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敢打我的马!
上林苑阿房宫旧址,现如今的大秦国家体育场。
扶苏坐在看台上,身边除了肃立的韩让和几个内侍之外,再无他人。
陪着他一同在上林苑游玩的戚蕊儿,身体不适,卧床休养……不,是趴床修养去了。
看我跃马扬鞭……扶苏回想起那一双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眼睛,心中一片燥热,于是他拿起手边薄如蝉翼的茶盏,小口啜饮起来。
在远处的运动场上,用白色漆圈起了大约比后世一个标准足球场略宽一些的场地。
场地之上,两队各八人的骑手正在做着赛前准备。
嗯,他们这是在打马球。
用后世一些人的话来说,这就是‘马上高尔夫’运动,毕竟从球杆到球,再到击球的动作都和高尔夫很像。
但在扶苏看来,骑在马上挥舞球杆击中小球的动作,更加类似于在马上挥舞弯刀,劈砍地面的步兵!
在疾驰的马背上,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挥舞着一根木棍,准确的击中地面上一颗拳头大小木球,最重要的让木球飞向自己心中所想的方向。
能做到这样的马球手,应该也能用一柄马刀,精准的划过敌人的脖颈!
所以在中原,马球运动兴起于三国。
嗯,当时叫击鞠,曹植的《名都篇》中有‘连翩击鞠壤’的句子(注1)。
而鼎盛时期,则是巨唐。
国土广袤,再加上作战的主要对象,都是来去如风的游牧轻骑兵,相传李二听说打马球有助于训练有高速机动性和有利长途奔袭的轻骑兵,便在大唐促进开展这项运动。
只是扶苏要比李二想的更加长远一些,他想借助这项运动,兴起民间繁育优质马匹的风潮。
毕竟依靠官方来进行马种的繁育,总是比不过民间追求金钱或名声的效率。
嗯,其实能刺激民间繁育优质马匹的,还有另外一项运动。
赛马,以及因此而衍生出的赌马。
但考虑到现在的国情,他准备过段时间再考虑这个问题。
其实主要是现在腾不出手,没有那么多的人力。
毕竟作为穿越者,即便是他没有参与过赛马以及衍生项目,但博彩业有多赚钱,他还是略微了解一点的。
既然民间有这个需求,那就堵不如疏的让少府介入好了。
至少在他掌控朝堂这一时期,能够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看台上,扶苏间或放下茶盏,在摊开的奏疏上写一个‘可’字,视线偶尔扫向下方,看着他们准备好了没有。
因为蓝田军的精锐已经在韩信带领下出关了,所以此刻出现在赛场上的,是由蒙颖带领的期门军代表队,以及临时起意参与其中的,由李承带领的秦国公族代表队。
马球队的选拔和蹴鞠一样,将会在年节过后,在大秦国家体育场角逐最终的胜利者。
但马球和蹴鞠不一样的点在于,马球的准入门槛很高,一匹能参赛的好马动辄好几万钱,这就让参与者,只有这些出身贵胄之人。
只是这就是扶苏想要看到的,毕竟优质马种的繁育,同样是在烧钱。
说来很残酷,世界上很多民用科技的进步,背后都是掌握着财富的人在推动。
无论是医疗,还是汽车工业都是这样的。
俄顷,赛场人所有人就绪,在裁判吹响的哨声中,十几匹雄壮的大马开始驰骋。
其疾如风,侵略如火,隐约间跑出了千军万马的感觉。
而因为扶苏穿越前是个穷逼,马球的规则他同样也不清楚,所以干脆就和蹴鞠一样,不死不残就行……
于是,赛场上恍惚间不是在比赛,而是两队精锐的骑兵在厮杀……
“额,加上一条,不准借着击球的机会,打对方的马,违者出局!”扶苏微微睁大眼睛说道。
一旁站着的小内侍匆忙跑到赛场边上,大声高呼:“陛下诏命,有打对方马者,红牌退场!”
他这一喊,让蒙颖等人顿时愣住,觉得一条好不容易找到的漏洞被堵上了……
比赛双方都是八人,和蹴鞠一样,双方身后都有球门,将木球打入对方球门者得一分。
比赛规则是不死不残,但说的是球员,若是用球杖打断对方的马腿,他摔下马受伤则与自己无关。
对方少一人,则自己就相当于多一个。
所以比赛一开始,赛场上响起此起彼伏的球杖撞击声,甚至还有将球杖夹在腋下,模拟骑枪冲锋的……
真他喵野蛮,不过我喜欢……扶苏摇摇头,有心下场也玩一玩,但他明白,这只能是一个梦了。
毕竟谁敢赢皇帝?又有谁敢和皇帝激烈对抗,把皇帝从马背上撞下来?
无敌是多么寂寞啊!
…………
河西走廊,武威城上。
章邯眺望着远处开始变得枯黄一片的草原,心中同样产生了无敌是多么寂寞的感觉。
河西战事结束,他即将返回金城郡。
而跟着他一同过来的戎狄骑兵,则基本上全部选择留在了这里。
只是他们现在还无法定居,毕竟这里是西北,住在草棚子里,冬天是真的会死人的!
所以在新任武威郡守李骞的安排下,这一万戎狄骑兵被他撒了出去,几乎每一个人,都管着几十个牧奴,以线状分布在河西走廊的中心地带。
嗯,反正他们在家乡的时候,也是畜牧为主,农垦为辅。
让他们管理牧奴,也算是专业对口了。
至于大规模的垦荒,则要等到明年秋季了。
春天的时候关东的移民陆续到来,而这里的夏季日照过于充足,强行进行垦荒这样的重体力劳动,会死人的。
只有等到秋天的时候,收割完牧草,然后进行翻耕,平整土地,最后将堆了一整个夏天的肥料埋进地里。
这样来年春天的时候,就可以播种谷物了。
章邯看了看身边的李骞,开口问道:“那个眼睛长在头上的工师来了吗?他要是过来了,你尽快派人带他去周围勘探矿物。”
“按照陛下从古籍中看到的,这里的煤、铁和烧制水泥的矿石应该很多!”
ps:注1,百度百科抄的。
第三百二十二章 彭越
薛郡、东郡、砀郡交汇处,因黄河携带的泥沙淤积,形成了一片广袤的平地,鲁人西出群山见此连绵平野,谓之大野。
巨野因是大野自东向西的入口,故称巨野。‘巨’者,‘大’也,巨野,即大野。
大野上的河流汇入东北部的一片洼地,形成湖泽,南北三百余里,东西一百余里,得名大野泽。
这天清晨,一叶扁舟驶入芦苇丛中,舟上坐着的,正是被秦庭通缉的张耳、陈馀。
而坐在他们中间的一人,二三十岁年纪,身材瘦长,穿着一身厚重的秋装,颌下蓄着短须,脸色阴沉。
如果有魏国王族在的话,依稀可以认出,此人正是宁陵君魏咎。
他们三个是来投奔落草在大野泽的彭越……
嗯,这主要原因是侯封为了擒拿逃脱的田儋等人,于是侦骑四出,搞得他们在齐地没有了藏身之处。
至于他们为何不逃往赵地,则是因为赵地的口音和同属魏人的他们不同,很容易就会被人识破。
要知道,张耳的赏金为一千金,而陈馀的赏金则为五百金。
财帛动人心,万一有认识他们的人去告奸,在人生地不熟的赵地,就等于是在送人头。
最最重要的是,在东郡陨石案中,彭越全族尽数被秦人诛灭,此人和秦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必然不会将他们交给秦国官府。
片刻后,轻舟驶过芦苇丛,来到湖中淤泥堆积的一处滩涂。
张耳等人从船上走下,映入眼帘的是成片的房舍。
那房舍和他们在中原看到的迥然不同,房子下面打着木头桩子,凌空在滩涂之上,很明显是防止大野泽水面上升,将房屋淹了。
张耳环视一周,发现这片滩涂上,影影绰绰的盖着上百间这样的房子。
他在心中略微估算了一下,仅仅这片滩涂上,彭越至少聚集着数百义士!
而他之前听人说过,彭越这个人素来仗义轻财,坚守原则,很是得到周边豪侠拥戴,若是他振臂一呼,至少可以聚敛起数千人的军队!
但今天只是管中窥豹,他就明白,传言有误!
彭越这个人的能量,远比传言要大得多!
大很多!
仅这一处滩涂就有数百人,而大野泽中滩涂遍地,彭越手下,至少有上千人之多!
至于粮食问题,则完全不用担心。
大野泽水产丰富,周边县乡富饶,供养千人绰绰有余!
上千精锐,加上周边豪侠,再裹挟一些苦秦久矣的黔首,须臾之间可以拉起一支上万人的队伍!
张耳和陈馀对视一眼,觉得大事可期。
片刻之后,他们在几个小头目的带领下,见到了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彭越。
只见他大约四十多岁,黄脸黑须,不过相貌雄壮勇武,举止间还有点贵族气派,只不过可能是因为家人都被秦庭诛杀的原因,他脸上挂着几分阴郁之气。
“张耳、陈馀见过兄长!”
“二位先生不必多礼。”
彭越直起身子,看着昂然而立的魏咎皱着眉头问道:“不知这位先生是?”
魏咎负手而立,带着几分骄傲的说道:“吾乃魏王之子,宁陵君魏咎!”
彭越眼前一亮,他本魏人,今日得见故主之子,虽然对方有些桀骜,但在彭越看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毕竟若是魏国还在的话,此刻他应该立刻跪地而拜。
俄顷,一间比周围房子多了一些摆设的房屋中,彭越东向而坐,魏咎南面而坐,张耳陈馀则面朝彭越而坐。
彭越让人送来了一些果脯茶水,他一脸歉意的说道:
“诸位来的不巧,之前从一名路过商贾那里得到的好茶,不小心被湖水打湿……所以,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
魏咎摆了摆手说道:“无妨,反正我也喝不惯秦人做的茶……”
陈馀则笑着说道:“这些已经很好了,兄长切莫自责。”
彭越看着张耳问道:“不知诸位今日所来何事?但凡有用得上彭越之处,尽管开口就是!”
张耳和陈馀交换了一个眼神,旋即看向彭越说道:“不知兄长如何看待秦人?”
彭越愣了一下,咬牙切齿道:“我与秦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陈馀一脸严肃的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兄长何不高举义旗,伐无道,诛暴秦!”
彭越略微犹豫,他虽然恨秦人入骨,但在这里落草的很多同伴,大多是因为受不了严苛的秦法,而从家乡逃到这里的。
要是让他们去打劫过路的客商,那没有任何人会反对,但要是让他们公开和秦国作对,这可就难了!
见到彭越神色,张耳沉声说道:
“夫秦为无道,破人国家,灭人社稷,绝人后世……”
“仅凭一块石刻,就屠地百里,杀人盈野!”
“方今秦皇更是穷兵黩武,自继位之后用兵频频,虽然夺得尺寸之地,但却添了无数孤寡!”
“关中之人皆披麻戴孝,妻哭其夫,子嚎其父!”
“那支威震天下的秦军,想来已经死伤殆尽!”
“即便如此,为夺得海外无用之地,秦军中仅剩的万余精锐,也已经在一名不见经传的秦将带领下,将要奔赴东海之滨!”
“来此之前,我听人说,秦皇拜蒙恬为选锋将军,巡视天下,挑选精壮,何也?”
“秦国已无可用之兵!”
“当此之时,兄长何不振臂一呼,伐无道,诛暴秦,为天下之先!”
见到彭越有些心动,张耳接着说道:
“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但反秦之士多不胜数,只要兄长高举义旗,天下群雄必然群起响应,到时秦国必灭!兄长也必然青史留名!”
张耳说完,魏咎站起,在彭越不解的视线中走到他面前,双膝下跪,顿首而拜:
“请壮士助我复魏,事成后我愿与君共享魏国!”
彭越呆呆地看着魏咎,脸上显现出挣扎之色,张耳陈馀对视一眼,决定再说些什么。
就在此时,外面跑进来一个水匪,高声喊道:“不好啦,祸事矣!”
ps:前面章节貌似出了BUG,把大野泽写成巨野泽了。但这个锅要《中国历史地图集》来背,巨野泽是汉朝之后的称呼,书上标错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赶鸭子上架
屋内,彭越猛地一扬眉,忽然站起,大步走到门外。
他厉声呵斥道:“慌什么?贵客面前,如此大呼小叫,像什么样子!”
水匪面如土色,眼睛中满是惊恐的神情:
“不好了,西边的兄弟来报,说是荡寇校尉,荥阳令季布率领军队,已经过了定陶县(今山东菏泽定陶区),往乘丘方向行进,看样子,是直奔大野泽而来!”
“荡寇校尉?荥阳令季布?”彭越面露思索之色,轻声呢喃:“季布?莫非是那个‘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的下相人?荡寇校尉……哈哈哈!”
