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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关关公子     太莽txt下载     太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你要一碗水端平!

    一夜无话,东方亮起晨光,左凌泉凝神静气,睁开了双眼。

    不想打扰太妃娘娘休息,两人都在甲板上打坐;清婉已经提前收功,脸颊靠在他肩膀上,眺望远方的晨曦,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片刻温存,察觉他醒来后,柔声道:

    “到地方了。这药园儿真大,栖凰谷若是能有一个就好了。”

    “是吗?”

    左凌泉探头从甲板边缘往下方看了一眼。

    平原一望无际,被薄雾所遮蔽,隐隐能瞧见排列整齐的田野上,种植着各种说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就好似进入了一个看不到边际的巨大农场。

    左凌泉以前瞧见过灵田,但规模最多十几里,像这样把整个平原都种满的,也是头一次见,只觉‘桃花尊主’的尊号改成‘桃花地主’要更合适些。

    不过这种玩笑话,在桃花潭门口说显然不合适,左凌泉在甲板上观摩片刻后,就转身进入了画舫内部。

    画舫的门打开,里面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动静。

    左凌泉抬眼看去,身着凤裙的太妃娘娘,侧躺在雕花软榻上,闭着双眸竟然睡着了,宫鞋随意地落在地板上,双腿微曲,两只裹着黑丝的脚儿上下叠在一起;白猫是灵兽,并未睡觉,被当成了抱枕,生无可恋地被搂在怀里,不敢乱动。

    团子倒是能吃能睡,缩进了上官灵烨的领口,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歪着头舌头都吐出来了;可能是睡觉的时候不安分乱动,还把上官灵烨的领口蹬开了些,能瞧见黑色花间鲤的薄纱边角。

    “……”

    左凌泉下意识扫了眼。

    上官灵烨虽然睡着了,但警觉性很高,左凌泉开门的瞬间,她便睁开了眸子,未等左凌泉移开眼神,就低头望向了自己高挺的衣襟。

    “你看什么?”

    “呃……看团子,这睡相真不老实。”

    左凌泉移开眼神,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转身打开了窗户。

    上官灵烨抬手把衣襟整理好,倒也没和左凌泉计较此事,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开口道:

    “马上到地方了。桃花尊主那老……老前辈和师尊关系不和,而且脾气不好喜欢斤斤计较,恐怕会对你有所刁难,你遇见后机灵些,顺着她的话说,别意气用事,咱们把桃子拿到就走;她若是敢威胁你,你也不用怕,有师尊给你撑腰……”

    “明白。”

    左凌泉认真点头,等上官灵烨收拾完之后,就一起出了舱门,来到甲板上。

    桃花潭位置在伏龙山脉外面,得名于先人种在拜月湖畔的那棵祖树,抛开周围的灵田的话,实际宗门面积不算大,里面种的全是桃树,桃花四季不谢,远远看去就好似一片粉色的花海。

    画舫速度极快,很快穿过了一望无际的灵田,来到了横隔在平原尽头的山脉外围。

    桃花潭和伏龙山离得近,门风也和伏龙山相差不大,比较守旧,讲究‘隐于山野’,宗门的入口不像铁族府那样庄重气派,只在进入桃林的道路旁放了块大石头,上面刻着桃花潭三个字。

    看起来虽然简单随性,但里面的一草一木明显都很考究,有多少门道左凌泉看不出,只能感觉出那股数千年沉淀下来的底蕴。

    桃花潭的人,昨夜应该收到了消息,已经有人在桃花林的入口处迎接,是在铁河谷有过一面之缘的花烛夫人和青魁风信子。

    左凌泉过来要东西,再理直气壮也不可能对东道主摆脸色,离得老远就下了画舫,徒步来到桃花潭外,开口道:

    “花烛前辈,风兄,好久不见。”

    花烛夫人是桃花潭的主事之人,善于交际,此时颇为热络,上前直接挽住了上官灵烨的胳膊:

    “都是自家人,何必这般见外,直接进去吧。信子,你带凌泉去祖树面见老祖,我和灵烨丫头叙叙旧,诶……这位姑娘是?”

    吴清婉和上官灵烨已经很熟了,但终究是野鸡下宗的小长老,论地位比不过九宗的内门弟子,论修为更是排不上号,本来想跟在后面当小透明,见桃花潭的长辈问起来,有点迟疑该怎么自我介绍。

    上官灵烨因为师尊的缘故,不喜欢桃花尊主,但和花烛夫人私交尚可,闻声含笑道:

    “是凌泉的师长,前辈叫清婉即可。”

    吴清婉本来想说自己是左凌泉的道侣,这样安排住处就能和左凌泉睡一起了。

    上官灵烨这么说,她自然不好再开口,只能欠身一礼:

    “晚辈吴清婉,见过花烛夫人。”

    花烛夫人听见是左凌泉的师长,眼中明显有意外,不过修行道徒弟比师父道行高太过常见,这只能说明人家教徒弟教得好,她也没有怠慢,含笑道:

    “清婉妹子真是客气,能教出凌泉这样的弟子,当我师长都足够了。上次在九宗会盟,凌泉可是让我们开了眼界,到现在都好奇怎么教出来的,清婉妹子既然来了,可否传授一下心得?”

    吴清婉能有什么心得?

    她教左凌泉的方式,就是骑在身上摇摇晃晃,认真研究什么姿势修行更快,这些心得说出去,恐怕会被当成邪魔外道的妖女。

    因此吴清婉只是含糊其辞,用左凌泉天赋好之类的话来搪塞。

    三个女人一起闲聊,左凌泉不好搭腔,和风信子直接前往了桃花潭中心的拜月湖。

    路上和风信子也有交谈,但不提也罢,彼此半生不熟,除了互相吹捧就是尬聊。

    桃花潭灵田太多,弟子都散入了平原上的各处驻地,留在宗门内部的人不多,有也是在忙着闭关打坐,一路来很少瞧见路人,只有几个慕名而来的胆大女弟子,在远处偷偷观望。

    宗门之中禁止御空,左凌泉一路前行,不紧不慢走了半个时辰,才来到了桃花潭的中心,一个隐藏在桃林之间的碧波寒潭出现在了眼前,湖对面有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桃树。

    风信子在湖畔停步,开口道:

    “祖树就在对面,老祖喜欢清净,不喜弟子打扰,我就不过去了,左兄请吧。”

    左凌泉目送风信子离开后,沿着湖畔小道,走向湖对面的祖树,距离尚有两里,就闻到了一阵花香。

    花香很浓郁,闻起来竟然带着三分酒意,功效也类似,左凌泉起初没有在意,但走出几步后,就发现脚步有点飘。

    祖树距离还很远,左凌泉总不能停下叫一声,让桃花尊主出来见他,当下只能强行稳住心神,屏息凝气继续往里走。

    修建在桃花林间的湖畔小道并非直线,兜兜转转曲径通幽,看不到太远的景色,直至转过一片花丛之时,眼前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被茂密树冠笼罩的大平地。

    左凌泉抬眼看去,遮天蔽日的桃花树下十分干净,临湖之处插着一块石碑,旁边放有两个蒲团。

    身着墨绿春衫的女子,面向寒潭盘坐,身前放着一张琴台,长发披散在背上,干净得一尘不染,周身还有云雾环绕,就好似从天上落下来的九天仙子,仙气飘飘而又庄严内敛,完全切合了所有人对世外高人的想象。

    左凌泉常听见‘老妖婆’的称呼,本以为桃花尊主的言行举止会比较另类,却没想到真人看起来,比上官老祖都仙儿,眼中不由显出几分意外。

    不过左凌泉也不能问桃花尊主‘你怎么长这样’,当下收敛起杂念,正衣冠拱手一礼:

    “晚辈左凌泉,冒昧打扰,还请桃花尊主见谅。”

    “过来坐吧。”

    桃花尊主并未回头,空灵嗓音如同在九天之上响起,连带着碧水寒潭都荡起了一圈涟漪。

    毕竟是和上官老祖同等级的仙家大佬,左凌泉还真有点压力,缓步走到寒潭旁的蒲团上就坐,没有打量桃花尊主的面容,只是看着眼前湖水。

    桃花尊主想打量左凌泉,不需要用眼睛看,自然也没什么动作。她做出仙家高人该有的高深模样,摇头一叹道:

    “可惜了。”

    “嗯?”

    左凌泉刚坐下就听见这话,自是一愣,询问道:

    “前辈说什么可惜了?”

    “说你可惜了。”

    “呃……晚辈愚钝,不知前辈说的‘可惜’,是指……”

    桃花尊主偏过头来,用一种很唏嘘的眼神,望着左凌泉,轻声道:

    “常言‘近在咫尺、近墨者黑’,师父是什么样,教出来的徒弟就是什么样,你是一块千年难遇的璞玉,可惜遇人不淑……”

    叽里哇啦……

    ??

    左凌泉觉得这话术很像江湖骗子,但桃花尊主的身份摆在这里,应该不会用这些小伎俩忽悠人,他认真聆听完后,疑惑道:

    “前辈的意思,是我‘遇人不淑’,把我带歪了,误入歧途?”

    桃花尊主微微颔首:“八尊主也不过是道行高些的修士,并非圣人,但徒子徒孙会把我们当成圣人,做什么都有学有样;你一直跟着上官玉堂……”

    左凌泉感觉不对了,坐直身体,询问道:

    “前辈说上官老祖把我带歪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是局中人,自然看不透她的本性,她也不会当着徒子徒孙的面展现本性,但她的行事风格,会潜移默化影响你,让你按照她的方式为人处世。”

    左凌泉和上官老祖的关系很古怪,很难捋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关系很近,上官老祖甚至还通过汤静煣的身体咬过他舌头,有人说上官老祖的不是,左凌泉自然不喜欢听,蹙眉道:

    “我觉得上官前辈为人处世没问题……”

    “那是因为你年纪小,八尊主互相制衡监督,她比较克制。”

    桃花尊主转过身来,面向左凌泉,认真道:

    “你可知她没当尊主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

    “蛮横无理,独断专行,做事能动拳头绝不过脑子,得理不饶人,没理也不饶人,被修士称为‘上官蛮子’……”

    ?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认真数落人的桃花尊主,想了想道:

    “前辈,在背后论人是非,怕是不合适,您贵为一方尊主,若是对上官老祖不满,大可当着面和她说这些。”

    桃花尊主又不是没说过,被上官玉堂吊起来打,才气得隐世不出待在这里养老。她见左凌泉不满,认真道:

    “你以为本尊骗你?铁族府弟子‘有进无退,有脑子都不用’,九宗何人不知,这些不都是上官玉堂教出来的,你难不成也想当一个那样的莽夫?”

    左凌泉知道铁族府的行事风格,‘有进无退’的意思是‘坚守心中之道,不能妥协的事情绝不妥协’,可不是啥都不想埋头硬莽。他摇头道:

    “我行事向来稳健,心中自知是非好坏。上官前辈对我有恩,行事更是光明磊落,前辈若只是想在我面前说上官老祖的不是,那这话也聊不下去了。”

    桃花尊主见此也不多说,转身面向湖水,一副送客的架势:

    “那行,你走吧。”

    “……”

    左凌泉按理说应该起身,但桃子还没拿,就这么走不白跑了?

    “嗯……此次前来,是因为晚辈前日误入秘境,遇见了孟章神君,经神君指引……”

    “想摘桃子?”

    桃花尊主装冷艳仙子实在不太习惯,本想双臂环胸,但心念一起又觉得不合适,就把抬起的手放在了琴台上,随意拨弄琴弦:

    “这棵桃树,是本尊的授业恩师亲手种下,现在传给了本尊,不管以什么地方的规矩来算,桃树都是本尊的私产;现在树上结了个桃子,你连本尊的话都不想听,就想把桃子摘走,你觉得本尊该出于什么理由,倒贴把桃子给你?觉得你长得俊?”

    桃花尊主说的也是实话,否则上官老祖也不会为此事发愁。

    左凌泉沉默了片刻,轻叹道:

    “握得住才叫机缘,握不住就不是自己的东西。前辈肯给,晚辈自会记前辈的情;但若是为了一个桃子,让晚辈昧着良心,说上官前辈的不是,这机缘拿到手也没什么意义……”

    “谁让你说她不是了?”

    桃花尊主偏过头来,认真道:“本尊只是告诉你实情,让你不要误入歧途,又没说不把桃子给你。”

    左凌泉觉得桃花尊主的言行,和高冷的扮相不太搭调,他想了想,干脆询问道:

    “前辈可是有什么要求?”

    桃花尊主也没什么要求,孟章神君赐给左凌泉的福缘,她自然不会独吞截留。

    但左凌泉偏偏和上官玉堂关系匪浅,把桃子白送给上官玉堂的后辈,和她半点关系没有,她不成‘仇将恩报’的二傻子了?

    桃花尊主斟酌稍许,摇头道:“本尊不会借机刁难你一个晚辈,该是你的东西就会给你。不过祖树是桃花潭的产业,结的桃子数量稀少,历代青魁都没法人手一个,直接给你,徒子徒孙必然不服气,至少得有个合适的身份;比如你是本尊的亲传弟子……”

    左凌泉经过老祖的叮嘱,猜到桃花尊主会这么说,他摇头道:

    “师徒如父子,拜师收徒是大事儿,绝非一个称呼那般简单,我即便想拜前辈为师,也得看彼此是否合适,不然空有其名,拜师没任何意义。”

    桃花潭善术法,连武修路数都不走,和左凌泉确实不搭,桃花尊主知道这个提议可行性不大,又道:

    “不想拜师,至少也得是我桃花潭的人,你可以当桃花潭的供奉仙师,百年内不改换门庭就行。”

    百年内……

    左凌泉修行求的是万事自己能把握,签个一百年的卖身契,显然没法答应。

    桃花尊主通过左凌泉的表情,就已经看出了想法,继续道:

    “这也不愿意的话,你就只能当桃花潭的女婿了,和桃花潭的弟子结为道侣,本尊把桃子当嫁妆送你,如何?”

    “嫁妆?”

    左凌泉一愣,对这个提议倒是不反对,但也得有目标才行。他摊开手道:

    “我并不认识贵宗的女弟子……”

    桃花尊主眼神示意外面:“桃花潭女子众多,容貌出彩的不在少数,以你的天赋,和谁配对都不算下嫁,除开已经婚配的女子,剩下的你随便挑。”

    说到此处,桃花尊主想起了什么,或许是怕上官玉堂在背后瞎出主意搞她,又加了一句:

    “当然,本尊除外。”

    “……?”

    左凌泉觉得最后这句有点多余,他哪儿来的胆子翻牌子翻到桃花尊主身上,而且这事儿显然不能这么来。

    “前辈,男女婚配也是大事,不逊色于师徒传承,我若是为了一份儿机缘,昧着良心从桃花潭挑一个不喜欢的女子带走,不说前辈不放心,我自己心里这道坎都过不去。”

    桃花尊主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她也不会把莫大机缘,给一个为了修为什么都能做出来的人。

    但桃子是她的,什么都不要求,白送给上官玉堂的人,想想就气,于是直接挑明道:

    “这话没问题,但让本尊白给也不可能。本尊和上官玉堂关系不好,你应该知晓,不说让你和上官玉堂断绝关系,至少你不能只站在她那边,你和她关系有多亲近,就得和本尊关系多亲近,不能厚此薄彼;不然你机缘一拿就跟着她走了,以后说不定还回头来收拾本尊,本尊不成冤大头了?”

    左凌泉总算理解桃花尊主的想法了,说起来也不算刁难,而是人之常情。他迟疑了下:

    “我和上官前辈并非师徒,说起来只是相识许久的……嗯……忘年交,交情这东西,需要时间来积累,和前辈才初次见面,恐怕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

    “你明白意思就好。本尊朋友比上官玉堂多,你和她都能相处,就不可能对本尊有所抵触,只是需要时间了解罢了。”

    说完后,桃花尊主手腕轻翻,取出了两个酒坛,丢给左凌泉:

    “放心,桃子肯定会给你,大老远过来,又不急着离开,先在桃花潭住几天吧。”

    话聊到这里,再多说也没有意义。

    左凌泉见此唯有点头,接过酒坛,起身告辞离去……

第五章 良辰美景

    桃花潭贵为九宗名门,外宗修士登门拜访,事儿无论谈成与否,待客之道都不会少。

    从祖树下出来后,左凌泉来到了清婉她们身边,由花烛夫人陪同,一起领略桃花潭的风土人情。

    桃花潭善耕织,宗门内部不像铁镞府那般四处充斥金戈铁马的杀伐气,甚至连修行道‘一步慢步步慢’的紧迫感都缺乏,带着几分世外桃源安然度日的闲散,风气较为少见。

    虽然和伏龙山一样比较老派,讲究隐于山野,但桃花潭并非不与俗世接触;灵田覆盖整个东部平原,面积太大,光靠弟子维护成本太高,平原上的诸多城镇,其实都算桃花潭的佃户,仙凡之间的关系,比其他九宗都要密切得多。

    桃花尊主虽然言行举止有点不着调,但论起对俗世的贡献,比其他尊主只强不弱;靠着不断迭代的育种和耕织技术,解决了整个九宗俗世吃不饱穿不暖的问题,在俗世王朝看来,肯定比其他面都见不着的尊主顶用,整个九宗俗世王朝都会在三月三祭拜农神,也是因为此理。

    一番游览观光过后,时间到了下午,修行中人不食五谷,自然没有备下酒宴,花烛夫人带着三人来到宗门内的客房落脚。

    客房是一栋竹楼,和桃花潭其他建筑一样规模不大,背靠山脉而建,依山傍水,能眺望桃花潭全景,周边植被环绕,很是私密,不用担心被打扰,也有供修士修行的地方,可以说五脏俱全。

    左凌泉在竹楼内入住,等接待的弟子离开后,独自出门来到林间小道上,先是来到吴清婉的落脚处,在竹楼外面看了眼,却发现门是关着的,上面还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

    左凌泉略显疑惑,走到门外抬手敲了敲,里面响起脚步声,却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传来吴清婉的声音:

    “你过来做什么?赶快回去,花烛夫人以为……不对,我就是你师长,你大晚上往我屋里跑,让人瞧见想歪了怎么办?”

    左凌泉抬头看了眼,天色确实快黑了,他有些好笑:

    “我只是过来看看环境怎么样,又没安其他歪心思。”

    “我还不知道你,进来说不到三句话就得那什么……这是人家地头,你老实点,回去修炼吧。”

    左凌泉觉得清婉还是不够了解他,什么叫‘三句话不到就动手动脚’?不应该是先动手动脚再开始聊吗?

    清婉防贼似的不开门,左凌泉也没有硬闯,嘘寒问暖两句后,折身来到了上官灵烨所在的竹楼。

    穿过奇花异木环绕的林间小道,环境清雅的小楼很快出现在眼前,门开着,能瞧见上官灵烨坐在二楼的窗口,正埋头处理着今天尚未处理完的公事。

    团子则带着白猫,在房顶的屋脊上迎风而立,白色毛毛随风而动,眺望一望无际的花海,大有‘鸟鸟江山如此多娇’的意味。

    顺带一提,九凤主南,并非单指九宗所在的南部;人不论站在玉瑶洲什么地方,都会有东南西北之分,南方在九凤就在,只不过越远离南极之地,力量就越羸弱,反之亦是如此;这也是为何,要灭掉窃丹,必须把整个玉瑶洲打沉,而不是单单打碎南方九宗。

    左凌泉瞧见团子臭美,嘴角轻勾笑了下,并未去打扰,直接走进了竹楼,来到了二层。

    能在桃花潭享受独门独栋待遇的修士,起步也是小宗的宗主长老,修为太低都不好意思进门,修为高,对睡觉的需求自然就不大了。

    二层虽然是寝室,但床榻十分简单,就是一张竹质的卧榻,放在边角不显眼之处;用来修炼的地方则要华美得多,地板之上雕刻鎏金阵纹,背后放有铜鹤熏香,连蒲团都用桃花潭的珍品蚕丝打造,上面绣着祥云瑞兽,让人感觉都不用修炼,坐上去就能成仙。

    除此之外,二楼还配备有琴台画案等物,可以在面向桃花潭的露台上弹琴作画,修养身心。

    上官灵烨还没忙完,左凌泉帮不上忙,没有打搅,自顾自来到露台上,眺望着夕阳下的无尽花海,轻轻吸了口气。

    碧波清池,粉花落日。

    没有天宫那么多空灵浩渺,也不沾人间的烟火风尘,天上人间,想来说的就是此类地方。

    左凌泉右手微抬取出酒坛,想即兴赋诗一首,配这良辰美景,但酝酿片刻,没能回忆起来,酒自然也不太好下嘴。

    上官灵烨白天在船上已经处理了不少事,歇下来忙活不久,就把今天要批的卷宗弄完了。

    她收起东西,起身来到门口,瞧见左凌泉风度翩翩地站在露台上,一副准备对酒当歌的模样,还满怀期待,结果等了半天,等来了一句:

    “桃花潭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里……里……嗯……有桃子。”

    上官灵烨翻了个白眼,来到跟前,从左凌泉手里抢过正儿八经的仙人酿,拿在手里打量,询问道:

    “今天去面见桃花尊主,结果如何?”

    左凌泉离开祖树后,都跟着花烛夫人在逛花园,没机会和上官灵烨交涉,此时过来便是抱着这个目的。

    左凌泉回过头来,在露台上席地而坐,从玲珑阁里拿出了两个酒碗,摇头道:

    “暂时还没拿到,不过桃花尊主说肯定会给,就是……”

    左凌泉说到这里,望了眼视野尽头那棵遮天蔽日的树冠,有点迟疑。

    上官灵烨知道左凌泉担心什么,解释道:

    “规矩是九宗结盟的基础,九宗盟约中,专门有一条‘宗门来客,主家不得设法监听’,否则生意就没法谈了;桃花尊主好歹是九宗首脑之一,不会因为你我而破例,若是被师尊抓住把柄,她有理也变没理了。”

    左凌泉琢磨了下,还是觉得小心为妙,话说得比较委婉:

    “我感觉桃花尊主,为人比较特别,我上次从马城县出来,瞧见桃花尊主抓着上官老祖的……的胳膊晃来晃去,还以为她性格比较洒脱,但今天瞧见,却发现仙气十足,很有高人风范……”

    “她是装的。”

    “嗯……我也是最后聊到最后才发现,桃花尊主说……”

    左凌泉很难形容桃花尊主的观点,就把两人的对话,和上官灵烨复述了一遍。

    上官灵烨坐在身侧旁听,把做工精美的酒坛打开,浓郁酒香顿时弥漫开来,和以前在修行道所见的贴牌‘仙人醉’截然不同,闻着便让人上头。

    听见桃花尊主最后的要求,上官灵烨抬手倒酒的动作一顿,莫名其妙道:

    “你和师尊多亲近,就得和她多亲近?这算什么要求?”

    左凌泉接过酒碗摇头一叹:

    “初衷倒是可以理解,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桃花尊主已经很明事理了,如果换作其他和老祖关系不好的人,恐怕门都不让我进;不过这个要求,说起来不难,做起来却没有可行性;朋友都有深浅之分,我和两个人的关系,怎么可能一模一样。”

    上官灵烨心念一动,犹豫了下,询问道:

    “你和师尊的关系,有多亲近?”

    多亲近……

    亲过嘴,摸过白玉老虎,虽然是静煣的身体,但老祖反应挺大……

    这些骚话,给左凌泉一百个胆子,也不好当着上官灵烨的面说,他想了想:

    “嗯……不太好描述。静煣和老祖关系好,我是通过静煣认识的老祖,在老祖眼里,应该算是……算是晚辈的夫婿,外加比较看好的晚辈?”

    这个形容不贴切,但比较接近。

    上官灵烨微微点头,端起酒碗抿了口,结果被直冲天灵盖的酒意冲得闷咳了两声,脸色涨红,眼泪差点憋出来了。

    “咳咳……这酒是人喝的?”

    左凌泉闻声也抿了一口,反应和上官灵烨差不多,差点呛死,他压住酒意,回应道:

    “这是神仙喝的,寻常人还真喝不了。”

    上官灵烨一口下去,脸颊都染上了酡红,没敢再大口灌,转为小口轻抿,继续聊起了正事:

    “桃花尊主这个要求没法达成。你想想,要和师尊关系一样,首先身份上得一样。你要先在桃花尊主身边,找个和汤静煣差不多关系的女人当道侣。”

    左凌泉摇了摇头:“先不说道侣的事儿,静煣独一无二,和老祖的关系是‘有事好姐姐,没事死婆娘’,桃花尊主身边,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女人?”

    “……”

    上官灵烨听闻此言,脑子里忽然闪出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

    她左右看了看,凑近些许道:

    “其实吧,桃花尊主和师尊的关系,就是‘有事好玉堂,没事老妖婆’……”

    ?!

    左凌泉表情微变,连忙抬手示意喝大了的上官宝宝住嘴:

    “太妃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还想多活两年。”

    “我只是随便说说,分析这个提议不可行罢了。”

    上官灵烨抿嘴一笑,继续道:“即便你真胆大包天,和师尊那什么,也不行,因为你和师尊的关系又近了一步;桃花尊主想和师尊一样,就只能也更进一步;都进了步,也得有大小之分,桃花尊主不是师尊的对手,所以关系一碗水端平的说法永远不可能达成。”

    左凌泉听得心惊胆战,哪里敢接这话,摇头道:

    “我觉得桃花尊主的意思,是让我把桃花潭看得和老祖一样重,得了机缘发达后,不会厚此薄彼,以后只站在老祖那边;没有交情的基础,我哪怕发誓,也很难让桃花尊主信服,这事儿还是得慢慢来,时间一长关系自然就近了;我以前和太妃娘娘也不认识,现在不也坐在一起无话不谈把酒言欢了吗。”

    上官灵烨端坐有点累,就靠在了露台围栏上,双腿伸直,左腿搭在右腿上,晃荡着鞋尖:

    “我和桃花尊主不一样;我比你只大八十岁,修为差距也没有大到仙凡之别的地步,有闲工夫陪着你四处跑,彼此一起经历,才能积累交情;桃花尊主比你大几千岁,即便跟着你四处跑又能如何?就和师尊一样,师尊出来事情就结束了,你们能经历什么?这样是做不成朋友的,只能把人家当高高在上的长辈。”

    左凌泉轻轻叹了口气。这样一来,事儿就陷入了僵局,只能等桃花尊主想法转变,不然怎么聊都没用。他不再说这个了,转而望向背后:

    “听说翻过这座山脉,就到了中洲的地界,过几天要不要去剑皇城看看?”

    上官灵烨带着红晕的脸颊,显出无所谓之色:

    “我在哪儿都能办公事儿,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说到这里,可能是发现话有些暧昧,上官灵烨又补了一句:

    “说好了给你护道,报酬给够就行。”

    左凌泉会心一笑,微微点头。

    天边是落日残阳,眼前是无尽桃花,良辰美景让人一碰酒杯,便不想再停下来了。

    上官灵烨端着酒碗,发现没话题后,抿了抿嘴想挑起话头,一时间竟然没想到要说什么。

    左凌泉亦是如此,有很多不相干的话题可以聊,但放在现在说,好像说什么都有些煞风景,花前月下应该谈情说爱才对……

    两个人就这么忽然无声地沉默下来,飘散的酒香中透出了些许异样的尴尬。

    “嗯……”

    “说呀,嗯个什么,本宫又不会打你。”

    左凌泉摩挲着手指,眼神望向上官灵烨的脚踝,含笑道:

    “娘娘以前不是喜欢在我面前,展示你新做的丝袜吗?最近这些日子,好像没见娘娘显摆过了。”

    上官灵烨以前在左凌泉面前展示,是因为她敢露,左凌泉不敢看;现在呢,左凌泉敢看,她再露就出事儿了,自然不显摆了。

    上官灵烨听闻此言,偏头望向左凌泉:

    “你想看?”

    左凌泉这么问自然是想看,但直说不合适,他笑道:

    “这东西是工艺品,我只是想看看娘娘的手艺如何,不穿在身上看也是一样的。”

    上官灵烨审视左凌泉片刻后,把酒碗放下来,随意说了声:

    “本宫也觉得自己手艺不错,给清婉和姜怡了一些,你应该见过吧?”

    说话间,上官灵烨轻提裙摆,往上拉过了膝盖,一直到腿根才停下,露出了两条很长的腿,细密黑丝包裹如玉肌肤,最上面是勾住丝袜的吊带,延伸入裙底。

    因为拉得太高,微微偏头,就能看到绣着花边的小裤,鼓鼓的勾勒出肥软的轮廓,但上官灵烨偏偏把右腿稍稍抬起了些,略微挡住了视线,让左凌泉离看到只有一线之隔。

    (⊙_⊙;)!!

    左凌泉忽然瞧见此景,和往常一样差点岔气,还好没喝酒,不然非得喷出来;他眼睛下意识想偏头看细节,却又被强横的意志力压住了;想偏开目光,但他脖子好像不听使唤,转不开头。

    上官灵烨最喜欢看左凌泉这表情,但她不能说,依旧摆出太妃娘娘该有的威仪模样,蹙眉道:

    “问你话呢?发什么呆?”

    “哦,在姜怡哪儿看到过,还撕过,款式不大一样……”

    “你撕做什么?不好看?”

    “不是,嗯……不小心弄坏了……”

    “哦,那材料得弄结实些。”

    “不用不用,上次都撕了半天……”

    “嗯?”

    “呵呵……”

    一番尬聊间,上官灵烨解开了丝袜上的小扣,右腿高高抬起,用手贴在袜口,往下一捋,就把黑色长袜慢慢褪了下来,露出了光洁无痕的大长腿。

    ?!

    左凌泉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端起酒碗默默灌了一口。

    很快,黑色长袜褪了下来,露出了晶莹脚丫,上官灵烨把腿儿搭在另一条腿上,卷起的长袜递给左凌泉:

    “那。”

    “嗯?”

    “你不是要看吗。”

    “……”

    左凌泉看着眼前的手掌,和那张故作威严,却脸色酡红的美艳脸颊,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忘了想说啥了。

    眼前是佳人美眸的审视,左凌泉沉默了下,没有去接,而是握住了她的手腕,笑问道:

    “太妃娘娘,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

    上官灵烨愣了下,皱眉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是你自己要看……诶?”

