
……
“肚子好饿,好想吃东西啊……”
第二百九十二章 就,很润……(周末加更)
云阳县林光宫,周围绿树成荫,怪石嶙峋的一间湖畔凉殿。
夜已深了,扶苏躺在大床上,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眠。
这并不是热的,与之相反,今天早晨时下了一场小雨,直至午后才渐渐转晴。
此刻夜明星稀,清风徐来,虽说偶有蛙鸣之声,但却是个极其美好的夜晚。
算算日子,田姬就要生了,可这个时代的医疗手段,真是令人不放心啊……扶苏再次翻了个身,思索着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接生我不行,那么提供一个干净卫生的产房还是没问题的……扶苏再次翻了个身,口中呢喃着什么杀菌,除尘之类的话。
他这边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就苦了身边躺着的戚蕊儿了。
戚蕊儿得知扶苏今天没什么奏疏要批,特意支开嬴阴嫚,然后洗了个花瓣澡,把自己从里到外清洁了一遍,接着把自己裹成个老北京鸡肉卷一样的送货上门。
可是迎接她的,是扶苏轻描淡写的一句晚安……
晚安就晚安吧,能够在独属于皇帝的凉殿中睡一个好觉,也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毕竟这里比她们住的偏殿,至少凉快两度!
但,翻来翻去,嘟嘟囔囔,有完没完,好想打人啊……戚蕊儿在心中咆哮,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默默向床边挪了一下,背对着扶苏缩成一团。
恰在此时,扶苏再次翻了个身,面朝着戚蕊儿的方向愣住不动。
此刻月色如水般从窗外洒入,帷幄低垂,月光照在床上,已然柔和许多。
背对着他缩成一团的戚蕊儿在月光中,隐隐泛着润泽的晕光。
白嫩光泽的脖颈,透入肌骨的细腻嫩润,仿若透明的肌肤,如同水灵莹润的羊脂美玉雕成。
就,很润……扶苏怦然心动,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缩成一团,调匀呼吸准备挽救自己美容觉的戚蕊儿突然变得僵硬,一只热乎乎的大手突然放在了她纤细的腰肢之上。
但下一秒钟,她变得柔软了起来,身子软得仿佛没了骨头似的。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顺着轩窗洒入。
戚蕊儿依然保持着缩成一团的睡姿,只是不知道是否因为初秋的阳光过于燥热,她吹弹可破的脸颊上泛着两抹红晕。
虽在沉睡之中,却犹如海棠盛开,分外娇艳。
扶苏遵循着自己的生物钟睁开双眼,在床上坐起,伸个懒腰,发出一声舒服的低吼。
似乎是被他吵到,戚蕊儿整齐而细密的眼睫毛轻轻地动了几下,慢慢张开眼睛,睡意尚未完全消去,一双明媚的眼睛显得有些迷迷糊糊。
但看到那个站了起来的身影时,她脸上露出既失望,又一本满足的神情。
下一秒钟,她极其温顺的坐了起来,如同一个女奴一样半跪在地上,为扶苏整理着有些凌乱的里衣。
这都是什么毛病,我摊上的怎么都是些极品!一个疑似男女通吃的纯欲大姐姐,一个茶里茶气喜欢玩制服诱惑的,一个百分百的抖M……扶苏心中哀叹,朕的命可真苦啊!
他向外走了两步,用命令的语气说道:“收拾一下过来陪朕吃早饭!”
片刻后,凉殿一角,一张不大的圆桌上摆着小米粥、羊肉包子、茶叶蛋和几样凉菜。
扶苏光着脚,坐在圆桌前自顾自开始吃饭。
俄顷,戚蕊儿换上了一套粉色宫裙慢慢走来,颀长苗条的身段儿走动之间,如同莲花凌波,优美无比,顾盼之间冶艳天然,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贵气。
嗯,这个样子的她谁能想到居然是个抖M……扶苏抬头看了一眼,用下巴示意她坐到自己身侧。
戚蕊儿瞄了一眼,发现扶苏指给她的椅子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坐垫,于是嫣然一笑,妩媚自生。
“谢陛下!”
“食不言。”
戚蕊儿默默咬了咬嘴唇,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神色,旋即坐下,看了看摆在自己面前的茶叶蛋,微微皱眉。
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捻起一颗,在桌子上敲破,剥去外壳后递向扶苏。
嗯,总觉得哪里不对……扶苏微微斜了她一眼,就着她的手吃掉蛋白。
然后,茶叶蛋撞击桌面的声音再度响起。
俄顷,半颗剥离的很完整的蛋白递了过来。
“朕也不喜欢吃蛋白,这是跟谁学的,把朕当垃圾桶了?”扶苏终于不想忍了,脑海中浮现某个胸大无脑的女人。
…………
林光宫东殿。
这是一间最靠近林光宫外围的一座宫殿,有一道长长的廊桥和远处的亭台水榭相连。
食时(7:00—8:59)刚过,夏无且陪着上代扁鹊戚横从远处走来。
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许多穿着白色长袍的男女,以及韩让和几名内侍。
“嗯,这里就是陛下所说的产房吗?”
夏无且扭头看向韩让,后者则肯定的向他点点头。
夏无且再次问道:“为什么要选在这里,而不是就在田姬夫人居住的偏殿?”
“当然是为了消毒!”一个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拜见陛下!”
“都起来吧。”
不就是拱了你孙女,至于吗?呵呵,你等着……扶苏看向始终‘厌屋及乌’的戚横,垂在身侧的手不经意间摆弄着腰间的铜铸人首鸟身佩。
老头心不甘情不愿的重新双手聚拢,俯身下拜:“见过扁鹊。”
扶苏点点头,看向满脸促狭的夏无且,正色说道:“朕让尔等来,并非单单是为田姬接生,而是给你们打个样,今后长阳街妇产医院的产房就照此处理。”
他带着一群穿‘白大褂’的向‘产房’走去。
…………
琅琊郡,琅琊县。
侯封天不亮的时候,就在一群琅琊郡的官吏,和当地名望很高的田姓豪强陪同下,一起登上琅琊台,恭恭敬敬的祭拜了始皇帝留下的琅琊石刻。
他今天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游览琅琊台,祭拜石刻,另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则是巡视这里存放的水师战船。
第二百九十三章 楼船
当年始皇帝最后一次巡游天下时出武关南下,抵达云梦泽,之后到达九疑山(今湖南九嶷山)望祭虞舜;
随后乘船沿长江而下,经丹阳(今安徽当涂县东北)南下钱唐(今浙江杭州附近),渡过钱塘江,登上会稽山(今浙江绍兴市附近)祭祀大禹;
由会稽山北上,过吴县(会稽郡郡治,今江苏苏州),嗯,就是在这里,项籍说出了那一句流传千古的‘彼可取而代之’。
只是始皇帝并没有听到那个跪在道左的年轻人说出的豪言壮语,他的船队由江乘(今江苏句容北)北渡长江,沿海北上山东半岛,先后抵达琅琊、荣成、之罘,而后西返;
到了平原津(今山东平原西南)时,突然病倒,没过多久便在沙丘(今河北广宗县附近)病逝。
而那些耗费巨量财富打造的大船,小一部分被徐福带走,前往东海寻仙,大部分则留在了琅琊县的港口。
嗯,就是在这片海域,曾经爆发过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海战。
进攻方是吴王夫差率领的吴国水师,防守方则是齐国水师。
最终的结果则是吴国胜利……
侯封祭拜过琅琊石刻后,远眺了一下碧蓝如洗的汪洋,感叹着命运之无常,人生之短暂。
贯高从琅琊台下迎了过来,抱拳询问说道:“禀右丞,楼船校尉已到,是否让他过来?”
侯封微微颔首,此刻他代表皇帝在祭拜琅琊石刻,所以尽管楼船校尉是秩比两千石的高官,也依然要等在一旁。
俄顷,一个身高近丈,看起来极为彪悍的青年快步走来。
“楼船将军孟贲,参见右丞!”
难怪陛下说关中出将……侯封心中赞叹,想起对方曾经在海中搏杀海怪的传闻,旋即上前一步,仰头说道:
“不愧是力搏海怪,被先皇帝赐名为贲的猛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孟贲微微摇头,谦虚的说道:“称不上海怪,不过是一条吃人的巨鲨罢了……”
他略有些疑惑的问道:“不知右丞传末将前来,究竟所谓何事?”
侯封浅笑说道:“将军快人快语,我就直说了。我让将军前来,乃是奉陛下之命,请将军带我巡视水师战船。”
孟贲抱拳说道:“既如此,还请右丞随末将一同去琅琊港就是!”
…………
日中之后,侯封从马车上走下,随即向四周打量。
在他的不远处,数不清的‘楼船之士’头戴黄色小帽整齐列阵。
嗯,这主要是因为阴阳五行学说,土克水,所以水师服色和步兵骑兵迥然不同。
侯封向远处港口望去,只见到一座高十余丈的大船漂浮在水面上面,如同一个庞大的水上堡垒,威风凛凛。
他不由得轻声呢喃道:“这就是当年先皇帝的御船吗?果然不凡。”
“右丞错了。”孟贲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解释道:“这是末将的船,用来观测敌情,指挥作战之用。”
他指着另外码头另外一边,一条长约十五丈,宽约四丈的三层艨煌说道:“那才是陛下专用的御船。”
侯封偏转脑袋,看着那一艘雕梁画栋,船舷上多用黄金装饰的大船,不停点头称赞,心中却想,我还以为先皇帝转了性子,晚年开始节俭了呢,原来是我错了!
他旋即带着几分疑惑问道:“将军的船,为何会比陛下的船更大?”
毕竟始皇帝是一个什么都喜欢大的奇男子……
孟贲笑着解释道:“右丞有所不知,凡战船,分为大翼、中翼、小翼,另外还有楼船、突胃、桥船等。”
“若是按照当年伍子胥的说法,将水师比作陵(陆)军,则大翼如同驷马战车,小翼如双马轻车,桥船如轻骑,突胃如攻城之冲车,楼船便如楼车。”
侯封点点头,他明白了各种船只的用途,但还是不理解为何始皇帝的御船没有孟贲的指挥船大。
孟贲接着说道:“楼船太高了,不仅航速太慢,而且如果遇到大风浪,还容易倾覆。但水战不比陆战,大家都在同一个平面上作战,楼船高于所有战船,方便指挥作战。”
“最重要的是体型够大,看起来很壮观,所以水军的将领,就以楼船将军,楼船校尉命名。嗯,类似于步兵的车骑将军,骠骑将军。”
侯封恍然点点头,其实他还是不太懂,为什么说楼船容易倾覆,但再问下去,就太丢脸了。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问道:“水师船帆改造的情况如何?”
孟贲叫来了军中的工师,让他给侯封详细汇报。
工师略微想了一下,语气平稳的说道:
“我水师共有大翼三十船,每船容短兵二十六人,棹卒(桨手)五十人,舳舻三人,持长钩、矛、斧者各四人,共计九十一人,已经改造完成的共计十九船,其余本月之内可完工……”
侯封不停点头,对琅琊水师的效率表示满意。
只是他在心中腹诽,大翼长12丈,宽1丈6尺,没想到才能够乘坐不到百人,相比之下,陛下在长池建造的新式帆船,长度和大翼差不多,同样有船员百人,但除此之外,还可载重数千石……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该扔!
片刻之后,侯封询问道:“若是等到全部战船改造完毕,大约还需要多少时日?”
工师略微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最多再有一月,就可全部改造完成!”
侯封奇道:“如此之快?尔须知军中无戏言!”
孟贲笑着解释道:“改造船帆不难,无非是将前帆改为三角帆,至于后帆,则并没有多少船有后帆……”
“最难的一点,就在于让操舟之士学会逆风航行,虽说有陛下画的教程,但毕竟和以往的航行之法截然不同,所以尚需时日才能适应新的作战技巧。”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哑然失笑道:“嗯,陛下所绘制的三角帆,我水军虽然尚未完全掌握,但琅琊郡的渔民却已然掌握,并且先水军一步将之应用在出海的渔船上……蛇形前进,船速至少提升一倍!”