他突然笑出声音,引得周围人纷纷皱眉。
彭越大声说道:“没想到我等在此聚义,居然引得朝廷瞩目,特意为剿平我等而设了个官职!如此,还不值得高兴吗!”
一众水匪听到彭越这么说,顿时被他的豪气所折服,都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一时期民间游侠之气很重,和金钱相比,他们更希望别人听过自己的名声,再加上这些水匪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
就像后来的主父偃说的,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嗯,就像后世里的梁山好汉……
不过巨野泽向北没多远,就是梁山……
彭越笑了一会,接着问道:“那个叫季布的,带了多少人马?”
之前报信的那个水匪回忆了一下,挠挠头说道:“不知道,但西边的兄弟说,季布的军队连绵不绝,前队已经走出了好几里地,后面还看不到队尾……”
嘶!
之前还发笑的一众水匪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们看了看身上的破衣烂衫,觉得朝廷还真的是看得起他们啊!
一些曾经在魏国当过兵的水匪更是胆寒,但心中却涌起几分气愤。
大军出动,日费千金!
朝廷要是把军费结算成用于招安的赏钱该多好!
“不好啦,祸事矣!”所有人心中都同时涌现出了这样一句话。
屋内,陈馀听着外面的声音,用手肘捅了捅张耳,小声说道:
“兄长,看这样子,大野泽是带不得了!我们还是先行离去吧!须知《易经》有云,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
张耳点点头,对此深以为然。
他看了看魏咎,从对方的眼神中也看到了相同的想法。
秦军势大,不如暂避其锋芒,留待有用之身,以某大事!
有时候,屈辱地活着比悲壮地死去更需要勇气!
想到这里,他们站起身,走出房门,张耳躬身行礼道:“兄长,秦贼势大,不如我等暂避其锋芒,退往薛郡……”
他看着彭越接着说道:“张耳虽然无能,但在薛郡,还是有一些朋友的。我等三人愿先行一步,为兄长及诸位壮士打点行程!”
彭越微微侧目看向张耳,心中泛起疑虑。
‘秦军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几个人来的时候,秦军也来了,而且他们还让我去薛郡避祸?’
‘说句不好听的,在这三百里的大野泽上,我彭越就是这里的无冕之王!可若是上了岸……’
‘难不成这几个是秦军派来的奸细?对了,他们之前蛊惑我举兵叛乱,可不就是想把我骗出大野泽吗!’
‘现在细想想,我并没有见过张耳、陈馀和公子咎本人,他们说自己是,就一定是吗?如何证明所说为真?’
‘嗯,不过还是不要太过粗鲁!先把他们看押起来,等打退秦军,再做计较!大不了磕头谢罪,反正他们有求于我!’
彭越心如电转,但脸上神色不露,他豪气干云的说道:
“先生莫慌,在这三百里大野泽上,到处都是我们的兄弟,各个水性娴熟,骁勇善战!”
“他秦人就是有十万大军,某也一定让他们成为这大野泽中的鱼鳖之食!”
张耳陈馀对视一眼,正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只听到彭越哈哈大笑道:
“来人啊,打扫一间干净的房舍,请二位先生和公子入住,再去湖里打几条十斤重的大鲤鱼来,给先生们做晚餐!”
彭越说完,对自己的几个亲信使了个眼色。
他们立刻带领手下围了过来,很是热情且不容拒绝的将张耳等人请到了远处。
彭越招来几个视力好,且摇船特别快的水匪,吩咐道:“你们几个去乘丘看看,探听一下秦军有多少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反正他们啸聚在大野泽不是一天两天了,周边几个郡也曾多次围剿,但大野泽浩浩荡荡,遮天蔽日的芦苇荡就是他们最好的庇护所。
大不了就像张耳说的那样,打不过就跑呗,利用这茫茫无边的大野泽,彭越带着手下从官府手中逃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只是还没等那几个水匪出发,芦苇荡外一条快船划来,不等船靠岸,摇撸的船夫立刻跳了下来,踉踉跄跄向彭越跑了过来。
“不好了,薛郡郡兵已经集结,正在向巨野泽而来!”
没等彭越反应过来,芦苇荡中再次闯来几页扁舟。
“不好了,砀郡郡兵已到昌邑县(今山东菏泽市巨野县)!”
“不好了,东郡郡兵正在鄄城(今山东菏泽鄄城县)集结,准备向大野泽出发……”
听着属下的奏报,彭越顿时愣住,嘴巴慢慢张大,眼睛渐渐失去光芒。
“这……”
…………
乘丘。
季布牵着马,站在一个土丘之上,眺望着远处烟波浩渺的大野泽。
夕阳西下,余晖似雾,放眼望去一片烟红,大野泽边上的里坊中,虽然升起袅袅炊烟,但和三川郡、关中的里坊相比,少了鸡犬之声。
在他的身侧,八千名三川郡郡兵正在忙碌的扎着营地,准备在大野泽边过夜。
在皇帝的诏命下,他作为此次进剿贼人的主将,负责彻底清除大野泽中的匪患。
但,天可怜见,他一个游侠儿出身的人,不仅要当县令,守牧一方,还要操练军队,率兵剿匪……
“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季布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别部司马:“让你找的向导找了吗?记住我的要求,一定要那种上有父母,下有妻儿的那种!”
第三百二十四章 行刑
东郡,鄄城县,城北的县府中。
侯封在一群绣衣御史的簇拥下,快步走进正堂。
正堂外,两行身高力壮的技击士如林而立。
侯封此来,是监督薛郡、砀郡和东郡三郡联合用兵,围剿啸聚在大野泽中的彭越等水匪。
虽然他对皇帝的安排感到有些不解。
因为只是区区一伙水匪,数量不过千人,居然要动用三郡总计超过两万的郡兵,以及亭长、游徼等率领的超过五万的里民和亭卒。
而这还不算,还要再从三川郡调遣数千精锐军队!
虽说大野泽的水匪在彭越成为首领之后,聚众过千,平日里穿县跨乡,所到之处官吏俯首,人人侧目。
但要动用数万人进行围剿?
这未免也太看得起这伙贼寇了吧!
不过他作为法家士子,朝廷的廷尉右丞、钦命的采访使,皇帝的意志,就是他的使命,只有超额完成,绝对不会阳奉阴违。
所以他将很多派在齐地的绣衣御史调了回来,分散在大野泽周边的各个县府,监督当地官吏。
他们的使命也很简单。
有私通贼寇者,族诛!
有望敌而逃者,族诛!
有疏忽懈怠者,族诛!
而他自己,也将行辕设在了距离大野泽很近的鄄城县。
片刻后,侯封在大堂坐定,县府外信使往来不断,将各地郡兵驻扎的情报源源不断向这里传来。
“网已经张好了,就看荥阳令那里的行动了!”
侯封轻声说了一句,略带皱纹的宽阔额头下,双眼之中杀气腾腾。
…………
乘丘。
三川郡郡兵的大营中。
季布啃着热气腾腾的烙饼,大口吸溜着滚烫的羊肉汤。
“这就是你找到的向导?”他微微偏头,看向身边的别部司马。
出身贵胄的别部司马放下碗筷,咽下嘴里的食物,抹了一把嘴说道:“正是。”
就说了两个字,你准备了这么久……季布心中吐槽,但脸上神情不变接着问道:
“可按我说的做了?让里典牵头,里民担保,向导有私通贼人的行为,则诛杀阖里之民!”
听到季布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后,那几个一脸满足吃着羊汤大饼的向导,全部睁大眼睛,碗里的汤开始了剧烈晃动。
“将……将军……”
“我们和湖里的贼人……”
“我们绝对不敢……”
那几个向导吭吭哧哧、含糊不清的嚷嚷着,一双双满是畏惧的眼睛看着季布。
季布在心中长叹,其实他也不想如此,但此刻他为军中主将,一个疏忽,这几千名全心全意信任着他的士兵就可能埋骨他乡。
到时候偌大的三川郡,随处可见披麻戴孝之子,嚎哭父兄之女,此情此景,每每想起都让他久久不能释怀。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季布脑海中猛然回想起在咸阳材士馆中看到的兵书,于是心中对于这几个向导的歉意顿时荡然无存。
“传令,用餐结束,全军开拔,进湖剿匪!”
…………
大野泽南,济水滚滚注入其中的地方,吃了半饱的八千名士兵在这里列阵集结。
因为要进行水战,所以这些士兵只在上半身穿着一件皮甲,以及同样是皮质的头盔。
季布也做同样打扮,只是他头戴的皮盔上,插着两根洁白如雪的翎毛,这代表着他军中主将的地位。
他看着远处寂静的湖面,突然明白为何六国都灭了,但这一小伙贼人却可以在这里逍遥十几年。
无他,大野泽虽然是湖,但更加倾向于沼泽,是济水在一片低洼地带冲刷而成的水域。
虽然可以行船,但大多数的地方都只能容纳小船,水师的艨艟和楼船到了这里,只有搁浅这一种可能。
季布回头而望,看到了顺济水而下的船队,这些是皇帝早在几个月前,就为了剿灭这伙贼人而准备的船只。
几艘水师的大船之后,用绳索连接的是一眼望不头的平底小船,整体呈流线型,船舷上两侧各有五张木桨。
嗯,这是扶苏仿着后世的冲锋舟的样子,而制作出来的用于在浅水使用的小船。
其实在大野泽这种环境中,最好的选择是橡皮充气艇。
但,很明显,做不到!
“登船!”
季布振臂一呼,郡兵们顿时在各自什长的带领下,按照之前的操练,登上了和自己编号对应的冲锋舟。
“出发!”
鼓声隆隆作响,一艘艘冲锋舟如同离弦之箭,向大野泽中激荡而去。
季布坐在一艘架着战鼓,相对较长较宽一些的冲锋舟上,按照向导的指挥分派兵力。
有了当地渔民的指引,哪些芦苇荡中可以住人,哪些浅滩可能让船只搁浅,这些往日困扰围剿的难题都不复存在了。
只是季布聆听着隆隆战鼓,心中呲笑。
如此简单的事情,难不成之前的郡守、县令们想不到?
呵呵!
季布向鄄城县的方向看了看,仿佛能看到‘候砍头’再次大开杀戒的样子。
然而事实也是如此。
大野泽向北,济水冲出沼泽,再次滚滚向东的地方。
张县。
这里即便是在秦国这个时间点上,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千年古县。
春秋时期称之为良邑,秦灭六国后,统一郡县置之,于是改名为张县,后来被改名为寿良县,再到后来,因为避讳汉光武帝的讳,又改名为寿张县。
嗯,《水浒传》中李逵升堂判案得到万民伞的地方,就是这里。
这天太阳刚刚升起,县城里已经是万人空巷,就连周边里坊的人,也纷纷涌到了城南临时搭建的刑场。
刑场上,跪着一连串身穿白色短衣的男子。
如果细看,就可以认出为首的两个男子,正是张县县长和县丞。
按照秦制,万人以上的县置县令、以下的县置县长;县令铜印黑绶、秩千石至六百石,县长铜印黄绶、秩六百石至五百石。
刑场一旁的凉棚下,身穿白色獬豸服的贯高,手中把玩着一块铜印,眼中杀气腾腾。
根据当地‘群众’举报,张县已经烂透了,官吏大多勾结水匪,坐地分赃。
“不必再等了,即刻行刑!”
第三百二十五章 有备而来
大野泽。
浓烟滚滚冲天而起。
时值秋日,且多日没有降雨,早已干透的芦苇丛被迅速引燃,火借风势,用人眼几乎跟不上的速度开始蔓延。
此时,几条负责引火的冲锋舟倒着划出,迅速回到上风处。
在冲锋舟划出的地方,倒伏着十几具身上插满箭矢的尸体。
从他们身上的装束,以及那仿佛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羽箭可以看出,这些人正是大野泽中的水匪。
他们在秦兵围剿的时候,试图冲出芦苇荡作战,一阵箭雨过后,丢下了十几具尸体,仓皇退进芦苇丛中。
于是,季布毫不怜悯的下达了点燃芦苇丛的命令。
他并不打算进入芦苇丛中追击,只因为那里面是水匪的主战场,逢林莫入的原则,同样适合与大野泽中的芦苇丛。
在和当地向导的交谈中,季布了解到,大野泽中的水匪大多也同样是当地人,所以他们对于家乡父老倒是并没有怎么侵害。
毕竟兔子不吃窝边草嘛!
而彭越担任首领之后,水匪反而会时常接济大野泽周边居住的穷人,这也正是他能屡次击败围剿官兵的另外一个原因。
只不过,那些有钱、又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的富户,以及经过大野泽的行商就没有那么好命了。
尤其是那些商人,很多时候这些水匪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踪,财物被洗劫一空之后,男人会被杀死丢进水里喂鱼,至于女人……
反正没有人见过有任何一个女人从芦苇丛中走出。
这也正是季布决定此战不留活口的一个原因。
游侠儿出身的他,偶尔也会做一些不法的勾当,打劫富户或是商贾的事情,他多少也做过一点。
但夺人财物,还要害人性命,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而不留活口的另外一个原因,则在于荀子曾经说过的,‘人之初,性本恶’。
这些落草为寇的人,大多都是自己的选择,即便是抓回来,罚为隶臣,他们也一样会伺机杀死看守,重操旧业!