    左凌泉此时也不管上官灵烨是装的还是真的,反正亲过一次没被打,心中一横,就想把上官灵烨一把拉过来故伎重施。

    结果……

    左凌泉面容冷俊一用力,坐姿闲散的上官灵烨纹丝未动,反把自己给拉了个趔趄,差点撞上官灵烨怀里,好在用手撑住了。

    “……”

    场面十分尴尬。

    上官灵烨错不及防,本能有所戒备,才没被拉倒,等反应过来,左凌泉已经停在了面前。

    左凌泉反应很快,用手撑住露台的围栏,来了个被迫壁咚,化解了自身的尴尬,居高临下望着面前的上官灵烨:

    “老实回答,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上官灵烨靠在围栏上,面对左凌泉毫不避让的眼神,觉得今天好像玩过火了,她没有对视,偏过头去拿酒碗,轻声道:

    “你是不是喝醉了?这些大逆不道的醉话,我全当没听见……”

    左凌泉有些酒意,听见这话清醒了些,但清醒了又如何?见上官灵烨不回答,他直接凑向了上官灵烨的脸颊。

    上官灵烨察觉火热的气息逼近,饶是过人的心智,此时也产生了些许慌乱,微微躲避道:

    “你真打本宫不舍得打你?诶……你……”

    左凌泉握住上官灵烨的肩头,硬往脸上亲,可惜被上官灵烨用手捂住了嘴,他想也不想就上了手,握住了团儿捏了下。

    !!

    上官灵烨一个激灵,完全没想到左凌泉这么无耻,稍微一愣神的瞬间,就被绕过了防护,啃在了唇上。

    “呜……你……”

    明月挂在山头,男女一起倒在露台上,拉拉扯扯互相攻防,发出了几声响动。

    飞檐上,团子探出头来,有些疑惑地歪着头:

    “叽?”

    下方两人好似没听见,彼此较量片刻,终究是上官灵烨占了上风,反过来把左凌泉按在了地上,面容冷艳,抬手擦了下嘴,沉声道:

    “你小子想死不成?”

    左凌泉任由柔若无骨的太妃娘娘压着,摊开手道:

    “反正我也反抗不了,娘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面对这种耍赖的架势,上官灵烨也是彪悍,压在左凌泉身上,反手取出了一面铜镜,开口道:

    “姜怡,看这儿。”

    铜镜中水雾朦胧。

    ?!!

    左凌泉人都懵了!想一头翻起来,却发现起不来,只能道:

    “别别别……”

    上官灵烨动作一顿,居高临下看着左凌泉:

    “怎么?怂了?你不是说本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左凌泉什么时候怂过?反正是上官灵烨按着他,见此他也不动弹了,大有‘谁怕谁!’的意思。

    上官灵烨可不会怕左凌泉,反正姜怡那边传不过去画面,只能传声音,她心念一动,就联系了姜怡那边。

    结果让上官灵烨没想到的是,铜镜里水雾消散,画面还真呈现了出来。

    不过铜镜中的人并非姜怡,而是一袭金色龙鳞长裙的上官老祖,正悬浮在火海之间,蹙眉看向这边,发现两人醉醺醺地倒在一起,双眸明显眯了下:

    “灵烨?”

    !!

    晴天霹雳!

    上官灵烨方才无论喝了多少,现在肯定醒了,脸都直接白了,迅速从左凌泉身上翻起来,恭敬站直:

    “师尊!嗯……那什么……”

    “有事吗?”

    “没……哦,有事。方才左凌泉去见桃花尊主了,他不太听话,说桃花尊主人不错,我就摁着他打了一顿,让他当面和你说……”

    左凌泉:“??”

    上官老祖什么阅历,都不知该怎么训斥这被情丝冲昏头脑的放肆徒儿,她平淡道:

    “去忙公务,没事不要打扰姜怡。”

    “是,徒儿这就去。”

    上官灵烨迅速把铜镜收起来,回头想踹左凌泉一下,但最终还是算了,快步回到了屋里,把门也关上了。

    左凌泉站在露台上,微微摊开手,等待片刻不见动静,只能把露台上的丝袜捡起来,悻悻然回了屋里……

第六章 后进门就是妹妹

    伏龙山脉地处玉瑶洲正中,万仞山岳隔绝了南方的海风,致使山脉一侧是良田千顷的东部平原,另一侧就成了万里黄沙的大漠。

    风沙漫天,长河落日,让中洲天生带着几分粗犷与豪迈,和水脉如织的南方九宗风气截然不同,常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生活在上面的人与仙自然也是如此。

    中洲的修士七成是无门无派的散修,剩下则出自世家和小门派,全是好勇斗狠的独狼,能比肩九宗的大宗门一个没有——世人都说造成这一点的是因为中洲修士不喜欢拉帮结派,实则地理环境太分散的原因要大很多。

    中洲散落着很多荒凉的无人区,天然隔绝了人际来往,没有底层的大量交流和物资流通,很难产生九宗那样‘都是一家人’的认同感,自然也就限制了宗门的规模。

    不过,没有扛鼎的大宗门,中洲也绝非一帮杂鱼,论起整体实力,中洲肯定干不过九宗,但顶层修士单挑的话,彼此差距并不算大;没有宗门为依仗,自然也没有被人端了老巢的忌惮,光脚不怕穿鞋的,中洲修士做起事儿来甚至比九宗更狠。

    自从有‘玉瑶洲剑神’之称的江成剑成名后,中洲修士有了可以顶礼膜拜的强者,在剑皇城过人的号召力下,才得以拧成一股绳,成为了玉瑶洲唯一能和九宗扳手腕的大势力。

    剑皇城的结构远比九宗松散,所有人都是看在十剑皇的面子上,才在大方向上听从号令,私下里依旧是各自为政的散修。

    剑皇城没那么多闲心和人手去四方巡查,也使得中洲的邪魔外道远比九宗多,甚至在伏龙山看来,剑皇城这种‘战力第一、长生第二’的风气,本质上和幽萤异族的修士没区别;只因为剑皇城讲些‘道义’,以前又为玉瑶洲出过大力,双方才没有爆发大的冲突,但至今伏龙山任然称剑修为‘异端’,双方都看对方不怎么顺眼。

    入夜,大漠上风沙漫天,直至吹到涟江附近才停歇,入海大江在此处拐弯,形成了一片绿地,被中洲修士称之为‘鸦嘴堡’,中洲世家之一的周家便坐落于此处。

    中洲的世家星罗棋布,周家祖上没出过剑皇,势力算不得大,靠四处通商攒下了目前的家业;鸦嘴堡的称呼,除开形容地形,也有贬低周家不好好练剑跑去投机倒把的意思。

    不过中洲修士再好勇斗狠,没人去做买卖,总不能一起吃土,所以看不上归看不上,该花的神仙钱还是得花,这使得周家左右逢源,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最近中洲齐家在内的几个大世家,因为抢一座上古修士遗留的洞府,彼此打得水深火热;修行道虽然不讲究‘粮草先行’,但丹药符箓等消耗品必须准备充足,九宗都不是每个宗门都能自给自足,中洲更是如此,想要自然得掏神仙钱买。

    鸦嘴堡最尖端的一座高楼内,家主周天泽刚刚送走伏龙山那漫天要价还摆出一副‘视钱财如粪土’模样的臭牛鼻子,回到账房之内,正想联系中洲几位家主,看谁出价高,却见房间临江的窗口,已经站了一个人。

    来人披着防沙的斗篷,头戴斗笠,标准的中洲剑修打扮,斗篷下露出一截剑柄。

    虽然看不到脸,周天泽还是一眼认出了来人,表情微变,上前拱手一礼:

    “林剑仙,您怎么跑这儿来了?若是让剑皇城发觉,老朽不说做生意,这一亩三分地都得让人给平了……”

    被称之为林剑仙的男子,微微抬手打断了周天泽的话语,开口道:

    “海外来了消息,让你我办件事儿。”

    周天泽面色微凝,抬手合上门窗,低声道:

    “老朽就一消息贩子,战力平平帮不上忙,好不容易经营起现在的家业……”

    “你以前不过一个坑蒙拐骗的小野修,没我等相助,你能安稳活到今天?家业大了想撇清关系,你大可自己联系上面。”

    “唉,林剑仙别动怒,老夫就是个碎嘴子,喜欢瞎扯,又不是说不办事。”周天泽和颜悦色道:“上面有什么事儿要安排?老朽只要力所能及,定然不遗余力。”

    “事儿简单,出去放个消息,说前些日子发现的那座古墓里,埋着一把仙剑……”

    周天泽听到只是放消息,暗暗松了口气,不过马上眉头又皱了起来:

    “未认主的仙剑出世,能把十剑皇都引过去,动静太大,说是仙剑胚子,是不是要好些?”

    仙剑胚子是有可能成长为仙剑的宝剑,虽然有几率,但其难度和温养的消耗,不亚于修士自己修到玉阶,也是无价之宝,但吸引力肯定比拿来就能用的真仙剑低得多。

    林剑仙对此迟疑了下,摇头道:

    “需要把一个人引过来,仙剑胚子分量可能不够,真把十剑皇引来又可能出岔子,你可有合适的办法?”

    “仙剑胚子分量都不够?”周天泽眼中显出惊异,询问道:

    “林剑仙可知那人的大概消息?”

    “幽篁一重,五行主水,得了东海龙王的机缘,前些天才在东海上度雷劫,动静极大。”

    “哦……那老朽好好琢磨一下,看消息怎么放合理。”

    ……

    -----

    月上枝头,遍地桃花环抱碧水寒潭,其间倒映着灯火与星空,看起来如梦似幻。

    靠山的小竹楼里,吴清婉在蒲团上盘坐,背后的香炉里青烟袅袅,形成肉眼可见的环状云雾在周身盘旋,虽然境界不算高,但在场景的衬托下,也有一点仙家老祖的感觉了。

    不过修行就和人认床一样,处在陌生的环境,又无人在旁看护,心里免不了会有所警觉,没法完全凝神。

    吴清婉独自坐了片刻,觉得心不够静,就收功静气,来到了露台上,眺望桃花潭的夜景。

    其实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和左凌泉双修,速度要快得多,而且完全不用自己费心,乖乖躺好让凌泉拾掇自己就行了。

    但《青莲正经》是残本,只记载了修行到幽篁的法门,不仅现在左凌泉没法受益,往后左凌泉也用不上。

    如此一来,吴清婉就觉得以前视若珍宝的《青莲正经》一点都不香了,不想拖左凌泉的后腿,就能自己修炼就自己来,免得左凌泉费心费力得不到半点好处。

    如果左凌泉能获益的话,她哪里会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哪怕在太妃娘娘的画舫上,也咬咬牙硬着头皮被上了。

    不过,两人抛开修炼终究还是有男女之情在其中,吴清婉不想打扰左凌泉的修行,独处幽闺的时候,又岂会不想念枕边人。

    特别是这种无心修炼又睡不着,眼前还是花前月下的时候,两个人即便在一起什么都不做,看看月亮也很温馨不是。

    吴清婉望着天空的圆月,手儿下意识摸了摸天遁牌,但心念刚起,又把手收了回去,暗暗告诫自己——别给自己找借口,不能瞎想,凌泉过来两个人怎么可能只看月亮,凌泉看她的月亮还差不多……

    越是这么告诫自己,吴清婉便觉得心越乱,回忆起了左凌泉某些时候上不得台面的荒唐言语:“真圆……晃一晃……乖……”

    “啐——”

    吴清婉秋水双眸中显出三分羞恼,想回屋继续修炼,扫开这些不该回想的杂念。

    但也不知是两个人心有灵犀,还是左凌泉本性难移。

    吴清婉正想转身的时候,就瞧见左凌泉提着个酒坛,从林间小道中走了过来,表情还有点古怪,不时回头看看。

    “……?”

    吴清婉表情也古怪起来,下意识左右看去,似乎是怕人发觉。

    见四下无人,她双手叠在腰间,摆出严肃的师长脸色,开口道:

    “凌泉,大晚上不睡觉,在下面闲逛什么?”

    左凌泉闻声露出笑容,示意手上的酒坛:

    “桃花尊主送了两坛酒,货真价实的‘仙人酿’,有疏通气血的奇效;我一个人喝没意思,就过来孝敬吴前辈。”

    孝敬……

    吴清婉都不知该怎么评价这话,想拒绝,但话终究没有出口,只是站在露台上,望着左凌泉跳了上来。

    咚——

    左凌泉飞身落在露台上,席地而坐,抬手取出两个酒碗,准备倒酒。

    吴清婉站在跟前,左右看了看,有点迟疑:

    “就在这儿喝?不进屋吗?”

    “嗯?”

    左凌泉愣了下,不过马上就明白了意思,想起身进屋。

    但吴清婉反应过来后,知道自己说多了,连忙抬手把门关上,改口道:

    “这里风景好,就在这儿吧。”

    左凌泉有些好笑,待吴清婉在身边侧坐后,给她倒上了一碗酒:

    “婉婉,你是不是想我想得睡不着,专门在这儿等我过来?”

    是的。

    但吴清婉自己不这么认为,她眸子转了下,平淡道:

    “修行中人当清心寡欲,我岂会和姜怡一样,想你想得睡不着。方才是在操心二叔的事情,上次他通过法杖联系过我们,提醒你注意,按理说有一就有二,但这么久都没消息,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左凌泉不是全知全能,对此只能安慰:

    “不是说过了吗,二叔是有大本事的人,到哪儿都是座上宾;咱们放机灵点,自己多注意,不让他操心就行了。”

    吴清婉缓缓点头,接过酒碗的时候,鼻子忽然嗅了嗅,眼神狐疑:

    “你身上的味道怎么回事?你和太妃娘娘……”

    左凌泉抬起衣袖闻了闻,才发现方才和上官宝宝滚地板,滚得满身都是香味,他摇头一笑道:

    “刚才在太妃娘娘那里喝酒,她喝大了,强行亲我,我躲来躲去没躲掉,被按住了……”

    ??

    吴清婉又不是傻妮子,肯定不信这话,但实情如何她也猜不出,反正两人肯定是抱在一起过。

    她表情古怪,做出没好气的模样:

    “你胆子是真大,人家是大燕皇太妃,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你都敢做……你……”

    话没说完,臀儿就被捏了下。

    吴清婉身体坐直了些,连带规模惊人的衣襟都绷紧了许多,差点把布扣崩开;她瞪了左凌泉一眼,教训的话也不好再说出口了,想了想又好奇道:

    “你们那什么了?”

    “怎么可能,我有这么快吗?”

    “也是……咳——,这酒真烈,难怪会喝醉……”

    吴清婉抿了口酒掩饰口误,脸儿瞬间憋红了,她蹙眉压下酒意,继续问道:

    “就亲了下,太妃娘娘什么反应?”

    “害羞,躲在屋里不敢出门。”

    “是吗?”

    吴清婉可不觉得上官灵烨是那种羞答答的性子,见左凌泉瞎吹牛,也不细问了,转而道:

    “你被关在外面进不去,就跑我这儿来了?”

    “我……?”

    左凌泉正想说话,忽然察觉到这是送命题,连忙道:

    “怎么可能,我本来是去汇报工作,顺带喝两口酒,结果太妃娘娘喝着喝着,就开始脱丝袜……就像这样……”

    左凌泉把酒碗放下,捞起婉婉的腿儿放在膝上,撩起了裙摆,露出两条修长的腿儿。

    清婉穿的是云白色的长袜,线条和上官灵烨略有不同,但同样完美无瑕。

    “诶?!”

    吴清婉一手拿着酒碗,一手按住裙底,柔雅脸颊满是羞急:

    “凌泉!你说话就说话……”

    “我就是演示下,没别的意思。”

    左凌泉仔细一看,两个人款式不一样,清婉穿的是齐腰的连裤袜,为了顺利演示,他不得已之下只能把裤袜撕开。

    刺啦——

    吴清婉察觉腿儿一凉,整个人都慌了,想把酒泼在左凌泉脸上,又下不了手,只能紧紧并着腿,放下酒碗,小声道:

    “哎呀~进屋,你真是……”

    “也是,那进屋给吴前辈演示……”

    “你演示个锤子……”

    ……

    夜色寂寂,月光洒在窗纸上,无灯无火倍感孤寂。

    露台的门口,丢丢大的团子,化身琢磨鸟敲了两下门,不见房门打开,茫然摊开翅膀:

    “叽?”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上官灵烨没有修炼,也没睡觉,而是双手交叠在腰间,来回踱步,眉梢紧锁。

    哪怕活了一百年,未经历过人之七情六欲,面对这种事儿,再成熟也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姑娘。

    上官灵烨不敢承认这份关系,并非担心周氏皇族的看法,山上人就是山上人,俗世的身份没法左右她的选择,但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修行中人一旦结为道侣,就是永远的夫妻关系,只有生没有死,只有青春没有白头。

    这种凡人求之不得的事情,放在修行道并非好事,因为凡人只有短短几十年,一闪即逝的时光让人会忽略瑕疵,珍惜当前的一切;而修行道时间太漫长了,漫长到可以让任何不顺心的小瑕疵,变成未来的导火索。

    上官灵烨虽然没经历过男女之情,但坐镇缉妖司,看过太多修行道侣的酸心事儿。

    一方长生一方寿数将尽,彼此生离死别,还是其中好的结局;因为某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满,时间太长矛盾不短积累,最好不欢而散的人太多了;更有甚者能干出你死我活这种事情。

    夫妻之情是人之感情最重要的一环,一旦定下就不可能忘却,除非安安稳稳一直恩爱,不然必定会有一方亏欠,在心里留下心魔。

    而世上的道侣,有几个能百年千年感情一成不变?

    不找啥事儿没有,找了好处不大,还可能一时冲动给今后埋下大祸,所以高境修士对道侣的选择,从来都是慎之又慎。

    加上上官老祖终身不嫁的表率在先,上官灵烨对找道侣这种事,本能就带着几分抵触。

    一想到曾经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今后要永远变成两个人互相依附,这么大的转变,上官灵烨完全不晓得她自己能不能适应。

    即便她能适应,她也不知道左凌泉能不能对她一直初心不改。

    本来上官灵烨把这些埋在心底,想就这么混着,等百年千年过后,彻底想通,再和左凌泉捅破窗户纸。

    但方才左凌泉强行亲她,她根本没躲,等同于已经把窗户纸捅破了,接下来总不能继续装不知道。

    要不装作喝醉了……

    上官灵烨念及此处,微微摇头,觉得这法子太儿戏,左凌泉都没喝醉,她怎么可能喝醉。

    这些私人感情的事儿,根本没人能教她,她也没有相好的闺蜜能吐露心声,思来想去,也只能从怀里取出了天遁牌,纠结了下,开口道:

    “师尊?”

    “又怎么了?”

    “嗯……没什么,徒儿就是想问问,你觉得左凌泉如何?”

    “……”

    天遁牌那头沉默了片刻,也不知什么表情,但最后还是认真回应道:

    “你问我的时候,心里就有答案了,所求的无非是我的肯定;我能指点你一时,没法指点你一世,路得你自己走……”

    上官灵烨心砰砰跳,正认真听着,忽然又听见里面遥遥传来其他人的话语:

    “死婆娘,你大道理怎么这么多?说句好话能死?……不对,你是师父,要教她先来后到的规矩,后进门就是妹妹……”

    ??

    声音很小,似乎怕她听见,但上官灵烨还是听见了,眉头一皱。

    开玩笑,后进门是妹妹,那她这百来岁的年纪岂不是白活了?

    上官老祖可能也觉得汤静煣想得美,没有听从,继续道:

    “人之七情六欲不可避免,强行压抑只会适得其反,顺应心意即可。”

    说完之后,天遁牌就没了动静。

    上官灵烨独自思索了片刻,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她把天遁牌收起来,转身走到了露台上,把还在敲门的团子丢进屋里,关上门,然后跃下了露台,往不远的竹楼走去。

    “叽?叽叽???”

    彼此相距不远,不过数十步的距离。

    上官灵烨行走间已经压下心神,来到门前敲了敲。

    咚咚——

    里面自然没动静。

    “……”

    上官灵烨眉头一皱,转身又来到了吴清婉的住处。

    果然,竹楼二层亮着灯火,有人影在晃动,阵法遮蔽看不真切。

    上官灵烨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点隐隐的酸味。

    现在把人叫出来肯定不可取,上官灵烨琢磨了下,无声无息落在门外,用力捶了下房门。

    嗙——

    一声巨响!

    未等屋里有所反应,上官灵烨身形一闪,就离开了竹楼。

    片刻后,房门打开一线,左凌泉提着剑,小心翼翼往外打量,里面还有声音传出:

    “谁啊?”

    “没人……何方高人大驾光临,可否现身一叙?”

    “是不是桃花潭的高人,发现我们师徒……糟了糟了……”

    “怎么可能……我联系太妃娘娘一声……喂?太妃娘娘,你刚才敲门了吗?……没有?刚才有人……喂?喂?……”

    “怎么了?……是不是太妃娘娘吃醋了?”

    “有可能,要不我过去看看?”

    “……”眼神自己体会。

    “呃……嗯……是不是门出问题了?我还是检查门吧……”

    ……

    不好意思,更新完了。以后还是零点更新吧,提前更节奏不太适应……

第七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

    “婉儿,你累不累?”

    “急……急着去哄灵烨宝宝?……嗯?……”

    “唉,这是什么话,我就是怕你累着……”

    “不累。”

    “真的?”

    晨曦初露,厢房内熏香袅袅,两尊装饰华美的铜鹤之间,放着丝质的蒲团。

    左凌泉坐在蒲团上,脸上含着笑意,认真修炼。

    吴清婉长发披散在背上,和左凌泉面对面坐着,也在修炼;被搂着腰没法左右腾挪,只能上下。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身处世外桃源般的桃花潭内,虽然门窗关着看不到南山,但这种悠闲度日的惬意生活,依旧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田园风光虽好,但体验得久了,牛和田总得先坏一个。

    吴清婉的牛被侄女借去也罢,哪能再被不相干的外人迁走,于是就想把牛累趴下,免得牛不老实还想着去帮被人家犁地。

    可惜以前精心呵护,把牛喂得有点壮,水田旱地都遭不住,最终还是先败了阵。

    “算了,看你可怜,去吧去吧,唉~莫得良心……”

    “我真不急……”

    “走走走,看你心烦,别打扰我;今天还想出去转转……”

    “时间还早……”

    “滚!”

    嘭——

    房门关上。

    刚刚把衣服套上的左凌泉,被撵了出来,站在原地摇头轻笑,没有再招惹脸皮薄的清婉,回到自己屋里洗漱了一番。

    天色刚亮,遥遥能瞧见桃花潭里有些许弟子穿行,山脚的房舍比较僻静,周围倒是没人打扰。

    左凌泉收拾整齐后,来到另一侧,想看看太妃娘娘在干嘛。

    结果不言而喻,晚上锤了门,孤零零坐到天亮,能给左凌泉好脸色,估计是女儿家脑子有包。

    晨曦之下,竹楼门窗都关着,没有丝毫声响;空荡荡的露台边缘,团子茫然站在围栏上,看着眼前的桃花林,正在怀疑鸟生。

    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团子昨天晚上,在屋里敲碗等饭,终于等到奶娘回来,如往常一样开始卖萌蹭吃蹭喝。

    结果奶娘喂得好好的,竟然莫名其妙问了句:

    “团子,你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静煣?”

    这问题还用问?

    亲娘都问过好多遍了,团子毫不犹豫示意“都喜欢”。

    可奶娘接着又问:“要是以后咱们住一起了,你觉得我和汤静煣谁大?”

    这个问题遇到过,团子当场蒙圈儿,听不明白。

    “就是在一起的时候,是我管她,还是她管我?”

    这次团子明白了。

    在团子眼里,天王老子来了都管不住亲娘,上官老祖都被磨得老实听吩咐,你怎么可能管得住呢?

    然后团子美美地睡了一觉,天没亮就被摇醒,丢出来让它出来觅食,还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能吃鱼为什么要吃虫啊?说好的小鱼干管够呢?

    以团子多年的生存经验来看,它是把奶娘惹毛了,怎么惹毛想不通,但以往日的经验来看,得可怜巴巴在这里站大半天,等奶娘回心转意为止。

    瞧见左凌泉走过来,团子连忙飞下来,摊开翅膀叽叽喳喳,看起来是在说昨天莫名其妙的遭遇。

    左凌泉抬手摸了摸小团子,掏了把灵果放在石头上,然后跃上了二楼的露台,抬手敲门。

    咚咚——

    里面没有回应,不过门自行打开了。

    房间之中,上官灵烨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张美人靠,姿态慵懒地靠在上面,手捧书册,旁边放着瓜子盘,眉毛都没抬,正在嗑瓜子。

    左凌泉抬眼看去,上官灵烨的穿着变化了些,依旧是凤裙,但脚踝处的丝袜不见了,换成了轻薄绸裤,遮挡得严严实实。

    虽然姿容依旧美艳动人,但少了点那种反常的妩媚,看起来自然觉得有点可惜。

    左凌泉正了下衣冠,做出风轻云淡之色进入屋里,柔声道:

    “灵烨……”

    “灵烨是你叫的?”

    上官灵烨面无表情,眼神示意书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

    “休息一晚上,舒服了吧?没事干就去把那些案子批了。”

    左凌泉望了眼小山似的卷宗,不明白大早上哪儿来这么大案子,他微微摊开手。

    上官灵烨眼神微沉:“不想动的话,把你欠我的东西现在就还我,我回大燕;太妃宫有人伺候,比这儿过得舒坦。”

    “……”

    左凌泉感觉得出来上官灵烨心情不咋地,当下也没多说什么,来到书桌后坐下,翻阅起卷宗,柔声道:

    “昨天是我莽撞。晚上的时候,娘娘来敲门……”

    “谁敲你门了?”

    “呃……”

    “赶快把案子批完,好不容易来桃花潭一趟,互相得交流经验,忙完后本宫和桃花潭说一声,让你带着练气弟子去巡山。”

    “巡山?”

    “怎么?道行高了就吃不了这苦?谁不是从巡山挖草药练起来的?”

    左凌泉看得出上官灵烨在故意气他,对此轻轻点头:

    “怎么会呢,刚好也能看看桃花潭的风土人情;太妃娘娘待会做什么?”

    “去看桃花潭新款的法袍,听说刚出了一件‘青鸾化羽’,款式极美,限量的,颜色款式各不相同;九宗有名望的仙子来了一半,个个美若天仙,对你还评价甚高,可惜你待会有事儿,去不了。”

    “是吗?这种场合我兴趣也不大,要不衣服算我账上,你和清婉过去挑几件儿?”

    上官灵烨翻过一页画册,平淡道:

    “本宫又不是没钱,需要你送?你老实巡山吧,那些仙子问起你,我就说你不好女色,看不上她们那些庸脂俗粉,帮你推了。”

    “还是娘娘了解我。”

    “切~”

    上官灵烨见左凌泉一点都不恼,也没了瞎扯的兴致,翻了个身,侧躺在美人榻上,不再搭理左凌泉了。

    左凌泉笑了下,翻开桌上的卷宗,瞧见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嘴角微微一抽,拿起来仔细查看,然后嘴角又抽了下。

    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并非昨晚上刚传来的事情,而是多年来搁置的琐碎案件,鸡毛蒜皮主官都懒得管,可能连当事人自己都忘了那种。

    “一女修路过河边,兴之所至野游,被闲汉偷走衣裳,不敢对凡人动手,告到官府……”

    “散修学徒炼制阳起丹,技术不佳炼出残品,被人窃取卖到俗世,食之阳起似铁,半月不……不退?……被百姓告到官府,说其造假药……”

    “云州大乡绅请修士坐镇,进赌坊豪掷万金,可惜赌坊骰盅有隔绝之效,修士无奈瞎猜,结果……连赢十二局?!……赌坊怒而报官,咬死修士以秘法作弊……”

    左凌泉歪着头看了半天,询问道:

    “这些乱七八糟的,该怎么判?”

    上官灵烨舌尖舔了下手指,翻过一页画册,随意道:

    “旁边有参照案卷,你自己慢慢找,找不到再问我。”

    左凌泉看向旁边一大摞书册,缓缓点头,忽然明白姜怡帮忙处理事务,有多辛苦了。

    事情虽然简单,但左凌泉也没有敷衍了事,认真看完后,写下自己的意见,放在另一边。

    上官灵烨在旁边嗑着瓜子,看似在悠闲修养,但眼神明显有点飘,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等到天色大亮,上官灵烨也没能开口,于是干脆起了上,带着清婉一起去逛仙家集市,把站在外面装可怜的团子也带上了,就是不带左凌泉。

    左凌泉见此,也不好厚着脸皮硬跟着,目送上官灵烨离开后,继续在屋里帮忙处理事物,至于下午巡山的事儿,也没去,因为光是把桌子上的卷宗处理完,估计就得几天,白天还不停有新的卷宗传来,得不停借阅资料按规矩批复,连起身的时间都没有……

    ----

    另一侧,祖树下。

    湖畔阳光明媚,树下一片阴凉,身着墨绿春衫的风韵女子,醉醺醺靠在藤榻上,一只鞋勾在脚尖上,凌空摇摇晃晃,望着茂密树冠中的大桃子,有点发愁。

    桃花尊主在窃丹之战前就出生了,之所以不是元老,是因为打仗的时候她还小,被庇护在后方没有出上力。

    依稀记得那时候,她就喜欢这样躺在树下,等着树上的桃子长大。

    师父说,等桃子长大,她吃下去,就能变得很厉害,可以和上官玉堂那悍妇一起去打凤凰。

    只可惜等啊等,一直等到九宗重建许多年,树上的桃子才彻底成熟;她也由此沦为了九宗女修中的万年老二,无论为苍生谋多少福利,都是在盛世锦上添花,威望怎么也比不过那乱世雪中送炭的悍妇。

    为何要与上官玉堂对着干,除开’都是女人,凭什么你做大呀?’的理由外,原因还有很多很多,反正在上官玉堂面前,她不能吃亏服软。

    但树上这个大桃子,是真难倒桃花尊主了。

    明知上官玉堂和左凌泉关系匪浅,她啥都不要白给,不成好欺负的傻白甜了吗?

    不给也不行,桃花尊主知道上官玉堂的脾气,如果她的晚辈得了机缘,落在上官玉堂的玉堂宫里,上官玉堂不管给还是不给,初衷都不会是因为两人关系不好;她要是把和上官玉堂的私人恩怨发泄在小辈身上,性质就变了。

    所以只能想办法,让左凌泉也尊崇她,把她和上官玉堂放在同等的位置,她这机缘是给自己晚辈的,不是白送给你上官玉堂的人。

    活了这么多年,桃花尊主早看透了人间事,哪里不会明白,人与人之间的交情,靠的是日积月累的沉淀,而不是一蹴而就,一两句保证就能放心把后背交给对方。

    一旦抱着目的和人结交,那肯定不是真心朋友,越是精心谋划,心就越不诚。

    要彼此结下交情,最简单的法子是患难与共,但桃花尊主堂堂一方之主,总不能放下身份,和左凌泉一起去降妖除魔四处游历。

    即便她放得下身份,结果也只可能是——她在前面一巴掌一个,从荒山主峰一直打到北海边上,左凌泉背着箩筐,走一路捡一路,还不敢靠近,怕被余波刮死,这能沉淀下来共患难的交情?

