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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关关公子     太莽txt下载     太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同归于尽!

    左凌泉还在抬枪直刺,脑子里却瞬间不知想了多少东西,心也一瞬间跌到了谷底。

    怎么会……

    堂堂长公主,大半夜跑去断壁残垣逛荡,有病吧?

    左凌泉耳力过人,百分百确认珠帘后出声的女子,是临河坊遇上的那个姑娘,先不管为何会出现这场面,当前局势可谓危险到了极点。

    既然是她,那肯定已经看出了自己在演戏。

    自己为什么演戏?因为不想当驸马。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男人求而不得,会让她满足女人的虚荣心。

    但若是男人能得而不求,表现出没兴趣的意思,那后果可不是一般的严重!

    更何况他还打过长公主屁股……

    要死要死……

    转瞬之间,左凌泉心思百转,知道这戏不能这么演下去了!

    嗙——

    几乎就在姜怡出声的下一瞬,擂台之上发出一声闷响。

    起云台上下数千人,全神贯注盯着擂台,却愕然发现方才那个气喘如牛的白衣公子,身如风驰电掣,化为了一道白色残影,只在原地留下了两块被踩断的木板。

    而看的最清晰的,莫过于同样站在擂台上的李沧。

    李沧手持长剑本欲一击制敌,半途却脸色骤变,光是看左凌泉奔跑间微微屈膝的动作,他便知道大事不妙,提前抬剑回防。

    可李沧反应再迅捷,也还是小看了左凌泉的爆发力。

    左凌泉练剑十四年,练的只有一剑,而这一剑也很简单——用最快的速度,刺在最准的地方。

    因为世间武学招式,目的都是为了杀人,要杀人,练好这一下就足够了!

    左凌泉没有用全力,也没必要,但这也不是李沧能招架的。

    左凌泉手持丈二银枪,眨眼已到李沧近前,怕把李沧打死,弃枪便是一记掏心掌,直击李沧胸口。

    嘭——

    李沧后背衣袍骤然鼓涨,继而双脚离地,整个人化为弓腰的虾米。

    身形尚未腾空,便咳出了一口血水。

    一切不过转瞬。

    满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方才还片叶不沾身的李沧,就化为了一块破麻袋,从擂台上横飞而出,直至飞出两丈有余,才摔在了地面。

    台下等着的八人,猛然瞧见这一幕,只觉头皮发麻,差点被吓死,脸都白了几分:

    “这厮竟然扮猪吃虎!”

    刚刚站起来斥责的姜怡,声音猛然一收,捂住嘴知道露馅了。

    但姜怡马上又把手放了下来,瞪着眸子,一副‘你完了!接着演啊你?’的凶狠模样。

    左凌泉未等李沧落地,便已经收手站定。

    为了能顺利进入栖凰谷拜师学艺,不被公主骚扰,他还真的只能继续演。

    左凌泉硬着头皮装作没听见姜怡的声音,负手而立,摆出桀骜姿态,看向台下的八个对手:

    “一群乌合之众,也配与我相争,方才随便打打逗你们玩罢了。驸马之位,我今天拿定了,你们要是不服,一起上即可。”

    说这话,自然是为了亡羊补牢。

    但姜怡又不傻!

    一处通处处通,方才看出左凌泉不想当驸马故意放水,现在自然也能看出,左凌泉在尝试挽回局势,免得被自己记恨。

    不想当驸马?

    姜怡眼神微冷,起身把珠帘掀开,一袭大红宫裙出现在了露台边缘。

    “拜见公主殿下!”

    起云台上下,满朝文武尽皆起身,躬身行礼。

    左凌泉眼皮挑了挑,强行做出‘怎么是你’的吃惊模样。

    但姜怡已经看透了左凌泉,双手扶在雕花围栏上,居高临下,咬着银牙道:

    “左公子好身手!既然你这么想当驸马,本宫就……”

    别啊姐!你这就没意思了……

    左凌泉连忙抬头,眼神示意,希望姜怡别一时冲动,拿双方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但姜怡可不管左凌泉的感受,她今天必须选一个驸马给宗室那边交代,也知道和她不是一条心的王侯公卿,肯定安排了不少人在里面,想借机接近控制她。

    所以今天选驸马,选的人注定是她不喜欢的,她能挑的,只能是稍微靠谱点,没有什么后台背景,以后不会在背后捅她一刀的‘夫君’。

    左凌泉家室背景不是一般的干净,这符合了首要条件。

    大德无损、长得好看、武艺不错,也符合了次要标准。

    最重要的是,左凌泉不想当驸马!

    不想当就对了。

    你想当,我还选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你不想当我偏让你当!

    我气死你!

    种种原因综合在一起,姜怡还用选吗?

    只要左凌泉当了驸马,以后就任她揉圆捏扁,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特别是现在,看到左凌泉眼中那‘我错了、你别乱来’的无助模样,姜怡只觉这几天压在心里的那口恶气通了一半,整个人都快飘了。

    姜怡阴森森的看着左凌泉,说话还故意停顿,吊了左凌泉一会儿胃口,让他觉得有转机后,才眼神一冷道:

    “就你了。接下来不用比了,各位爱卿退下吧。”

    “哗——”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当然,不是吃惊公主选左凌泉当驸马,而是吃惊公主这么利索就把驸马定下来了。

    他们还以为公主不想出嫁放权,会找借口推脱一番,他们连苦口婆心劝说的台本都准备好了,没想到这么直接。

    一时间,朝臣都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参选驸马的世家公子,则对左凌泉投去了羡慕的眼神。

    而左凌泉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化为了僵硬,他站直身体,摊开手来,抬目望着上面的长公主,意思很明显:

    你有病吧?

    你图个啥?

    姜怡斜依着围栏,毫不示弱的与未来同床共枕的夫君对视,意思也很明显:

    你奈我何?

    你不想当我就选你,气不气气不气?

    左凌泉无可奈何。

    不仅没法生气,而且还得感激流涕!

    两个人含情脉脉对视片刻后,左凌泉吸了口气,抬手恭敬一礼:

    “谢公主殿下厚爱。”

    姜怡看着左凌泉不情不愿的模样,心情极好,她居高临下,正想抬手示意免礼,下方却忽然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

    “公主殿下,臣有异议!”

    姜怡眉头一皱,转眼看去,是坐在席间的户部尚书王峥。

    嘈杂的起云台也安静下来,望向王峥。

    姜怡面色平静:“王尚书,本宫选的驸马,你有何异议?”

    王峥俯身一礼,恭敬道:

    “微臣不敢质疑公主殿下的决策,只是怕公主殿下受小人蒙蔽。这个左凌泉,微臣的下属有所接触,平日私德有亏,当驸马万万不合适。”

    姜怡微微眯眼——把她按着打屁股,还阴她,毫无君子之风,私德能不亏吗?

    但这事儿是私人恩怨,放在台面上也算不上什么,大德无损就行了。

    仅凭左凌泉在临河坊拔刀相助,又在球场上跑去冒险救人,姜怡便看出左凌泉品性不坏,而且算是很优秀的一类人,只是有点凶而已。

    姜怡知道有人不满她没有选提前安排好的人,才在此时挑刺,沉声道:

    “哦,是吗?”

    侍郎左寒稠,官职比王峥低,对方丝毫不留情泼脏水,他也是神色温怒:

    “王大人,话可不能乱说,凌泉前天才来的京城,在青合郡一直安分守己,我都不知道他私德有损,岂会被王大人下属知晓?”

    王峥面色严肃,转眼看向身后:

    “茂德,你把事儿和公主叙述一遍。”

    监察御史陈茂德,连忙起身走到跟前:

    “禀公主,下官有一外孙女,名为汤静煣,常年住在临河坊。昨日清晨时分,天色未亮,家中犬子的妾侍,曾瞧见左凌泉左公子,从静煣家中出来,还代为关上了房门。孤男寡女共度一宿……”

    “陈大人!”

    陈茂德话未说完,擂台上的左凌泉,冷声开口:

    “汤静煣是大人已故兄长的外孙女,这般以流言蜚语辱其清白,不合适吧?”

    陈茂德听见这话,非但不愧疚,还笑了一声:

    “公子对静煣的家事,了解的真清楚,我问你,昨日清晨,你可曾从静煣家里出来?”

    姜怡眉梢微蹙,她就是前天晚上在临河坊被打的,左凌泉当时也说在附近喝酒……

    姜怡看向左凌泉,想看看他怎么回答。

    左凌泉面色坦然:

    “前天临河坊闹凶兽,我协助缉捕司扑杀,入夜担心凶兽再犯,在临河坊汤家酒肆坐了一宿,直至昨日凌晨时分离开。”

    户部尚书王峥严肃道:“那就是说,你确实和陈御史的外孙女,共处了一晚上?”

    左凌泉点头:“没错,门窗未关,一直坐在窗前,沿街百姓可以作证。”

    王峥摇了摇头:“你刚被选为驸马,为了前程着想,自然会找借口解释。试问若无其他关系,素不相识的女子,岂会留宿男子一夜?”

    “事实就是如此,驸马我可以不当,但不会让谣言,坏了我与那位姑娘的清白。”

    王峥轻轻哼了声:“长公主点了你为驸马,岂是你相不当就能不当的?你如此说,不也是为了做出不贪权势的模样,给自己开脱,你可有真凭实据?”

    真凭实据?

    这哪儿来的真凭实据。

    左凌泉眉头紧蹙,无话可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了也没用。

    姜怡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她知道左凌泉不想当驸马,犯不着找借口证明自己的清白。

    念及此处,姜怡脸色一沉:

    “够了!本宫选的人,自是知晓其人品,说没有便是没有。”

    王峥躬身劝阻道:

    “殿下,招驸马是终身大事,我等身为朝臣,自当为公主尽心。如今他已经承认了留宿女子家中,岂能再……”

    姜怡眼神微冷:“本宫说过信他,他说清清白白就是清清白白。再者,即便留宿女子家中又如何?本公招驸马,又不是圣上选妃,要求秀女完璧之身。男人有红颜知己有什么稀奇的,王峥你自己说说,你有几房妻妾?”

    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连参选的世家公子都低下了头,唯独左凌泉眼神坦然。

    王峥脸色微僵,没想到公主来这么一句,他转了转眼珠,又道:

    “按规矩,驸马不能纳妾,抛弃糟糠之妻,更为人不齿……”

    姜怡眉头紧蹙:

    “本宫的驸马,能不能纳妾,是本宫说了算,还需要你给定规矩?要不你王峥给本宫做主,在这里重新给本宫选一个?”

    “微臣不敢。”

    王峥连忙垂首,表情尴尬:“只是,只是此子的人选,确实不妥……”

    姜怡见这些朝臣揪着不放,只得轻拍围栏制止话语,转眼看向左凌泉:

    “左凌泉,本宫今日特许,那位汤姑娘若是你红颜知己,今日即可让她入门为妾侍,满朝文武可以作证,本宫日后以姐妹相待,不会亏待她半分,你可愿意?”

    满朝文武听见这话,满场哗然。

    连姜氏宗亲都觉得不妥,这也太便宜那小子了,哪有这么舒坦的驸马,还让公主两女共侍一夫?

    但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左凌泉的反应。

    左凌泉也没料到姜怡能说出这话,不过仔细一想,明白姜怡是相信他的话,让他顺势自证。他本就清清白白,自然认真道:

    “我与那位汤姑娘萍水相逢,清清白白毫无瓜葛,此事没法答应。”

    此言一出,其他自然无需再解释。

    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

    千金在前、美人在榻,都不会改口。

    满朝文武闻言皆是点头,眼中再无怀疑和猜想,只剩下赞许。

    姜怡差点给自己找了个妹妹,心里其实也挺紧张,怕这不要脸的顺口答应。见左凌泉如此回答,姜怡也完全放下心来,看左凌泉的眼神儿都在不知不觉间柔和了几分,她冷眼望向王峥:

    “王尚书,你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脏水,要往左驸马身上泼的?”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王峥还能说什么?他连忙躬身一礼,然后又对左凌泉抬手一礼:

    “左公子,是老夫道听途说,误会了,还请公子见谅。”

    “无妨,王大人也是为公主着想,事儿说清即可。”

    左凌泉对王峥等人没半分好感,但三叔在朝中做官,该给的台阶还是要给。他说完话后,拱手告辞,转身下了擂台,准备回到左寒稠的身边。

    只是刚骂完臣子的姜怡,转眼瞧见左凌泉想跑,又开口道:

    “站住,你去哪儿?”

    左凌泉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姜怡,稍显茫然。

    我回家啊我去哪儿,难不成一直站这里?

    姜怡抬手勾了勾:“过来,本宫有话和你说。”

    语气十分霸道。

    左凌泉暗暗叹了口气,只觉‘自由’二字渐行渐远。

    常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长公主就相当于大丹朝的女皇帝,他也不可能不搭理扭头就走,当下只能转身来到高楼下,等着长公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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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千字,加起来还债四章了……

第十七章 晓之以理

    起云台内,王公贵子陆续散场。

    高楼下方的出入口,御林军左右持刀而立,宫女站在驷马并驱的车辇旁,眼神儿不时瞄向站在门口的白衣公子,表情古怪中带着好奇。

    左凌泉负手而立,眺望着晴空云卷云舒,等待不过片刻,背后的大厅里便响起了脚步声。

    回过身来,大厅楼梯的转角,出现一袭红裙的下摆,步履轻盈带起裙摆涟漪阵阵,裙下的红色宫鞋和洁白脚踝时隐时现。

    如果素不相识的话,左凌泉会觉得这轻罗漫步的场景很美,但一想到这双长腿的主人是谁,便没了欣赏的兴致。

    踏踏踏——

    姜怡步伐不紧不慢,带着宫女下了楼梯,目不斜视,直至擦肩而过时,才示意左凌泉一起上车。左凌泉也想私下和姜怡聊聊,并未拒绝。

    冷竹扶着姜怡上了车架,本想跟着进去,却不曾想姜怡回头来了句:

    “冷竹,你下车在后面跟着。”

    “嗯?”

    冷竹一愣,暗道‘孤男寡女共处一个车厢,这是……’,但公主的吩咐她不敢不听,连忙下了马车,还很识趣地把护卫宫女都撵到了后面跟着。

    咯吱咯吱——

    马蹄轻抬,奢华车辇起架,缓步朝皇城移动。

    长公主乘坐的车架,内部装饰自然奢华,茶案、软榻一应俱全,金玉装饰遍布眼帘。

    姜怡脸色微沉进入车厢,在雕花软榻上就座,心中正酝酿着‘恐吓’左凌泉的措辞。可让姜怡没想到的是,左凌泉进来反手就关上了车门,方才彬彬有礼的模样也荡然无存,自顾自走到她旁边坐了下来,拿起茶案上的杯子和茶壶,慢条斯理倒了杯茶,半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软榻可供躺下休息,两个人坐绰绰有余,但姜怡什么时候和男人同坐过一张椅子?她连忙站起身,不过马上又觉得不对——堂堂长公主,岂有她站着,外人坐着的道理?

    姜怡又连忙坐下,坐在软塌的另一头,眼神如同两柄利剑:

    “谁让你坐了?”

    左凌泉充耳不闻,自顾自倒了两杯茶:“上次在临河坊,不知姑娘是长公主,举止可能有不敬之处,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姜怡腰儿靠着扶手,离左凌泉远远的,只觉如坐针毡,但又不想起来落了下风,强撑气势道:

    “你给本宫起来!”

    “据传长公主代圣上摄政三年,勤政爱民、处事公正……”

    “你再不起来,可别怪本宫不留情面!本宫有的是人能治你!”

    “只是没想到,公主殿下也有不足之处,是我以前把公主想的太伟光正了。”

    姜怡听见这放肆言语,杏眸一瞪,坐直身形道:

    “本宫有什么不足?你和人切磋用阴招损招胜之不武,还好意思说我?”