所以,就干净利落的解决他们,回家过年!
季布站在船头,在一众向导畏惧的眼神中,侧耳细听,隐约可以听到大火中绝望的哭喊。
“就让火焰,洗刷你们曾经的罪恶吧。”
…………
芦苇荡,一间被从外面插上门栓的房间。
张耳透过房屋空隙,看到了不知从哪里冒出的滚滚浓烟。
“秦兵开始进攻了?”
“来的好快!”
他原地踱着脚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早知道秦兵要对彭越动手,打死他,他也不会带着陈馀和魏咎来大野泽中避祸!
魏咎满脸焦急的看着张耳,有心说一句‘计将安出’,但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
“先生误我!”
陈馀猛然侧目,仿佛有些不敢相信一路上对他们言听计从的魏咎,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张耳深呼吸一口,压抑住了心中怒火,只是长揖及地,一言不发。
魏咎猛然惊觉,赶忙抢上前一步,搀扶起张耳,语无伦次的说道:“这……我……先生,我……”
张耳微微摇头,叹息着说道:“为今之计,只有自救了。”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屋边,透过缝隙向外面仔细打量,看到的是在慌乱中收拾着细软,用木棍驱赶着许多衣不蔽体,满脸麻木的女子登船的水匪。
“看样子,他们是觉得秦兵势大,决定舍弃这里逃走了!”
张耳回头朝陈馀招了招手,示意他也过来。
“看到那里的船了吗?等这几个水匪一走开,我们立刻打破房门,绕开那边的几个水匪,抢一条船,务求将公子平安送走!”
听到张耳的话,陈馀郑重的点点头。
…………
大野泽。
在确认了芦苇丛中的水匪都被烧死之后,季布留下几条冲锋舟,让他们去将水匪的尸体运回岸边。
这些都是功劳,一个都浪费不得!
于是,船队在向导的引领下,继续向着另外一处可能藏有水匪的芦苇荡而去。
当然了,这一路之上的所有芦苇丛被尽数点燃,不会给任何的漏网之鱼有藏身的可能。
“嗯,等到大火熄灭,这芦苇丛下面一定是钓鲫鱼的好地方!”
季布看着火炬一样燃烧的芦苇,嘴角不经意扬起微笑。
波光粼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和仿佛贴着水面飞行的船队,共同组成了一副意境幽深的画卷。
忽然之间,远处传来的骚动吸引了季布的注意。
“水下有人!”
“他们在凿我们的船!”
郡兵们大呼小叫,然后高举着长矛刺进水中。
久经训练的他们并没有因为敌人从水下而来,而变得惊慌失措。
嗯,这主要是因为冲锋舟的底部,包裹着一层铁皮。
在水中从下而上的凿穿木板简单,但要想凿穿铁皮,就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噫,我中了!”
一个郡兵高声欢呼,枪杆上传来的迟滞感让他明白,这正是刺中人体的感觉。
于是在全伍战友的欢呼声中,众人握紧枪杆,如同钓鱼一般向上抬起。
为了此次作战,他们手中的长矛也同样是特制的,锋锐的矛头下方,是向下弯曲的倒刺,形如鱼钩。
这样的形状,一旦刺入人体,想要轻易拔出,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而这样的场景,此起彼伏的开始出现在船队的各个地方。
就在此时,芦苇丛中喊杀四起,几十条小船离弦之箭般窜出。
水下凿船,水面冲锋,这是彭越钻研出的一套,应付官军围剿的打法。
只可惜,他面对的是有备而来,且武装到牙齿的三川郡郡兵。
“放箭!”
季布一声令下,战鼓之声激荡而起,坐在冲锋舟上的秦兵平端强弩,轻抠悬刀。
嗡!
连绵不绝的弓弦震荡之声响起。
站在小船上,狂呼酣战的水匪如同风吹麦浪般倒下。
紧接着,解决了水鬼的郡兵,驾驶着冲锋舟,以一种让水匪绝望的速度冲击而来。
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让季布有些无聊,他拿起手中的望远镜,眺望着远处的风景。
于是,发现了从芦苇荡另一个方向逃离的船队,以及另外一条在原地不断转圈的小船。
“有意思……”
第三百二十六章 送公子上路
东郡,郓县,大野泽之畔,夕阳西下。
往日里人迹罕至的湖边,如今到处是穿着甲胄,手持大盾长戟巡弋的甲士。
远处,一队骑士打马如飞而来。
当先一人,正是不放心当地官吏士卒,决定亲自沿大野泽巡视的侯封。
在他身后的骑兵手中的旗杆上,是一颗颗毫无血色,面容狰狞的人头。
这些大多数,都是和大野泽中的水匪有所勾结的当地豪族,以及仗剑轻侠。
而剩下的一小部分,则是被‘群众’揭发的,劣迹斑斑的官吏。
为了震慑人心,侯封并没有给他们过多申辩的机会,只要能够查实其中一项,立刻斩首示众!
而效果也非常显著,所有参与围剿水匪的官吏士伍,都变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懈怠。
毕竟,任谁面对这种动辄砍头、灭族的酷吏,即便是有同情水匪的心,也不敢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当侯封一行打马如飞而过之后,所有的郡兵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那些往日里面对彭越一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更是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只是还没等他们放松下来,远处一骑飞驰,口中大声呼喊:
“贼酋彭越授首,活捉叛贼张耳、陈馀,斩首一千两百有余,我军大捷!”
湖边巡弋的郡兵愣在当场,只一天功夫,上千水匪就没了?
彭越死了?
张耳、陈馀怎么也在这里?
假的吧?
但他们看见马上之人的装束,确实是秦军传讯的鸿翎信使,于是纷纷愣在原地,脸上露出满是震惊的神色。
而在远处,巡视湖边防务的侯封也勒住战马,目视着由远及近的鸿翎信使。
他身旁的白无忌立刻迎了上去,接过鸿翎信使手中的捷报,双手转呈侯封,后者打开信笺,笑吟吟的说道:
“彭越授首……活捉张耳、陈馀……”
“嗯?还有魏王之子,宁陵君魏咎?”
“季布这人运气真好!”
侯封拈着胡须,暗自沉吟。
‘张耳、陈馀还好说,但魏咎这种旧日魏国的王族,是留不得的,必须立刻做出决断,明正典刑,不然迟则生变!’
想到这里,他低头对着白无忌说道:
“给季布回信,既然抓到了魏咎,就让他去地下陪伴自己的弟弟吧!”
“嗯,王侯辞世,不能没有陪葬的,就让张耳和陈馀,再陪伴自己旧主一程!”
“同时将捷报立刻传讯关中,呈送皇帝陛下!”
他想了想,接着说道:“传令下去,大索三日后,杀牛宰羊,犒赏三军!”
…………
渭水北岸,眉县。
这天清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在无数只猛犬的吠叫声中,里坊外响起大声的呼喝。
“擅自踏出里坊一步者,罚二甲,城旦三月!”
“擅自接近驰道者,族诛!”
……
马上骑士往来驰骋,身后跟着的是当地的亭长和亭卒。
后者立刻散入各处里坊,汇合里典和里监门,约束起里聚之内的士庶,尤其是那些好奇心和叛逆感十足的少年。
嗯,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虽然训令中不许黔首踏出里坊一步,但没有限制他们趴在坊墙上向外看。
于是凡是临近驰道的里坊,坊墙上顿时冒出了一个个或白发苍苍,或黄发垂髫的人头。
所有人都大睁着双眼,静静等待着难得一见的‘西洋景’。
嗯,皇帝的车驾。
而那些手持小旗,按剑而立的亭卒,也对这样的行为视若无睹。
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就选择性执法了……
片刻之后,数千人的骑兵大队缓缓而来。
旌旗招展,威武雄壮。
这是静室令公子昶带领的中尉府军队,负责在皇帝出行时在前方开路。
马背上的骑兵全数刀出鞘,弩上弦,杀气腾腾的四下张望,巡视着驰道两旁的任何异常之处。
当年博浪沙一案,负责外围搜查警戒的士兵被尽数斩首,而等下要是路边再飞出一个铁锤,他们的项上人头估计也要和身体说再见了……
中尉府的骑兵过后,跟着的是钲车鼓车和公卿大臣的车队,再往后,则是一队四人,身穿皮裘,带着秦军爵弁的胡骑。
在九原军东出的第二天,灌婴就带着近五千名胡骑营精锐抵达咸阳城,补充了空缺的兵力。
此刻,当这些在马背上耀武扬威而来的胡骑经过,远处的里坊中顿时传出了低不可闻的咒骂之声。
“驴日的胡人……”
一些当年参加过北逐匈奴的老兵,盯着那些胡骑的脑袋看了又看,在他们心中,只有被砍掉脑袋的胡人,才是好的胡人。
不过于此同时,他们也一脸艳羡的看着对方身下神竣非凡的草原马。
这也是他们咒骂那些胡骑的另一个原因。
不过他们的子侄则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只要这些胡人效忠于大秦,陛下长剑所指,他们英勇杀敌,胡人就胡人吧。
再说了,作为关中之地的秦人,谁家里还没有几个义渠,或是戎狄的亲戚?
嗯,前提条件是他们不要和自己抢翠花……
“快看啊,是陛下的旗帜!”
一名参加过腊祭阅兵的戍卒高声呼喊,面露崇敬之色,自从参加完阅兵归来,上门给他说亲的媒人把家里的门槛都踩烂了!
他旋即有些黯然的说道:“只可惜今年只有腊祭,没有阅兵……”
在他身旁,一个眉清目秀,胳膊上能跑马的女人摸了摸隆起的小腹,笑而不语,在她想来,不阅兵正好,自家男人要是再参加一次阅兵,家里还不得多个小二、小三、小四……
而在更远处,所有人都看到了那辆簇拥在千军万马中的金根车,马车之后,象征皇帝的三辰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今日的风儿甚是喧嚣啊……”
马车中,扶苏极为慵懒的打开面前的奏疏。
昨夜杀敌一人,损失过亿……不过,竭力压抑自己,咬着嘴唇婉转低鸣的眼镜娘的滋味,真不错啊……扶苏盯着两个黑眼圈,猛地眨了眨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嗯?”
第三百二十七章 重拳出击
扶苏猛然坐直,看看日期,这是昨日就送到的奏报。
‘虽然说我当时进进出出的很是忙碌,而且还是我说的,坏消息必须第一时间呈报,而好消息不用。’
‘但这样的好消息要是早点报上来,昨夜我肯定还能再大战三百回合……’
扶苏手中的这一份,正是有关大野泽的战报,侯封等人在擒拿了魏咎、张耳后,直接在军前斩首,根本没有给任何反叛势力留下‘劫法场’的可能。
这正是他很欣赏侯封的一个点,处事干脆、果决,而且下手狠辣,最重要的是为了皇帝的权威,根本不计较自己的名声。
酷吏用的好了,果然一把好刀……扶苏微微点头,只是在心中想道,候砍头这个名号,应该也能小儿止啼了吧!
“这么说来,中原之地的清剿计划就完成了三分之二,剩下的刘亭长,就暂时让他在山里修仙吧,等收拾了他的天使投资人后,再破灭老刘家并购老嬴家的梦想!”
扶苏轻轻一笑,将奏疏搁置一旁,只是心中难掩得意。
作为一名穿越者,如果时间线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他就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再加上他是帝国的皇帝,拥有至少七成以上的决策权,在短暂的隐忍和妥协之后,重拳出击,自然一打一个准!
他接手的虽然是始皇帝留下的烂摊子,山东六国故地的火药桶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那么前期要做的,自然是整合自己所能掌握的资源,然后对于已经是火药桶的地方,尽力安抚,能妥协就妥协。
这也是他一开始没有问罪殷通的原因。
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已经大权在握,自然是顺者昌,逆者亡了。
虽然彭越这个人有一些军事才华,但……他和游侠儿出身的季布等人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若是赦免这种手上沾染着平民鲜血的人,如何服众?
毕竟窃国者侯,窃钩者诛!
在扶苏肝着奏疏的时候,大约距离金根车一里之地,是宫中妃嫔、公主、朝中贵妇的车队。
田姬那辆宽敞的四轮马车上,赵姬慵懒的躺在沙发上,一双漂亮的杏眼闪着水润、柔媚的神采。
“哎呀,真是累死人了,陛下险些让我走不成路……呵呵呵。”
这是打上门来了,哼,你等着……田姬咬着后槽牙,决定等到了雍城之后,天天缠着扶苏,夜夜骑马!