    桃花尊主正愁眉不展之际,水潭旁忽然吹来一阵香风,一团花瓣落在祖树下,凝聚为人形,俯身恭敬一礼:

    “拜见老祖。”

    晚辈过来,桃花尊主依旧没收起烂醉如泥的模样,只是偏过头来,询问道:

    “花烛,有事吗?”

    “剑皇城那边传了些谣言,说是沙海之中发现了一个仙人埋骨之地,好像是上古魔头无冶子闭死关的地方;谣言不知真假,但很多人都在传。”

    桃花尊主眉梢微皱,坐起了身。

    当代修行道,得长生的不少,得永生的一个没有。

    很多修士大限将至,会找个地方闭生死关,失败自然就成了埋骨之地,里面遗留的机缘极多,甚至有散修专门留下功法心得,以免一生所学连个传承之人都没有。

    几千年下来,九宗各种穷乡僻壤都被散修挖得差不多了,很少能遇见这种好事;中洲太过荒凉,人烟稀少,此类传闻反倒是很多,不过挖到历史上有名有姓的仙家巨擘,依旧是件稀罕事。

    魔头无冶子,是几千年前雄踞中洲的一个枭雄,经常跑来南方烧杀劫掠,被桃花尊主师长辈的人物追杀逃进了有‘死海’之称的中洲沙海,就此销声匿迹,比较显著的特点就是带了一把仙剑;因为仙兵太难找,所以这人一直被记着。

    桃花尊主回忆了片刻,开口道:

    “我听师长说起过,无冶子的佩剑,是北地玄龟所赐,天生的仙兵;这种级别的仙兵,按理说主人死后,遇到良主会自己跑去找,挖到坟也不一定在里面,即便在里面,比不上原主人,仙剑看不上,也不会出来……”

    花烛夫人回应道:“是啊,不过左凌泉的剑术,有机会被仙剑青睐,又五行亲水,说不定有机会拿到……”

    桃花尊主想了想:“不行。左凌泉已经炼化水精,上官玉堂肯定想把自己那把剑给左凌泉,拿到黑水,也是当小妾剑的命;本尊他指路,他找到仙剑却拿来当小妾……”

    “……”

    花烛夫人显然了解老祖的性子,也不敢叹气,认真道:

    “嗯……徒儿觉得,是不是无冶子的埋骨之地尚未探明,仙剑也不一定在里面,在里面左凌泉也不一定拿到,老祖如此深谋远虑,嗯……”

    桃花尊主喝得有点飘,想想觉得也是,又倒在了榻上:

    “那还说什么,逗本尊开心?”

    花烛夫人连忙摇头,轻声道:“老祖不是想拉拢左凌泉吗,我的意思是,消息以老祖的名义告诉他,让他去中洲试试;成了自然最好,会记老祖恩情,不成也不过白跑一趟,如果遇上麻烦,老祖大显神威,帮忙解个围什么的,这恩情就更大了。”

    桃花尊主斟酌了下,本想答应,忽然又觉得不对:

    “这消息和左凌泉太契合,一听就觉得他机会很大……左凌泉机缘来得太密集,运气旺归运气旺,你我这些旁观者不能飘,提醒他一声,机缘与凶险并存,没有天上白掉的馅饼,见势不妙就回来,有时候生与死的差别,仅仅只是伸手多捡了一枚白玉铢。”

    “是。”

    桃花潭位列九宗,宗门附近不仅只有桃花树,各类仙家设施自然少不了。

    与其他宗门一样,桃花潭东侧百里外的平原上,修建了一座大城,旁边就是渡口隐鳞港,因为是原材料的出产地,渡船来往十分密集,修士也大半集中在这里。

    上官灵烨说来逛街买衣裳,并非一句玩笑话,桃花潭以耕织闻名,各种法袍成衣在九宗是一绝,宗门女修基本只穿产自桃花潭的衣物。

    不过仙子云集来抢购,只是馋左凌泉的玩笑话,真有名气的仙子哪会自己跑这么远,都是送货上门或者派人来选,也就刚好路过的女修,会在城里逛逛。

    玉织楼是桃花潭宗门的产业,只接待有些地位的女修,里面买的都是做工精巧至极的衣裙,虽然华而不实不注重功效,又价格昂贵,但价钱贵有时候并非缺点,只要好看又独一无二,总有不差钱的女修上门。

    吴清婉喜欢漂亮衣裳,但让她豪掷千金去买件中看不中用的衣裳,实在舍不得,一直跟在上官灵烨旁边,帮她物色。

    团子也站在窗口,用翅膀指指点点,看起来以前也和汤静煣出去买过衣裳。

    上官灵烨表情和往日没区别,但心思显然不在衣服上。

    吴清婉大略知道上官灵烨现在的心情,她昨晚不让左凌泉走,是原则问题——在她身上的男人,半途因为别人敲门,她就把人撵去哄,那不太卑微了,以后进了门,还不得中途爬起来给人端茶倒水。

    但心里面,并没有阻难两人的意思,吴清婉见上官灵烨心不在焉,开口道:

    “娘娘昨晚是不是敲门了?”

    上官灵烨敲门,只是不想打扰,心里又有气,才故意吓吓两人。见吴清婉提起,她轻笑道:

    “是敲了下,本来想和左凌泉聊些事情,不过察觉时候不对,就走了。”

    “凌泉本来想过去找娘娘的,不过当时……唉~仙人醉劲儿太大,我当时喝迷糊了,就在旁边撒泼打滚,不让他走。他其实一直担心你来着……”

    上官灵烨根本就没有因为这事儿生气,只是昨天一时冲动,鼓起勇气想上门坦白,结果没说成,勇气憋回去就不知该怎么面对了。

    见吴清婉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上官灵烨摇头道:

    “我又不是他什么人,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年纪小,熬不住酒劲儿很正常,不必为此自责。”

    “我就是怕娘娘生凌泉的气。”

    “怎么会呢,只不过忽悠他帮我处理公务罢了,清婉妹子不必多想。”

    妹子……

    吴清婉眨了眨眼睛,以前上官灵烨偶尔也叫她清婉妹子,听起来没什么,但今天听起来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别扭。

    两个人论年龄、修为都是上官灵烨大,她大的地方只有胸脯,总不能拿这边论资排辈,她只能笑道:

    “娘娘看着比我都年纪小,叫妹子好古怪,直接叫我清婉就行了。”

    上官灵烨抿嘴笑了下,倒也没有多说。

    窗台上,团子听不懂两个女人莫名其妙地谈话,本着少说话多吃饭的原则,目光移到了窗外,看向繁华的城池。

    不过这一看,忽然瞧见视野的尽头,有一艘渡船缓缓升空,甲板的边缘,有个小丫头百无聊赖地趴在围栏上,手儿撑着脸蛋儿,正望着逐渐变小的城池。

    “叽?”

    团子觉得有点眼熟,歪头看了看,又抬起翅膀指了指。

    上官灵烨听不懂鸟语,来到跟前,往外扫了眼,并未发现值得注意的东西,最后把目光停在了一家卖灵兽口粮的铺子上。

    “你想换口味了?”

    “叽叽……”

    “行,等会出去给你买?”

    “叽?”

    “不要?”

    “……,叽~!”

第八章 避无可避

    从集市归来,已经是黄昏日暮。

    满载而归的团子,在桃树枝头蹦蹦跳跳,不时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几个并肩而行的女人。

    花烛夫人含笑闲谈,吴清婉不时接话,上官灵烨则有点心不在焉,走在旁边沉默不言,还随手折了根花枝,毫无目的地轻轻晃荡。

    上官灵烨很聪明,但对人与人的感情,反应比较迟钝,从小到大未曾把心思放在这方面,也没人教她这些,近两年才有所转变。

    自从酒后一番打闹,上官灵烨就陷入了纠结境地,不知该怎么接受以后身份的转变。

    师尊让她‘顺心而为’,给了她鼓励,一时冲动之下,想去找左凌泉坦白。

    结果不巧撞上左凌泉和吴清婉在一起,时机不合适,把那份儿勇气给憋了回去,等天亮再想鼓起勇气说一句‘我确实看上你了’,不好开口了。

    话说不出口,但心态已经变了,没法再和往日那样自然而然的对待左凌泉,她只能做出不冷不热的模样,发发小脾气,免得左凌泉看穿了她的心思。

    至于接下来该如何,上官灵烨也不知道,今天想了一整天,得出了结论是——如果师尊遇上这种情况,肯定会把男人往地上一按,冷声来一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上官玉堂的人了,敢说个不字,我弄死你”。

    上官灵烨想按照师尊的路数来,但她的性格不是如此,做这种事儿很别扭,说:“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左凌泉的人了,敢说个不字,我死给你看”还差不多。

    但上官灵烨显然说不出这种没骨气的话,身边也没有可以商量的人,只能在外面逛街暂时逃避,默默思考合适的对策。

    团子一直跟在身边,自然发觉了上官灵烨忽然‘性情大变’,见她一副没心情与人接触的架势,也有点担忧——毕竟事情关系到鸟食,万一明天早上又把它扔出去找虫吃怎么办?

    以前汤静煣也会有这么反常的时候,独自坐在屋里发呆,一会儿开心一会儿烦躁。

    团子看着上官灵烨的模样,觉得两人的状态有点相似,就开始回忆,亲娘以前是怎么开心起来的来的……

    看泉泉送的胭脂盒,看着看着就开始傻笑……

    可是泉泉没送奶娘胭脂盒……

    那就送一个?

    团子小脑袋瓜灵光一闪,觉得自己抓住了要点,不过奶娘不用胭脂,喜欢什么来着……

    打架的小人书……

    好看的袜子和肚兜……

    ……

    团子念及此处,觉得这法子可以试试,就展翅而起,划过桃花潭的上空,直接来到了山脚下。

    天色渐黑,竹楼内点起了灯,左凌泉依旧坐在书桌后,揉着眉心看卷宗,旁边摆着整整齐齐叠放的一摞卷宗。

    团子从窗口飞进来,落在了青竹质地的笔架上,摊开翅膀认真:“叽叽叽……”

    左凌泉忙活一整天,看得字估计比往日十几年都多,正焦头烂额;瞧见团子回来,他自是一喜,放下金笔看向窗外,却不见上官灵烨和清婉的踪迹。

    “叽!”

    团子蹦到了展开的卷宗上,提醒左凌泉抓紧时间,然后用翅膀指向左凌泉的腰带。

    左凌泉听不懂团子说话,但接触久了能大概明白意思,他摸出腰间的玲珑阁,含笑道:

    “饿了?太妃娘娘没喂你?”

    团子拨浪鼓似的摇头,凑到跟前,挥动翅膀不停比划,示意左凌泉送东西讨上官灵烨开心。

    只是这表达方式有点复杂,左凌泉似懂非懂,从玲珑里取出鸟食,团子不要,又取出毛球玩具。

    “叽叽……”

    团子只觉脑壳疼,它直接落在了宝塔似的玲珑阁上,想自己找。

    玲珑阁设有禁制,未经允许的人没法打开,更不用说鸟了。

    左凌泉也搞不懂团子要什么,便试着解除了禁制;结果团子还真会用,在里面一通乱翻,最后扯出来一件花花绿绿的东西,还有几盒胭脂。

    上次回大丹,左凌泉把仙芝斋的花间鲤和胭脂全买空了,都是给婉婉和姜怡准备的,一大包衣裳不可能随身背着,都放在玲珑阁之中。

    瞧见团子掏这些东西,左凌泉有点莫名其妙,笑道:

    “你找这些作甚?你又没法打扮。”

    团子在桌上迅速物色,最后挑了挑金鲤鱼的肚兜,还有一盒胭脂,抬起翅膀指向外面:

    “叽。”

    左凌泉这下明白了意思,眼神十分意外:

    “你让我送灵烨东西?”

    “叽。”

    “真聪明,你不提醒我都忘了。”

    左凌泉轻拍额头,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团儿。不过胭脂是俗世物件儿,老送这个没诚意;情趣肚兜好像也不合适。

    左凌泉略微思索,觉得送东西不能太敷衍,就想自己刻一根发簪,再雕几个字什么的。

    只是团子瞧见左凌泉明白意思还不准备,甚至想把东西收回去,顿时不乐意了。

    以为左凌泉是不好意思,团子岂能让他临阵脱逃,用爪爪抓住了金色肚兜,就拎着飞出了窗口。

    “诶?”

    左凌泉正在翻材料,见状不明所以,他又不能用神通把团子打下来,连忙开口道:

    “回来,别提着这东西在外面乱晃。”

    “叽!”

    团子才不管,扇着小翅膀直接到了山脚。

    林间小道上,花烛夫人刚刚离去,上官灵烨和吴清婉并肩而行,正在商量着接下来的安排。

    听见翅膀扇动的声音,吴清婉余光瞄了下,哪想到抬眼就瞧见一只小白鸟,抓着一件镂空质地、骚里骚气的小肚兜,从天上飘了过来。

    ?!

    吴清婉哪能不认知这东西,脸色瞬间涨红,连忙招手,让团子赶快过来。

    上官灵烨稍显心不在焉的表情也是一凝,露出啼笑皆非之色。

    团子贴着树冠一路来到了两人之前:

    “叽叽~”

    吴清婉脸上火辣辣的,暗道一句“凌泉在搞什么鬼?”,她想把肚兜抢下来,没料到团子往旁边躲了些,没让她拿,而是冲着上官灵烨“叽叽喳喳……”,好似在说“你看,漂亮不?”。

    上官灵烨觉得事情有点不大对,她抬手把崭新的花间鲤接过来,疑惑道:

    “你送我的?”

    团子连忙摇头,落在上官灵烨的肩膀上,先是用翅膀指向山间小楼,又指向上官灵烨,然后张开鸟喙,讨要小鱼干。

    这么简单的动作,傻子都能理解。

    上官灵烨眉毛微抬,表情错愕:

    “左凌泉让你送我的?”

    “叽叽~”

    团子点头如捣蒜。

    “……”

    吴清婉表情古怪,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言语,揉了揉额头,做出困倦的模样,默默走向了自己的落脚处。

    上官灵烨看着手里的肚兜,同样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左凌泉这行为。

    脑壳进水了这是?

    难不成有什么特别暗示……

    这能有什么暗示?

    上官灵烨琢磨片刻,硬没想通左凌泉此举的动机,她也没收起肚兜,直接拿在手里,闪身回到了竹楼。

    天色已黑,月色未起,竹楼外黑蒙蒙一片。

    左凌泉站在窗口,手遮凉棚,寻找团子的踪迹,只觉一阵夜风袭来,一道人影就落在了屋里。

    左凌泉回过身,瞧见上官灵烨手里拿着肚兜,肩膀上站着团子,微微松了口气,正想说话,不曾想上官灵烨表情一冷,先开口道:

    “你送本宫这东西什么意思?”

    “嗯?”

    左凌泉发现上官灵烨表情不善,知道她误会了,解释道:

    “刚才团子不听话,把花间鲤提着就飞了出去,我怎么可能送娘娘这种东西。”

    “叽?”

    团子摊开翅膀,一副很委屈的表情。

    上官灵烨其实也觉得左凌泉干不出这种蠢事儿,但团子这蠢样就能干出来?

    上官灵烨用手指勾着肚兜,在左凌泉面前晃了晃:

    “你刚才在我屋里把玩这东西?”

    把玩??

    左凌泉连忙摇头:“没有,一直放在玲珑阁里,方才团子自己翻出来……嗯……”

    “你的意思是,团子飞回来,从你身上拿了玲珑阁,自己打开,翻一件肚兜出来,以你的名义送给我?”

    “听起来有点玄乎,但事实确实如此。”

    左凌泉认真点头,看向落在茶案上找瓜子的团子:

    “是吧团子?”

    团子埋头狼吞虎咽,一副除了吃我啥都不会的模样。

    “……”

    左凌泉微微摊开手,只得道:

    “方才想送娘娘点东西,本来准备刻个簪子,团子觉得花间鲤好看,就给你拿过去了。娘娘若是不喜欢,全当没看见便是。”

    上官灵烨把肚兜收起来,蹙眉道:

    “那就是团子送的,本宫喜不喜欢,和你有什么关系?”

    “好吧。”

    左凌泉觉得是这么个理,便也不在这件事上瞎扯了,示意书桌上的卷宗:

    “今天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都放在桌上,娘娘过目一遍即可;以前搁置的案子还多,几天都弄不完,我今晚是在这里过夜,还是明天再来?”

    上官灵烨来到书桌旁坐下,摇了摇头:

    “到船上有的是时间忙,今晚休息准备下,明天去剑皇城。”

    左凌泉一愣,来到书桌对面坐下,疑惑道:

    “才刚到桃花潭,桃子的事情尚未有着落,明天就走?”

    “剑皇城那边出了点风声……”

    上官灵烨复查案卷的同时,把听到的见闻又说了一遍,然后道:

    “埋骨之地的传闻是真,规模不小,中洲几大世家都在找,已经在沙海打了好些天,尚未探明具体位置……”

    左凌泉简略听了一遍后,奇怪道:

    “没探明位置,怎么知道地下埋着大墓?”

    “修士闭生死关,洞府会布置各种阵法,闭关失败身故,阵法不会消失,会继续运转,直到阵法失效为止;届时洞府内的无主灵气,会一股脑冲出来散于天地,通过这点就能确定规模和大致方向。”

    “哦……那怎么确定是无冶子的埋骨之地?”

    “以当时的动静来看,必然是一位仙家巨擘的埋骨之地,按照阵法自然情况下失效的时间前推,大略能和无冶子消失的时间对上,但这种法子推测,误差通常在千年上下,很难笃定。”

    上官灵烨抬起头来,看向窗外:

    “桃花潭让门徒查过,刚发现埋骨之地时,已经有了类似的猜测,但传的人不多,也就最近几天,才忽然传遍中洲。能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有人发现了蛛丝马迹,要么是有人刻意引导。”

    “刻意引导?”

    “如果消息是真的,你肯定得过去碰碰运气;如果是有人放假消息,那必定有所图谋。仙剑换剑主,要求极为苛刻,首先就是潜力不能比原主弱。

    无冶子的统治力,也就比剑皇城主江成剑弱一线,玉瑶洲有这潜力的不多,再加上五行主水,你第一个想到的是谁?”

    左凌泉坐直几分:“我?”

    “也有其他人,但你机会最大,五行主水的无主仙剑,玉瑶洲就这么一把,错过了你只能去其他洲找,所以明知是坑,都得过去看个究竟。”

    剑修都是两把剑,一把本命养在体内不轻易动用,一把随身携带打工干杂活儿。

    拿仙剑打工听起来有点奢侈,但双持仙剑横扫九洲的机会摆在面前,恐怕没人会拒绝。

    左凌泉看了下腰间灵器品阶的墨渊剑:

    “意思就是,消息可能是假的,有人故意引我过去?”

    上官灵烨轻轻点头:“即便消息是真的,只要有人盯上你,知道你会过去,也会在那里等你;修行就是如此,走错一步万劫不复,但原地踏步,永远到不了山巅。”

    话说到这里,也没什么可纠结的了,左凌泉点头道:

    “那隐姓埋名过去看看情况吧,拿不到仙剑,刚好也能去剑皇城刻个字。”

    “切~”

    上官灵烨听见这话,靠在了椅子上:

    “剑皇城是江大剑仙的住处,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在人家院墙上刻字?对了,剑皇城卖的有换下来的旧墙砖,那边的剑修喜欢买回去刻个字自我安慰,你可以买一块回来刻着玩。”

    左凌泉不太爱听这话,自信道:

    “现在刻不了,以后总能去刻,这事儿总比抢仙剑简单得多。”

    上官灵烨觉得也是,手儿撑着侧脸,好奇询问道:

    “那地方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剑修观摩,你准备刻什么字给天下人看看?”

    现在聊这个明显早了,左凌泉玩笑道:

    “要不刻‘上官灵烨和左凌泉到此一游’?”

    “……”

    上官灵烨表情一凝,眼神又冷了下来:

    “你把本宫名字带上做什么?”

    左凌泉聊了半天,好不容易看到上官灵烨表情缓和,结果又变了脸色,心中不由一叹。

    反正话题都聊到这儿了,左凌泉顺势起身,走到了上官灵烨的身侧,靠坐在书桌上,柔声道:

    “还在生我气啊?”

    上官灵烨下意识往远靠了些,示意前面的椅子:

    “坐好,谁让你过来的?”

    左凌泉站直了身,但并未回座位,而是走到了上官灵烨的背后,抬手揉着香肩:

    “昨天是我冲动……”

    “想死是吧?”

    “贸然亲你确实不对,但我是男人,总得主动点。你对我一片真心……”

    啪——

    上官灵烨轻拍书桌,回过头来,莫名其妙:

    “你脸皮城墙做的?本宫对你一片真心?”

    左凌泉觉得这话是有点不要脸,就改口道:

    “口误,是我对你一片真心,一时情难自禁,才亲了上去。昨天和海上不同,海上你神魂虚弱,没反应过来也正常;昨天你也不躲……”

    “我没躲吗?你手口并用……”

    上官灵烨想争辩几句,但发现这解释好无力,她半步玉阶的大佬,说被左凌泉摁着亲躲不开,恐怕团子都不信,就改口道:

    “你昨天喝多了,本宫不与你计较,此事休要再提。”

    左凌泉叹了口气,把太师椅原地转了个圈儿,让上官灵烨面向自己,双手撑着扶手:

    “我今天没喝多吧?”

    “嗯?”

    上官灵烨靠在椅子上,感觉不太对劲儿。

    左凌泉望着上官灵烨的眼睛,微微俯身又凑了过去。

    上官灵烨眼睛瞪大了些,一张椅子自然锁不住上官灵烨,她完全可以起身离开,但现在躲开,又能证明什么呢?

    眼见左凌泉凑了过来,上官灵烨眼神表情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停留在了不冷不热之上,不过微微偏头闭上了双眸。

    昏黄烛光印在美颜脸颊上,这副欲拒还迎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被贼子轻薄,却无可奈何的豪门贵女。

    这一次也不躲,那已经说明了一切。

    左凌泉在上官灵烨的脸蛋儿上轻点了下,柔声道:

    “灵烨?”

    上官灵烨没有回应,睁开眼帘,也没去看左凌泉,把椅子转回去,重新审阅起卷宗,平淡道:

    “回去收拾东西吧,明早就出发了。”

    左凌泉眼角含笑,俯下身又在脸上亲了口。

    啵~

    上官灵烨依旧毫无反应,全神贯注地看着卷宗。

    直到左凌泉告辞,把房门从外面关上后,一抹红晕才染上上官灵烨的脸颊,眼底神色百转,抬手揉了揉眉心,小声嘀咕道:

    “我在干什么呀……”

    茶案上,嗑了半天瓜子的团子,此时“叽叽~”两声,意思大概接话“啵啵嘴呀”。

    ……

第九章 前往中洲

    嚓——

    嚓——

    小窗幽烛,熏香袅袅,刻刀划过木料,发出的轻微声响。

    左凌泉在蒲团上旁坐,手里拿着从桃花林里寻来的一截桃木,用小刀刻出发簪的雏形,在上面雕琢花纹,面前已经刻好了一根发簪。

    一碗水很难端平,但厚此薄彼肯定后院起火,既然要送东西,自然每个人都得准备一个,而且还不能一模一样,都得投其所好。

    左凌泉刀工尚可,但艺术方面的造诣真谈不上高,光是刻什么都得想半天,以目前的进度,恐怕好几天才能全部弄完。

    吴清婉把随身物件收拾完后,躺在了左凌泉旁边,后脑勺枕在左凌泉的膝上,手里拿着一串白玉质地的珠子,以上品银蚕丝串联,正认真打磨光滑,顺便在其中雕琢可以震动的阵法。

    吴清婉炼器的手艺也不算好,但比左凌泉这种门外汉强得多,动作行云流水,表情娴静专注,如果不是制作的东西画风不对,还真像个技艺精湛的炼器大师。

    左凌泉忙活之余,偶尔也会偷瞄一眼,眼底其实有点意外。

    清婉和他圆房得早,各种情趣自然懂得也比较多,只要他想的事情,都满足过他。

    但清婉性格终究比较保守,愿意做某些事只是因为他喜欢,心里其实并不是很乐意;就比如狐狸尾巴之类的小玩意儿,挂件很喜欢,另一种只有在比较特别的情况下,才会迁就他答应。

    清婉忽然懂事,开始自己准备‘刑具’,左凌泉挺想问问缘由,但又怕惹毛婉婉导致她不弄了,为了性福着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吴清婉和左凌泉早已是无话不谈的夫妻,瞧见他一直偷瞄,便晓得他在想什么,柔声道:

    “别瞎想,这不是给我自己弄的。”

    “给姜怡准备的?”

    “也不是,我没事折腾姜怡作甚。”

    吴清婉打磨玉珠子的闲暇,瞥了左凌泉一眼:“给你家灵烨宝宝准备的,新人进门,我这当姐姐的,总得表示一下。”

    ?

    左凌泉少有地从清婉话语里听见酸味,他放下了簪子,低头看着膝上的柔雅脸颊,笑道:

    “吃醋啦?”

    吴清婉抢侄女驸马,得位不正,所以从来不吃醋;但不吃醋可不代表没想法,她稍微迟疑了下,才开口道:

    “我吃什么醋,就是替姜怡打抱不平罢了。”

    “嗯?”

    “唉~姜怡修为低,年龄小,手腕更是稚嫩;以前仗着公主身份,还能压住静煣,我这当姨的,也不好意思和她争,大妇的位置虽然坐得不稳,但终究是坐着。

    现在可好,皇太妃娘娘招呼不大就进门了,人家年长,修为高得吓人,手腕更是强硬,光看架势就知道是当家作主的,还戴着左伯母送的镯子;今天和我逛街,开口就叫我‘妹子’,我想了一整圈儿,除了胸脯比人家大点,其他方方面面都得把人家叫姐。我都是妹子了,姜怡是啥?以后在家里怕是话都说不上……”

    左凌泉听着碎碎念的话语,摇头一笑:

    “修行中人,没俗世那么多讲究,哪有大小的说法。”

    吴清婉知道左凌泉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但夫妻夜话,彼此相敬如宾聊着有什么意思?她继续幽怨道:

    “你心里是没有,但对家里贡献小,自然就说不上话了。我和姜怡修为低、阅历低,在皇太妃娘娘面前本就只有言听计从的份儿,以后进了门,人家帮你修炼,进步神速,我和姜怡却只能当拖油瓶,此消彼长,这以后呀,估计就是暖床叠被的命。”

    “修为只是暂时的,现在低,过两年不就上来了,我以前也是当拖油瓶,让你辛辛苦苦帮忙修炼,一家人就是要互相帮扶嘛。”

    说到这里,左凌泉放下了手中物件,抬手握住清婉规模惊人的衣襟,轻轻晃了晃: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天有些懈怠了,咱们开始修炼吧。”

    “一边去。”

    吴清婉在左凌泉的手背上拍了下,把衣襟合紧了些,并没有答应的意思。

    左凌泉见状,贴心询问道:“怎么了?还不舒服呀?”

    昨天晚上两人一起修炼,吴清婉为了把牛累死,玩得有点大,到了中午还是酥的。不过这点折腾,显然也奈何不了已经金身无垢的吴清婉。

    现在之所以不答应,并非吴清婉不想和情郎亲热,而是她修为低太多,根本帮不上左凌泉,所谓一起修炼,只不过是让左凌泉帮她提升修为罢了。

    吴清婉也想求长生,但左凌泉对她来说比长生要重要,哪里肯浪费左凌泉时间,她轻哼道:

    “修什么炼,我没闲工夫伺候你。真想修炼,自己练剑去,或者去找皇太妃娘娘……”

    话至此处,吴清婉心头一动,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坐起身来,蹙眉道:

    “对了,《青莲正经》是残本,你和太妃娘娘一起修炼,是不是没效果?”

    左凌泉目前用的《青莲正经》,只记载修炼到幽篁的法门,灵谷八重之前都是炼体,而幽篁境则是炼本命,玉阶是炼魂魄,目的不一样路数自然天差地别,根本没法套用。

    左凌泉也在为这事儿发愁,他点头道:“应该是的,《青莲正经》说起来不算特别上乘的功法,但帮助道侣提升修为的功效极为特殊,很难找到同等的双修之法,以后还得去找全本。”

    吴清婉对这事儿极为上心,不过并非她想尽快提升修为,而是因为上官灵烨——上官灵烨修为这么高,要是圆房的时候不双修,左凌泉不等同于白干?

    “你打听过全本的消息没有?”

    “唉……《青莲正经》虽然不是邪魔外道的功法,但终究登不得大雅之堂,我认识的高人也不多,能开口问的就灵烨和老祖,两人都是女子,不太好开口。”

    吴清婉自是晓得这道理,她坐近些许,柔声道:

    “那是以前,灵烨现在不都快进门了吗?去问问她呀,她见多识广,说不定知晓,你们可能很快就要用上,可耽搁不得。”

    左凌泉也没法问别人,当下点了点头:

    “都这么晚了,现在去问也没法去找,明天上船再问吧。”

    吴清婉晓得不能急于一时,当下不再多言,又靠在了膝盖上,继续给上官灵烨准备起好东西……

    ----

    沙海在中洲偏西北的位置,是玉瑶洲最大的荒漠,想要抵达,得翻过伏龙山,再横穿半个中洲,才能抵达。

    埋骨之地的传闻虽然不知真假,但这种无主之地,肯定是先到先得,去晚了可能渣都不剩下,为了尽快过去探清虚实,第二天一早,三人便集合准备启程出发。

    天色刚亮,左凌泉早早从婉婉身上起来,收拾好行头,一起来到了不远处的竹楼。

    画舫已经停在了竹楼外,舱门开着,处理案卷的东西已经放了进去,上官灵烨不在其中。

    左凌泉来到竹楼外,就瞧见画舫前的山地上,团子摇摇晃晃往前行走。

    团子走路时闭着眼睛,明显没睡醒,走出几步被树干挡住去路,就直接停在了原地,看模样是睡着了。

    吴清婉对此见怪不怪,捧起团子上了甲板,给它找个软和的地方睡回笼觉。

    左凌泉进入竹楼,想上二层看看有没有需要搭手的,刚进门就瞧见上官灵烨怀里抱着白猫,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晨曦尚未照到屋里,但竹楼里却忽然间明亮了几分。

    左凌泉察觉有点奇怪,仔细一看,才发现上官灵烨今天的打扮有些不同。

    往日上官灵烨不管去哪儿,都穿着一身华美的金色凤裙,有点模仿上官老祖穿着的意思,脸上同样不施粉黛,唯一的佩饰就是头上的金簪。

    今天则不然,上官灵烨身上的衣裳,换成了一袭杏黄的褶裙,虽然颜色大同小异,但轻柔布料包裹着曲线玲珑的身段儿,步履盈盈行走间,少了往日的威严庄重,但平添了几分婉约柔美。

    更引人注目的是嘴唇上的嫣红唇脂,娇艳如火,配上冷艳动人的脸颊,反差感极强却不显突兀,反而带着勾魂夺魄的妩媚。

    左凌泉第一次瞧见上官灵烨化这么精致的妆容,站在原地愣了下,虽然只是很细微的变化,但整个人看起来就好似变了个人。

    上官灵烨抱着猫走下楼梯,神色犹如出门踏青的豪门夫人,瞧见左凌泉盯着她脸看,并未露出异色,轻声道:

    “走啊,愣着做什么?”