    左凌泉把话题带过来后,和姜怡坦然对视:

    “公主殿下代圣上处理朝政,想来明是非。前夜在临河坊,我与公主殿下偶遇;谈论到武艺,公主殿下先提议切磋;我起先并未答应,公主殿下再三要求,我才应战。”

    “我是主动开口要求切磋,但你好意思说你赢得堂堂正正?那些阴人的招数……”

    左凌泉抬起手来,打断了姜怡的话语:

    “公主殿下既然习武,可明白切磋的初衷是什么?”

    “武人之间互相切磋,目的在于通过实战互相精进技艺,又不至于像真正厮杀那般弄的非死即残,讲究分寸,点到为止。”

    “那我问公主,和我切磋之后,公主武艺可有精进?”

    “嗯?”

    姜怡一愣。

    左凌泉觉得说的不够明白,又道:“如果公主以后与人对敌,还会不会吃上次那样的亏,在视野死角被人阴了?”

    常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姜怡上次和左凌泉打一场被阴两次,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再与人搏杀,肯定会防着这一手。

    姜怡眼神变换了些许,没有再与左凌泉对视,声音依旧倔强:

    “我岂会重蹈覆辙,以后肯定会防着。可……可你在切磋时,不堂堂正正搏杀,而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公主能挑切磋的对手,难不成还能挑生死仇敌?万一以后遇上的仇人,专精下三滥的招数,公主殿下中招命悬一线,还能骂人家无耻不成?”

    “我……”

    左凌泉本就问心无愧,姜怡自然说不过,但骨子里的傲气,还是让她不肯松口:

    “切磋是切磋,和实战有区别……”

    “切磋如果不接近实战,只是规规矩矩你来我往,那切磋还有什么意义?再者,切磋讲究点到为止,我和公主殿下交手时占尽上风,可曾伤到公主分毫?”

    那天晚上打的很激烈,但姜怡确实毫发无伤,说明左凌泉注意着分寸。最后反倒是她不服气,起身追着左凌泉乱砍。

    要按这个逻辑来算的话,确实是她不对在先……

    姜怡抿了抿嘴,吵架吵到一半,发现自己错了,气势一瞬间弱了很多。

    不过姜怡性子傲气,也不甘心就这么认错,她脑中急转,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谁说她没受伤?

    屁股都被打肿了好吧!

    左凌泉一直观察着姜怡的神色,未等姜怡开口,他先道:

    “我最后以剑鞘为戒尺,打公主屁股……”

    “啐——”

    姜怡脸儿霎时间涨红,也不知怎么想的,抬起宫靴就一脚踹向左凌泉。

    左凌泉反应极快,用手抓住红色宫靴,略显不满:

    “如果不是公主殿下胡搅蛮缠,没轻没重追着我砍,我岂会打你?再者以剑鞘为戒尺,未曾有丝毫轻薄逾矩之处。先生以戒尺体罚,意在教导,让学生铭记在心,公主殿下觉得这是欺辱,难不成还要把幼年教读书识字的先生全砍了?”

    左凌泉用手抓着姜怡踹过来的左脚,因为角度问题,说话之间,大红裙摆滑到了膝盖上方,显出洁白修长的腿儿。

    姜怡本就脸色涨红,发觉走光,急忙用力抽了下脚,却没抽回来,她又连忙拉起裙摆挡住,羞愤道:

    “呀——无耻小贼,你放手!你好大的胆子……我叫人了啊!”

    左凌泉目不斜视,只是盯着姜怡的双眼:

    “心里不干净,看谁都是脏的。我对公主未曾有一丝一毫不敬,公主却接二连三在暗中算计我,谁是无耻小贼,公主心里难道不明白?”

    姜怡用裙摆挡着腿,抽了几下,却发现左凌泉根本没偷看,还眼神孤傲冷淡,就差把‘你别自作多情’写在脸上了。

    姜怡脸上的羞红微微僵了下,继而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该骂左凌泉色胚,还是骂他眼瞎,这么白的腿都不知道看。

    不过,面对左凌泉略显刻薄的言语,姜怡心思再多,也不可能服软,她挺直腰背,瞪着双眸:

    “你还敢说本宫无耻?我怎么无耻了?我和你切磋,你那般欺负人,我还如约引荐你去栖凰谷拜师……”

    “公主殿下可曾给栖凰谷打过招呼,对我多加‘关照’?”

    “……”

    姜怡神色一僵,想了想道:

    “栖凰谷重地,弟子想要入门本就困难重重,能让你入门已经不容易,你还想怎样?让国师掌房都出来恭迎你入门?”

    “好。”

    左凌泉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事儿上多追究,继续道:

    “今天考马术,那匹与众不同的‘骏马’,是公主安排的吧?”

    姜怡只要身份一暴露,那暗中做手脚的事儿肯定瞒不住,傻子都能猜出来。

    姜怡听见这个,表情是真的僵住了,暗中使绊子被抓了个现行,心中理亏根本没法反驳。

    左凌泉松开了姜怡的宫靴,摇头道:

    “我行事堂堂正正,对公主未曾有丝毫不妥之处,公主却以此法暗算,还差点把赵槐安害死。今天如果是我坐在马上,先丢人现眼,再落马被踩死,公主出了口恶气,想来心里会很高兴,可惜,左某让公主失望了。”

    这话冷嘲热讽俱在,等同于骑在姜怡脸上输出。

    姜怡脸色变幻不定,她也知荣辱,不是没脸没皮的小人,当面被点破理亏的事儿,心中哪里好意思。

    姜怡紧咬银牙,半晌才回应道:

    “我……我没想把你摔死,只是让马不动弹,开个玩笑罢了。你本事那么大,不一定会出丑,今天不还一鸣惊人了吗?”

    左凌泉淡淡哼了一声:“我就当是开玩笑。那公主最后冒出来,指明我为驸马,明知我向往长生,却故意阻拦断我大道,这记仇记得有点过了吧?”

    姜怡听见这话,起初还不好意思,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嘿?这话说的,当我驸马委屈你了?

    姜怡气势顿时上来了,坐姿笔直毫无愧色,冷眼望着左凌泉:

    “你这厮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我选你当驸马怎么了?亏待你了?”

    呃……

    左凌泉胜券在握的表情微凝,上下打量姜怡一眼——前凸后翘、眉目如画,倾城之貌名不虚传,好像还真不怎么亏待……

第十八章 我吵赢了,却开心不起来

    这可能是左凌泉首次用欣赏美人的目光,打量姜怡的容貌身段儿。

    姜怡本来很抵触这种目光,特别是左凌泉的,但话说到这份上了,好不容易找回点话语权,岂能再把话语权推回去。

    姜怡不躲不避,还刻意坐端正了些,摊开双臂,展现自己的傲人身段儿:

    “本宫身为长公主,全天下不知多少男子想当本宫的驸马,本宫都不屑一顾。今天在起云台,当着满朝王公贵子的面选你,给足了你和左家的面子,你还觉得这是算计你?本宫犯得着拿自己终身大事算计你?”

    姜怡这番话说得信誓旦旦,不带半分愧疚,完全忘了起初选左凌泉,就是为了把左凌泉揉圆捏扁。

    左凌泉自是不好反驳这话——他不想当驸马归不想当,但姜怡选他当驸马,对他乃至对左家来说,绝对算不上恶意,而且还是他左家高攀了。

    想到这里,左凌泉也有点语塞,犹豫了下,才道:

    “那公主选我当驸马,是因为喜欢我?”

    喜欢?姜怡不知该怎么往下编了,为了掩饰自己出于报复心理,她眨了眨眼睛道:

    “这和喜不喜欢无关。点驸马,本就要选最出彩的一个,你是两百人中最优秀的,我只能选你,不是我想选你,明白吗?”

    左凌泉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态度缓和些许,但还是不太满意:

    “嗯……那天晚上,我对公主如实相告,说我想去栖凰谷拜师学艺,公主既然不是喜欢我,又明知我的心意,为何还选我?”

    姜怡占据了上风,自然不给左凌泉反手的机会,双眸一瞪:

    “本宫没让你去栖凰谷吗?”

    “去倒是去了,但现在成了驸马……”

    “当了驸马就不能去栖凰谷?两件事有牵扯?大丹朝是本宫说了算,还是栖凰谷说了算?”

    一连串的质问,问的左凌泉哑口无言。

    左凌泉眼神变了些,感觉怪怪的——这么说的话,那当驸马好像也没什么坏处,还白嫖一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

    他想了想,抬手一礼:

    “大丹朝,自然是公主殿下说了算,方才是我冒昧了,还请公主见谅。”

    姜怡瞪着眼睛,见终于把架吵赢了,心里也松了口气……但她绝对没有半点成就感!

    姜怡吸了口气,缓和情绪后,才抬手虚扶:

    “知道就好,免礼。”

    之后,车厢里就安静下来。

    安静得有些可怕。

    左凌泉和姜怡,手里端着茶杯,坐在雕花软塌的两头,后脑勺对后脑勺,眼中都有点茫然。

    左凌泉是莫名其妙,不明白长公主图个啥?

    他在临河坊把长公主吊打一顿,长公主非但不计前嫌,还把他送进栖凰谷,还以身相许,还不介意他继续去栖凰谷。

    这以身饲敌,赔了自己又折兵的事儿,长公主到底是怎么干出来的?抖m?果然胸大无脑的第一印象没错……

    姜怡则是搞不懂现在的处境。今天早上她还和左凌泉势不两立,想要在选驸马的时候,把场子找回来,结果恨着恨着,发现左凌泉最合适。

    合适就合适吧,招左凌泉为驸马,先报复发泄一通,再说其他也行。

    可吵了一架后,又发现左凌泉有理有据,错的竟然是自己。

    错在自己,那就理亏了,日后彼此相处,别说报复,还得被左凌泉以此事压一头!

    她堂堂长公主,岂能被左凌泉压在下面?

    但她也说不过左凌泉,好不容易找回场子,还是她仗着身份倒贴才找回来的,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亏……

    姜怡沉默半天后,心里有一丢丢后悔。但驸马已经定了,宗室那边逼的太紧,她今天必须选一个,即便撵走了左凌泉,也得在今天参选的人中,重新挑选一个驸马。

    如果不谈个人恩怨,仅仅是选一个合适的驸马的话,姜怡也没得选。

    左凌泉家室清白、相貌俊秀、品行端正、武艺还比她高。她放着左凌泉不选,跑去挑一个不知底细、不知品性,未来还有可能背后捅她一刀的陌生人,不是拿自己的命运开玩笑嘛。

    念及此处,姜怡心绪也平缓了下来,反正驸马已经定了,她也不可能对左凌泉服软,其他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姜怡理清楚头绪后,神色恢复如常,又带上了几分上位者的气度,放下茶杯,斜靠在了软塌上:

    “左凌泉,往日恩怨,本宫不计前嫌、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你只要踏实务实,本宫不会亏待你。”

    这话是在宣示以后谁在上面。

    左凌泉也推不掉这么大个道侣,只要能继续修行就好,对此倒也不介意:

    “公主明事理即可,明日还要去栖凰谷,我就不打扰公主了,告辞。”

    姜怡今天受的刺激有点多,也想左凌泉赶快消失,不过回想了下,又抬手叫住了起身的左凌泉:

    “等等,嗯……我有点事儿,需要你注意一下。”

    左凌泉顿住身形,回头道:“长公主直说即可。”

    姜怡收起了居高临下的表情,酝酿稍许,才认真道:

    “近些年京城周边凶兽频出,而且年年激增,弄得百姓人心惶惶,向本宫问责的折子,都快把御书房塞满了……

    ……这些事,本该栖凰谷去追查堵死源头,可我沟通几次,栖凰谷都是满口答应,事后该闹凶兽还是闹。这也就罢了,如今连给朝廷造的斩罡刀,都能出现残损无用之物,我怀疑栖凰谷把朝廷给的香火钱,用在了其他地方。”

    左凌泉不知底细,顺着话询问:

    “莫不是栖凰谷内部的人自己贪了?”

    “我在栖凰谷呆了近十年,对几位师伯的品行都知晓,不会干这事儿。能出现如今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朝的国师岳平阳。国师乃栖凰谷掌门,已经有两年未曾露面,栖凰谷对外说是闭关。寻常闭关不会这么久,我怀疑是国师修炼出了岔子,导致体魄受损,需要大量白玉铢调理伤势,才导致栖凰谷入不敷出、屡出纰漏。”

    白玉铢是修行中人用的货币,左凌泉有所听闻,他思索了下:

    “国师可是我朝撑门面的高人,若此事属实,被敌国知晓……”

    “都不用等敌国。”

    姜怡轻轻叹了口气,指向北方:

    “北崖郡还有个扶乩山,食烈王的供奉,近百年都想顶替栖凰谷的位置,只是碍于国师之威,不敢擅动,如今见京城频繁出现兽患,才上了几封折子请缨。若是换做以前还好,父皇在,换个国师也无非一句话的事儿;可如今圣上年仅十二,本宫以妇人之身摄政,已经让宗室颇有微词,这时候撵走栖凰谷,调烈王供奉的扶乩山入京,要是烈王一起过来,栖凰谷帮谁?”

    左凌泉眉头一皱,这才感觉到形势的严峻。他沉思了下,又询问道:

    “国师修为深不可测,出问题的几率想来不大。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姜怡耸了耸肩膀,再次指向北边:“北崖郡的扶乩山,精善驯兽之术,靠养各种奇门兽类起家。凶兽也通灵性,不会莫名其妙跑到城镇里送死,而各地闹的凶兽,无一例外都凶悍异常,专朝人多的地方跑,直至被斩杀,这不符合常理。我怀疑背后有人,故意驱使凶兽作乱。”

    左凌泉听到这里,明白了姜怡的意思——这哪是怀疑,挑明了在说,是扶乩山在暗中驱使凶兽作乱,逼迫朝廷撵走栖凰谷,让他们取而代之。

    “让我做什么?去查扶乩山?”

    “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没走到北崖郡人就没了,查不了。而且,只要国师安然无恙,给扶乩山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招惹栖凰谷。你不是刚好要去栖凰谷拜师学艺嘛,借机多注意下,只要确定国师大人安然无恙,其他事情都不值一提。”

    “栖凰谷就在城外,公主没派人打探过?”

    “打探过,但一无所获,栖凰谷没了国师,五名掌房根本撑不起偌大家业,事情败露必然被鸠占鹊巢,他们也不敢让我和外界知道。你看起来机灵,品性也不错,想来很讨几位师伯喜欢,说不定能探清虚实。”

    左凌泉少有地被姜怡夸奖,勾起嘴角笑了下:“明白了,我尽力而为,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公主。”

    姜怡缓缓点头,犹豫了下,还是起身相送。

    只是两人走到车门旁时,左凌泉忽然顿住脚步,认真询问道:

    “对了公主,我们什么时候成婚?”

    姜怡眨了眨眼睛——什么时候成婚?宗室和部分朝臣,恨不得今天选驸马,明天就举行婚礼,把她从宫里撵出去。

    还政出宫可以借由弟弟年幼拖些时日,但作为妥协,成婚的时间肯定没法拖,按照宗氏的安排,很快就得……

    就得被这个小贼按在被窝里认真糟蹋!

    她还不能还手!

    姜怡平静的眼角猛地一抽,只觉浑身不自在,心绪微乱,又连忙压下,瞪着双眸道:

    “你很着急吗?”