…………
旬邑县,城东煤矿。
清晨时分,矿监涉间开始了每日的例常巡视。
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上百穿着铁甲的骑兵队,缓慢从煤矿东头向西而去。
这里的矿工大多都是囚徒,稍有懈怠,他们就可能从这里逃脱。
按照秦律,他,以及他的亲朋好友若是不能将囚犯抓回,那么他本人就要在这里顶替囚犯劳动。
所以,连同涉间身后的骑兵,都同样是一脸认真。
太阳逐渐升高,行走在矿场中的涉间突然感到地面传来猛烈的震动,紧接着听到一阵大呼小叫的声音。
“不好了,矿洞塌了!”
“快,快去救人!”
涉间丝毫不赶怠慢,他让身边的几个亲随立即向外奔去,封锁矿区,所有人不得进出。
这是为了防止囚犯趁乱逃跑。
至于他本人,则立刻向着哭喊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怎么回事?”
涉间看着塌陷的矿洞,抓着一个满脸黑灰,浑身战栗的囚犯问道。
“我、我们今天挖矿的时候,突然听到支撑矿洞的木头断裂的声音,英布、英布大哥让我们先走,他留下来看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然后好及时通知工师修补……”
囚犯指着矿洞,涕泗横流着说道:“可,可没想到,我前脚刚走,矿洞就塌了,英布大哥,还有好几十个兄弟都被埋下面了……”
“英布?”涉间皱着眉头,这个名字他似乎有些熟悉。
哦对了,就是在这群囚徒中颇有威望的一个人,据说他经常跟别人开玩笑的说,他头上有通天纹……
突然,涉间轻轻嗅了嗅鼻子,在这个囚徒身上,似乎有一些轻微的血腥味。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发现对方虽然看起来瘦弱,但肩宽腰细,双腿踩在地上的姿势,让他想起了军中见过的技击士。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囚徒虽然脸上看起来很是肮脏,但脖颈下方,虽然黑,但却没有污秽。
这,和矿场其他的囚徒完全不同。
挖煤的人,要么全身都很干净,要么全身都很脏,没有只脏脸,不脏身体的说法。
这个人绝对有问题……涉间眯着眼睛,手掌默默的放在了腰间环首刀上。
而在他对面,那个满脸鼻涕眼泪的囚徒嘴角微微向上咧了一下。
他上身慢慢前倾,小声说道:“将军,你每天忘记的事情有几千件,为何不把这件事也忘掉?”
他直视着涉间猛然圆睁的眼睛,继续说道:“我的老板,叫做甘夫,他让我代替他向将军问好!”
“甘夫?”涉间猛然呆住不动,握紧环首刀的手慢慢松开。
他脑海中出现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那是曾经跟在公子、不,皇帝身边的一个铁鹰锐士,当日在王离半推半就之下,将对方活捉。
然后,就此一飞冲天,成为皇帝阴影中的一只鹰犬。
虽然他不知道甘夫为何会派人来对付一伙囚徒,但……这和他这个武将无干!
涉间松开眼前的囚徒,紧绷的肌肉变得松弛,眼角的余光中,不经意间看到周边上百个囚徒慢慢移开视线,向别处看去。
他脸上的神情虽然没有变化,但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从什么时候,我这个矿场就成了公共场所了?这么多生面孔,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还是早早离开这里吧……’
…………
几天后,涉间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回身望着矿场长叹一声,脸上却满是喜悦之情。
从咸阳城来此调查的官员说了,他玩忽职守,以至于矿洞塌陷,现免去他矿监一职,命他即刻前往鄣郡,与蒙恬军中戴罪立功!
第三百二十八章 事半功倍
黄海之滨,王俭城外,插着秦字战旗的连绵不绝的营寨中。
王离裹着一身厚厚的冬装,和一群大头兵挤在一起烤火。
风中传来的,不仅有炙烤猪羊,以及炖煮谷物的香气,还有远处城头上箕子之国士兵的叫骂声。
算算日子,明天是中原的腊八节,秦军是在两天前跋涉到达这里的。
当然了,按照朝中诸公们假途灭虢的计划,王离直接斩杀了前来犒军的箕国王子,带兵开始修筑城寨,准备进攻王俭城。
嗯,此刻正在篝火上散发香气的烤肉,也是箕国王子送来的……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冲进城去?
因为箕国人也不傻,王子出城犒劳秦军的时候,城门紧闭……
“将军,我们什么时候攻城?宰了那帮儒了子回家过年?”王离身边,一个士兵大声询问。
只是他的嗓音已经不再是之前的燕地口音,而是齐地方言。
当日里那群征服辰国的燕地士兵,本着早日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想法,将自己的军功折算成辰国奴隶、土地和耕牛,留守在了当地。
毕竟在老家的时候,他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戍卒,而在这里,美女良田唾手可得。
最重要的是,辰国隶臣也懂得耕种,这就给了他们彻底成为人上人的机会。
所以王离在离开的时候,殷切嘱咐他们,造娃的过程虽然美妙,但不要忘了自己是一个兵,必须留出来每日操练作战技巧的时间!
而且他还向那些戍卒讲了一个皇帝陛下曾经说过的故事,说是在海外有一个国家,会定期召开运动会,而在这期间,在运动员居住的地方,床都能摇塌好几十张!
虽然王离和这群戍卒一样,不明白什么是运动员、荷尔蒙,但他们明白,运动能够让他们更加强壮,以及持久!
篝火边,王离看着滋滋冒油的烤肉,只说了一个字:“等。”
和攻伐辰国不同,箕国这里是有着大秦内应的,那些满心挂念着咸阳城的繁华,做梦时常梦到高耸入云的十二金人的箕国贵戚,会在合适时机开门投降。
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投石机再次组装,然后炫耀武力,让这些‘带路党’认清现实,彻底倒向大秦。
王离想着自己的事情,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口水。
烤肉神马的,太香了!
周围的士兵也同时吞咽了一口口水,只是他们的视线,穿过烤肉,仿佛看到了城中花枝招展的箕国女子。
来之前他们就听说了,那伙降服辰国的燕地士兵,最少的一个,家里也有两个隶妾!
我滴乖,也不怕自己被榨干!
所以这些齐地的戍卒在心中暗暗定下目标,自己要有三个隶妾!
而要得到这些隶妾,就需要多砍几颗人头!
和欲求不满的齐地戍卒不同,在大营另一侧的东胡骑兵则一脸满足。
他们驮马上的褡裢里,装满了盖着王离印信的欠条,等到返回秦国境内之后,就可以拿着这些欠条,去榷场上购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至于把功劳换成辰国奴隶,他们并没有这个想法。
东胡是放牧为主、辅以渔猎的国家,部落会跟着畜群迁徙,好不容易开垦的土地,部落一走,要么被别人抢走,要么就此抛荒,得不偿失。
至于换上隶妾回家生娃,则对于他们这些部落中的中下层来说,也是很不划算的事情。
毕竟他们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都是头领的,换回来的隶妾,自然也是头领的。
总不能头领一三五,他们二四六吧。
所以必然是头领一二三四五六七,而他们只能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怀念一下辰国女子的美好……
“不知道,定居在秦国,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猛然间,听着秦卒欢呼吃肉的声音,这些东胡骑兵心中泛起了一个相同的念头。
秦军的赏罚分明,头领的贪得无厌,一点点涌上心头,胸中的不满渐渐开始燃烧,然后一发而不可收拾。
…………
雍县,大郑宫。
这里是秦德公(公元前677年)建造的秦国‘故宫’,历来是秦国君主在雍县祭祀时期的居所。
只是因为当年帝太后和面首在这里胡天胡地,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始皇帝觉得恶心,所以从不在这里居住。
但是这和扶苏无关。
反正我对帝太后也没有印象,大不了不住当年那间寝殿就是了……扶苏一脸无所谓的打开窗户,眺望着大郑宫的夜景。
“嗯,今年的初雪好像比往年来的早一点……”
扶苏盯着一片飘飘荡荡的雪花微微出神,一只手轻轻撸着身边很是温顺的波斯猫。
嗯,会抓老鼠的那种。
这是大宛国商人快马送到咸阳城的宝贝,和波斯猫一同到来的,还有据说是苜蓿草的种子。
至于扶苏心心念念的汗血马,则和历史上一样,大宛人不许大量交易,只是送来了五匹阉马,用为向他朝贺的礼物。
只是和一怒发兵攻打大宛的刘小猪不同,扶苏并不打算对大宛大加讨伐。
嗯,至少十年之内不会这么做。
他准备和大宛签订贸易协定,并且准许他们派遣使臣来咸阳城觐见。
按照他对于这一时期使臣的了解,尤其是像这些西域国家,充当使臣的很多都是王子或是王叔。
嗯,拥有强宣称的那种。
那么这就好办了,秦国助你称王,你向秦国俯首称臣,将国内用不上的好马多多的送一些到大秦来,不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若是兴兵讨伐,则敌人肯定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但若是搞政变呢?
一个整体就变成了多股势力的角逐,想要达成目的自然事半功倍。
就在扶苏陷入沉思的时候,他的身后响起了一声娇媚的呼喊。
“陛下,人家想要学骑马了……”
扶苏转头,看见玉体横陈的田姬,她身上披着一袭轻纱,若隐若现之间,对男人的魅惑也是同样的事半功倍。
扶苏无意识的撸着猫,在女人和猫之间陷入两难抉择。
但最终,他还是做出决定。
“咴~”
第三百二十九章 君今在罗网
二世元年腊月丙申,宜订盟、纳采、祭祀、祈福,忌破土、安葬、乔迁。
天还未亮,湛湛夜空中繁星点点,咸阳城外的道路上,地面积雪被清扫干净,堆在路边的树坑里。
渭水北岸,一行十数个男子携带着香案、祭品从咸阳城匆匆而至。
片刻后,一名身穿绿色曲裾,头上戴着玉冠的中年人站在香案前,满脸悲戚,一双坚毅的眼神中,似有无限懊悔。
这正是在咸阳城中躲藏多日的张良,今天他们到这里,是为了祭奠在大野泽罹难的张耳。
嗯,至于陈馀和魏咎,张良和他俩并没有太多的交情。
张良面向东方,那里正是张耳遇害的地方,悲声而吟:
“呜呼!张君生焉义烈,死矣忠良!恒矢心以兴继绝,每锐志以复旧疆……”
“离恨泉壤,地久天长。天下涂炭,故国荒凉。叹狐奔而兔逐,恨狼竞而鸱张……”
“呜呼……君之名,与天地同大;君之德,与日月争光!呜呼痛哉!伏维尚飨。”
说到最后,不知道是感念张耳的不幸,还是由人及己,张良越发感到悲从中来,最后的几句悼词,带着些许的颤音和哭腔。
他看着汩汩流淌的渭水,久久不能自已,心中想到了自己的复韩大计,想到了由此而付出的牺牲,想到了……
远处的咸阳城中,隐约飘来了悠扬的钟声。
铛、铛、铛……
钟声响了七下后戛然而止,这一时间都居住在咸阳城中的楚墨游侠明白,现在是早晨七点,再过半个小时,就到了坊市大开,满城摩肩擦踵的时候了。
在他身旁,一个穿着黑色短衣,衣领黑白相间的楚墨小声说道:
“钜子,此地不宜久留,我等还是尽早离去!”
他边说,边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在道路上或赶着马车载着货物,或背着褡裢徒步而行的形色匆匆的路人。
秦灭六国之后,强迁数十万富户入关中,所以像他们这样在渭水边凭吊家乡亲人的事情,早已是屡见不鲜,想来并不会过多引人瞩目。
但,那说的是普通人,张良这个墨家伪钜子,可是背着整整一百金的悬赏。
扶苏将他的赏金标准向下调整了很多。
嗯,大抵是一种羞辱……
为此,张良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躲在澡堂里的单人房间中骂了半个小时。
毕竟,士可杀,不可辱!
张良微微颔首,从谏如流:“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离开,没有我亲自通知,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行动。”
他攥了攥拳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在心中立誓,张耳的仇,需要由一百名秦吏的血来洗刷!
往日里他想的有些偏颇了,自以为干掉秦国的狗皇帝,就可以动摇秦人的统治,最终使得山东六国的义士,各复其国。
但狗皇帝身边千乘万骑、甲士林立,身边的侍卫比始皇帝还多!
想要效法博浪沙做惊天一击,根本是不可能的!
可笑的是阴阳家那帮家伙,居然想要用女色迷惑狗皇帝,等到狗皇帝色授魂与,飘飘欲仙的时候,再一刀捅死!
可按照张良的认知,女人很容易爱上那个占有她们身体的男人,无论是她们主动,亦或是被强迫。
尤其是占有她的,是一个富有天下,权倾四海的皇帝!
做锦衣玉食的宫妃,还是做浪迹天下、朝不保夕的杀手,这似乎不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毕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叫做西施!
所以,张良准备放弃之前那个有些幼稚的计划,既然杀不了皇帝,那就杀那些缺少护卫的大臣和秦吏罢了!
一个县一个县的杀过去,直到秦国失去了对底层的控制,直到田野之间,遍布着因为缺少秩序而啸聚山林的盗匪!