    左凌泉凑近仔细打量几眼,笑道:

    “真漂亮,我差点没认出来。”

    彼此已经算捅破窗户纸,上官灵烨特地梳妆打扮,自然是‘女为悦己者容’。但她还不适应目前的关系,不知该用什么语气和左凌泉交谈,本想来句“看什么看?”,话到嘴边,又变成了:

    “那是自然,我当年也是名动九宗的仙子,不爱梳妆打扮罢了。”

    “什么叫当年,现在不也是。”

    “哼~”

    两人抱着大白猫上了画舫,和桃花潭的人遥遥告辞后,就驾驭画舫起航。

    上官灵烨和往日一样来到了书桌旁,开始处理起一天的公事,左凌泉则在对面帮忙搭手。

    吴清婉本来坐在小榻上,但不知为何,觉得三人相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了,想开口闲聊都不好找话题,于是独自出门看起了风景。

    左凌泉在书桌对面整理着卷宗,想起昨晚聊的事情,开口问道:

    “灵烨,我这里有一本功法,是残卷,想找全本,但不知道方向……”

    上官灵烨和左凌泉接触这么久,大概知道左凌泉所修的功法路数,不过这些东西,左凌泉和姜怡都不会拿出来给她显摆,具体情况并不了解。

    听见询问,上官灵烨停下了动作,抬眼望向对面:

    “什么功法?拿来看看。”

    左凌泉不觉得《青莲正经》有什么见不得人,但当着女子的面拿出来,总归有点暧昧。他从玲珑阁里取出玉简,递给上官灵烨:

    “这是以前在栖凰谷的时候,清婉机缘巧合找到的功法,挺好用,就是上面有一堆叮嘱,不能告知道侣以外的人,所以以前不好拿出来。”

    上官灵烨接过玉简,神念探查了一番,并未露出左凌泉预想中的羞恼之色,只是意外道:

    “《青炼正经》倒是少见,是北狩洲那边一个宗门的功法,走阴阳合欢之道,对房事的研究在九洲都是一绝。”

    房事……

    左凌泉稍显意外,询问道:“是邪道宗门?”

    “不算,不过正邪两道都看不上。那个宗门研究双修之法,研究到最后忘了长生初衷,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宗门里面也乱得很,男男女女不分彼此、不分辈分,一年到头闭门不出的修炼。由于太过伤风败俗,隔三差五就被看不顺眼的修士收拾一顿,还是黑白两道混合双打,弄到最后彻底封了山门,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虽说伤风败俗了点,但只要不为祸人间,其实也算不上大恶;那个宗门现在彻底销声匿迹,找不到了?”

    “宗门找不到了,但因为功法确实不错,外面流传的有,九宗某些长老就喜欢收集这些;你想找的话,没事去仙家集市里的黑市逛逛,说不定就能碰上。”

    上官灵烨把玉简丢给左凌泉,拿起金笔,本想继续批阅,不过转念一想,又回过味来,蹙眉道:

    “你找这功法,是想和我双修,帮你精进修为?”

    左凌泉就知道上官灵烨会问这个,他回应道:

    “为姜怡和清婉准备的,等找到功法,她们应该也快到幽篁左右了。我修行速度已经够快,哪里会拖累你的修行。”

    上官灵烨上下扫了左凌泉一眼,摇头一叹:

    “那就算了,铁镞府有类似的法门,本想帮帮你,你如此有骨气,不靠女人往上爬,我也不好坏你的道心。”

    “?!”

    左凌泉表情微僵,恨不得抽自己一下,他坐直了些,认真道:

    “虽说欲速则不达,但修行道危机四伏,能多走快一步,都多一分保障。都是自家人,互相帮扶,哪有谁靠着谁往上爬的说法……”

    上官灵烨故意逗左凌泉,岂会改口又答应,她摇头道:

    “修行中人,当道心似铁,心志不坚是大忌。”

    “我还不到二十,小孩子有什么道心,我这叫凡事三思而后行,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就是因为你还小,心智尚未完全成熟,我才要监督纠正你,习剑之人,当诺不轻,言出则必诺。”

    左凌泉完全说不过上官灵烨,想了想微微点头,改口道;

    “也是,我以后必定铭记于心。不过情侣之间亲热,和修炼关系不大,咱们……”

    “你想和我亲热?”

    “嗯。”

    左凌泉这次承认得十分干脆。

    只可惜上官灵烨又叹了口气,摇头道:

    “痴迷闺房之事,对修行中人来说是屈服于欲念,除了浪费时间和力气毫无益处。为了修炼彼此欢好,我可以答应你;但沉迷女色为了欢好而欢好的,我再答应你,岂不是把你害了?”

    “……”

    这番横竖都是理的话,把左凌泉哑口无言,他干脆也瞎扯了,站起身来绕到了书桌后面。

    上官灵烨眼神一冷:“怎么?不讲武德,说不过想动手?”

    “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出了名的君子。”

    左凌泉双手往椅子扶手上一摁,就往上官灵烨脸上啃。

    上官灵烨可以躲避,也能阻挡,但她反抗的话左凌泉完全没办法,逗了左凌泉半天手都不让摸,感觉有点过分,想想只是象征性地推了两下,便让左凌泉亲了一口。

    啵~

    等左凌泉得逞之后,上官灵烨才把他推开,手儿擦了擦脸颊:

    “你修行速度得快些了,连女人都按不翻,想亲一口还得我让你。你要是有把我按在桌子上撕衣裳的本事,何必说这么多乱七八糟,我又不会怪你。”

    左凌泉一愣,没想到上官灵烨这么直接,他笑道: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上官灵烨可没有开玩笑,她靠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微微歪头:

    “我说的,从现在起,你想对我怎么样,就对我怎么样,只要你有这本事。”

    左凌泉点了点头,不过目前他真没这本事,还是回到了桌子对面坐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这么说定了。赶快把事儿忙完,我得抓紧时间修炼了。”

    上官灵烨轻轻哼了声,继续批阅起卷宗……

    写的有多少……

第十章 左姓剑仙来了

    中洲气候干旱,大部分区域都是戈壁沙漠;修行中人虽然可以不食五谷,对常驻之地要求不大,但没人生下来就是修士,各类灵草也需要水土孕育,所以人口大都集中在各处水脉附近。

    沙海虽然被称之为海,但其内并无水源,中洲的几条江河都从左右绕了过去,地域太广,才被冠以‘海’字,取无边无际之意。

    万里荒芜寸草不生,自然没有凡人在其中居住,正常修士也不会没事往其中跑,能在其中行动的,要么是结了仇不敢露头,躲在其中避难;要么就是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闭关。

    中洲不似九宗,没有像样的大宗门,无门无派的散修占据大多数。散修的好处是自由自在没限制,想干什么干什么,惹了事儿一跑不用担心敌手报复师门;坏处就是闭关或者养伤的时候,基本上就是待宰羔羊,没有值得信任的人帮忙看护,就只能往偏僻的地方跑。

    最近沙海里发现了一个先人的埋骨之地,无数修士闻风而至,进去藏身的人自然少了,不过寻宝的修士倍增,不光有沙海附近的几大世家,碰运气的散修也数不胜数,就比如说谢秋桃。

    七月盛夏,傍晚时分。

    日头已经落下城墙,飞沙城内的酷热逐渐消减,虽然地面依旧如同烙铁般滚烫,但街上的行人已经多了起来。

    飞沙城是中洲齐家的所在地,私人城池,里面有仙家集市,不过齐家自己没有手工业,买卖双方都是外来人,严格来讲只是个二手交易市场,齐家给散修提供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从其中赚点抽水。

    这次发现沙海里的埋骨之地,最先嗅到腥味的肯定是沙海外围的几个修行世家,消息出来的当天,已经派人进去搜寻,彼此早有仇怨,碰上就是你死我活,避免被他人捷足先登。

    不过这些修行世家并不抵触散修进去找,一来是沙海没大门,根本拦不住;二是埋骨之地凶险难料,出来后还有茫茫多眼热的道友,散修找到了也没几个人有胆子敢进去,把消息卖给几大世家换取悬赏,风险明显要小得多。几大世家人手再多也搜不完整个沙海,也乐意如此。

    此时到飞沙城来的散修,多半都是为了悬赏而来,齐家甚至派人在城门里挂上了大概的舆图,上面标明了已经探索过的区域,以及可能性比较大的地方,甚至提示了危险性,以便散修过去碰运气。

    太阳刚落山,街面上已经亮起了灯火,嘈嘈杂杂的人群围在城门口,不时有人结伴进出。

    城门楼下的一间茶肆内,背着铁琵琶的小姑娘,独自坐在窗口,眺望街上的大舆图。

    前两天在渡船上,谢秋桃和人闲聊,得知了无冶子埋骨之处的消息,据说无冶子随身那把仙剑,就是北地玄龟所赐,五行亲水的修士,过去就有可能捡到。

    谢秋桃一听,这不就是说她吗?她虽然不用剑,但捡到仙剑可以学嘛,身怀执明神君赐下的机缘,比玉瑶洲北方的玄龟还高一级,只要到了这里,仙剑还不自己往她手上飞。

    所以谢秋桃就过来了。

    不过让她失望的是,沙海比她想象的大,那把仙剑估计没感知到她,一点反应也没有,看来还得往进走。

    沙海范围很大,里面杀人夺宝的散修遍地皆是,谢秋桃初来乍到,还不熟悉中洲的风俗,坐在这里除开记住舆图外,也在偷听来往修士的谈话,判断沙海内部的大略情况。

    谢秋桃个头不大,看起来可可爱爱,好似懵懂无知很好骗;但她一个人能在修行道活到现在,四方游历的经验远比常人丰富,此时斗笠遮面穿着斗篷,并未引起他人的注意。

    不过仔细在茶铺里探听大半天,有用的消息半点没听到,反倒是几个人进入了她的视线。

    天色已经黑透,街上的人来来回回好几拨,谢秋桃小口抿着茶水之时,忽然听见城门处传来:

    “……我大老远跑来陪你挖坟,进门你也不搞个欢迎仪式,不说敲锣打鼓,车马轿子你得准备一辆吧?……”

    “左兄名头太大,一旦传出去,中洲那些好勇斗狠的愣头青肯定全来找事儿……”

    “你是怕我接不住?我道行不敢说高,但论起剑术,世上能胜我的不超过一手之数;他们来找事儿,你直接让他们压到同境和我打……”

    “中洲没这讲究。”

    “没这讲究就算了,我要是以弱胜强跨境把人灭了,人家脸面就丢完了,习武之人得‘点到为止’,输赢都不能让对手太难看,老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没错……”

    ……

    口气真大……

    谢秋桃满脑袋问号,转眼看去,城门里进来三人,都佩剑,前方是个暮气沉沉的老者,后面两个年轻小伙儿。

    老者哪怕没显出任何气象,光看这风轻云淡的模样,就知道是正常人惹不起那种。

    背剑的年轻人气息极稳,恐怕道行和她不相上下,也算是年少有为。

    而旁边那个持折扇的贵公子,就厉害了,气若游丝、风吹即到,比普通人都不如,但偏偏走在两个人前面,一副三人中意见领袖的模样,其他两人还对此习以为常,特别是那个老者,说什么都点头附和。

    能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贵公子身份太高,要么是修为太高,或者两者都有。

    谢秋桃有点好奇这三人是什么身份,不过修行道贸然窥探是大忌,素不相识又事不关己,她只是随意扫了眼就移开了目光,继续记起了自己的舆图。

    而茶楼的附近,一处地摊旁边,同样有一个寻常打扮的小修士,注意着经过的三人。

    等到三人走远,消失在街头后,小修士才站起身来,走到了街道僻静处,取出联络用的牌子,轻声道:

    “齐家的少主回来了,身边跟着两人,一个想来是剑皇城陆十三,另一个二十岁上下,身份不明,但修为深不可测,姓左,自称剑术举世无双,齐甲和陆十三都对其毕恭毕敬……”

    “面容和画像上不一样,但有些神似,恐怕用了乔装易容之术……”

    “明白,一旦打探到齐家下一步动向,立刻上报……”

    ……

    ——

    翻越万仞山峰,来到大漠,就进入了中洲的地界。

    没了人间灯火,天上的星空和月亮都要明亮许多,放眼望去,除开黄色的沙丘,就只剩下比沙砾还要多的星辰,再无它物。

    夜风徐徐,在沙丘上吹起阵阵涟漪,一直蔓延到沙漠的尽头,一条大江横躺在大地上,沿岸也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绿意。

    也是在此处,碧波如洗的星空下浮现出光线扭曲的痕迹,继而一艘亮着灯火的小画舫凭空出现,从天空缓缓降下,落在了汹涌奔腾的涟江之上。

    画舫在广袤天地下犹如一片浮叶,在显眼也没人能注意到。

    小甲板之上,团子站在围栏边上,吹着燥热的夜风,白色绒毛轻轻晃动,眺望四野间,眼神带着几分茫然,虽然不能说话,但还是能感受到眼神中的意思——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才不是鸟鸟的江山。

    修行中人虽然不惧寒暑,但躲在外面看沙子显然也没什么意思。

    画舫上的三人,都在船舱之内,为接下来前途未卜的行程做准备。

    房间里,左凌泉换上了一袭麻色长袍,原本光洁无痕的双手,也被弄得比较粗糙,能看到些许老茧,和常年在风沙中行走的贫苦剑侠无异。

    俊美无双的面容,也被精心勾勒,鹰钩鼻配着一双虎目,头发披散下来毛毛躁躁,还给弄了一脸大胡子,用虬髯大汉来形容毫不为过,面相看起来估计有四十岁。

    上官灵烨侧坐在软榻上,按着左凌泉的额头,精心修饰左凌泉脸上的细节,笑容玩味,不让左凌泉动弹。

    吴清婉有些不忍直视,但还是举着镜子,让左凌泉观摩自己的尊荣,还夸奖着:

    “手艺真好,就这模样,凌泉他娘估计都认不出来。”

    修行中人能改变体形和面容,但用术法改变,会有灵气波动,看起来十分古怪,想要神不知鬼不觉,还得用这种比较接地气的法子。

    只是乔装打扮的方式很多,只要不和原貌一样就行了,左凌泉看着镜子,开口道:

    “改变面貌罢了,有必要弄这么丑吗?”

    上官灵烨轻抬左凌泉的下巴,让他闭上嘴,平淡道:

    “这叫反其道而行之,此次入中洲,有可能会有人盯着你;他们必然会想到你会隐姓埋名乔装打扮,但绝对不会想到堂堂九宗第一青魁,会如此不注重外表,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再者,这很丑吗?铁镞府男儿都是这幅尊容,用司徒震撼的话来说,就是‘胡子代表阳刚之气,没胡子的男人都是娘娘腔’,老祖也喜欢这幅扮相,我觉得也挺好。”

    吴清婉偶尔要和左凌泉卿卿我我,面对这副模样,实在下不去嘴,摇头道:

    “其实吧,把凌泉弄成女子,岂不是更能掩人耳目,看起来还顺眼些……”

    左凌泉连忙摇头:“开什么玩笑,这样挺好的。”话没说完又被上官灵烨摆正了脑袋,他只能躺着不动,等上官灵烨收拾完。

    上官灵烨忙活了许久,等彻底完工后,才收手满意点头,看向窗外:

    “已经到涟江了,明早就能到沙海附近,齐甲所在的飞沙城,就在沙海外面,你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左凌泉拿着镜子,观察自己的面容,询问道:

    “那个齐甲?”

    “就是中洲小麒麟的那个齐家,你们不是‘中洲三杰’吗?”

    左凌泉和齐甲都没说过话,再者人家现在也不一定在家,对此自然是道:

    “说好的隐姓埋名过来,跑过去做客风声不就走漏了。直接去沙海吧,拿完东西就走,还得去桃花潭取桃子,别弄到最后两样都没拿到。”

    上官灵烨本就有这个意思,随口问问罢了。她转身把吴清婉拉了过来,又开始准备化妆。

    吴清婉刚见识过上官灵烨的‘手艺’,明显有些忌惮:

    “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来就行了吧。”

    “出去抢机缘可不是小事儿,走漏一点风声人可能就没了,待会团子都得化个妆,别计较这些小节。”

    “叽?”

    吴清婉见此,也不好再多说,只能坐下来,让上官灵烨下毒手。

    左凌泉不忍心看着灵烨糟蹋自己的漂亮媳妇,转身来到了甲板上,眺望远方截然不同的夜色……

第十一章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中午时分,山风猎猎。

    姜怡身着一袭红裙,站在荒山主峰外的廊桥之上,眺望北方的山野。

    廊桥刚修建不久,由巨木构造,宽达六丈,巨柱支撑悬于半空,直通惊露台宗门正中,两侧围栏之上放着千种鸟兽的雕塑,其中便有荒山独有的白山精。

    因为白山精长得和团子差不多,姜怡便站在雕塑旁边,背影和规模巍峨的廊桥相比,就好似一个小点。

    眼前的群山之间,庞然巨兽扛着石材缓慢穿行,伏龙山而来的阵师和天帝城的工匠,在各处山巅指挥学徒弟子,精心雕琢着或宏伟或精巧的建筑。

    去年入冬时分窃丹出逃,虽然没有攻击坐落于群山之间的惊露台,但带起的余波依旧摧毁了宗门内的大半建筑。

    宗门构造讲究甚多,修修补补太过繁琐,而且窃丹没了,没必要再提防荒山主峰,原本的布局失去了作用,惊露台干脆全部推到修一个新的,从去年修到今年,已经接近竣工。

    荒山主峰在窃丹冲出来时,整个山峰南面都被撞开了个豁口,下面的神火洞天变得很不稳定,暂时关闭不再让弟子靠近,只有原本修建在山腰的山庄里还有些许人。

    山庄本是开山祖师仇泊月在宗门里的住处,起初只有一栋小房子,娶妻生子后数次扩建,如今已经成了仇家人的祖宅,也算是祖师堂。

    仇泊月在八尊主中较为年轻,但年纪也绝对不小,千年传承下来,按理说仇家应该是人丁兴旺的大族,但实则并非如此。

    修行中人道行越高,对血脉传承之事就越慎重,其缘由很简单——龙生龙、凤生凤。

    虽然天地没有限制高境修士生儿育女,但高境修士已经可以长生久世,不需要靠速生速死来延续血脉,诞下子嗣不会生一个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寻常子孙,来给自己平白增添丧子之痛的心结,要生只会生同样可以长生的子孙。

    这样孕育子孙的投入必然巨大,不是随便干一炮,就能次次都生下天之骄子;高额的培养投入,无形限制了修士孕育子嗣的数量。

    如果只管生不管养,那生再多也不过是凡夫俗子,子子孙孙皆是人间过客,独留老祖天天白发人送黑发人,恐怕没几个人愿意过那样的日子。

    不光是修行中人,寻常鸟兽鱼虫,也是寿命越长则子嗣越少,究其原因就是天地资源的硬性限制。

    仇家人自老祖宗仇泊月起,就是一脉单传,到现在整个仇家也就寥寥几人,外公外婆之类的远房亲戚倒是有一些,不过都不在荒山这里。

    姜怡跟着上官老祖到了荒山,临渊尊主带来的人,自然是贵客,被仇家人安顿在山庄里住了下来。

    半个月下来,姜怡并未在山庄里瞧见过人。荒山尊主拒说受伤了,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闭关修养,没个几年出不来;上官老祖陪在汤静煣身边,一起在神火洞天里泡着;她修为虽然突飞猛进,但还是很低,没法长时间待在神火洞天,只能进进出出慢慢来。

    中午时分,火气最盛,姜怡承受不住神火洞天内的澎湃力量,站在廊桥边缘休息,眺望远方之时,也在思索皇太妃娘娘现在是不是在偷家。

    冷竹作为贴身丫鬟,这次跟着沾了光,此时站在跟前,尝试抱住比她还大许多的白山精雕塑。

    发现姜怡抱着胸脯,双眸里时而浮现忧虑之色,冷竹安慰道:

    “公主在担心左公子吗?放心好了,有太妃娘娘在跟前,左公子不会有事儿,小姨肯定也平平安安……”

    姜怡就是因为太妃娘娘在左凌泉跟前,才在这里当望夫石,瞧见这不会揣摩上意的蠢丫鬟,她皱眉道:

    “我担心他做甚?我是担心我不在跟前,小姨和太妃娘娘说不上话,一个人无聊。”

    “小姨怎么会无聊呢,公主不在跟前……”

    冷竹本想说“可以和左公子放开了乱来”,不过察觉到姜怡眼神不对,可能让她即刻翻山回大丹,连忙改口道:“公主不在跟前,小姨肯定一直在想公主,咱们要不要联系一下?”

    姜怡不想打扰左凌泉他们,而且她真联系,万一左凌泉在修炼,小姨捂着嘴和她闲聊,她还不得窝囊死。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越想越是心酸,姜怡不想说话了,转身走向神火洞天的入口。

    冷竹悻悻耸肩,跟在后面行走,但尚未走完廊桥,就瞧见廊桥的另一头,迎面走出来了两道人影。

    来人也是一对主仆,走在前面的人影是个女人,身着雪色长裙,身材高挑纤长,浑身一尘不染,脸上蒙着白色纱巾,能瞧见的只有一头墨黑长发,和寒星般锐利的明亮双眸,眉如柳叶,看起来并不凶,但很冷,让人一看就生起高不可攀之感。

    背后的也是个女人,打扮如同高门大户里管事的女管家,面相稍长,较为风韵,端庄矜重,手里抱着一把白鞘长剑,步履盈盈走在背后,正望向她们俩。

    姜怡来这里住下后,知道荒山之中有其他人,但从未见过,猛然碰见两人从里面出来的,稍微愣了下。

    虽然没见过出来的两人,但姜怡大概猜出,来者估计是惊露台的大小姐。

    以前在登潮港,姜怡通过左凌泉的视角,远远瞧见过从华钧洲归来的仇大小姐,也是这样一前一后的阵容,气质上也差不多。

    来到荒山后,姜怡没机会打听这些事情,对于这位背景强到离谱的仙家大小姐很陌生;廊桥上一马平川没有岔道,她装作没看见不合适,她就原地驻足,目送两人过去。

    仇大小姐被上官灵烨评价为‘剑法稀烂、术法不精、悟性不高、天赋不好、万年老二……’,但实际肯定不会这般不堪;泛泛之辈,怎么可能让向来自视甚高的上官灵烨抛出这么多形容词,至少也得是让上官灵烨觉得难缠的对手,才会印象这么深。

    作为九宗背景最大的少主之一,姿态高是必然,仇大小姐走在廊桥正中,目不斜视行走,好似根本没注意到两人,又或者注意到了,但没心思搭理。

    对方少说也是玉阶起步,姜怡对此也没在意,等对方进过后,想继续往神火洞天走。

    可让姜怡没想到的是,仇大小姐走过去后,忽然又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她和冷竹:

    “你是临渊尊主新收的徒弟?”

    声如银铃,似水如歌,嗓音听起来很舒服,却又暗带一股锋锐。

    姜怡很是意外,停下脚步,回身微微颔首一礼:

    “仙子误会了,我只是顺路跟着临渊尊主过来,并非临渊尊主的徒弟。”

    在九宗辖境,能被一方尊主亲自带着出门历练的人,即便不是徒弟,也必然关系匪浅。

    仇大小姐知道上官老祖孑然一身,姜怡不可能是老祖的闺女侄女,就全当徒弟看待了,她开口道:

    “你比上官灵烨看着舒服多了,好好修行,以后成就不会比她差。”

    “嗯?”

    姜怡满心茫然,当然也有一丢丢惊喜,她迟疑了下,才回应道:

    “仙子过奖。”

    仇大小姐看起来并没有结交的意思,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话后,就不在言语,转身离去。

    姜怡也不好多言,有些疑惑地目送主仆两人离去。

    只是两人尚未走出几步,姜怡就瞧见一道白虹从群山之间飞来,落在了廊桥之上,化为了一个身着锦袍的儒雅男子。

    男子姜怡见过,是惊露台的执剑长老仇封情,上次过来时,仇封情见到临渊尊主都不卑不亢,这次却是满脸笑开了花,一副套近乎的模样,笑眯眯道:

    “妞妞,爹方才在和掩月林的老赵商量,给你打造新渡船的事儿,没料到你提前出关,过来晚了……”

    妞妞……

    姜怡眸子稍微瞪大了些,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仙子,还有这样接地气的乳名。

    不过她并未为此觉得好笑,出身帝王家,自幼在栖凰谷长大,说起来她从小到大都没和父皇如同俗世父女一般相处过,面对这样的场景,说起来有些难以描述的滋味,可能是羡慕吧。

    不过,作为掌上明珠被宠着的仇大小姐,似乎并不想领情,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后,就如同陌路人般,自顾自走过了廊桥,脚步都未曾停下。

    仇封情是荒山尊主之下,惊露台镇山门的排面人物,放在哪儿都算一方巨擘,但面对这种情况,也露出了无奈之色,没有追赶,只是站在原地尴尬目送。

    别人的家务事,姜怡不好旁观,但扭头就走不合适,还是打了声招呼:

    “仇前辈。”

    仇封情眼神复杂,待女儿离开后,才摇头叹了一声,露出苦笑之色:

    “唉~让公主见笑了。”

    “仇前辈客气了,直接叫我姜怡即可。”

    姜怡是大丹朝的长公主,大丹朝是背靠惊露台的俗世王朝,就在荒山另一侧,叫姜怡一声公主也合理,但仇封情能这么叫,明显是看在背后临渊尊主的份儿上。

    临渊尊主就在附近,仇封情遇上了姜怡,也没有冷落,来到跟前道:

    “公主这些日子在山上住得如何?家里没合适的人陪着,实在怠慢了公主。本来左云亭那小子在山上,他也是大丹来的,和公主好像还是亲戚,能说的上话,只可惜前几天出去了。”

    姜怡知道左云亭在这里,来到荒山后还想打听那憨货来着,听见这话询问道:

    “左云亭去哪儿了?”

    “和老陆去中洲了,那边好像有仙剑的消息,齐甲回家抢机缘,他跟着去帮忙。”

    “帮忙?”

    姜怡眨了眨眼睛,觉得这话太扯淡,左云亭在大丹京城就是出了名的干啥啥不行,她能想到唯一帮忙的方式,就是待在家里不要走动,免得拖队友后腿。

    仇封情对左云亭的感官其实不错,见姜怡的表情古怪,含笑道:

    “可别小看左云亭,他别的不行,但……但……好像也没啥行的,不过这小子运气好人缘好。修行一道,运气好比啥都管用,遥想当年,我们几个和老陆在外面闯荡,那时候老陆心狠手辣啥事儿都敢干,我们几个都知道不能深交,但架不住那小子运气实在好,去哪儿都能撞法宝秘籍,遇事儿总能化险为夷,想绝交都舍不得……”

    姜怡对这些仙家大佬的往事,和左凌泉一样感兴趣,她听说过老陆,对此好奇道:

    “这么说来,陆老成就应该很高才是,但陆老现在……现在好像没仇前辈厉害。”

    仇封情回忆往事,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修行到最后都是修心,法宝机缘乃至长生久世,说到底都是勾起心底贪欲的饵,钻得太深忘记为何而修行,等想回头时多半晚了;老陆错就错在没能一狠到底,不然成不了仙,也能当个大魔头,半途悔悟,结果就是两样都求不成。”

    姜怡似懂非懂。

    “你现在不明白很正常。这样的事情修行道很多,以前中洲还有个剑客,叫林紫锋,比我年长一些,在中洲算是一代豪侠,还曾对我有所提点;只可惜爱剑如痴着了魔,悟不出剑一,自认是心有枷锁所致,逐渐不在区分善恶敌友,感觉来了就出剑,出剑就杀人,完全变成了一个武疯子;因为没人能判断他的意图,可能上一刻还兄弟相称,下一刻他就把人宰了,弄到最后所有人遇见他就先动手,连昔日亲朋都是如此……”

    “那这人最后怎么样了?”

    “有些年没动静了,不是死了,就是有所转变。不过往日恶行累累不可挽回,看开了是自尽,看不开就是被杀。这种入魔的人,若是因为痛改前非就能求得大道,谁去给枉死的人说理?”

