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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关关公子     太莽txt下载     太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我把前辈当家人

    爆竹声声辞旧岁,烟花朵朵迎新春!

    时光飞逝,转眼已经到了年三十,左家大宅红灯高挂,户外鞭炮齐鸣,全族上下数百口人,在宅子里吃起了年夜饭。

    左凌泉身在家中,道行再高也和俗世人家的公子哥没区别,收了老娘给的红包,茶余饭后甚至和同龄的兄弟姐妹打了两场雀牌,结果把红包又输出去了。

    自知不善此道,左凌泉很干脆地起了身,和古灵精怪的桃桃,在街上放起了炮仗。

    这次归乡,对于同行的姑娘们来说,都是一场前所未有的体验。

    灵烨、清婉、姜怡都在仙家或者宫里长大,从未体验过这种最纯粹的人间烟火味。

    上官老祖和桃花尊主自不用说,心系凡间,却难以改变自己身在山巅的事实,想要以凡人之身欢欢闹闹过大年,谈何容易。

    也就静煣比较适应,在市井长大的经历,让她对年关的气氛很熟悉,但自幼失去双亲,再熟悉也是曾经的记忆,再次感觉到家的温暖和悠闲,也是这么多年头一回。

    谢秋桃比较特殊,心里绝没有在人前表现的那般开朗活泼。

    不说自幼颠沛流离的过往,仅仅是现在,左凌泉在家里过年,阖家团聚,她却只是外来的客人,连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心底的感受就必然复杂。

    不过谢秋桃一个人走过来,对于这些早就习惯了,心里想法再多,面对热热闹闹的气氛,还是把那些无关紧要的抛之脑后,专心回味起幼年的童趣。

    子时刚过,新的一年到来,青合郡城内烟花四起。

    谢秋桃穿着崭新袄裙,站在门口的大石狮子后面,捂着耳朵,和几个稚童一起探头观望,催促道:

    “点呀点呀!放心,我的手艺准没问题。”

    “没问题你自己来?”

    “唉~我小时候扎过手,不太敢吗……”

    欢欢闹闹的气氛中,左凌泉拿着一根香,往胳膊粗的炮弹上凑,神色谨慎。

    说好要上刀山下火海的冷竹,捂着耳朵躲在另一只石狮子后面,眼巴巴瞅着;因为上次卖公子的事情,被左凌泉摁在膝盖上打了一回屁股,这次长了点记性,担心道:

    “左公子,不行就让团子来吧,它胆大!”

    “叽?!”

    蹲在石狮子下面用翅膀捂耳朵的团子,摇头如拨浪鼓,示意自己才不相信桃桃。

    其实也怪不得众人畏之如虎,谁让谢秋桃的练起手艺太一言难尽,要形容的话,就是人菜瘾大,技术不行还爱玩花的。

    半个月下来,谢秋桃造了很多炮仗,除开第一个哑火,其他都响了,但响的方式千奇百怪。

    要么是原地瞬爆,把左凌泉惊得飞上房顶;要么就是延时引信,等左凌泉凑近检查的时候才炸;好不容易准时点火了一次,飞到半空来了个蛇形机动,追着左凌泉炸。

    饶是左凌泉早有心理准备,也猜不出自己下一次会遇到什么样的惊吓。

    好在失败多次后,总是有点长进。

    左凌泉点燃了引信,退开数步地方大炮仗飞错地方,等着引信燃完,却见炮仗下火光骤显,化为一道赤色流星,直入九霄。

    休——

    嘭!!

    闷雷般的动静响彻夜空。

    万点繁星从烟花之中绽放,散往天空各处,非但没乱飞,还很整齐地在天空上留下一个‘胖凤凰展翼’的星火残影。

    “哇——”

    “快看快看……”

    “叽叽叽……”

    府邸内外,顿时响起惊艳感叹之声。

    团子满眼惊喜,挥动着小翅膀,兴奋地在石狮子脑袋上蹦来蹦去。

    谢秋桃自豪的插着小蛮腰,望向天空:

    “嘻嘻,漂亮吧?我就说我手艺没问题。”