    左凌泉一时语塞,他说着急,会显得色急攻心。说不着急,又有不垂涎公主美貌的嫌疑,让姜怡多心。想了想含笑道:

    “我是怕公主着急举行婚礼,想提前安排好行程,免得耽误了时辰。”

    “本宫着什么急?你先忙你自己的,等我确定了日子,再通知你。”

    左凌泉不再多言,抬手一礼后,转身下了车辇。

    姜怡目送左凌泉离去,见其下车后,连忙把车门关上,长长地松了口气……

第十九章 煽风点火

    二月春光明媚,临河坊沿街河道上千帆云集,南来北往的商客走卒在此靠岸,稍作停留,又很快奔向人生旅途中的下一处。

    面朝河岸的小酒肆,幡子在春风中摇摇晃晃。

    身着深色罗裙的汤静煣,双臂环着胸脯,稍显无聊地看着门前人来人往。

    一人独处,门前来往的人再多,也不会给人留下太多印象,‘过客’的意思,想来就是如此。

    酒肆里没客人的时候,汤静煣经常这样发呆,看落日西斜,看云卷云舒,思绪也随着天上的云朵般神游万里、变幻无常。

    但今天不知为何,发呆的时候精神有点集中,总是想着一个人。

    汤静煣见过的人很多,熟悉的人却很少,和左凌泉有所交集,聊得也算投机,知道他今天参选驸马,心思难免放到了东城的起云台里。

    虽然左凌泉不想当驸马,但汤静煣心底里,还是觉得左凌泉当驸马很合适。

    因为左凌泉的品性、相貌、家世都太好了,她实在想象不出,除了倾城之姿的长公主殿下,还有哪个女子配得上左凌泉。

    “唉……”

    汤静煣幽幽叹了口气,有点想去起云台看热闹,只是以她的身份,显然去不了,此时也只能朝东边街道望上一眼,聊以慰藉。

    不过,这一眼瞧去,倒是发现小街中间,有个提刀的老捕快慢悠悠走来。

    汤静煣神色一喜,来了精神,回到酒肆取了壶温好的酒,待老捕快从门口经过,脆声招呼道:

    “老张,大中午巡什么街,进来坐坐,请你喝两盅。”

    捕快老张本就是冲着酒来的,自然没有婉拒,顺势进入酒肆,在窗口坐下,呵呵笑道:

    “静煣,你这小财迷的性子,今天咋这么客气?”

    汤静煣确实有点财迷,毕竟一个人独居过日子,要是不会精打细算,还怎么开门做生意?不过,被人说财迷,汤静煣肯定不乐意,把酒壶重重往桌上一放:

    “嘿?以前请你喝酒请得少了?你带同僚过来,我哪次没给你打折?”

    “那倒是。”

    老张早已习惯了这口气,呵呵一笑,端起酒壶倒了一碗。

    汤静煣轻哼了声,在温酒的火炉旁坐下,眼珠转了转,询问道:

    “老张,起云台那边选驸马,你晓得不?”

    老张和汤静煣的父亲是老友,从小看着汤静煣长大,对这妮子的性格太了解。他端起酒碗,做出随意模样:

    “老张我干的是巡街的差事,起云台那么多贵人,我自然在场。这不刚忙完,过来歇歇。”

    汤静煣眼前一亮,连忙起身,又取了一碟花生放在桌上,在桌子对面坐下:

    “结果呢?哪家公子成了驸马?”

    老张喝了口黄酒,砸吧砸吧嘴:“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没两壶酒说不完。”

    “嘿——”

    汤静煣一瞪眼儿,有点想骂人,但想着左凌泉的事情,心里实在痒痒,最后还是起身又拿了一壶,放在了桌上:

    “快说快说。”

    老张这才满意,开口道:

    “还能选谁,前儿个遇上的左公子,家世清白、品貌兼优,公主殿下慧眼如炬,自然是选他。”

    汤静煣虽然早料到左凌泉会当选,此时确认,还是有点惊讶。她缓缓点头后,脸色又是一变,把刚放下的酒又拿了起来:

    “一句话也值两壶酒?半壶我都觉得亏……”

    “诶,等等,没说完呢。”

    老张抬了抬手,示意汤静煣把酒放下,继续道:

    “驸马没什么悬念,但选完驸马后发生的事儿,可有意思了。”

    汤静煣眨了眨眼睛,把酒放了回来,询问道:

    “怎么?左公子不想当驸马,当场退了长公主的婚?”

    说到这里,汤静煣一急,站起身来:

    “他不会被拖出去斩了吧?”

    “想啥了你?左公子又不傻。”

    老张嗤笑一声,摇头道:“左公子终究是布衣之身,公主殿下点他,他拒绝不了。不过,你那老不死的二姥爷,今天又跑出来嚼舌根了。”

    汤静煣听见这话,脸色微沉,联想到昨天那妇人嚼舌根的事儿,她猜到了些什么:

    “那个老不死的,胡说八道坏左公子的大事?”

    老张就住在临河坊,当年争家产的事儿,还是他帮汤静煣找人说的理,对陈家自然没好感:

    “是啊,说你和左公子共度一宿,不清不楚,不能当驸马。”

    啪——

    汤静煣手儿轻拍桌子,气得是柳眉倒竖,想骂几句,但又担心外面真传出流言蜚语。连忙问道:

    “左公子怎么回应的?”

    “还能怎么回应,左公子的人品,你还不晓得?”

    汤静煣缓缓点头,她虽然和左凌泉接触才几天,但很明白左凌泉的为人,绝不会任人污蔑。

    “那就好,陈家肯定不依不饶吧?公主有没有误会?”

    老张呵呵笑了下,眼神有些古怪:

    “孤男寡女呆了一晚上,左公子即便有一百张嘴,又哪里解释得清。公主也弄不清虚实,不过,公主殿下倒也没误会,还……”

    汤静煣认真聆听,结果发现老张卖关子,她又是一瞪眼:

    “还什么?再不说我把酒倒了。”

    “还发了话,说左公子若是愿意,可以把你一起接进门,公主以后和你姐妹相称,免得左公子为难。”

    汤静煣表情一呆,半天才捋明白这话的意思,有点难以置信:

    “公主殿下这么大方?若是我和左公子有私情,愿意把我也接进门?”

    老张点了点头:“是啊,静煣,你愿不愿意?”

    汤静煣眉儿一皱,还真考虑了下,不过回答也很快:

    “开什么玩笑,我和左公子清清白白的,真答应了,岂不是坐实了我和他有私情,他答应我也不会答应……不过我一个市井女子,好像也拒绝不了哈……”

    想到这里,汤静煣眼神一急:

    “左公子不会真答应了吧?他怎么能这样!我才不嫁。”

    老张脸色全是笑意,打趣道:“那哪儿能啊,左公子为人刚正、说一不二,岂会拿自己和你的名节开玩笑。”

    汤静煣暗暗松了口气——这还差不多……

    “再者,你就一市井女子,长得虽说不错,但比人左公子大了好几岁。人家世家出身的贵公子,俊的又不像话,估计也看不上你,自然没答应。”

    ?

    ‘看不上’对女人的杀伤力,不是一般的大。

    汤静煣脸色微僵,坐直了些:“你别胡说八道,我哪里差了?也就年龄比左公子大点,他要是看不上我,岂会三番五次跑到门上喝酒?”

    老张就知道会是这反应,毕竟女人家都是如此。他继续煽风点火道:

    “三番五次上面喝酒的人多了,那是酒好,不是你好。今天公主殿下都开口了,左公子点个头就能把你接回去,人家就是不点,这不是看不上你是什么?”

    “他……”

    汤静煣瞪着眼睛,还真就被老张给绕进去了,心里很气,竟然有点埋怨左凌泉。

    不过,汤静煣也不是傻姑娘,正想找证据证明左凌泉看得上自己的时候,忽然又回过味来——我这是在作甚?还想证明左凌泉中意自己?

    想到这里,汤静煣便明白老张是在故意调侃她,她一拍桌子:

    “你这老不死的,没事干是吧?人左公子和我毫无瓜葛,自然不会答应这荒唐事,和看不看的上有什么关系?”

    说完后,汤静煣不再搭理老张,起身拿起扫帚扫地,想把老张扫出去。

    嚓嚓嚓——

    老张本就是开玩笑,见汤静煣不上当,便也不说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出了门。

    汤静煣虽然没上当,但不得不说,老张一席话还是很气人——她一个女儿家,不嫁人是因为要守着家业,可不是觉得自己嫁不出去。

    左凌泉能把她接近门都不接,汤静煣知晓左凌泉是性格刚正才这么说,但心里面就是有点古怪念头——万一有一丢丢原因,是因为左凌泉真看不上我呢?

    看不上总得有个理由,姐姐我虽然对你没其他心思,但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吧……

    汤静煣拿着扫帚,在酒肆里来来回回,很想把这莫名其妙的念头抛去一遍,但女人的小心思活跃起来,那是真压不住。她还没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门口便又传来脚步响动,以及一声熟悉的:

    “汤姐?”

    汤静煣浑身一僵,本能的就站直身体,有点做贼心虚。不过好在很快反应了过来,回头看向门口,露出一抹微笑:

    “小左,你来啦?”

    酒肆外,刚刚从左府出来的左凌泉,站在门口观望,发觉了汤静煣的异常反应,还以为汤静煣知道了早上的事儿,对传出‘绯闻’的事儿心有不满。他解释道:

    “早上起云台出了点误会,不过已经说清了,我过来是和汤姐道个歉,事情因我而起……”

    汤静煣从老张哪里听说了,自然不需要左凌泉复述。方才被老张一番煽风点火,汤静煣心里难免狐疑‘左凌泉看不看的上她’,以至于望着左凌泉的眼神都变了些许。

    但两个人萍水相逢、清清白白,汤静煣心里再好奇,也不可能当面问‘你看不看的上我?’,问了没事儿也得出事儿。

    汤静煣沉默半天,怕小心思被看出来,最终做出了不冷不热的模样:

    “无妨,说清楚就好,以后别老往姐姐这跑,让人想歪了怎么办,我可没老牛吃嫩草的习惯,对你没什么意思。”

    左凌泉稍显莫名:“我和汤姐清清白白,本就没什么意思,公主都帮忙澄清了此事,我若是不敢来,岂不显得做贼心虚?”

    汤静煣一时语塞,心里暗暗骂了句老张碎嘴子后,凝神静气,压下思绪,脸色缓和了些:

    “嗯……我是说,这两天别来,你我清清白白,也不能硬着头皮让人找话头。你刚当选驸马,风头正盛,注意你的人肯定多,等过些日子风头过去了,在来关照姐姐生意也不迟。”

    左凌泉也是这意思,见此也不多说,抬手告辞道:

    “我得去栖凰谷几天,那就过些时日再来喝酒了。”

    汤静煣含笑点头,走到门前目送,待左凌泉走远后,眉梢又皱了起来,拿着扫帚重新来来回回。心中这个不好说出口的疑问,看模样要憋很长一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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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一窍不通

    二月初春,京城郊野百花齐放,十里柳林内更是春意盎然。

    左凌泉轻车熟路来到栖凰谷,凭借丹器房的牌子入了门,无需带路,便直接来到了栖凰谷后方的竹林内。

    在城里忙了大半天,过来时已经是傍晚,栖凰谷内的人影多了些,遥遥可见不少身着栖凰谷服饰的年轻男女,在远处规模盛大的圆楼上下行走,还有几人在楼外的空地上切磋技艺。

    左凌泉来过一次,知道那边是栖凰谷弟子的集体宿舍,吴清婉给他安排了个单人小院,他也没过去混个脸熟,遥遥远观几眼后,便来到了竹林深处。

    竹林清幽,隐约能听见几声女子的嬉笑,左凌泉从小径之间走过,抬眼望去,可见悬崖上方的房舍里,已经亮起了灯火。

    他来到石崖下,正想让小花师姐代为通报,上方的吴清婉便已经察觉,从崖畔探出头来,开口道:

    “凌泉,你上来。”

    吴清婉依旧是一袭淡绿长裙,但较之昨天不同的是,眼角带着古怪笑意,目光也不再带着距离感,就好似长辈看着比较亲近的晚辈。

    左凌泉成为了驸马,自是明白吴清婉为何用这种目光看他,他颔首示意后,从瀑布旁边的蜿蜒石梯,爬上了悬崖上的平台。

    平台从崖壁开凿而出,规模不大不小,除开一栋木屋便再无其他建筑。

    此时落日西斜,崖底竹林已经昏暗无光,但悬崖上方还能看到半轮红日,落日余晖把瀑布飞溅的水花点缀成了金黄色,场景如梦似幻。

    左凌泉踏上石坪,便瞧见吴清婉侧坐在悬崖边的石台上,坐姿说不上正式,却又不显懒散,身侧还放着一壶清茶、两个竹杯,配上背后的山水美景,还真有几分世外仙子的出尘之感。

    左凌泉自幼向往修行中人,对这位目前来说见过最厉害的高人,心中自然带着敬意,不紧不慢来到石台附近,抬手一礼:

    “吴前辈。”

    说话间抬眼瞄了下吴清婉。

    昨天过来,左凌泉只是站在石崖下,距离较远并未看仔细。

    此时彼此距离不过三五步,能看到这位栖凰谷的掌房师叔,眉若柳叶眼似秋水,艳红朱唇更透出成熟女人该有的婉约与韵味,但最让人注意的地方是,其面白似羊脂软玉,肌肤如婴儿般细腻,比寻常人看起来要‘干净’很多。

    这个‘干净’不光是表象,而是干净到骨子里,浑身上下不染半点风尘,以至于让人感觉,用来点缀的胭脂水粉,都成了亵渎这份纯净的俗物,抹在这张脸上只会成为瑕疵。

    左凌泉出生富贵之家,美人自然见过不少,但这么‘出尘’的确实是第一次见。而且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这位吴前辈……

    好大……

    左凌泉本身并无轻薄亵渎之意,但这就和男人长得太高,站在人群中必然会吸引目光一样;吴清婉穿的还是较为修身的裙子,侧坐的姿势,使得衣襟上的布扣都给绷出了折痕,呼之欲出,让人想不注意都有点困难。

    左凌泉只是惊鸿一瞥,便自知有些无礼,迅速偏开了无心的目光。

    吴清婉目光也放在左凌泉身上,见他抬眼瞄了下便把目光偏开,还以为这小娃儿害羞,不由勾起嘴角笑了下。

    吴清婉六岁起便呆在栖凰谷,身上没有那么多市井气,也不讲究这些世俗客套,抬手在石台旁拍了拍:

    “你是姜怡的驸马,都是自家人,不必这般拘谨,过来坐下吧。”

    左凌泉见此也没有客套,在石台旁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茶壶。

    “吴前辈消息真灵通,早上才定下驸马,吴前辈便已经知晓了。”

    “我和姜怡她娘是同乡,也是姐妹,姜怡管我叫小姨,她六岁起便由我带着,招驸马这么大的事情,我岂会不知晓。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姜怡这么直接就选了你当驸马,你们莫不是以前便已经暗生情愫?”

    吴清婉给左凌泉倒了杯茶后,稍显好奇的看向左凌泉。

    左凌泉摇了摇头:“就初五那天晚上见过一次,当时不知道公主身份,冒冒失失还得罪了公主。公主为什么选我当驸马,其实晚辈也不得而知。”

    吴清婉只当左凌泉不肯说这些儿女情长的私房话,微笑道:

    “你天赋极好,喜欢修行,和姜怡差不多,她选你也不奇怪。不过,我有点担心她追不上你,你如今走到哪一步了?”

    左凌泉端着茶杯,还以为吴清婉问他和长公主走到哪一步,有些尴尬:

    “呃……刚被选为驸马,什么都没干。”

    ??

    吴清婉稍显茫然,片刻后才明白过来,眼神竟然显出几分嗔恼意味,蹙起眉儿道:

    “想什么呢?我是问你修炼到哪一步了。”

    “修炼?”

    左凌泉从小习武,练的都是拳脚把式,对修炼的了解大多来自说书先生,面对这个问题,自然语塞。他想了想道:

    “我自幼在家琢磨,对修炼一道从未涉猎,也不知道自己具体走到哪一步。吴前辈,可否先讲解一二?”

    吴清婉听见这话,神色间显出疑惑,显然不明白左凌泉连什么是修炼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不过,世上无师自通的天才也不是没有,吴清婉斟酌片刻,还是认真解答道:

    “人之窍穴,你应该懂吧。”

    左凌泉习武不可能不了解人体窍穴,点头道:

    “懂。”

    “修行中人,说白了就是‘炼气’,集天地之灵气,炼化为自身真气,所以修行也被称作‘修真’。

    炼气的第一步,是得在身体里找一个存放‘气’的位置,也就是寻常人所说的丹田气海。”

    吴清婉以前经常教导弟子,说道这里,顺口就问了句:

    “你可知气海在什么地方?”