    仇封情随口闲聊几句,觉得这些涉及道心的大道理,姜怡听不大懂,又笑了下:

    “左云亭这小子厉害就厉害在,事情看得通透,小毛病无数但知晓大是大非,要是再把左凌泉的天赋分来十之一二,修行道恐怕一辈子遇不上瓶颈;只可惜老天爷就是这么公平,不会把优点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姜怡微微点头,不过说起自己男人,还是有点不认同:

    “我觉得左凌泉,好像没啥缺点。”

    “没有缺点的是圣人,圣人一般都得干大事儿,注定轰轰烈烈,与樽前月下无缘。俗世都有忠孝难两全的说法,修行道何尝不是如此。”

    仇封情看着女儿离去的方向,这句话估计也是在说自己,他轻轻叹了口气,不在多言,抬手告辞。

    姜怡站在原地,稍微回味了一下方才的话,心里确实希望能和左凌泉一辈子平静安宁,而不是轰轰烈烈险象环生,还有点纠结。

    不过这些事情都很远,姜怡没有细想,待廊桥上再无他人后,和冷竹一起进入了神火洞天的入口……

    -----

    呼——

    沙丘如浪潮,起伏绵延至天际,横风卷起飞沙,在沙丘之间飘曳,银白月光的照耀下,犹如白蒙蒙的雾气。

    沙漠中的月亮很大,犹如挂在半空的银色圆盘,触手可及;头顶星河的景色,远比荒芜的沙海要绚烂而壮丽,以至于行走其间的人,目光总是盯着天空,甚至忘了彼此前行的距离。

    沙海东侧,一座无名沙丘之上,身着披风的虬髯汉子,在月夜沿着丘脊线前行,披风被吹得往侧面飘起,猎猎作响,犹如在沙海中移动的一面黑色旗帜,时而露出披风下用麻布包裹的剑柄。

    汉子后方,身着文袍的书生,头戴方巾,手持折扇,跟着缓步行走。

    书生很纤瘦,看起来弱不禁风,也就胸肌稍微有些规模;面白如玉,双眸澄澈有神,哪怕面相过于阴柔,看起来也是一个世间罕见的翩翩佳公子,和前方的虬髯汉子比起来,云泥之别。

    虽然是两个男人走在一起,但四下无人,一个硬朗阳刚,一个阴柔俊美,走在一起还是会让外人误会两人的关系;特别是那虬髯汉子,还时不时回头瞄一眼背后的书生,那眼神就好似在说‘月色虽美,但哪有你好看’,不了解内情的人,恐怕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沙丘上面容陌生的两人,自然就是女扮男装的上官灵烨,和男扮兽装的左凌泉。

    抵达中洲后,左凌泉一刻未停,也没和外人接触,偷偷摸摸地就越过几大世家的驻地,从偏僻处进入了沙海。

    沙海范围极为辽阔,占据小半个中洲西部,能瞧见的只有沙子和凤毛麟角的绿洲,但里面的东西不止这些;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越容易蛰伏高境妖兽,还有灵气分布不均引发的诡异地理环境,以及随时可能出现的野修,都让进入沙海带上了一定危险性。

    埋骨之地顾名思义,是埋在地底下,横风不停改变地表面貌,埋了多深无人得知,里面多半都有遮掩气机的阵法,御剑从天上飞过去扫一遍毫无意义,不然八尊主扫一眼就知道九宗辖境哪里埋着灵矿了,想要寻找埋在地下的东西,还是得通过实地勘探来确定。

    左凌泉对这些研究不深,除了拿铲子挖没别的手法,勘探的工作自然交给了博学多才的灵烨,两个人从沙海边缘往内走了数百里,勘探的位置不下百个,除开找到些许散落的杂物,并未发现目标;其间也遇到些寻宝的散修,不过都是些小修士,并未发生交集。

    吴清婉按理说也该跟着闲逛挖宝,但上官灵烨乔装的手法太老道,硬把肩窄臀圆胸脯大的美艳少妇,打扮成了平平无奇的落魄女修。

    常言‘女为悦己者容’,吴清婉自己都不想照镜子,哪里肯跟在情郎身边,让他时刻看着自己这幅尊荣,干脆就待在了画舫上,跟在后面,帮上官灵烨处理公事。

    又白又圆的团子,也没能逃过毒手,被打扮成了在荒漠中能遇上的黄褐色沙云雀,化身为‘侦察鸡’,在周边帮着一起探查。

    左凌泉对自己只这幅糙汉子的扮相也挺不满意,琢磨许久,觉得灵烨是为了让清婉自愿留在画舫打工,才故意如此为之,他在沙丘上走了一截,回头看向后面的太妃娘娘:

    “灵烨,你把我和清婉打扮成这样,自己就随便套个男装,会不会露出破绽?”

    上官灵烨在沙丘上停步,低头查看地面细节,听闻左凌泉的言语,她低头看了下身上的书生袍:

    “有什么破绽?”

    左凌泉放慢脚步,在沙丘上并肩而行,目光放在那张模样有所不同,但姿容不减半分的绝美侧脸之上:

    “浑身都是破绽,面相一看就是女子,还有身体比例,腰太细、腿太长,看起来很瘦,但胸围和臀围又很大……”

    ?

    上官灵烨微微眯眼,站直了身。

    左凌泉迅速把眼神从曼妙臀线上移开,严肃认真:

    “别误会,我是就事论事,没有口花花的意思;这种身材比例不可能出现在男人身上,最明显的就是走路姿势,男人这么走路扭屁股,容易挨打……”

    上官灵烨晓得自己破绽百出,她做出当局者迷的模样,疑惑道:

    “我一直都这么走路,没觉得有问题,很奇怪吗?要不你学一下,让我看看?”

    “我……”

    左凌泉正想顺势学一下太妃娘娘摇曳生姿的贵妇步伐,好在反应快马上打住了。

    他偏头看向装傻的上官灵烨,想继续解释,又觉得叫不醒装傻的人,于是顺势道:

    “既如此,我这么刚猛的汉子,遇上一个妖里妖气的娘炮,肯定得出手矫正,不然太假了。”

    说着左凌泉虎目一瞪,做出猛张飞似的神色:“给我好好走路,一个大老爷们扭扭捏捏,成何体统?”抬手就是一下,拍向上官灵烨的香臀。

    上官灵烨的身法不言自明,微微扭腰没让左凌泉得逞,不过也没再开玩笑,眼神示意自己的扮相:

    “我们俩都乔装得天衣无缝,反而让人摸不清虚实,想仔细探查。对方的目标是你,我打扮成破绽百出的样子,有心之人探查,注意力会放在我身上,不会认为你也乔装过,扫一眼就走了。”

    这个解释有些牵强,但也说得通,左凌泉斟酌了下,便不再这事儿上纠结了,但手并未放下。

    上官灵烨此时正俯身把手贴在沙丘上感知,大幅度躬身的动作,使得本来宽松的书生袍,下摆紧绷贴着臀儿,在后腰下勾勒出原本的曲线,张力十足,布料连丝毫褶皱都没有,借着月光看去,就好似熟透了的大桃子,感觉比天上的大月亮还要圆上几分。

    四下无人,左凌泉心里难免声出些杂念,他略微描了眼后,继续道:

    “既然一看就是女的,孤男寡女待在一起,我又这么爷们儿,不动手动脚感觉也古怪……”

    说着如同糙老爷们的模样,顺势把手伸向上官灵烨的臀儿,作势欲把玩。

    左凌泉本以为上官灵烨会再次躲开,却没想到手探过去,触感柔软温热,能感觉到衣袍下惊人的弹性,还真摸到了。

    “……”

    左凌泉站在背后,保持着一个很上不得台面的姿势,眨了眨眼睛,又掩耳盗铃似的抬手拍了拍,做出拍掉灰尘的模样解释:

    “嗯……有沙子,我只是拍下灰……”

    啪啪——

    柔软布料之上,微微荡起了肉浪般的涟漪,看的左凌泉心中一跳。

    上官灵烨闭目感知着地下的情况,似乎没法分心关注这些,她头也没回,沉声训道:

    “让你出来找机缘,你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事情?”

    嗯。

    左凌泉如此做想,但话不能这么说,他悻悻收手:

    “除了沙子还是沙子,开个玩笑解闷罢了。”

    “哼~”

    上官灵烨也没计较左凌泉的动手动脚,平淡道:“觉得烦闷可以回画舫陪你家清婉,那样我找到大机缘也不用分你一份儿了。”

    左凌泉自然不会让上官灵烨独自在这里忙活,他笑道:

    “这种事儿按修行道的规矩,都是论出力大小分东西,我现在什么忙都帮不上,全归你也是应该的。”

    硬说起来,上官灵烨其实有点亏本,毕竟她攒再多宝贝,要是日后被左凌泉日后,不就全成了陪嫁。

    不过左凌泉没安骗财劫色的心,上官灵烨也尚未想那么远,对此点头道:

    “这可是你说的,真拿到仙剑我就转行武修练剑,到时候你可别眼红说我抢你机缘。”

    “怎么会呢。”

    ……

    两个人不近不远地闲聊,又往前探索了一段距离,左凌泉确实帮不上忙,就把心思放在了彼此之上,想聊些个男女之间的话题,让大海捞针的灵烨不至于太枯燥。

    但左凌泉还没想好话头,远方便传来扇翅膀的声音。

    “叽叽!”

    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前方,却见黄不溜秋的团子,从远方飞了过来,速度很快,小翅膀扇出了残影,叽叽喳喳叫着,声音还有点焦急。

    左凌泉脸色一凝,知道团子肯定发现了什么东西,连忙迎了上去……

第十二章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呀

    呼~~

    夜风卷着残云,偶尔遮挡月亮,让沙丘变得忽明忽暗;陷入流沙的不知名兽类,在横风烈日的摧残下化为了白骨,只有头颅探出地表,给这片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地染上了一抹幽森。

    兽骨不远处,罩着斗篷的圆脸姑娘,手持一根由数节铁杆连接而成的探杆,刺入流沙之类,仔细探查地底的情况,偶尔还把探杆拔出来,查看砂砾、土壤的质地纹理。

    寻觅机缘的活儿十分枯燥,只和运气有关,其他都是次要,哪怕八尊主来了,运气不好没找对地方,也是白忙活。

    谢秋桃觉得自己属于运气极好的那类人,到了沙海肯定就能遇上,只可惜现实的残酷,让她明白了什么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沙海内一连搜索多日,别说送上门的仙剑,连寻常矿石和沙地灵兽都没撞见。

    当然,这也和谢秋桃跟着感觉走有关。

    谢秋桃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感觉,就是掐指一算,觉得某个方向顺眼,就往那个方向走,说好听点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说难听点就是漫无目的瞎转悠。

    在飞沙城研究过舆图,过来寻宝的修士大多都往沙海深处走,找到的几率要大些。但谢秋桃的想法,和常人不一样——所有人都知道沙海深处人迹罕至,要找都会往深处寻觅,那些个藏身闭关的仙家大佬,说不定就反其道而行,把闭关的位置直接放在了外面,这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现在所有人都没找到埋骨之地,这个想法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但可惜的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在外物探宝,也不是那么容易。

    残月当空,流沙地里又暗了下来。

    谢秋桃背着铁琵琶,站在兽骨旁仔细查看用探杆挖出来的半湿沙土,尚未研究出个结果,远处沙丘的背面,忽然传来些许异动。

    嗡嗡嗡~~

    地面轻微震颤,本就松软无法落脚的沙地,如同泥石流般迅速翻腾,半埋地底的兽骸彻底沉入流沙,谢秋桃的双脚也陷入了沙地。

    察觉异样,谢秋桃扔下撑杆,从背后取下铁琵琶,双手倒持在手中,看向沙丘,呵斥道:

    “背后阴人,何方道友如此不讲武德?”

    天地寂寂,除了黄沙与月色好似再无他物。

    但化沙咒的术法很好辨认,些许灵兽也会,不过灵兽捕猎不会刻意隐匿行迹,能这么干的只有修士。

    谢秋桃等待片刻,直至化沙咒停下,她彻底被困住,丘脊线上才露出了五道人影。

    借着月光看去,五人都是男子,头戴斗笠身裹披风,带着剑,标准的中洲剑客打扮,脸上还蒙着面巾;为首的男子,身材较为高大,把剑抗在肩上,眼神桀骜。

    月黑风高,四下无人,还术法起手黑巾蒙面,这阵仗一看就知道是干嘛的。

    谢秋桃眉毛皱了起来,从左到右扫视一眼,开口道:

    “几位道友莫要招惹错人了,我乃华钧洲映阳仙宫嫡传弟子,九宗惊露台当家大小姐是我情同姐妹的师姐,铁族府少主上官九龙,是我拜过把子的兄弟,临渊尊主你们听说过吧?那是我的护道人……”

    沙丘上的五个野修,还没开口就愣住了。

    为首抗剑的男子,名为赵渠,涟江下游混迹的散修,没什么特别背景,此次听闻沙海里有机缘出世,拉着一帮子狐朋狗友过来碰运气。

    不过赵渠过来碰运气,可不是来找埋骨之地。

    埋骨之地必然被高层修士霸占,外人汤都别想喝一口,跑去找是找死。

    赵渠等人知晓这个道理,但世上总有些异想天开的愣头青不知道,以为自己洪福加身,脑袋一热就孤零零过来了。

    在九宗杀人夺宝,只要没被对方的师门发现,那就是白给,中洲更是如此。

    中洲修士大部分人都没有宗门依仗,跑到这人迹罕至地方转悠,在赵渠看来就是会走路的机缘,找这些人可比找埋骨之地简单得多。赵渠等人在沙海外围搜寻半月,积少成多也赚了不少。

    虽然这法子来钱快,但看走眼人当场就没了,赵渠等人并未掉以轻心。

    今晚上又在沙地里找到一个落单的修士,赵渠很谨慎,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在远处试探,看对方的反应,如果形势不妙就四散而逃。

    可听见谢秋桃这一串离谱的‘自报家门’,赵渠心里的谨慎当场就消了大半。

    映阳仙宫嫡传?

    惊露台少当家是姐妹?

    铁族府少主是兄弟?

    临渊尊主当护道人?

    有这背景,去剑皇城做客,剑皇城主江成剑,估计都得出门迎接叫一声‘世侄’,需要在沙海外面挖地探宝?

    赵渠缓步走下沙丘站定,杵剑看着前方的小不点女修:

    “没想到还是个姑娘家。一个女娃孤零零在沙海混迹,倒是少见,你说你是飞沙城的大小姐,我们估计还得掂量一二,扯这些骗鬼呢?”

    谢秋桃半陷在沙地里,蹙眉看着赵渠,戒备道:

    “我说真的,你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赵渠看着谢秋桃满是小雀斑的脸蛋儿,叹了口气:

    “就你这模样,能是高高在上的仙子,我就是中洲剑皇。报家门也不照照镜子看下自己模样,你配吗?”

    谢秋桃脸色一沉——她相貌是乔装打扮的,但身材也不差好伐?什么眼神儿啊……

    赵渠懒得废话,直接道:“我们只劫财,不害命,把随身东西扔下,看你年纪不大,又是女子,留你一条生路。”

    散修劫财,哪有留性命的说法,仇结下不斩草除根,说不定过几年就被人找上门把骨灰都扬了,此言明显是诱导谢秋桃放弃抵抗。

    谢秋桃看起来一副涉世未深的样子,犹豫了下,把铁琵琶和肩上的小包裹,丢在了几丈外。

    赵渠见状笑了,提着剑,不紧不慢走向了流沙地……

    -----

    “叽叽叽~……”

    百余里外,被染成沙黄色的团子,卖力扇着小翅膀,以风驰电掣之势,划过了夜空,一头撞在上官灵烨软绵绵的衣襟上才停下,用翅膀示意西边,催促左凌泉。

    上官灵烨用手接住团子,从其神态之上,知晓西边出了非常危急的事情;团子在东海一口把自己喷成小不点,如今没有多少战斗力,跑回来显然是求援,但为谁求援并不清楚,她自是有些困惑。

    汤静煣和姜怡在老祖跟前,吴清婉在天上待着,左凌泉不记得附近还有团子认识的人,但团子这么着急,一直催他赶快过去,说明这人和他有关系。

    “这里离飞沙城不算远,难不成你五哥他们也过来了?”

    左凌泉闻声脸色一变,要是五哥在外面出事儿,三叔三婶得把他埋怨死。他也来不及多想,飞身而起朝西边疾驰:

    “先过去看看。”

    情况不明,事情看起来又相当紧急,上官灵烨不会在这时候计较男女之防,见左凌泉御剑飞得太慢,一把抓住了左凌泉的肩膀。

    嘭——

    夜空之中,发出一声雷鸣般的爆响。

    上官灵烨速度骤然提升到极致,强烈的推背感,把错不及防的团子弄的撞在了衣襟上,几乎埋入了饱满的胸脯里。

    左凌泉经历过一次,但依旧没法适应,本来严肃的面容,瞬间被风吹的扭曲变形,满脸大胡子吹得笔直,“呜嚒呜嚒……”话都说不清。

    虽然乘坐体验极差,但惊人的速度遮掩了一切瑕疵。

    不过片刻的工夫,上官灵烨已经跨越百里距离,走到半途便察觉了前方微弱的灵气波动,待接近目标之时,速度骤然放缓,无声无息地靠近半里外的一个沙丘。

    左凌泉脸上贴的假胡子都吹乱了,没时间整理,小心翼翼提着剑,贴着沙地御风而行,刚刚前进不远,就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那是人血的味道,混杂着体内各种脏腑乃至脑浆散发的气味,令人作呕,尚未瞧见沙丘背后的情况,就能联想出那边惨绝人寰的场面。

    沙丘后面无声无息,没有搏杀声和灵气波动,看起来是打完了。

    左凌泉心中一紧,加快速度来到了丘脊线上,入目的场景,让两人皆是心惊。

    只见沙丘下百余丈方圆的沙地,出现了一个巨大圆坑,犹如流星从天上坠落,砸在地面形成的陨石坑。

    陨石坑内到处都是断肢和肉块,血水渗入沙砾,把沙地变成了乌红色,依旧有血水往陨石坑中心汇聚,在夯实的坑中变成了一个小血池。

    白骨和破碎的兽骨混在一起,依稀还能看到断裂的剑刃插在地面,以及一把染血的铁琵琶,孤零零地躺在沙地上。

    被斗篷裹着的娇小身影,在满是血迹的大坑内缓慢移动,看起来步履蹒跚,从身材上能辨认出是谁。

    谢秋桃?!

    左凌泉心头暴怒,本想迅速冲过去,护住那单薄娇小的可怜女孩,但仔细看去,却发现……

    发现谢秋桃蹲在地上缓慢挪动,手里拿着半截剑柄,捂着鼻子挑起地上的破布料,翻找着杂物,还不时嫌弃地丢去旁边,嘟囔一句:

    “怎么这么不抗打,白玉珠都砸烂了……早知道下手轻点……”

    “……”

    左凌泉表情一僵,本想心惊胆战的眼神,瞬间变成一言难尽,他张了张嘴,又看向蹲在上官灵烨胸脯上的团子,微微摊手,意思约莫是:

    “就这?几个不长眼的散修踢铁板,把我给整得热血沸腾,至于这么着急吗?”

    团子蹲在高挺的衣襟上,摊开小翅膀和左凌泉对视,也是一副很不满的架势,“叽叽!”两声,大概是在说:

    “让你跑快点过来英雄救美,这下好了,人家姑娘都打完了,鸟鸟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呀~”

    一人一鸟不在一个频道,彼此没法交流意见,但吓到外人没问题。

    谢秋桃正认真施展摸骨大法,看能不能找到好东西,让这次动手回本。毕竟修行道‘法宝一响,黄金万两’,半步幽篁全力出手一次,消耗的灵气以白玉珠换算,少说都得百余枚,要是打完得不到好处,就算是赔本买卖。

    方才被嘲讽扮相不好看,出手用力过猛,把几件灵器给打烂了,谢秋桃尚未找到回本的物件,就听见远处传来了鸟叫。

    谢秋桃看起来憨憨的,但出门在外极为机警,方才化沙咒起手,她从术法规模上就能判断对手道行高低,所以没跑;但这声鸟叫来的太过突然,没法判断对手修为,她想也不想就往反方向猛冲出去,先拉开距离,同时往后方瞄了眼。

    这一看,不得了。

    只见沙丘之上,一个持剑的虬髯汉子迎风而立,剑眉虎目鹰钩鼻,长得是又凶又横,一看就是和女人无缘的那种武疯子。

    旁边则是个纤瘦的书生,手持折扇面相阴柔,看起来就好似修炼邪功把自己弄得不男不女的修士;连那只乱叫的麻雀,都丑不拉几一点都不讨喜。

    对方看起来不好惹,又不认识,谢秋桃自然认为是和赵渠等人一伙过来寻仇的,当即就想离去。

    上官灵烨没料到能遇上谢秋桃,还迟疑了下,见自己的乔装把她吓跑了,开口呼喊道;

    “谢姑娘。”

    谢秋桃听见声音一愣,迅速停住脚步,眼睛里显出惊喜之色,转身道:

    “上官姐姐?”

    “是我,你怎么来这儿了?”

    “上官尊主让我往东走,我到处逛,就跑来了,嘻~”

    谢秋桃虽然被上官灵烨绑过,但她因祸得福和上官老祖有了交集,对上官灵烨自然没了戒心,她快步来到沙丘上,好奇打量了下上官灵烨的装束,又望向旁边的虬髯汉子:

    “这位仙长是?”

    吴清婉说左凌泉打扮得连亲娘都认不出来,绝对不是玩笑话。

    左凌泉也没法把乔装撤下,只能摇头一笑:

    “好歹同生共死一场,没想到再见面,谢姑娘都认不出我了。”

    谢秋桃方才看这两人一鸟的阵容,就猜测是左凌泉,但扮相实在辣眼睛,不敢相信。听见声音确认身份,她眸子一亮,来到跟前道:

    “原来真是左剑仙,我就说嘛,你怎么把自己打扮得这么丑?……也不是说丑,就是……就是不好看。”

    声音依旧甜美可人,但说的话着实不怎么好听。

    左凌泉摸了下脸上的大胡子,觉得顶着这副必须自食其力没法吃软饭的面容,和姑娘说话都没了亲和力,他又不能说是灵烨宝宝下的毒手,只能豁达道:

    “相貌再好看也不过一副皮囊,人重要的是内里,只要灵魂有趣,长什么样都无所谓。”

    谢秋桃孤身在外,一直遮掩面貌,对这句话十分认同,点头道:

    “此言在理,我也觉得心里美比相貌美重要;方才这几个大恶人跑来打劫,我还担心我这么讨人喜的姑娘,会让他们心生邪念劫色,结果他们竟然让我照照镜子,这么没眼力见儿,怪不得会死无全尸……”

    这句话明显是玩笑,听得上官灵烨都勾起了嘴角,接话道:

    “谢姑娘为人风趣,确实很讨人喜欢,不过他就算了,没了一副俊朗面貌,就那说话直来直去的性子,恐怕没几个人仙子会喜欢。”

    左凌泉对此自然不认同:“我长成这样,也有一身通神剑术在,怎么可能没姑娘喜欢。”

    谢秋桃对左凌泉感官不错,笑眯眯点头:

    “那是自然,光是中洲剑龙的名头亮出去,都有好多仙子往上扑。再说这扮相虽然和俊俏不沾边,但是阳刚霸气,就和上次那副画像差不多;听说外面好多年长的女仙子,就喜欢这种模样的男修士,说是……说是……”

    后面的话有些荤,谢秋桃说到此处察觉不对,停下了话语,把丑团子捧过来,亲昵地摸了摸,相当作无事发生过。

    左凌泉是过来人,一听就明白意思,有些好笑。

    上官灵烨年岁有了,但一直呆在深宫不食人间烟火,对男女之事的了解甚少,也就最近看春宫图恶补了些,但春宫图上全是技术招式,又没有荤笑话,她一时间没听明白,疑惑道:

    “说是什么?”

    团子也是好奇道:“叽?”

    谢秋桃长年在外游历,道听途说自然晓得些许比较荤的说法,上官灵烨这种名门正派的仙子问起来,她自是不好启齿,腼腆道:

    “也没什么啦。”

    上官灵烨又看向左凌泉。

    左凌泉和上官灵烨啵啵嘴的关系,对这些话题不再避讳,笑道;

    “糙汉子不中看但中用。斯斯文文的书生郎,看起来好看,但扭扭捏捏放不开,小姑娘喜欢,年长的女子都看不上……”

    上官灵烨很聪明,一点就通,恍然大悟,摇头道:

    “这说法当不得真,我就喜欢……咳……”

    左凌泉眉毛一挑,好奇问道:

    “太妃娘娘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谢秋桃本就话痨,一个人都能聊一整天,对这种八卦话题十分感兴趣,凑到跟前道;

    “是啊,上官姐姐说说呗?”

    上官灵烨哪里会当着左凌泉的面吐露心扉,特别是谢秋桃还在跟前,她岔开话题道:

    “别说这些题外话。谢姑娘,方才怎么回事?团子火急火燎飞回来,我还以为你遇到了强敌,专程跑过来帮忙来着。”

    谢秋桃挠了挠团子的肚肚,感激道:

    “让你们担心了,不过刚才没啥事儿,就是几个不长眼的散修打劫,道行尚可,但我天生抗揍,站那儿让他们砍都砍不动,就把他们打趴下了……”

    左凌泉摊开手:“你这哪儿是打趴下,是打碎了。咱们正道修士,杀人要么挫骨扬灰,要么一剑封喉,弄成这样,容易被人误会成邪魔外道。”

    “唉~没收住力下手重了点。主要是里面带头的有些水准,身份极好,几下没打到,就直接清场了。不过那带头的好像没死,我方才数了下,来了五个人,只有八条断腿,少了一个,不知道打碎了还是跑了。”

    上官灵烨听见这话,眉梢微蹙,仔细感知了下周边,确实只有四个人的碎尸,并未找到其他人。她想了想:

    “有漏网之鱼,可能招来援兵。中洲不是我们的势力范围,先走吧。”

    谢秋桃觉得那几个野修招来大人物的几率约等于无,不过留下来摸尸太跌份儿,跟着一起离开了沙丘……

    ------

    “呼……呼……”

    深不可测的地底洞穴内无灯无火,只回荡着粗重的呼吸声。

    身负重伤的赵渠躺在地上,回想起方才那个用琵琶当铁锤,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此时还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赵渠绝不会想到一个姑娘家,会彪悍到那种地步,一把铁琵琶抡得如同铸剑师手中的八角铁锤,无论砂石铁器,触之皆四分五裂,若不是他五行亲土,会些遁地的法门,早已经变成了碎肉。

    不过好歹是逃出来了。

    赵渠不清楚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只知道最后那下躲不过去,就拼死潜入地底,然后被流沙裹挟,连上下左右都难以区分,最后落在了这里。

    躺在地上休息许久,赵渠压下了心神,掏出了照明珠,往周边看了下。

    所处之地是一个石室,正中放着蒲团,蒲团上坐着一具白骨,旁边插着一把黑色长剑。

    很简单的环境,一眼便能看完,但赵渠确实瞳孔骤然放大,连心跳都近乎凝滞。

    因为这样的场景,不知有多少修士为之魂牵梦绕、日思夜想,却一辈子都遇不到。

    !!

    赵渠瞬间忘记了方才的遭遇,只记起曾经听闻过的那些奇遇传说——偶得机缘、一飞冲天、名震中洲、长生坦途……

    赵渠以前也曾幻想过,但从未想到自己真有这么一天!

    他忍着伤痛爬起来,迅速跑到跟前,握住了那把剑的剑柄。

    但下一刻,赵渠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因为他握住剑柄的瞬间,发现旁边的那具森森白骨,深邃眼洞之中好像有火焰在跳动。

    就好似一道数千年前的眼神,正在无尽深渊之中凝望着他,眼神中甚至有几分嫌弃。

    赵渠明白了什么,瞬间如坠冰窟,僵立在原地,此生最后一句话,是:

    “前辈,晚辈这躯壳你想来看不上,要不我去给你拐一个好胚子过来?”

    这句话很聪明,已经是他目前最可能的活路。

    可惜的是,他要是出去了,谁知道带来的,是夺舍的胚子,还是来挫骨扬灰的仇敌?

    石室内安静下来,再无声息……

第十三章 把自己灌醉

    在没有生存压力的前提下,黄沙大漠的景色无疑是壮丽的。

    时过三更,银月已经到了头顶,皎洁月色下的沙海无边无际,月牙似的泉湾间生起的篝火,是放眼四野唯一的亮点。

    修行中人不需要御寒,但在野外休息时点上一堆篝火,总是要亮堂温馨些,被外人发现,也会被误判为境界低微的小修士,不至于引起有心人对境界的怀疑。

    篝火旁,谢秋桃席地而坐,怀里抱着铁琵琶,五指交替,弹奏着来自遥远北方的异乡曲调。

    铛铛铛~

    谢秋桃本就是自来熟的性格,和左凌泉和上官灵烨的关系也不错,此时久别重逢,心情自然极好,曲子弹得十分欢快;琵琶音色很沉,弹的声音不大,但感觉声声都在敲击心弦,连旁边的平静的小湖,水面都随着节拍荡起轻微涟漪。

    左凌泉对音律研究不深,只能听个响,此时听得还挺带劲儿,长剑插在身边,手持酒碗,即兴讲着记忆中模模糊糊的故事。

    上官灵烨坐在身侧,以前很少有这种闲情逸致的时候,听得也挺开心,不过在小辈面前,还是保持着贵妇气质,不苟言笑极少插话。

    团子比较喜欢热闹,主要是人多宠它的人就多,此时在篝火旁的沙地里打滚儿,在三人之间滚出一个大圆,还跟着节拍‘咕叽叽~咕叽叽~’的唱着歌。

    曲子再长也有弹完的时候,一曲终,谢秋桃放下铁琵琶,端起装有仙人酿的酒碗灌了一口,被上头的烈酒弄得吐了吐舌头:

    “咦~上次在四象斋喝过一次仙人醉,感觉劲儿也没这么大,味道还挺好的。”

    一句话间,脸蛋儿就染上了红晕。

    左凌泉可没有把桃桃灌翻吃桃桃的意思,见状劝阻道:

    “你上次喝的是桃花潭弟子酿的酒,这坛可是桃花尊主的手笔,后劲儿自然不一样,别喝多了,不然醉个三五个月都正常。”

    桃花尊主给了两坛仙人醉,左凌泉喝了好几次,但加起来也喝了不到半坛,因为这玩意儿劲儿太大了,以上官灵烨的道行,如果不刻意驱散酒意,也是一碗倒,谢秋桃一坛酒下去,没人醒酒的话,醉三五个月真不稀奇。

    谢秋桃其实很喜欢喝醉了梦游太虚的感觉,但出门在外,喝飘了有害无益,闻言改成了小口细抿,转眼看向左右:

    “上官姐姐说吴姐姐也来了,怎么没瞧见她人呀?”

    “清婉藏在暗处给我们护道,轻易不显身,我去叫她一声。”

    左凌泉把酒碗放下,御剑而起,飞向了天上的一片流云。

    谢秋桃对这话半信半疑,随着左凌泉离开,篝火旁就只剩下两人一鸟,气氛静默了下来。

    上官灵烨如今不想聊修行相关的事情,但又缺乏日常生活上的积累,有些找不到话题,就把目光放在了左凌泉离去的方向,等着男人回来。

    好在谢秋桃患有社交强迫症,和人在一起要是不说话,感觉浑身都不自在,见上官灵烨没开口,眼珠微转,主动坐近了些:

    “上官姐姐?”