    左凌泉眼中也露出惊艳之感,还带着几分恍如隔世,抬头凝望片刻后,给谢秋桃竖起一个大拇指。

    放完烟花后,左凌泉回到了宅子里。

    年夜饭刚刚结束,亲朋好友凑在一起,喝茶的喝茶,打牌的打牌,处处都充斥着热闹的气氛。

    后宅的客厅里,诸多女眷在房间里玩闹,四个媳妇支起来牌桌,左凌泉凑进去,提议输了脱一件衣裳什么的,他当裁判,只可惜都不同意。

    另一边,桃花尊主依旧被左夫人拉着在劝说听风水先生的话,桃花尊主和前些天一样在委婉拉扯。

    发现上官老祖和汤静煣的联系后,桃花尊主瞎想了很多,但上官老祖没有动情的表现,左凌泉也认真澄清,从老祖那里大略了解神魂纠缠的缘由后,就没在这件事情多追究了,毕竟胡乱八卦,把左凌泉和上官老祖硬往一起凑,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还凭空多了很多杂念。

    至于上官老祖……

    左凌泉在厢房的窗口,看着几个媳妇杀机四伏的牌局,全神贯注之际,余光发现一道人影出现在廊道里,朝着边看了眼,又一闪而逝。

    左凌泉碍于彼此差距,哪怕住在一个宅子里,也不可能天天往上官老祖屋里跑,这些天很少见到。

    瞧见此景,左凌泉知道老祖找他有事,和媳妇们告别一声,来到了西宅客院。

    家里人都在前宅守夜,西宅较为安静,可见无数红灯笼挂在屋檐之下。

    左凌泉来到老祖居住的院落,瞧见正屋的门开着,中堂正对门的方桌上,放着烛火和一把青锋长剑。

    剑长三尺三寸,置于淡青色剑鞘之中,通体散发着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锋锐。

    这是往日悬浮在老祖身边的那把剑。

    上官老祖恢复了一袭金色龙鳞长裙的装束,头戴龙纹发簪,除此之外再无任何配饰,坐在太师椅上,左腿架在右腿上,坐姿优雅却又不失君临天下般的霸气,手里拿着一杯茶,如同等待弟子过来拜会的山巅老祖。

    左凌泉瞧见这阵仗,微微愣了下,缓步走到中堂之内,拱手一礼:

    “上官前辈。”

    上官老祖向来没什么表情,那双眸子也让人没法直视她的面容:

    “年关已过,该上路了。”

    上……路?

    左凌泉觉得这措辞不吉利,但也不好点破,微笑道:

    “前辈要回去了?”

    上官老祖没有聊这些家长里短,平静道:

    “元宵过后,带你去神火洞天闭关炼化本命物;本命火从汤静煣那里取,本命土有中洲鹿角,炼化完跻身幽篁四重,只需再炼化五行之金,即可跻身幽篁巅峰。”

    上官老祖拿起桌上的青锋长剑,单手平置在身前:

    “这把剑,是监兵神君赐下,比它厉害的时间只有两把,一把叫‘太阴’,一把叫‘太阳’。太阴在斩断长生道时损毁,想要破开这方天地,或者再次把长生道斩断,世间能做到的神兵寥寥无几,这把剑是其中之一。”

    说得东西层次太高,左凌泉听得不明不白:

    “前辈准备把剑给我?让我阻止幽萤异族?”

    “你先看能不能拔出这把剑。”

    “……”

    左凌泉微微点头,上前一步,握住了青锋长剑的剑柄。

    这一瞬间,并没有出现什么天地变色的反应,也没有往日握住剑柄时那种‘一剑在手,天下我有’的感觉,单纯只是握住了一样物件。

    左凌泉第一次对握剑这种事儿感到陌生,稍显疑惑,尝试拔剑。

    毫无反应!

    左凌泉微微皱眉,再次用力拔剑,剑却和长在老祖手中一样,连晃都不带晃一下。

    左凌泉难掩意外,还想展开剑意试试,老祖就已经收回了手:

    “以你现在的道行,还没资格让这把剑为你所用,本尊可以帮你先行炼化为本命,然后去中洲绝剑崖那座洗剑池淬炼,不过今后能不能拔出来,还是得看你个人造化,拔不出来,你这辈子也只是个带着它四方行走了脚夫而已。”

    左凌泉并未立刻答应,而是询问道:

    “前辈把剑给我,您用什么?”