第二百九十四章 辰国
侯封听着孟贲的话,微微点头,在心头盘算着自己的事情。
就在此时,一名绣衣郎从港口外策马而来。
“禀报右丞,护东胡中郎将、渔阳郡守、辽东、辽西郡尉严湛到了。”
这么多人……孟贲心中腹诽,但脸上如常。
来的好快啊……侯封快步向外走去,回头说道:“将军随我一同去见严郡守,有陛下密令相商!”
片刻之后,港口一间僻静的房屋内,代表着皇帝的侯封坐在上首,严湛、孟贲相对而坐,房屋三丈之外,遍布着手按环首刀的甲士。
孟贲看看侯封,再看看严湛,满脸疑惑。
侯封同样打量着二人说道:“按照陛下密令,让我等选择适当的时机,向东方航行,擒拿徐福回咸阳治罪……”
孟贲眉头紧皱,举手示意道:“徐福何罪之有啊?他所做一切,全部是奉先皇帝之命而为。”
侯封正色说道:“齐人徐福,妖言蛊惑先皇帝,耗资巨万,却始终未获仙药,罪之一也!”
“此寮先后两次,携我秦之童男童女投之异域,罪之二也!”
“有此两罪,就是族诛此贼亦不为过!”
“楼船校尉莫非想要包庇此人不成?须知秦律昭昭,包庇奸人与降敌者同罚!”
孟贲瞬间睁大眼睛,满脸的惊怒交加。
他有些不敢置信,此时这个咄咄逼人,面如豺狼之人,竟然和刚才那个语气温和,彬彬有礼的是同一个人。
一瞬间,孟贲想起了对方的先斩后奏之权,额头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严湛看了看满头大汗的孟贲,心中叹气,但还是决定看在同为秦国公族的份上,伸手拉对方一把。
他满脸堆笑的打着圆场:“廷尉右丞多心了,楼船校尉必然不会包庇奸人,还是说一说如何出海擒拿徐福的事情吧!”
侯封顺势收起阴鸷的神情,脸上重新挂上敦厚的笑容:“按照陛下所说,我等需要先在东海建一基地。”
“毕竟徐福向东航行,到底去了哪里,谁也不知。”
“况且一同出海的还有卢生、韩钟、侯生、石生等人,故而这不是一次两次出海就可成功的事情。”
孟贲擦了擦额头汗水,附和着说道:“右丞所言甚是,茫茫大海,要想找到徐福等人的确不易!”
严湛也笑着说道:“我觉得,向东航行的基地,不如就放在辰国。”
侯封微微一愣:“辰国?那是哪?”
严湛解释道:“就在箕子之国以南,其国共有七十八部,民多但兵弱,懂农耕,亦擅冶铜,男丁多聒噪,但女子却很温顺……额,过几日我送二三子几个辰国隶妾,好好享用享用……”
他自从被任命为护东胡中郎将之后,就很自觉的将妻子儿女送回了蜀郡老家,身边只留下两个陪伴多年的妾室。
习武之人体格健壮,欲望本就强于常人,且像他这样出身贵胄的,在女色方面更是来者不拒,所以网罗了很多异域女子。
听到严湛的话,孟贲满口称谢,但侯封却摇了摇头,拒绝了严湛的好意。
女人,有秦律好看?
他看着严湛说道:“郡守这么一说,我还想起了陛下还曾说过,让我等择机从箕子之国寻觅耐寒的稻种,引种辽东。”
“这次出兵,正好可以完成这项任务!”
孟贲看着严湛铺开的舆图,点头说道:“若是能降服辰国,使之成为我大秦的藩篱,那么向东航行之时,就可不用担心补给的问题了!”
他抬起头,有些疑惑的问道:“但,我等具体该如何去做呢?”
侯封笑着摇摇头:“我乃法吏出身,虽然曾在陇西军中效力,但对于指挥作战之事却没有天赋,此事全凭二位决断,我尽力配合就是。”
孟贲也摇了摇头说道:“我虽然生于关中,但多年的水师生涯,已经完全忘了该如何组织陆地作战,所以……”
严湛点点头说道:“既如此,那某就当仁不让了!”
听到严湛如是说,侯封和孟贲齐齐笑着表示赞同。
严湛在将舆图调整方向,招招手示意他们二人过来:“此次出兵降服辰国,我的打算是南北并进。”
“具体的方法则是调动渔阳、辽东、辽西三郡郡兵,再从东胡调遣部族军,然后借道箕子之国,向辰国发起攻击。”
“这是北路进军的方式,至于南路,只需要琅琊水师出港向东,绕过胶东半岛,封锁辰国船队,使得他们不能骚扰北路军的补给船队。”
“等到北路军抵达辰国都城,琅琊水师再顺流而上,将攻城器械运送过来就行!”
他说的攻城器械,指的是当日对付过羌人的重力抛石机,要是让步兵携带着这么个大型的攻城武器,穿越半岛北方的话,不知道要走到哪年哪月!
侯封点点头,严湛的谋划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占据优势的一方本就不必要搞一大堆的花式操作,只需要一路横推过去就好了。
而一旁的孟贲则满脸疑惑:“陛下之前下诏,说是停止征发徭役,征调戍卒,严郡守这样做,会不会招来御史弹劾?”
严湛微笑摇头:“没有必要征调戍卒,按照我对辰国的了解,三郡共出动郡兵五千,再从东胡掉一万部族骑兵,再加上三郡的水师,以及琅琊水师,兵力绰绰有余,根本不会对地方造成任何负担。”
“而且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和箕子之国的国主见了一面,他允诺我军在穿过他们领土的时候,承担我军一半的补给。”
他看着孟贲骤然睁大的眼睛,继续笑着说道:“而且这几个月,正是辰国稻田收获的季节。二三子可能不知,那辰国虽然多山,但山谷之内却遍布良田。”
“若是我军此时出击,他辰国粮仓满溢,我军正好就食于敌!”
侯封指着舆图说道:“此次作战,我军没有必要多造杀戮,应当以收降其民为主,隶臣则编入军中效力,隶妾发于兵士为妻……”
第二百九十五章 假途灭虢
严湛点头称是,但孟贲却转头问道:“隶妾的安排,我觉得没有问题,关键是隶臣,之前严郡守说辰国兵弱,我们要这许多弱兵何用?”
侯封捻须一笑:“你可听说过假途灭虢?大军班师之时,正好灭了箕子之国!”
孟贲恍然大悟,辰国多木石所筑城寨,破之不难。
但箕子之国却和中原类似,国都是一座正儿八经的夯土城池,围而攻之的确需要不少的兵力。
等到攻城之时,正好可以驱赶着编入军中的隶臣打头阵,消耗守军的防守器械。
斩敌人首级可以免除隶臣身份,不怕他们不奋勇争先!
但随即,他又笑着说道:“箕子之国乃殷商之民,所以对于中原之俗并不熟悉,此等假途灭虢之举,恐怕骗不了任何一个周之诸侯国!”
严湛伸出食指轻轻摇动:“非也,箕子之国虽然是殷商之民,但如此简单的计策,他们还是能看出来的。”
孟贲歪着脑袋问道:“那他们为何还要同意我军借道?”
严湛反问道:“你猜辽东郡共有多少人口?”
不等孟贲回答,严湛直接说道:“户三万四千有奇,口十五万九千。”
嗯,大约相当于后世一个大点的乡或小点的县的人口。
孟贲睁大眼睛:“这么少?”
严湛正色说道:“这还是天下一统后,人口繁衍生息十多年的数量呢!”
看着孟贲依然有些疑惑,侯封笑呵呵的解释道:
“按照前往箕子之国的商贾回报,箕子之国有民百余万,大小城池七十余座,我军借道而过的数量,连东胡的部族兵在内,也不足两万。”
“若换做你是箕子之国的国主,也不会担忧自己会如同虢国那样,被一战而灭!”
孟贲听完,越发不解:“既然无法一战而灭箕子之国,那为何还要做出背信弃义之举?两厢安好,各过各的日子不行吗?”
“愚蠢!”严湛小声责骂,旋即说道:“箕子之国乃殷商之民,本就与中原无异,国内人口多为秦灭燕齐之前,从中原逃到那里去的。”
“现在辽东郡人口不繁,我不去打他,焉知他不会打我?”
“况且此战并不是为了吞并箕子之国,而是使之臣服为秦之藩属。陛下天恩,欲封其国主位顺义候,食邑万户……”
孟贲弱弱的问了一句:“要是他不答应呢?”
侯封笑着说道:“那就从他的兄弟、儿子、叔伯或远方亲戚中挑一个亲秦之人,封为顺义候!”
“况且按照陛下诏命,除了食邑万户的顺义候之外,再封赏十个食邑五千户的伦候。嗯,顺义候暂时还没定好,伦候的名额已经确定了七人……咸阳城的繁华,没有人能够拒绝!”
孟贲想了想自己的食邑三百户,喃喃说道:“陛下真是大方啊!”
严湛看了看侯封,二人相视一笑,旋即严湛问道:“陛下所说的以齐赵之民入辽一事,右丞准备的怎么样了?”
侯封微微颔首:“等到降服辰国之后,胶东之民就可以出发入辽了。”
严湛蹙眉问道问道:“此话何讲?”
侯封笑着问道:“适才郡守问楼船校尉,可知辽东郡有多少人口。现今我要询问郡守,可知胶东郡共有人口几何?”
严湛闻言一笑,微微摇头。
侯封说道:“胶东郡两面环海,南临琅琊、西接临淄,虽然是帝国边缘,但人口却不少,共有黔首一十三万户,七十八余万口!”
羡慕,渔阳郡和辽东辽西三郡加起来,也就只有这么点人口……哎,谁让燕人不善于耕作,且土地多被海水侵蚀呢……严湛正想说话,但看到侯封似乎是意犹未尽,于是默默等着对方继续。
侯封脸上带着几分阴霾说道:“但,这是始皇帝二十七年的事情了,吾等现在看到的户籍民册,还是通武侯王贲灭齐时所统计出来的。”
“如今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娃娃都已经长大成人,而那些成年之人,又没有死于饥荒和战争之中,所以仅仅是这些天的初步统计,胶东郡的人口数量,保守也要在一百二十万人以上!”
严湛眨眨眼睛质疑道:“那不是好事吗?陛下常说人多力量大,时常下诏各郡县鼓励生育……对产妇多加褒奖!”
侯封摇头叹息道:“陛下的初衷是极好的,但皇帝居于庙堂之上,怎知着天下这油滑刁吏之蝇营狗苟,豪强大户之贪得无厌!”
他接着说道:“比如这胶东郡,自从先皇帝颁布了‘使黔首自实其田’的诏命之后,此地官吏豪强相互勾结,上下其手,将本该授予黔首的土地中饱私囊……”
严湛咬着后槽牙说道:“杀,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
这厮,莫不是陛下所说的愤青……侯封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病入膏肓,猛药之下必然一命呜呼,一味杀戮并不可取!”
严湛捶了捶桌子说道:“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侯封脸上露出莫名笑容:
“郡守之前说过,辰国女子很是温顺,正好配我胶东男儿!”
“正所谓塞下之民,禄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难之地。”
“首批入辽黔首,统一编入士伍籍,由少府和胶东郡共同拨钱,用于赎买辰国隶妾为妻,购置耕牛农具以及建造房屋的费用。”
严湛心中盘算了一下,抬头说道:“不必等到征服辰国,现在就可向辽东移民了!”
侯封微微一愣:“为何如此急迫?”
严湛笑着说道:“按照陛下所绘之图,从渔阳出发的工师,果然在襄平县东南方向发现大片铁矿(辽宁鞍山弓长岭),而在襄平县东北方向,也发现了埋藏很浅的煤矿。”
“如果他们此刻出发,正好可以和从三川郡来的工师一同抵达辽东郡,这样采上几个月的矿,也许就不用和里坊之人共用耕牛农具了!”
侯封询问道:“光说迁移人口,粮食问题该如何解决?若没有辰国和箕子之国处得来的粮草,凭借辽东郡府库所藏,足够应付十万人规模的移民吗?”
严湛自信一笑:“有渔阳新开之田,足够了!你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第二百九十六章 要生了!