    左凌泉对这个自然信手拈来,抬手指了指小腹。

    吴清婉满意点头,继续道:

    “气海穴,属于任脉二十四处窍穴之一,等气海打通,便算是初步跻身修行一道,正常人只要不笨,九岁时就能完成这个步骤。”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

    吴清婉根本没想到左凌泉连门槛都没摸到,还以为他修为不错,这些基础的东西没有细讲,继续道:

    “修行中人最初的炼气期,就是打通任督二脉。二脉通成小周天,身体如同一个山谷般,天地灵气自行往内流淌,直至八脉全通趋于完美成大周天;所以炼气之后的修士,被称为‘灵谷境’修士。”

    左凌泉昨天过来,听带路的王锐说起过,修行中人分‘炼气、灵谷、幽篁、玉阶、忘机’五重境界,此时微微点头,稍微明白了些。

    “但修行一道,是逆天而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想要在体内自成周天,得先打通任督二脉全部窍穴;任脉有二十四处穴位、督脉二十八,其中有十二处,很容易成为瓶颈,分为任脉中的‘气海、神阙、鸠尾、中庭、紫宫、璇玑’,督脉中的‘悬枢、至阳、灵台、神道、风府、神庭’。”

    吴清婉说道这里,看向左凌泉:

    “这十二重关,每过一重,修行中人就会强一些,到第七重时可真气外显,也就是江湖上说的‘剑气’。

    正常修士,六岁开始修行,修炼刻苦再顺风顺水的话,能三年过一关便算是好天资;姜怡属于天赋极佳的一类,十五岁便入了五重‘紫宫’,只用了九年,可惜近些年耽搁了。你能胜过姜怡,修为至少到第六重‘璇玑’了吧?”

    “璇玑……”

    左凌泉听的云里雾里,面对吴清婉颇为期待的眼神,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吴清婉等了片刻,见左凌泉不说话,眸子显出惊讶之色:

    “莫非你已经到了炼气第七重?”

    “……”

    “第八重?”

    “……”

    “第九?”

    “……”

    吴清婉坐直了几分,有点难以置信:

    “我修炼三十多年,才到炼气十二重‘神庭’,你别说你都快赶上我了!”

    左凌泉实在装不下去,端起茶杯抿了口,尴尬一笑:

    “嗯……晚辈六岁时想入门,家里专门找了高人过来给我摸骨,说我天生经脉不通,没法修行,所以……所以一窍不通。”

第二十一章 十四年的功力

    一窍不通?

    吴清婉愣了下,还以为左凌泉开玩笑,和他对视片刻,确定他表情不似作假后,才意外道:

    “那你怎么把姜怡打趴下的?”

    左凌泉摊开手来:

    “我三岁起开始练剑,每天一千剑,至今练了十四年,武艺还是不错的。修行中人虽然能借天地之力增强杀力,但经验、技巧借不来,公主一直闭门造车,打不过我很正常。”

    吴清婉目光狐疑,显然不太相信。

    灵谷境之下的修士,都属于炼气初期,重在温养经脉窍穴,确实没有搬山移海、飞天遁地的通神杀力,但也绝非寻常人能媲美的。

    姜怡已经在炼气第五重‘紫宫’站稳了脚跟,即便什么招式都不用,一跳也有丈余高,随便一剑劈下去数百斤力道,而且耐力持久能劈小半个时辰。

    江湖常言‘一力降十会’,这让只锤炼体魄的寻常武人拿什么打?

    吴清婉蹙眉思索良久,还是不相信左凌泉‘一窍不通’,她从石台上起身,站在了瀑布旁的空旷石坪上,开口道:

    “你尽全力对我出手,不必藏着掖着,我得先确定你的真实水平,才能给你安排修炼方向,我想你也不愿意,和那些六七岁的小娃儿一样,从采药抓虫子开始吧?”

    左凌泉知道吴清婉肯定是高手,对这个自然热衷,他站起身来,提着佩剑站在了十步外,抬手抱拳:

    “多谢吴前辈指点,不过晚辈还是提前说一句。我的剑很快,从小到大没遇见过一合之将,我全力出手可能收不住,吴前辈切勿大意。”

    ?

    吴清婉听见这包含‘关切’的话语,眨了眨眼睛,硬是给气笑了:

    “小友,我是栖凰谷五房长老之一,战力在栖凰谷排第五,整个大丹朝前十,你是在担忧我的安危?”

    “呃……”

    左凌泉确实很自傲,但还没傲到这种地步,稍显歉意的颔首后,抬手握住了剑柄。

    落日西斜。

    轰鸣瀑布旁的石坪,在这一瞬忽然安静下来。

    山风撩拨黑色长发,衣袍随风猎猎,手握剑柄的左凌泉,纹丝不动。

    吴清婉本来双手叠与腰间,站姿优雅,但瞧见左凌泉的架势,心中略显讶异。

    方才左凌泉交流,只感觉左凌泉知书达理,完全没感觉到半点锋锐。

    但此时此刻,面前的左凌泉,却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

    身如千年古木立于山巅,任凭狂风侵袭,我自纹丝不动。

    眼神锐利如剑,锋芒毕露的剑,甚至让吴清婉觉得刺眼!

    吴清婉没有感觉到左凌泉身上的气息流转,但这份锋芒在背的穿透力,却又能实打实的切身体会。

    她完全搞不懂,一个年纪这么小的晚辈,是怎么在她面前展现出这种气势。如果是个定力低一点的人,恐怕光看到这个眼神,就已经想避其锋芒了。

    相较于吴清婉的惊异,对面的左凌泉,并没有这么多想法。

    因为他心无杂念!

    左凌泉在蹒跚学步时,知道这个世上有飞天遁地的高人后,便立志要去山巅看一看那从未见过的风景。

    修行一道无门可入,那就自己练。

    即便一辈子成不了仙,也要凭借手中剑,杀的世上无人敢称‘仙’。

    这种想法或许钻牛角尖,但世上恐怕没有人,会在两世为人后,还甘心趋于平凡。

    左凌泉自幼便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他不遗余力的挖掘着自身潜力。

    每天一千剑,听起来很简单,但左凌泉并非每天简简单单的刺一千剑,他只练一手‘中平刺’。

    中平刺是剑技中最简单的剑招,抢中线直刺,剑、手、肩呈一线即可,但简单并不意味着低级。

    相反,简单意味着破绽少,简单意味着直接。

    左凌泉家底殷实,也看过不少武学秘籍,最后自己总结了一个道理——武学是杀人技,无论多繁复精妙的招式,目的都是为了杀人。

    而杀人一剑就够了,只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把剑刺在最准的地方即可。

    那些剑谱上虚虚实实的招数,其实都是为了给这终结战局的一剑做铺垫。

    所以,左凌泉只练这最后的一剑,每一剑都苛求比上次快一点、准一点,每天这样练一千剑,日复一日练了十四年。

    如今自己的剑有多快,左凌泉其实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他出剑的时候,根本不关注其他,全身心都放在了手中这一剑上。

    山风猎猎,瀑布轰鸣。

    时间很短,但好像又很长。

    吴清婉感觉到了左凌泉的不同,她把自己当师长,想做出考校的姿态,并不想做出正面应敌的模样,但本能还是让她下意识松开的交叠的手掌,换成了适合发力的站姿。

    而就在吴清婉姿势转变的一瞬间!

    飒——

    未曾看到剑如何出鞘,锐利剑锋便已经到了身前。

    剑鸣如龙吟,似乎压过了背后的轰鸣瀑布,让天地都为之寂静。

    吴清婉瞳孔猛然收缩,心中杂念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左凌泉身随剑走,袖袍几乎被劲风撕裂,剑刃和目光都未曾有丝毫颤动,直至剑尖刺破吴清婉衣襟的布料。

    吴清婉是修行中人,但不是得道高人,同样肉体凡胎,被这一剑刺穿胸口,即便不死也是重伤。

    但左凌泉会停手吗?

    不会。

    因为他自己都反应不过来,只是拼尽全力一展所学,出剑的本能早已经快过了思绪,哪有机会收剑。

    如果吴清婉挡不住,等左凌泉察觉,恐怕已经是一剑穿心之后了。

    不过,吴清婉修炼几十年,身为栖凰谷五大掌房,也不可能死的这么随便。她确实有些轻敌大意,但十步距离,足够她做出应对。

    就在左凌泉悍然发难,剑尖刺入衣襟的刹那,吴清婉双手已经合十,准确无误夹在了剑刃之上。

    方才还势不可挡的长剑,在双掌之间骤然凝滞,就好似全力刺在了铁板上,再难寸进半分。

    前刺的力道太大,剑尖难以寸进,导致细长剑刃瞬间弯折,绷出一个圆弧。

    吴清婉轻描淡写旋身侧移,右腿如同一条钢鞭,抽向左凌泉侧脸,长腿带动裙摆,在半空撒开,如同一道青色水帘,最前方的白靴,直接踢出了一身爆响。

    啪——

    这一腿若是踢中,左凌泉的脑袋毫不意外会变成烂西瓜。

    好在左凌泉收不住,吴清婉倒是可以。

    石坪之上,悍然爆发的两人又同时戛然而止。

第二十二章 好深的城府!

    左凌泉拼尽全力一剑出去,等反应过来,便发现剑锋停在了吴清婉双掌之间。

    而方才还站在面前的吴前辈,不知何时变成了侧踢的姿势,修长笔直的右腿,停在自己脑袋跟前,带起劲风刮得脸颊和耳朵生疼,不用想也知道其中蕴含着多大气劲。

    如此凶险万分的场景,自是把左凌泉惊出了冷汗,连忙松开剑柄退出半步,心有余悸地看着吴清婉。

    吴清婉其实也惊了一下,但晚辈面前,自是不能露出失态的一面,她压下心中惊讶后,行云流水地收腿站定,把左凌泉的长剑握在手中,目露赞许:

    “好快的剑,我在栖凰谷待了几十年,能出剑这么快的寻常人,还是第一次瞧见。”

    方才虽然刹那便分出了胜负,但其中门道吴清婉还是看的清清楚楚——左凌泉剑快的匪夷所思不假,但其本身确实没有真气流转的痕迹,这一剑靠的是日积月累苦练,沉淀下来的经验和肌肉反应,把最简单的招式用到了最极致。

    在没有修为傍身的情况下,这一剑便恐怖至此,如果跻身修行一道,体内有澎湃真气支撑,这一剑出去有多恐怖,吴清婉都不敢想,恐怕姜怡的水平出剑,她都不好招架。

    因此,吴清婉眼中的赞许没有半点虚假,全是发自心底。

    而对面的左凌泉,心有余悸地退开一步后,心神也收了回来,听见吴清婉的赞许,他正想谦虚摇头,表情忽然一变,眼神也古怪了起来。

    ??

    吴清婉瞧见此景,顺着左凌泉的目光低头看去,却见自己的衣襟上多了条口子。

    方才左凌泉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剑,已经刺破了吴清婉的衣襟,刺的位置是胸口正中,虽然吴清婉城府很深,没有伤到皮肉分毫。但她双手夹住剑刃,旋身侧踢,把剑尖顺势带去了身侧,这也使得本来刺出的小洞,被拉开了一条口子……

    落日余晖之下,石坪上鸦雀无声。

    身着修身长裙的风韵女子,提着剑愣愣低头,只觉胸口凉飕飕的。

    轻柔呼吸之间,淡绿衣襟上的口子忽大忽小,借着夕阳,明显能看到里面的藕色内衬,和白花花两大团儿的边缘轮廓,深不见底……

    !!!

    吴清婉瞪大眼睛,迅速抬手掩住了胸脯,望向左凌泉。

    左凌泉也是懵了下,反应过来后,脊背发凉,只觉长生大道断了一半,不过他表情很正常,如同什么都没看到,自顾自走向石台:

    “吴前辈过奖,转瞬被前辈反制,前辈留手才没被踢死,哪里称得上快字。”

    “……”

    吴清婉定力着实过人,右手掩着衣襟,脸儿都没红一下,眼底神色也迅速恢复如初,摇头一笑道:

    “切磋之时,身体摩擦在所难免,不必放在心上。你以寻常体魄,能做到这一步,确实让我意外,如果能跻身修行一道,用天纵奇才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吴清婉说话之间,走进了旁边的木屋,话语一直未曾停下。

    至于回屋里做什么,左凌泉自然没胆量跟进去看,只是望着天边斜阳,平静道:

    “不说天赋,我觉得自己毅力应该够了,至今不得其门而入,说起来觉得挺不公平的。”

    吴清婉身处木屋之中,当是在换裙子,柔声接话道:

    “不必怨天尤人,修行一道门槛不高,可能没有建树,但绝不可能没法入门,或许是方法不对。”

    左凌泉听见这话,倒是来了兴趣:

    “修行中人,一般是用什么方法修炼?”

    吴清婉动作挺快,两句话的工夫,便换上了一袭暖黄色长裙,从屋里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册。

    她表情和方才一样温婉亲和,勾了勾耳边的发丝,在石台另一侧坐下,将书册递给左凌泉:

    “这是栖凰谷弟子的修行法门,你拿去好好看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

    左凌泉见吴清婉恢复正常,自然也忘了方才的小插曲,抬手接过书册,却见上面写着《养气决》三个简单小字,书册不厚,上面画着人体经脉图,重要窍穴以红点标注,旁边有极为详细的注解,连如何呼吸、有什么感受都写得清清楚楚。

    左凌泉看得很入神。

    吴清婉端起茶杯抿了口,又想起方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剑,心中实在想不通左凌泉为何没法入门。她迟疑稍许,把手放在了左凌泉的手腕上。

    左凌泉感觉手腕触感温润,迅速从书册上回神,瞧见吴清婉给他号脉,坐直身形把手腕放平,让其得以仔细查看。

    不过,吴清婉的号脉,和寻常大夫天差地别。

    左凌泉感觉到吴清婉指尖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试图往他体内渗透,朝胳膊蔓延。

    吴清婉指尖贴在手腕上,蹙眉仔细探查,渐渐眉头紧锁,半晌后才睁开眼帘。

    左凌泉神色认真,询问道:

    “吴前辈,如何?”

    吴清婉蹙眉深思了下,才缓缓摇头:

    “好古怪,经脉未见阻塞,但真气入体沿着经脉游走,不出几步便消散殆尽,感觉像是漏气,你幼年受过殃及肺腑的创伤不成?”

    左凌泉摇头:“自幼养尊处优,没受过伤。”

    “幼年可误食过不知名的花草瓜果?”

    “我记事早,饮食自律,从不贪嘴。”

    “身上可带有什么古怪物件?戒指、吊坠等自幼贴身相随那种?”