    “嗯?”

    上官灵烨回过头来,微笑道:“怎么啦?”

    谢秋桃“嘻嘻~”笑了下,眼神带着三分古怪,望了望左凌泉远去的背影,小声道:

    “上官姐姐,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团子四仰八叉躺在两人面前“叽~”了声,大概是说:“这还用问?”

    上官灵烨已经接受了和左凌泉的关系,但面对外人问起这个问题,还是展现出了骨子里的傲娇,或者女儿家的羞涩。她做出意外模样,嗤笑一声:

    “瞎说什么,我比他大八十岁,又是大燕皇太妃,道行比他高几层楼,怎么可能对他有念想。”

    “我还没说左公子呢,只是问有没有心上人,上官姐姐这回答,倒是真实诚。”

    “……”

    上官灵烨张了张红唇,按性子应该修理谢秋桃一顿,不过下不去手,最后啥都没说。

    谢秋桃其实也没经历过男女情愫,但架不住她听得多理论强呀,见上官灵烨默认了,她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开口道:

    “我瞧上官姐姐话很少,和左公子在一起,一点都不像情侣,肯定是你放不开的缘故。”

    “嗯?”

    “就是上官姐姐的年龄、道行,都和左剑仙不对等,没法和俗世情侣一般夫唱妇随;上官姐姐心里想走近点,但身居高位不好明说,就想让左公子主动,但左公子压不住你,没法主动,两个人就僵住了,是不是这样?”

    上官灵烨虽然不太想承认,但觉得这话还真有点道理,她抿了口酒,示意继续说。

    谢秋桃模样是半大小姑娘,此时的神情却像个邻居家的贴心大姐姐,认真道:

    “要我看啦,这就是标准的‘女强男弱’,无论俗世还是修行道,这种事都不少见;像是俗世大户人家入赘的姑爷,仙家豪门上门的女婿,多半都有这种情况,一个想要却碍于身份不好明说,一个想更进一步,却碍于实力不敢放肆。”

    上官灵烨眨了眨美眸:“那该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要给人家机会嘛。就比如喝酒,不小心把自己灌醉,人家不就有机会了。事后酒醒了,再骂人家一顿,说不是你本意,吵吵闹闹然后不了了之;这样面子也保住了,事儿也办成了,上官姐姐说是不是?”

    “……”

    上官灵烨并不愚笨,一点就透,明白谢秋桃话里的意思。不过当着谢秋桃的面,她怎么可能点头采纳:

    “人之七情,连我师尊都未曾看透,岂能用三言两语概括。你年龄还小,等你遇上这种事情,就明白了。”

    谢秋桃脸颊上带着三分酒意,也看不出是不是脸红了:

    “嘻~我都没想过这种事儿,我要是遇见心上人,肯定得想让爹娘过目,爹娘都没找到,哪有时间想这些……”

    说到此处,谢秋桃眼中又显出几分漂泊不定的疲倦,一个姑娘家,孤苦无依游历天下,活泼的外表下,想来也挺累的。

    修行皆不易,上官灵烨对此并未多问,只是端起酒碗,和谢秋桃轻轻碰了下……

    ------

    篝火旁的闲谈,左凌泉一无所知,孤身御剑来到云层之后,隐匿行迹的小画舫安静飘在那里,直至走近才能看到全貌。

    上官灵烨的白猫趴在画舫顶端呼呼大睡,画舫里亮着昏黄灯火,从窗口能瞧见一道侧影在书桌旁盘坐,曲线曼妙,虽然乔装的衣着稍微缩减了衣襟的尺寸,但依旧压不住里面那份呼之欲出的张力。

    小酌两杯,左凌泉带着三分醉意,比平日里明显要轻浮些,他无声落在甲板上,也没敲门,开门就来了声:

    “婉婉?”

    吴清婉坐在书桌前,桌上的案卷已经全部处理好,整齐放在一边;面前则放着一串白玉珠子,珠子已经做好,正在尾端加着狐狸尾巴。

    房门忽然打开,把吴清婉吓得一抖,连忙把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扫到了台面下,瞧见来的是左凌泉,才暗暗松了口气,没好气道:

    “怎么不敲门?喝了多少呀?”

    左凌泉已经瞧见了桌上的物件,眼中笑意莫名,他来到书桌旁,探头往清婉怀里察看:

    “在做什么呢?这么神神秘秘?”

    “没什么。”吴清婉把玉珠串儿收进袖子,偏头不让左凌泉近身:

    “谢姑娘来了,你不去陪着,跑上来作甚?”

    “在下面喝酒,把你晾在这儿不合适,就过来叫一声。一起下去吧。”

    吴清婉孤零零待在画舫里是挺无聊,但她不跟着一起在沙海探索,绝不是因为妆容上的问题。

    吴清婉穿着一袭驼色裙装,打扮得平平无奇,把傲人身材都遮掩了,原本精致的容颜也改了个面貌,看起来很路人罢了,不过出门在外这样打扮,吴清婉岂会介意。

    之所以不跟着,是因为吴清婉修为没两人高,没法御剑,遇事儿就得让左凌泉背着走;她能帮的忙本就不多,不想在关键时刻拖累左凌泉,还不如待在画舫上,帮上官灵烨处理些公事,好让上官灵烨能专心看护左凌泉。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吴清婉并未在两人面前直言,而是道:

    “这副模样怎么见人嘛?太妃娘娘也真是的,自己套个男装就出去了,给我打扮这么‘精细’,我看她是故意不让我出门,在这里帮忙干活儿。本来我还不想为难她,现在看来,这珠子还是太温柔了,你还有什么鬼点子?我刚好在船上给她制备着。”

    左凌泉和吴清婉已经是老夫老妻,对清婉的性格十分了解,她不下去也没有强求,他上来也是为了多陪陪清婉。

    见清婉问起这个,左凌泉鬼点子可多了,他正想拿起毛笔设计,不过想了想,又看向气鼓鼓的清婉:

    “珠子已经做好了?试过没有?”

    试??

    这怎么试……

    吴清婉斯斯文文坐在椅子上,闻言臀儿一凉,娴静脸颊上显出戒备之色,严肃道:

    “胡说八道什么?这东西我一个人怎么试?我的手艺你还信不过?”

    左凌泉呵呵笑了下,放下笔,在吴清婉袖子里摸索:

    “这法器功效特殊,里面布置了阵法,不试试怎么知道效果好不好……”

    “要试你去找她试,在我身上摸什么?这是给她准备的,我试了不就成我的了?”

    “那就再做一个嘛,材料费和手工费我出……”

    “你……”

    吴清婉抵挡了三两下,就被拉起趴在了书桌上,她哪里好意思在上官灵烨的书桌上乱来,眼见左凌泉借着酒劲儿不听话,她只能回头压下裙摆,讨饶道:

    “好好,我再做一个,以后让你试行了吧?现在这扮相,我看着都别扭……”

    下面还有人等着,左凌泉也只是和清婉开玩笑罢了,见清婉让步,他自然见好就收,笑道:

    “我喜欢的是婉婉本人,又不是相貌,你变成什么样,在我眼里都美若天仙,有什么别扭的?”

    吴清婉好不容易挣脱压制,翻过身来坐在书桌边缘,整理了下衣裙,蹙眉嫌弃道:

    “我没说我扮相不好,是说你扮相丑。一脸大胡子往上扑,我感觉就和看着一头野猪过来拱白菜一样,碰都不想让你碰。”

    “……?”

    左凌泉笑容一僵,觉得婉婉这情话接得也太差劲儿了,他做出不满的模样:

    “婉婉,你这样可不行,夫妻讲白头偕老,岂能介意彼此相貌的变化,不行,我得纠正你一下。”

    说着就往上拱。

    “诶?”吴清婉自是不答应,结果道行不够,双手被压在桌上摁着亲,只能偏头躲避,小声训斥,场景看起来,就好似刚下山的土匪,欺负良家小妇人……

    ----

    话分两头。

    距离沙海不远的飞沙城内,每天依旧有修士抵达,继而进入沙海,有的悻悻而归,有的有去无回,至今没有人找到埋骨之地的确切下落。

    不过经过月余的探索,有修士发现沙海中部的火镰谷一带,地面出现了些许裂纹,按时间推算和上次的动静相符。

    火镰谷顾名思义,盛产燧石,不过位置在沙海最深处,常有火蟒等妖兽出没,没有凡人回去开采,低境修士都不敢轻易涉足。几大世家收到了消息,虽然不清楚消息真假,但都派出了人手,过去一探究竟。

    暮色时分,暑气稍渐,一支队伍就从飞沙城内出发,前往西方的沙海。

    队伍十余人,都是齐家人,因为要沿途勘探,所有人都没有御剑,手持器械徒步前行,和沙海中的散修区别不大。

    虽然装束上没什么特别,但城门处的散修比较意外的是,齐家的队伍中,少见了带了一辆马车。

    马车并非凡物,拉车的马都是灵兽,装饰更是华美,但放在修行道,没太大实用性,一般都是仪式性的物品,用来接送贵客,彰显对客人的尊敬。

    远观的散修本以为里面坐的是飞沙城的少主,但仔细看去,飞沙城的少主,竟然坐在外面驾车!

    此景直接把众多散修看愣了。

    飞沙城没出过剑皇,但家族势力放在没有大宗门的中洲也不小,能让自家少主给外人驾车,这外人得是个什么身份?

    不仅旁观的散修弄不明白,藏在暗处的有心人,同样如此。

    沙海外围,两名头戴斗笠的剑客,在沙丘上并肩而立,遥遥望着齐家人的队伍,走出飞沙城的城门。

    为首的剑客,是在鸦嘴堡露过面的剑仙林紫锋,他仅仅是扫了一眼,就认出了走在马车侧面的那个年迈老者:

    “陆剑尘果然也在。以前还在一起喝过酒,没想到多年不见,都老成这样了。”

    林紫锋身边的剑侠,是中洲小有名气的剑仙叶虹,在剑皇城也是榜上有名的人物,不过道行比林紫锋这样的老派剑仙,还是弱上一些。

    听闻陆剑尘的大名,叶虹眼中露出讶异:

    “飞沙城少当家驾马,剑皇城陆十三跟车,好大的排场;我觉得铁族府少主分量都不够,仇家那小姐过来,才有这资格。”

    “仇封情的闺女有这资格,不过她有个厉害外公,不缺仙兵,对这种半真半假的传闻不会感兴趣,齐家也请不动。能让齐家如此郑重款待巴结的人,想来也只有九宗第一青魁了。”

    叶虹略微琢磨,觉得有些道理,又道:

    “其他地方都没有消息,如果那人来了,在马车里的可能性最大。不过陆十三手持仙剑,论杀力是公认的玉阶之下第一剑修,没有之一,我肯定不是对手,这人怎么杀?”

    林紫锋扫了车队两眼后,转身走向沙海深处:

    “杀陆剑尘代价太大,我找个机会调虎离山,把陆剑尘引开,你去杀其他人。”

    叶虹只要不去对付陆剑尘,余下人对他来说都是剑下蝼蚁,自是没意见,转身跟着进入了沙海……

    另一侧。

    车队在沙海中缓慢行进,齐家族人按照路线,沿途认真勘探。

    老陆戴着斗笠,在马车旁缓步行走,时而拿起酒壶灌上一口,扫视周边沙丘;此举并非探察敌情,而是回忆年少时的往昔。

    齐甲靠在车厢门上,手里拿着舆图认真查看,不时有家里人过来禀报事物,而背后的车厢里,还传来聒噪声:

    “我滴娘诶~这什么鬼地方,热死个人。老陆,给我弄一张避暑符,我要中暑了……”

    沙海中气海极为炎热,哪怕外围也是如此,修士在其中行走自如,但凡夫俗子进来,走出不过几十里就得被活活热死。

    老陆有心让左云亭历练,自然不会让他过得太舒坦,开口道:

    “这才刚进沙海,还没开始热,就带了十张避暑符,到了火镰谷再用,不然到时候你连叫都叫不来,就成人干了。”

    “要不我回去吧,城里面没啥看头,至少凉快……”

    “齐家主听闻你是‘雏凤’,可是对你寄以厚望,这时候临阵脱逃,回去你好意思进人家屋?”

    “什么叫临阵脱逃?我是哪种人?我是方才掐指一算,觉得此行有点古怪,怕是凶多吉少,咱们应该回去再筹备一下,多买些法宝符箓防身……喂?你们听见我说话了吗?……嘿,这马车还有隔音不成……”

    ……

    -----

    左凌泉在画舫上拱了半天白菜,可能是酒劲儿作祟,有点上头,最后拱开了衣襟,在大白团儿之间拱了两下。

    洗面奶的感受让左凌泉飘飘欲仙,但吴清婉的感受却是不咋地,主要是左凌泉满脸大胡子,硬邦邦真和猪鬃似的,有点扎人。

    吴清婉肌肤本就柔腻细腻,哪里受得了这种摧残,本来还有点感觉,脸凑上来就直皱眉,一脚把左凌泉给踹开了。

    左凌泉也觉得脸上的胡子有点烦人,为了安全起见不能卸掉伪装,当下也只能悻悻作罢,和清婉道别后,离开画舫回到了沙丘。

    在画舫上和清婉打闹,时间虽然不长,但也不短,约莫两刻钟。

    左凌泉迅速回到篝火旁,本以为两个女子还在聊天,但抬眼看去,却见上官灵烨掏出来了一个美人榻,侧躺在上面,脸颊酡红,看起来是睡着了。

    旁边的谢秋桃也相差不远,靠在了美人榻旁边,怀里抱着铁琵琶,醉醺醺哼着异乡小调;团子则站在琵琶上面,用小爪爪乱拨,和弹棉花似的乱弹。

    铛铛铛~~

    左凌泉略显意外,落在了篝火旁边,扫了一眼喝了大半的酒坛:

    “你们怎么喝这么多?”

    谢秋桃有点小迷糊,见左凌泉回来,起身道:

    “上官姐姐见你不回来,有点心烦,就越喝越多了,我得陪着吗……船在哪儿呢?我得睡会儿,先走了……”

    说着直接趴在了琵琶上,然后驾驭琵琶,摇摇晃晃飞上了半空。

    左凌泉看得心惊胆战,本想提醒一句‘喝酒不御剑,御剑不喝酒’,但眨眼工夫,谢秋桃就已经到了云层之后,虽然歪歪扭扭,但也没啥大问题,他也就不送了。

    低头看向美人榻上的上官灵烨,左凌泉有点迟疑,本想抱着她回船上歇息,但画舫不大,回去了也没地方躺,现在没事儿,叫醒也不合适,他便在旁边盘坐下来,在旁边陪着。

    上官灵烨穿的是书生袍,虽然不施粉黛,但脸上的一抹酡红足以让人见之则倾心,特别是在篝火的映衬下,美艳不可方物。

    沙海寂寂无声,左凌泉在旁边陪护,也没太多可看的东西,慢慢把眼神移到了上官灵烨的红唇上。

    睡着了……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他不是乘人之危的性子,但都已经和上官灵烨啵啵嘴了,这时候偷偷亲一口,也是男友的溺爱,应该算不上乘人之危。

    左凌泉念及此处,凑到跟前,在朱唇上轻点了下。

    上官灵烨没醒过来,但微微蹙了下眉,应该也是被胡子给扎到了。

    左凌泉见此,摸了摸脸上的胡子,有些无奈地摇头笑了下,放弃了占便宜的想法,转而握住了上官灵烨垂下来的手,靠在榻旁看星星。

    明月幽幽,十指相扣,天地间只有篝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可能是长夜漫漫太过无聊,左凌泉坐了片刻,也唱起了记忆中有些模糊不清的小曲:

    “……漫长古道悠悠~说不尽喜怒哀愁……”

    曲调很怪,词也哼得断断续续,但配上眼前无穷无尽的沙海,倒是挺应景。

    美人榻上,上官灵烨紧闭的双眸,感受着手掌之间的微暖,听着有些难听,却想一直听下去的小曲,勾起唇角不易察觉地笑了下。

    笑得百媚顿生,却没有让身边之人瞧见。

    本来这感觉很温馨,让人一辈子都不想醒来,可听到歌词中的一句话后,上官灵烨还是睁眼,醉熏熏抬头,问了一句:

    “什么叫只有一匹骆驼陪你?”

    “呃……你醒啦,歌词罢了,没说你……”

    “哼~……”

    上官灵烨闭上了双眸,又睡着了,只留左凌泉孤零零回头看着,不知该不该继续唱下去……

第十四章 地底石室

    一夜休整后,左凌泉再次动身,在漫漫黄沙中搜寻起埋骨之地。

    上官灵烨依旧靠神通感知地下的情况,左凌泉前几日跟在身后,除了偶尔帮上官灵烨拍拍臀儿上的灰尘,也帮不上什么忙,此时谢秋桃来了,他便和谢秋桃走在了一起,改用最原始的法子探索。

    烈日炎炎,炽热的温度让沙丘外的光线都产生了扭曲,左凌泉扛着一捆铁杆,在沙丘上行进,时而望一眼远处独自前行的身影。

    谢秋桃昨天喝得有点多,一夜宿醉,到今天酒意都未完全散去,走路有点飘,边走边说着在外挖宝探秘的各项窍门,理论上说得头头是道,但从头到尾总结下来,就两个字——随缘。

    左凌泉跟着东一铲子西一锄头,挖了大半天连根毛都没挖到,自然起了怀疑,开口道:

    “谢姑娘,你确定你学过九宫八卦、风水相术?”

    谢秋桃头戴斗笠,在沙丘上干劲儿十足的往地下插探杆,回应道:

    “以前在映阳仙宫客居,学过一点,懂得不多,不过即便学会了,作用也不大。要是学过这些,就能轻易找到法宝机缘的话,那地下埋的宝贝早就被挖完了。上官姐姐那么厉害,不照样没找到吗。”

    左凌泉想想也是,不再多说,继续在旁边帮忙。

    沙海疆域何其辽阔,这样类似穷举的摸索之法,成功率有多大可想而知。

    左凌泉和上官灵烨慢慢探查,其实心思都放在沙海深处,等待里面出现异动,其他人找到打起来,他们再过去浑水摸鱼,机会要大得多。

    可惜的是,几人连续摸索了四天的时间,一无所获,唯一的消息,就是从路数遇见的散修口中,得知火镰谷那边好像有动静,几大世家都派人过去了,左凌泉便改道前往火镰谷方向,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不过在前往火镰谷的路上的时候,倒是遇见了些比较特别的东西。

    左凌泉和谢秋桃沿途摸摸挖挖,和上官灵烨保持着百余丈的距离,一起往沙海深处走。团子则化身为‘侦察鸡’,在周边飞来飞去帮着几人侦察周边情况。

    上官灵烨并未指望团子办大事儿,只是让它没事儿多飞飞,免得老当走地鸡,时间一长连怎么飞都忘了。

    不过没想到的是,几人走到一处古河道附近时,团子忽然兴冲冲地飞回来,落在左凌泉手中的铁杆上,用翅膀指向古河道某处:

    “叽叽~”

    看模样很兴奋,有点邀功的意思。

    左凌泉瞧见此景,眼神自是一喜;上官灵烨发觉异动,一个闪身来到跟前,询问道:

    “找到好东西了?”

    “叽!”

    团子点头如捣蒜。

    谢秋桃眼睛里露出激动之色,望向团子所指的方向:

    “我方才就觉得那里比较特别,看了好几眼,正想说来着。走过去看看……”

    说着提着长杆铲子小跑了过去。

    左凌泉和谢秋桃接触几天,对于‘方才就觉得特别’的话并不怀疑,因为谢秋桃几天以来,看哪儿都特别,恨不得把所见之处都挖一遍。

    很快,三人来到了古河道之内。

    古河道原本应该是一条入海大江,宽约两里,不过早已经干渴不知道多少年,只剩下一条漫长的凹槽。

    团子飞在几人前面,落在了古河道沿岸的一块崖壁下方,翅膀指着地下:“叽~”

    谢秋桃见此,便准备用铲子插进土里,察看地下的情况。

    不过上官灵烨来到崖壁下,抬手制止了谢秋桃的动作:

    “小心触动了阵法,我来吧。”

    说着玉手轻抬,被沙粒掩埋的古河床,就化为了流质,自行左右分开,往地下延伸,三人一鸟也随之沉入了地面。

    左凌泉并未疏忽大意,取出佩剑跟在身后,仔细感知周边的动静,待下沉十余丈,圆洞化为一口深井后,他慢慢发现周边的土壤有水迹,看起来沙漠下方还有暗河;而地底深处,确实传来了微不可觉的灵气波动,也不知团子是怎么感知到的。

    三人持续下潜,待上方的天空已经成了一个小亮点,上官灵烨才停下了动作,面前的土壤里浮现出了古老石块,上面依稀能看到铭刻的阵纹。

    谢秋桃凑到跟前瞄了眼:“这好像是锁灵阵,修士闭关必备的阵法之一,阵纹都裂开了,里面的人要么走了,要么就没了。”

    开别人闭关之地是个危险活儿,上官灵烨从阵纹的烦琐程度上,察觉到在此地闭关的修士境界绝对不低,她让两人退开,脖子上的项链化为了一套黑甲裹着身上,小心翼翼破开了石墙。

    呼——

    石墙背后是空的,刚刚打开,千年不见天日的地底石室里,就吹出一股阴风,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样。

    左凌泉取出了照明珠,丢到石室内,却见石室三丈方圆,墙壁上刻满了阵文,有一侧垮塌了。

    石室的中间,坐着一具白骨,也不知在地底埋藏了多少岁月,白骨上出现了干裂的痕迹,但大体上十分完整,连坐姿都笔直,死前明显在盘坐运功。

    谢秋桃瞧见此景,本来眸子里一亮,不过马上就泄气了,摇头道:

    “好像有人来过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石室内除了一具白骨,没有任何其他物件。

    修士闭关即便不穿衣服,保命法宝等物不可能不带在身边,骸骨还在东西没了,只可能是有人捷足先登。

    上官灵烨也有点失望,不过扫视几眼后,稍显狐疑的“嗯?”了一声,缓步走到骸骨旁边,看向地面的一处剑痕。

    左凌泉跟着走到跟前,低头看去,地面之上有个剑孔,应该是骸骨的右手边,以前插着一把剑。

    上官灵烨仔细观察剑孔内的痕迹,皱眉道:“痕迹太新,好像刚刚才拔出来不久。”她转眼扫视周边,最后停在目光停留在石室垮塌的一角,指向地面的几点乌红:

    “血迹都没消失,离开最多不超过七天。”

    左凌泉走进查看,果然发现了渗入地面的几个血点,他疑惑道:

    “这地方密不透风,进出没有留下痕迹?”

    “应该是从垮塌之处进来,倒在那里留下了血迹;但如何离开难以探查,手法很高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上官灵烨环视一周后,发觉没什么东西后,摇头道:

    “晚了一步,可惜了,走吧。”

    谢秋桃好不容易找到个宝地,被人摸过了,自然有点不舍得;来都来了,总得做点事情,她想了下,就抱着琵琶曲指轻弹,弹了一首比较悲凉的曲子,看模样像是在超度亡魂。

    左凌泉和上官灵烨进别人墓穴,打扰九泉之下的亡魂,本就比较无礼,对此并未制止,待谢秋桃一曲弹完后,才合上了石室,一起返回了地面……

    石室封闭,又陷入了千年不见天日的黑寂,仿佛永远不会有人再涉足此地。

    但三人刚刚离开不久,暗无天日的石室北角,忽然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哼唱:

    “嗯哼哼~……”

    哼的是谢秋桃方才所弹的曲子。

    慢慢地,石室内重新出现了微光,北角的石壁逐渐虚幻,一个靠在墙边上的斗笠剑客,浮现出了身影,手里握着一把古朴长剑。

    剑客的面容依旧是赵渠的面容,但眼神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锋锐、傲气、冷血,但更多的却是故人皆成黄土,世间独留自己一人一剑的沧桑。

    这世上还有记得他的人,但估计没有他认识的人了,剑客哼完一曲后,低头看向手中的长剑,开口道:

    “玄武台的镇魂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还没失传;那丫头,应该是谢氏一族最后的传人了。”

    手中宝剑是天生的仙兵,不以生灵魂魄为器灵,有灵智但不会以人的方式思考和言语,没有回应。

    剑客此时除开手里这位老朋友,没有可以交流的人,继续说道:

    “那年轻小子,好重的剑气,和你相辅相成,要是成为新的剑主,来日问鼎九洲也不无可能。他若是先踏进这密室,你会改换门庭追随他,还是继续看护我这把老骨头?”

    剑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

    世间有灵智的兵刃,对修士来说,比父母妻儿都靠得住,只要修士不死,哪怕只剩一缕残魂,手中兵刃,也会以玉碎之势,护得主人周全。

    只有在剑主彻底遁入轮回后,剑才会归于沉寂,重新等待良主的出现,从无改换门庭的说法。

    不过一个更适合的主人来到面前,老剑主却懒着不死,从人的角度来看,确实挺可惜的。

    因此,剑客又道:

    “这具平庸肉身,配不上老伙计你;既然你看上了那小子,我就去把他的肉身抢过来,咱们再去九洲大地闯上一次,你觉得如何?”

    为了尽快适应新环境,夺舍搜魂为一体,剑客知晓赵渠所知晓的一切,方才大略猜出了三人的背景,才没现身。

    当今世道已经再无他一席之地,各路仙尊不比他当年纵横之时弱多少,此时发问,也是觉得此举很冒险,征询一下手中唯一依仗的意见。

    不过剑是杀人器,随剑主心意而动,不会发表自己的意见。

    因此剑客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主意就已经打定了……

    -----

    三人回到地表,继续往火镰谷行进。

    上官灵烨走在前面,依旧在沿途探查地下的情况,左凌泉和谢秋桃则没有再四处挖土,因为从方才的经历来看,他们把铁杆全连起来,也摸不到地下的石室,用探杆搜索毫无意义,还不如跟着团子走。

    团子蹲在谢秋桃的掌心,黑豆似的小眼睛还盯着古河道的方向,歪着头看起来有点茫然,这副模样,被三人理解为了扑了个空所致。

    谢秋桃宝贝似的捧在怀里,宠溺地摸摸头:

    “没找到东西,至少找到地方了,团儿大功一件。你要是再看到周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叽一声,真找到好东西,你立头功,好处分一半,折算成神仙钱,全给你买好吃的。”

    听见吃,团子顿时收回了心神,转眼望向谢秋桃,“叽叽!”两声,应该是在说:

    “鸟鸟才不上当,奶娘说小鱼干管够,结果一个不高兴,就把鸟鸟撵出去找虫吃。”

    虽然听不明白意思,但团子不乐意,几人还是看得出来。谢秋桃连忙道:

    “真给你买好东西吃,你平时吃的小鱼干算什么呀,那是东海的黄鱼,都是渔场养出来的,家养的再好也没野味吃着香。真要说好吃的鱼,还得看北海的小银龙,玄武血脉的神兽都爱吃这个。”

    团子眼睛亮了些,“叽?”了一声,应该是在询问真假。

    上官灵烨走在旁边,柔声道:“小银龙味道确实不错,不过玉瑶洲这边不产,只能从华钧洲北方专程运过来;你真想吃我让师门弄些回来,不过事先说好,跨洲运东西,运费惊人,偶尔解馋尚可,可不能当饭吃。”

    团子犹豫了下,还是点头,毕竟不能当饭吃,也比没得吃强。

    谢秋桃见此,倒是笑了下:“北狩洲那边小银龙很好抓,我老家就在那边,有机会的话,我带你们过去,专程给团子捕鱼。”

    北狩洲是幽萤异族门户,真要过去约等于直捣敌巢,上官灵烨对这个提议自是一笑了之。

    不过左凌泉修行的愿望之一,就是走到山巅看一眼这世界的全貌,对此倒是点头道:

    “以后肯定会去看看,不光是北狩洲,还有华钧洲这些地方。”

    “嘻~那正好,我去过的地方可多了,到时候给左公子当向导。华钧洲比玉瑶洲大,不光是高人多,仙子也多,我认识好多个,到时候给左公子……”

    谢秋桃本来想说给左凌泉介绍一下,不过发现上官灵烨微微眯眼,觉得自己可能会被队长踢出队伍,她迅速改口道:

    “到时候给左公子提醒一下,别去招惹。外面的仙子都很险恶,专门蒙骗左公子这样天资过人,又侠义心肠的外来修士……”

    ?

    左凌泉听起来,自是觉得这话不对劲,他偏头道:

    “是吗?还有这种说法?”

    谢秋桃话都出了口,自然就顺着往下说了:

    “那是自然,虽然不是全部,但有些仙子就是如此,我听说过好多,某些宗门世家为了拉拢年轻俊杰,就专门让门中的绝色仙子跑去接触,也不表态,就摆出一副很欣赏你的样子。

    “那些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禁不起考验,觉得自己是天选之人,抱着侥幸就入门了,各种给宗门献殷勤,结果几十年都没俘获仙子的芳心,等热情磨灭放下的时候,已经入门多年,有了香火情,也不好再改换门庭了……”

    左凌泉觉得这种招揽人才的方式有点儿戏,他笑道:

    “小把戏罢了,这么简单的考验,我岂会经不住。”

    “我觉得也是,左公子一看就是美色当前不为所动的人,比修行道那群愣头青强多了。”

    “……”

    左凌泉张了张嘴,本想自谦地承认,但说他美色当前不为所动,他实在没这个脸点头。

    上官灵烨也是翻了个白眼,都听不下去了,正想走快一些,去前面探查一处沙丘,眉头却忽然一皱,抬眼看向了西北方向。

    有说有笑的两人,察觉异样停下脚步,左凌泉跟着望向西北:

    “有动静?”

    上官灵烨仔细感知片刻,才御风而起快步赶往西北:

    “好强的剑气,前面应该出事儿了,过去看看。”

    左凌泉和谢秋桃没有迟疑,和天上的清婉招呼一声后,迅速跟了上去……

    今天状态不好,写的不好看,所以写的不多or2!

第十五章 你知道我是谁吗?