二世元年八月。
云阳县,林光宫,一座摆放着六七个冰鼎的凉殿内。
扶苏坐在正中,一手拿着写满文字的竹纸,另一只手不时用勺子挖一点甜瓜味的冰沙放进嘴里。
在他的面前,围坐的是陈婴、孔鲋、伏胜,以及十几个他叫不上名字的儒学博士。
孔鲋今天带人从咸阳城跑来林光宫,是为了将重新誊抄出来的书籍送到扶苏面前御览。
嗯,还好,没有做的太过分……扶苏放下手中竹纸,拿起另外一张。
今天孔鲋送来的新书里,和儒学有关的典籍大约只有不到三分之一,这比扶苏预期的要少很多。
他在心中暗暗点头,孔鲋这个人还算是很识大体的。
按照之前的统计,咸阳府库中的藏书,除了占据半壁江山的山东列国的官修史书之外,剩下的一半典籍里,儒学大约占了一半,剩下的才是阴阳家、道家等著作。
至于墨家典籍……嗯,大多都在秦墨家里藏着呢!
毕竟他们和秦国深度融为一体,挟书令还没有正式下达,他们就已经得到风声,将自家藏书好生收好了。
其实按照扶苏的想法,即便是齐楚等六国的官修史书,也同样要做到一字不改。
但在一众公族大爷们的劝说下,他只得放弃最初的想法,做了自己最不愿做的改史党。
当然了,其实主要是在六国史书中,看到了很多莫名其妙,错漏百出的记录……
如果不趁着许多经历过这段历史的老人还活着,将之梳理成一段相对可信的记录的话,后世再想要追寻历史的真相,就真的是千难万难了。
嗯,尤其是很多资料,因为虫蛀等问题而缺字,于是修史的人一懒,干脆不写或是瞎编,很多千古谜题就此产生……
片刻后,二次审批完成,扶苏看向正襟危坐,闭目养神的伏胜。
他依然穿着葛布做的夏衣,只是在头上戴上了儒学博士的爵弁,而摆放在他面前的冰饮,也被他推到了孔鲋面前。
搁这演颜回呢?一箪食、一瓢饮?不过也不能排除,真的有人不在乎吃喝等享受……扶苏放下竹纸,询问道:“伏子有何事欲教朕啊?”
伏胜睁开眼睛,微笑摇头:“‘教’谈不上,只是臣和太卜等人,将历法初步修订完成,还请陛下圣裁。”
扶苏接过,翻看了几眼,发现这是按照他的吩咐而修成的阴阳合历。
嗯,大约相等于后世的‘老黄历’。
只是当他目光向下,果不其然发现了和老黄历一样的东西,按照日书而编写的吉凶预测……
呵,封建迷信害死人哟!
扶苏继续翻了两页,发现在经过娄敬等几个农家士子的校准下,这一时期的二十四节气也和后世不同。
比如后世的二十四节气中,‘惊蛰’在‘雨水’之后,‘谷雨’在‘清明’之后,在秦朝,这全部是反着的。
而在一个农业社会中,这是极其重要的参照物。
《吕氏春秋·审时》中总结所谓‘耕道’,反复强调农耕必须正时。
比如‘得时之稼兴,失时之稼约’、‘得时者重’、‘得时者多米’……
扶苏点点头,将新历放在一旁,看着伏胜说道:“吩咐印刷工坊的工师,让他们立刻雕版,争取在年底之前,将新历推广到天下各郡县去!”
嗯,黄历不比别的,每家一本的话,印刷量近千万,每本十钱,接近亿钱!
垄断行业就是赚钱呀!
嘿嘿,小钱钱……扶苏美滋滋的想了一会,至于如何计算成本,这不重要!
他重新打开历书说道:“既然立秋之时‘日复重生’了,那就干脆改元吧!以后每年一月为岁首,一月一日为新年第一天!”
这是为了纪念那永远也回不去的世界……
他说完,孔鲋、伏胜愣住不动,陈婴在短暂的停滞了一秒钟后,开始挥笔写下诏命。
扶苏看着他继续说道:“嗯,每年十月的上计照旧,考评考的好,就过个好年,考评考的不好,就回家种田!”
“嗯,至于新年假期,从初一到十五,连放十五天!”
他说完,陈婴脸上露出一抹喜色,毕竟假期这种东西,本就是为官吏们准备的。
至于黔首,嗯,请自觉充当好背景板。
扶苏接着转头看向伏胜说道:“秦国每四日休沐一天,那就干脆以五日为一周,周一、周二一直到周五,往复循环。”
“嗯,对了,还要在新历上加上一些劝说的话,比如‘饭前便后要洗手’、‘不要喝脏水’、‘夏秋季节不要让小孩子去河边游泳’以及一些歇后语之类的话。”
伏胜突然笑了笑,抬头看向扶苏问道:“陛下如此做,是不是显得有些仓促?毕竟这本历法,呜,按照陛下的说法,只是1.0版的历法,其中必然还存在着不少的漏洞和错误……”
扶苏摆了摆手说道:“没关系,反正明年还会颁布新历,到时候继续做出修正不就好了!”
其实后世的历朝历代,每年都会通过刊印历法这样的行为大赚一笔!
比如大萌,任何没有盖上钦天监印信的黄历,都会被当做私历,盗印者如被查获,将被处以斩首的重刑,告密者则可获得赏银五十两!
然而到了人家鞑清,反倒允许私人刊印黄历了……可能是因为人家不缺这点小钱吧……
不管怎么说,垄断行业就是赚钱!
只要印刷上当年的吉凶祸福,每年都可以割一波韭菜,封建迷信神马的最喜欢了……扶苏畅想了一下,突然听到殿门打开的声音。
“陛下,廷尉右丞、护东胡中郎将联合奏报!”
扶苏从韩让手中接过竹筒,抽出一沓竹纸。
“嗯,他们要对半岛居民动手了!”
“辽东郡的铁矿和铁矿也找到了!后世的鞍钢就要提前两千多年出现了!嗯,现在应该叫辽钢……”
“好呀,齐地的局势初步稳定了……”
就在扶苏继续翻看的时候,一名内侍从殿外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陛下,田姬夫人……田姬夫人她要生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卷
林光宫东侧,勾连着亭台水榭和东殿的廊桥上。
扶苏大步流星急匆匆的走着,在他的身后,跟着十多个一路小跑的内侍。
妈的,先秦的建筑风格真是反人类……扶苏边在心中咒骂,边迈步走进东殿。
他刚想要掀开帐幔走进偏殿,但随即站住,并非是什么狗屁的进入产房会有血光之灾的原因,而是他这一路走来,身上必然携带了很多尘土和细菌。
此时,从偏殿内传出一个痛苦,但中气十足的嚎叫声。
“陛下呢,他来了吗?让我掐他一下,一下就好……”
田姬躺在床上,大汗淋漓,嘴里喊着各种大逆不道的词语。
分娩之前,她还不时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幻想着孩子出生时的样子,一想到心里就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满足和欢喜。
但此刻,这个不省心的小东西就不能像故事里说的那样,咻的一下就钻出来吗?
啊这,神经病……扶苏一脸无语的表情,看向侍立在门口的韩让:“医生都到了吗?要用到的器械消毒了吗……”
韩让弯腰行礼说道:“回禀陛下,医生和产婆早就提前等候在林光宫,按照陛下的吩咐,对她们进行七加十四天的隔离,每日沐浴,随身衣物也每天煮沸消毒……”
“在太医令的指导下,她们对各地呈送来的医案反复分析,也做出了很多种的应急预案……”
他指着东殿外一角的火灶:“所需要的麻布、热水等物,也全部都准备好了!”
扶苏正要再问两句,赵姬一手扶腰从殿内走来,轻轻揽着他的手臂:“陛下,还是坐在殿内等着吧,你这样会弄得大家都很紧张的!”
扶苏暗自叹气,任由她拽着走向殿中。
咦?你干嘛掐我……扶苏觉得手臂一痛,微微皱眉低头望去。
赵姬掩口一笑,杏眼微抬:“这是田姬的吩咐,她让妾看到陛下之后,掐陛下一把替她出气!”
说完,她伸出小手,轻柔的抚摸着刚才掐过的地方,虽然一言不发,但无非是‘不像我,我只会心疼giegie’……
茶茶,是你吗……扶苏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但经过赵姬这么一打岔,他心中的忐忑稍微消减。
但偏殿内传出的喊声,以及身穿白色长袍,形色匆匆的医生,还是不停撩动着他心中紧绷的那根弦。
于是他开始回想起来之前看到的密报,试图以此分心。
‘胶东郡所辖,大致是就是后世的胶东半岛,也就是后世里的威海、烟台、再加上青岛和潍坊的一部分。’
‘如此大的地域,人口数量不超过两百万,多吗?一点都不多!后世里那个世界啤酒之城、世界帆船之都,现在还只是渔村的青岛,总人口就接近千万了!’
‘虽说拿信息时代来和公元前的农业时代作对比,是一件耍流氓的事情,但……’
‘迁齐人入辽之事,还是要不遗余力的去做的!’
‘无他,当一个地方的黔首有接近一半都是无地,或是只有很少土地的庸耕者的时候,一旦发生什么天灾人祸,这里就是炸毁整个帝国的火药桶!’
‘反正都是要官府出钱,组织开荒,那么为什么要留在家乡,而不是更加‘自由’的‘新大陆’,辽东呢!’
若是官府出钱帮着胶东郡的黔首开荒,我敢保证,要不了三年时间,这些耕耘好的良田,就会被当地的豪强大户用各种手段收入囊中……扶苏回想起侯封的密报,觉得齐地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触目惊心!
十多年的时间里,秦庭派出的官员,和当地的豪族勾连,迅速堕落腐化,上下其手,鱼肉百姓。
但最讽刺的是,当大泽乡发出那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之后,各地的豪强扇动着不堪忍受的黔首们响应的时候,第一件事情就是和秦官划清界限,然后借尓人头一用!
呵,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所以还是韩非子说的好呀,治国先治吏。
打掉保护伞,拉拢最底层的黔首,以及最顶层的,愿意跪舔的豪族,进而逼迫社会中层的小庄园主们将多余的人口吐出来,然后打包送到辽东!
等到无地之人迁徙的差不多了,无论是大小的庄园主,都不会再有以管两顿饭为代价,就可以如同使役牛马一样,使役无地黔首!
到那时候,就再也不需要像现在这样绥靖和妥协了。
嗯,后世西汉初年之所以能够很轻松的解决齐地诸田以及楚国贵姓,一道诏命就把他们全部迁入关中,生生创造出第一、第二,到第八这几个小众的姓氏,就在于连年的征战,不仅打光了社会财富,而且那些无地的黔首也死亡殆尽。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强如韩信、英布,连个水花也没掀起,就被镇压下去了。
至于以齐赵之民入辽,则更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不单单是为了所谓的‘鞍钢’和黑土地,而是考虑到技术的扩散。
现如今的秦国之所以碾压周边的蛮族,一在于铁器的应用,相比于青铜器和石器有了质的飞跃;其二在于牛耕等先进的农业生产技术。
而能冶铜,就能冶铁,无非是铁器质量稍微差一点。
这里是东亚怪物房,‘卷’这个词从几千年的石器时代就烙印进了所有民族的灵魂深处。
如果不能赶在箕子之国的人掌握冶铁和牛耕,就将他们郡县制之的话,即便是强如汉唐,也在无休止的叛乱中退了回来。
至于羁縻,然后慢慢融合吞并,则是一件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金钱的事情。
在吞并之前的任何错漏,都会导致羁縻地直接独立!
在这个年代,要想要稳固帝国的边疆,除了换种别无他法!
至于缺少人口的问题……
嗯,欧洲人在新大陆开辟的农庄,每个移民家庭,拥有的土地超过了六百亩!
当然了,生活在这个农庄里的不止移民一家,还有很多肤色各异的农奴。
所以,公元前两百年的秦国,农奴制和大秦特色封建制并存,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第二百九十八章 嬴秀:我已出仓,感觉良好!
