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你丫别跑!
嘟嘟!
牛角号的声音再次响起。
羌人营地右侧的山包上,屯长卜带着五十名骑兵电掣而下。
人数虽少,但对于此时惊恐万分的羌人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羌人首领无奈,只得挥动手中的青铜长斧,分出一部分羌人武士防守侧翼。
于是,趁着羌人混乱的时候,蒙颖双腿轻磕马腹,带领中军加速冲锋。
两百步!
一百步!
八十步!
蒙颖骤然吹响了口中的铜哨。
这是扶苏效法后世所做的工具,黄铜作原料,优质软木作哨核,能吹出很尖锐的声音,百步之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相比于拿在手中的铃铛,吹哨发令更加省力,也能解放基层指挥官的双手。
随着哨音的响起,冲锋中的骑士平端强弩,瞄准远处举着盾牌的羌人。
在战马腾空的一瞬,弩弦嗡嗡作响,弩矢如闪电般向外飞去。
携带着强大动能的青铜弩矢瞬间刺穿羌人的盾牌,刺入他们的身体。
噗噗噗!
血花溅起,前排的羌人如同割草般倒下一片。
一轮射罢,蒙颖吹响铜哨,周围的骑士靠拢在一起,平端手中的长戟,堵墙而进。
与此同时,羌人中也传出了一连串的尖叫,弓弦破空之声响个不停,箭矢如雨点般向秦军落去。
只不过,羌人的箭矢多是骨制或削尖了的木棍,即便是射中了秦军,也并没有射穿他们身上的皮甲。
尽管如此,蒙颖还是有些庆幸的看了一眼扎在腿甲上的骨箭。
虽说他们穿的是轻质皮甲,但确是重新设计制作的。
相比于最初的版本,新式骑兵甲增加了对骑兵腿部的防护,这一点是原来所没有的。
在战马的全速冲锋下,五十步的距离眨眼而过。
羌人紧紧握着手中的木柄武器,满是惊恐的看着秦军骑兵闪耀着阳光的长戟。
在战马即将撞上羌人阵线的时候,蒙颖稍微偏转马头,带领中军向羌人侧翼掠过。
侧击切角战术!
这是轻甲骑兵针对密集步兵阵型时所用的一种基础战术,可以让自己始终处于以多打少的局面。
密集的撞击声和兵刃刺穿肉体声过后。
羌人阵型被切去了大约五分之一的大小,同族兄弟肢体残缺倒在地上哀嚎声,让侥幸活下来的羌人脸色煞白,不由自主的紧紧缩在一起,仿佛这样可以获得安全感一样。
蒙颖调转马头,看了一眼即将冲到羌人侧翼的左军,于是有节奏的吹响了口中的铜哨。
慢慢的,再次发起冲锋的骑兵从原来的两列横队,转变为用来冲阵的锥形阵。
羌人的战斗意志已经动摇了,这一次的冲锋,蒙颖打算在左军的配合下,彻底撕裂羌人的阵型,然后分而食之!
蒙颖本人的目标,则是那个手持青铜长斧的羌人首领。
作为第九级的五大夫,只有亲自擒获敌首,指挥打赢这场战斗,且损失数小于斩首数,才可以再晋一级爵位。
装备的优势,让蒙颖不太担心后两条不达标,他所担心的,就是那个羌人首领被身边的骑兵抢了人头,或者……
有个姓墨菲的曾说过,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羌人首领果然和蒙颖担心的一样,他向后退了几步,带着三四个随从跳上马背,向营地后方的山谷疾驰而去。
“你丫别跑!”蒙颖大吼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惶急和愤怒。
作为全场的指挥,蒙颖不能像羌人首领那样,抛下身边的骑兵。
“麻蛋,老子的庶长爵!”
于是他愤怒的骂了一声,长戟刺入一名羌人武士胸口,用力挑起,重重摔在了人群中。
首领的跑路,以及左军骑兵的杀入,让羌人们彻底失去了战斗的欲望,他们发现逃跑无望后,纷纷跪地请降。
蒙颖看了一眼因为战斗而四散在山坡上的牛羊,在杀掉了负隅顽抗之人后,接受了羌人的投降。
而秦军骑兵也对此并没有异议,毕竟抓俘虏和斩首都是同样的功劳。
向导乌氏耷和几名留守的士兵带着驮马赶来,乌氏耷和蒙颖耳语几句后,用羌人的语言指挥着投降的羌人,将跑散的牛羊赶了回来。
蒙颖不担心羌人会趁机逃跑,因为在茫茫无际的荒原上,离开了马、牛羊和帐篷,逃跑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没过一会,负责切断羌人退路的五十名骑兵,驱赶着数百名妇孺返回营地。
其中百将长戟上挑着的,正是那名临阵脱逃的羌人首领。
“幸不辱命!”百将丢掉长戟,向满脸艳羡的蒙颖行礼。
“哎……”蒙颖长叹一声,拍了拍百将的肩膀:“吕泽,你做的很好,不愧是陛下选中的材士!”
听到蒙颖如此说,吕泽心中的巨石落地,虽然蒙颖看上去不像是会抢夺手下军功的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郎将,不知羌人首领的脑袋,可以晋几级爵位?”吕泽看着远处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转头看着蒙颖问道。
蒙颖和身边的一名传令兵耳语几句,让他指挥那些羌人妇孺拆掉营地、圈舍,随军队返回枹罕,随后转头,略微思索:“大约两级。问这干甚?”
“才两级?”吕泽略微皱眉。
才两级?人言否……蒙颖笑了一声,问道:“两级军功爵,就是两百亩地,这还不满足?”
吕泽抱拳苦笑道:“郎将有所不知,吕家受人牵累,全家被罚为隶臣,在上林苑做工。”
“虽说陛下大赦,赦免了家父家母这样的年迈之人,但其余壮年者,并不在赦免之列,只能交钱抵罪。”
“可是,要想赎为庶人,每人至少要五六千钱才行,而且有一技之长的隶臣,依律并不许自赎其身!”
“我的两个妹妹,都是因为会织布,所以才被发往咸阳宫做了织女。”
“只有依靠军功爵,才可以抵消她们的罪。”
“依秦律,交还两级爵位才可以将自己亲人中赎为庶人……”
吕泽说完,眼角微微湿润,虽说妹妹们从宫中稍信说自己过得很好,不需要他们担心。
但做她们大哥呢,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第六十三章 被嫌弃的陈婴
一路平安无事的前进了三天之后,蒙颖远远的看到了飘扬的秦军旗帜。
俄顷,上千骑兵在羽林郎韩信的带领下,旌旗招展而来。
“蒙颖,你可知罪!”韩信板着脸,大声呵斥。
“我有何罪?”蒙颖皱着眉头,有些不明所以。
“左将军将令,你部前往羌地烧荒,本应在一日前返回枹罕,现已失期,你说有没有罪?”
“所以,你这是来抓我的?”
“不,左将军害怕你被羌人豪酋抓去做了上门女婿,特意让人前来寻你,我正巧在大帐外站岗,于是就揽下了这个任务……”
韩信说完,满是艳羡的看着遍地的牛羊和羌人俘虏。
同样是跟随护羌中郎将章邯出征,但他上次前去草原烧荒,就没有碰到羌人部落……
哎……这都是命啊!
“你小子,吓死我了!”蒙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策马上前给了韩信一拳。
有了这一千骑兵的加入,蒙颖就再也不用担心羌人俘虏的问题了。
“看到你真好!”蒙颖笑呵呵的说着:“实不相瞒,这些天我睡觉的时候都是睁着眼!”
“咦……我可不是龙阳君。”韩信拍了拍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你这么说,考虑过李承的感受吗?”
“他和……呸!”蒙颖闭上嘴巴,环视一周,发现无人注意,随即长舒一口气。
韩信也是一脸悻悻,妄言、诽谤,这两条可是重罪。
过了一会,韩信开口打破沉默:“让那些老弱的俘虏坐到牛车上,成年羌人则背缚双手,骑马赶路!”
“好,就按你说的办!”蒙颖点点头,随即叫来吕泽,让他去重新调整队伍。
“咦,这牛看起来好奇怪啊?”韩信这时才注意到拉着牛车的并不是他常见的水牛和黄牛,而是长着长毛的牛。
“噢,羌人叫做氂[yǎ]牛。”蒙颖从怀中摸出一方帛书:“不过陛下说,这种牛叫做牦牛……毛长不耐热,不适合关中地区,老牛留着拉车产奶,小牛送到县里学拉犁!”
“陛下果然博学!”韩信拱拱手,策马跟在蒙颖身旁向枹罕返回。
……
咸阳,材士馆。
虽然已近十一月了,但此时的气候却比后世高出不少,这一点,从季布身上单薄的秋装可以看出。
季布脚上踩着一双木屐,手上拎着一个竹篮,头上没有带冠,只是用一根树枝固定着头发。
“季布哥哥哪里去?”一个身穿黑色直裾的少年迎了上来。
“去洗澡!”季布言简意赅。
这是他同房间的‘室友’,钟离眛,东海郡朐县人。
和季布是由乡里推荐的不同,钟离眛是朝廷下文征选的。
“等我,同去!”钟离眛留下四个字,一溜烟向客舍跑去。
没一会,钟离眛同样手中提着竹篮,脚踩木屐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相敦厚的青年。
青年也是同样的打扮,手提竹篮,脚踩木屐。
他怎么也来了,真讨厌……季布微微皱眉,把脸扭到一边。
这是他的另一个室友,东海郡东阳县人,陈婴。
季布讨厌陈婴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材士馆中居住的,几乎全是庶民出身的材士,唯独陈婴在被选为材士之前,曾经是县里的令史。
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这是陈婴做了自我介绍之后,季布心中的第一印象。
“季布、陈婴,你们等我一下,我先去买张澡票,本月免费次数的我已经全用完了!”钟离眛有些歉意的说着。
季布摸出了腰间的竹牌,发现他本月的免费洗澡次数也只剩下了一次,于是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你快点……”
本月朔日,将作少府在咸阳城中修建的公共浴室竣工。
像他们这样的三百石小官,每月可以免费洗浴三次,三次过后,再来洗澡就需要购买澡票了。
“不必如此,我这里有多余的。”陈婴从怀中摸出一个盖有材士仆射印的竹片递了过去。
“这不好吧……”钟离眛有些犹豫,虽说君子有通财之义,但直接拿了,会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贪小便宜之人!
“别客气,前些天浴室打折,澡票50钱一张,买十张送一张,这一张本就是白得的!”陈婴将竹片塞到了钟离眛手中。
50钱?一石半粟米!这陈婴要么是个贪官,要么是个大户……季布斜瞥了一眼,同时盘算着,自己每个月洗的三次澡,居然价值五石粟米!
见此情形,钟离眛也不再扭捏,拱手道谢后一起向外走去。
三人行走间,陈婴问道:“二三子可去过那长阳街浴室?”
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季布探过头,看向陈婴:“阁下说的可是长阳街女闾(妓院)旁边的那一间?”
“正是!”陈婴见钟离眛有些疑惑的左右观望,和季布相视一笑,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我去看过一次,不过嫌贵,所以就没有进去……”季布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只是现在,拿着钱也去不了咯!”
“浴室拿钱买票不就能进吗?为什么进不去了?”钟离眛有些不解:“还有,女闾是什么呀?”
“女闾就是……”
“小孩子别瞎打听!”陈婴横了季布一眼:“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哦。”钟离眛点点头,不再言语。
他们三人中,以陈婴最为年长,且平日里敦厚宽和,所以他一直把陈婴当做兄长看待,既然陈婴说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不打听就是了。
季布则撇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钟离眛再过两年就该加冠了,逛逛女闾有什么!