    上官老祖把剑放在了方桌上,微微摇头:

    “本尊走到现在,靠的从来就不是天赐的机缘,是拳头。不过,本尊也没说要把这种世间罕有的机缘送给你,有条件。”

    左凌泉对于这个,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前辈所行之道,我早已了解,即便什么都不给,该让我去办的事情,我也不会推辞半句,和这把剑粘上边,我答应了反而古怪。”

    上官老祖没有回应这话,直接说起了条件:

    “这把剑分量太重,本尊只会给自家弟子,你现在拜我为师,接下本尊衣钵,这把剑便是本尊给你的见面礼。”

    拜师?

    左凌泉一愣:“前辈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以前不是说不拜师……”

    上官老祖面无表情,认真道:

    “世上没有白拿的东西,你想要这把剑,叫我一声师父,从今往后我对你视如己出;不拜师,这把剑没法给你,世上也没有第二把,你自己抉择。”

    左凌泉面对这个问题,陷入了沉默。

    拜个师就能拿到世间独一无二的大机缘,对方还是对自己很好的长辈,恐怕世上没有哪个修士能拒绝。

    但左凌泉心里就是有点不是滋味。

    并非觉得老祖不拜师就不给剑太为难人,想白嫖那才是不要脸,他是觉得老祖忽然变得有些疏远,和以前不一样,好像把他当外人了。

    左凌泉自幼练剑,但心里最珍重的东西不是剑。

    自幼想修仙,但心里最向往的地方不是仙。

    长生久视、不死不灭对左凌泉来说只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在心里从没有半点分量,他目光一直都放在周边,放在几个应该相伴一生的人身上。

    面对老祖忽如其来的提议,左凌泉迟疑了下,开口道:

    “前辈是不是有心事?”

    上官老祖微微抬头:“本尊问你肯不肯拜师,如实回答,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以上官老祖的道行,以及对武道的造诣,教左凌泉半点问题都没有,甚至左凌泉心底里,已经把上官老祖当全知全能的师长看了。

    但真提到要拜师,左凌泉心底没有任何犹豫,摇头道:

    “如果为了这把剑,我能违心叫前辈一声师父,我就不会练剑到今天。”

    上官老祖收起青锋长剑:“那不提这把剑,本尊收你为弟子,你答不答应?”

    左凌泉迟疑了下。

    但迟疑并非犹豫答不答应,而是疑惑上官老祖今天为什么执着要他拜师。

    “前辈……”

    “回答行或者不行。”

    “……”

    左凌泉摇了摇头。

    上官老祖眼神微沉:“为什么?看不上本尊的道行?”

    “没有,我很敬佩老祖的修为,只是……”

    左凌泉张了张嘴,不知该找什么理由拒绝,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态度如此坚决,只是提到拜师,他脑海里就不自觉地想起一些东西:

    落魂渊下那一吻,舌头被咬了下,老祖眼底一闪而逝的错愕……

    后来再次过来,老祖轻车熟路的偏头,还往床榻外面轻轻“呸——”一口的好笑模样……

    撞见灵烨骑在他身上,老祖缩在一个被窝里,讲大道理时的故作镇定……

    左凌泉忘不掉这些事儿,所以无论如何,都没法昧着良心叫上官老祖一声师父。

    面对老祖疏远的眼神,左凌泉忽然发现,自己心底不知什么时候起多了些东西。

    多了一个人的影子,和灵烨、清婉她们站在一起,站在心底的最深处,站在他此生拼尽一切,也要把风浪挡在外面的地方。

    烛火幽幽,中堂内鸦雀无声。

    上官老祖注视着左凌泉的面容,虽然没听见任何言语,但几千年人情世故攒下的阅历,足以让她从左凌泉眼神、表情的细微变化,看出左凌泉心底的大略想法。

    “……”

    上官老祖沉默良久后,轻轻吸了口气,没有再说任何话语,站起身来,把青锋长剑放在了桌子上,和左凌泉擦肩而过,走出了房门,消失在了庭院里。

    “前辈?”