想到这里,扶苏下意识伸出手,想要从韩让那里接过纸笔,将自己的想法记录下来。
然而他除了抓了一把空气,一无所获。
此刻,从偏殿内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将他拉回了现实。
扶苏低头沉默不语。
他强迫自己继续放空思维,逃避现实,但却怎么也做不到。
于是大脑开始胡思乱想,一会田姬身后跟着几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粉团子从他面前跑过,一会是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医生走来,问他保大还是保小……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他脑中回响,基友找他开黑的声音、女孩对他说你是个好人的声音、无数人低着头口呼陛下的声音……以及令他无数次从睡梦中惊醒的声音。
大楚兴,陈胜王!
“都他妈给朕闭嘴!”
扶苏大吼一声,愤怒的拍打着桌子。
哗啦啦。
除了坐在他身边的赵姬,以及缩在角落里手牵着手瑟瑟发抖的嬴阴嫚和戚蕊儿,在场的内侍和宫女齐刷刷跪了一地,脑袋抵在地面上,不知所措,心中满是忐忑。
“陛下失眠多久了?”
上代扁鹊戚横从旁边走过,歪着头,看了一眼扶苏布满血丝的眼睛,将目光移向一旁的赵姬。
赵姬伸出手指,指向自己:“嗯?是在问我吗?”
你是皇帝的女人,不问你问谁……戚横用力点了点头。
赵姬摇摇头:“陛下这些天多是白天在我宫中,很少留宿,原来是怕自己失眠吵到我啊!我还以为……”
她看向扶苏,甜甜的笑了笑,转而抬头看向戚横说道:“这些天里侍寝最为频繁的,是缩在角落的戚美人……男人嘛,从来只见新人笑……”
而在角落里,戚蕊儿看着骤然睁大眼睛的嬴阴嫚:“云阳,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支开你,支开你……”
她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捂着脸颊的手掌之中。
“这两个月压力比较大,所以朕睡眠之时总是断断续续的……”
扶苏抬眼看向戚横,出言挽救了一下自己在对方心中荒淫无度的形象。
但成见这种东西,一旦埋下,几乎不可能消散。
在戚横心中,有其父必有其子,始皇帝那二十多个活下来的子嗣,难不成也是勤勉国事的产物?
他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如风中风中摆柳般的孙女,决定回去就揍戚鳃一顿出出气!
打破众人沉默的,是一声出生婴孩的啼哭。
哇!
而在远处,竖立在林光宫中的钟楼传出了十二声不紧不慢的钟声。
正午十二点,日上中天!
东殿内,一名身穿白色长袍的中年女子从偏殿跑出,跪倒在扶苏面前。
“恭喜陛下,男娃!”
男娃,哪学的这种词……扶苏心中吐槽一声,旋即问道:“田姬如何?”
中年女子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夫人一切安好,只是嘴中呢喃大逆不道之言……”
有力气骂我,应该没事……扶苏稍稍松了一口气,站起,在身上套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用眼神逼退试图阻止他的医生,径直走进偏殿。
田姬躺卧之处是一张柔软的大床,此刻几名同样换了干净衣服的宫女正在清理着床上的血迹,为她换上了另外一套干净的被褥。
田姬平躺在床上,往日红润的脸颊变得苍白憔悴,只是已经被人擦拭干净,所以并没有出现扶苏想象中的满脸汗渍。
“陛下……”她张开没有血色的嘴唇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声,只是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朕册封你为皇后,你能原谅我吗?”扶苏半蹲在她床边,很自觉的将‘朕’换成了‘我’。
田姬眨眨眼睛:“妾、我考虑一下……”
她心有余悸说道:“妾不想再生孩子了……也不想再侍寝了……”
扶苏点点头:“行,都依你。”
田姬咧嘴笑了笑:“陛下真是个好人……”
呵呵……扶苏微笑点头,一句话也不想说。
田姬歪了歪头,向四周看了看,突然有些紧张的说道;“妾的孩子!妾的孩子呢?”
“你终于想起来你还生了个孩子?”赵姬的声音在扶苏身后响起:“孩子需要沐浴清洁,所以暂时抱出去了。”
她看向扶苏轻轻说道:“韩让和将行、皇后卫尉、皇后少府的人都看着呢,不会有任何意外的事情发生。”
扶苏微微点头,他既然已经准备册立田姬为皇后,那么掌皇后礼仪的‘将行’、掌皇后卫队的‘皇后卫尉’、和皇帝对标的皇后少府、掌车马的皇后少仆等官吏也早就已经走马上任了。
至于盯着孩子,则是防止被人替换。
其实皇帝的子嗣大多会在皇宫中养到十四五岁,之后才会出宫独立居住。
就是因为小孩子长得快,如果放在宫外,很容易被有心人拿自己的孩子将之替换,毕竟这小孩子长大了,要封王的。
在没有亲子鉴定的年代里,凭借体貌特征认亲……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田姬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没有听到他们的说话,一双亮亮的眼睛盯着被帐幔隔开的出口。
疼痛渐渐消退,母性瞬间占据上风。
片刻后,几名有过照料婴儿经验的宫女,抱着孩子从外走进,小心翼翼放在田姬身旁。
“皇儿,我的皇儿!”
田姬将脸贴在小孩额头,小声呢喃,只是小孩并不领情,他扎撒着小手,闭着眼睛哇哇大哭。
“哎,我是你亲娘啊!怎么刚才不哭,现在就哭了,我命令你给本宫闭嘴……”
呵,都说一孕傻三年,她这应该是沙雕了……扶苏用手揉着太阳穴,一时间对于册立皇后的决定感到后悔。
“可能是饿了吧……”赵姬有些不确定的说了一句,旋即看向小孩问道:“陛下给他取名字了吗?”
田姬看着被奶娘抱起的小孩,头也不回的说道:“单名一个秀字,嬴秀!”
她突然好奇的问道:“你的呢?陛下取名字了吗?”
赵姬一脸木然:“两个字,可爱,嬴可爱……不分男女……”
嗯,我还有国事处理……扶苏站起,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第二百九十九章 造桥
咸阳城,灞水之畔。
蒙恬坐在凉棚下,手中握着一杯凉茶慢慢啜饮。
他的面前,则是筹划了很久,如今终于开工了的灞水大桥工程。
凉棚之下在蒙恬身边坐着的,分别是‘包工头’将作少府公输轨,以及负责打钱的少府公子衍……
至于蒙恬本人,修桥铺路的工作,本就是太仆分内之责。
他一口气饮干杯中茶水,觉得自己一定是三公九卿中最忙碌的那个!
两天之前,他还在雍县的牧苑视察,而今天就又匆匆到了灞桥施工现场。
毕竟作为太仆,他不仅是皇帝的御用司机,而且,整个秦国六十多座官马场,也同样归他掌管。
牧奴六万,饲养马匹近三十万。
嗯,必要的时候,这六万牧奴稍加训练,就是六万轻骑兵……
“如此造桥之法,当真是闻所未闻啊!”公子衍看着详细到极致的三视图,满脸惊叹的表情。
一旁的公输轨则撇了撇嘴,最终一言不发。
蒙恬附和着点点头说道:“是啊,用船载着人,在河水里打下几圈木桩,就形成了河中之湖……”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图纸,接着说道:“这叫做围堰法,在木桩围好的地方填上泥土,再把内部的积水抽干,只需月余,往日花费半年时间也修不好的桥墩就造好了!”
公子衍微微皱眉,念着图纸下方的一行小字:“只可惜咸阳城不靠海,要不然在桥墩上养殖生蚝,生蚝繁殖后就可以堵住因为水流冲刷造成的破洞和桥墩石块间的空隙,桥梁就有了自我修复的能力,牛批的不行……”
公输轨猛然站起,走到桌子前,小声嚷嚷道:“这是谁啊,怎么把陛下的初稿给拿到这里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灞水上的第一个围堰终于造好,一排浮船载着一个仓鼠轮模样的木轮,缓缓向围堰靠了过去。
而在另一边,一个架在船上,高出水面十几米的打桩机从围堰边上顺水而去。
其实这个东西,才是提高前期围堰效率的神器。
虽然同样是由人力拽着绳子,牵引石块向上,之后借助重力将木桩砸进河底,但和人拿着锤子,八十八十的砸相比,效率提升至少百倍!
等到打桩机离去后,木轮终于靠近围堰,数百个穿着短衫,光着脚掌的壮汉有条不紊的开始组装。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壮汉头上全部带着新式的爵弁,这表示他们都是有爵位在身的工师。
而他们一起组装的,正是用来抽水的水车。
水流带动木轮转动,传动轴带动伸到围堰内部的齿轮转动,和齿轮咬在一起的,垂直于水面、挂满了水桶的传送带也随之转动,从而将围堰中的积水抽出。
等到积水抽完之后,水车将会拆除,前往下一个围堰继续工作,而这里的工作,就进入了纯人工的环节。
从内史各县招来的,大多都在公士爵位以上的‘农民工’,将进入围堰中,挖除淤泥,直到看到坚实的地面。
之后就是用水泥混合砖头修建桥墩。
再然后修建的桥梁,依然是砖石结构,用水泥粘合的拱形桥梁。
嗯,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大桥就别想了。
这并非是没有那么多的钢筋,其实随着宜阳钢铁厂的建成,至少现阶段的关中及三川郡周边是不缺少钢铁的。
但拱形结构,其实是一种十分完美的结构。
拱桥之所以称为拱桥,就是用拱形的几何结构构造换取了全截面受压的特点,拱形的目的就是减少活载导致的局部受拉效应,构造合理拱轴线。
而且以砖石承压能力,根本不需要钢筋,哪怕是后世造的砖石拱桥,也不需要钢筋进行加固。
嗯,其实很多的钢筋混凝土拱形桥,都是变截面连续梁桥,相当于方形截面的梁,然后把中间扣掉一块节省材料,本身设计理念跟拱桥完全不同。
看上去是拱桥,其实是梁桥……
拱桥不需要钢筋的一个点,还在于合理的拱轴线不会产生弯矩,而钢筋,主要是抵抗弯矩用的。
至于另外的原因,则在于现在的秦国,没有载重量百吨以上的重卡……
四轮马车的载重量,不足以压垮一座石拱桥。
多点施工,统一协调。
扶苏的计划是用秋播后农闲的时间,将灞水桥修好,然后让这群积攒了经验的工师,前往各地修桥,为车轮上的大秦扫清障碍。
当然了,让天堑变通途的长江大桥还需要再等等,毕竟江面太宽了……工师们需要再升一升等级,才能搞定这个倒数第二关的BOSS。
至于最终的大BOSS,当然是跨海大桥了!
嗯,有生之年系列……
当号子声传入凉棚的时候,公子衍看着图纸上画着的两条横线微微发愣。
“这似乎和礼制不和吧?”
他说的,是桥面上所画的双黄线,这是为了避免相向而行的车辆,发生迎面相撞而设计的,据说后世自从有了道路中间的黄线之后,交通事故率降低了很多,因此很快被大规模普及。
大秦的车辆虽然都是马车,行驶的速度也不快,发生车祸的概率是比较低的,但公子衍所说的礼制不和,却并非如此。
他的意思在于,如果只是将大桥分成两半,那么皇帝出行时该走哪条路?
以及像他这样的公卿大臣,出行的时候又该走哪条路?
难不成要让他们和黔首并行?
说的对呀……蒙恬也是刚刚发现,他用同样疑惑的眼神看向公输轨。
毕竟这是‘乙方’应该考虑的事情。
公输轨笑着说道:“灞水桥是一座拥有双向六车道的大桥,其中最内侧车道,是千石以上高官、或者爵在五大夫以上的高爵者专用。”
“中间的车道,三百石以上千石以下官员、或者爵在大夫爵以上的比大夫爵者专用。”
“至于最外侧,以及两旁的步行道,则是斗食小吏,民爵者、黔首专用。”
“各行其道,有僭越者以秦律治罪!”
至于皇帝怎么走……
嗯,皇帝出行的时候,桥面上除了卫兵,不会有任何无关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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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大礼
“嗯,正该如此!”
听到公输轨的解释,公子衍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一旁的蒙恬,也露出了理所当然的神情。
毕竟将人和人不平等写进一切明文以及律令,才是封建王朝的常态。
任何试图撼动这一常态的改革,只会产生一个局面。
这个皇帝疯了,我们从他的儿子中挑一个继续当皇帝吧!