他趿拉着木屐,懒洋洋的说道:“和长阳街浴室一起关门的,还有咸阳女闾,听说呀,以后也不会再有女闾咯!”
“为什么?”陈婴皱着眉头问道,他这半月多在材士馆读书,所以对于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
季布和路过的材士打着招呼,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也向对方招了招手,然后才压低声音,对陈婴说道:
“我听人说,陛下前些时日微服前往长阳街,正巧在浴室中看到了不堪入目的场景,于是浴室、女闾都关了,相关吏员全都去南山砍竹子了……”
第六十二章 烧山
蒙颖拍了拍吕泽的肩膀,最终却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说实在的,对于吕泽捡了个漏,斩首羌人首领这件事,蒙颖虽说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但要说内心全无芥蒂,是不可能的。
毕竟,那可是一级爵位!
不过是累世将门的骄傲,以及昭昭秦法的威严,让他不屑、也不敢和吕泽争功罢了。
蒙颖饶有兴致的站在一名士兵身后,问道:“她美吗?”
“美,美滴很!”那名士兵吸溜了一下口水,眼睛死死盯着一名腰细胯宽的羌人少女。
“四千五百钱,带回家做婆姨!”
“太贵了,便宜点……郎、郎将!”
众人的哄笑声中,蒙颖大声吼道:“能拿的都拿走,带不走的一把火全部烧掉!”
士兵应诺而去之后,蒙颖拉过乌氏耷,左顾右盼之后小声问道:“耷,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迷路了?”
“郎将这是说的什么话!”乌氏耷一脸哭笑不得:“这路,都是我走熟了的!你没在荒原上走过,你不懂。”
“荒原上是没有什么道路可言的,也许今年你走过的路,一场大雨之后,要不了几天就被草木遮的严严实实了!”
“所以无论是羌人还是匈奴人,用来辨别方位的,有时是一堆碎石,有时是挂在树上的一块兽骨……”
“不过我们在这里碰到的这个羌人部落,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了!”
蒙颖不明觉厉的点了点头,问道:“那距离咱们要去的地方,还远吗?”
他看了一眼远处山坡上,正在秦军士兵看押下,收拢畜群的羌人俘虏,心想,要是此地距离要烧掉的草场远,就只能处死俘虏、畜群了……
乌氏耷沉默着思索片刻,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远了,向西北翻过两座小山包就到了!”
“还要翻过两座山包?”蒙颖有些犹豫,这些天来深入羌境之后,他才理解了扶苏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望山跑死马。
两座山包,骑马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
乌氏耷摇摇头说道:“我们不需要再往前了,你看现在的风向,如果我们在对面的山上放一把火,火借风势,眨眼间就可以席卷整片草场……”
蒙颖抓起一把土,测了测风向,随即看向远处山丘之上枯黄的灌木和草丛,点点了头,心中想道:
“虽说和军令不符,但也算是完成了任务……嗯,等下放火的时候要注意了,别烧到自己人!”
蒙颖继续问道:“问清楚了吗?这里的羌人是哪一个部落的?”
乌氏耷点点头回答道:“这是烧当羌的一个分支,豪酋(首领)叫姜痒……”
姜姓?烧当羌?
他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不是说他们生活在德水以北的大允谷吗?
蒙颖心中浮现出许许多多的问题,回想起自己在咸阳看过的典籍,如果这一支羌人姓姜的话,那么他们也许是炎帝的后裔……
“朗将,已大致清点完成。”一名百将走上前抱拳行礼:“共计斩首43级,俘虏壮年男丁95人,老弱妇孺322人,牛155头,马124匹,羊2477只,牛车15辆,铜器共计254件……”
马匹的数量有点少,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踹营的时候光顾着杀人了,不可能分兵去收拢牲畜……蒙颖微不可查的点点头,随即问道:“我军伤亡如何?”
百将脸上显出尴尬之色,嘴角抽了一下,说道:“轻伤十五人,大多是箭伤,重伤一人,是第二波冲阵的时候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被自己的马把手臂踩断了……不过已经处理过了,没有落下残疾,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被自己的马踩断了胳膊……蒙颖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随即长叹一声。
在没有大量装备马镫之前,骑兵大多数时候,都是担负袭扰和截击任务,并不会主动用于冲击敌人步兵阵型。
尽管这一路上加紧时间进行训练,可还是闹出了这样的事故……
蒙颖摇了摇头,随即脸上浮现出掩饰不住的笑意。
这是他的第一次领兵作战,战果虽然小了一点,和他老爹参加的灭国战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
按照秦律,他这可是大胜!
虽然他这个高爵位的主官升不了,但跟随他的骑兵和向导都可以获得相应的晋升!
秦律中,骑兵和弓弩手一样,在战斗中都不是靠着斩首记功,而是集体功。
毕竟后者没有机会亲自斩首,而前者并不具备斩首的条件。
所以此战之后,所有的参战人员都将晋爵一级,并且还会获得额外的赏赐。
这是因为他们抓到了大量的俘虏,以及畜群。
两个时辰过后,羌人俘虏老老实实的套上牛车,将帐篷皮革等物搬到车上,在秦军骑兵的驱赶下,跟在牛车周围蹒跚而行。
在他们的身后,熊熊燃烧的烈焰在吞噬了他们的冬季营盘之后,又在呜咽的秋风吹拂下,向远处的山丘扫去。
片刻之后,蒙颖带着十几个骑兵赶了上来,在他的指挥下,队伍被重新排列。
吕泽带着两什骑兵和向导乌氏耷一起,在前面为队伍引路;
两名屯长各自带着五十骑兵,游走在队伍两翼;
蒙颖亲自带队在最后面,看押羌人俘虏以及牛羊,马群则被两名戎狄出身的骑士驱赶着,位于队伍最后方。
这样一来,羌人俘虏手无寸铁的被看押在队伍最当中,而且远离马群,即便是想跑,也跑不出秦弩的射程。
到了晚上,蒙颖按照羌人精壮迎战,而让妇孺跑路的特点,将宿营地分为三处。
一处是牛羊和羌人儿童,负责看管的是吕泽带领的五十名骑兵;一处是马群,负责看管的是乌氏耷带领的十名骑兵,他们只需要看住几匹头马,就不用担心马群走散。
最后的一处营地,关押着成年的羌人。
游牧之民民风彪悍,即便是女人也不能小看,所以这一处营地由蒙颖亲自负责。
一来凭借个人武力使得羌人不敢心生杂念,二来则可以震慑士卒,免得他们趁夜色对羌人女子图谋不轨!
毕竟这时候的士兵,可不是什么道德模范。
第六十四章 扫黄!
陈婴轻声说道:“关的好!”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阁下为何如此说?”
陈婴转过头,看到的是一个身穿黑色直裾,头戴长冠的青年男子,他呼吸微微滞了一下,斟酌着说道:
“长阳街浴室和女闾相连,男女皆赤身混浴,若是乡野之地自是无妨,可咸阳乃帝都,此举未免不妥……”
“况且,男女相悦,发乎情,止于礼……”
陈婴很是吊了一番书袋,直听得的季布昏昏欲睡,没有丝毫插话的欲望。
等到众人将要走到材士馆门口的时候,陈婴突然说道:“哎呦,我忘记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今天就不陪二三子一同沐浴了……实在抱歉,改天长阳街面条馆,我请!”
终于……季布嘟囔了几句,眼角含笑的带着钟离眛走了。
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陈婴放下竹篮,正正衣冠,转身对头戴长冠的男子长揖及地:“臣,材士陈婴拜见陛下!”
不是吧阿sir,这么快人设就崩了?……扶苏一愣,先是低头看了一眼,从宫中出来的时候,特意将玉佩等暴露身份的东西都取了下来,陈婴是怎么认出来自己的?
“起来吧。”扶苏虚扶了一下,问道:“你认得朕?”
既然陈婴已经认出了他,再装模作样的就没有意义了。
陈婴面带微笑:“多日前,陛下自咸阳西返回宫禁时,臣正在道左。”
他说的应该是我去卡路里那一次,带着上千骑兵确实有些招摇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以刺杀秦帝为殊荣呢……扶苏点点头,和陈婴走到一旁,问道:“方才你东拉西扯了一大堆,应该是担心季布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冒犯了朕。”
“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说一说你对于朕关了女闾的看法。”
陈婴闭上眼睛,凝神思索了片刻:“昔年管仲设女闾,一为财赋,二为招揽英才;勾践设营妓,乃为稳定军心。”
“现如今我大秦如日方升,横扫六合而一统天下,以上两者虽说已不合时宜,但……子曰,食色性也……”
言外之意就是不赞成朕关掉妓院咯……扶苏在心中暗暗叹气。
如果他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秦国人,他对于女闾的看法,可能就和陈婴差不多了。
女闾中的女子多是由战俘或奴隶中选出,并不会对百姓有什么侵扰,而且每年还可以有一笔不小的收入。
何乐而不为……个屁!
扶苏回忆起当时在长阳街女闾中看到的一幕。
那个迎上来的女孩有多大?
十三、十五?
浓妆艳抹,衣衫华丽,但本该明亮如小鹿的眼睛,却满是麻木。
扶苏转头就去了少府,将所有官营的女闾通通关了,负责管理的吏员全部调岗。
用女人来招揽人才?
呵呵!
秦律又不禁止纳妾,若真是有才,就来朝廷做官,拿着朝廷的俸禄,想纳几个妾都行!
至于从中抽取的花粉税?
去他妈的,堂堂一国之君,还没有磕碜到要靠女人的皮肉钱过活!
更何况,这些女子皆是华夏之民,同源同种,扶苏更加不忍心放任她们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所以不仅是咸阳地区,全国范围内关闭女闾的诏书已经发往了天下各郡县。
而关闭女闾后对于那些可怜女子的善后,扶苏也早就规划好了。
那就是将她们安置到即将成立的纺织工坊。
自食其力,用自己的双手,重塑自己的人生!
按照扶苏的设计,第一台水力纺车正在打造中,配套的厂房也已经在泾水西岸动工。
纺织女工的数量自然是多多益善。
万幸的是,这一时期的秦国,并没有梅呀艾呀之类的花柳病,只是许多年纪轻轻的女孩,因为反复流产,可能这辈子都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扶苏看了一眼有些惶恐的陈婴,微微摇头,那话怎么说来着,历史的局限性。
陈婴的看法,正是大多数秦人的看法。
既然穿越到了这个时代,总要留下些脚印才是……扶苏向陈婴安置了几句后转身离去,此人和历史上记载的基本一致。
有才华,但做事谨慎,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怂,不愿意做出头鸟。
不过治理天下嘛,敢打敢拼的人才固然重要,但这种能够因循守旧完成上级下达命令的臣子,也同样不可或缺。
从材士馆走出,扶苏对于要去的博士馆也兴致缺缺了起来。
受限于现在的交通条件,很多征辟的材士还在路上晃悠呢,等到他们全部到齐,恐怕至少还要再等一个月!
扶苏看着远处博士馆中的人来人往,心中觉得一阵得意。
学会文武艺,售与帝王家。
自从重用了叔孙通、郦食其之后,再加上自己往日里和儒家的关系还行,就连不愿意接受始皇帝征辟的孔子八世孙,孔鲋,一接到他的征辟诏命,也屁颠屁颠赶到了咸阳。
不过扶苏决定先晾着他。
儒家嘛,可以用,但不可全用。
民贵君轻社稷次之这一点,虽然某朱姓同行不喜欢,不过在扶苏看来就很好,毕竟马哲课不是白上的。
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一套理论,用来教化四方蛮夷,也不错!