    “没有,嗯……剑是我请名匠铸造,材料尽皆过目,不会有问题。”

    “……”

    吴清婉眨了眨眼睛,显然想不出可能的‘病因’了,她沉默了下,摇头道:

    “你先下去休息吧,我仔细想想,若是有解决的法子,再找你印证。”

    左凌泉已经被这个问题折磨十多年,也不急着一时半会。

    眼见太阳已经落山,天都黑了下来,他站起身来,告辞道:

    “天色已晚,叨扰吴前辈这么久,实在惭愧,我先下去了。”

    “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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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浮生恰似冰底水

    栖凰谷内,明月幽幽。

    寒潭旁的小院,虽然环境清雅,但窗外瀑布轰鸣,让在这里住下的左凌泉有些难以入眠。

    院落被竹林环绕,环境素雅,房间内除开床铺、书桌、衣柜,便再无其他陈设。

    桌上青灯一盏,佩剑放在床头,左凌泉盘坐在床榻上,翻看着吴清婉所给的《养气决》。

    各家宗门的炼气法决,都是最核心的立身之本,不可能全记在一本书上,正常都是分成很多本。

    就比如栖凰谷修炼的《养气决》,最高只能修炼到灵谷六重,关键时刻断章。

    如果想学后面的,就得去惊露台拜山头。

    而栖凰谷也是同理,典籍房的作用就是保存炼气法决,把《养气决》分成了十八份,到了境界才会给下一本。

    这样一来,离开师门的弟子,私自传给徒弟,徒弟修炼到的最高境界,也只能和师父齐平,想晋升还得来栖凰谷拜师。

    这算是各大仙家豪门,维持垄断地位的一种方式,放长线广撒网,既节省前期投入,还能博取底层修士的感激。

    吴清婉对左凌泉很欣赏,给的《养气决》,记载了第一重‘气海’到第三重‘鸠尾’的修炼之法。

    左凌泉翻看了片刻,闭目凝神在床上盘坐,用心去感受天地间那虚无缥缈的‘气’。

    只可惜,这样的尝试,哪怕有功法图谱的指引,结果也毫无区别——一无所获。

    在床榻上坐了半天,除开觉得外面的瀑布有点吵外,左凌泉什么都没感觉到,闭目坐得太久,还有些出神,莫名其妙又想起,下午划破吴清婉衣服的事儿。

    两个大白团儿挥之不去,还下意识和汤精煣、姜怡对比了一番。

    知道自己心生邪念,左凌泉停下来无意义的冥想,提起佩剑走出院落,来到水清如镜的寒潭旁,开始日复一日地练剑。

    飒——

    飒——

    瀑布上方的崖壁上,吴清婉同样没休息。

    见识过左凌泉的剑术后,吴清婉翻遍了收藏的书籍,想寻找炼不出真气的答案,只可惜找不到任何头绪;最终她也只能跑到石台上盘坐,低头看着那个年轻人,用近乎死板的方式,往前出着一剑又一剑。

    练习的方法很死板,但吴清婉看得却很专注。

    因为修行便是如此。

    正如姜怡所说,修行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栖凰谷中的所有人,求的都是‘长生’,但长生大道可望而不可即,三千人的宗门,真正能长生不死、容颜永驻的,恐怕一个都没有,所有人都走在一条不可能抵达终点的道路上,还不能有丝毫懈怠。

    在栖凰谷中,无论是掌房师叔还是初入门的弟子,天不亮就得起床,按照师长制定的修炼计划,吐纳冥想、精进修为,之后完成宗门交付的任务,扫地除草、采药巡逻等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样的日子,和左凌泉近乎死板地刺出一剑又一剑,没有任何区别。看似生机勃勃,实则死气沉沉,终其一生都不敢偷懒,也不会有变数,直到一朝得道扶摇直上,或者坚持不住心灰意冷为止。

    吴清婉看着左凌泉练剑,其实明白他为何如此固执地坚持——因为她也一样,希望有朝一日,能见识到‘朝抵南山、夜宿北海’的世间真逍遥。

    走不走得到不重要,至少她现在还在路上。

    飒——

    飒——

    ……

    同一片夜空下,东华城内灯火如昼。

    起云台的事情结束,左凌泉的名字,也在一天之内家喻户晓。

    相较于京城的王侯公卿,隐于山野安心练剑的驸马爷,在这个夜晚,反而像个局外人。

    浮生恰似冰底水。左凌泉的目光,自蹒跚学步起,便放在了冰面之上,对日夜东流的冰底水并不感兴趣;但冰面之下的水流,不管你是否注意,总是在日夜不停地悄然流淌。

    京城状元街,宰相李景嗣的府邸,华灯初上,来访宾客刚刚散去。

    相府后宅内,书房内亮着烛火,窗纸之上倒影出两个剪影,细密言语,在无人院落间隐隐响起:

    “……长公主定下驸马,姜氏宗族,必然会快马加鞭准备公主的完婚。驸马非我等可用之人,得想办法让长公主换个人选,若是等婚典举行完,以长公主的性子,守活寡也不会再选他人……”

    “……公主心意已决,换人恐怕不容易,属下今天已经查过,那个左凌泉从小到大还真就毫无污点,为人刚正、心怀仁善、敬老爱幼、知法守礼,属下挑了一天毛病,挑到最后,自己都想把闺女嫁过去……”

    啪——

    书桌被轻拍了下。

    “人无完人,左凌泉年不过十七,又不是圣人,岂会没半点毛病?前几日当街刺伤崔善英,便是出格之举,虽然事出有因没法给他定罪,但也说明此子侠气过重,容易以武犯禁。派人仔细盯着,找到机会再稍加引诱,即可让其酿下大错……”

    “李相,此子绝非莽撞之人,刺崔善英那一刀,虽然狠,却没伤到半点要害,分寸把握极好。事后左家派人过去赔礼道歉,崔善英还乐得合不拢嘴,看那模样恨不得让左凌泉再来一刀。这说明那小子了解形势,惹得起的才作风狠辣,惹不起的哪里会上钩……”

    “王峥,你尽给他说好话,是真想把闺女嫁过去?”

    “唉~李相言重,我今天那番话下来,想嫁闺女人家也不一定要……”

    啪——

    “属下知罪,这就去想办法,李相敬候佳音即可……”

    ……

    与将相庭院里的暗流涌动相比,皇城之内,气氛则要愉悦很多。

    长公主定下驸马,是举国同庆的大喜事,皇城里歌舞不断,年仅十二岁的小皇帝,带着内侍在御书房外放起了烟花,那欢天喜地的模样,也不知是为姐姐祝贺,还是窃喜管家婆似的姐姐终于嫁了出去。

    御书房内熏香缭绕,桌案上是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奏折。

    龙离公主姜怡,身着黑红相间的宫裙,坐在御案之后执笔批阅,对窗外的喧闹声颇为不满,时不时想开口呵斥皇帝回去写字,但最后还是停下了话语。

    无论如何,驸马定下来,她便真的快要嫁人了。

    嫁人后迟早会离开皇城,再找借口拖延也拖不了太久,和相依为命的亲弟弟,终究会成为两家人。

    以前对弟弟严厉,是想让他早点长大成人,但姜怡也不想让弟弟只记得她的严厉,所以最后的一段日子,该放松的时候还是要放松些。

    桌上青灯一盏,火光照亮了奏折上工整的字迹,但姜怡今天晚上,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选驸马之前,姜怡只把这当成一件麻烦事,但选驸马之后,心态终究还是会变的,哪怕她不愿去想这些,‘左凌泉’这个刚刚熟悉的名字,还是挥之不去的环绕心头。

    冷竹拿着折子,站在旁边搭手,瞧见公主抬手揉了揉眉心,关切道:

    “公主,是不是乏了?要不回宫休息吧。”

    姜怡放下批注的金笔,靠在了椅背上,脸色确实有些疲倦。她转眼望向窗外的圆月,沉默片刻,才询问道:

    “左凌泉在什么地方?”

    “我让缉捕司注意着,中午时分便出了城门,去了栖凰谷方向。”

    “这厮还真是积极……”

    姜怡轻轻嘀咕了一声,休息片刻后,又拿起笔,同时吩咐道:

    “给小姨写封信,让她注意着左凌泉,要是他敢调戏师姐师妹什么的,随时告诉我,我去收拾他。”

    冷竹和左凌泉仅有一面之缘,但对左凌泉的为人已经有所了解,她柔声道:

    “左公子哪里会做出这种事,他又不是京城里那些流连风月的纨绔子弟。”

    姜怡被左凌泉先打服,再说服,听见身边人冷竹还给人家说好话,斜了冷竹一眼:

    “怎么?本宫还没嫁人,你这贴身宫女的心,就已经跑到驸马那边了?现在这么夸他,是想日后随本宫进了门,让他多怜惜你?”

    冷竹和姜怡同岁,也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家,闻言脸儿一红:

    “怎么会呢,我说实话罢了。”

    姜怡知道是实话,但不想听,她琢磨了下,又想起汤静煣的事儿,开口道:

    “本宫反正不觉得他有看起来那么好,他不是在临河坊的酒肆待了一晚嘛,正人君子,岂会在孤身女子的屋里过夜……你去帮我查查,那个汤静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相貌如何,和左凌泉到底是什么关系……”

    冷竹眨了眨眼睛,好奇打量着姜怡,有些不确定的道:

    “公主,你……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吃醋?!

    埋头写字的姜怡动作一僵,继而抬起眼帘,有些气急败坏地道:

    “你这死丫头,我吃什么醋?我会为左凌泉那厮吃醋?我没得选,才选他,我又不喜欢他,他外面有十个八个女人,我都不在乎……”

    “不在乎,公主查汤静煣作甚?”

    (→_→)

    “咳,是婢子多嘴。公主可以不在乎,但驸马有私情,不能瞒着公主,我这就去查……”

    “算了算了,查什么查,弄得我真吃醋一样……”

    ??

第二十四章 巡山

    月朗星稀,山谷寂寂。

    瀑布轰鸣承托着剑鸣,东方不知不觉发白,新的一天到了。

    左凌泉早早起床,跟随着小花师姐,来到了栖凰谷的起居房,领取衣服、门牌,正式成为了栖凰谷的弟子,因为是吴清婉招进来的,理所当然也被分在了丹器房。

    丹器房顾名思义,管理着宗门的丹药和修炼器物,平日里的主要职责,是采摘、晾晒药物,入门早的师兄师姐,则是负责炼药、制造器具等等。

    左凌泉并没有仰仗自己的驸马的身份,让吴清婉对他太过优待,按照寻常弟子的步骤,每天跟着师兄师姐们一起打坐冥想、做些简单的事务,同时求知欲很强地了解修行的各种门道。

    而吴清婉对左凌泉有所偏爱是必然的,闲暇时分都在钻研书籍、询问同辈师兄,对左凌泉的问题也知无不答,想让左凌泉顺利入门。

    左凌泉心思聪慧、性格沉稳,也不缺大毅力,对于吴清婉的叙述过目不忘,甚至能举一反三,稍加点拨便明白其中的门道和后续路数。

    但可惜的是,左凌泉的身体,就好似一块会走路的石头疙瘩,明明一点就通,就是没法付诸实践,弄得吴清婉都开始疑神疑鬼,怀疑左凌泉在故意装学不会逗她玩。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事情最后还是出现了些许转机。

    一晃七天过后,时间来到了二月中旬。

    左凌泉在丹器房落户,七天下来也熟悉了栖凰谷的环境和各位师兄师姐。

    按照师门的安排,弟子不可能只在谷内闭门造车,每隔几天,都会跟随谷内执事或实力强的师兄,前往山脉深处巡逻,沿途采集药材、驱逐凶兽,以保证山外居民区的安危。

    长青山脉横跨大丹朝西侧,入门早修为高的弟子,会巡视整个大丹朝沿线,一出去就是个把月,而刚入门的,自然没本事跑那么远,只需要出去三天。

    左凌泉刚来不久,又没有半点修为,本来没机会去巡山,但他已经不是六岁幼童,自保能力也有,吴清婉便打了招呼,让他跟着出去历练。

    清晨时分,左凌泉身着栖凰谷制式的黑色弟子袍,手持佩剑带着干粮,来到了栖凰谷的中心广场上。

    广场的正后方,有一座大殿,是栖凰谷的宗门正殿,平日常年关闭,也就在遇到重大事情时,才会开启。

    殿前广场上,出去巡山的队伍很多,一队二十人,都在正殿外的广场等待出发,大部分都是炼气一、二重的小修士,年龄参差不齐。

    左凌泉在偌大广场上寻找了下,来到了吴清婉所说的队伍旁,带队的是执剑房的执事佘玉龙。

    佘玉龙是大师伯的亲传弟子,年仅二十四,已经过了十二重关中的第七重‘悬枢’。

    天赋好的修士,六岁开始修行,顺风顺水不遇瓶颈,三年通一窍,到第七重也得二十七岁,佘玉龙二十四便入七重,足可见其天赋之不俗,因此在谷内很受师长的重视。

    左凌泉来到队伍旁,背负长剑的佘玉龙,便和气开口:

    “凌泉,你第一次出去巡山,无需和其他师兄弟一样轮班值守探路,跟紧步伐不要走丢即可,否则,我没法和姜师姐交代了。”

    左凌泉虽然没有刻意宣扬,但他相貌太出众,身份又比较特殊,栖凰谷也不是太大,个人事迹短短几天,便被丹器房的几个八卦师姐传得人尽皆知。

    面对佘玉龙的调侃,左凌泉付之一笑,和一帮年轻男女站在了一起。

    这次出去的人中,还有初来时在大门口遇上的王锐。

    王锐是戒律房的弟子,十八岁入炼气三重,放在栖凰谷算中等偏上,为人乐观外向,和各房师兄弟的交情都不错。

    瞧见左凌泉过来,王锐提着剑走到了跟前,打趣道:

    “左师弟不用担心,山里面也没多少凶兽,即便有,有我王锐在,必然也护得左师弟周全。不过作为报酬,以后我在栖凰谷混不下去出了山,左驸马可得给我安排个好差事。”

    “哈哈……”

    一众年轻男女,都是轻笑出声,不过马上就被行事严谨的佘玉龙压了下去。

    左凌泉身手肯定不弱,这些个小娃娃当成保护的对象,他心里有些好笑,不过他也没有刚来就抢师兄师姐风头的意思,也没说什么。

    待所有人到齐后,佘玉龙点完名册,带着一行二十人出发,自栖凰谷后山的出口,进入了绵延无际的山脉之中。

    竹林旁的瀑布上方,一袭暖黄长裙的吴清婉,也在崖旁遥遥眺望。

    谷内弟子出去巡山,并非百分百安全,否则这山也不用巡了。

    山脉内凶兽繁多,虽然大部分不会跑到外围,但每年总有几只迷路的跑错地方;巡山的弟子遇上,需要斩杀或者驱逐,不能让其跑出山脉祸及百姓,搏杀之中难免出现伤亡。

    吴清婉虽然相信佘玉龙的身手,但凶兽可不会按照弟子的战力来,万一遇上个没法对付的,没有师长施以援手肯定出事。

    姜怡刚选完驸马,若是左凌泉出事儿,吴清婉作为长辈不好交代,她犹豫再三,还是折身回到了屋里取出佩剑,自悬崖畔一跃而上,遥遥跟随在了队伍后方……

    -------

    二月春日悠悠,又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

    绵延无际的长青山内,二十名青年男女排成一线,在山岭间蜿蜒曲折的道路上缓慢前行。

    周边虽然绿树成荫、草长莺飞,但地处深山老林,树冠遮天蔽日,也没什么可看的风景。

    巡山的事儿很枯燥,左凌泉巡视的区域,又是自栖凰谷至百里外的黑瞎子岭这一片,距离栖凰谷很近,不知被师兄师姐们踩过多少遍,别说遇见凶兽,遇见只松鼠都能让人瞅半天。

    随行的二十名弟子,身上大多有宗门安排的任务,每到特定的地方,就会结伴爬上山岭、下到溪涧,采摘已经长成的草药,余下人就原地等待休息;到了夜晚,所有人就在前人搭建好的营地里休整,到了天亮继续出发。

    左凌泉起初还有所提防,但走了一天一夜后,渐渐也发现这就是普通的巡逻,心中的谨慎也稍微放松了些许,一直在和走在旁边的王锐闲聊。

    到了第二天下午,天空乌云密布,又下起了绵绵春雨。

    佘玉龙为保险起见,没有强行赶路去黑瞎子岭,直接提前在鸡冠岭下的营地里停了下来。

    鸡冠岭的营地,位于山坳之间,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石洞,以前过来的师兄师姐,已经在石洞外搭建好的土灶,石洞里面甚至用木头、茅草搭建了临时的床铺,后来者只需维护一下便能使用。

    连续走了近两天山路,栖凰谷的年轻男女大多疲惫不堪,进入山洞放下随身物件后,便靠在了石壁上休息吃干粮。

    左凌泉体魄强健,跑了两天并不累,但难免对修行中人的日常生活有所失望。

    两世为人,在左凌泉的想象里,修行中人应该是不动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动法宝满天飞那种。

    可栖凰谷的修行中人,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群药农,不能说虚度光阴,但做这些琐碎小事确实有点浪费时间。若不是吴清婉认真在帮他探寻没法修行的问题,左凌泉恐怕还真就对栖凰谷没了兴趣,回京城练自己的剑了,陪长公主吵架,也比在这地方躲雨强啊。

    山洞外阴雨绵绵,左凌泉站在山洞入口,拿起水囊抿了口,心情由最初进入栖凰谷的欣喜,又变成了往日无门可入的迷茫。

    王锐站在左凌泉身旁,或许是感觉到了他的无聊,开口道:

    “修行就是如此,九成九的时间都枯燥无味,熬不住这条路也就断了,我刚来也和你一样觉得没意思,不过习惯了之后,感觉还挺不错,毕竟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

    身后的一个小师弟,也是初次巡山,腿都快走断了,听见言语,抱怨道:

    “王师兄,这熬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王锐呵呵笑了下,抬眼望向在营地周围仔细巡视的佘玉龙:

    “好好修炼,和佘师兄多学学。听师伯们说,明年给惊露台送香火钱的时候,要把佘师兄一起带去,到了外面,就算是熬出头了。”

    师弟妹们听见这个,眼中都露出绝望神色,毕竟佘玉龙在谷内的表现太优秀,全身心沉静在修炼之上,就像是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从小到大都没偷过懒,寻常人根本没法比。

    左凌泉也在旁听,他没法修行,能进栖凰谷都是走后门,尚未想过去外面的事儿,反而对王锐所说的香火钱比较好奇:

    “咱们栖凰谷,还得给大燕朝的宗门进供?”