他们几个闲聊了几句,蒙恬突然问道:“你们为公子秀庆贺满月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吗?”
公输轨笑呵呵的说道:“我准备将先祖留下的一套鲁班锁作为贺礼……”
他话音没落,不仅蒙恬悄悄翻了个白眼,就连一旁的公子衍也同样露出不屑的神情。
一堆烂木头,你说是鲁班留下的,就真的是鲁班留下的?
真他妈小气!
呵呵,等着皇帝给你穿小鞋吧!
…………
金城郡,碧蓝如洗的青海湖边。
章邯眺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湖面,心中在思索着和蒙恬相同的问题。
公子秀的满月礼,以及百日礼究竟该送什么?
自从公子秀降生的那一天,上百名鸿翎信使,以及无数飞跃山海的信鸽,就将这个消息传遍了秦国的每一个角落。
毕竟之前无论是咸阳城,还是大秦的很多地方,针对皇帝没有后嗣的各种谣言就没有停过。
而在这个年代里,对于一个男性的最大的侮辱,莫过于他生不出儿子。
尤其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的那一个,更是如此。
以后世的汉武帝为例,当初他死活生不出儿子,于是天下的诸侯,尤其是那些刘姓诸侯就开始蠢蠢欲动,其中跳的最欢的,莫过于豆腐发明者·黑秦急先锋·八公山迷宫吓死个人·淮南王刘安。
毕竟家天下,儿子继承老子的皇位,天经地义,大家都没话说,如果你没有儿子,那这个皇位,为什么不能是你的兄弟,或叔伯的呢?
不仅皇族会这么想,大臣们也同样会产生动摇,周勃和陈平拥立代王刘恒的时候,理由之一正是‘少帝不是惠帝刘盈的亲儿子’。
天数有变,神器自然更易。
就连汉武的亲舅舅田蚡,当年也和风头最盛的淮南王勾勾搭搭,试图脚踩两条船,成为拥立新皇帝的功臣!
没儿子就是皇帝的一块政治短板,玩过十字军之王系列的都知道,没有继承人游戏直接结束……
只是扶苏有了儿子之后的炫耀,不仅是为了江山稳固,更多的是一种骨肉相连、血脉亲情的悸动。
毕竟人们常说,只有当男人拥有第一个孩子后,才能完成从男孩到男人的蜕变,不仅看到了生命的延续,也会赋予新生儿别样的期望。
于是,满天下的大臣们也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了起来。
送的礼物价值高了……
嗯,在皇帝面前炫富肯定没有好下场!
若是送的礼物价值低了……
嗯,你是瞧不起皇帝吗?秦法昭昭,哪一条都能杀人全家!
章邯今天来湖边溜达,正是为了散散心,放空自己,想一个合适的礼物送上去。
他和很多根基深厚的大臣不同,他属于典型的草根逆袭,砍人头积攒功勋,一路拍着上司的马匹向上爬,最终被皇帝看重,成为金城郡的无冕之王。
所以皇帝诏书上的每一个字,他都翻来覆去的看了不下十遍!
就在此时,远处一骑打马如飞而来。
章邯定睛望去,来人正是因为献上金矿有功,而被擢升为金城郡丞的吕泽。
“护月氏校尉李骞密报!”
章邯打开竹筒,匆匆浏览一遍,觉得自己献给公子秀的满月礼有了!
名剑宝马,奇珍异宝算什么!
他将要献给公子秀的,是十多万、甚至数十万人口,和多如天上繁星的牛羊,以及骑上马,半个月也跑不到边际的辽阔土地!
看着章邯露出了狂喜的神情,吕泽微微侧目,好奇问道:“将军因何事喜悦?”
章邯笑着说道:“月氏那边有个首领,叫做休密翕侯的,因为对月氏王女示爱不成,所以决定抢婚,只不过抢亲失败,于是就被月氏王一箭射死了……”
啊这……吕泽有些疑惑的问道:“游牧之民历来野蛮行事,不讲礼法,就连本地的羌人亦是如此,所以抢亲这种事情……”
章邯接着说道:“他们抢不抢亲的跟咱们没关系,主要是月氏王杀了休密翕侯之后,强行占有了他的部族和人口!”
“于是剩下的四个翕侯就有了唇亡齿寒之意,相互摒弃前嫌,抱团和月氏王对抗!”
他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密报上还说,在一些秦人游贾的劝说下,四部翕侯正厉兵秣马,准备和月氏王决一死战呢!”
“嗯,李骞还写了,反叛的背后,似乎也有匈奴人的推波助澜……”
见到吕泽依然有些许疑惑,章邯微微一笑,毕竟对方是郡丞,一直在忙于内政,很多的事情都不了解。
他笑着说道:“你听说过卞庄刺虎的故事吗?”
吕泽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是说等到月氏王和叛军大战,两败俱伤的时候,我们再出兵……”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为两家解斗!毕竟皆是我大秦之藩属,死伤过甚总是不好!”
章邯指着吕泽笑了笑:“不错,有天赋!”
他旋即正色说道:“你去传令,让在金城郡放牧的一万戎狄骑兵,逐步向昭武城集结!同时让金城郡兵,自备口粮向临羌县集结!”
吕泽抱拳应诺,翻身上马而去,只是在心中嘀咕:戎狄骑兵?是当年跟随李信出战的那一支军队吗?他们什么时候到了金城郡?
章邯则站在原地,捻着胡须思索着该如何进军。
“戎狄骑兵一万,加金城郡骑兵五千,再加李骞那里招募的胡骑以及昭武城驻军,总兵力突破两万……”
“够了,只是这么做,金城郡兵力空虚……嗯,将那些淘金者征召进军队,用于监视羌人、防御沙匪,反正浅层的金砂已经淘的差不多了……”
“只是这样,公子秀满月宴的时候,仗还没打完……”
“不管了,迟到的大礼,就不是大礼了吗?”
第三百零一章 愿望
祁连山脚下,河西草原。
一场秋雨过后,天清地绿,空气新鲜。
天边挂起一道绚丽的彩虹,犹如一弯七彩的桥,望不到边际的草原点缀着各种不知名的野花,星罗棋布的毡包如同朵朵蘑菇散落在草原。
伴随着一阵阵轻快的马蹄声,身穿毛毡的牧羊女缓缓驰骋在湛蓝的天空之下,在她的前方,羊群云一般在草原上流动着。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扎着满头小辫子的牧羊女,唱着从秦人游贾那里学来的歌谣,只是歌曲中的柔情似水,变成了凄婉哀凉。
不久前,那个‘我愿抛弃了财产,跟她去放羊’的男人死在了月氏王部族的弯刀之下。
而她家中的牲畜和帐篷,也归属了那个杀死她男人的恶人,就连她自己,也成了对方的女奴,白天放牧牛羊,晚上生儿育女。
牧羊女站在一片高坡上,向草原上望去,一条银亮的河象玉带一般从草原上蜿蜒而过。
在河流的彼端,生长着白桦林的山坡之下,那个硕大无朋,足有十二个哈那的毡包,就是她的仇人,月氏王所居住的地方!
牧羊女握紧手中的乌尔朵(扔石头用的绳子),狠狠地盯着王帐看了两眼,旋即调转马头,追寻着羊群而去。
身为草原女子,她自然明白草原的规矩,但……一定要用乌尔朵,砸烂月氏王的狗头!
…………
王帐中,月氏王放下手中的银杯。
杯中盛放的,是一名胡商在‘弯刀’之下,主动送上来的贡品。
他晃了晃地上的橡木桶,索性将最后一点殷红如血的液体倒进杯中,旋即一饮而尽。
嗝!
他丢开银杯,双颊泛红,眼神迷离。
四部翕侯秘密集结起来,试图和他决一死战的消息,他早就听到了,但那又如何!
四条狗加起来,也斗不过一条狼!
更何况他背后还有秦人,以及试图重返故土的乌孙人支持。
一王五候的制度,不过是在乌孙、羌人、戎狄三方逼迫下,而不得不抱团取暖的产物。
随着乌孙人被驱逐,羌人和戎狄人逐渐被崛起的秦人打残之后,这一制度就渐渐地玩不下去了。
无他,五部翕侯在夺取了乌孙人的草场,以及大量人口之后,加起来的势力,隐隐能够和月氏王相抗衡!
所以……
之前王女?木雅被休密翕侯抢婚的事情,也是月氏王一手策划。
归属于?木雅的部民,在月氏王的有意安排下,被分散在广袤的草原上,这就给了抢婚之人的可乘之机。
虽说舍不得女儿,坐不稳王位。
但这毕竟是他唯一的子嗣,所以当护卫王女的部民被屠戮一空,休密翕侯欢呼酣饮准备洞房的时候,月氏王领兵而来,杀其首领,占其部族,重新将女儿夺了回来。
“现如今,优势在我!”
月氏王再次打了个酒嗝,旋即陷入沉睡。
…………
会稽郡,震泽。
广袤无垠的湖水中,荻花秋瑟,鱼翔浅底,水鸟翻飞。
恍然间,一种‘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感慨由此而生。
而烟波浩渺之中,一座掩映在芦苇丛中的湖心岛上,蹲着一个虎背熊腰的青年。
青年满脸怒容,用生着重瞳的眼睛,注视着面前歪歪扭扭的队列。
青年正是项籍,而那些歪歪扭扭的组成队列的,正是秋播完,重新到湖心岛训练军阵的‘江东子弟’。
只是长时间不加以训练,他们似乎已经在繁重的劳作中,忘记了该如何结阵而战。
“真是的,这时候就应该效法孙武,三令五申依然不能结阵者,尽杀之!”
项籍嘟囔两句,吐掉嘴里的芦苇,杀气腾腾的看向桓楚。
背对着项籍的桓楚只觉得如芒在背,不仅口中的号令乱了,就连走路的姿势,也变得顺拐了起来。
他这个少将军哪都好,就是杀心太重,每每问及该如何复楚之事,总是说给他三千精卒,必然过关斩将,杀进咸阳,宰了皇帝……
嗯,不过话也没错,任谁有力能扛鼎的本领,都会有这种想法。
任尔千路来,吾只一路去……
大力,必然出奇迹!
从项籍处散发出的杀气,不止桓楚感觉到了,就连那些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扩张茶园,然后茶鸭同养的江东子弟们,也同样感受到了。
于是他们在一阵胆战心惊中,脑海中的技巧快速被唤醒,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从松松垮垮,变成了整齐严密。
就连喊杀之声,也一扫颓唐,变得中气十足。
开茶园虽然赚钱,但有命挣钱,也要有命花钱啊!
仲槐一家是怎么死的,这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只是上船容易下船难啊!
其实自从秦帝换人之后,尤其是看到了隔壁鄣的郡黔首渐渐变得富足。
他们心中也明白,造成他们生活困顿的究竟是什么原因,之前的松松散散,不过是心中的怨气无处发泄罢了。
特别是当秦庭派遣御史到来会稽郡,将府库中的兵器和铜钱全部造册熔炼成铜锭,运往咸阳之后,为了积攒复楚的兵器甲仗,他们需要将今年一半的收入上交!
若非知道项梁绝对不会将这笔钱挪作他用,呵呵……
至于复楚之后的十倍偿还,则完全没有被他们放在心上。
毕竟……对吧。
唯一庆幸的是,皇帝又免除了一年的口赋。
虽然不多,人口少的家庭几十钱,而人口多的也不过百余钱,再加上楚地之前已经被免除过口赋了,现在免除的口赋,应该是后年的……
但毕竟有一笔注定要交的钱被免除了,这就是一件很好地事情。
拥有楚人血脉的秦帝,果然是心向着楚人的!
于是,这些江东子弟们边练习着如何杀死秦卒、光复楚国,边在脑中希望着,皇帝生了个儿子,那么这个至少拥有四分之一楚人血脉的皇子,如果被册立成太子之后,能否再免除楚地一年的口赋?