那时,就是复六国社稷的时刻!
就在张良怀揣着美梦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他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横阳君,韩成!
“张子,多年不见,如今安好!”
韩成拱手而拜,显露出了架在他身后的两把,寒光闪闪的长刀。
刀身狭长,笔直锋锐,刀柄处有金色花纹。
千牛刀!
取庖丁解牛,游刃有余之意,为天罗专用!
张良眼睛微闭,瞳孔微微收缩,千牛刀在此,那么使用千牛刀的人,必然是天罗无疑!
可是,那个蠢笨如牛的甘夫如何得知他今日来此祭奠张耳?
而且,韩成又是如何被天罗所擒?
他不是应该老老实实的在下邳为人庸耕,等待加冕为王?
刹那间,张良心中闪过无数条疑问,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杀出重围,伺机将韩成救走!
此人不仅是韩国仅剩的王族,更是他为之奋斗半生的念头!
“公子莫慌,张良在此!”
他从腰间抽出软剑,面对着从一群路人变成的天罗,高声呼喊:“舍生取义,就在今日!”
被围在渭水之畔的楚墨,被张良的豪气所感染,纷纷拔剑而立,脸上露出大无畏的神情。
楚墨游侠,仗剑行义,虽百死而不悔!
“杀!”
他们齐声高呼,虽只有十几个人,但气势却不输于千军万马。
直到对面的天罗从马车上取出了盾牌和强弩……
“呸,不要脸!”
张良痛斥了一句,向后猛地退了两步,正要跳进渭水,却突然被身边的一名楚墨拦腰抱住。
“对不起,我是天罗……收买的内应……”
那名楚墨死死搂住张良,嘴中大声吼道:“这就是逆贼张良,快来帮忙……啊!”
他后背一痛,只觉得有热流顺着衣衫流下,如铁链一般锁着张良的双臂,瞬间失去了力量。
“钜子快走!”
一名楚墨从叛徒背后拔出匕首,猛地转动身体,挡在了张良和天罗之间。
准确地说,是挡在了射向张良的弩箭之前。
张良眼中噙泪,弯着腰猛然向前窜去,双臂一震,身上的绿色曲裾向上飞去,再次为他挡掉了两支利箭。
噗通!
张良如鱼雷般窜入水中,然后猛的向下潜去。
就在此时,渭水之中一叶扁舟如飞而来,船上站着的一个渔人打扮的壮汉,猛地扔出了一张宽广的渔网。
…………
第三百三十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3k章)
二世元年腊月丙申,黄海之滨。
王俭城外,骄阳初升之时,一队队内穿皮裘,外罩铁甲的秦兵缓缓从辕门走出。
在他们的身后,是一路随军而行的辰国隶臣,他们极为卖力的推着巨大的抛石机,以及用于窥探内城的楼车。
王离坐在马上,通过翻译向东胡骑兵下达指令。
在大军攻城之时,东胡骑兵需要广张双翼,免得被从不知道哪个地方跑来的‘勤王’军队偷袭了大军侧翼。
虽然勤王是不可能有人来勤王的。
但这样的布置,也可以避免东胡骑兵在第一时间冲进王俭城,大肆劫掠。
这里是箕国都城,所住非富即贵,战利品的含金量远比其他村镇要高很多。
所以,肥水不流外人田。
就在秦军紧锣密鼓准备攻城的时候,王俭城中的箕国王宫,箕王一脸急躁的原地乱转。
秦人背弃盟约,斩杀箕国王子,进攻王俭城的事情固然让他震怒,但那些派出去召集军队,前来王俭城救驾的信使,被一一射杀在城外,尸体被插在木桩上示众,更是令他感到绝望。
“先祖筚路蓝缕,得此一隅之地,难不成要在我的手上丢掉了?”
“此非我之罪,乃秦人背盟,贵戚误我!”
他喟然长叹,三角眼中留下了两行浑浊的眼泪。
“大王……”
门外,一声轻柔的女声响起。
俄顷,那女人走入,这是箕国的王后,虽然已是徐娘半老,却难掩昔日年轻时的风采。
箕王擦掉脸上的泪水,迎了过来:“你怎么来了?马上就要打仗了,不要到处乱跑。”
箕后微微摇头,一双闪亮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夫君:“大王,我们能赢吗?”
箕王长叹一声,沉默片刻后说道:“孤也不知……”
箕后咬咬牙,像是下了决断的说道:“妾这里有不少珍宝,大王不妨尽数拿去,连同国库中的,再找国中贵戚要一点,全数送给秦人将军,求他退兵。”
箕王微微皱眉,一言不发。
箕后接着说道:“有没有这种可能,秦军背盟攻城,是那个秦将一人主张,并不是大秦皇帝的命令?”
“我们在燕国覆灭之后,就一直以君臣之礼侍奉大秦,他没道理打我们啊?”
“毕竟相比中原的富庶,箕国又算得了什么呢?”
听到箕后的话,箕王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动,他将箕后搂进怀里,满是沮丧的说道:
“王后所想,孤王在一开始就想到了,在数日之前,孤就忍住丧子之痛,向秦人遣使求和,言说只要能保住箕国不灭,要多少孤给多少。”
“然而秦将贪得无厌,即便是搬空了国库,也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而孤向朝中贵戚求援,这些往日里奢华无度的蠹虫,居然开始给孤王哭穷……呵呵呵,该杀!”
箕后仰起头,一双闪亮的眼睛看着箕王:“既然王说该杀,那为何不杀呢?”
“当此生死存亡之时,若是他们不愿意向王效力,那不妨就把他们全部杀掉,夺其财物献给秦将,换取一线生机!”
“等到秦军退去之后,我们再亲自前往咸阳城……嗯,淑儿生的花容月貌,不妨借着将她献给皇帝陛下的名义,得到一个面见皇帝的机会,亲自诉说箕国冤情!”
她说的淑儿,是箕王的一个宠妃所生的公主,能歌善舞,面容端庄,体态妖娆,是箕王的掌上明珠。
听到箕后的话,箕王有些犹豫,杀自家贵戚,夺其财富贿赂秦将的事情,虽然难,但也能办到。
唯独将女儿献给皇帝……
箕国不行周礼,很多中原人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礼法,在箕国都不是个事。
所以,一想到要将那个出落的越发勾人心魂的女儿送给别的男人……
自家兄长自家晓得,见到箕王犯难,箕后明白他心中所想,只是轻声说道:
“一女子和江山社稷,孰轻孰重,难道大王还掂量不出吗?”
“妾只愿陛下莫要覆了帝辛之辙!”
箕王猛然惊醒,大声高呼:“来人啊!”
…………
王俭城下,王离站在望楼上,一脸茫然。
远处的城池之中,隐约传来无数的哭喊之声,浓烟滚滚而起,就连城头的守军都不见了!
“什么情况?”
王离看着身边的严湛,发现他脸上也同样是满脸迷茫。
严湛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会不会是空城计?”
王离咧了咧嘴,一脸嫌弃的说道:“城头上还缺少一个弹琴的老头呢!”
严湛笑着点头说道:“是,按照陛下说法,此时应该城门大开,露出里面十几个扫地的老兵……”
王离补充道:“城墙上还要有两个童子……”
严湛略微想了想说道:“要不,我们试探性攻击一下?反正近身战,秦军一个打十个!”
王离抽出望远镜,仔细看了看,发现城中确实很乱,街上到处都是热锅上的蚂蚁般到处乱窜的人群,不时有一队队的士兵往来厮杀。
他点了点头,同意了严湛的提议。
俄顷,楼车上升起红白两面战旗,以及一面狗旗。
这是调动前军、左军,以及弓弩手向前的命令。
刹那间,鼓声隆隆而起,响彻云霄。
携带着盾牌和云梯的士兵开始向前移动,在他们身边,是端着强弩,向上瞄准的蹶张士。
然而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一直走到王俭城下,居然没有遭到任何攻击!
这让那些充当先登之士的士兵大喜过望。
以往攻城的时候,他们这些人都是拿命换军功,可现在,逛大街似的居然也有军功爵拿!
不要太爽啊!
片刻后,城头升起秦字战旗,王离在哭笑不得中,号令全军出击,占领外城,等待箕国内乱平定后,再进城接管王俭城,进而掌控整个箕国!
…………
九江郡,寿县,双桥里。
虽然已是冬月,但这里的很多里民却并没有选择猫冬,而是提着农具鸡鸣而起。
他们今天是去陈胜家的茶园庸耕的。
只是他们在经过吴广家的时候,惯例要吸一口炖肉的香气,然后吐一口唾沫。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宿醉的吴广此刻一脸惊恐的看着闯进他家中的不速之客。
“你说,我该叫你吴广?还是公孙广呢?”
为首一人摘下面巾,操着一口关中口音,语气中既有嘲讽,也有愤恨。
听到来人的话,吴广身体骤然紧绷起来。
他最初的时候,本以为这是一伙不开眼的贼人,因为眼馋他吃肉喝酒,所以翻墙而入想要打劫。
但……
他借着屋外传来的天光,发现这群人虽然蒙着脸,但衣领却是黑白相间。
墨者!
不,是秦墨!
“他们称呼我为公孙广,看样子,我是昌平君独生子的消息,瞒不住了……”
吴广靠在墙上,后背传来的坚硬感,让他此刻心中的惶恐稍微减轻了一点。
他颤着嗓音说道:“你们,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当今皇帝陛下的亲表弟!我要见皇帝……”
为首秦墨将剑尖抵在吴广胸前,不屑的说道:“那又如何?你杀害矩子召平,皇帝可以特赦与你,墨家之法却饶你不得!”
墨家,历来都有着自己内部的条令,在很多时候,墨家的私法,是凌驾在列国法律之上的。
“别冲动,别冲动……”吴广眼睛滴溜溜转着,小声说道:
“老师之死,与我无干,都是张良,对都是张良一人,不,是张良带着楚墨一起做的……他们,他们是为了报当日王翦攻楚,秦墨灭了楚墨大本营的仇!”
“对了,还有齐墨,他们也参与进来了,当日在外面围杀我墨家弟子的,就是朱家带领的齐墨游侠!”
为首秦墨冷笑:“楚墨,齐墨,早晚要找他们好好算这笔账!但你,你这个叛徒要死在他们前面!”
吴广拼命向后顶着墙,此刻那个给与他坚定感的墙体,限制了他的移动:“不,不,你们不能杀我,我表哥不仅仅是大秦的皇帝,还是秦墨的矩子!”
“嗯,秦墨何时有了矩子?”为首秦墨和身后众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惑。
他们是在召平被毒死之后,奉命处决吴广这个墨家叛徒。
从那时起,他们就离开了咸阳,一直在天下搜寻吴广的踪迹,并不知道扶苏自制了矩子令,‘威逼利诱’秦墨承认他是当代矩子的事情。
“此事千真万……”吴广突然愣住,胸前的剧痛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低下头,看到的是一柄利剑,一柄刺穿他心脏的利剑!
“好快的剑……”
片刻之后,双桥里突然传出大喊:“着火了,快救火啊!”
…………
琅琊郡。
韩信带着风尘仆仆的蓝田军,终于在预定的时间,紧赶慢赶抵达了这里的港口。
“见过楼船校尉。”
“见过虎贲中郎将。”
他和等候在这里的孟贲相对行礼,后者是在一天之前抵达的港口。
搞定辰国之后,协助王离的任务已经交接给了从渔阳郡征调的商贾船队。
“不要多耽搁了,即刻出发,到船上再做修整吧。”
韩信说完,孟贲脸上浮现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神秘笑容。
“好,登船!”
第三百三十一章 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一月一日,晴。
一年之始,万象更新。
雪后的咸阳城,琼楼玉宇,仿佛天上宫阙。
每到这个季节,章台宫外大道上,密植于两侧的梅花都是开的最艳的时候。
粗大虬劲的梅树老干上覆盖着茸茸的白雪,朵朵梅花在白雪皑皑中骄傲地绽放着专属于它们的美丽,嫩如蜡质的花瓣儿晶莹剔透,尽情地吐露着芬芳。
道路两侧,站满了身穿朝服的大小官吏,王公贵戚,以及从帝国天南海北赶来的番邦使臣。
此时尚是寒冬,但站在人群中的田假父子却满脸红润,眉眼之间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今天不止是大朝会,而且是田姬封后的日子。
准确的说,今天只是宣读诏命的日子,腊祭之时,扶苏已经在宗庙举行过祭天典礼,告祭过列祖列宗了。
而因为田姬当日只是扶苏的一个姬妾,所以在她生下过皇长子,并且扶苏有意立她为皇后之时,还需要按照吉日,依次补上‘纳采’等环节。
三天之前的一个吉日,田假已经被封为伦候,就是只有封号、食邑,不会世袭的那种。
嗯,田韫、田巍兄弟也同样各有封赏。
这是秦国、准确的说是传承自周朝的惯例。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如果大秦老公族中的白氏能出个诗人的话,也许会留下‘田家有女初长成’之类的篇章。
当然了,如果真有这种诗句传出,扶苏一定会拉着他对一对暗号。
铛、铛、铛……
章台宫宫门上方的钟楼传来了悠扬的钟声。
俄顷,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期门校尉蒙颖手按御林军刀,率领上百期门郎出现在宫门前。
于是,文臣武将自左门、王公贵戚、番邦使臣从右门鱼贯而入。
稍顷,只听宫外传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大象鸣叫之声。
见到巡查仪态的御史向后走去,公子衮捅了捅身边的公子衍,问道:“这就是蒙毅从南郡送来的‘大象’?”