    左凌泉回头望着老祖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向桌上的长剑,眼神茫然。

    方才强行要我拜师,现在又什么都不说把剑给我,什么意思……

    难不成老祖心里对我也……

    左凌泉还没想出个结果,忽然又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踏踏——

    脚步很重,连带着龙鳞长裙,都发出了‘沙沙——’响声。

    左凌泉疑惑回头,却见上官老祖去而复返!

    上官老祖罕见地露出了怒容,柳眉倒竖,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大步朝他走来,散发着一股泰山压顶般的骇人压迫力。

    我去!!

    左凌泉措不及防,着实被这股准备弄死他的气势惊得不轻,连忙抬起手来:

    “前辈,诶诶……”

    嘭——

    上官老祖眼神锋锐如利剑,双手抓住左凌泉的衣领,异常彪悍地推着他往后走。左凌泉只感觉被一座山撞在了身上,握住上官老祖的手腕,却根本站不稳,往后退去直到撞在后方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想死是吧?我是你丈母娘!”

    “额……”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混账事情?以为我看不出来?还是以为我不敢弄死你?”

    距离近在咫尺,炽热鼻息喷在脸颊上,左凌泉直接懵了。

    上官老祖的胳膊纤长,看起来没什么力量,但被怼在墙上的左凌泉,却连呼吸都困难,脸色憋得发紫:

    “前……前辈……”

    上官老祖怒意冲霄,连带着墨黑秀发都微微飞散,恐怖气势哪怕被强行压制,还是让房间的墙壁、桌椅、烛台等等表面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

    咔咔咔——

    “本尊和汤静煣有牵连,实属迫不得已。你不理解也罢,身为灵烨夫君,心里还敢起邪念?你自己说,让本尊抹去你那段记忆,还是带走汤静煣永世不再相见?”

    啊?!

    左凌泉听见这话急了,咬牙尽全力出声道:

    “前……辈,你别激动……”

    “不选是吧?要不本尊两个一起来?”

    “别……我刚才也没起邪念,只是下意识回想起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对前辈绝无不轨之心……”

    “你当本尊眼瞎?”

    “没有没有……我真是下意识想起,没有其他意思……我把前辈当家人,嗯……亲人一样,人不光有男女之情,亲情、友情也是人之常情……”

    左凌泉用力解释,都快断气了。

    上官老祖摁着左凌泉,手微微松了些,等他解释良久后,才沉声道:

    “本尊管你是什么情,再有下次被本尊察觉,后果自负!”

    “嗯……”

    左凌泉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颊,说实话还是头一次如此清晰地瞧见上官老祖的容貌,虽然怒不可遏,却比往日无喜无悲多了太弱人间烟火气,美的触目惊心。

    虽然通过静煣的身体接触很多,但两人真正的肢体接触,只限于老祖点一下左凌泉的额头。

    此时双手老祖把他怼在墙上,他握住老祖的手腕,身体几乎挨在一起,微微低头就能看到过人的身高带来的超出平均的宏伟胸襟。

    只是左凌泉这时候,怕老祖怒急之下把他打个半死,半点歪念头没有,认真道歉。

    上官老祖呼吸了几次,气势逐渐趋于平稳,又瞪了左凌泉一眼,才松开手站直身体,快步走出房门,消失在了庭院里。

    “……”

    左凌泉心有余悸,在屋里愣了片刻,确定老祖没有再来一次后,才微微呼了口气,左右四顾,不知该作何言语……

第三十一章 醇酒佳人

    已经到了后半夜,年关守岁,依稀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些许欢笑。

    屋里烛火幽幽,左凌泉独自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横放于桌面的青锋长剑,眉梢微蹙,回想着方才老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叽叽叽……”

    “这么着急做什么?裙子都快被你扯坏了……”

    “叽叽……”

    桃花尊主和团子的交谈声,由远及近从庭院外传来。

    左凌泉回过神,望向门外。

    院门从外面打开,团子背对着小跳进来,鸟喙叼着桃花尊主墨绿褶裙的裙摆,往屋里拉扯。

    透过掀起的裙摆,能看到桃花尊主踩着一双绣有桃花瓣的精美绣鞋,以及……黑丝?

    桃花尊主从哪儿弄的这个?