嗯,听说生下皇子的是一个齐女,大不了也免除齐地一年口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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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远航
南海郡,番禺县向西二十多里的一个农庄。
被南方骄阳晒得肤色如炭的陈卯正在跳着脚骂人。
无他,一群番禺县前往桂林郡买牛的小吏被当地的越人骗了。
嗯,其实也谈不上被骗。
主要是因为语言不通,再加上越人没有牛耕的习惯,所秦吏们买回来的水牛,完全不适宜在田间耕种,只是用来养来产奶吃肉的菜牛。
其实不止水牛,就是北方的黄牛,也同样分为菜牛和耕牛两种。
区别就在于牛背可不可以架辕。
耕牛的脊梁上有驾木之骨,菜牛则没有,前者需要向官府报备,私自屠宰犯法……嗯,民不告官不究的那种。
而后者就是养来食肉用的,和猪、羊的性质是一样的。
嗯,很多人说梁山好汉吃牛肉,是因为突出他们有意违反法律,这纯粹是扯淡了。
大怂别的不说,杀牛吃牛的风气绝对是远迈汉唐!
毕竟‘一牛之价不过五七千,一牛之肉不下三二百斤,肉每斤价值需百钱’。
这么算下来,杀一头牛可卖20000—30000钱,而一头活牛才值5000到7000文钱;活牛价值仅相当于杀牛取肉价值的四分之一左右,而且牛皮、牛筋都可另行出售获利。
所以黄庭坚云‘酒阑豪气在,尚欲椎肥牛’……
而在赚小钱上特别在意的大怂,见到堵不如疏,直接开始收牛肉税……
到了鞑清,这一项禁令才重新被重视,更有甚者还将禁止屠宰的范围扩大到一切牲畜,颇有几分后世素食主义者的风范。
“该杀,该杀,都该杀!”陈卯在原地转着圈的怒骂。
而在他身侧,十几头水牛则慵懒的趴在地上,反刍着草料,间或甩动尾巴,赶走身上的苍蝇。
听到陈卯的怒骂,子婴默默收回踏进农庄的一只脚,然后悄然转身离去。
他到这里来,是想让陈卯一起去码头看稀罕。
第一批新改造的桨帆船已经从大海之上返回,船上满载着奴隶和许多奇奇怪怪的植物和种子。
只是子婴明白,要是他现在走进去,只怕陈卯非拉着他一起去找任嚣理论不可,毕竟这些小吏都是任嚣派遣出去的。
嗯,他们的评价都是‘精明能干’……任嚣说的。
在周围侍从疑惑地眼神中,子婴蹑手蹑脚翻身上马,旋即调转马头,飞一样的离开农庄。
…………
番禺县码头,鳞次栉比的停满了等待卸货的大船。
子婴从马上跳下,四处张望着寻找任嚣的踪迹,只是他的目光被码头上矗立的机械吊臂所吸引了。
这才几天,这里就也有了这种东西吗?啧啧……子婴长了张嘴,露出了出乎意料的表情。
在此之前,番禺的码头和大秦其他地方的码头一样,主要靠人力装卸。
就是将一块倾斜的木板,搭在船舶的甲板上,这样装卸工可以顺着木板走上船,然后抗或抬起船上的货物,从木板走下来,堆在码头后继续之前的工作。
累而且没有效率,最主要的是没有这么多的人手。
而有了机械吊臂之后,只需要将货物装在方形箱子中,利用动滑轮减轻拉力的办法,仅仅几个人,就可以抵得上十几个人的工作效率。
这种东西最初的时候,只在渭水、洛水等咸阳城周边的码头才会有。
嗯,蓝田工业区的灞水岸边,也同样竖着一排这样的机械吊臂,用来卸载从矿场运来的煤铁等原材料。
哦,对了,陛下说这叫做大秦重工1.0……子婴将手掌搭在额头,隔绝阳光的干扰后,很快找到了任嚣的踪迹。
“见过郡尉。”
“见过公子。”
子婴转过身,趴在码头的栏杆上,看着从桨帆船上走下的奴隶,其中男丁的数量占据了绝大多数,剩下的则是小孩,至于女人则寥寥无几。
他仔细看了看,这些奴隶除了被剃了个光头之外,大多数的身上都遍布着伤疤,从痕迹上来看,不像是鞭打造成的,而是被利器所伤。
“这些都是战俘吗?”子婴扭过头问道。
任嚣摆摆手,一名船长跑过来,行礼之后说道:“嗯,这批隶臣全是战俘……”
他看了看微微皱眉的子婴接着说道:“不过不是我们抓的,这些是我们拿货物从当地的部落里交换的。”
子婴略微点头,询问道:“不是说中南半岛上的越人部落已经没有多余的隶臣了吗?看这源源不断的架势,至少有上万人之多啊!”
船长笑着回答道:“公子好眼力,这次总共换到了一万两千多隶臣,大多都是略微懂一点耕种技巧的!”
迎着子婴和任嚣惊奇的眼神,他笑着又说道:“自从有了三角帆和斜桁帆,船只不仅可以逆风航行,而且改造后的船舱结构中精简了桨手的位置,不仅装的补给品多了,装的隶臣也多了……”
“所以我们这次航行,只用了上次时间的三分之一,就航行到了半岛的最南端,接着绕到了半岛的西端,和那里的越人部落做的交易。”
“而且听当地人说,翻过西边被羯荼人占据的地狭,就可以看到另一片大海,再往西的大陆上,还有很多人口众多,但不怎么能打仗的部落!”
“这次的很多战俘,就是从半岛西边换的,当地人很喜欢大秦的丝绸、漆器……”
说完,他长叹了一口气,对于此次准备不足,无法到达更远的地方而遗憾不已。
子婴和任嚣对视一眼,旋即从怀中摸出一份舆图,这是他从咸阳城离开时扶苏画的一张东南亚的大致地形图。
“嗯,你说的地狭,应该是这个马来半岛……从陛下画的图上看,向南航行,就会看到一道海峡,然后穿过海峡,就是他们说的另一片大海了……”
“打仗不行的部落……额,这画的是大象吗?”
ps:关于耕牛菜牛的资料,来源《竹叶亭杂记》,作者清朝人姚元之,嘉庆十年进士、道光十三年任刑部侍郎、十八年任都察院左都御史。
关于有关吃牛肉的资料,来源《中国古代屠牛律的沿革及其兴废原因探究》。
第三百零三章 吃面不能没有蒜!(3k章)
上郡草原,盐池。
池周绿草如茵,野花丛生,池面如镜,倒映出天空的颜色,仿佛遗失在草原之上的一面天空之镜。
清晨阳光的照耀下,盐池里的藻类和矿物质悄然发生某种神秘的变化,使得盐池变得五彩斑斓,黄色、橘色、红色、粉色、白色……绚丽非凡,美不胜收。
但盐池以南,因为采盐而到此的白犀县的盐工,却并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一世间罕见的美景。
毕竟天天见,都快看吐了……
他们拿着硬邦邦的面饼,就着水囊中的清水边走边吃,颇有几分后世社畜的赶脚。
行走中,他们按照各自班组的不同,慢慢聚拢在一起,听着组长分配着今天的工作,间或说出自己的想法。
按照朝廷制定的考核制度,每个采盐的小组当月的采盐任务,如果超过额定指标的十分之一,就会获得一只羊作为奖励。
而要是年终评定在前三的小组,则每个组员将获得民爵一级的奖励,组长和班长在此基础上,分别获得一万和五千钱的奖励。
新考评制度的体现,就是尽管被源源不断运走,但还是堆积如雪山一般的食盐。
而这,也是扶苏放心大胆去进行货币改革的底气。
在现在这个年代,谁掌握了食盐,谁就掌握了所有人。
当官府卖盐只收五铢钱的时候,半两钱的流通性就大打折扣。
而当官府将半两钱和五铢钱的货币价值统一。
既尽管半两钱更重,但也同样当做一钱来看待时,无论是谁,只要不傻,都会尽快将手中半两钱兑换成五铢钱。
毕竟一枚半两钱融化,至少可以获得两到三枚五铢钱。
这也是扶苏抢在五铢钱还没有在全天下流通的时候,就急匆匆用超低的盐价,去摧毁齐地私盐的原因。
打击私盐贩子的同时,也是在抢占其市场份额。
嗯,按照账册上来看,齐地的很多黔首,至少存了两三年都吃不完的食盐……
毕竟便宜,而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嘿!
不过扶苏相信,他们家中存的食盐,要比他们想象的消耗的快。
随着铁制农具的推广,以及无地的黔首被大量迁走。
牛耕的成本,就会远远低于雇人庸耕的成本。
赋闲的劳动力少了,则剩下的人对于薪资的议价能力自然提升。
就像当年的欧洲,因为黑死病的横扫,人口锐减,于是用工成本上升,倒逼很多相关工具的发明和推广,进而提升生产力,积累到一定程度,就有了后来的工业革命。
而在现在的秦国,也同样是这样的。
推广牛耕,再加上没有太大的人口压力,就可以引进用于发展畜牧业的三圃制。
而牲畜多了,食盐的消耗量也就随之上升。
毕竟食草动物对于食盐的需求,是完全不弱于人类的。
所以主要靠吃竹子为生的大熊猫,也就有了食铁兽的别称……
至于民间养殖的牲口多了,则正好收购了做罐头。
平价收高价卖。
嗯,小钱钱!
…………
云阳县林光宫,原本种植着许多奇花异草,现在被拔掉并平整了一遍的花园中。
扶苏扁起袖子,蹲在地上,手中拿着一个小铲子在挖坑。
在他身侧的竹篮中,摆放着白色的圆球。
嗯,是大蒜!
这是远去西域的使团,送回的第二批种子。
扶苏打开包裹,一眼就认出了这些被放在角落里的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大蒜!
尽管蒜头的个头比不上后世的大,但和大秦本地的小蒜却长得截然不同。
而作为北方人,嗦面条的时候不配上几瓣大蒜,总觉得没有灵魂。
哎,可惜就只有这么两坨……扶苏手脚麻利的挖着坑,驱散自己心中那个不断叫嚣着,‘尝一颗,反正还有一颗呢,怕什么’的念头。
“给你三年时间,三年之后朕要吃个爽!”
糖蒜、蒜薹炒肉、蒜香排骨……扶苏嘴中呢喃,将两坨大蒜掰开,根部朝下种在坑里。
他边填土边想,等下命人用竹篾编个罩子,盖在上面,免得被小动物或某个坏女人把蒜苗给嚯嚯了!
“陛下这是在作甚?”坏女人的声音在扶苏身后响起。
扶苏回头望了过去,田姬穿着一件红色斗篷,双手揣在袖子里,珠圆玉润、艳若桃李脸上满是好奇的神色,站在原地探头探脑的张望。
嗯,宛如一只被抓着脖子的鸭……
不过,真大啊……扶苏从对方因为在哺乳期,而越发伟岸的胸口艰难的挪开视线,旋即皱着眉头问道:
“农民揣?哪学的这个毛病?而且,你这时候不应该在房间里坐月子吗?瞎跑什么!”
听到扶苏一连串的问话,田姬撅了撅嘴,满是小女孩神态的说道:“人家闷嘛!再说了,人家不都已经把手揣起来了嘛!”
人家?清醒一点啊喂,你已经是孩子妈了……扶苏怒视着一对因为揣手的动作,而愈发显得充满压迫感的兔子:“手揣起来了?那脸呢?着凉了怎么办?”
田姬笑嘻嘻的走过来,学着他的样子蹲下,圆圆的下巴点了点埋在土层中的蒜瓣:“这是什么?陛下是在种花吗?”
春天我种下一个老婆,第二天就被派出所抓了……扶苏莫名想着这么句话,旋即开始专心自己的事情。
田姬看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趣,站起在原地走了几步,就在扶苏以为她已经走掉的时候,她的声音再度响起。
“陛下什么时候带妾身去骑马,你答应过我,教我骑马的……”
扶苏抬起头,发现自己的视线始终被某些存在所吸引,有些底气不足的质问道:“你现在能骑马吗?再说了,朕不是教过你骑马吗?”
他发现宫女和内侍都在远处站着,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说道:“朕就是那匹马呀……”
“妾身可听不得这种话!”田姬一脸嫌弃的撇了撇嘴,旋即扭头而去,只是在回廊中留下了几声放肆的大笑。
啊这,有猫饼!不过,这娘们扭得真好看……扶苏收回目光,打开另外一个小包裹。
这里面装的,是从西域胡商那里收获的蒲公英。
嗯,巴掌大的一小袋,价值一个完整的绿色玻璃瓶!