    生老病死不可避,可能寿命有长短之分,但无论寿命有多长,只要还行走在三界之间,就总有大限将至的那一天。

    魂归地底是一场轮回的终结,也是另一场轮回的开始,但世间最悲之事,莫过于此生抱有太多遗憾和懊悔,让人不甘就此闭目,却又不知该怎么接着往下活。

    老陆便是如此。

    曾经只是山村少年郎,进山采樵误打误撞入了仙门,没有师长没有引路人,靠着骨子里的兽性,以弱肉强食之道,爬到常人难以企及的位置。

    庆幸的是,老陆良知未泯,最终浪子回头,没有坠入忘却人性的魔道。

    但可惜的是,正因为他良知未泯,幡然悔悟后,发现曾经做了太多不配为人子、为人夫的事情,没法释怀。

    时光无法逆转,留给他的只有悔恨,硬不起心肠又没法心无杂念,正邪两道都走不通了,只能在余生的岁月里,一遍又一遍地责骂自己。

    但这样的责骂也没什么意义,因为该听到的人,都已经听不到了。

    横风裹挟着黄沙,吹的老旧袍子猎猎作响。

    浑身暮气的老陆,如同少年时那般,抱着长剑,靠在马车上,注视着天上的流云,脑子里在回忆曾经的年少轻狂,但那腰杆,却怎么也直不起来了。

    一墙之隔的车厢里,左云亭把避暑符贴在脑门上,身上裹着条毯子,冻得瑟瑟发抖,依旧不肯出来晒晒太阳;发觉老陆许久未曾有动静,他开口问道:

    “老陆,发什么呆?”

    老陆回过了神,昏黄老眼中显出一抹笑意,开口道:

    “当年,我和我老伴儿,便是在这里遇上的。要是后面不遇上大机缘,就那么平平淡淡闯荡,如今说不定就是带着孙子孙女出来闲逛,哪会带你这憨货。”

    “嘿?!”左云亭回过头,看着车厢上的倒影:“你知足吧你,要是没我,以后谁给你送终?身在福中不知福……”

    碎碎念两句,左云亭又来了兴趣,毕竟老陆以前可从没说过老伴的事情。他开口问道:

    “你和陆婶儿怎么遇上的?是不是你这老不要脸的看人长得漂亮,见面就死缠烂打?”

    老陆呵呵笑了下,然后又是一叹:

    “当年不曾注意这些,也记不大清,反正就那么遇上了,交谈两句也不知怎么想的,就一起结伴游走,一走就是好几年。”

    “然后呢?陆婶儿去哪儿了?”

    “唉……”

    “是不是你资质愚笨,人家已经成仙了,你跟不上,不要你了,你心结难解,才变成这模样?”

    老陆倒希望是如此,曾今的不堪过去,实在不想提及,便含糊道:

    “也不是。我当时确实愚笨,辜负了人家姑娘,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自作孽。”

    左云亭对这事儿还挺上心,开口道:

    “知道辜负,没过去道歉?女儿家都心软,你犯再大错,只要诚心悔悟,老老实实赔不是,人家肯定原谅你,在这里伤春悲秋有什么用?”

    老陆摇了摇头,对此并未回应。一来是道歉没人听,二来是他亏欠的可不止发妻,还有连坟头都找不到的父母,这笔债不是一句道歉能还完的。

    左云亭在车厢里闲得无聊,有了话题,就化身为知心大儿子,不停开导为情所困的老父亲。

    老陆安静听着,心念又飘回了年轻时的过往;就在他神游万里之时,余光忽然发现,极远处的一个沙丘上,有东西在注视着他。

    那是一个女子,距离不远不近,看不清面容和身形,但能感觉出在笑,在向他招手。

    老陆浑浊的双眼瞬间清明,转眼望去,那个沙丘上又没了任何东西,好像方才所见只是幻觉。

    “……”

    老陆再老,也是幽篁巅峰,距离玉阶仅半步之遥,怎么可能出现幻觉。

    看到有,就真的有。

    老陆摸索了下手中的古朴长剑,开口道:

    “你们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尿泡尿。”

    “哦……嗯?老陆,你上次尿尿还在栖凰谷,这憋的够久的,得多大一泡?”

    老陆没有回应,身形一闪间,便来到了方才所见的沙丘。

    沙丘距离火镰谷已经不远,烈日几乎晒红了沙地,远处的景色在升腾的热气下扭曲,能听到的只有滚烫的风声。

    老陆环视一周后,沿着沙地上的些许痕迹,走向火镰谷,脚步似慢实快,顷刻间已经行出数里,直至在火镰谷的悬崖边缘,才瞧见了一道人影。

    人影不再是女子,而是一个同样头戴斗笠的剑客,在崖畔盘坐,左手边放着一壶酒、两个酒碗,背对着他。

    剑客出剑,一般用右手,坐着往左边戳不顺手,往右边扫却很顺畅,所以把酒壶放在左手边,邀请人就座,算是中洲剑客间一种不明说的礼节。

    老陆没看到人影的脸,但通过放在旁边的那把紫青色的长剑,已经认出了来人。他背着手如同小老头般,走到悬崖边坐下,看向下方呈黑色的盆地,开口道:

    “林大剑仙,你老还没死,挺让人意外的。”

    林紫锋面相只有三四十,但比仇封情、老陆年长,在他们刚开始闯荡的时候,就已经是中州的剑皇了。

    对于这句问候,林紫锋并没有什么不满,抬手倒了碗酒:

    “以前,我还以为你能成为江成剑之下第一人,没想到打到前十三,就销声匿迹,还老成了这样。和我相比,我还活着算什么意外。”

    老陆没心情打机锋当谜语人,没有接酒碗,开口道:

    “方才那女子,是你做的手脚?”

    “除了我还能有谁。能让你性情大变,心结难解,在我看来,只有一个‘情’字。你能过来,说明我猜得没错。”

    老陆显然不喜欢别人拿这种事谈笑,他握住了腰间的剑柄,平淡道:

    “说完了?”

    “别着急。我早些年投靠了幽萤异族,知晓那边的一些说法。以前坐镇玉瑶洲南方的一位仙尊,也在幽萤异族,为人心善,也惜才,会在力所能及之下,帮看中的后辈留个后手;这样等后辈幡然悔悟想弥补过往的时候,能有一个解开心结的机会。”

    林紫锋转眼看向老陆:“我觉得你有资格入那位前辈的眼,想解开心结,唯一的可能,就是去北方找那位前辈试试。”

    老陆为了挽回过去,曾经求过无数人,但都一无所获。林紫锋觉得他听到这个消息,应该欣喜若狂。

    但让林紫锋意外的是,老陆并没有太多反应,只是平淡道:

    “难不成那位仙尊,还会时光逆流的神通,让人重回少年郎的时候?”

    林紫锋摇了摇头:“时光逆流不可能,但逆转轮回白骨生肉,并非没人能做到,也有可能那位仙尊看得远,帮你保留着故人的魂魄,让你得以说句话。我只是给你指个路,即便不能解开心劫,能和故人当面道个歉,总好过余生自怨自艾。虽然机会渺茫,但总有一分,你要是不想要这机会,我大可回去和那位仙尊说上一声,让他老人家抹去此事……”

    咻!

    林紫锋话语尚未说完,身旁响起一声剑鸣,周边天地凝滞了下来。

    熊熊烈日和烤得干裂的大地,似乎在一瞬间被隔绝在了世界之外,明明能看到炽热的太阳,身处大地之上,却好似置身冷冽寒冬。

    老陆坐直了身体,眼神锋芒毕露,甚至带着几分早已隐藏不知多少年的桀骜与冷血,沙哑道:

    “老夫看你是真活够了,都忘了自己几斤几两。”

    林紫锋本意就是拖住老陆,对此笑道:

    “怕被那位前辈抹去最后的机会,看来你还是在乎的。”

    老陆没有言语,但冲霄剑气,已经作出了一名剑客该有的回应……

    咻——

    ------

    另一侧。

    上官灵烨飞身往火镰谷疾驰,因为左凌泉和谢秋桃飞得太慢,中途改为一手一个,拉着两人以雷霆之势划过了长空。

    左凌泉已经稍微适应急加速,但谢秋桃显然是措不及防,被拉着右手,整个人横着移动,双腿和胸脯被风吹的乱摆,发出:“咿咿呀呀……”的杂音。

    下方的沙海在急速下变得看不太清,两人只觉眨眼工夫,上官灵烨就停了下来,来到了东北方的一个沙丘后方,尚未落地,就遥遥听见呼喊:

    “保护少主!”

    “来者何人?”

    ……

    除此之外,还有刺耳的剑气和符箓爆裂的声响。

    左凌泉没有大意,落地后迅速隐匿声息,探头从沙丘上观望。

    烈日之下,远方的荒漠之中,十余名身着长袍的修士,手持利刃围在了一辆马车周边,如临大敌。

    拉车的灵兽已经横死,旁边还倒着两具尸体,看起来是被偷袭所致。

    车队的前方,一名蒙面剑客以惊人的速度迂回,每逢出剑就有一人倒下,车队里的人根本没法招架,只能抱团结剑阵苦苦支撑,但以目前情况来看,根本撑不了多久。

    上官灵烨一眼望去,脸色就沉了下来:

    “是齐家的人,中间那个是齐甲,对手不清楚是谁?”

    距离有点远,场面又极为混乱,左凌泉看不清具体面容,听见齐甲的名字,心中就是一沉:

    “老陆和我堂哥在不在?”

    “老陆好像在火镰谷方向和人厮杀,马车里不知道是谁,要不要去帮忙?”

    上官灵烨之所以询问左凌泉,是因为她和左凌泉要隐藏身份,一旦动手就暴露了身份和当前,接下来找埋骨之地危险度倍增,很可能就要放弃预定的行程,事关左凌泉的机缘,自然由左凌泉做决定。

    不过这个问题,显然有点多余,左云亭肯定跟着老陆,先不说仙剑的传闻真假,即便真有一把仙剑放在沙海等着,左凌泉瞧见亲兄弟被杀,也不可能为了安全考虑袖手旁观。

    左凌泉扫了几眼,觉得对手道行有点高,硬碰硬灵烨可能受伤,并未直接往上冲,而是眼神示意,和上官灵烨一起贴地潜行,准备绕到背后,给对方致命一击。

    两人速度极快,没有被交战的双方发现,但走到一半的时候,却被车队里的一道声音惊到了:

    “何人在此放肆?”

    声音气势很足,就好像一头酣睡的猛虎,忽然发现一只兔崽子跑过来蹬鼻子上脸,愤怒中带着难以置信,唯一的缺点就是声音有点小。

    此言一出,不停突袭的剑客,暂时停下了攻势。

    剑仙叶虹,在剑皇城刚好排第一百,也是幽篁巅峰,不过五行本命参差不齐,约等于九宗普通长老的水准,靠着神出鬼没的剑术和上品法宝品阶的本命剑,才打出了一番名声。

    这次刺杀,如果陆剑尘这种老派剑仙在,给叶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过来虎口拔牙。

    哪怕陆剑尘走了,叶虹同样很谨慎,他不清楚马车里的情况,如果里面还坐着铁族府的护道人,即便不是上官老祖,五大长老随便来一个,他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因此一直在外围猎杀齐家族人,逼迫马车里的人先现身,再出杀招。

    听见马车里的声音,叶虹在远处停步,开口道:

    “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出来说话。”

    齐家族人完全不是叶虹的对手,此时只想拖到老陆回来,也是停手不敢妄动。

    左凌泉三人悄然接近的同时,抬眼看去,马车上的车厢门打开,因为车厢内温度太低,与沙漠里的炽热气息交汇,飘出了一阵雾气,身着公子袍的左云亭,低头走了出来。

    谢秋桃没见过左云亭,瞧见这么仙气飘飘地出场,还微微愣了下,想来句‘这谁啊?整得挺玄乎’,不过碍于在绕后,没有开口。

    马车外,齐甲持剑如临大敌,不明白左云亭搞什么鬼,怕他被对方一剑带走,稍微往前面挡了些。

    但让人意外的是,左云亭面色冷俊,抬手扶着齐甲的肩膀,让他移开,直视远处的叶虹,冷声道:

    “你胆子挺大,本公子的道也敢劫,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叶虹看过左凌泉的画像,觉得此人和左凌泉虽然有些许神似,但五官明显不同,没画像那么俊,没法分辨是不是乔装所致。

    为了确认目标,叶虹剑锋斜指地面,询问道:

    “阁下何人,报上名来,要是认识,给你们面子,放你们一马。”

    左云亭在车厢里等了半天,老陆也不知是不是掉茅坑了不回来,眼见齐家人顶不住,他才跑出来打嘴炮拖延时间。

    对方询问,左云亭自是开始扯虎皮大旗:

    “中洲卧龙的名号,你可听说过?”

    叶虹目标很明确,点头道:

    “听说过,阁下就是中洲卧龙?”

    “……”

    左云亭本想说那是他弟,不过转念一想,改口道:

    “没错。齐甲是我三弟,这次陪着他来中洲游历……”

    大旗尚未扯完,叶虹就提剑近身,剑锋直指左云亭。

    左云亭吓了一跳,没想到老弟的名字镇不住,他连忙抬手:

    “且慢,你我都是剑客,你既然想找死,我给你个机会挑战我,省得待会你说我以多欺少,胜之不武。”

    叶虹想要速战速决,十几个齐家族人确实比较麻烦,他直接等在原地道:

    “有种,来吧。”

    老陆一直不回来,左云亭也没了办法,硬着头皮跳下马车,抬手示意齐家族人先走。

    齐甲和众多族人明白了左云亭的意思,抛弃队友撤退显然不合适,但不走说不定都得死在这里,当下也只能缓步后撤。

    左云亭跑过去是送死,因此很有剑客风度慢条斯理地走,感觉稍有不对,就作势握住剑柄。

    左凌泉的名头毕竟还在,叶虹并未掉以轻心,观察着对方的破绽,想要一击毙命。

    但让叶虹震惊的是,眼前之人,处处都是破绽!

    好似一碰就死,根本摸不透虚实。

    叶虹知道左凌泉的道行,同为剑客不可能是他的对手,陆剑尘随时可能回来,不敢拖太久,眼见对方和齐家族人分开了十丈的距离,就想动手一击毙命。

    但就在此时,缓步前行的左云亭忽然一愣,看向叶虹的后面,满是意外。

    叶虹见状本能就想回头查看,不过马上就察觉不对——这种低级把戏,也想骗他分神?

    叶虹眼神死死锁住左云亭,仅用神识感知了下,没有发现背后有任何异样,冷声道:

    “雕虫小技,也想骗骗骗骗……”

    轰隆——

    沙海之间响起一声晴天霹雳,网状电蛇乱窜,如同千条触手,钻进了叶虹的身体……

第十六章 剑悬碧落,意惊鬼府

    生死搏杀仅在一念之间,雷鸣与剑影带起的余波,在炽热沙地上掀起尘土浪潮,震退了周遭的一切。

    左云亭刚瞅见一个无声无息的雷球飘向叶虹脑后,下一刻雷球便炸开,千道电蛇如同扭曲触手,瞬间包裹了叶虹全身,他也被余波掀飞了出去。

    待到摔在地面,重新望向叶虹所立之处,却见原地出现了一个大坑。

    身着书生袍的阴柔公子,悬浮于空手握两根锁链虚影,束缚住了陷入麻痹的叶虹。

    满脸络腮胡子的虬髯大汉,手持墨黑宝剑,一剑直取叶虹眉心;倒持铁琵琶当大锤用的小姑娘,抡圆了手中的铁琵琶,直击叶虹后脑。

    轰隆——

    剑气爆裂的刺耳脆响过后,刚刚掀起的风波又归于沉寂。

    齐家族人旁观这一切,眼中露出震撼之色,知道有高人相助,但不明身份,不敢轻易近身。

    齐甲觉得虬髯汉子展现的剑术有些眼熟,但相貌实在差别太大,难以确认,只是上前扶起了左云亭。

    左凌泉一击得手后,制止了想要把叶虹砸烂避免诈尸的谢秋桃,转身想看看五哥摔伤没有,但就在此时,西北方向传来一声冲天剑鸣:

    咻——

    剑鸣如苍狼啸月、天公泣血,带着无尽的悲凉与肃杀。

    骇人威视,不光是察觉到火镰谷周边异动的修士齐齐屏息,连上官灵烨脸色都变了下,转眼望向西北。

    左凌泉感觉到手里的墨渊剑,罕见地开始颤鸣,好似是在畏惧,他疑惑道:

    “好强的剑意,这是什么东西?”

    “剑悬碧落,意惊鬼府,无愧仙剑黄泉之名。”

    “是老陆?”

    “只能是他,看情况是想和人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上官灵烨没有回应,飞身往西北疾驰而去。

    左凌泉和老陆也算交情一场,当下跟在身后,转眼提醒道:

    “谢姑娘,前面情况不明,你回画舫待着,情况不妙立刻后撤,别和清婉跟来。”

    谢秋桃虽然没左凌泉能打,但肯定比左凌泉能抗,不过她知道仙剑的威力,开口道:

    “你们自己当心,可别逞强。”

    话音未落,两人就消失在了天际。

    另一侧,齐家族人感觉到西北方传来的浩瀚剑意,皆是色变。齐甲知晓老陆的些许底细,脸色更是一白:

    “糟了,老陆遇到麻烦了。”

    左云亭还有点蒙圈儿,正想问出什么事儿,就瞧见西北风的苍穹之上,出现了一个土黄色的亮点。

    亮点距离极远,初看只像是一颗挂在白云之上的星星,但转眼之间,土黄色的剑气,如同洪流般从亮点中倾泻而出。

    轰隆——

    势如银河倒灌,霎时间遮蔽了整个西北方的天空。

    “我的天,老陆这泡尿是憋了多久……”

    “什么尿,快跑……”

    ……

    ------

    顷刻前。

    焦黑大地的炽热,被森然剑气所笼罩,化为了刺骨的阴寒,仿佛整个火镰谷都成了灰色。

    林紫锋手握宝剑紫电,半悬于空,看着下方的年迈剑客,眼中带着三分讥讽:

    “你不光人老了,手里的剑也老了,没了锐气的剑客,还叫什么剑客?”

    “呼……”

    老陆杵着宝剑,半跪于地,右手上的鲜血顺着剑锋滑落,浸湿了焦黑的土地,双眸依旧如年轻时那般锐利,却难掩风烛残年时的力不从心。

    林紫锋的剑,和姜太清大同小异,都是剑势如雷,走雷霆万钧之道,区别仅是一青一紫。

    虽然林紫锋至今没有悟出自己的‘剑一’,不是姜太清一合之将,但面对同样被‘剑一’卡死的老陆,境界碾压和五行相克,足以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老陆五行主土,剑走一个‘厚重’,势如山岳,重若万钧,曾被评价为中洲最沉之剑,没几个人扛得起,但缺点就在于快不起来。

    遇上林紫锋这种以鬼魅迅捷又兼顾雷霆杀力的对手,境界的差距让垂垂老矣的他连近身都勉强,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

    老陆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退步到了这种境地。

    自从幡然悔悟后,老陆就不把心思放在剑上了,本以为早没了胜负之心,不会在乎这种事儿。

    可到了这种时候,心里还是觉得憋屈。

    毕竟他习剑一生,只输过一次,那一次是输给了自己,从未在搏杀之时输给过外人——输了他也活不到现在。

    习剑一生,已经对不起身边的人,如果再对不起手中的剑,这辈子岂不真白活了?

    老陆杵着长剑,晃晃悠悠站起身来,看向悬浮于空的林紫锋,沙哑道:

    “你这背信弃义的宵小,也配提‘剑客’二字?”

    林紫锋平淡道:“你一生忘恩负义,到头来嘲讽我背信弃义不配称‘剑客’,不觉得可笑?”

    “呵呵……”

    老陆觉得是挺可笑,他早就当不起剑客二字了;但他和林紫锋不同的是,他知道自己错的是人,不是手中剑。

    所以他的剑,还一直站在他背后;如同少年时那般,只要他还相信手中的剑,剑就不会辜负他的信任,能回馈给他足以睥睨苍生的杀力。

    “给我死!”

    一声沙哑爆喝,如孤狼啸月!

    老陆猛然站直身体,左手扣住手腕,右手剑指向天,一道土黄色的流光,从眉心窜出,激射苍穹。

    咻——

    一瞬之间,狂风席卷,天地变色,重若山岳的剑气充斥整片天地。

    浩瀚天威从天而降,林紫锋被瞬间压回了地面,知道老陆想拼命,脸色微变,先发制人,反手一剑直刺老陆眉心。

    可惜的是,老陆根本没搭理他,只是抬眼看着天空的璀璨,看着那道光。

    那是懵懂无知少年时,在深山采樵看到的光。

    那道光远在天边,高高在上,只有站在山巅的人,才能散发出那样的光芒。

    老陆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明白,只要握住它,就能握住整个世界。

    曾经他瞧见这道光后,根深蒂固的念头就在心里扎了根,出门远游八千里,兜兜转转走遍了名山大川,终于入了仙门,成功握住了这道光。

    但此时此刻,这道璀璨的光芒,真从自己手中绽放出来时,老陆心里面却没了年少时的向往,也没有初出茅庐时自傲,心里面唯一的念头,只是想起了,进山采樵的那天早上,娘亲曾嘱咐了一句:

    “早点回来,别贪玩忘了饭点。”

    那是他这辈子听到父母说的最后的言语,显而易见,他没有听。

    之后在东海畔,那座无名的小山上,又有一个人和他说过类似的话:

    “我在这里等你,你早点回来,路上要小心啊。”

    他当时只是不耐烦地说了句“知道了”,但同样没有听。

    等真正握住这道光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得到了自认为的一切,却失去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孤身一人。

    心中有太多话,想回应曾经的嘱托,但世上只剩下他孤身一人,这些满怀愧疚和思念的话,又能说给谁听?

    老陆浑浊双目,倒影着天空上压下的璀璨剑影,显出茫然与释然。

    此生的一切,从这道光开始,就该用这道光终结。

    结束得有点突然,但开始得同样突然,他这辈子,或许本该如此。

    眼见林紫锋一剑袭来,老陆没有躲避,带着坦然,驾驭跟随一身的本命剑,刺向林紫锋的额头。

    他要用生平最强一剑,来给自己不配为人的一生做个终结。

    但可惜的是,有时候想干净利索地死,也不是那么容易。

    “老陆!”

    火镰谷的山崖上,传来了一声大喝。

    老陆没有回头,却听出来的是谁。

    下一刻,背后剑气冲霄,一连两条墨龙,带着无双杀力,越过头顶,直指前方的林紫锋。

    地面上,也瞬间浮现方圆近百丈的巨型封魔剑阵。

    两条墨龙缠绕盘旋,冲入了黄泉剑下的剑潮,看起来像是一剑,但老陆和林紫锋都看出了,这是两剑。

    一起出手的两剑,每一剑都好像能一剑破万法!

    古怪的场景,让在剑道浸淫数百年,却钻了死胡同的两名老剑客,同时显现出了惊艳之色。

    毕竟人有好坏敌我之分,剑没有,只要是好剑,没有剑客会不喜欢。

    这一剑的惊艳,已经超出了两人对剑一的认知,能看出门道的,恐怕只有那些真正走到剑道巅峰的人,那是一个能证明武道永无止境的新世界。

    在场两人,心境上都有问题,出剑不能心念通达,这辈子都难以摸到剑一的门槛。

    面对这样毫无杂念的一剑,心里岂能不向往,可能连天上落下来的那把仙剑,都多看了一眼。

    但可惜的是,剑再好,没有强横的修为支撑,能展现出来的也只有技术,难以展现杀力。

    陆剑尘用本命仙剑舍命一击;同为剑修的玉阶林紫锋全力一搏。

    以只求杀力著称的巅峰剑修硬碰硬,走均衡之道的上官灵烨都拉不开,更不用说左凌泉。

    陆剑尘的剑重达万钧,在海上可一剑沉岛,在地上能一剑沉山,左凌泉的两道剑气进去,尚未走到林紫锋跟前便被压散。

    封魔剑阵面对铺天盖地、从天而降的强横冲击,也显出了螳臂当车似的无力。

    上官灵烨知道老陆心意已决,剑出不回头,根本拉不住,只能改为庇护周身,避免被余波殃及;连团子都畏惧天上的威势,躲进了上官灵烨的衣襟里。

    左凌泉站在火镰谷悬崖之上,看着林紫锋一剑直取老陆额头,有心驰援,却根本没法踏入眼前这片死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人忽然发现,老陆面前的地面,有一颗树苗破土而出,瞬间长成的大树。

    那是一棵桃树,虽然树冠不大,但整体模样,就像是缩小版的桃花潭祖树。

    轰隆——

    两人尚未看清细节,黄泉剑就砸了下来。

    银河倒灌般的剑气,耗尽了老陆和仙剑黄泉百年的沉淀,以玉碎之势,砸在了火镰谷内。

    转瞬之间,大地焦黑的火镰谷山崩地陷,外围崖避全数崩塌。

    地面先是隆起一圈环形涟漪,往外扩散,继而下落,大地龟裂,出现了无数道崩裂的缝隙。

    上官灵烨周身的护壁被震碎,好在离得远,并未受到太大波及。

    但剑气未散,两人刚刚御风而起,想查看峡谷内的细节时,却发现地面还在扩散的裂痕中,喷出了炽热雾气,继而又开始地动山摇,地表之下发出“咔咔咔——”的声音,似乎什么东西被打烂了。

    团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从衣领处探头,用翅膀指向下方:

    “叽?”

    大地异变,让天空也开始雷云汇聚,不过转瞬间就从烈日当空,变成了黑云遮天。

    左凌泉御剑悬浮御空,还没完全稳住,就察觉周边天地灵气被搅乱,似乎连空间都开始不稳定,方向感出现极大偏差,失去了对飞剑的控制,往下方坠去,惊得他迅速搂住了上官灵烨的腰。

    上官灵烨涉猎甚广,瞧见此景眼神微变,知道这是与世隔绝的洞天福地,受外力影响,产生连锁反应崩塌,被大天地吸纳融合的异象——说简单就是玲珑阁爆了,但这范围显然不是一个小玲珑阁能媲美的。

    开辟、撕裂空间的大神通,九宗能掌握的只有三元老,而且只有上官玉堂熟练掌握,其他两位元老都不敢轻易动用;寻常修士碰见这种情况,想要反过来稳住天地基本不可能,上官灵烨显然还没掌握这样的实力。

    天地失衡之下,依靠灵气御风的上官灵烨也失去了平衡,往撕裂的大地坠去;她拉着左凌泉,尽力分辨脚下的情况,避免刚好落在空间裂隙之上,导致身体一分为二,头在山这边,身体跑到了山的另一边。

    异变范围太大,所有人除了自保,根本没能力制止,也无暇顾及旁人。

    火镰谷外围,还有无数不怕死远远旁观看高人打架的散修,几大世家的人也在其中,本来离得很远,但地动山摇之下,旁观逃离不远,就落了下来,摔向了翻腾的地面。

    而焦黑的大地,随着泥土的翻滚,逐渐冒出了些许山峰、河流、甚至是些许建筑,但尚未稳定,就被原本的大地挤压破碎,从天上看去,整个沙海的中心地带,都变成了一幅光怪陆离、不可名状的画卷……

    -----

    轰隆隆——

    地动山摇的巨响,持续几刻钟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吴清婉和谢秋桃显然被这场面惊到了,虽然担心左凌泉的安危,但还是听从劝告,察觉不妙就往外飞遁,没有被紊乱的天地波及,但画舫也是摇摇晃晃,差点一头栽进沙海里。

    齐家族人都能御剑,见势不妙跑得更快,此时恐怕已经往飞沙城折返,通报已经找到‘埋骨之地’了。

    火镰谷外的荒漠内,杵着佩剑在沙丘上缓步行走的斗笠剑客,眺望西北方那片阴沉的云雾,开口道:

    “麒麟洞,没想到传说是真的,不过这次算是彻底崩掉了。现在的年轻人,手持仙剑,还和人以命相搏,打不过就跑吗,有仙剑在手,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自说自话,无人回应,斗笠剑客想了想,又道:

    “方才那把剑没见过,估计是这几千年新冒出来的仙剑。一剑下去,剑主恐怕死了,不知道能不能拿到手……放心,拿到了也只是当小妾剑,不会亏待老伙计你。”

    手中宝剑,依旧毫无反应……

第十七章 遗失之境

    “叽——!”

    惊恐的雀鸣声中,相拥在一起的两道身影,落入了大地裂隙间的雾气,一直下坠,好似要直接抵达黄泉九幽。

    周身全是雾气,甚至难以判断是在升腾还是下坠。

    饶是上官灵烨的心智,在这不能视物、没法脱身的虚无之间,也显出了紧张之色,把左凌泉拉到了背后,肉身在前,面对前方难以估摸的凶险。

    左凌泉用左手,把上官灵烨整个人搂在怀里,长剑在手,同样谨慎地感知着四周。

    好在雾气之中,并没有出现什么不可名状之物;下跌不知多久,两人终于跌穿了雾气,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幅更加光怪陆离的场景。

    山河移位,乾坤倒置。

    两人落入大地裂隙,出来时却在云端,举目四望,大地与山河化为碎块,悬浮而起自天边坠入云层。

    云层之中,亦有黄沙和碎石随着暴雨落下,砸入眼前的这片大地,天崩地裂,说的恐怕就是这幅场景。

    碎裂的大地,在万道雷霆的照耀下,可见大地上的参天古木,些许无名小兽在地动山摇之下奔逃,甚至能隐隐瞧见,被藤蔓覆盖的古老宫阁,随着山石垮塌,偶尔漏出檐角。

    不过放眼望去,大地上并没有人活动的痕迹,甚至连大型动物都没有,看起来是一个对人来说早已死去,正在彻底崩塌的小天地。

    左凌泉抱着上官灵烨,随暴雨一起落下,想要驾驭水流稳住身体;但九洲大地撕裂了这片小天地,余波之下,连空间都开始捉摸不定,更不用说依赖五行八卦施展的术法。

    感觉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比天还大的封魔剑阵,术法难以掌控,即便出手也变成了脱缰野马,往哪里飞根本没法判断。

    上官灵烨本想御风而行,但动用神通后,两个人就开始在空中打转,忽上忽下差点把左凌泉甩出去,最后还是放弃了掌控天地,两个人一起随波逐流,自由落体坠向了地面的一条河流。

    扑通——

    汹涌奔腾的河流中水花四溅。

    左凌泉担心水底不安全,落水后就抓住憋气的团子,一头蹿上了岸边,落在了能感觉到余震的草地上。

    上官灵烨紧随其后站在了身边,浑身被雨水浸透,本想弹指驱散水汽,但胡乱调用灵气,可能在这片不稳定天地中带来连锁反应,最终还是选择取出了一把花伞,撑在了头顶,开口道:

    “这地方比想象的大,要完全和中洲融合,恐怕得半个月。”

    左凌泉看向四周,天空被雷云遮蔽,只能依靠电光辨认方圆数丈,时而便能听见山峰滑坡发出的轰鸣。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也站到了花伞之下,询问道:

    “现在怎么出去?”