    王锐靠在石洞旁,摇头道:

    “这可不能说是进供,想拜入南方九宗的修行中人如过江之鲫,哪怕是入外门也难比登天。人家不缺栖凰谷这点香火钱,咱们能给惊露台供奉香火,还是看在咱们祖师爷,师出惊露台的份儿上,人家才勉为其难收下。像是北边的扶乩山,旁门左道的野修出身,有再多神仙钱都找不到门路送。”

    左凌泉听说过所谓的神仙钱‘白玉铢’,但白玉铢俗世用不了,他即便万贯家财也没见过,稍显好奇道:

    “王师兄所说的神仙钱,可是白玉铢?”

    王锐知道左凌泉出生世家,家里富得流油,但肯定没见过白玉铢,他眼底显出几分嘚瑟,转过身来,当着诸多师弟师妹的面,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盒子:

    “正是,白玉铢可不是普通银钱,只有南方九宗能铸造,想要用俗世银钱去兑换的话,一枚价值不下百两纹银;不过,大丹朝不产这玩意,一般没人愿意换成寻常银两,多是以奇珍异草来换取。我这一枚,便是去年在山中采药,找到了一株百年灵芝,吴师伯奖励给我的。”

    说话间,王锐把木盒打开——木盒里面垫着绸缎,放着一枚铜钱大小的雪白钱币,通透晶莹如软玉,不用摸就知道手感极佳,正面刻有两字:

    【铁镞】

    在场的都是修为低微的年轻弟子,最小的不过十一二岁,可能见过白玉铢,但自己肯定没有,眼中都露出艳羡之色。

    左凌泉第一次瞧见这玩意,听闻价值百两纹银,还不够他一顿酒钱,自然没有太客气,抬手就拿了起来,仔细观摩。

    白玉铢触感也和玉器类似,但重量很轻,除此之外便再无特别之处。

    左凌泉扫了一眼后,询问道:

    “王师兄,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王锐见左凌泉毫不客气的拿起白玉铢,眼皮都跳了下,不过想到对方家室,怕被觉得太吝啬,犹豫再三还是没抢回来,只是有些纠结的道:

    “嗯……白玉铢是以秘法封存灵气而成,蕴含的灵气,约莫能让一重气海的修士,把气海补满,捏碎后便能以炼气之法吸收;不过,灵气无处不在,一般没人这么奢侈……诶诶,别捏,我可就这一枚。”

    左凌泉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把白玉铢完好无损的放回了盒子,正想开个玩笑,石洞外面,却忽然传来一声:

    “禁声!”

    过渡两章,铺一丢丢设定,再不铺就成历史武侠了……

第二十五章 剑气

    黑云遮天蔽日,鸡冠岭下枯藤老树盘结。

    细细密密的雨珠从天空落下,整个山坳间只能听见远处溪涧的流水声。

    随着佘玉龙的一句‘禁声’,石洞内的话语戛然而止。

    左凌泉按住了腰间的剑柄,王锐则是收起木盒,同时看向外面。

    石洞外的密林间,身着黑衣的佘玉龙,已经拔出了背上的佩剑,剑锋之上,显出若有若无的白色微光,这是入了炼气七重,真气外显的表现。

    左凌泉耳力过人,侧耳仔细聆听,密林间并没有什么动静,他犹豫了下,无声无息走出石洞,靠近佘玉龙。

    王锐在这次巡山的师兄弟间,算比较厉害的,见外面有情况,也提着佩剑,走在左凌泉身侧,沿途谨慎打量周边。

    佘玉龙察觉左凌泉和王锐到了身后,抬起左手示意停步,轻声开口道:

    “东南方向有动静,必然藏着东西。凌泉,你回去呆着;王锐,你随我来。”

    王锐微微颔首,跟着佘玉龙,一前一后进入了密林。

    左凌泉虽然没有修为傍身,但本身武艺不低,跟着出来,总不能打酱油,迟疑片刻,还是跟在了后面。

    佘玉龙见此微微皱眉,但也没有多说,带着两人进入了密林。

    密林间满是枯藤老树,没有任何道路,走到深处,树冠把本就阴暗的光线遮蔽,连身前五步都难以看清。

    三人手持长剑,在林间无声前行。

    左凌泉知道凶兽的厉害,并未托大,仔细分辨雨声之外的一切动静,约莫朝着东南方向走了百余步后,终于听见些许细微的声响。

    斯斯——

    吸气的声音。

    左凌泉和佘玉龙同时转头,看向山林深处一堆杂草丛生的灌木,见灌木距离他们仅有两丈,心中都是一惊。

    跟在旁边的王锐,察觉动作,也转身看向灌木丛,但脚步刚刚一动,脸瞬间白了,颤着嗓音低声开口:

    “你们跑吧,我好像踩到大家伙了。”

    左凌泉和佘玉龙迅速低头,才发现躺在脚下的杂草间躺着一根‘圆木’。

    圆木上布满青色鳞片,足有男子腰身粗细,往前一直延伸到前方的灌木丛里。

    左凌泉还没来得及细看这是什么东西,前方的灌木丛便骤然炸开,碎叶横飞间,探出一个三角蛇头,双眸猩红,血盆大口布满倒刺似得獠牙,如蛇捕鼠般朝三人冲来。

    “退!”

    佘玉龙抬眼瞧见此景,脸色骤变——他巡山多次,认得出这是猩目蟒。猩目蟒多出现在生长蛇吻草的地方,长年取食蛇吻草,时间越久体型越大。眼前这条猩目蟒,少说也有三丈长短,没个三十年时间长不到这么大。

    猩目蟒以皮糙肉厚、动作迅捷著称,以佘玉龙炼气七重的战力,提前发现或许能击杀,但走到跟前才发现,还被猩目蟒突袭,想要招架谈何容易。

    眼见猩目蟒急袭而来,佘玉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飞身往后退去,长剑竖在身前以防不测。

    左凌泉自幼习武,虽然没有修为,但肉体反应比佘玉龙还夸张,在猩目蟒冲出草丛的瞬间,已经准备躲避。

    可就在左凌泉准备后撤的时候,余光却发现,旁边的王锐往前‘滑去’。

    王锐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显然不是自己脑袋一热往前冲。

    左凌泉往下扫了眼,才发现王锐的双腿已经被蛇尾卷住,被拖向扑来的蛇头。

    左凌泉眼神微变,不假思索便一把抓住了王锐的肩膀。

    佘玉龙也瞧见了王锐的境遇,但并未伸出援手,而是后撤间厉声道:

    “顾自己!”

    只是,左凌泉在初来乍到的临河坊遇见凶兽,力所能及之下都不会袖手旁观,此时有些许交情的王锐即将落入蛇口,又岂会冷漠到看着对方死?

    左凌泉也没想过依仗佘玉龙,抓住王锐的肩膀后,在巨大的拉扯力下,整个人被一起拽向蛇口。

    他先是一剑劈下,试图将蛇尾劈断。

    只是蛇尾也有碗口粗细,表皮覆盖鳞甲,仓促一剑只劈出寸余深的口子,并未阻止巨蟒的拖拽。

    眼见已经被拖到蛇口之前,腥臭气息扑面而来,左凌泉再次抬剑,想以长剑卡住蛇口。

    这些仓促之间唯一能做出的举措,在佘玉龙看来,和送死无异。

    猩目蟒是带毒的,即便卡住蛇口,毒牙喷出的毒液,同样能让王锐尸骨无存,而左凌泉若是不慎沾染毒液,非死即伤。

    佘玉龙并非无情之人,也在乎师弟们的性命,但修行一道何其漫长,任何一个冒险的决策,都会让人大道断绝。

    佘玉龙踏上这条路的那天,便知晓一个真理——活着才配修行,死人皆归尘土。

    所以,佘玉龙这种时候不会搭手,他可以为此愧疚一辈子,但不能死在这里连愧疚的资格都没有。

    沙沙沙——

    密林间枝叶横飞,不过眨眼之间,猩目蟒便将两人拖到了面前,一口咬下。

    左凌泉长剑刺入了蛇口,但也看到了蛇口中蓄势待发的毒牙。

    千钧一发之际,左凌泉知晓很难救下,毫不犹豫反手一剑斩向王锐被缠住的双腿。

    便在此时,三人上方遮天蔽日的树冠间,忽然响起一声剑鸣。

    飒——

    剑鸣声带动风雨,似乎搅碎了整个树冠。

    哪怕目标不是左凌泉,左凌泉也感觉到了那势不可当的杀力。

    左凌泉剑锋骤停,余光抬眼看去,却见树冠之上,一名身披蓑衣的女子从天而降,手持三尺利刃,剑锋上有青光流转,靠近剑光的雨珠和枝叶,尽皆化为齑粉。

    灵谷境修士,能真气离体而不散,具象化在眼前,便是那道似乎能斩碎世间一切的青色弯月。

    吴清婉距离灵谷还有一步之遥,出体的剑气,远不及灵谷境修士稳固,但震住尚未入门的左凌泉,足够了。

    剑起剑落,不过在一瞬之间。

    左凌泉只瞧见一道丈余长的青色寒芒,自巨蟒头上划过,密林间的纷扰便戛然而止,又尘埃落定。

    三丈长的庞然巨物,倒在了密林之间,蛇头被整齐劈成两半,掉在地上血水横流。

    王锐吓得面无人色,摔在了地上后,尚未回神,只是呆呆看着面前的蛇尸。

    佘玉龙心思沉稳,瞧见吴清婉来了,迅速收剑站定,抬手一礼:

    “吴师叔。”

    左凌泉剑锋骤停,又迅速弹了起来,先是看了看地上的蛇尸,又看向站在树枝上倒持长剑的吴清婉,意外道:

    “吴前辈,你怎么来了?”

    吴清婉眉锋紧蹙,完全没有在栖凰谷时的温婉,看起来更像是个严厉的师长。她扫了一眼下方境况后,沉声道:

    “佘玉龙,方才为何见死不救?”

    佘玉龙听见这带有斥责的质问,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认真回应:

    “救不了。”

    左凌泉知道佘玉龙说的是实话,方才那种突发状况,他和佘玉龙联手都不一定能救下,但佘玉龙近乎冷漠的平静,还是让他眉头紧蹙。

    树杈上的吴清婉,同样对佘玉龙的回答心有不满,这是一个人正常的反应。

    但吴清婉心里同样知晓,佘玉龙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

    师长们曾经教导过,修行一道,本就是‘大道独行’,漫长岁月里要面对多少抉择,常人难以想象,一旦走错半步,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以栖凰谷师长的见解,世俗的仁义道德、礼义廉耻,甚至血脉亲情,对修行中人来说,只会成为累赘,因为一旦求了长生,你所知的一切,都会在漫长岁月中成为过客,只剩你一人在世间独自前行,没有铁石般的心肠,根本没法在这条道上走到最后。

    而佘玉龙是天生的修行中人,在困局面前的取舍,或许会受人诟病,但他的抉择确实是正确的。

    吴清婉一直记得师长们的教诲,因此虽然不满佘玉龙近乎冷血的平静,但沉默片刻后,还是轻轻点头:

    “不错,带着王锐和其他弟子回栖凰谷吧。”

    佘玉龙躬身一礼,上前扶起绝处逢生的王锐,往石洞走去。

    左凌泉没想到吴清婉会夸奖佘玉龙,他站在大树下,待佘玉龙走远后,才摇头道:

    “这个佘师兄,有点冷血。”

    和左凌泉独处,吴清婉依旧没露出那副温婉的模样,而是问道:

    “左凌泉,方才明知救不了,为何还要冒险上前?”

第二十六章 突发奇想

    方才吴清婉一直站在树上,甚至连这条猩目蟒,都是她故意引来的。

    这么做,自然是借着机会,考校出来巡山的弟子。

    如果说佘玉龙的做法,是毫无人性,但应对得当的话,左凌泉的反应,就截然相反了——饱含人性光辉,但根据实际情况来看,单纯地是在犯傻。

    吴清婉喜欢左凌泉的性格。

    相信世间很少有人不喜欢,一个浑身侠气,敢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的人。

    但栖凰谷的师长,曾无数次叮嘱过——修行一道不是江湖,追求的是‘长生’,修行说白了就是‘劫掠天地而肥自身、死道友莫死贫道、活到最后我就是老祖’。‘侠’这个字,在修行一道上只是个笑话,百年千年之后,你曾经做过什么事,还有谁会记得?

    因此,吴清婉即便喜欢左凌泉的性子,此时此刻,还是没说出夸奖之语,反而追问其缘由。

    左凌泉听见吴清婉的话,回答得同样干脆:

    “尽力而为,再说我也不知道救不下来,总得尝试一下。”

    吴清婉眨了眨眼睛,又问道:

    “如果你明知救不下来,方才会不会出手?”

    左凌泉思索了下,点头:“救是行事准则,救不下来是结果,两者不牵扯。相识之人落难,是个人都会施以援手,至少会尽力而为。”

    吴清婉从树上跳了下来,稳稳当当落在左凌泉面前,严肃道:

    “你这是犯傻,修行一道何其漫长,明知救不下来,还舍身犯险,总有一天死在路上,还求什么长生大道?”

    左凌泉两世为人,不管哪一世,都没人教过他‘见死不救’。

    听见吴清婉说他犯傻,他很干脆地回应:

    “吴前辈,我这是犯傻的话,我也没见栖凰谷有多少大聪明,求得了长生大道。”

    ('–')....

    吴清婉哑口无言。

    左凌泉知道吴清婉在教他修行中人的处世之道,但为人处世的道理,他从不需要外人教。

    见吴清婉没话说了,左凌泉又柔声道:

    “不说这个了。吴前辈方才那一剑,当真华丽,那青光便是剑气?”

    吴清婉心里面其实特别满意左凌泉的回答,别的不说,这品性当姜怡的相公,她一百个放心。

    不过作为师长,吴清婉还是违背心意,摆出了稍显不满的模样,转身往山岭外围行走:

    “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便可以离体而不散,‘剑气’只是形容,其实刀枪剑戟都可以。真气也不光是用来搏杀的,外面还有高人,可以用真气来施术、画符、炼丹等等,栖凰谷不教这些罢了。”

    左凌泉似懂非懂地点头,连他真气都炼不出来,其他花活了就更别想了。他稍微琢磨了下,询问道:

    “吴前辈,在我看来,自天地炼化而来的真气,看似玄妙,但实质就和血液一样,流淌在身体脉络之间。我曾经听说过‘输血’的说法,如果你把真气,直接灌注到我体内,那我能不能直接用?”

    ??

    吴清婉脚步一顿,稍显怪异瞄了左凌泉一眼:

    “修行中人,体内真气皆是以滴水穿石之功,从天地间炼化而来,一分一毫都是无价之宝,哪有随便给别人道理?”

    言外之意——你脸皮真厚。

    左凌泉明白意思,呵呵笑了下:“我也就随便一说。”

    吴清婉顶着斗笠继续行走,又道:“这法子早已有之,但用处不大,副作用不小,一般只在绝境之时,身边没有任何丹药,才会用此法给同伴治伤。传功之类的事儿,你想都别想。”

    左凌泉冒着细密小雨跟随,询问道:“为什么?”