要是让蒙恬他们知道了,一定会痛骂败家子吧……扶苏打开包裹,见到了里面连带着种子和枝叶的蒲公英。
“嗯,当地人管这东西叫马奶草,应该是切开以后会有白色汁液流出的缘故……”
扶苏小心翼翼的将那些小到不行的种子移到纸上,至于已经干枯的枝叶和根茎,则完全没有价值了。
其实蒲公英这种东西遍地都是,但要是想要提取橡胶的话,就只有这种生长在天山山谷以及俄罗斯中部的蒲公英才行,别的亚种产胶量非常低。
至于杜仲胶,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不过这东西就是用来应应急,真正的天然橡胶,还是要去南美洲去找,之后引种在大秦的南洋都护府……
“陛下这又是什么?”田姬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杀了回来。
田姬·影逝二度……扶苏猛然回头,看着一张笑靥(yè)如花的俏脸,一本正经的说道:
“蒲公英,就是之前凉拌了,你很喜欢吃的那种!不过这是其中的一个亚种,它的根部可以提取一种胶状物质……”
“嗯,如果做成某种形状的话,你应该也会很喜欢吃,只是不能咽下去,并且用牙齿咬……”
扶苏忙活着手中的活,其实也没什么技术含量,毕竟蒲公英这种东西基本等同于杂草,用心打理亩产一千,瞎几把种亩产八百。
反正他要的是根,至于吃,还是吃本土的品种,谁知道这个亚种会不会发生变异,然后体内积攒起一些奇奇怪怪的元素。
嗯,就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的那种……
虽说有‘医保’,医疗免费,但架不住医生的水平太菜……
懂了,但好像有没有全懂……田假眨眨桃花眼,依然是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轻启朱唇问道:
“陛下,你说的这个胶,它正经吗?”
嚯嚯嚯,女司姬……扶苏头也不抬的说道:“当然正经了!”
“你平日里坐马车的时候,轮子压在地面缝隙上,即便是有了板簧,但还是会很颠簸,而将这种胶做成条状,套在轮子上,就可以替代轮子上原本的皮革。”
“橡胶,呃,蒲公英胶的耐磨性和可塑性都比皮革要强的多,而且还可以打上花纹,提高轮子和地面的摩擦系数……”
“嗯,还可以用来做鞋底,同样比皮革或是其他材料要好用……”
当然了,最多做成实心胎,充气的是不要想了。
不过随着咸阳城周边路面逐渐铺上水泥,平日里需要用四匹马才能拉动的马车,现在只需要两匹就可以了。
如果将轮子外的皮革换成橡胶,再将四轮马车上冗余的结构精简一下,就可以做成一匹马也可以拉动的小型四轮马车。
这样,那些‘中产阶级’就也可以买得起马车了。
韭菜还是要从中间割……
第三百零四章 西北望(3k章)
好困啊……田姬一副昏昏欲睡的神情,她是来撩骚的,不是来听课的。
突然,她眼角余光看到了向这里走来的陈平。
“陛下,妾先行告退……”
“嗯,晚上朕去你那睡,不为别的,主要是想去看看秀儿……”
“呵呵,妾都不好意思点破陛下!”
…………
花园边,陈平放慢脚步,等着田姬彻底离开后才走过来。
“参见陛下!”
陈平说完,只见扶苏向他摆摆手,旋即自顾自的提着水桶,开始浇地。
嗯?
陈平微微皱眉,他过来之前,还以为皇帝在和自己的宫妃玩什么奇奇怪怪的游戏,但此刻看来,皇帝这确实是在种田……
“何事?”扶苏拎着水桶,言简意赅的问道。
陈平从袖子里摸出竹简双手奉上:“禀陛下,金城郡章邯奏报。”
“哦?”扶苏在自己身上随意的擦了擦手,打开竹简看了起来。
“看样子,左丞相那边进展的很顺利啊……”
“只是要想彻底解决月氏人的动乱,并且不被匈奴人黄雀在后,这么点兵力够吗?”
扶苏在原地踱了几步,仰头向西北而望,心中想道:
呜,应该是够的,等到月氏人两败俱伤的时候,再以救世主的身份登场,然后击强扶弱,将两边一口吞下。
嗯,那么关键的点,就在于抢在匈奴人介入的时候,先一步统合月氏人,到时候本部秦人精锐,再加上月氏骑兵,至少在兵力上不会太处于下风……
扶苏想了想,看着陈平问道:“你的想法呢?”
陈平斟酌着语气说道:“臣觉得,这是彻底将河西草原纳入秦国疆域的良机,不过为防范匈奴人,不如让九原军越过边界烧荒……毕竟再过不久,草原就开始枯萎了。”
扶苏微微颔首说道:“你的意思是,让九原军虚张声势,做出伺机进攻匈奴王庭的态势,让匈奴人不敢轻举妄动?”
陈平点点头,笑着说道:“若是匈奴人执意南下,那就让九原军端了他们的老巢!”
他接着说道:“至于河西战事,有之前加固的昭武城,不对,是武威城,据城而守,此乃秦军强项,足以支撑到援军到来了!”
“到时候九原军南下,两下夹击,我军仍可大胜!”
陈平说完,扶苏陷入沉思,对于陈平所说不置可否,而陈平则微微低头,悄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扶苏的神情。
太阳渐渐西斜,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扶苏在原地踱着步子,陈平那一句‘匈奴人执意南下’,让他有些犯难。
结合后世的汉匈之争来看,双方前期的争夺焦点,集中在黄河以南的河套平原。
毕竟这里南下,很容易就可以直扑汉朝的政治中心,长安城。
而后来的漠南之战结束之后,汉军将匈奴人的主力从阴山以南的河套平原赶了出去,双方争夺的焦点,就集中在了河西草原以及西域诸国。
对于匈奴人而言,这里是获得财富、人口和兵器等物资的来源,轻易不可舍弃。
而对于汉朝来说,这里是打击匈奴漠北王庭的另一个前出基地,汉武后期的很多次战役,汉军就是从武威、酒泉等地出发。
嗯,比如李陵,李广利……
那么套用到现在的秦国,对于匈奴人而言,若是能够吞并月氏人的部众,然后让臣服于他们的乌孙人重返家园。
那么那里就会是匈奴人袭击秦国边郡的一个前出基地,而且河西草原的牧场丰饶程度,远比匈奴人的漠北王庭要好很多。
所以即便是放弃了漠北王庭,只要能够得到河西草原,进而臣服西域那群弱鸡国家,对于匈奴人而言,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嗯,一切战术转换家,孙某某给予军事指导……扶苏微微叹气,事已至此,也只能按照陈平所说的去做了。
毕竟要是从陇西或咸阳城抽调军队支援章邯,那么士兵集结、发放武器铠甲,准备粮草辎重后,军队抵达武威城时,章邯那边的仗已经打完了。
而九原军则不同,他们的主力这些天始终巡弋在漠南草原,毕竟此刻秋高马肥,正是草原人惯例南下抢掠的时候。
嗯,章邯的水平应该也不差,如果按照历史上的记载,他第一战就带领刑徒军将几十万的周文军团平推出了函谷关。
之后攻杀荥阳将军田臧,收复荥阳城,又连续破邓说、败伍徐、斩蔡赐、降宋留,迫陈胜遁走至城父。
接着就是陈胜被杀,章邯又攻破陈县,大破吕臣,随即领军转战栗县,杀项梁部将余樊君、击破朱鸡石,围魏王咎于临济,击败楚将项它、齐将田巴的援军,杀魏相周市、齐王田儋,逼魏王咎自尽,追围田荣……
之后虽然被项梁打败两次,但随后在定陶,反败为胜,大破楚军,阵斩项梁。
可惜的是,接下来就是巨鹿之战了……
项王那是版本最强者,冒顿算个锤子……扶苏顿时有了底气,他相信章邯可以完美解决这次战事。
要按照后世一些人的评价,章邯那可是‘白起之亚也’,‘邯不败,即秦不亡’!
相比之下,他倒是更加担忧被他派到东边的王离。
嗯,就是降服辰国、箕子之国,为前往海外抓捕徐福扫清障碍的战役。
要是连这俩菜鸡都搞不定,王离等着坐一辈子冷板凳吧!
扶苏看向陈平,见他依然停留不走,随即问道:“还有事?”
陈平点点头:“是有关楚墨和张良……”
扶苏上前一步:“你抓到张良了?”
陈平有些遗憾的摇摇头:“暂时没有……”
那你说个嘚,害我白高兴一场……扶苏心中吐槽,但面露勉励之色的说道:“不要着急,沉住气慢慢来。”
陈平抱拳说道:“虽然臣没有擒获张良,但咸阳城中潜藏的楚墨已尽在臣的掌握之中。”
“臣之所以没有把他们尽数擒拿,只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让张良遁逃罢了!”
他压低声音说道:“据臣埋在楚墨中的密探回报,张良自从迎秋之日开始,就始终没有再和楚墨联系。”
“所以这么多天过去了,臣觉得他应该快忍不住想要动弹一下了……”
打草惊蛇?密探?行吧,你们这些玩战术的,心都脏……扶苏微微颔首,抓不抓的住张良,其实他已经不甚在意了。
有句话说的好,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当然了,阮籍这句话的意思更多的是‘时(现在)无英雄(刘项),遂使竖子(司马昭)成名’。
但没有一个动荡的乱世,‘英雄’或许会在田间务农至死……
“臣告退。”陈平见到扶苏有些心不在焉,于是倒退几步,随即向宫外走去。
扶苏又在原地站了一会,抬头看了看远处渐渐显露的月亮,抬腿向宫内走去。
他准备先去换身衣服,沐浴更衣一番再去看望田姬。
无他,只是为了防止病菌感染幼儿,这也是他祭告宗庙,表示秦国有后时,却并没有带着嬴秀一同前去的原因。
…………
黄海向东,大洋之上的一座岛屿。
这里和半岛隔海相望,最北端和半岛南部海岸相隔不过数百里。
而在岛屿的东南浅滩上,搁浅着许多条大型的桨帆船。
海滩上,数百名身穿秦人服饰的男女正在采集着退潮后的海货,从他们此刻的体型上看,可以得出两个结论。
一,他们尚未成年;二,他们很久没有吃过正儿八经的食物了。
而在远离海滩的地方,一座座木质建筑正在建设中。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三座高达两三丈的祭台。
从忙忙碌碌的众人手中的工具来看,为了建造这三座祭坛,他们付出了血的代价。
祭台上,相对而坐着三个衣服有些破旧,但看上去仙风道骨的中年人。
如果有当年始皇帝的侍从在的话,就会一眼认出,这三个人正是徐福、韩钟和石生。
徐福结束冥想,睁开眼睛,看向远处翻卷着巨浪的汪洋,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满是殷切之意的眼睛,始皇帝的眼睛。
“呵。”徐福轻笑一声,在心中不屑的说道:
“若是找到仙药,我怎会将它让给你呢?”
“想来天下已经大乱,再过几年,阴阳家掌控天下的机会就到了!”
此时,韩钟也睁开眼睛,他的目光望向掩映在苍翠山体之中的一处溶岩洞窟,脸上露出了虔诚、狂热的表情。
他坚信,这里虽然不是传说中的蓬莱仙岛,但却是天帝曾经居住过得地方。
岛上一隅,奇岩绝壁高耸入云的地方,瀑布从黑色熔岩的悬崖峭壁上发出雷鸣般的声音倾泻而下,汇聚成潭,随后奔涌向大海!
这个潭,必然是天帝用来沐浴的地方,而浩瀚无际的大海,应该就是潭中之水倾泻而成!
至于那个似乎永无尽头的溶洞,想来就是为天帝打理浴池的神仙所居之地!
石生同样睁开眼睛,他看向祭坛下侍立的童女,眼中一片火热。
这里将是他的国,他的子孙后代,将永远占有这一片莽荒,但生机勃勃的地方!