    左凌泉纷乱的思绪一凝,目光在桃花尊主的脚踝上停顿一瞬,就抬起了眼,露出往日的明朗微笑:

    “莹莹姐,你怎么来了?”

    “叽叽~”

    团子把桃花尊主拖进院子后,跳到了中堂门口,邀功似的叫了两声,然后在院子里左右查看,黑豆豆似的眼睛里露出茫然之色——明明感觉到泉泉在挨打来着,都把大桃桃都拉来英雄救美了,人呢……

    桃花尊主和左凌泉,自然不明白团子的良苦用心。

    桃花尊主并未在意左凌泉看她的鞋袜,理好裙摆进入中堂,略微扫了眼,就瞧见了墙壁、桌椅上到细密裂痕。

    “怎么回事?刚刚感觉上官玉堂在发疯,没敢过来,她在收拾你不成?”

    “嗯……也没什么,就是这些天有些懈怠,老祖叮嘱了我几句。”

    “是嘛?她就这脾气,动不动就训人,别往心里去。不过你这几天确实挺懈怠的,夜夜笙歌,弄得她都不敢出门了……”

    左凌泉对这打趣之语,只是摇头一笑。上次得知桃花尊主发现了老祖和静煣的联系,为了不让老祖难堪,左凌泉已经很克制了,没有再胡来;这举动倒是把静煣弄得不大乐意。

    闲谈之间,桃花尊主走到方桌对面,轻撩裙摆在太师椅上就座,左臂搁在桌上,望向放在桌上的长剑,意外道:

    “这不是上官玉堂的宝贝剑吗,往年一直带在身边摆谱,都舍不得拿出来用一下,给你了?”

    团子本来不想当电灯泡,但立了功还没喂鸟鸟,就这么走不是白跑了,于是也跳到了桌子上,用小爪爪踢了下剑柄。

    嚓——

    剑动了下,虽然没出鞘,但与剑鞘有了些许分离。

    ?!

    左凌泉眼神错愕,没想到团团剑仙这么猛,他想顺势把剑拔出来看看,一只纤纤玉手,却挡住了他。

    桃花尊主丢给团子一颗灵果,让它自己出去玩,然后把桌上的宝剑合紧,柔声叮嘱:

    “这把剑来头可不简单,在上官玉堂身边养了千年,锋芒泄露一缕,剑气都能伤你体魄,未能掌控之前,别拔出来乱打量,你估计也拔不出来。”

    左凌泉已经尝试过,点头一笑:

    “是拔不出来,老祖是说要去绝剑崖的洗剑池淬炼,我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绝剑崖就是中洲的绝剑仙宗,仇封情老丈人的地盘,那里有一座洗剑池,里面沉剑难以数计,其中不乏仙剑,是九州剑气最盛之处。”

    “老祖的意思,是让我过去洗剑?”

    “什么洗剑,让你过去洗澡。此剑已经是世间最顶尖的至宝,不需要淬炼,但你这小马,拉不动这大车,得去洗剑池里泡些时日,直到体魄能承受此剑的剑气后,才敢拿来用。”

    桃花尊主说到这里,倒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过去,别报上官玉堂的名字,她在外面名声可不咋地,以前被贬称为‘东洲蛮王’,她把敢这么叫的人打服气后,才变成‘东洲女武神’;拳头不能让人归心,外面私底下对她有意见的人遍地皆是,人家可不会卖上官玉堂的面子。”

    左凌泉依稀记得在哪里听过中洲女武神的名号,他好奇道:

    “老祖还有这诨号?不是九盟之尊吗?”

    “九盟至尊是玉瑶洲的叫法,外面不这么叫。她是九州十仙君之一,根基在玉瑶洲,所以被称为东洲女武神。”

    左凌泉稍显疑惑:“九洲十仙君……前辈排第几?”

    ?

    桃花尊主感觉这话在嘲讽她,她微微眯眼:

    “山上最强十人,你觉得我排第几?”

    “额……呵呵……”

    “十大仙君都是各洲的首脑,其中包括‘幽萤四圣’,玉瑶洲只有上官玉堂位列其中;江成剑其实也有机会,但‘剑神’的名号,在绝剑崖黄潮老祖那里,还有个妖族剑修在前面,这俩不死,世上无人敢称‘第一剑仙’,他挤不进去。你要去的洗剑池,就是黄潮老祖的东西,到了哪里说不定还会碰壁。”

    左凌泉询问道:“黄潮老祖和上官前辈有过节?”