    吴清婉轻轻叹了口气,孜孜不倦解释道:

    “万物皆分五行,人同样如此,灵气由五行之气混合而成,没法直接入体。炼气之法,就是把自身所需要的‘气’,从灵气之中剥离出来,去芜存菁取其精华,再纳入体内;不能用的,就按照五行相生之法,炼化为自己可用的……

    ……修士炼化而来的真气,和自身五行之属匹配,浓郁而纯粹,贸然接受他人真气灌注,如果五行相克,相遇后当场就得爆体而亡。”

    左凌泉微微点头,倒是明白了大概意思——这就和输血一样,随便找个人把血输进去,若是血型不一样,当场就得暴毙。

    “即便五行相生,或者彼此五行所属一致,炼化而来的真气,也不会毫无区别,这就和世上没有两个相貌完全一样的人同理……

    ……两种真气混在一起,想要让其合二为一,还得把得来的真气,再炼化一遍,否则会影响自身真气的精纯,不仅不会实力暴涨,下跌都是常事;所以只有在濒临绝境的时候,才会用这种方法给同伴治伤。”

    左凌泉算是明白原理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好笑地道:

    “我本身没有半点真气在身,相当于空瓶子,是不是就不会出现五行相克的情况?”

    吴清婉翻了个白眼:

    “经脉窍穴本就连在一起,修行中人所谓的‘打通’,只是以未炼化的灵气刺激,让经脉窍穴坚韧稳固,得以承受自身真气的游走。你都没修行过,体内经脉窍穴如同纸糊,我探查时都得小心翼翼,直接把大量真气强行灌注入体,你觉得你是什么下场?”

    左凌泉这么多年下来,一直找不到自己的‘病因’,心里何尝不着急,他想了想:

    “正常来说会爆体而亡,但吴前辈不是说,我体内漏气嘛,要不试试?这样或许还能找到漏气的地方。”

    吴清婉眼神微动,在雨林间停下脚步,倒真觉得这是个法子。

    不过这种做法,危险性不言而喻,稍有不慎,便是经脉窍穴受创的下场,留下后患也不无可能。

    左凌泉注意着吴清婉的细微表情,知道有戏,反正他无门可入,就当死马当活马医了,含笑道:

    “前辈真将自身真气全灌进来,我也不敢接。咱们可以循序渐进,我承受不住,就告知前辈,绝不会逞强。”

    吴清婉这些时日,也被左凌泉的‘疑难杂症’弄得毫无头绪,此时有了些许方向,稍作犹豫后,还是点了点头:

    “也行,反正你也没法逞强,经脉承受不住的感觉,犹如被五马分尸活活撕成几块,你会叫的。”

    这句话不知是恐吓还是开玩笑。

    左凌泉迷茫这么多年,即便真的痛不欲生,也会尝试,当下自然没有退缩。

    两人打定主意,也没有挑个良辰吉日的意思,吴清婉对附近熟悉,带着左凌泉,来到了山岭之间的一处溪涧旁。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深山老林无灯无火,安静得只有溪水流淌的轻微声响。

    左凌泉来到小溪边,取出火折子放在雨水淋不到的位置,又找了个大石头,冒雨在上面盘坐,询问道:

    “吴前辈,我该怎么弄?”

    吴清婉把佩剑放在石头上,并肩坐在了左凌泉身侧,柔声道:

    “把衣服脱了。”

    “嗯?”

    左凌泉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特别是孤男寡女待在深山老林里面。

    不过想到吴清婉修为这么高,真要对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他也反抗不了,想也没用,这个念头很快就抛去了一边。

    左凌泉借着昏黄火光,褪去了身上的黑色长袍,露出结实的上半身,然后低头看去:

    “呃……前辈,裤子应该不用脱吧?”

    吴清婉眉梢轻蹙,懒得回答这个没意义的问题,抬起纤白手掌,按在了左凌泉肚脐下方的气海穴上,体内澎湃真气,一丝一缕地缓慢灌入。

    左凌泉端正盘坐,闭目凝神,耐心感受。

    只是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肚子下贴着一只柔滑玉手,除开有点痒痒,半晌不见其他动静。

    左凌泉等待许久后,忍不住询问道:

    “吴前辈,你开始了?”

    吴清婉小心翼翼地运气,闻声抬起眼帘,关切道:

    “疼吗?”

    “不疼,有点痒。嗯……前辈可以动作大些,我感觉受得住。”

    “是嘛,那我用力了,受不了你就开口。”

    “嗯。”

    ……

第二十七章 十年苦修无人问,一朝剑出四海平!

    长夜漫漫,夜雨绵绵。

    左凌泉赤着上半身盘坐,总觉得两人的对话有点古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古怪,想想还是抛去杂念,认真感觉。

    随着吴清婉加大力道,左凌泉很快感觉到,肚脐下传来灼热之感,体内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好似一股热流,在肚子附近游蹿。

    第一次亲密接触,不舒服的感觉肯定有,但远没有到痛不欲生的地步,他便没有说话。

    雨夜之下,吴清婉透过昏黄火光,已经能瞧见左凌泉胸口发红,雨水淋在肌肤上,冒出丝丝缕缕的雾气。

    吴清婉起初只是在小心尝试,但渐渐就发现了不对劲。

    上次在栖凰谷探查,她灌入的真气如石沉大海后,便没有再继续探查。

    这次她大胆了些,源源不断的往左凌泉体内灌入真气,却发现左凌泉的身体好似个无底洞一般,还真就摸不到边际。

    吴清婉抬起眼帘,看向左凌泉闭目的侧脸:

    “你确定你没事?”

    “确定没事,就是有点烫,嗯……好像还在自下往上蔓延,感觉其实挺舒服,就和刮痧差不多。”

    ?

    吴清婉眉宇间显出疑惑,她现在灌注的真气,已经超过炼气第一重所能承受的最大范围了。

    按理说,左凌泉未曾修行,经脉从未受过淬炼,应该扛不住才对,怎么会和没事人一样?

    吴清婉确定左凌泉没事后,没有停手,继续源源不断的往其体内灌注。

    左凌泉闭目感觉身体的情况,能清晰察觉到,有一股热流在体内壮大,经过最开始的不适应过后,渐渐觉得特别舒服,浑身都充斥着力量感。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小溪边的石头上,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一个时辰。

    吴清婉的表情,也从最开始的疑惑、惊讶,慢慢变成了不可思议。

    吴清婉修行多年,从第一重‘气海’到第十二重‘神庭’都走过一遍,很清楚的知晓各阶段修士,体内最多承载多少真气。

    任督二脉五十二处窍穴,在炼气期,每处窍穴能承载的真气相差不会太多,如果以气海修士为例的话,二重神阙,约莫比一重多五倍;三重鸠尾,则比气海修士多十倍;四重十五倍,以此类推。

    她把真气灌注到左凌泉体内,从最开始的第一重、第二重,渐渐到了第五、第六、第七……

    慢慢的,吴清婉都开始心惊肉跳,就和手儿贴着炮仗似得,生怕旁边的年轻人,直接在她面前炸开。

    可前面的左凌泉,浑身笼罩在白色水雾之间,一直纹丝不动,好像并没有感觉到吃力的样子。

    这种反应,甚至让吴清婉担心起自己来——别弄到最后,把自己榨干了,都满足不了左凌泉。

    不过,这个想法显然有点夸张。

    人从六岁起开始修炼,一年通一窍,跻身十二重神庭也得十八岁,这种天资,放在南方九宗,或许都是少有的天纵奇才。

    左凌泉今年才十七,而且从没有练过正儿八经的炼气法决,怎么可能比她强。

    能出现目前的反应,在吴清婉看来,只能是左凌泉的体制比较特殊。

    既然左凌泉能承受,吴清婉也一直没停手,源源不断灌入真气,直到又一个时辰过去,灌入的真气已经是炼气十重所能承受的极限,左凌泉才皱起眉来:

    “吴前辈,等等,感觉……我也说不清楚什么感觉,反正不大对……”

    吴清婉听见这话,竟是暗暗松了口气——她任督二脉五十二处窍穴全稳固,体内蕴含的真气,约莫就是一重气海修士的五十多倍,方才一下就耗出去七八成,重新炼化填满都得个把月,她都不敢想左凌泉是怎么抗住的。

    吴清婉收回手掌,额头上也蒙上了一次细汗,她抬手擦了擦,起身站在左凌泉的面前,询问道:

    “感觉如何?”

    左凌泉体内藏着吴清婉灌输而来的澎湃真气,感觉非常奇怪,就好像多动症般,身上憋着一股劲儿,随着真气灌入停止,充斥全身的热流,又迅速在消退,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会消散一空。

    左凌泉站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红的身体,想了想道:

    “感觉全身都在漏气。”

    “全身?”

    吴清婉莫名其妙,连忙抓住左凌泉的手腕探查,果然发现,本来还如江河般澎湃的真气流动,在迅速衰减。

    其实不用号脉探查,左凌泉浑身雾气弥漫,在雨幕之中迅速化为虚无,肉眼都能瞧见,场景就和修行中人自行散功一般。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呀。”

    吴清婉围着左凌泉转了一圈儿,既不解,又心疼这好不容易炼化而来的真气,想收回来都没法收。

    左凌泉好不容易体会到了修行中人的力量感,马上又要跌回原地,心中的沮丧可想而知。他感觉着体内飞速流失的真气,有些不甘心的道:

    “吴前辈,我现在能不能用这些真气?”

    吴清婉蹙着眉儿,柔声道:

    “既然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按理说能调用。不过剑技、术法都有特定的运气脉络和心得,你都没学过这些,怎么用?”

    左凌泉身上的真气都快跑光了,心疼也没用,还不如跑光之前爽一把。

    他从三岁起开始习武,练剑练了十四年,练的是同一剑,目的便是为了有招一日踏入修行之门,凭这一剑让世人看看,什么才是剑客!

    左凌泉可能没法修行,但对自己这一剑很自信,自信到不把修行中人放在眼里,也不觉得栖凰谷的剑招,比他这一剑强。

    如今有真气傍身,他就不信自己这引以为傲的一剑,还能比没真气的时候弱。

    念及此处,左凌泉没有在犹豫,提着青皮鞘长剑,来到了溪涧外的树林旁,距离五步,把手放在了剑柄上。

    吴清婉见识过左凌泉的剑法,也觉得那一剑很厉害,反正不按照剑技、术法的固定方法运气,就和俗世武夫不按照正确方式发力一样,根本玩不出什么花样,看看也没什么。

    吴清婉如此想着,来到了左凌泉附近,双手叠在腰间认真打量,但接下来瞧见的一幕,却让她终身难忘。

    霹雳——

    夜幕之下,春雷在乌云密布的苍穹炸响。

    雨幕潇潇而下,赤着上身的左凌泉,手按剑柄站在河滩上,长发随雾气飞散,天地在这一刻骤然寂静下来。

    吴清婉和上次一样,感觉到了那锋锐无比的穿透力,说不清道不明,但真真实实存在与眼前。

    而和上次不一样的是,左凌泉身上雾气弥漫,明显能看到雨水蒸发而来的水雾,在左凌泉周身化为了一个气旋,朝持剑的右手上聚集。

    闭塞的山坳,在这一刻起风了!

    不过风是朝左凌泉吹的,连自九天之上落下的雨线,也在这无形夜风的吹拂下,朝着左凌泉手中那把青皮鞘长剑聚集。

    “这……”

    吴清婉修行半辈子,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在师父岳平阳身上都没见过。虽然不明所以,但她感觉的出,这一剑有点厉害。

    吴清婉下意识的退开几步,眼睛都不敢眨,想要看清左凌泉的一举一动。

    可惜的是,哪怕她全神贯注盯着,依旧没能全部看清。

    嚓——

    剑起!

    苍茫夜色笼罩的山坳,在一瞬之间闪耀出炫目青光,压过了云海间的春雷。

    长剑出鞘,三尺青锋前刺。

    剑刃被青色剑气萦绕,和吴清婉如出一辙。

    但不一样的是,比吴清婉那一剑要璀璨太多。

    下一刻,两条游龙般的剑气浮现,在剑锋上缠绕盘旋,又随着剑锋破空而去。

    咻——

    剑鸣空灵澄澈,如泪珠落入深谷寒潭,压下天地杂声。

    剑气席卷风雨,似龙行于野,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前方密林。

    古树花草,都在这一剑下同时化为齑粉!

    一切不过须臾之间。

    剑光过后,山河尽皆死寂,只剩下赤着上身的左凌泉,在寂静夜色中持剑而立。

    三尺青锋斜指地面,被气浪震散的雨幕,又落了下来,顺着剑锋点点滑下,滴落在了河滩上……

    ————

    多谢【谪仙zx】大佬的盟主打赏,以前众多大佬的海量打赏!

    欠债(7/328+)

    开书十天,正常情况下应该才4万字,这都快9万字了,新书期字数要超了……

    ————

    不好意思,定时时间出错了,25章已经改回来了。

第二十八章 剑一

    咔咔咔——

    大树拦腰而断,树冠倒下,砸在了河滩上。

    吴清婉被大树倒地的巨响惊醒过来,抬眼看去,才发现大树后方的密林,出现了一条两丈长的凹槽,中间沿途树木花草全数被搅碎,余下切口光滑如镜面。

    “这……这怎么可能?”

    吴清婉缓步走到近前,满眼难以置信——这一剑,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要知道在炼气期,只有到了十一重‘风府’,才能勉强让真气离体。

    左凌泉即便真有第十重的修为,也最多让真气外显清晰可见而已。

    先不说真气离体的问题,在吴清婉所见之人中,没有任何一人能出剑这么稳。

    正常来讲,真气离体便很难掌控,把控力再强,也无法避免出体真气分散流失,而真气分散流失,杀力自然也随之降低。

    但吴清婉能清晰瞧见,地上被剑气斩出来的木桩、断枝,切口连成一线、光滑如镜面,这说明真气出体后聚集成束,没有一丝一毫分散,直至末端力竭。

    要做到这一步,对修士自身的把控力要求有多高,吴清婉难以想象。

    她师父岳平阳,修为已至灵谷六重,在大丹朝乃至周边地区,都是当之无愧第一人,已经掌握了‘剑气成罡’‘真气化形’等通天手段,但出体真气也没有稳到这种程度,总是会流失一些。

    在没看到这一剑之前,她都不相信世间有修士能做到这种程度,更何况是没修炼过的寻常人了。

    这是化为人形的妖怪不成?

    与吴清婉惊为天人相比,左凌泉自己的反应,反而要平静许多。

    左凌泉对自己剑很有信心,他若是有修为傍身,本就该展现出这样的杀力!

    出完剑后,左凌泉身上流淌的真气,也消散殆尽,骨头都轻了几两,甚至有些疲惫。他挽了个剑花把长剑归鞘,转眼看向旁边张着小嘴的吴清婉,展颜一笑:

    “吴前辈,我这一剑如何?”

    如何?

    我的天啦!

    吴清婉眸子在发光,她回过神来,围着左凌泉转了几圈,如同看着一方无暇美玉,又惊又疑的道:

    “你方才这一剑,是谁教你的?”

    左凌泉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把袍子捡起来穿上:

    “不是和吴前辈说过吗,我从小就练剑,每天一千剑,练了十四年,说起来也就会这一下。”

    自己练的?

    吴清婉有些不信,但看左凌泉的表情也不似在骗人。她虽然不明白左凌泉如何悟出来的这一剑,但知晓这一剑的分量。

    修行中人,炼气法决是往体内积攒真气、稳固经脉,而武技、术法、符箓、炼丹等等,则是使用体内真气的法门。

    分辨这些法门是否优劣的方法,最简单的就是看对自身真气的利用效率。十成真气施展出来,只有一成起实际作用,不用想都知道是废物;而左凌泉这剑技,真气出体无丝毫分散,便相当于十成真气施展出来,发挥了十成效果,速度更是夸张,在同境界中基本真无敌,用上乘武技形容都偏低。

    上乘的武技、术法,往往比立宗之本的炼气法决还珍贵——炼气慢点无所谓,修行中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用来御敌的武技、术法,则是性命攸关的东西,搏杀之时谁强一分就是生死之差。

    左凌泉这等通神剑技,若是传出去,有多少人眼红不言而喻,恐怕连高高在上的南方九宗,都会起窥伺之心。

    修行一道,说到底还是强者为尊的莽荒之地,弱便是原罪,吴清婉深知这个道理。她严肃开口道:

    “你这一剑,可万万莫要在外人面前施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在修行一道也适用,那些个‘世外高人’,想抢走你的剑法再弄死你,可不是一般的简单。”

    左凌泉并非不懂江湖险恶的雏儿,瞧见吴清婉神色郑重地叮嘱,他略显无奈的道:

    “我身上半点真气没有,以后想显摆也显摆不出来,怎么让人眼红?”