大秦的辉煌需要他们的臣服和奉献。
……
在扶苏惦记着如何教化蛮夷的时候,郦商正带着一队越人武士押解着数百骆越奴隶,前往番禺县外的一块荒地。
这是一块占地上万亩的平地,靠近河流,荒草萋萋,内中隐藏着数十头大鳄。
当然,现在那些大鳄已全部不在了。
皮存入县府,或用作甲胄或制成鼍(tuó)鼓,至于肉,则被炙烤后分食。
在军队清扫了周围的大鳄之后,子婴依然不放心,让人沿着河道修建一堵矮墙,彻底隔绝大鳄上岸偷袭的可能。
至于饮水的问题,则让匠人在河岸边修了一架水车,免去到河边打水的危险,还可用于灌溉。
因为缺少耕牛,所以被郦商押解来的这一批骆越人奴隶,大多是用来取代耕牛的。
第六十五章 效率提升十倍
片刻后,郦商将骆越人奴隶交给了一名工头。
这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骆越人,身材矮小皮肤黝黑,但却颇有语言天赋,十多天的时间内,已经可以用肢体动作和部分雅言和秦人沟通了。
因为子婴在海边捡了一个漂亮的贝壳,所以这个骆越人被赐名为‘贝’。
郦商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问道:“今天已经开出了多少亩田?”
贝抬起头,满脸讨好的说道:“五……五十亩!”
郦商看着贝伸出的四根手指,一阵唏嘘,随即叮嘱道:“累了就让他们休息,别跟前两天一样,把人活活累死!一个人可是价值半斤盐呢!”
见到贝一阵点头哈腰但却满脸的迷茫,郦商微微摇头,放慢语速重新说了一遍。
“知道了,公子,拉四十步歇、五十声。”贝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随即大声呼喝着,带着骆越人奴隶去拉犁。
因为是荒地,所以需要四个人才能拉动一张曲辕犁,在后面扶犁的共有两人,一个是从龙川来的秦人,另一个则是稍微机灵点的骆越人。
一师一徒,每教会一个骆越人扶犁,秦人可获得百钱的奖励。
郦商四处转了一下,发现整个种植园和他上次来的时候,大相径庭。
原本散布在四周的帐篷,已经渐渐被一间间小屋所取代。
郦商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新修建的房子和中原的砖、木结构不同,这里的房子是由竹木搭建。
主体的框架由直通屋顶的高柱和质地坚硬的原木搭成,墙壁和屋顶则是就地取材的竹子和茅草。
分为上下两层,楼板离地三尺多高,下面堆放着柴火和农具。
睡觉时不挨着地面,不仅隔绝水汽,也不担心会被大鳄或毒蛇袭击……郦商暗自点头,正要再仔细查看,却听见远方传来喊声。
“郦商过来!”
他抬起头,看到的是站在高台上向他招手的子婴。
“公子不在郡府待着,怎么跑到这里了?”郦商从马背上跳下来,走上高台。
“因为这才是我来南海郡的主要目的呀!”子婴笑着说完,随即转头看向下方正在忙碌中的工师和奴隶。
子婴指着远处在工头们监视下,卖力工作的骆越人,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在这里一天,这些人也许就可以多活一天!”
郦商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不用自主的点了点头。
因为过渡的鞭笞和劳累,再加上水土不服,两天时间内,骆越人奴隶死了三百多人。
照这种死法,要开出一万亩的种植园,至少要搭上数万条人命!
虽然半斤细盐就可以换到一个骆越人奴隶,相比起国内的四五千钱一个隶臣,可以说是很便宜了!
但是死人多了,对于种植园的开垦进度,也是有很大影响的!
这是郦商之前的看法,不过现在子婴的态度,让郦商明白了……
公子不是心疼钱,只是心肠太软了!
下方的流溪河上,从长沙郡来的工师们在河面上拦起了一道绳索,数十名奴隶用长长的竹竿拍打水面。
“公子,他们这是在做什么?”郦商好奇的问。
“拍打水面是为了吓走大鳄。”子婴说完,指着河面上的绳索,则卖了个关子:“至于那些,等下你就明白了。”
郦商摇了摇头,只得耐心等待。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号角声。
高台下方的工师和匠人们开始大声高喊:“木头下来咯!”
上百名手持钩锁的奴隶立刻跳进水中,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郦商踮起脚尖,极目望去,看见河流上方,许多身上只穿一条短裤的船工,正划着木筏顺流而下。
他们不时用手中的长竹竿在水中比划着,似乎是牧羊人在驱赶羊群一般。
等待船工靠近,郦商才发现,在木筏周围,还有许多顺流而下的木料和竹竿,随即恍然大悟,这些应该就是用来盖竹屋的木料了。
子婴看着下方忙碌中的人群,笑呵呵的向郦商解释起来。
他和任嚣,以及越人君长们聊天的时候,了解到河流上游的越人部落依水而居,日常以船为车,以楫为马,虽然不掌握什么高深的造船方法,但却精于水性,用竹筏就敢下海抓鱼!
所以任嚣和这些越人达成交易,骆越人奴隶前往他们的领地砍伐竹木,用来建设种植园。
越人负责做监工,并把砍下来的竹木运往下游,相应的报酬则是砍伐树木产生的坡地,交由越人耕种。
事后任嚣说,这就是陛下常说的双赢。
有了同样熟悉丛林,且在树林里跑的比猴子还快的越人监工,骆越奴隶完全丧失了逃跑的可能,只能老老实实的按照要求砍树。
所以种植园的建设基本是一天一个样。
而有了耕地,越人就会从山里转到山外定居,编户齐民,在连坐法的威慑下,越人也不会轻易再起反心。
而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耕种朝廷的土地,自然要给朝廷缴纳赋税,更重要的,则是贼来需打,定居的越人越多,南海郡的治安压力就越小。
双赢,自然是大秦赢两次!
片刻后,数十根大木以及数不清的竹竿被抬上岸边,充作船工的越人在向子婴行礼后结队离开。
每三天运送一次木料,下一次再来的时候,就是三天后了。
子婴点点头以示回礼之后,拉着郦商走下高台:“走,本公子带你去看一个好东西!”
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郦商在心中打了个机灵,但还是跟在子婴身后,向河边的一间棚子走去。
“见过公子!”棚子中的一名头戴爵弁的工师弯腰行礼。
郦商认得他,这是新任将作少府公输轨的三子,公输磐。只是棚子周围的东西,让郦商有些摸不着头脑。
水车、曲柄……这是锯条?
“这是何物?”郦商看向子婴问道。
“水力锯木机!”子婴一脸仰慕的表情:“陛下真乃神人也!”
陛下?陛下不是在咸阳吗?跟陛下有什么关系……郦商越发疑惑。
公输磐笑着解释道:“这是按照陛下图中所绘制,由家父所打造出的器械,利用水力代替人力,锯木的效率比从前提升不止十倍!”
第六十六章 水力锯木机
郦商睁大眼睛,喃喃低语:“这么神奇的吗?”
“用家父常说的一句话,巧夺天工!”公输磐笑着说完,继续介绍起来。
“这两台锯木机的结构并不复杂,用陛下的话说,只是通过曲轴,把水车的圆形运动,转化成往复式运动,带动锯条来回拉扯,达到锯木头的目的。”
郦商凑近看了一眼,发现锯条全部由钢铁所制,在锯条的上方,还刻有一行小字‘二世元年,将作少府轨,工师黎,丞於,工昌’……
郦商微微点头,这就是大秦的物勒工名制度了,要是这根锯条出了问题,可以一路问罪到将作少府公输轨!
公输磐说道:“这两根锯条全是规格一样的长锯条,陛下最初的设计中,本是想要用圆形锯片,不过试做后发现锯片抖动,无法锯出平整的木材,所以二次改版后,决定用上下运动的锯条。”
“我们在河边加高河堤,一共修建了两架水车,每架水车可带动两台锯木机。”
“这个棚子中的两台锯木机专门用来锯木板的。”
公输磐带着郦商向侧面走去,指着水车主轴两侧分别安装的垂直刀架:“框型刀架,可以垂直安装一大排的锯条,还可以根据所需木板的厚度,调整锯条的间隔距离。”
“这就是锯木时联动装置,锯条分为两组,一组上一组下,只要把圆木推进刀架里,从另一面出来的就是木板了,十分省力,只需要两三个人往里面送木头就行。”
公输磐指着刀架对面的平台说道:“这个是陛下称之为锯床的东西,下面有四个铁轱辘,扣在两条木轨上,可以前后移动。”
郦商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等下可以让我试试吗?”
子婴乐呵呵的说道:“当然可以,白得一个劳力,本公子当然不会拒绝!”
“只是在开工之前,需要穿上特制的工作服!”
郦商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看到了挂在木架上的‘工作服’。
那个猪嘴结构的装具他认得,据说是防粉尘用的,至于那双长而厚的皮质护手,应该就是防止锯伤手臂所用。
“另外两台也是这样吗?”郦商摸了摸锯条,转头看向公输磐。
公输磐摇了摇头,回答道:“另一座水车连接的是两座单锯锯台,分为上下两层,下层可以用来截断粗大的圆木,上面一层可以用来当作台锯,制作一些特殊的木条或者木方,也可以用尺子锯出符合特定角度的形状。”
“竹屋的门框就是这么锯出来的?”郦商看到公输磐点头默认,赞叹道:“不愧是鲁班后人,这个锯子让你们玩明白了!”
公输磐满脸堆笑,拱手说道:“这都是陛下的功劳,我等只不过在此基础上,略有损益罢了!”
子婴摆了摆手,几名奴隶扛着阴干的圆木走进棚子。
公输磐指挥着郦商站到锯床后面操作,转动手轮,把锯床上的三根推料架向里侧移去,对一边的工头说道:
“让他们把圆木放上面,对,前面再往外拉一下,后面推紧!”
工头带着奴隶按他的吩咐去移动圆木后,公输磐走过去,把三根推料架上的铁楔子砸进去。
铁楔子如鸟嘴一样插入圆木中,可以固定圆木。
公输磐固定好圆木之后,又走到锯条旁边,打开上面的水槽,顺了个竹管到锯条上,这是向锯条上送水的。
接着他又检查了一下锯条是否固定好,最后点点头,通知外面的工师将水车连上。
只听得外面传来水流哗哗的声音,锯条瞬间就开始上下动了起来。
公输磐告诫道:“大家都注意,锯子在运转期间,千万不能被不相关的人接近,即使是操作之人,也应注意锯口一尺的范围内不能接近,否则会死人的!”
等待工头将他的话翻译完,几个奴隶也点头之后,公输磐回到锯床后,顺着圆木的边缘往前看了看,随即对郦商说道:“可以开始了。”
郦商推了一下,随即惊喜的说道:“好轻巧啊!”
虽说圆木需要由好几个奴隶才能抬到锯台上,但他推动锯床却并没有花费什么力气。
公输磐白了他一眼,心说你一个单挑大鳄的壮汉,当然觉得轻松了!
郦商向前推了两三尺,木头前端已经抵到锯条上了,便听得‘吱嘎’连响,上下移动着的锯条切入圆木之中。
锯条上方有水流下,将锯末冲走,流入下方提前挖好的沟渠中。
郦商不断把锯床前推,‘沙沙’声不断,眼看已经快锯到木料底端了。
公输磐边盯着郦商的动作,边吩咐道:“快!快把要锯下去的边板接住!”