    “天地尚未完全融合,摸不清方向,最好不要乱飞,等稳定下来再走,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

    “叽叽!”

    淋成落汤鸡的团子,站在左凌泉肩膀上,用翅膀指向一个方向,当是在说:

    “往南走,鸟鸟是南方山大王,天塌了有鸟鸟顶着。”

    左凌泉虽然听不懂意思,但能从团子身上感觉到自信带来的安全感,便没有多说,把伞接过来,搂着上官灵烨的肩膀往南走去。

    搂住肩膀的动作自然而然,搭配上毁天灭地的场景,还真有些末世鸳鸯的感觉。

    上官灵烨专心注意四周,察觉到这点小动作,不动声色瞄了眼左凌泉的表情,瞧见左凌泉也在观察周围,好似是下意识为之,便没有说什么,只当作没发现。

    团子对天地变化的感知,比两人要敏感和直观许多,用翅膀给左凌泉指路,沿着无名河畔行走了几个时辰,最后转到了一座还算完好的山峰下。

    山峰很高,雷雨之下,山顶已经戳进了云层,隐隐能瞧见些许建筑,不过都已经很古老破旧了。

    上山的青石道路还在,虽然也能感觉到天地的震动,但身处山上,感受微乎其微,就好似山峰是这片小天地的定海神针,稳定着周遭的一切。

    “这座山应该是中岳,此方天地的擎天柱,正常情况不会垮塌,以后估计会从沙海里冒出来,变成新的仙山。”

    上官灵烨沿着山间石道行走,打量着山峰整体的风水气象,又道:

    “不知道山根是否受损,如果山根完好,成功融入玉瑶洲的地脉,以后说不定能成为荒山、伏龙山那样的风水宝地,只可惜落到中洲地界了……”

    左凌泉对风水相数不了解,目光更多地放在山上残存的古老建筑上。

    此地不知与世隔绝了多少年的岁月,建筑风格与当代大相径庭,只能大略看出是一个修行宗门。

    宗门名字已经不可考证,但上山道路旁的石壁上,能看到些许壁画石雕。

    左凌泉用剑把壁画上的藤蔓扫开,仔细察看,大略能看出壁画的意思:

    天地最初处于混沌太虚,机缘巧合之下诞生了阴阳,而后逐渐诞生出了天地五行乃至世间万灵。

    天地初成之时,青龙、白虎等天官五兽,便因运而生;后大地崩裂分为九洲,每洲又孕育出了小的天官五兽,这座山,就在壁画上玉瑶洲的中心位置,上面站着一只大角鹿。

    左凌泉看到这里,有点不明所以,开口道:

    “中土之主,不应该是麒麟吗?怎么会是一只鹿?”

    团子对壁画也挺感兴趣,未等上官灵烨开口,就抢答似的摆出圆凤凰展翅的造型,意思应该是“鸟鸟不也是凤凰嘛。”

    上官灵烨的意思和团子差不多,不过举的例子,是上一任南方之主:

    “小天官五兽,都是五大天神的后裔,窃丹以前只是偷吃仙丹的孔雀,变成了南方之主后,掌控了凤凰之力,但模样依旧是绿头孔雀的模样。”

    “哦……”

    左凌泉微微点头,又看向团子:

    “要是团子变成了大凤凰,模样不变的话,那岂不是……”

    “变成了五彩斑斓的大团子。”

    “叽?”

    团子连忙摇头,示意自己才不会长那么骚气的花毛,自己一直都是白团子,只会长大而已。

    这些琐碎闲谈只是题外话,左凌泉又接着看壁画。

    等大角鹿在这座山峰安家后,来了一群赤诚祭拜的凡人,得大角鹿点化,建立了这个宗门。

    后面的壁画,描绘了宗门经历的大事儿,大部分都是斩妖除魔、肃清天地的事儿,甚至还瞧见了聚魂幡的踪迹,那时候上面就有了‘神差鬼使’四字。

    宗门经历了不知多少年的沉浮,后来某一天,九洲的天空上出现了一道裂口,有一个不可名状的天魔落在了世间,霎时间九洲水沸、横尸万里。

    这个宗门,和九洲大地上人联合起来,以百不存一的代价,驱赶了这群天外来客,但很快又有新的敌人,撕开空间降临九洲。

    这段血腥而黑暗的历史持续了多久不知晓,壁画上几乎都在这种外敌入侵的环境中一次又一次轮回,直到华钧洲有个道士出现,手持宝剑,斩断了天与地。

    岁月悠久的壁画到这里就结束了,两人也走到了山门处。

    原本壁画上那座放着一尊麒麟神像的巍峨山门早已经垮塌,只剩下一个满是青苔和枯藤的底座。

    左凌泉还在琢磨壁画的寓意之时,瞧见神像底座上面,还刻着一幅画——画风和山道上的壁画有所不同,应该距离当今年代比较近,上面是寥寥无几的几个宗门子弟,站在大角鹿神像下,看着草长莺飞的大地。

    这片大地上,已经没了那些祸乱九洲的天魔,但也没了足以纵横九洲的巅峰仙尊。

    大地上的一个个坟冢,似乎在预示,曾经那些不死不灭的九洲守护者,都在天地被斩断后,老死在了这太平岁月里,连延续不知多少岁月的辉煌宗门,也逐渐凋零,只剩下两三个子弟。

    但画像上并没有什么哀伤和惋惜之意,天边落下的一轮红日,有为这个上古宗门写下终结的意义,但似乎也在告诉看到这些壁画的后人:

    我们虽然都死了,但我们留下了一个生生不息的世界,知道你们此后看到的天边,落下的永远只有太阳,而不是又一尊肆虐世间的天魔,所以死得了无牵挂,死得其所。

    左凌泉站在倒塌的神像底座前,沉默良久后,感叹道:

    “如果壁画上说的是真的,那现在的九洲大地,确实算一切安好的人间仙境了。”

    上官灵烨感触要更多些,柔声道:

    “历史上为了苍生舍长生的前辈很多,远的不说,光是窃丹之战,就战死了难以计数的先辈,其中很多连名字都不知道。当然,这些前辈所求的,也不是让我们记住名字,而是希望我们明白如今的九宗从何而来,并和师尊一样,用一辈子的时间,把这来之不易的安稳维持下去。”

    说到这里,上官灵烨又摇头一叹,相伴走入早已凋零的古老宗门内部:

    “只可惜,我们也只是知道这个大道理,没有师尊那样的经历,便很难保持师尊那样横跨千年初心不改的大毅力。就比如你,在我和苍生之间二选一的话,你会选哪一个?”

    ??

    左凌泉正为这座古老宗门的经历而感叹,忽然听见这道送命题,明显迟疑了下,想回答,却发现怎么回答都违心,只能道: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护着。”

    “哼~”

    上官灵烨摇了摇头:

    “你我都做不了选择,狠不下那个心。但如果是师尊的话,她会站在苍生那边,事后陪着你一起死,甚至必要时能亲手送你走。我也想成为师尊那样的人,但可惜的是,和你走得越近,便发现和曾经的志向越远,温柔乡是英雄冢,果然不是一句玩笑话。”

    “……”

    左凌泉知道这个话题很沉重,上官灵烨也算敞开心扉,吐露了真情,明说了把他看得比苍生万物还重。

    但最后这句话,听起来还是古怪得很,谁是温柔乡谁是英雄好像弄反了。

    左凌泉想了想,用手搂住上官灵烨的腰,把她搂进怀里,回望天边崩裂的大地,开口道:

    “这些事,是男人该考虑的,等到了那时候,我自会知道怎么选。你一个女儿家,就老老实实当我的温柔乡;如果有朝一日,需要你在我和苍生之间做两难取舍的话,说明我这剑白练了,也不配活到那时候。”

    这句话很霸气,虽然境界差距有点大,让上官灵烨听得有点好笑,但她还是很配合地当了一回小女人,抱着胸脯,微微偏头靠在左凌泉肩膀上,轻声道:

    “有这个志向就好。换作我的话,我估计我会选你,苍生死活,与我何干。这个想法已经有入魔的征兆了,我想悬崖勒马,却狠不下心。”

    ??

    左凌泉本来挺感动,但最后一句话却让他觉得不对劲儿。他撑着花伞,遮在上官灵烨的头顶,看向她的侧脸:

    “这怎么能算入魔,这是人之常情。你打算怎么悬崖勒马?和我绝交不成。”

    “绝交了心里还是会想念。想要彻底斩断情丝了却牵绊,得杀夫证道。”

    “叽?!”

    左凌泉表情一呆。

    上官灵烨“嗤~”的笑了一声,笑得灵动而灿烂:

    “要彻底斩断牵绊,这是最狠的法子,能做出来的人,不能成仙也必成魔头,我可没开玩笑。你在害怕不成?”

    左凌泉肯定不是害怕,只是觉得上官灵烨这玩笑开得不太好接,他想了想,摊开手道:

    “你修为这么高,要杀夫证道我肯定拦不住。不过好歹有一场姻缘,我应该可以选个体面点的死法吧?”

    上官灵烨思考了下,微微点头:“这点要求自然可以,你想怎么死?”

    左凌泉左右看了看,确定这地儿没外人后,做出慷慨赴死的模样,凑到上官灵烨耳边:

    “要不……精尽……”

    细碎言语被暴雨遮掩,听不太清。

    上官灵烨渐渐蹙起眉,微微移开脸颊,目光古怪地盯着左凌泉:

    “这么痛苦的死法,而且挺丢人,你也想得出来?”

    “我觉得还好。”左凌泉半开玩笑道:“既然反抗不了,只能死之前享受一下了,娘娘要是心意已决,就动手吧,我绝对不求饶,保证死得体体面面。”

    “……”

    上官灵烨无言以对,本想嗔恼训斥左凌泉一句没脸没皮,但她的行事风格,让她做不出那种娇羞小女人的姿态,最后还是选择嘲讽道:

    “本宫可是半步玉阶,咱们可能要在这里待半个月,你确定你那点微末道行,敢和本宫斗法?”

    斗法?

    左凌泉觉得这词儿挺有意思,他和清婉修炼两年,千般手法早已炉火纯青,对此自是自傲回应:

    “有何不敢?”

    说着还跃跃欲试。

    但上官灵烨性格再强势有主见,面对这种白给的斗法,也不可能脑壳一热就上了,她眨了眨美眸,又把目光转向了山外:

    “天都塌了,今天斗法不合适,改日吧,等出去后……”

    左凌泉都被挑起了斗志,岂能容对手临阵脱逃,他来了句:“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晚辈道行浅薄,先出手为敬,望娘娘勿怪。”

    说着就抬起手来,使了招龙抓手,衣襟忽然变形,差点把蹲在衣襟上看戏的团子弹出去。

    上官灵烨猝不及防,身体一个激灵,转头想训斥左凌泉,哪想到左凌泉丝毫不讲武德,一套连招,堵住了她的话语。

    “呜~”

    上官灵烨后仰躲避,却难以脱离,直至往后弯腰,半躺在了左凌泉的胳膊上,她想揍左凌泉一顿,但手抬起来,还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了,反正在这里待着也没啥事儿。

    真在这里斗法的话,上官灵烨看了好久《春宫玉树图》,掌握了些理论,觉得能给左凌泉些颜色看看,但周边天地地动山摇,斗着斗着天塌了光屁股跑路,显然有失仙子的体面。

    因此相拥良久后,上官灵烨还是握住了想要解开衣襟的手,偏过头来,柔声道:

    “行了,说正事。老陆和剑皇城的林紫锋搏命,一剑打穿地底,目前生死不明,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轻薄女子?”

    左凌泉抱着上官灵烨,一经提醒,收回了心神,转眼看向外面的苍茫天地:

    “刚才一剑下来,我看到了一棵桃树,有点像是桃花潭的祖树,估计是有高人出手了,老陆说不定没事儿。”

    “有可能是桃花尊主,但不确定。即便桃花尊主出手,就那么一棵小桃树,也挡不住仙剑之威,最多给两人留口气,也不知道他们两人是不是也掉进来了。”

    左凌泉见此,扶正了躺在怀里的上官灵烨,环顾四周:

    “天地不稳定,擅自离开这里很危险,怎么出去探查?”

    “叽!”

    团子感觉自己夹在两人之间有点碍事儿,这时候站了出来“叽叽……”几声,应该是在说:

    “鸟鸟去探路,你们继续,都不耽搁。”

    说着张开鸟喙,讨要奖赏。

    上官灵烨觉得这法子不错,从袖子里摸了一根小鱼干,喂到团子嘴里:

    “团子乖。”

    “叽!”

    团子叼着小鱼干,就飞入了雨幕……

第十八章 下棋

    霹雳——

    刺目电光划过阴沉云海,豆大的雨珠滚落,砸在泥地上,汇为小溪,冲开了浑浊泥浆,露出麻衣布袍的老人,和一把插在身边的古铜色老剑。

    怎么还没死……

    老陆浑身血迹,躺在泥泞地里,看着阴暗的天空,眼底露出深深的茫然。

    年轻之时,老陆觉得是自己受天道垂青,老天爷要让他干一番大事儿,才会每逢绝境都能化险为夷。

    可如今年老体衰,心境毁了,剑也不想练了,该死的时候还是不死,老天爷让他活着,却又不给他活下去的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是不想自己这么轻易地解脱?

    老陆如此想着,又回忆起了曾经那些无比美好,对现在一无所有的他来说,却不敢去想的过去,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周遭地动山摇,但偏偏就没有外人打扰,也没有昼夜之分,这一想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远方传来了翅膀扇动的轻响。

    噗噗噗——

    老陆余光望去,一只白色的小鸟,从雨幕中飞来,落在了黄泉剑的剑柄之上,低头用乌亮的眸子望着他,“叽叽!”叫着,虽然听不明白鸟语,但能大略明白意思:

    “鸟鸟到处找你,你竟然在这里睡觉,知道鸟鸟飞了多远吗?啊?”

    雨水冲刷之下,团子伪装的土黄色绒毛羽翼,又变成了白色,如同湿漉漉的白色小鸡仔;虽然觉得这老头自己都吃不饱,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张开了鸟喙讨要跑腿费。

    老陆在火镰谷御出那惊天动地的一剑,已经毫无保留地压榨了体魄的最后一丝精力,哪怕无人搭手,事后也得休养数载,更何况抱着玉碎之势,连自己都暴露在了打击范围了,此时伤势及重,连呼吸吐纳感觉都是煎熬。

    不过与精神上的折磨相比,肉体疼痛反而算不得什么,万里独行一辈子,老陆对这些早已习惯,缓缓坐起身来,看向剑柄顶端的小鸟,想了想,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枚灵气浓郁的野果,丢给了团子。

    团子方才的些许不满,顿时烟消云散,表演了次三口一个果后,用翅膀指向南方,示意老陆过去。

    身边多了只灵性十足的小鸟,老陆才从神魂煎熬中彻底挣脱出来,打量起周边天地。

    他所在之处,是一个大湖的沿岸,已经看不到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湖面呈阴阳鱼的造型,中间是石堤,明显是人工打造,湖畔还能瞧见些许古老建筑断壁残垣,其中有一座小庙。

    什么鬼地方……

    老陆在修行道年纪不算大,放在上官玉堂等老祖眼中,其实和左凌泉、上官灵烨一样,都是当代年轻一辈的翘楚;不过他怎么说也在中洲混迹了半辈子,角角落落都去过,并不记得中洲有这么个地方。

    年轻时四方游历,也曾误入过不少秘境,但快要崩塌的秘境,确实是头一次见。

    老陆扫视一周后,以佩剑为拐杖,步履蹒跚来到还算完整的湖畔破庙,抬眼看了下,里面和左凌泉所在的山峰如出一辙,供奉的也是一只大角鹿。

    团子觉得泉泉在和奶娘啵啵嘴,倒也不急着回去,落在了大角鹿的脑袋上,张开翅膀摆出凤凰展翅的造型,意思大概是:

    “鸟鸟也想弄这么个雕像,你觉得合适不?”

    团子被天道庇佑,连上官老祖都没能一眼看出底细,更何况老陆。

    老陆作为土生土长的中洲人士,又五行亲土,认得眼前这尊神像代表的是那位神祇,轻轻抬手道:

    “快下来,这是中洲之主的神像,你站它老人家脑袋上蹦跶,惹毛了老夫可挡不住。”

    团子连中洲之主本尊都不怕,岂会忌惮一块早已没了神念的大石头,不过它见老陆很敬重的样子,还是飞了下来。

    老陆五行亲土,手中的仙剑黄泉,就是在大地之下埋藏无数岁月,自行孕育出剑灵的仙兵胚子;为了养成正儿八经的仙兵,老陆曾经四方游历,都是在寻找和五行之土有关的法宝机缘,对这方面的了解,比寻常修士要多很多。

    老陆在破庙里转了一圈儿,从些许笔画和古老文字上,渐渐看出了这地方的门道。

    记得刚得到黄泉剑的时候,为了寻找与五行之土有关的天材地宝,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中洲本地的天神麒麟。

    曾经四处寻访翻阅古籍,在北边彩衣国皇宫的库藏古籍中,翻到过一本《山河神迹谱》,记载各种乱七八糟的传说,其中就有关于麒麟的记载。

    说是上古年间的中洲沙海,还是一片绿洲,化身为七色鹿的中洲之主,以那里为巢穴,受万民香火祭拜。

    七彩鹿和寻常鹿一样,会换角,不过每千年才换一次。

    七色鹿的鹿角,其品阶之高,和窃丹的羽翼、东方的龙鳞同等,龙鳞、羽翼可以炼制仙兵,像是上官老祖随身的玄武盾、龙鳞裙,就是去找天神求来的机缘;鹿角的特别之处,在于还可以药用。

    五行之土主承载,以中洲之主的鹿角为药引淬炼体魄,功效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也不为过;炼化为本命物的话,也就比四海龙王、大天官五兽低一档,本命土直接圆满,这辈子就不用再为其发愁了。

    老陆看到记载后,自然兴致勃勃来到沙海寻找,只可惜万年沧海桑田,曾经的绿洲早已变成了如今的死海,后来从些许口口相传的故事中,得知中洲之主老是被人打扰,挪窝了,只留下了一个空巢穴,被人称之为‘麒麟洞’。

    中洲之主走了并非坏事,至少修士不用担心贸然进入被神祇踩死,巢穴里面说不定还留着些许天材地宝,不说鹿角、鹿鞭,哪怕留根鹿毛,也是中洲之主的鹿毛,炼个法宝还不是轻轻松松。

    只可惜几千年下来,都没人发现踪迹,传说成了无稽之谈,老陆最后没找到,也以为是瞎编乱造的传闻。

    但现在所处的地方,和传说记载中的麒麟洞很像。

    老陆双手杵着剑柄,看向庙外逐渐崩碎的天地,意外道:

    “这里莫不是麒麟洞天?”

    这句话算是自言自语,也没想从团子那里得到回应。

    不过团子十分礼貌,有问必答,“叽叽。”两声,当是在说:“以前是,现在是鸟鸟的地盘了。”

    老陆得到确认,本来还挺激动,不过转瞬之后,又摇头叹了声: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如今找到了鹿角又能如何,再延续五百年寿数,不又得多遭五百年的罪。”

    “叽~”团子张开鸟喙,示意你不要可以找到给鸟鸟吃呀。

    老陆想想也是,他还有个和荒山尊主并称‘荒山两极’的不成器关门弟子,机缘这东西,自己不要大可留给后人,弯腰捡一下的事情,总不能视而不见。

    念及此处,老陆把背上的破斗笠拉起来,遮在了头顶,和团子一起,踏入了雨势倾盆的昏暗天地。

    至于去哪儿找,老陆也没有明确方向,找机缘从来都是如此,运气好能遇上,运气不好理论再多也是枉然,到了这种地方,境界再高也得和谢秋桃一样,跟着感觉走。

    麒麟洞作为天神创造的小天地,虽然没有青龙把左凌泉拉进去的那片小天地广袤,但也比铁镞洞天这种人造小天地大,仅是目测,恐怕也有几千里方圆。

    老陆身负重伤走得不快,但天崩地陷没人敢轻易进来,他也不着急,边走边看,寻找着麒麟巢穴的蛛丝马迹。

    但外面的人暂时不敢进来,可不代表,此地的活人就他们几个。

    在和团子走了不知多久后,老陆来到了一座垮塌的小山下。

    小山似乎是被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砸烂,已经看不出原貌,但泥土碎石之间,可见很多沙漠中才有的风化沙粒,和桃树的碎枝。

    “林紫锋?”

    老陆神色微变,握住剑柄来到跟前,迅速探查垮塌的小山上下,最终在废墟之间找到了一个圆坑。

    坑底有些许衣袍的碎布和血迹,但本该躺在其中的尸体,却已经没了踪影……

    -----

    啪啪啪——

    雨粒如黄豆,砸在厚重石墙上,发出玉珠落盘似的清脆声响。

    左凌泉和上官灵烨坐在本该是宗门大殿的残破建筑外,背靠廊柱,眺望着天边由电光勾勒出的壮丽画卷。

    修建在山上的古老宗门本不小,团子离开后,左凌泉和上官灵烨一道,在宗门里转了一圈儿,想着搜索几样失传的古老物件什么的。

    只可惜,人能留下的痕迹,都扛不住无尽岁月的侵蚀,阵法是如此,书籍也是如此,唯一能证明曾经辉煌的,反而是这些随处可见的破石头。

    宗门之中些许建筑还能辨认,藏剑阁、祖师堂等等,但都垮塌了,只剩下路基,能找到的修行物件,也只是一个个看不出原貌的块状物。

    两人转了一圈儿后,一无所获,也就没了兴致,挑了个能避雨的地方,等待天地恢复稳定。

    天崩地陷之下,灵气诡变、八方混乱,随意调动天地灵气,很可能带来难以估量的连锁反应,为了安全起见,两个人没用盘坐练气,当前能做的,只是靠在一起喝酒闲聊,打发接下来不算太漫长的无聊时光。

    雷云密布,犹如千条雷蛟在云海巡游;暴雨如瀑,清脆的噼啪声成了天地弹奏的乐曲,此情此景之下,意境倒是很适合喝酒。

    红木质地的小酒案,放在两根廊柱之间,上面是黑白交错的棋盘。

    地上铺着一张红毯,乔装失去意义,已经换回华美宫装的凤裙美妇,慵懒地用手撑着侧脸,斜靠在小案上,手中捏着白子,在五指间翻转把玩。

    左凌泉终于把舔婉婉都碍事的络腮胡子扯下来了,又回到了温文儒雅的贵公子模样,右手持黑子,左手拿着酒碗,坐在小酒案旁,眉宇间尽显成竹在胸之势,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

    啪——

    “五子连珠,太妃娘娘,你又输了。”

    说完含笑看着对面的宫装美人。

    上官灵烨脸颊上带着三分酡红,娥眉轻蹙,稍显不满,凝望棋局片刻,将白子投入了棋篓:

    “没意思,弈棋之道博大精深,微末处可窥人之本性,在宗门中是必修课之一;但宗门可不会教这种小孩子玩的东西,有本事咱们真正来一局?”

    左凌泉自幼习武,说好听点是一心走剑道,说难听点就是不务正业,琴棋书画样样不精,真下棋哪里是上官灵烨的对手,他认真道:

    “修行中人,要愿赌服输。娘娘主动说下棋打发时间,我说下五子棋,娘娘答应了,说添点彩头,输一次脱一件衣裳,娘娘也自信满满答应了,现在要食言不成?”

    “……”

    上官灵烨美眸之间显出三分不情愿,但最终还是没失言,微微曲腿,手儿探入裙摆下,窸窸窣窣。

    左凌泉双眸不夹杂丝毫邪念,认真盯着上官灵烨的裙摆,只可惜上官灵烨输了不高兴,不想给他看,裙摆遮得严严实实,片刻后,才摸出一条卷起来的黑色长袜,丢在了他胸口:

    “继续。”

    左凌泉接过带着余温和残香的黑色丝袜,强忍着冲动没闻一下,随手放在了身边,摇头道:

    “太妃娘娘,说好的输一次脱一件衣裳,你先脱鞋子,然后再脱袜子……”

    上官灵烨抬起眼帘:“你有说过不能从里往外脱吗?事儿真多,不乐意的话就不下了。”

    “诶,我不是这个意思,继续继续。”

    左凌泉把棋子扫入棋篓,眼中笑意莫名。毕竟两只袜子都没了,再输的话,接下来即便从里往外脱,也是脱花间鲤或者用料极少的小底裤,他倒是想看看,上官灵烨敢从哪里下手。

    黑白落子,转眼就是两三手。

    左凌泉本来胜券在握,但下着下着,感觉就不对劲了——对手的棋力变强了些,竟然不上当,一眼就看穿了他暗藏杀机的三字连珠。

    左凌泉专注起来,不再掉以轻心,认真开始谋划,想要把上官灵烨引进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如果下的不是五子棋,从不动如山的沉稳气质上来看,还真像一个与高人对弈的年轻国手。

    上官灵烨自幼聪慧过人,出身仙家豪门又坐镇缉妖司,这类修身养性锤炼智力的东西,早已经练就得炉火纯青,更不用说百年的阅历;她要是不想输,哪里会输给一个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方才只是给左凌泉点甜头尝尝罢了,再输就得脱真东西,哪里会再放水。

    但可惜的是,五子棋不是靠修为斗法,规则对修行中人来说太过简单,左凌泉不是愚笨之人,两个人都认真起来,想分出胜负也不容易。

    两个人你攻我防大半天,硬把棋盘下满了,最后下成了和棋。

    上官灵烨看着满当当的棋盘,把棋子丢入棋篓:

    “和棋,现在怎么算?”

    按照规矩,和气就是平手,两个人应该重开一局。

    但左凌泉感觉想再赢上官灵烨不容易,把棋子放下,看向对面的妖娆美人:

    “要是都不赢不输,岂不是浪费许久时间,要不和棋算全输吧,我们都脱一件,公平公正。”

    说着就把身上的外袍解开,放在了旁边。

    ??

    臭不要脸……

    上官灵烨一愣,没想到左凌泉还能想出这么无耻的提议,她拿起了酒碗抿了口,不悦道:

    “你想得美,本宫没输,凭什么要脱?”

    “娘娘也没赢啊?我辈修士,不做没意义的事情,就和贼不走空一样,总得留下点东西,你说是不是?”

    这话不无道理。

    但上官灵烨身上就这么几件衣裳,脱哪儿都不对,岂能答应,她轻哼道:

    “要么重来,要么不玩了。”

    左凌泉认真摇头,语重心长道:

    “太妃娘娘,修行中人最忌讳留下心结,我不是想看娘娘脱衣裳,只是觉得娘娘要言出必诺,免得以后回想起此事,觉得有所亏欠,心念没法通达……”

    叽里呱啦……

    上官灵烨瞧见左凌泉睁着眼说瞎话,想用酒泼他一下,但这种举动,她自是做不出来,被唠叨片刻后,似是没了办法,把酒碗重重一放,手儿伸进了衣襟。

    左凌泉话语一顿,正襟危坐,严阵以待。

    上官灵烨手儿探入凤裙,发现左凌泉目不转睛盯着,蹙眉道:

    “看什么看?”

    “呵呵……”

    左凌泉轻咳一声,端起酒碗,目光移向别处。

    但就在他目光移开的一瞬间,耳边就听到“哒——”的一声,似乎是系带被扯断了。

    左凌泉迅速转过头,结果瞧见一件黑色的轻薄布料飞来,直接砸在脸上,遮挡了视线,暗香扑鼻,隐隐带着沁人心脾的奶香。

    !!

    左凌泉心头一动,迅速拉下脸上的布料,看向对面的太妃娘娘,却见上官灵烨侧坐在小案旁,正把手放在脖颈后系着系绳,衣襟鼓囊囊得十分完整,丝毫褶皱都没有,更不用说春光乍现了,动作快的不可思议。

    “这么快?!不是……脱了怎么可以再穿上?这可不合规矩。”

    “我穿好了你说有什么用?谁让你不提前说?”

    上官灵烨语气平静,但脸上依旧带着三分红晕,不知是酒意还是其他。

    左凌泉动作太慢,见此也没法说上官灵烨的不是,低头扫了眼手中的布料——丝质的黑色花间鲤,尚能感觉得些许余温,边缘带有镂空花边,和丝袜成套,哪怕没有穿在身上,也能感觉到穿在身上的那份魅惑。

    游戏归游戏,上官灵烨终究是未尽男女之欢的女儿家,袜子被拿去就算了,不是第一次,但把这贴身衣物给左凌泉,心里免不了有些不好明说的羞嗔。

    上官灵烨本想愿赌服输,偏过头不去管,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输了脱衣裳,又没说输了要把衣裳给对方,她丢给左凌泉作甚?

    念及此处,上官灵烨抬手要把花间鲤拿回去。

    但左凌泉再喜欢,也不会当着上官灵烨的面仔细观摩品鉴,扫了眼后,就如同收拾杂物般,把放在身边的东西全丢进了玲珑阁,开始清扫棋子:

    “继续继续,这次事先说好,脱了不能再穿哈,不然就是耍赖了。”

    平手也得一起脱,上官灵烨再继续下棋,真得光着和左凌泉喝酒了,岂能答应?果断摇头道:

    “没意思,不下了。”

    左凌泉正在兴头上,可不能让对手临阵脱逃,好言相劝,想让上官灵烨继续陪他下棋。

    但软磨硬泡片刻,上官灵烨还未曾回心转意,左凌泉忽然发现,一道雷霆落在了山崖下方,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轰隆——

    雷声很近,似乎劈到了什么东西,和其他远在天边的雷霆截然不同。

    两人脸色皆是一凝,齐齐望向了山外的昏暗雨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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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莽介绍:

左凌泉刚出生,便拥有了凡人能拥有的一切。
名门贵子、俊美无双、家财万贯……
但蹒跚学步之时,却发现这世界不属于凡人。
妖鬼精怪、御风而行、大道长生……
毫不意外,左凌泉踏上了追寻长生的路途。
高人曾言:
九域莽荒,太虚无迹。
修行一道,如长夜无灯而行,激流无桥而渡。
我辈修士,当谋而后动,万事‘从心’。
左凌泉谨记教诲,就此凡事顺应心意,为所欲为……
高人:“等等,是‘从心’,不是让你想杀谁就杀谁,你这娃儿咋就听不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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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已有万订完本作品《世子很凶》,多主角架空武侠,有兴趣的大佬可以瞅一眼。太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