第三百零五章 金刀动秋色,铁骑想风尘(4k章)
河西草原。
可能是上游下了一场暴雨,往日平静的弱水此刻变得浩浩荡荡,泥沙滚滚注入这一片沙漠中的湖泊。
这里就是居延泽,魏晋时称之为西海,是巴丹吉林沙漠和漠北荒原之间的一座绿洲。
此刻的居延泽,水草丰美、牛羊遍地,只是远处成片的毡包中,隐隐传来哭喊之声。
突然,半人多高的荒草一阵颤动,一个满脸是血的月氏牧民自草丛钻出,私下张望,宛如惊弓之鸟。
“乌孙人回来了!”
他踉跄着向远处跑去,风中传来女人的哭喊和儿童的尖叫都没有让他停下脚步。
“等着吧,大王会为我们报仇的!”
他打了个呼哨,招来了一匹因为遭受惊吓而四处乱窜的马匹,随后趴在马背上,一溜烟向居延泽南方而去。
…………
月氏人营帐外,乌孙王子昆莫用一块洁白的丝绸擦拭着手中的环首刀。
这是上次他跟随冒顿围攻王离时,从战场上捡到的,尽管已经崩了好几个口子,但他依然爱如珍宝,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要搂在怀中。
而在他的周围,一个个身上染着鲜血的乌孙勇士,骑马往来奔驰,驱策生还者离开冒烟的毡帐,将自己看上的女人按倒在地上,当着她们父兄的面肆意蹂躏。
昆莫站在原地,视若无睹的继续擦拭着宝刀,他们这是在复仇,当年月氏人攻破乌孙人部落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
所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远处,一队匈奴人打扮的骑手策马而回,领头的匈奴人手中,提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尽管面容扭曲变形,但还是可以认出这就是之前逃跑的那个月氏人。
“赤勒哈,你回来了!”昆莫收刀入鞘,大步迎了上去。
这是冒顿的三子,按理来说,应该是他的弟弟,只不过他们兄弟二人,连同冒顿在内,并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罢了。
赤勒哈从马背上跳下,将手上的人头丢到一旁,在他的身后,匈奴人同样跳下马背,加入了乌孙人的狂欢之中。
昆莫和赤勒哈大笑着把臂走入最大的毡帐,毡帐内,几个姿容艳丽、身无寸缕的月氏女人正在篝火前忙碌。
她们手持锋利的割肉小刀流利的分割着一头肥羊,然后将大块大块的羊肉丢进一口大锅。
见到二人走进毡帐,那几个月氏女人赶忙跪倒行礼,任由赤勒哈手中的马鞭在自己光洁的脊背上一路向下游走,只是微微颤抖,两行清泪从眼角滑下。
片刻后,毡帐内响起了沉重的喘息声。
篝火之中,熊熊燃烧的木柴喷着红红的火焰,大锅中沸水翻滚,丢在其中炖煮的羊头不时浮出水面,一双空洞的眼睛陌然注视着周遭的一切。
…………
毡包外,昆莫驻足而立,回味着羊肉的鲜美和大海的滋味,油然感慨。
“乌孙人,你们的王回来了!”
乌孙国虽然被月氏人灭了,但几十万的乌孙人却并没有全部死绝,他们有的主动融入了月氏,有的则迁徙到更加贫瘠,但却很安全的地方苟延残喘。
毕竟草原广袤,要想彻底灭绝一个民族,无论是现在的月氏,匈奴、还是后来的鲜卑等都做不到。
“月氏王在玩火,大单于也在玩火!”
昆莫眺望着远处的戈壁和绿洲,心中冷笑。
月氏王试图整合部族,获得和秦人、匈奴讨价还价的资格;而大单于试图借助他的号召力,让乌孙取代月氏,并臣服于匈奴。
“可,若是我统合了乌孙和月氏,又凭什么去给别人当儿子?”
昆莫摸了摸怀中的几张帛布,这是秦国左丞相尉缭给他的亲笔书信,里面写着只要他能够取代月氏王的地位,那么祁连山以北的草原,将永远是他的驻牧之地!
当然了,前提条件是乌孙臣服与秦国。
而他的条件则是,秦国的军队必须配合他进攻月氏,并且将秦国公主嫁给他做王后!
为此,他允诺将昭武城以东的草原作为聘礼,送给秦国。
皇帝的妹妹,不知道滋味如何……夕阳下,昆莫的笑象狼一般狰狞。
…………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
越过阴山向北,在大漠戈壁的尽头,草原交汇的地方,散落着连绵不绝的军帐。
箭楼、鹿角、壕沟等一切防御设施应有尽有。
辕门之后,一面硕大的白底黑字秦军战旗迎风飘扬。
这正是得到飞鸽传讯,出塞烧荒的九原军。
此刻在他们的营地向北,大约两百多里的地方,同样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毡帐。
正中最大的那个蘑菇一样的毡包外,一面乌黑旗面的白色狼头大纛高高飘扬着。
这是大单于所居住的帐篷。
他们是得到牧民报信,前来监视九原军动向的。
在漠南草原上散牧了夏秋两季的秦军战马,此刻已是膘肥体壮,若是放任秦人不管,只怕第二天一睁眼的时候,单于王帐外奔腾就全部是秦人的铁骑了!
是的,铁骑。
这半年多的时间内,九原军的战马已经全部钉上了蹄铁,而隔壁的匈奴人也同样知道了这个秘密。
但,他们连日常生活所需的金属器皿都凑不齐,即便知道了钉马掌的秘密,也是有心无力……
反正马匹够多,并且饲养成本低,马蹄子废了,正好杀了吃肉!
其实说到底,一个字,穷!
嗯,在很多人的想象中,以及影视作品或文字作品描述中。
草原骑兵善于骑射,在敌人追上来时就分散撤离,敌人退却后就立刻黏上来,从头到尾保持着良好的组织和纪律。
号令整齐,胜则先整,败则复聚,强弓重箭,威力强大,高速疾驰的同时还能箭如雨下百步穿杨。
当敌人被削弱之后,草原骑兵还能收起收起弓箭,和自己的重装部队一起,直接用长矛刀剑狼牙棒与疲惫的敌人近身厮杀,彻底歼灭对手。
嗯,这么说也不为错,毕竟在几个游牧帝国强盛时期,是短暂存在着这样的轻骑兵的。
但大多数的时候,游牧部落的轻骑兵,都是一群穷的叮当响的牧民,穿着皮袍子,手中拿着的是平时打狼撵兔子用的软弓轻箭,箭头还大多都是磨尖的骨头……
而他们跟着自己头人上战场的目的,小部分是因为牧场遭了白灾、黑灾(干旱,冬季无雪或少雪)等自然灾害。
大部分的原因,则是部落里没盐吃了、家里的锅坏了……以及食物储备不足,不出来抢一把碰碰运气,家里的父母妻儿就全得饿死……
所以这些游牧骑兵在战场上只射箭不近战的根本原因,就是根本不敢和敌人硬碰硬的冲杀!
骑着相对温顺的母马(产奶),小步慢跑才能保证精度和射速,试图用数量优势将敌人吓退……
嗯,敌人不退他们就退!
举个栗子话就是当年十字军东征时,欧洲的骑士老爷们夹枪冲锋,击垮了上万游牧骑兵;
达鲁古城之战时,女真人重骑兵横着凿穿了辽军阵列,引发了对方总崩溃;
以及明朝数百骑兵拼死突击,轻松击溃上万蒙古骑兵……
就是戚继光当年说过的,两个人对着砍,对方虽然武艺高强,但我只要身上的铠甲够好,他砍我十刀,刀刀都被铠甲挡下,但我只要砍中他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命!
嗯,土豪欺负穷逼的乐趣,由来已久……
当天色渐渐晚去的时候,两个隔着荒漠对峙的大营,同时打开角门,迎接吃饱了的羊群归来。
当然了,这些可爱的羊,很快就会变得可口起来。
秦军大帐中,丁复有些无奈的低着头,在他的左手边,是和他很熟的一群九原军将领以及很快被九原军同化的钟离眛。
他们众口一词的在劝说着丁复,拿出男人的气概,明天一早带领大家莽过去,一波击溃大单于主力,然后大家砍两颗人头回家过个肥年……
而在他的右手边,则是灌婴和一群胡骑将领,他们用带着各种各样口音的秦言在说着同样一件事。
冲过去,砍了冒顿的脑袋当尿壶!
好烦啊,我体会到上将军的苦了……丁复捂着耳朵,任由众人吵吵嚷嚷。
嗯,之前蒙恬在的时候,他就是左手边那群人里最能闹腾的那一个……
“都闭嘴!听我说!”
丁复决定不再当缩着,毕竟皇帝的诏书中写着,谋议可咨于众人,而决断需归于一将!
在众人殷切的神色中,丁复清清嗓子,重复了之前的话。
“敌不动,我不动!”
“上将军离开时曾说,九原军这两年的任务,就是严控漠南草原,让匈奴人匹马不得南下!”
“而此次我军在此集结,只是为了试探匈奴人的虚实,而今虚实已经探明……”
“所以打,是不可能打的……”
钟离眛在一众九原军将领的怂恿下走出:“万一对面的匈奴人是普通牧民冒充的呢?”
丁复横了他一眼,举起手中的望远镜说道:“有千里眼在此,还有谁能够瞒住我的眼睛!”
嗯,毕竟人的眼睛是有极限的,在对方哨兵不是瞎子的情况下,己方的斥候是无法靠的对方营地很近的。
这也就给了诸如‘减灶之计’、‘草木皆兵’等典故的出现创造了先决条件。
可要是对面有无人机,或者是高倍数的望远镜呢?
所以每一次军事科技的进步和创新,都会引起战争形态和作战方式的变革。
见到丁复手中的望远镜,钟离眛呐呐不言的退下。
灌婴再次走上说道:“既然匈奴主力尽数集结在此,那么他们本部必然空虚,我们为何不派遣一支奇兵,绕开正面,直扑他们失去武力保护的部落。”
“吃光他们的牛羊,烧光他们的草料,杀光所有遗留在营地的精壮!”
听到灌婴的话,不仅一群胡人跃跃欲试,就连九原军的将领也同样双眼放光。
他们中并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妥。
游牧部落南下劫掠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敌人能做,我不能做?
丁复再次摇了摇头:“经过好几次的出塞作战,现在匈奴人已经学的滑了!”
“根据从北边回来的游贾传来的消息,匈奴人的部族,离咱们最近的一个,骑马全速前进,也要五十天以上……”
他说完,军帐中顿时响起一连串各个地域的脏话。
反正冒顿全家男女都不干净了……
…………
武威城。
高峰壁立老龙蟋,削出芙蓉作画看。
夕阳西下,章邯骑在一匹黄骠马上,呆呆凝望着眼前如梦似幻的画面。
气势恢宏、壮丽无双、造型奇特、色彩斑斓……
一时间他想起了当初在咸阳城时,和扶苏闲谈时听对方说过的一连串词汇。
当时他觉得皇帝陛下有些夸张了,但此刻身临其境他才明白,人的言语,在山川的壮丽面前,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如此七彩斑斓的梦幻之所,也难怪无论是周穆王,还是始皇帝都要将这里当做西王母的居住之地。
这一刻他明白了,皇帝为什么会心心念念的要谋夺这片土地!
“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复能来?”
章邯盯着眼前这一片在阳光的照射下,浓与淡、深与浅、明与暗,不断交织在一起,宛如另一个世界,但却又无比真实的存在,口中呢喃着那首据说是西王母曾唱过的歌谣。
李骞从远处而来,听着章邯的吟唱,想起了自己当日的震撼。
“等到攻灭月氏,将军不妨和我一同去寻访西王母,请她去咸阳城也为皇帝陛下歌上一曲!”
章邯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西王母乃天帝之女,含阴阳之渥饰,披华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奋翼,其象无双,其美无极……哪里是我等想见就能见的?”
他们都没有对请西王母去咸阳城献歌一曲表示质疑,只是因为一队队身穿铁甲的骑兵如连绵江水般从他们身边走过。
西王母,她有多少甲士?
ps:文中写的是张掖丹霞,写这段的时候,突然又想去张掖玩了,只是该死的新冠,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