    “那倒不是,你小子嫩,根本配不上这把剑,背着这玩意登门,在黄潮老祖眼里,恐怕就是一个邋遢汉子,抱着个绝世美人上门求壮阳药,不把你揍一顿都是人家客气。”

    ?

    这形容……

    左凌泉坐直了几分,觉得这话好打击人,同时对老祖这把剑,又有了更新的认识。绝世美人……

    桃花尊主说完闲话后,目光变得有点复杂,捧着以前摸都不让她摸一下的宝剑打量,轻叹道:

    “我也没想到,上官玉堂手笔这么大。我不是剑客,给不了你同样的东西,从今以后,她在你心里的分量,恐怕又要比我重不少了。”

    此言用吃醋来形容不恰当,但确实有醋海翻波的味道。

    左凌泉刚被老祖拾掇一顿,可不想再被桃花尊主壁咚在墙上,他摇头道:

    “剑是杀人器,越是厉害的剑,便要用在越重要的地方。在我看来,这把剑是一份责任,拿着它便要有所为,用机缘奖励来形容,太市侩了。”

    桃花尊主微微颔首,眼神赞赏:

    “虽然有花言巧语哄我开心的嫌疑,但这话没错。从天地间得来的力量,如果不用出去,和赚了钱不花一样,等同于没赚,只是帮天地当蓄水池。你能这么想,以后成就必然不小。”

    左凌泉勾起嘴角笑了笑。

    桃花尊主把剑放回桌上,又道:

    “你既然看得开,那本尊就不给你东西了,你还是得把我和上官玉堂看得一样重,不能厚此薄彼。”

    左凌泉心湖波澜尚未平息,不知该如何回应这话。

    桃花尊主同样是阅历惊人的仙尊,见左凌泉稍有迟疑,幽声一叹,取出酒葫芦抿了口:

    “看吧,你果然把她看得比本尊重了,桃子算是白给了。”

    左凌泉微微摇头,拿起桌上扣着的茶杯:

    “在下绝非忘恩负义之人,莹莹姐待我如何,我心知肚明,日后不会辜负莹莹姐半分。但莹莹姐非要把人心中的分量称斤算两的话,实在太为难我了,我如果把人情的斤两算得那么清楚,岂不是成了唯利是图的小人。”

    桃花尊主瞧见左凌泉拿杯子倒茶,估计他是看见自己喝酒馋了,就拿着红色酒葫芦,往杯子里倒了一杯。

    葫芦里的酒浓郁醇香,酒色清亮,落入杯中没有半点声响,甚至没带起丝毫涟漪,看起来犹如缓慢上涨的平静湖面。

    左凌泉连忙放下茶壶,用手虚扶杯子。

    桃花尊主倒了一杯酒后,放下葫芦,又把杯子端起来,示意杯中酒:

    “你看出什么没有?”

    “嗯?”

    左凌泉仔细打量一眼,不明所以,询问道:

    “这酒,莫非有来头?”

    “不是,你看我这酒碗,端得平不平?”

    “额……四平八稳。”

    “呵~”

    桃花尊主摇了摇头,把酒杯放在左凌泉手里,做出自愧不如之色:

    “我端得再平,也没你平呀。瞧你这糊涂话说得,一套接一套,尽会扯大道理哄人开心,回头一想等于什么都没说,我要是有你一半装糊涂的本事,三元老的位子早就到手了,哪里会混成现在这模样。”

    左凌泉端着酒杯,无奈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怎么能叫装糊涂……”

    “行啦行啦,你装没装糊涂,你心里知道。本尊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要是让我发现你厚此薄彼,更偏向上官玉堂,你就违背了誓言,到时候你剑心崩了可别找我麻烦,那是你自作自受。”

    左凌泉轻声一叹,端起酒杯敬了一下,算是自罚一杯道歉。

    不过桃花尊主葫芦里的酒,绝不是俗物,甚至不是仙人酿这种常见的仙酿。

    左凌泉一口下去,入口柔、一线喉,并无不适之感,但仅仅过了不到片刻,就发现一股燥热从体内油然而生,眼前景物也开始出现残影。

    “呃……酒劲儿好大。”