他只听说过大象的名字,但是并没有真正的见到过大象长什么样子。
“嗯。”公子衍微不可见点头,这几头大象一直养在上林苑,他曾经去看过一次,只在心中留下了两个印象。
个大,能吃!
坐在金根车上的扶苏明显的感受到了拉车马匹的恐惧,但在驭手的安抚下,马匹很快恢复正常,拉着马车缓缓前行。
原来给扶苏驾车的车府令杨喜,扶苏为了还原历史,让他作为骑兵将领,跟着韩信一起去‘十面埋伏’项羽去了……
远处,大象在驭者的指引下,继续扬起象鼻,用力咆哮。
嗯,主要是看在包吃包住的份上。
片刻后,扶苏从金根车走下,接过湛卢剑,转身登上帝辇。
章台宫前端,太乐令高呼‘奏乐’,指挥着乐工们奏响悠扬肃穆的钟鼓雅乐。
“警——”
手握长戟的中郎组成陛道,面向两侧,等待着帝辇从身后走过。
片刻后,扶苏落座,封后大典正式开始。
尚书令李承手捧诏书站在帝座之下,在他的身侧,是因为不可对外人说的功劳,而晋爵为五大夫的陈平。
李承一脸肃穆,打开诏书,高声吟唱。
“二世二年孟春甲寅,诏曰:”
“朕承先帝之圣绪,获奉宗宙,战战兢兢,无有懈怠。朕闻为圣君者必立后,以承祖庙,建极万方……”
“夫人田氏,承恩侯田假之女,昔承明命,虔恭中馈,温婉淑德,娴雅端庄……生皇子秀。”
“是故皇英嫔虞,帝道以光;太任妣姬,周胤克昌。皇后其祗勖厥德,以肃承宗庙,虔恭中馈,尽敬於妇道,导师道於六宫,作范仪於四海。皇天无亲,惟德是依,可不慎欤!”
“……是以追述先志,不替旧命,使使持节兼尚书令授皇后玺绶。尔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之嗣。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绥,钦哉。”
李承念完,长舒一口气,向扶苏躬身行礼后,和手捧着金册、金宝的陈平一起向殿门而去。
在殿门口,韩让带着一群内侍早已等候多时。
他接过李承、陈平递来的诏书、金册、金宝等物后,领着身后内侍急趋向章台宫外。
在那里,田姬坐在一辆装饰奢华的四轮马车上,在马车周围,遍布着皇后卫尉率领的甲士。
从今往后,我也是有军队的女子了,皇帝要是不乖的话,我就让我的士兵把他抓起来打屁股……田姬满脸无聊的表情,静静等着内侍将诏书等物送来。
片刻后,她从玻璃窗上看到了急趋而来的韩让,赶忙收摄心神,做出一脸庄严肃穆的神情。
…………
好无聊啊,也不知道那娘们今天穿的是什么,还跟我保密,等着吧,我将亲手把她一件一件的剥成小白羊……扶苏坐在帝座上,脸上庄严肃穆,心中却百无聊赖。
往日的田姬喜欢穿大红色的宫裙,所以他有些期待,今日的田姬红裳鲜艳,如同一团能把人融化的火焰。
他的视线看向那一群诚惶诚恐的番邦使者,扫过他们身上极具本民族特色的服装。
这些人相比于当年的腊祭阅兵,多了不少从未见过的,但又有很多之前见过的,这次却并没有到来。
嗯,毕竟有些人在各地的种植园为大秦添砖加瓦,而有一些……
或因为试图进攻大秦,所以被天兵征讨,悬首于辕门之下;或因为国内战乱,不幸身死而国灭。
嗯,后者还留下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公主。
真惨,汝妻女吾养之……扶苏嘴角洋溢起魏武雄风的微笑,但旋即愣住,有些呆滞的望着殿门的方向。
田姬穿着一身玄黑色的丝质深衣款款走入。
纁红色的衣缘,庄重而大方,蔽膝、佩玉等一应俱全,暗而沉的衣料颜色和朴素的妆容,虽然不似往日的鲜明和妩媚,却透着一种肃穆与庄严。
她一步一顿向前走着,延颈秀项,皓齿明眸,头上金色的玄鸟冠,以及几根精巧至极的步摇,却没有一丝晃动。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她一人身上,但田姬的目光,却始终和帝座之上的扶苏纠缠在一起。
她真美,真的……扶苏缓缓站起,拾阶而下,迎着田姬走去。
今日之前,他们是君与臣,今日之后,他们是皇帝和皇后,是丈夫和妻子,至少在名义上,他们是平等的。
田姬继续向前走去,桃花眼中泛起一丝涟漪。
其实若是单论及相貌,她比不上天生丽质的戚蕊儿,但此时此刻,她光芒万丈,让所有人都不敢直视。
除了那个正在向她走来的男人,那个让她追随一生的男人。
扶苏在田姬面前站定,等到对方微微屈身行礼后,双手上扬,拱手行礼。
俄顷,田姬站起,嘴角洋溢起一抹幸福的微笑。
扶苏心中突然涌起一抹悸动,他想要伸出手,牵着对方一起登上帝座,但最终,只是回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转身向帝座而去。
在他身后,田姬保持着庄严肃穆的神情,跟随在扶苏身后,亦步亦趋的登上帝座,之后在扶苏身边,特意为她设置的座位做好。
谒者仆射高宣:“皇后落座,文武百官,及宗亲使臣奉贺!天子雅乐,起!”
刹那间,在激荡悠扬的乐声中。
左丞相尉缭带领殿中之人走出,向扶苏及田姬行礼。
侯爵及三公九卿,以及秩在两千石以上官员长揖及地,而剩下的所有人,双膝下跪,叩首而拜。
虽说秦国这时候不兴跪拜礼,但那也是分人而异,毕竟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古典国家。
“拜见皇帝,拜见皇后!”
扶苏眼角余光看到田姬有些紧张,于是嘴唇微不可见的张开,用只能让对方听到的声音说道:
“好好享受吧,这是你这辈子唯一一次接受这么多大臣的叩拜……”
油饼……田姬微抬桃花眼,瞥了满脸肃穆的扶苏,压低声音说道:“我美吗?”
“朕这人脸盲,不知道你美不美……”扶苏嘴唇不动,继续用只让田姬听到的声音说道:“而且,朕不是个肤浅的人,朕看重的是‘心里美’……”
他说完,眉毛略微向上挑了挑,听到田姬轻轻呸了一声,显然是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等下结束大典,我有几个亿的生意要和她谈一谈……扶苏嘴角扬起微笑。
…………
“哇……”
东海郡向东,长江出海口的地方,后世的江苏南通如东县,此刻还是海中沙洲,被称为扶海洲。
嗯,这里要在东晋时期,才会和大陆相连……
刚刚登陆这里的韩信只觉得脚下一片虚浮,然后和其他的蓝田军一样,仿佛要把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其实他会驾船,并且粗通水性,但海上……
哇……
一旁琅琊水师军士则满脸嫌弃。
就这?天下强军?
孟贲小心翼翼躲开弯着腰的蓝田军士兵,走到韩信身边说道:“你们先在这里修整几天,我派人驾船去鄣郡看看,蒙恬将军到了没有……”
韩信摆摆手表示同意,张开嘴,继续‘哇’了起来。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天子临行赐侯印
鄣郡江嵊(今江苏南京栖霞区)县。
蒙恬穿着一身特制的明光甲,身后披着一件血色大氅,静静地站在山巅之上,眺望着会稽郡的方向。
在他的身边,鄣郡郡守赵佗躬身肃立,不时用眼睛偷偷打量蒙恬的神色。
虽说赵佗也是军中宿将,且官居两千石的郡守,但当他面对蒙恬的时候,还是有些许的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渐渐落下,将群山左侧的江面染得如同火烧,让右边碧绿的丛林原野蒙上了一片金黄。
“好景色啊!”
蒙恬悠然长叹,目光移向远处的江嵊渡口。
始皇帝在最后一次巡视天下的时候,就是从这里乘船渡海,直抵琅琊。
“是啊。”赵佗点点头,如数家珍的说道:“此处原名摄山,盖山中盛产甘草、野参、当归等养生滋补,有摄生之效的药草。”
他接着在蒙恬望过来的视线中,含笑说道:“陛下继位之后,任命我为鄣郡郡守,也将这座摄山,更名为了栖霞山……”
“将军所在之处,为三山二涧之中峰,远处那座逶迤而下者为东峰,形若卧龙,名龙山;西侧山梁状若伏虎,曰虎山……”
“嗯,今年秋收之后,这里将为陛下修建一座离宫,陛下命名为枫丹白露……供陛下南巡之时居住。”
“只是下官有些疑惑,按说修建离宫,需要征调徭役,但陛下旨意上却说,不需在鄣郡征发黔首,只需要鄣郡保障上万人的口粮和被服等生活用品,嗯,花钱买……”
赵佗迎着蒙恬审视的眼光,声音越来越低,最终低不可闻。
蒙恬突然笑笑,赵佗只觉得压在身上的大山消失不见,他听到蒙恬只是淡淡的说道:
“陛下说什么,照做就是了。徭役的事情你就不需要多操心了。唔,陛下既然说这里是枫丹白露,那就让人在群山中遍植枫树……”
蒙恬正要在说些什么,远处山脚下,一人狂奔而上。
及至近前,终于看清,此人正是被罚往军中效力的涉间,蒙恬看在他以往一向勤勉的份上,很是斥责了一番后,让他做了大军裨将。
涉间看了看赵佗,有些犹豫着要不要当着他的面向蒙恬报告。
蒙恬想了想,觉得也是时候将事情向赵佗稍微透露一些,于是对着涉间微微点头,示意他但讲无妨。
“将军,楼船校尉派信使传话,言说虎贲中郎将韩信,率领一万五千蓝田精锐,已经屯驻扶海洲,等待修整后,便可在会稽郡登陆。”
涉间说完,看着蒙恬询问道:“是否派人前往上游,通知选锋军加快脚步,向鄣郡集结?”
蒙恬略微低头沉思:
郦商带领的越骑营,以南海郡的越人为主,通水性会驾船,在数日之前,已经抵达鄣郡。
不过这些越人在身高体重上比不上中原之人,所以结阵硬战的话太吃亏了。
而且按照皇帝的意思,越骑营是南下闽中作战的主力,围剿会稽项氏一族,越骑营不需要参与进攻作战,只是在外围堵漏,协助选锋军作战。
嗯,尽管越骑营经过这一年的野蛮扩张,已经有了近两万之多,而选锋军,也不过两万七千……
蒙恬抬起头,看向涉间说道:“通知琅琊水军,即刻封锁会稽郡海岸,使之片帆不得下海,违令者杀无赦!”
“通知选锋军加快脚步,五日之内务必抵达鄣郡,失期者,杀无赦!”
“通知越骑校尉郦商,让越骑营即刻入驻阳羡县(今江苏无锡),接管城防,于城外修筑城寨,防范从贼人越震泽向东逃窜!”
他回头看向满脸疑惑的赵佗说道:
“命令鄣郡郡兵全体出动,封锁所有通往会稽郡的大小道路,有闯关者,杀无赦!”
“命令各县游徼、亭长,率领本部亭卒巡弋里坊,但有无本里之民作保的外来之人,即刻拿下,统一关押,凡有反抗,杀无赦!”
赵佗略微迟疑道:“这、恐怕不妥吧,要出动郡兵,封锁鄣郡……”
他迟疑的点在于,尽管蒙恬身居高位,奉诏选锋,但诏书上却没有提起对方可以插手地方郡县。
蒙恬一笑,从袖囊中摸出一封帛布,以及一小块金属。
“这是我从咸阳城出发的时候,陛下亲笔所书诏命,加盖有国玺、相印,有权先斩后奏一切郡县官吏,即便是两千石的郡守、郡尉,也不例外!
“这是陛下钦赐的虎符,有权调动不超过二十万军队作战,有不尊号令者,立斩无赦!”
赵佗看了一眼蒙恬摊开在他面前的诏书,尤其是上面殷红如血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他立刻躬身而立,大声说道:“下官领命!”