工头把他这句话翻译之后,四五个奴隶连忙走到锯后,去接那锯下的边板。
因为是没有去树皮的木料,最后有一小片树皮被锯条带着卡在锯台上,本来也没什么大碍,但有一名奴隶竟然伸出手想要捏下来。
公输磐连忙吼道:“住手!”
那名奴隶虽然听不懂,但还是猛地一个激灵,愣在当场。
骆越人工头走上前去,一把将他拉回来,随即用鞭子抽打起来。
惨叫之声连连,但同站在一列的骆越奴隶却充耳不闻,脸上反而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
“行了、行了……停!”子婴面露不忍之色,出言制止。
“好……喏!”工头赶忙停下来,学着秦人的样子弯腰拱手行礼。
公输磐无奈的再次重申:“水力锯打开后,锯前面不能站人,手要和这锯条保持至少一尺远的距离。否则,这就是下场,听明白了的把手举起来!”
工头照着翻译了一遍后,几个奴隶举手表示懂了。
公输磐摇了摇头,对郦商小声嘀咕:“其实刚才的话,我已经告诫过他们很多次了,没办法就是记不住,公子还不让打……”
郦商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接话,他走到锯好的木板看了几眼,叫出声来:“好直呀,一点弯也没有!”
子婴替那个挨打的骆越人处理完伤口,笑着说道:“下面有轨道控制,当然不会弯啦!”
第六十七章 鄙视链
郦商看着下方轨道,啧啧称赞了一会,随即向前推着锯床,将整根圆木锯成了板材。
见此情形,公输磐赶忙走到他身边,说道:“锯床向后退的时候,注意要拉动这个铁杆,这样会让锯床的上半部向外偏移一下,不至于撞到锯条。”
郦商拉了一下,锯床上半部连着木料都向外偏移了几分,再退回来时,木料就没有蹭到锯条。
“哎呦,厉害啊!”郦商睁大眼睛问道:“这也是鲁班秘术?”
公输磐摇摇头,满脸钦佩:“不,这是陛下的设计!”
郦商点点头,一脸的习以为常,陛下嘛,要是不能做出能人所不能之事,那才奇怪哩!
又锯了两趟后,郦商有些不耐烦了,于是他唤过来一名工师,顶替了他的工作。
“公子,咱们出去转转吧!”郦商转头说完,见到子婴无异议,于是叫人把马牵过来。
自从扶苏为马儿钉上马蹄铁,并在马鞍下加上了铁质马镫后,许多年轻一代的军功贵族们也不再乘车,而是改为骑马出行。
毕竟,亲自驾驭一匹上千斤(秦斤)的大牲口疾驰,要比跪坐在马车上舒服,也拉风的多!
在咸阳的公卿宗室圈里,还形成了一条鄙视链,骑西域马的瞧不起骑秦马的,骑秦马的又瞧不起骑草原马的,骑草原马的就只能鄙视一下骑牛的了……
更有甚者,在不知道从哪传出的歪风下,谁要是骑一匹肩高低于五尺七寸的马,通常会被连夜退圈。
不过这一套并没有传到南海郡,所以子婴的马,是一匹温顺的小母马,肩高只有五尺多一点。
郦商骑在马上,无奈的弯了弯腰,让自己看上去和子婴差不多高。
子婴倒是没有察觉,他用马鞭指着正在开垦中的荒地,面带兴奋之色:“再有半个月,这片土地就将成为良田!”
郦商点了点头,任嚣曾经说过,这片河滩地,曾经是西瓯君译吁宋的王田。
后来西瓯被灭,秦人在番禺设县,因为战死者顺流而下,从远处召来了大鳄,所以河流两岸的田地无人敢来耕种,因而才荒废了下来。
任嚣之所以将这块田化为种植园,也同样是出于这样的考量。
河水中藏有大鳄,这就意味骆越人奴隶无法涉水逃跑,而道路另一边,则分布着秦人的里聚,向南,则是南海郡的郡府,番禺。
这种情况下,只需要简单修建几条篱笆墙用来划定地界,根本就不担心奴隶会逃跑。
郦商骑马跟在子婴身后向前走去,目光所及,是一条条严格按照秦律所开垦的田垄,阡陌相通,横平竖直!
他隐约觉得,在秦律的熏陶下,似乎所有人都有轻微的强迫症。
因为不仅仅是田地如此,就连临时搭设的帐篷,以及正在建设中的竹屋,也全是这样,大小一致,看上去规整极了!
“公子,这么说来,从骆越、中南半岛那换来的稻种,不是很快就可以播种了?”郦商畅想了一下,脸上浮现笑容:“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人种稻子哩!”
闻听此言,子婴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了一下,他让人取来一份竹简,递到郦商手中:“自己看。”
郦商接过,发现这是一份从咸阳发来的奏疏,上面还残留着中书令的印封。
中书令?这是陛下亲笔批示的?我看合适吗?不管了,有事公子抗……郦商打开竹简,发现这是子婴请示在南海试种稻种,以及请求从咸阳调拨农具、水泥的文书。
扶苏只批准了调拨农具,并且强调要对这些铁质工具登记造册,统一管理,无论是镰刀还是锄头,必须做到当日借出,当日归还,官吏如有疏忽,就依秦律治罪。
至于水泥,奏疏上丝毫没有提及,很明显是没戏!
最后一行,是关于播种稻种的问题,奏疏只批了三个字,问农夫。
郦商眨眨眼,疑惑地问道:“公子,陛下这是何意?”
子婴略带尴尬的回答:“最初之时,我和郡尉也对此感到迷茫,于是便招来田典(负责组织农耕的小吏)一问,哎……”
子婴长叹一声,却把郦商急的抓耳挠腮。
怎么了,接着说呀!为什么要叹气呢……郦商内心虽急,但却不敢催促。
子婴摇了摇头,似乎想借此摆脱当日的尴尬情绪:“南海郡种稻和关中种麦的秋种夏收不同,此地种稻,是春天之后的事情了。现在并不是播种稻子的时令……”
“不过陛下前两日还发来一封文书,只是收在郡府之中,没有带到此处。”
“那封文书上,详细记录了关于种植两季稻的要求,既每年五月下旬前插秧,七月中下旬收割,随后翻耕水田、再次插种秧苗,十一月时收割。”
郦商点了点头,随即皱着眉头问道:“那在此期间呢?就这么让地闲着,什么也不做?”
子婴笑着说道:“这里的秦人是这么做的,轮作以修养地力。不过陛下说,可以利用这一段时间,播种芸苔(油菜)。”
郦商挠了挠头,依然满是疑惑:“芸苔我知道,用来做菜羹的,咱们这么大的地方全用来种这个,吃的完吗?”
子婴依然笑着说道:“陛下说,种的芸苔不是用来当菜吃的,而是用来榨油!”
“榨、榨油?”郦商眉头紧锁,双眼中似乎有一圈圈的蚊香:“这又是什么啊?”
子婴摇了摇头,随即又重重的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不过陛下说能榨油,就一定能!”
……
温汤宫中,御史大夫冯劫和治粟内史郑国联袂而来。
郑国一脸看桀纣的表情:“老臣听闻,陛下要将芸苔的种子都用了?”
冯劫拱手下拜:“陛下,种粮万万动不得啊!”
扶苏深呼吸,放下手中的厨刀:“朕何时要动种粮了?”
这话真是越传越歪,他明明只是下令让人去咸阳的粮仓中取一些油菜籽回来榨油,可不知道怎么的,传到他俩耳朵中的时候,就成了要绝油菜的种了!
第六十八章 油菜籽榨油?
郑国不依不饶的说道:“可太仓丞来报,陛下派人从太仓中取走了一百石的芸苔种子!”
“太仓中共有多少油菜籽、不,芸苔种子?”扶苏拿起一块肥皂,边洗手边问。
这是他用草木灰和猪油做的,因为制作麻烦,所以只做了几块自己用。
在他的调研中,肥皂这种穿越者敛财的大杀器,完全不适用与现在的秦国。
肥皂在去油污的能力上很强,但这时的人们大多没什么油水……
况且,人们还有免费的皂角可以用。
这就导致肥皂不会像预料中的那样成为盐巴这样的快销品,而是像糖这样的奢侈品。
“除了陛下拿去的,还有三千七百石!”郑国不假思索的回答,只是微微皱眉看着扶苏手中的肥皂。
这么看来,我确实拿走了不少种子……扶苏用清水将肥皂沫洗掉,突然将想到,这一时期的油菜主要是当菜吃,况且油菜籽也不是五谷,更重要的是,关中周边地区的油菜都已经种下了,太仓中存放的也是存粮,即便是自己全拿走,也不会对农业种植有影响!
那么,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九卿之一的治粟内史联袂而来,是不是就有点小题大做了?
是担心我会大肆侵占国帑,所以防微杜渐吗?
扶苏心如电转,将另一个词压下心中,不动声色的擦干手上的水滴,看了一眼郑国说道:“这是朕闲暇无事时所作的肥皂,洗手特别干净,等下你二人走的时候拿上两块。”
冯劫一时有些无语,他二人是来劝谏扶苏的,怎么突然间竟成了来讨要赏赐的?
但扶苏这样说了,他二人还是立刻长揖及地,口中称谢。
扶苏虚扶了一下,正色说道:“二位卿家之劝谏,朕铭记心中。”
随即脸上带起一丝笑意,接着说道:“日已西斜,二位不妨在兰池宫中用过晚膳再回咸阳。”
“喏!”
……
兰池宫听泉殿,虽然天色尚未全黑,但殿内已经点亮了大量的烛火。
郑国仔细看一了眼,认出了这就是近几日风靡咸阳的虫蜡。
相比于从前的膏灯,价格低廉且明亮,更加令人心动的是,虫蜡燃烧时没有油脂燃烧时的臭味!
陛下敛财有道啊……郑国暗暗点头,在两名小内侍的搀扶下,跽坐在一张黑色的漆木案几之后。
因为汤池宫是皇帝行宫,所以一切仪式从简,只有七八个乐工奏乐,十多个舞女起舞。
在等待上菜的时候,郑国拱手问道:“不知陛下取芸苔种子要做什么?”
扶苏示意乐曲之声稍微小一点,随即看向郑国:“榨油!另外,从即日起,芸苔更名为油菜,其种子,命名为油菜籽!”
芸苔,主要指的是油菜鲜嫩的菜心,官田中的油菜心多是专供公卿宗室或皇帝御膳,有时候也会用作祭祀品。
后世里湖北武昌洪山寺出产的紫苔菜,有‘金殿玉菜’之称,被皇家列为贡品。
除了芸苔这个名字之外,油菜还被称为旋芥、寒菜等,不过既然秦朝车同轨,书同文了,扶苏自然也顺应潮流一把,把这个名字也统一了。
毕竟,将来油菜的主要用途,是用来榨油!
郑国和冯劫自然对此毫无异议,反正只是一个名字罢了,他们在意的,是扶苏说油菜籽可以用来榨油这件事。
冯劫疑惑的说道:“芸苔、油菜籽中也有油脂?所榨之油,莫非和桐油相似?”
扶苏摇了摇头:“菜籽油是一种食用油,和桐油不一样。”
郑国脸上两条稀疏的白眉皱在一起,手扶着案几说道:“此等油脂,老臣倒是闻所未闻!”