    吴清婉才想起这个,方才捡到宝的暗自窃喜,在一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皱起眉来:

    “倒也是哦,光会剑术,炼不出真气也没用,以后总不能随身带着我,打架前先给你传两个时辰真气,这还不如让我直接出手。”

    吴清婉眼中满是不解,抬手在左凌泉胳膊上捏了捏:

    “怎么会呢?你方才明明能承受第十重的修为,证明‘神道穴’已经稳固,能用出此剑,更证明从里到外都没问题,怎么可能炼不出真气?只要炼出真气,我可以肯定,你能直接入炼气第十重,凭借十七岁入第十重的天赋,当南方九宗内门弟子的轻而易举。”

    左凌泉也疑惑自己为何炼不出真气,不过此时的迷茫,已经比方才消减太多——既然自己身体能承载真气,也能施展所学,就证明自己并非与大道无缘,只是方法没找对罢了。以后只需要继续练自己的剑,说不定哪天茅塞顿开,就什么都通了。

    “吴前辈,咱们回栖凰谷吧,这些事慢慢来。”

    吴清婉也知道急不得,回头看了眼被破坏的密林,眼中仍有惊叹之色,驻足片刻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

    春雨细密绵长,一旦落下,便好像永远不停歇。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东方亮起晨光,鸡冠岭附近的山野寂寂无声,原本在此落脚的栖凰谷弟子已经折返,而在溪涧旁的孤男寡女,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一片被摧残殆尽的密林留在原地。

    溪水安静流淌,随着天色亮起,一只野兔从洞口探出头来,谨慎左右观望许久,才快步跑过小溪,路过密林时停下脚步,有些奇怪地打量,似乎是在好奇,这片树林是被什么摧残成了这样。

    一只不通灵性的野兔,自然弄不懂缘由,看了片刻后,继续朝前跑去。

    但让野兔没想到的是,方才还毫无阻碍的河滩上,不知何时多了两根木桩,使得它一头撞在了上面,摔了个跟头。

    “叽——”

    野兔原地滚了一圈爬起来,抬眼看去,才发现两根木柱是人的腿,吓得一蹦三尺高,迅速钻进了密林里。

    河滩上,身材中等的男人安静站立。

    男人身着灰衣、头戴斗笠,背负双手,可见背后披散下来的长发,头发呈花白之色,恐怕上了年纪。

    打眼看去,男人像是个上了年岁的猎户,不过寻常猎户根本不会来这凶险之地,腰上悬挂的也并非柴刀,而是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剑,没有花纹,平平无奇,浑身上下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腰间挂着一块白玉牌子,牌子正面刻着一把剑——插在城头的剑!

    雨幕之下,男人并未搭理冒冒失失的野兔,背着手走到密林之前,探出干枯手指,抚过树桩上光滑如镜面的切口,又转眼看向身后的地面,那是左凌泉站立的位置,发力时地上踩出了两个脚印,已经积蓄了雨水。

    “老陆,看出什么没有?”

    山林寂寂,好似只有一个人,但声音传出,才让人惊觉,上方还有一人。

    溪涧上方的百丈高空,差不多打扮的年轻人,侧坐在一柄长剑之上,手里拎着个黄色酒葫芦,略显无聊地瞧着周边山野。

    被称为老陆的老人,看起来有些古板,目光集中在毁坏的密林间,沙哑道:

    “剑意冲天,方圆数里鸟兽至今不敢啼鸣;观其剑痕,切口光滑如镜,聚力于一点无丝毫分散。虽说修为太低,但这一剑的火候,我一辈子都赶不上,你或许也一样。”

    年轻人听见这话,御剑缓缓降下,停在老陆身侧,扫了眼密林间十丈左右的凹槽,嗤笑道:

    “老陆,你别开玩笑,一剑出去就砍了几棵树罢了,也当得起你这般称赞?”

    老陆抬起手来,指向旁边的密林:

    “你用不到灵谷的修为,往那边出一剑,若是有这一剑的水平,我把剑送你。”

    剑客佩剑,如同发妻,哪有送人的道理。

    年轻人见老陆这么说,神色才认真些许,来到近前仔细观摩,点头道:

    “好像是有点火候,这是什么剑法?”

    老陆眼神郑重:

    “剑一!”

    年轻人表情一凝,一副‘你逗我’的模样:

    “同境一剑破万法,方可称得上‘剑一’。我剑皇城内剑仙如云,自行领悟‘剑一’的天纵奇才也是千年不遇;而且‘剑一’出手必然天地变色,这玩意才砍几棵树,就配称‘剑一’?”

    老陆斜了年轻人一眼:“九盟八尊主、中洲十剑皇,有谁生下来就能气动九霄?我辈剑客,都是从砍木桩爬起来的;这一剑虽说修为太低,但其火候,同境内无人能敌,只需百年磨砺,成为一方尊主也不无可能,我练了一辈子剑,不会看岔。”

    年轻人半信半疑,见老陆如此笃定,他也只能顺着话道:

    “这里可是南方九宗的地盘,若老陆你此言当真,百年之后,九宗之中冒出个用剑比我剑皇城厉害的,我们岂不是成了笑话?”

    “此子恐怕年不过三十,能用出‘剑一’,悟性实属罕见,如果不出意外,日后羽翼丰满,压我剑皇城数百年也不无可能。”

    “那怎么办,找出来宰了以绝后患?”

    老陆听见这话,眉头一皱,眼中带着不屑:

    “踩死再多襁褓中的天才,也改变不了身为弱者的事实;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只能挥剑向更强者。你这种想法,是心术不正,心不正则道不坚,一辈子都别想有大建树。”

    年轻人呵呵笑了下:“开个玩笑罢了,灵谷境不到的小娃娃,让我出剑我都嫌脸红。那你说怎么办?”

    老陆沉思片刻:“此地位于荒山南侧,太过偏远,我也得顺路去惊露台,发觉周边安静得有些诡异,才找到这处剑痕。这种荒芜之地,如果任其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很可能荒废天赋或者早夭。”

    “老陆,你是想把此人找出来,传承衣钵?”

    “年纪轻轻便领悟‘剑一’,当我师父还差不多,我教不了。找出来,只是怕名剑蒙尘罢了。”

    年轻人微微点头,看向周边山野:“这地方虽偏远,但外面人可不少,我瞧山边上那小门派都有几千号人,你一个不知底细的仙门老祖,贸然跑过去问,我估计会先把人家吓死。而且惊露台若是知晓,我们在他家后花园,光明正大挖苗子,也伤感情不是。”

    “低调些即可。以脚印大小深浅来看,此人当是男子;观其杀力,至少炼气八重;残留真气,五行属木。满足这三点的人,在这小地方应当很好找。你先去惊露台,我多留两天,找到人再过去。”

    年轻人叹了口气:“也行,真把人领回来,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天才,值得老陆你这般夸赞,竟然连我都抛下不管了。”

    话落,年轻人御剑凌空,眨眼已至天际。

    老陆扫了眼周边,转身朝栖凰谷方向徒步行去……

    PS:这不是白胡子老爷爷……

第二十九章 英雄迟暮、美人白头

    咚——

    咚——

    浑厚钟声,自山巅传出,与金色晨曦一起,落入四面环山的幽谷。

    清晨雾气未散,连绵成片的亭台楼阁,如处于云雾之间,如梦似幻。

    身着制式黑袍的栖凰谷年幼弟子,在钟声之下陆续走出房门,三两结伴,赶去山谷中心的广场。

    稍长一些的师兄师姐,则开始忙活各自的事务,或是去典籍房借阅书籍,或是去执剑房报到完成每月执勤的任务。

    广场后侧的竹林附近,是一大片冒着青烟的房舍,丹器房的数百弟子,在其中打磨器具、炼制药物。

    休整一夜的吴清婉,从瀑布后方的石洞里走出来,站在崖畔的石台旁,眺望远方金光璀璨的晨曦,稍显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新的一天开始啦!

    吴清婉是丹器房的掌房,每天的事情,肯定不光是待在山崖上看风景。

    丹器房作用在炼制药物、制造各种器具,其中比较简单的交给弟子即可,但有些比较繁琐的还得吴清婉自己动手。

    不过,大丹朝是小地方,栖凰谷也不是大宗门,获得的天材地宝有限,能下金蛋的丹方、炼器图谱更是没有,寻常器具、药物,再繁琐也繁琐不到哪里去,吴清婉平时倒也不忙。

    吴清婉每天主要的任务,就是去下面的竹林里,指导自己的亲传弟子。剩下的时间便是打坐炼气,吴清婉五行亲木,金木水火土,对应西东北南中,水生木,所以修炼之地在栖凰谷最东方的瀑布下面。

    闲暇时分,吴清婉也会自己做个饭。

    修为到灵谷境,体内自成周天,可源源不绝吸纳天地灵气反哺自身,不食五谷也无妨,但她还未曾入灵谷,饭还是要吃的,需求量不大罢了。

    旭日东升,天色刚亮。

    吴清婉在悬崖边站了片刻,便瞧见下方水潭旁的院落里,左凌泉走了出来,换掉了身上的弟子袍,改为了世家公子的装束。

    前几天两人从长青山里归来,吴清婉看到左凌泉那一剑的风采后,对左凌泉的观感,已经从‘年纪不大的笨娃娃’,变成了‘难以琢磨的修行奇才’。

    吴清婉本就欣赏左凌泉的品性,如今自然更加欣赏,看左凌泉的眼神,比侍郎左寒稠还亲近:

    “凌泉,你准备出去?”

    左凌泉这几天都没睡好,辗转反侧都在想着自己那一剑的风采,恨不得现在就练出真气。不过想归想,事实也摆在眼前,根本急不来,身边事还是要去处理的。

    自从上次入门,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多天,左凌泉出门前只和三叔打了个招呼,十天半个月不回去显然不合适,趁着今天没事,便想着回去看看。

    “是啊,回京城待一天,明天再过来,吴前辈有安排吗?”

    “也没什么安排,回来后,我给你针灸刺激经脉穴位试试,说不定能有转机。还有,你是姜怡的驸马,要是想去见她的话,可以带一只杏花街的王家烧鸡,她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嗯……还有仙芝斋的胭脂‘红花蜜’,价钱比较贵,不过你应该买得起……”

    石崖下方的竹林里,小花师姐在内的几个姑娘,闻言来了精神,开口嬉笑道:

    “左师弟,我们的也别忘了啊。”

    “是啊是啊……”

    吴清婉脸色一沉:“没规矩,有这么要东西的?”

    “我们就说说嘛……”

    左凌泉摇头轻笑,说起姜怡,他还记得过来前,姜怡交代的差事;他这几天连栖凰谷的路都没认全,自然也没见过闭关的国师,这次回去没打算向那个有点刁蛮的未婚妻复命。不过,吴前辈这么认真嘱咐,他也记在了心里:

    “谢前辈指点,前辈可要我带什么东西?”

    吴清婉天生丽质不施粉黛,也不会让晚辈给她买东西:

    “不必了,早点去吧。”

    左凌泉拱手一礼,又和诸多师姐告辞后,转身离开了竹林。

    栖凰谷的环境,数十年都不会有太大变化,进出的道路左凌泉早已经熟悉,轻车熟路走出谷口和十里柳林,来到了八角牌坊外的小镇。

    小镇修在栖凰谷门口,名字自然叫栖凰镇,镇子上多是在外的‘散修’,也有不少栖凰谷的弟子,兜售自己制作的物件赚外快。

    大丹朝的修行中人不多,但也不算少,栖凰谷开宗立派两百余年,弟子即便十年一轮,如今来来去去也轮了二十余次,出山的弟子师传徒、父传子,世代累积下来,已经有了些规模。

    除栖凰谷之外,各地郡县也有些小门派、道观,大到数百人、小到两三人,这些势力虽然和俗世江湖人已经没有区别,但本质还是算修行中人。

    大丹朝虽然修士不算太少,但修为高深的不多也是事实,普遍都在炼气四重以下。造成这个原因,除开修行难度太大外,最重要的还是大丹朝地理位置封闭,修行资源太少,有机会的基本都去外面闯荡了。

    修行一道,可没有衣锦还乡的说法,一旦出去,要么位列仙班,要么死在路上。能半途归来报答宗门的人,上一个还是国师岳平阳,其他人即便回来,也是心灰意冷落叶归根的。

    虽然修为低微,但修行一道可没有躺平等死一说,在外散修向道之心还是有的。

    朝廷和关外通商,换来的白玉铢和各种修炼相关的器物,都会给栖凰谷。而这些编外散修,想得到栖凰谷这些东西,就只能来栖凰谷碰运气,久而久之下来,大门外面就变成了现在的栖凰镇,京城的郎中和百姓,也会到这里来买卖药材。

    左凌泉骑马经过小集市,路边随处可见在摊子上挑挑拣拣的人,至于是不是修行中人,有多高修为,凭外表他也看不出来。他没有在集市上停留,穿过集市后,便朝着京城方向飞马而去。

    而就在左凌泉快走出小镇的时候,一个头戴斗笠的江湖客,也在沿着街道,朝着外面行走。

    ————

    一人一马擦肩而过,转瞬已经分开很远。

    头发花白的江湖客,背负双手在街上停步,稍加沉默,抬起斗笠看了一眼。

    飞马离去的公子哥已经跑出些距离,虽然气宇轩昂、体魄强健,但江湖客能看出,目前还只是个凡人,和镇子上的贩夫走卒区别不大。

    他之所以会停步打量,单纯是想起了尘封已久的年轻岁月。

    修行也好,江湖也罢;无论剑客,还是剑仙。只要是用剑的,可能都经历过‘腰悬宝剑、纵马扬鞭’的意气风发。

    毕竟‘仙’也是从人修来的,没有人天生就会御风凌空。

    只可惜,那段岁月太过久远,久得已近有点记不清了。

    江湖客目送那公子哥远去后,撩起自鬓角垂下的花白头发看了看,眼中显出几分怀念。

    世间最悲事,无非‘看英雄迟暮、看美人白头’。

    比这还悲的,是体会到了这种感觉,却连个能与之诉说的身边人都没有。

    江湖客驻扎良久后,转眼望向街边的商贩:

    “小友,你这马怎么卖?”

    “嘿——本道今年六十有二,看你这娃娃最多五十出头,怎么这般没礼数?”

    “仙长,你这马怎么卖?”

    “马卖了本道怎么回去?驴子要不?就这头,栖凰谷老祖亲手开过光,上治百病、下佑子孙,白天保五畜兴旺、晚上护不倒金枪;看在道友有缘的份儿上,给你个人情价,只要五十两,童叟无欺。”

    “唉……”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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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莽介绍:

左凌泉刚出生,便拥有了凡人能拥有的一切。
名门贵子、俊美无双、家财万贯……
但蹒跚学步之时,却发现这世界不属于凡人。
妖鬼精怪、御风而行、大道长生……
毫不意外,左凌泉踏上了追寻长生的路途。
高人曾言:
九域莽荒,太虚无迹。
修行一道,如长夜无灯而行,激流无桥而渡。
我辈修士,当谋而后动,万事‘从心’。
左凌泉谨记教诲,就此凡事顺应心意,为所欲为……
高人:“等等,是‘从心’,不是让你想杀谁就杀谁,你这娃儿咋就听不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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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已有万订完本作品《世子很凶》,多主角架空武侠,有兴趣的大佬可以瞅一眼。太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