…………
会稽郡,吴县,郡府后宅。
项梁在原地踱着脚步,脸上带着些许急躁。
魏咎、张耳、陈馀伏诛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了会稽郡。
而和这个消息一同到来的,还有蓝田军被琅琊水师接上,却并没有向东航行,而是转而南下,此刻就停留在江水之上的扶海洲。
这可是一万五千精锐的秦军!
至于他们手中的秦剑将要砍谁,则不言而喻!
若是放在十几年前,虽然一万多精锐也是了不得的一股力量,但在动辄几十万、上百万人的灭国战中,一万多精锐打个水漂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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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时代变了。
现在项梁手中,最多也就集结七八千吴中子弟,这里面能称得上精锐的,也就是当年跟随项燕作战的三千老卒!
不过这一万多蓝田军还不是最要命的。
毕竟秦军虽然精锐,但统领军队的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黄口小儿,年纪轻轻,就爵至左庶长,官至虎贲中郎将!
所以江湖上流传着这样的传闻,说他是皇帝的私生子,要不然怎么会年纪轻轻的,就成为了统军大将,且加了个可以随时进宫的‘中’字。
“呵呵,还是秦国的皇帝玩的花啊……”
项梁冷笑出声,将‘公子信’忽略,他的焦躁,在于从西边而来的蒙恬!
将门虎子,当世猛将!
最初的时候,蒙恬只是选锋天下,所以项梁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即便蒙恬也会达到会稽郡挑选精壮编入选锋军。
反正会稽郡在项家的控制下,早就是铁板一块,应付一下远道而来的蒙恬,还不是小菜一碟?
但现在他才看出问题的所在。
蒙恬此举,名为选锋,其实就是为了对付躲藏在会稽的项氏一族而来!
名正言顺,且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调动军队,顺江而下,直抵会稽!
“好阴险,他们这些玩战术的心都脏!”项梁狠狠地啐了一口。
此时,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俄顷,敲门声响起。
梆梆梆!
项梁拉开房门,看到的是联袂而来的范增、田儋、项羽,以及齐墨游侠朱家等人。
片刻后,众人落座。
田儋拱手说道:“兄长可曾听说?”
项梁微微皱眉问道:“听说什么?”
田儋沉声说道:“鄣郡全境封锁,琅琊水师游弋于大海之上,那些脸有绣纹的越人士兵进驻阳羡县,沿着震泽挖掘壕沟,修建城垒……”
“这么快?”项梁闻言,心头大震,他这几日身体不适,所以并没有外出议事,没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他转头看向坐在左手边的范增,拱手低头问道:“不知先生有何计策?”
范增捻着胡须,垂目思索。
坐在门口的项羽则站起身,大声说道:“为今之计,决不能坐以待毙!”
“叔父,请让我率领三千精锐,渡过震泽,先击破屯驻在阳羡县的越人,以震慑秦军!”
“越人如同齐人,素来以胆小怯懦著称,一战可定……”
没等项羽说完,项梁微微摆手,示意他坐下闭嘴。
项梁看着田儋等人,有些歉意的说道:“竖子无知,若有言语冒犯,还望诸位海涵……”
田儋和田荣等人连忙笑着说‘无妨’、‘少将军快人快语’之类的话,将之前的事情轻轻揭过。
他们寄人篱下,即便是心中有火,也不会表露出来。
只是项羽虽然坐了回去,但嘴中却嘟嘟囔囔,在他看来,齐人确实胆小怯懦。
当年秦国灭楚之战,王翦率领秦国全部军队和楚国对峙,齐国但凡出兵攻秦,天下就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而且最重要的是,齐国最后居然不战而降!
呸!
项羽微微侧目看向田儋、田荣等人,觉得这几个也同样是胆小鬼,居然不敢和秦人拼到底,惶惶如丧家之犬。
呸!
在项羽腹诽的时候,范增抬起头,声音苍老但却浑厚有力。
“以老夫之见,秦军虽然兵发会稽,然粮草转运,兵力集结尚需时日。羽儿说的好,为今之计,决不能坐以待毙!”
他看了看骤然睁大眼睛,满脸流露喜悦之色的项羽,接着说道:“但我们毕竟人少,势单则力薄,故而绝不可分兵而动。”
项梁看着范增,沉声问道:“不知先生究竟想要作何打算?”
范增说道:“当年的东郡陨石案如何,今日就如何!前段时间的‘日复重生’,诸位还有印象吗?”
项梁侧目:“先生是说?”
范增微微点头:“还需借郡守人头一用!”
第三百三十三章 天崩地裂
听到项梁和范增如同打哑谜般的一言一语,坐在一旁的田横有些不解。
他悄悄捅了捅身边的田儋,小声问道:“他们提及东郡陨石案是何意?”
田儋同样小声回答:
“东郡陨石案,因为找不到幕后主使,所以始皇帝下令,尽数屠杀陨石周围里坊……我猜想,他们应该是想要对会稽郡的人说,秦庭因为之前的‘日复重生’,想要在会稽郡屠戮,毕竟太阳是从这里的海洋中升起……”
田横微微点头,这样借郡守人头一用就说的过去了。
只是,一想到会稽郡的人被这种谣言蛊惑,而随之而来的尸山血海,田横心中升起一丝不忍。
但,转瞬即逝。
时至今日,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可言。
要么在会稽郡击破秦军,号召天下义士诛灭暴秦,要么,就在这里轰轰烈烈的战死吧!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念及此处,田横坐的愈发笔挺,他已经做好了慨然赴死的准备。
一个人不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将别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叭叭叭,叭叭叭……项羽满脸不耐烦,搞这些阴谋诡计做什么,管他秦军如何势大,亡秦必楚!
恍惚之间,他听到自己叔父和那个烦人的老头说,要借殷通人头一用,于是猛然坐起,打开房门向外走去。
项梁微微抬了一眼,对于自家那个脑子里长满肌肉的侄儿的中途离场,并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项羽学剑不成,学兵法也不成,空有两膀子力气,整天嚷嚷着‘彼可取而代之’,中二期的少年,大抵都是这样。
只是没过多久,屋子外面突然传来凄厉的喊杀声和哭喊声。
“什么情况?”
“秦兵打来了?”
就在他们准备到外面一探究竟的时候,喊杀声消失,哭喊哀嚎之声却不绝于耳。
俄顷,房门砰的一声打开,一颗椭圆状的球体滚了进来。
项梁等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颗沾染着鲜血,面目狰狞的人头!
会稽郡郡守,殷通的人头!
而站在门口的,则是满身沾满鲜血的项羽。
项梁大怒:“羽儿,你……”
直视着项梁的双眼,项羽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他咧了咧嘴角说道:“叔父不是说,要借郡守人头一用吗?现在,它是你的了!”
说完,项羽毫不理会众人的眼神,转身离去。
他此刻意兴阑珊的点在于,项梁见到他满身是血,毫不关心这血是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想着斥责自己。
呵呵,亲叔叔!
放眼天下,会为我流泪的,可能就只有虞姬一人了吧……项羽长叹一声,背影显得有些萧瑟。
房间内,项梁呵呵一笑,打破沉寂:
“羽儿力能扛鼎,双臂有万斤之力,就算是古之夏育、乌获亦不如也!”
“有了羽儿,我军定能所向披靡,打破秦军!”
范增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朱家、田儋等人说道:“事已如此,我们还是商量一下,该如何收服会稽郡兵,协力攻秦吧。”
毕竟,会稽郡矢志反秦的,只有他们这些人,以及被项氏一族控制的八千江东子弟,其余的郡兵和黔首,并没有提着脑袋和秦国玩命的胆量。
…………
一月二十日,会稽郡。
阳羡县向北,曲阿县向南,昔日的吴国阖闾城,今日的延陵县东南方向,一支旌旗招展,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队正在缓缓行进。
猎猎作响的战旗中,除了白底黑字的秦字大旗,还有代表着蒙恬的帅旗。
蒙恬手扶旗杆,坐在摇摇晃晃的战车上,在他的身侧,斥候往来不绝。
“和陛下所说的一样,他们选择在会稽郡和朝廷决战,并没有向南逃窜……”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可惜如此人才,却不能为大秦所用……”
大军行进间,一路畅通无阻,想象中的突然而至的袭击,居然一次也没有发生。
更加让蒙恬有些意外的是,斥候来报,沿途里坊空无一人,黔首们似乎是数日前就已经逃离。
“坚壁清野,看样子是要决战与坚城之下了?”
蒙恬望着吴县的方向,低声自语道:“也是,听说有齐墨参与其中,论起守城之术,墨家在过去的一年里,确实是首屈一指。”
“但,时代变了啊……”
他想起之前快马从咸阳城送来的包裹,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皇帝陛下亲手所做,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一日之后,选锋军抵达吴县城下。
城墙上,白底黑字的秦字大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面殷红如血的楚国旗帜!
“呵呵,果然如此。”
蒙恬骑在马背上,绕着吴县城墙缓缓而行,只是心中突然想到,皇帝陛下身上还流淌着一多半的楚王血脉,若是论及楚国王位,陛下的份额,可比这些分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项氏一族要多的多!
城墙上,穿着一身厚重铁甲的项梁有些遗憾,若是项羽在这里,他必然让那个力能扛鼎的侄儿出战,生擒了这个单骑巡视的蒙恬。
但项羽被他派出去召集桓楚带领的水匪去了。
嗯,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担心项羽会和田氏兄弟发生争执,不利于抵抗秦人。
在项梁身后,朱家带领的齐墨游侠重操旧业,指挥着被蛊惑,逃进吴县的会稽郡黔首修建防守工事。
城墙下所有和军事无关的建筑被一一拆除,而在更远处的房屋上,也被涂抹了一层防止火灾的泥土。
城中的大户在剑戟之下,同意了拆除家中房屋,用作滚木礌石,至于家中园囿,则住满了逃难而来的黔首。
此刻,在项梁的威望,以及项氏一族的蛊惑下,城中士庶众志成城,决心和前来屠灭会稽郡的秦军奋战到底!
突然,城外鼓声隆隆而起。
“秦军来了!”
“秦人要来屠杀我们了!”
吴县城中黔首脸色惨白,然后在大声呼喝的齐墨游侠指挥下,纷纷奔上城头。
墨家的守城之法,向来讲究全民动员。
每五十步的城墙,除了守军外,还要丈夫十人、丁女二十人、老小十人,计之五十步四十人,而城下楼卒,则一步一人。
而当所有人在城头站好之后,却发现想象中的秦人攻城,似乎并未开始。
秦军虽然列阵,一面面秦字战旗随风飘扬,明晃晃的戈矛剑戟森严夺目。
军阵齐整,一望无边,但距离城墙还有好几百步。
“这是?”朱家有些疑惑不解。
按照常理来说,秦军这时候应该用抛石机、强弩等物攻击城头守军,然后用楼车等载着弩手,持续射击,使得守军不敢从盾牌后探身,之后才是云梯强攻……
但……
“我们没在城外挖沟啊?他们推着轒辒车干什么?”朱家有些疑惑的看着项梁。
在行军打仗上,他是个不知不扣的门外汉,至于防守城池的布置……嗯,墨守成规了解一下。
项梁摇摇头,看着那些蒙着牛皮,缓慢向城墙下靠拢的轒辒车,同样满脸疑惑,在心中猜想:
‘难不成,秦人想要用这个把城墙挖塌?那你挖吧,城墙是用糯米汁混合蒸熟了的黏土夯成的,挖的动算你厉害!不对呀,指挥秦军的,可是蒙恬啊?’
片刻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十几辆轒辒车慢慢靠在城墙下。
城墙上,一个满脸愤愤的光头男举起一块大石,用力丢下:“娘希匹!”
铛!
石头砸在轒辒车上,隐约传出了一声金铁之声。
朱家微微咋舌,秦人真是财大气粗啊,生牛皮下面居然还垫着铁板!
你有钱,你了不起!
没过多久,他听到秦军战鼓骤然变得激昂。
于是看到,秦军的楼车开始缓缓向前移动,一个个步兵方阵,也动了起来。
项梁微微点头,开口称赞:“不动如山,其徐如林,蒙恬果然当世之名……”
然而没等他说完,城墙上突然传来喊叫之声:“别让这几个秦贼跑了,快放箭啊!”
项梁定睛一看,发现是那些操作着轒辒车秦兵举着盾牌,撒开双腿向秦军本阵退着跑去。
“不许放箭!”
项梁高声呼喝,制止了正在瞄准着的弓弩手。
要想射杀着几百人,至少要箭雨覆盖好几轮,这要射出去多少箭!
谁喊的放箭?
败家子!
于是,目睹着跑到百步开外的秦军,项伯愤愤一拳砸在城墙。
刹那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洪亮如同雷鸣的声音。
紧接着,脚下的城墙似乎开始跳动。
这一瞬间,在项伯心中,似乎如同一个甲子那么长久。
下一秒中,一股沛不可挡的力量,将他重重的抛上空中。
天旋地转中,他似乎看到了吴县厚厚的城墙,在一寸一寸崩解,城墙上的守军,四分五裂的到处乱飞。
恍惚间,他似乎发现了一块穿着铠甲的肢体残片,那铠甲的样式,和他身上穿的好像一模一样。
“可我的铠甲,是找工匠特制的啊!”