这一时期可供食用的油脂,主要来源是动物的脂肪,植物油中的桐油是不能食用的。
上古时候还专门分出了脂和膏的概念,既有角动物提炼出来的油称之为脂,无角动物提炼出来的油称之为膏。
到了周朝,按照大吃货帝国的一贯传统,更是将油脂细分为“调味八珍”,其中膏香为牛油、膏骚为狗油……
扶苏之前烹饪鹿肉时所用的鸡油,被称为膏腥。
《周礼·天官》中,更是详细的说明了各种膏脂的用法。
春天吃乳猪羔羊,用牛油烹饪;夏天吃鸟干和鱼干,用狗油烹饪;秋天吃牛和鹿的幼崽,用鸡油烹饪;冬天吃大雁和鲜鱼,用羊油烹饪……
和山海经一样,很多的书籍中都记载了种类繁多的物种和相应的烹饪技巧……
扶苏笑着说道:“能榨油者,不止有油菜籽,还有大豆,也就是菽,不过大豆榨油浪费了,还是做成豆腐好吃!”
郑国不由自主的点点头,上了岁数之后牙齿和肠胃都不太好,吃不了大鱼大肉,所以这些天他一日三餐基本都以豆腐或面片汤为主。
扶苏看了一眼郑国,接着说道:“油菜籽榨油剩下的残渣,只需要简单的处理,就可以用作肥料或养殖牲畜的饲料,完全不会有任何浪费。”
“动物油脂获取不易,非殷实之家享用不起。但是油菜籽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廉价易得,最要紧的是,即便是陇西上郡等地苦寒之地,也可以大量种植。”
“若是推而广之,三五年之后,大秦之黔首每餐皆可食油!”
摄入油脂对人的重要意义,无需赘言。
两个不明觉厉的古人频频点头,只是当扶苏说到黔首食油的时候,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
扶苏看在眼里,只是在心中呲笑一声。
自夏朝起,中国一直都是贵族政治,视百姓为家奴,视国家为私有。
即便是某个开局一个碗的朱姓同行,也是如此。
所以孟老夫子说‘民为贵’时,君主们都觉得很好,但之后的几句,就只当他是放屁!
扶苏不疾不徐的接着说道:“朕已让公输轨在杜邮亭建好了一座榨油作坊,明日可陪朕一同前往,看看是如何从油菜籽中榨出油的!”
两个完全已经忘了自己今天要来做什么的老年人双手合拢,欠身行礼:“喏!”
PS:油菜原产中国,距今7000年前的陕西半坡遗址中就有种子存在。
第六十九章 大丈夫当如是!
俄顷,尚食丞带人流水般的在案几上摆上食物。
郑国和冯劫面前的,是羊肉锅盔、醋调的萝卜丝、香菇青菜、韭菜猪肝和一小盆八宝粥。
扶苏看了一眼正艰难的咀嚼着羊肉锅盔的郑国,正色说道:
“是朕考虑不周,来呀,将羊肉锅盔撤下去,把朕今天亲手做的狮子头给治粟内史端上来!”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这是笼络人心的惯用手段。
郑国放下手中的锅盔,微微摇头:“臣谢陛下,但这与礼制不和……”
扶苏摆摆手,正色说道:“孔子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更何况昔年治粟内史修建沟渠,为大秦建万世之功。不过是一道菜,算不得什么!”
沟渠指的是郑国渠,万世之功引用的是郑国当年的原话‘臣为韩延数岁之命,而为秦建万世之功’。
闻听此言,郑国也不再推辞,只是拱手再拜后默默用餐。
扶苏看了一眼自己案几上,厨子擅作主张加的一盘鹿肉脍。
这是早上的时候,守门的卫兵发现的,不知从哪里溜达过来的一只梅花鹿,于是,它就接着溜达进了汤池宫的厨房。
嗯,脍者,生肉也。
寄生虫警告!
扶苏摆了摆手,示意韩让把鹿肉脍送到冯劫那去。
“臣谢陛下赏赐!”冯劫面露激动之色,用筷子夹起一片鹿肉,沾了沾碟中芥末,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扶苏一笑,随即边欣赏舞蹈,边享用晚餐。
……
翌日清晨,扶苏身穿绘有日月星辰十二纹章的玄衣纁裳,头戴旒冕神清气爽的从椒兰殿中走出。
内殿中,钗发凌乱、满脸红晕的赵姬在整理着身上的宫裙,侍立在一旁的几名宫女则掩嘴偷笑,只是眉眼中带着几分哀怨和艳羡。
“陛下,左右丞相及车队已在宫门外等候。”韩让走上前,身后跟着的几名小内侍双手捧着数把长剑。
穆公剑、秦皇剑、我自己做的剑……扶苏掀起眼前的门帘(旒),选择困难症顿时发作,于是闭着眼睛胡乱指了一下,选中了用蓝田玉装饰的八面剑。
见到扶苏做出选择,韩让接过八面剑跟在扶苏身后向外走去。
宫门外,停着一辆由六匹毛色相同的高大骏马拉着的大车。
轮皆朱斑重牙,文虎伏轼,龙首衔轭,左右吉阳筒,羽盖华蚤,建大旗(三辰旗),十有二斿[liú],画日月升龙。
黄屋左纛,这是始皇帝为后世皇帝所钦定的专属座驾。
金根车后面,还跟着五俩副车,当年博浪沙刺秦的时候就是这些副车吸引了火力……
在这几辆车之外,还停着八十一架马车。
按照周礼,诸侯贰车九乘,秦灭九国之后,兼其车服,所以皇帝的车队有属车八十一乘,法驾半之。
属车中有一些是尚书、御史的座驾,戈矛弩箙(fú),因为秦朝尚黑,所以原有的朱红色大旗被改成了黑色。
还有一些是轻车,洞朱轮舆,不巾不盖,建矛戟幢麾,站着有手持劲弩的卫士,车上插着五彩幡旗。
车队的最前端,是三十六辆大车,上有九斿云罕,凤皇闟(sè)戟,皮轩鸾旗,最前面几辆上坐着内史王贺和中尉府的属官,后面则是拉着金钲黄钺的马车。
今天要和大臣们一起去新建好的榨油坊,所以用的是乘舆大驾。
民以食为天,国以农为本。
虽说只是一间小小的榨油坊,但在扶苏看来,这是事关国计民生的大事,只有朝廷中枢足够重视了,地方上才会有足够的动力去推广油菜的种植。
当扶苏从宫门走出的时候,手持长戟的中郎们齐声高呼:“警——”
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尉缭率领所有千石以上官员一起上前参拜。
扶苏在身披铁甲的中郎们组成的甬道中,向金根车走去。
按照礼制,本来今天为扶苏驾车的应该是太仆蒙恬,但蒙恬在九原郡监视匈奴动向,并组织屯田,所以今天驾车的是中车府令杨喜。
“陛下!”杨喜躬身行礼,身上穿着半甲的正装,佩剑置弩,束带着冠,修剪整齐的短须看上去整个人显得威武沉稳。
扶苏点点头,再次掀起眼前的门帘,踩在小凳子上走进金根车。
按照礼制,皇帝法架需要由将军参乘,但是王翦王贲都已离世,所以此次参乘的殊荣,就落在了太尉羌瘣的肩上。
等扶苏坐好后,羌瘣欠着身子也坐了进来,扶苏用手中的权杖敲了敲车厢,层层命令立刻传到了车队最前端的静室令公子昶那里。
“皇帝法架,启!”
随着一声令下,公子昶立刻带领中尉府的三千骑兵先一步出发。
紧随其后的,是手持棨[qǐ]戟和旌旗的雄壮武士,共三百六十列,每列四人,戟上有赤黑繒作成的套子,旗帜则纹饰各种兽类,随风飘飘。
三百六十列象征周天之数,每列四人则代表年有四时。
在仪仗队之后,则是四百名手持长戟,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郎骑,这些都是宗室或官吏子嗣,多是年岁不大的,年奉三四百石侍郎、郎中。
郎骑后面跟着的,是前导车中的钟鼓车。
钟鼓车共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树一建鼓,羽葆飘扬,有二鼓吏持槌击鼓,下层坐了四个乐手,两两相对,吹奏笙箫。
鼓乐之声震天响起,就是要用最响亮的声音告诉所有人:
皇帝驾到!
再之后,是一千五百列身穿黑色铠甲,戴着羽饰头盔的重装步兵,这是从关中诸郡遴选出的良家子,身高均在八尺以上,是郎中令蒙毅执掌的宫门卫士。
六千人腰悬短剑,身负盾牌劲弩,手举长枪,行进间整齐划一。
随扈在金根车周围的是两百名中郎,他们和前面的郎骑一样,大多是秦某代,但也有例外,比如当年李斯的中郎身份,是吕不韦所推荐。
区别中郎和侍郎、郎中的办法,一般是看年龄,年长者为中郎。
整个车队中后段,分布着从蓝田大营和中尉府调选的五千精骑,沿途还有各亭长率领亭卒约束黔首。
千乘万骑,却只为一人,也难怪当初目睹了这一切的刘邦会心生感慨。
第七十章 榨油机
扶苏坐在金根车上,边批阅着奏疏,边和羌瘣聊两句昔年征伐赵、魏的往事。
两个多时辰过后,车队抵达咸阳西的杜邮亭。
方圆数十里的道路被快速接管,到处都是剑出鞘,弩上弦的士兵,用虎贲将军杨熊的话说,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想乱飞!
新任将作少府公输轨带着几个工师,一大早就等在了榨油坊之外,见到扶苏从马车上下来,上前躬身行礼。
“拜见陛下!拜见右丞相、左丞相……”
俄顷,见礼完毕后,扶苏一行人走入榨油坊。
榨油坊占地十分宽广,这是因为规划中,榨油坊是集仓储和压榨与一体的工坊。
得益于某尖上的中国这部纪录片,扶苏对于菜籽油的压榨记忆颇深,基本上没费什么功夫,就复刻出了一个楔子榨油机。
“什么味?闻起来好香啊!”羌瘣吸了吸鼻子,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在油坊内搜索起来。
“禀太尉,这就是炒油菜籽的味道!”公输轨指着远处的棚子说道。
棚子下面垒着几个省柴灶,两个隐官之人手握木锹在灶前忙碌。
所谓隐官,是指安置受过肉刑的刑满之人的场所,并非全是太监,赵高就是这样的出身。
“炒?”少府公子衍皱着眉头,“不是说榨油吗?为什么要炒?”
炒是最近流行在公卿宗室中的一种烹饪技法,需要用到铁釜,只是直径二尺的铸铁釜售价千钱,几乎和一副铠甲等价!
简直是在抢钱!
不过炒出来的菜确实好吃,所以公子衍决定明天一大早就派人去排队,看看有没有货,有的话就再买两个拿来送人。
公输轨笑呵呵的说道:“油菜籽需要先炒熟,才能用于榨油。”
他随即补充道:“陛下说,菜籽入釜,文火慢炒,透出香气后碾碎,随后过筛,将大颗粒的菜籽重新再碾一遍。”
“等到都碾碎了,然后上锅蒸,蒸过之后用麦秸包裹,趁热压成圆饼状。”
“之后放进包裹着麦秸的竹圈中,再用木锤夯实。”
说完,公输轨指着放在榨油机中的大圆饼说道:“诸位请看,这就是油饼。这道圆槽,陛下称之为油槽。”
“就是这儿,然后再在油饼的这侧塞进木块,用吊着的穿孔石砣撞击木块之间的两个三角形楔子,楔子被打入榨膛,榨膛中横放的木块会把油饼压实,接下来就可以准备榨油了。”
他接着又指着榨油机下方的槽眼说道:“油会从这个地方流下来,到时候用油桶在下面接着就行了。”
“哦,原来如此!”公子衍上下打量一番,看着悬挂在房梁下的一根大木:“这看起来像攻城槌的东西是何物啊?”
攻城槌?
挤在房间内的公卿们一阵大笑,门外的千石高官们虽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配合性的哈哈笑了起来。
呵,这群马屁精……扶苏听着外面传来的笑声,心中一阵腹诽。
不过他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无他,动起来冕旒撞击,哗哗作响。
扶苏暗暗后悔,早知道戴通天冠就好了,戴着这么个东西,压得脖子又疼,还遮挡视线,烦死了!
刹那间,他似乎理解始皇帝为什么要废周朝的天子冠服了。
公输轨等到笑声停止,接着说道:“此为撞木,重达四百多斤,确实和攻城槌类似,但却是用来撞击榨油机上的楔子用的。”
“此是陛下所制,撞木一旦荡起,可有千斤之力,相比于用大锤砸,省力不止十倍!”
右丞相冯去疾摸着下巴上的长髯说道:“荀子曰: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陛下此举,便是此理!”
“陛下真乃神人也!”屋内的公卿们拱手下拜,屋外的千石官员也一同山呼起来。
爽!……扶苏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头上的冕旒哗哗作响。
虽然他知道,这些人并不是真心称赞,毕竟他作为一个君王,总是搞这些‘奇淫技巧’,已经引起了很多大臣的不满。
若是严格按照商君法,像他这样的发明,通常都是500钱加一面锦旗……
不过扶苏坚信,生产力就是这么一点点的提升起来的,人民的幸福指数,也会真真实实的有所提升!
“都准备好了吗?”扶苏询问。
“回禀陛下,都准备好了!”公输轨拱手回答。
“那就开始吧。”
随着蒙毅的一声令下,几名身材高大的宫门卫士走了进来。
他们向扶苏行礼后,脱下身上的甲胄,赤着上身,露出壮硕的肌肉。
一名工师向他们简单交代几句,宫门卫士排好队,抓住撞木用了荡了起来。
砰!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撞木精准的撞击在了三角形的木楔上。
有过一线统兵作战的冯去疾、尉缭、羌瘣还好,他们见过攻城槌撞击城门的样子,毕竟撞城门的时候,重点攻击的是门栓的位置。
但像其他一些文吏出身的公子衍、公子衮等则有些目瞪口呆。
撞木荡了这么一大圈,怎么就刚刚好撞到了木楔?
扶苏看了一眼,但并没有和他这些远房亲戚解释。
秦律以军功赏爵,这些人虽然身居高位,但却并没军功在身,也就不会有封地,所以他们虽然一大把年纪了,但别人还是称呼他们为公子,非要叫名字的话,应该叫他们秦衍、秦衮才对。
毕竟秦国嬴姓秦氏,他们这些没有封地的宗室,自然以国为姓。
有了封地之后,就可以以封地为姓了,譬如号称智囊的樗里疾,嬴姓严氏,就是后世严姓的祖宗。
始皇帝出生赵国,所以赵氏,当然,有些无聊的人非要称他为吕政,对此,已经派兵马俑去查水表了。
公输轨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大约就是扶苏所说的那一套,只要算准高度,卡好绳索的距离,就不用担心会砸偏。
钟摆原理嘛,简单易懂!
扶苏用手挑起眼前的门帘,专心致志的看着榨油。
砰砰的沉闷敲击声响个不停,原本严丝合缝,挤的根本就再也放不下东西的榨床内,随着木楔子不断的向内砸入,不管是木块还是油饼,都开始发生位移。
“快看,这是什么?”公子衍大叫一声,吓得冯去疾一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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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秦朝版油泼辣子
见到亲爹受惊,冯劫赶忙上前搀扶了一下,随即怒目相视公子衍。
公子衍拱手致歉,冯去疾却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蒙毅走过去,用手接了一滴,随后用手指捻了捻,满脸惊喜:“真的是油!”
说实在的,在此之前,他从没有想到油菜籽中可以榨出油,之所以坚信扶苏所说,主要是因为蒙氏一族已经和扶苏深度绑在了一起,在不损害家族利益的前提下,扶苏说什么就是什么。
满屋的公卿也都惊呆了,油脂这种东西在他们的原有印象中,都是从动物身上提炼出来的,可没想到油菜籽炒一下,然后碾碎放在器械中,居然可以用这种方法挤出油来!
公输轨见状,将一个麻布制作的过滤器放在油槽下方,用来过滤滴下的菜籽油。
蒙毅问道:“不知油菜籽一斤可以榨出多少油?”
扶苏想了一下,语气微微迟疑:“五出其一应该是有的。”
后世里的油菜籽含油量一般都在百分之三十以上,考虑到秦朝时的油菜品种较为原始,含油量也应该在百分之二十以上……
蒙毅和羌瘣等人对视一眼,频频点头说道:“若是榨油剩下的残渣还可以用作饲料的,油菜倒真是一种不可多得之物!”
冯劫和公子衍等人也议论纷纷。
“哟,这油越出越多了啊!”
“菜油看起来比膏脂要清亮的多,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依老夫看,应当不及膏腥,但优于膏骚……”
“御史大夫此言差矣……”
……
郑国看向扶苏,正色说道:“油菜生长时,可以做菜,待成熟后亦可榨油,臣立刻发文各郡县,让人在农田之外广种油菜!”
扶苏点点头,头上的冕旒哗哗作响,这让他有些不想讲话。
劝课农桑,这是治粟内史分内之事。
和其他的封建王朝不同,秦朝的农民是在田典的指导下耕种。
《仓律》写道,撒种子时,稻、麻每亩用二又三分之二斗;粟、麦每亩一斗;黍子、豆每亩三分之二斗……
不仅如此,连每亩地该如何除草、施肥、浇水等,也有详细的教程。
这就是商鞅变法以来,秦国所奉行的耕战国策。
而推广种植油菜,可以一举多得。
压榨菜籽油和利用榨油残渣喂牲畜或肥田自不必说,油菜在生长阶段留在地里的落花、落叶、根系和少量残茬腐烂后,对提高土壤肥力也有重要作用。(注1)
最关键的是,在岭南诸郡可以和双季稻轮作,形成油菜-早稻-晚稻-油菜……这样的一年三熟!
再加上一个稳定的中央政府做调控,人口爆炸之后的岭南便可以向四周同化越人,然后伺机登上海南岛,席卷东南亚……
不仅仅是东南沿海,蜀中,关中也照此而为。
扶苏记得曾经看过的一篇清朝人写的《齐民四术》,里面详细的写了油菜的种植。
文中建议,如果田里全部种上麦子,则耗费肥料和人工太多,应该将三分之一的田地种上油菜,因为油菜即可榨油又可肥田,一亩菜籽饼可以肥田三亩。
扶苏将自己记忆中的资料和郑国探讨之后,决定有关套种和轮种油菜的事情,先在咸阳周边的官田以及南海郡试种,等到明年收获之后,再向天下推广。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第一遍的压榨结束。
按照后世的说法,榨出的第一遍油叫做‘头榨油’。
只是头榨油含水分较多,成色也不够透亮,但是用来炒菜还是没有多少问题的。
当油槽中不再有油滴落的时候,头榨的工序就算是完成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剩下的油渣进行第二次压榨。
和第一次压榨前的准备一样,还是磨碎原料上锅蒸,然后压成圆饼送到榨油机中榨油。
不过在拆卸的时候,几名浑身冒汗的宫门卫士有些犯难了。
榨床内的油饼已经完全挤在了一起,用人手几乎是掰不开的。
公输轨看着这几个在皇帝注视下手忙脚乱的士兵,心中一阵好笑。
一名工师手持木锤和细长的木楔走了上来,他将木楔插入油饼间的缝隙中,轻轻敲了几下,挤压在一起的油饼就从中分开。
数名隐官隶臣低着头走入,将油饼抱着向外走去。
扶苏见到展示的目的已经达成,觉得没有必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于是他带着冯去疾等人转身向外走去,临出门口的时候,吩咐道:“等下给这几名出力的宫门卫士,每人拿上二斤菜油。”
闻听此言,冯劫嘴角不自觉的抽动了几下。
扶苏所说的二斤,应该是和昨日所说的两块肥皂一样,都是实指,而不是虚指。
冯劫回忆起昨日离宫之时宦者令韩让从宫中追出来,塞在他手中的两块两寸见方的肥皂,不由得和郑国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神色。
大约一个时辰后,车队跨过渭水,直入章台宫。
忙碌了一上午,又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和不管饭的始皇帝不同,扶苏为了刷声望,频频和大臣们一同用膳。
此刻在章台宫中,随着他一同看了榨油的大臣们汇聚一堂,等待开饭。
因为随扈的人数不多,于是很多只能在殿外参加饮宴的千石官员,此刻也坐在了大殿之内。
午餐很简单,炖肉、煎肉、腌菜,只是为了养成大家吃面食的习惯,每个人面前都摆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捞面。
礼记上说,孟冬之月应该吃猪肉,所以捞面的浇头,就是猪肉炒香菇。
虽说香菇是贡品,往日里难得一见,但众人的关注点却并不在其上,而是在案几上一碟散发着油香和辛辣气味的酱料。
“此物名为藙[yì],蜀中送来的佐餐佳品。”扶苏用小勺舀了一勺,放入面条中,轻轻搅拌起来。
藙,就是茱萸。
扶苏前些日发现,茱萸也分好几种,其中蜀中送来的这种茱萸,味道虽然不如后世里的辣椒,但对于他这个微辣党来说,辣度正合适。
于是,就有了众人面前的这一点秦朝版的‘油泼辣子’……
PS:注1,出自《中国科技史料·我国古代的油菜生产》,作者曹隆恭。
第七十二章 范增
孟冬之月(十月),日在尾,昏危中,旦七星中,水始冰,地始冻,雉入大水为蜃,虹藏不见。
会稽郡吴县的城郊,四里八乡的村民走出家门向着一个方向汇聚。
因为大家都是空着手,并没有携带兵器或农具,所以依靠在亭舍门柱上的亭长和亭卒们,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并没有做出应激的反应。
一个身高八尺、体型健壮如熊虎般的青年人风尘仆仆的牵着马从远处走来,满脸疑惑的看着行色匆匆的黔首。
秦律严苛,这么多的成年男子聚在一起,是一定会被治罪的!
难道说……
叔父一直苦苦等待的机会到了?
“喂,尔等这是做甚?”青年随手拉住了一个从他身边跑过的乡民。
也不知是青年手劲太大,还是乡民的衣服太过破旧,刺啦一声后,乡民的衣服裂开了一个大口,露出了内里黝黑的皮肤。
“乃公的衣服!”乡民大怒,随即就是一阵密集如发电报般的破口大骂。
要知道,这年头生产力低下,衣服可不便宜,人死的时候,甚至会把好点的衣服当做不动产写进遗书里……
“好大胆!”
青年怒不可遏,抬手欲打,突然看到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于是肃然行礼道:“亚父!”
老者没有理会青年,从怀中摸出一枚黄金制作的故楚货币,‘郢爱’放进了乡民手中。
当然,这是一块残缺不全的郢爱,毕竟‘爱’是楚国的重量单位,一爰等于一斤,约250克。
“竖子无礼,老夫代他赔罪!”老者拱手欲礼。
衣服被撕破的乡民赶忙避开,将手中的‘郢爱’塞了回去,一脸的诚惶诚恐。
他认出了这就是曾经效力与项燕帐下的范增,那么那个身材魁梧口称亚父的青年,一定就是传说中力能扛鼎的项籍!