项伯张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好痛……”
痛彻心扉的感觉涌上大脑,他在一片黑暗中陷入永眠。
第三百三十四章 孤勇
轰!
宛如晴天霹雳的一连串巨响,掀起了漫天烟尘。
似有形似无形的冲击波,甚至将早已经跑到远处的操作着轒辒车的秦兵掀了一个跟头!
乱石穿云间,不仅远处的吴县传出了声嘶力竭的哭喊,就连正在列阵前进的选锋军,也惊疑不定的停下了脚步。
军阵中,战马嘶鸣人立而起,敲打着战鼓的士兵也愣住,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远处的尘土飞扬。
这?是怎么了?
对未知事物的恐惧,让这些莫名其妙来打这一仗的选锋军士兵,有了一丝想要退却的冲动。
但他们却并没有,也不敢做出逃跑的动作。
只是在原地站定不动。
作为被特意挑选的精锐,他们上有父母,下有妻儿,他们很明白,自己做了逃兵之后,会给留在家乡的亲人带来怎样的后果!
而站在楼车上的蒙恬,也同样愣住,双目圆睁,嘴巴微微张开。
“皇帝只说这是炸药,点燃后能震塌城墙,没说过会有如同晴天霹雳一样的场景啊……”
他浑然忘却了扶苏写下的说明,这些炸药是让他一路之上攻城拔寨用的。
也就是说,蒙恬将扶苏给他预留的十几份炸药,一下子全部用在了吴县城墙之下……
但下一个刹那,蒙恬迅速止住了脸上震撼的神情。
将是兵之胆!
此刻只有他镇定下来,指挥若定,选锋军才能从畏惧中走出。
在远处的烟尘尚未停歇之际,楼车上的蒙恬刷的一下抽出御赐的八面剑,骤然指向前方,声如洪钟吼道:
“城墙已破,进攻!”
在蒙恬身旁,跟随他多年,几乎是无条件信任他的涉间立刻大声吼道:“擂鼓,杀!”
刹那间,楼车下,代表中军幕府的战鼓被用力擂响。
隆隆响彻天地,发出角音的中级军官的‘帅’鼓,发出羽音的下级军官的鼙[pí]鼓接连响起。
击鼓而进。
“杀!”
“杀!”
“杀!”
应和着鼓声的,是选锋军口中的吼声。
喊杀声从最初的怯懦,渐渐变得无所畏惧,他们重塑信心,堵墙而进!
异象是从敌人那里传出的,中军响起的战鼓表示,这一切都是将军的安排,蒙恬将军的安排!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杀!
不得,勿返!
…………
城墙上,项梁呆坐在地面上,任由残肢碎石落在自己身边。
“发生了什么?”
“天罚吗?”
“天命,不是已然重启了吗?”
“为什么会是这样?”
……
在他身边,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田横和朱家。
他们对视一眼,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相同的惊惧,但远处响起的战鼓,反而激发了他们的勇气。
“将军,快振作起来,我们没有输!”
他们一左一右的拉着项梁,想要将他从地面上拽起来。
然而此刻项梁耳中嗡嗡作响,四肢无力,宛如一个泥人。
厚重的铁甲再加上他的体重,田横和朱家根本就拉不动他!
城墙下方,指挥着会稽黔首支援城头作战的范增从地上站起,颤抖的手拼尽全力的从腰间拔出长剑。
这是一把造型古朴,剑刃上遍布无数缺口的长剑。
这是项燕的剑!
这是昔日楚王赐予项燕的剑!
这是项燕覆军杀将时,用来自刎的剑!
范增在漫天飞扬的尘土中,注视着手中的长剑,依稀还能感受到那一腔热血的温度。
项燕的血早已干涸,但他的血还在沸腾!
他已经活的太久了,如果不是为了项梁,不是为了项氏一族,不是为了当日项燕弥留之际的嘱托。
他早就用这把剑,用这把饱饮了项燕颈中热血的长剑自刎,去九泉之下追随那个值得他一生追随的上将军!
士,为知己者死!
现在,他面对着列阵而来的秦军,心中没有任何的恐惧,反倒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宽慰。
胜利,固然是所有人都渴望的。
但,死亡,尤其是能够手握着这把仿佛带着项燕余温的长剑,战死在光复楚国的道路上,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杀!”
范增低吼一声,手握长剑,踉踉跄跄向城外走去。
既然城墙已经倒塌,就用自己的血肉,去构建新的城墙!
…………
城墙上,被田横和朱家拽起的项梁,呆滞的看着周遭的一切。
哀嚎声,哭喊声,喘息声,似乎全部都是从远处的天边出来。
“守不住的……守不住的……”
他张开慢慢溢出鲜血的嘴唇,自顾自的小声呢喃。
突然,他看到了城墙下方,坍塌的缺口处,缓缓走出一个须发皆白,老态龙钟的身影。
“这是……范先生?”
项梁的目光,不由自主被范增吸引了过去。
不仅是他,城墙上的士兵、墨者,城墙下的黔首,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范增吸引。
此时此刻,除了远处的秦军战鼓,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注视着范增,注视着这个垂垂老矣,步履蹒跚的老者。
但随即,他们的目光转移到了范增身旁,那一把遍布着缺口的长剑,那因为担心长剑滑落,而在手上和剑柄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麻布。
他这是?
人们的目光顺着他的身影向远处望去。
那里长戟如林,那里威武雄壮,那里有千军万马,那里有天下名将!
但那又如何。
一人,敌万军!
此时此刻,在寂静无声中,男子,捡起了手中跌落的兵器,女子,捡起了地上的草叉、耒耜,老人和孩子,寻找着周围一切可以用作武器的事物。
然后,他们默默地跟随在了范增的身后。
大楚不灭,亡秦必楚!
沙沙作响的脚步声中,一道道或高或矮,或男或女的身影组成了一道永不坍塌的城墙。
下一个刹那,城墙化作滚滚洪流,越过那个满脸坚毅,心中高叫着‘吾道不孤’的老人,义无反顾的涌向远处黑云压城的秦人。
城墙上,所有人的目光望向项梁。
“将军!”
“将军!”
无数声的喊叫,让项梁如梦初醒,他放眼望去,看到的是一张张坚毅的面容,一张张祈求出城,和秦人决一死战的面容。
“开城门!死战!”
尽管知道这是个错误的决定,但项梁还是猛然抽出长剑,转身向城墙下方走去。
第三百四十五章 后退者死!
选锋军,中军幕府的楼车上。
蒙恬放下手中的望远镜,看着涉间说道:“命令步兵结阵,大阵圈圆,你率领骑兵从侧翼迂回。”
涉间看看蒙恬,抱拳应诺而去。
蒙恬微微合眼,长叹一声。
他不明白为何会稽郡的黔首,无分男女老幼,全部跟在一个老翁身后向秦军扑来。
但,战场之上,你死我活,既然你拔剑相向了,那就别怪我剑下无情!
咚咚咚!
鼓声一变,正在驰骛进击的选锋军立刻停下,在原地站定不动。
此时,从军阵后方驶来一辆辆车厢包着铁皮的四轮马车。
车辆停稳后,拉车的马匹被牵引到后方,一辆辆停留在原地的车厢,组成了一道临时的城墙。
俄顷,中军幕府升起一面狗旗,这是号令弓弩手上前的命令。
从南郡而来的,被蒙毅操练了很久的五千精锐迅速登上车厢,手持强弩,看向远处乱糟糟,狂奔而来的会稽黔首。
在他们的身后,一万名从鄣郡征调过,输送辎重的黔首分为两队。
一队手脚并用为强弩上弦,一队往来不绝运送弩矢。
在弩手之旁,是一队队手持盾牌长枪的甲士。
他们手握兵刃,严阵以待,并没有因为向他们冲来的是老弱妇孺,而有一丝动摇。
官军杀贼,天经地义。
而且,杀掉这些试图冲击军阵的,同样是功劳!
俄顷,中军鼓声大作。
“放箭!”
射声校尉一声令下,弩兵轻抠悬刀,弩箭破空而去。
几乎是眨眼之间,挥舞着千奇百怪的兵器,高声呼喝着‘杀啊’的乌合之众,瞬间如同割草般倒下一片。
然而不等他们有所反应,车厢上站着的弩手回身接过上好弦的强弩,再次击发。
噗噗噗!
锋利的弩矢瞬间刺入人体,强大的动能让中箭者不由自主向后倒去。
“啊……”
“救救我,我不想死……”
哭喊之声再次在人群中蔓延。
受到鼓舞而产生的血勇之气瞬间消失不见。
除了那些受过军事训练的士伍籍男丁,那些因为担心秦人屠城而誓死反抗的老幼妇女,全部在同伴的哀嚎声中开始后退。
只要跑的够快,也许就不会被秦军捉住杀掉的……吧。
“后退者死!”
被人群超过的范增怒吼一声,挥剑在逃跑的会稽黔首中胡乱砍杀。
鲜血飞溅在他的脸上,让一张往日里慈眉善目的面孔,变得格外狰狞。
一个毫不在意自己生死的人,又怎么会在意别人的生死呢?
况且在范增心中,能为复楚而死,是莫大的荣耀!
而现在,这些胆小鬼玷污了这份荣耀!
所有人,都得死!
于是在哭喊声中,范增挥舞着长剑,奋力斩下了一个临阵脱逃的女人的头颅。
目睹了这一切的黔首纷纷愣住,一些人开始质疑之前听到的秦军将会屠戮会稽郡的消息是否属实,但更多的人,则下意识绕开范增,向吴县城中跑去。
他们准备收拾细软,逃入山林湖海。
反正秦军现在的目标,是吴县,以及戍守吴县的士兵,并不是他们!
嗯,他们笃定。
毕竟天下战事刚刚结束了十几年,能活下来的人,关于如何在乱世中活下来这一技能,都已经练到了满级。
然而让他们绝望的是,在他们的身后,是手持长戟短矛,结阵而来的士兵。
“后退者,杀无赦!”
项梁高举长剑,身边的江东子弟挺起长戟,一步一动。
“杀!杀!杀!”
黔首们试图再次转身而逃,但此刻人挤人的情况下,想要向侧面逃开,则千难万难。
于是,人群前方的黔首试图回身冲向秦军,而他们身后的人则推搡着向前冲去。
顷刻间,在项梁率军不停斩杀溃逃的黔首之时,自己的军阵也被黔首们冲的七零八落。
…………
远处,中军幕府的楼车上。
蒙恬握着扶手,眉头紧皱。
他本以为向选锋军猛冲过来的,乌央乌央的人群是同仇敌忾,誓死反秦的逆贼。
可没想到,两波箭雨过后,他们就溃逃了!
溃逃了!
再然后,就自相残杀的乱成了一团!
“那我摆出这么大的阵势,究竟是为了什么?”
蒙恬有些无语,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打过这种仗。
本以为是一场硬仗,可没想到……
呵呵!
他长剑向前一指,高声喊道:“全军出击!”
于是,中军幕府升起五色旗帜,所有战鼓被同时擂响。
选锋军迅速分成五队,一字展开,然后缓缓变成一轮弯月,向远处骚乱的敌军包抄而去。
然而最先做出反应的,是涉间带领的两千轻骑兵。
没办法,江南之地以船为马,能凑够两千骑兵,已经是将选拔标准放低了很多了……
在远远地看到了中军幕府升起的鸟旗之后,涉间猛地举起手中长戟:“冲!”
于是,他身后的两千骑兵顿时排成了三条横队,膝盖挨着膝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夹着长戟,跟随在涉间身后快步前进。
见此情形,涉间同样在心中长叹。
这些弱鸡也叫‘选锋’?
别说和鄙视链底端的戎狄骑兵相比,就是叫花子一样的匈奴骑兵,都能无伤全灭他们!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不仅选拔的标准降到最低,就连指挥他们作战的方式,也只能用这种最基础的,被皇帝称之为‘墙式冲锋’的战术。
毕竟这种冲锋方式转向不易,也就欺负欺负乱糟糟的步兵,面对着更加机动灵活,战术多样的传统骑兵,只有送人头的份。
但此时此刻,这些被涉间称为‘弱鸡’的选锋军骑兵,要面对的恰巧是乱糟糟的步兵。
于是,当隆隆作响的马蹄声传来的时候。
不仅仓皇逃跑的黔首傻了,就连那些忙着斩杀乱军,重新整队的会稽郡士兵也傻了。
试想一下,一个高是你的两倍,重量是你好几倍的庞然大物,以每小时近四十公里的速度向你撞来。
不跑的,要么是傻子,要么……
“结阵!”
项梁厉声高呼,带领着究竟训练的那三千名老卒越阵而出,挡在了选锋军骑兵和乱糟糟的本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