怎么办,我刚才骂了他,他不会杀了我吧……天气虽然已经转凉,但是那乡民的后背上却瞬间就湿透了。
秦国统一后,虽然以秦律治天下,但在远离咸阳的吴越之地,延续了数百年的贵族统治并不是一夕之间就消失不见的。
秦律能约束的,只有像他这样的黔首,而对于曾经的显贵……呵呵!
吴县之人,谁人不晓得仲槐一家死于何人之手,可凶手就好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而且还每日里鲜衣怒马,就像是自己家一样在郡守府进进出出!
唯一一个敢于调查真相的监御史,还被排挤走了……
这一切,都是尽管范增和蔼,但却让乡民惧怕的原因。
“拿着吧,去买一身好点的衣服!”范增并没有想到电光石火间,乡民心中都想了什么,他只是态度坚决的将手中的郢爱塞了回去。
周围的人围的越多,千金市马骨的效果就越好!
在项籍威胁的目光中,乡民无奈,只得收下郢爱,千恩万谢后一溜烟的离开了。
范增训诫了项籍几句后,和他一起朝乡民集结的地方而去。
项籍一脸不以为然的呲笑一声,随即将牵着的高头大马交给身后的随从,和范增一起步行前进。
“亚父可知发生了何事?”项籍左顾右盼,有些好奇的询问。
“你怎么不把老夫的衣服也撕开?”范增头也不回的回答。
“今日之事,皆是籍之错,还望亚父恕罪!”项籍无奈,快走两步,绕到范增身前长揖及地。
哎……范增长叹一声,用手捋了捋胡须,再次告诫了起来,不过项籍能够听进去多少,一切就是未知之数了。
片刻后,他们看到了在河边垒起的一座高台上,站着一个身穿袀[jūn]玄(黑色礼服),头戴远游冠的青年。
青年约二十多岁,颔下有一撮小胡须,正好奇的向下张望。
在青年周围,站着十多个身材魁梧,腰佩短剑的壮汉。
范增微微皱眉,心中暗想:远游冠,冠前有青丝做装饰,这应该是始皇帝的某一个皇子……
身边的那些武士,看身材应该是故齐的技击士,领头的那个人,我和他的大父(祖父)在稷下喝过酒……
这个膏粱子不再咸阳待着,跑到吴县作甚?
范增心如电转,同时按住了探手入怀,杀气腾腾的项籍。
“亚父何必拦我,今日这个秦国公子撞倒我手上,必让他有来无回!”项籍压低了声音说道。
“蠢!扬名不在此刻!你给我老实待着!”范增同样压低声音呵斥,一只干枯的大手牢牢抓住项籍,生怕他一时冲动毁了谋划多年的大计。
范增偷指一下台上和台下的武士,说道:“看清楚,那秦公子身边有上百护卫……”
项籍冷笑一声:“百人?呵呵,某万军之中,亦可来去自如!”
范增深呼吸一口,接着说道:“那百人护卫,皆齐之技击士,练有合战之法,混战之中威力极大。不是亚父长他人志气,今日你非但杀不了秦公子,只怕还会坏了你叔父的大计!”
项籍听到齐国技击士练有合战之法时,反而跃跃欲试,但听到范增把项梁搬了出来,只得悻悻然的松开了怀中的鱼肠剑。
高台之上,公子高浑然不觉死神擦肩而过,只是满心欢喜。
秦自商鞅变法一来,便不养宗室闲人,即便是秦王之子,若不能继承王位,就只能和普通人一样立功才能受爵。
以他为例,始皇帝称帝之后,加封他的爵位为第十八级的大庶长,按理说算是数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而且俸禄颇厚,足以锦衣玉食一辈子。
可坏就坏在这一辈子上了。
按照秦律,除了十九级和二十级的侯爵可以世袭之外,他这样的十八级大庶长,和第十级的左庶长一样,长子承袭爵位时,一律降为第八级的公乘!
这就很坑爹了,因为秦国的爵位,不仅仅对授田面积有规定,而且对于房舍的大小也有规定。
也即是说,如果他不能想办法混个侯爵,等到他长子继承的时候,就需要从现在的宅院中搬出去!
公子高每次想到这里,都觉得只是车裂商鞅远远不够!
所以他将历年来始皇帝的赏赐都拿了出来,和自家皇帝哥哥交易了个甘露令的官位,前往南方诸郡收茶。
第七十三章 为什么他的眼中常含泪水……
见到人来的差不多,公子高向甘露丞赵衍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这是扶苏给他派的一名佐贰官,材士出身,据说懂得茶树的种植,汉中郡人,也有小道消息说他是赵姬夫人的亲弟弟……
赵衍走到高台边缘,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采茶的诏命,尔等已经清楚了,今日公子和我前来,乃是专程到此收茶……”
没等他说完,台下的乡民纷纷摇头质疑:
“什么采茶的诏命,我们根本不知道啊!”
“还用问,朝廷肯定又在变着花样的搜刮咱们了!”
赵衍和公子高对视一眼,微微皱眉,陛下的诏命没有传到这里吗?可是西边的鄣郡,早早就开始组织人上山采茶了!
尤其是鄣郡的治所鄣县(今浙江安吉),日采茶叶好几十斤!
而且那里的黔首像疯了一样的钻进山里,寻找野茶树然后移栽到自家的坡地。
至于为啥不种平地,废话吗不是,好地还留着种粮食呢!
公子高正正衣冠,走到台前向咸阳方向拱拱手,旋即将月采茶达到一定重量,可以用来抵消徭役的诏命复述了一遍。
公子高说完,台下的乡民顿时沸腾了。
始皇帝二十五年,武成侯王翦定荆江南地,降越君,置会稽郡,后分为会稽郡与鄣郡。
其中会稽郡包括了后世的苏南和浙江,管辖二十余县,有鱼、盐、稻、蟹之饶。
野生茶树更是漫山遍野,现在只需要上山采茶,就可以抵消徭役,这种好事官府居然不讲?
真是不当人子!
赵衍想起临别之际,扶苏曾经告诫过的话,快去快回,只收茶,余者不计!
当初他有些迷惘,但现在看台下这些满脸愤怒的黔首,恍惚间有些明白了。
赵衍扬起双手向下按了按,示意议论纷纷的黔首噤声,之后随意掰扯了几句,替会稽郡的官府打了个圆场。
接着他开始诉说重点,朝廷派他们来收茶,并不是强制征收,而是平价合买。
“买?怎么个买法?”台下传出了一个苍老但有力的声音,刚刚还义愤填膺的乡民顿时变得噤口不言。
赵衍看着台下的那个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摆了摆手,让两名技击士抬上了一个巨大的木牌。
木牌上画着树叶的形状,只是经过沿途各郡县的展示,上面的墨迹有些淡了,所以昨天晚上他和公子高又重新描了一遍。
赵衍指着牌子上的图形,大声说了起来:“像这样单芽的,每斤十钱!”
台下的乡民顿时惊呼起来,现在临近冬天了,粮价略有涨幅,稻米每石五十钱!
也就是说,只要采集五斤这样的茶叶,就可以换一石,也就是120斤稻米!
见到乡民惊呼,范增大声说一句:“单芽稀少,只怕半个月也未必能采到一斤……”
赵衍颔首说道:“老先生所言极是,朝廷所收茶叶,不止有这样一种,其中一片叶子一个单芽的,每斤一钱;两片叶子一个单芽的,每钱两斤;三片叶子一个单芽的,每钱五斤!”
赵衍边说,边指着木牌上的图形解释。
虽然乡民们识字不多,但图却看的懂,尤其是事关自身利益,更是格外入神。
“陛下仁德啊!”人群中有一个男子,用蹩脚的吴越方言说道:“不愧是楚女之子,心念我等故楚之人!”
“为什么这么说?”角落另一个男人操着同样蹩脚的吴越方言。
“难道尔等不知,今上的生母,乃是我楚国公主,再加上秦楚多年联姻,要是这么算的话,陛下可以算是多半个楚人哩!”
“噢,是吗?”乡民不明觉厉的点点头,只是没有加入讨论,秦律严苛,不允许随意评论朝廷,违反者轻则耐刑(刮胡子),重则会罚款或刑罚。
不过,人们爱聊八卦的天性又让他们舍不得离开,再加上作死的又不是自己,于是就停在原地,满心期待对方多说一些。
那人接着说道:“我会稽郡物产丰饶,茶树更是漫山遍野,陛下此诏命一出,茶树还是茶树吗?那可是摇钱树啊!只要肯出力,顿顿都可以吃上精米鲜鱼!”
另一人问道:“理是这么个理,可这跟陛下是楚女所生有什么关系呢?”
“蠢!”一个急脾气的乡民终于忍不住了,他大声说道:“二三子可记得,陛下继位之初,就免了我楚地黔首一年的口赋!我可听说,江北的东海郡,可是只免了半年!而且茶树到处都是……”
黔首?项籍咬着牙,项氏也是芈姓子孙,帝高阳之苗裔,现在竟然也成了黔首……
他盯着那人看了一眼,记住了他的相貌。
“是呀是呀,要说茶树的数量,咱们楚地敢说第二,天下哪个地方也不敢说第一!”另一个憋了很久的男人见到有人做出头鸟,于是也跳出来大声说道:“就像那人说的一样,茶树就是摇钱树,只要肯干,好日子马上就到了!这是陛下对我楚人的偏爱呀!”
“陛下万年!”最开始那个男人用蹩脚的吴越方言大声吼了一句。
“陛下万年!”受到他蛊惑,一些乡民也跟着喊了起来。
“陛下万年!”高台周围的技击士和台上的公子高、赵衍等也齐声高呼。
渐渐地,台上台下的声音汇成一片,一些有些矜持的乡民也加入欢呼之中。
齐声高喊了几句之后,那个领头的男子见缝插针,又用蹩脚的吴越方言大声喊道:
“秦国万年!”
乡民们明显愣了一下,但听到高台周围的技击士们齐声欢呼,于是稍加思索,也加入了欢呼之中。
反正现在已经没有楚国了,大家都是秦人,喊两句就喊两句吧。
热烈的气氛总是能充分调动人的情绪,比如台下那个身材如虎熊般壮硕的青年,听着周围的乡民齐声欢呼秦国万年时,眼中流下了两行热泪……
片刻之后,欢呼声渐渐停止。
台下的范增突然问道:“不知朝廷为何要收购茶叶?”
公子高愣了一下,微微皱眉,赵衍抢上前说道:“一来,为了使黔首富庶;二来,则是用于和大秦周遭蛮夷交易,互输有无!”
第七十四章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也就是说,朝廷从我们这里收走茶叶,然后转卖戎狄。”范增继续问道:“不知朝廷出售茶叶时,售价几何?”
公子高刚想呵斥,但赵衍笑着说道:“这,就要看对方如何出价了。但无论怎样,二三子所摘茶叶,只要没有以次充好,弄虚作假者,朝廷明码标价,一钱也不会少你们!”
自从商鞅徙木立信之后,天下人对秦国政府的信任度还是蛮高的。
不过楚人不一样,他们先是被张仪骗了……
后来又被秦昭襄王骗了……
所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啊喂!(划掉)
赵衍看到乡民有些迟疑,笑呵呵的说道:“吾等一时片刻并不会离开此地,二三子何不上山采茶,然后印证朝廷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乡民们听到赵衍言之凿凿,心中疑虑渐渐消除,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虽说楚地茶树众多,可毕竟现在的茶叶是当菜吃的,所以靠近里聚的野生茶树并不多。
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朋友、兄弟、邻里,而是对手!
你多采一点,我就只能少采一点!
你把近处的茶叶采完了,我就只能往深山里跑!
想到这里,他们再顾不得其他,一溜烟的跑回家拿竹篓去了,顺便还要喊上家里那个仿佛永远都吃不饱的小崽子!
毕竟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们没有下地干活的力气,但采茶叶的力气总是有的吧!
当簇拥在台下的人群渐渐散去,技击士的头领走到赵衍身边耳语起来。
他之前就已经认出了台下的老者就是范增,作为项燕的幕僚,范增也在廷尉府的通缉名单之上。
只是让技击士头领没想到的是,范增居然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而且范增身边那个身材魁梧的青年,更是让他感到压力倍增,尤其是青年临走时看他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少年时跟着父亲上山打猎,在草丛看到的一头斑斓大虎。
虎视眈眈,杀气腾腾!
赵衍听完,微微点头后向着公子高走去,心中作出决定。
吴县、不,会稽郡是不能呆了,必须现在就走!
立刻乘船返回鄣郡,只有回到那里,在赵佗的庇护下才是安全的!
至于这里,留两个小吏就行了。
……
陇西郡,枹罕县。
蒙颖和韩信驱赶着俘虏和畜群,一路不紧不慢的返回了县城东边的军营。
之所以回来的缓慢,主要就是二人不死心,还想要多立战功,所以分兵在各处山坳里搜寻,看看能不能再发现一些羌人的部落。
只可惜除抓了一些马麝,石貂之类的野物,再无其他收获。
蒙颖有气无力的骑在马上,转过一个小山包,便见一座兵车包围的中军大帐。
相比他出发时,此时的中军大帐似乎更加宏大。
外围是从陇西各县抽调来的两千戎狄骑兵,向内则是兵车围出的巨大辕门,中央则是一座面积足足顶得上十几座兵士帐篷的牛皮大帐。
辕门口肃然挺立着两排手持大戟的甲士,一直延伸到大帐门口。
大帐两边,两面三丈多高的大纛旗猎猎飞动。
看样子,左将军这是打算在这里安家了……蒙颖心中腹诽,但面色肃然,下马后向大帐走去。
蒙颖唱名而入后,见到的是头也不抬,手持一支毛笔在竹简上写写画画的李信。
见到李信不搭理他,蒙颖心中有些戚戚然,按照秦律,延误归期确实有罪,但却事出有因,而且立有战功,应该会从轻发落。
蒙颖保持着拱手下拜的姿势,偷眼在四周打量。
李信的中军大帐和他记忆中的帅帐一样,案边横放着一把鲨鱼皮做鞘的三尺长剑,蒙颖知道,这是将作少府新制的八面剑,因为太费人工,所以只少量的造了几把,用于赏赐公卿贵胄。
他的父亲蒙恬和叔父蒙毅,各自得了一把,离开咸阳时,扶苏曾经承诺,若是他在征讨羌人的时候立下大功,也赏赐他一把!
帅案左手边摆着兵符印信,右手边则是令旗令箭,李信身后的漆木架上,则放着一柄大钺。
造型夸张,刃长二尺有余,钺上雕刻玄鸟游龙,黄金装饰,柄为刷着黑漆的榆木所制,尾部还装饰着豹尾,看上去庄严肃穆。
蒙颖眼角微微抽动,这是皇帝赐给统军大将,掌握生杀的一种仪仗,假黄钺,
可以在军中先行诛杀任何违反军令的将校,只需事后向朝廷报告一下就行。
他回想起出征时的一幕:
皇帝当阶南面,命授之节钺,大将受,皇帝乃东面西向而揖之,示弗御也。
这是始皇帝统一天下之后,由儒生们所创的一种礼仪,虽然后来儒生们死的死、逃的逃,但这一套礼仪却沿用至今。
在蒙颖偷偷打量着李信的时候,李信也用眼角的余光观望着面前的这个将门虎子。
前些天蒙颖失期未归的时候,着实把李信吓得够呛,他担心蒙颖会和羌人大队遭遇,那样,他就真的不知道战后该如何跟蒙恬交代。
因为一旦战败后,蒙颖并没有关内侯以上的爵位,除非陛下特赦,否则就只有覆军杀将这一条路!
所幸日前军司马来报,蒙颖率众扫荡羌人部落,斩首俘获极多!
至此,李信才稍微松了口气,不愧将门虎子,不但人没事,反而立下军功。
如此,也算对得起已故上将军蒙骜对他的栽培,以及当日伐楚失败后,又是蒙武在始皇帝面前死谏,才让他没有覆军杀将,从而戴罪伐燕的恩情。
不过还是要敲打一下,免得蒙颖太过骄傲,重蹈他当年的覆辙。
李信放下竹简,威严的说道:“尔可知罪?”
哎!该来的终究躲不掉……蒙颖再次向下弯腰行礼:“末将知罪,但凭将军责罚!”
俄顷,蒙颖哭丧着一张脸,被两名身材高大的卫士从帅帐中架了出来。
“蒙郎将,得罪了!”一个脸上留着八字胡的军司马,晃了晃手中的鞭子:“来呀,把他的衣服扒下来!”
韩信站在一旁,双手抱臂,虽然看上去一脸严肃,但向下弯的眼角,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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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你有妹妹吗?
“哎呦呦!你轻点!”
蒙颖趴在一张羊皮毯子上,倒抽了一口凉气,李信以功过不能相抵为由,让军吏抽了他十鞭子以儆效尤。
啪!
蒙颖脑袋上重重挨了一下。
“给老夫趴好!”一个身穿灰袍,头上戴着爵弁的鹤发老者怒斥道:“竖子,尔大父当年也不敢对老夫无礼!”
这是军中的医者,不过他腰上的铜铸人首鸟身佩,证明了他是医家这一代的‘扁鹊’。
扁鹊是一个称号,初代扁鹊是黄帝时期的名医,所以后世的医家首领也就以扁鹊自称。
之后效仿墨家首领自称‘钜子’,掌矩子令,医家也做了一个扁鹊图腾的人首鸟身佩,以此来确定医家首领的身份。
当代扁鹊曾先后跟随蒙骜蒙武、王翦王贲父子东出灭国,晋爵官大夫。
只是后来因为越发不待见始皇帝,所以老先生一声不吭的挂冠而去,用沧浪之水洗脚去了……
扶苏继位之后,通过夏无且的关系,好说歹说的把老先生哄回了咸阳,本意是想让他在有生之年,把掌握的医术和这些年的医案整理成册,然后编一本大秦版的《赤脚医生手册》。
可没曾想老先生刚进咸阳,正巧赶上了扶苏在章台宫誓师,并授予李信假黄钺的权柄。
于是医者仁心发作,以绝食相威胁非要前往陇西军中……
扶苏劝说无果,只得同意。
所以看护好国之瑰宝的千斤重担,就落在了一脸懵逼不知所措的李信肩上。
“执戟郎,去给本郎将倒杯水来!”
蒙颖怒视着帐篷门口抱臂斜依,满脸幸灾乐祸的韩信。
收拾不了这个老家伙还收拾不了你?
韩信双手抱臂倚在门口,笑而不语。
片刻后,扁鹊处理好伤口后,训斥了几句后大步流星的走了,身子骨硬朗的一点都不像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年人。
蒙颖啧啧称奇了一番后,用被子垫在下巴,含糊不清的说道:“执戟郎,本郎将渴了,给我倒点水喝呗……”
执戟郎?没完了是吧……韩信咬了咬后槽牙,蒙颖带人出去烧荒,所以这些天在帅帐外持戟站岗的任务,全都由他一人承担,这也是他为什么抢下了带队搜救的任务。
至于朋友之情,袍泽之谊……啊呸!
“水没有,尿你喝吗?”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昨天晚上我分你半只烤羊腿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态度……”蒙颖昂起头,却牵扯到了身后的鞭伤,嘴角不由得一阵抽搐,旋即破口大骂:
“混账东西,他一定是故意的,等回咸阳之后,一定去偷看他妹子洗澡!”
奉命抽蒙颖鞭子的那个军吏,是王离的弟弟通武侯王庆,蒙王两家的矛盾由来已久,所以王庆出手时极为讲究,不伤皮不伤骨,但可以让蒙颖疼上好几天。
“你真是个禽兽!”韩信走到火炉前,边倒水边骂:“连六岁的小女孩都不放过!”
通武侯王贲共有二子一女,长子王离继承了王翦的武成候爵位,次子王庆承袭了他灭三国而换回的通武侯爵位,其中小女儿是他离世前一年出生的,年方六岁。
“那就偷看他婆姨洗澡!”蒙颖接过水杯,吨吨吨了起来。
“咦?这水味不对!”蒙颖将水杯从唇边移开:“不是吧?你丫上火了?”
“上什么火!”韩信猛地拍了一下蒙颖的后背,听到他嗷嗷直叫后,才解释道:“这是陛下从咸阳送来的茶叶,味道甘冽,提神醒脑!”
“我只分到了半斤,要不是看在你受了鞭伤,我才舍不得嘞!”
蒙颖一口喝干,捻起一片茶叶放在口中咀嚼,摇了摇头满是遗憾的说道:“可惜呀,可惜!”
韩信给他又续了一杯,略微不解的问了一句:“可惜什么?”
“我要是有个妹妹,一定让她嫁给你!只可惜我没有妹妹,只有两个弟弟,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无所谓……”蒙颖说完,随即一脸猥琐的笑道:“你有妹妹吗?要不然我做你妹夫也成……”
“给我死!”
殴打完病号之后,韩信像是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的说道:“能骑马吗?,能的话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好东西?那必须能骑!”蒙颖从床上一跃而起,随即五官皱在一起,继续怒骂王庆,不过却并没有误伤其他王姓成员。
片刻后,蒙颖穿好衣服,跟在韩信身后走出帐篷。
蒙颖目光所及,许多从关中调来的隶臣,正在军吏的指挥下修建着低矮的窝棚。
好在秦律熏陶下的秦人,多多少少都一点强迫症,无论是窝棚还是军帐,都修建的整整齐齐。
这时,远处一些由木板拼接的建筑,吸引了他的目光。
“这叫公厕,是安陆县的一个小吏发明的,名字记不得了,据说朝廷为此嘉奖了他五百钱……”韩信不等蒙颖发问,径直解释道:“就是溷[hùn],解决全军几万人拉屎用的!粪便正好用来堆肥,就像是陛下在咸阳郊外那样!”
蒙颖摇头笑道:“才五百?朝廷也太小气了吧!”
“慎言!”韩信指了指远处的王庆,接着说道:“公厕其实早就有了,《墨子》言道:五十步一厕,与下同溷,入厕者不得操。”
“那小吏是在此基础上,改造而来的……”
“你说的好东西,不会就是公厕吧?”蒙颖大睁双眼,用看骗子的眼神看着韩信。
“当然不是!”
韩信叫起了撞天屈,随即和蒙毅一起,牵马离开中军大营,随即沿着县道疾驰。
沿途所见,全是一队队背负冬衣,向军司马报到的戍卒。
为了防止匈奴人趁虚而入,此次作战的两万步卒中,只抽调陇西郡的三千戎狄骑兵,以及五千步卒,剩下的车兵和步卒,则从河东、上党、太原三郡抽调。
这些步卒从远地跋涉而来,看上去风尘仆仆,但却精气神十足,不时解下腰间的葫芦,美滋滋的抿一口老醋。
秦人闻战则喜,建功夺爵的机会摆在面前,谁也不愿错过。
没过多久,韩信带着他走进一片山谷,在向守卫亮明身份之后,下马步行向山谷内走去。
“看,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