    “劲大就对了,酒就是要喝醉,喝不醉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去喝水。”

    桃花尊主没有压制酒意,脸上出现了一抹潮红,靠着太师椅,左腿架在右腿上,摆出慵懒而优雅的姿势,感叹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要我看啦,上官玉堂这辈子活得真累,总是想着千年万年后的苍生万劫,却不关注眼前的花前月下,恐怕从来都没有正儿八经醉过一次……”

    左凌泉一杯酒下肚,脑子已经晕乎乎,想了想道:

    “总得有人站在前面,没有老祖站在山巅当擎天白玉柱,哪有我们坐在天之下逍遥无忧的机会。老祖确实累,嗯……那个站在山巅,脚踩大地扛起天空的人,应该是我才对……顶天立地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凑什么热闹……”

    这话显然有点飘了。

    桃花尊主偏过头来,展颜一笑,笑得百媚顿生:

    “这话你该对着上官玉堂说,她肯定特别感动。”

    左凌泉摇了摇头。

    “怎么了?”

    “怕老祖削我。”

    “呵呵,你小子挺有自知之明……”

    ……

    -----

    举杯对饮,把酒言欢,只是两杯酒,却喝了近半个时辰。

    左凌泉感觉心神快要失守,怕自己做出酒后乱性的傻事,就和桃花尊主告辞,提剑出了院门。

    冬日夜风吹拂面颊,让人从里到外都清醒了不少。

    但桃花尊主的酒后劲儿太大,左凌泉哪怕运功驱散酒意,依旧感觉飘飘然,走路都左摇右晃。

    沿着西宅的游廊,来到左家大宅的中部,依旧还能看到不少守夜的亲眷在宅子里走动。

    左凌泉穿过垂花门,进入后宅,本想继续看几个媳妇桌上交锋,但来到厢房门口,却见灵烨、静煣、清婉坐在三方,依旧在全神贯注博弈,姜怡的位置,却换成了桃桃。

    左凌泉稍显疑惑,在周围找了一圈儿,才在后宅的花园里,发现了姜怡的踪迹。

    月色之下,姜怡穿着火红的冬裙,站在一棵四季常青的景观树旁,手里拿着翠竹吊坠轻轻摩挲。

    姜怡身段儿极好,胸脯虽然比不过天赋异禀的小姨,但几年下来彻底张开了,从侧面看去仙峰巍峨,亭亭玉立的腰臀曲线同样曼妙动人。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刚才喝酒有点上头,眼见四下无人,轻手轻脚走到姜怡背后,抬起轻拍了下肩膀。

    “嗯?”

    姜怡一愣,迅速把吊坠藏起来,回头查看,哪想到一转头,就发现酒气扑面而来,一张俊郎脸颊已经凑到了近前。

    双唇相接。

    “呜?!”

    姜怡眼神错愕,想要扭头闪躲,却被左凌泉捧着脸蛋儿躲不开。她脸色顿时涨红,眸子里又羞又恼,挣扎几下后,抬腿就是一记膝撞!

    嘭——

    左凌泉心中一惊,反应极快地用手挡住了踢向家中老二的膝盖,难以置信道:

    “公主殿下,你这也太狠了,想守活寡不成?”

    “呸呸呸……你这是喝了多少?”

    姜怡轻呸了几口,还擦了擦嘴,不悦道:

    “我烦着,陪你的小狐狸去,没空搭理你。”

    左凌泉听见这话,不用琢磨就知道醋坛子又翻了。他收敛起不正经的举止,和颜悦色搂着姜怡的肩头:

    “怎么了?我刚才和老祖、桃花尊主在一起,说的是修行事,老祖还给了我一把剑,可没去招惹姑娘,这也吃醋呀?”

    “谁吃醋了?”

    姜怡扫了眼其貌不扬的青锋长剑,觉得有点眼熟,也没多注意。她抱着胳膊,看向花园里的草木,留给左凌泉一个后脑勺:

    “和你没关系。”

    左凌泉不大相信,他回头看了眼热热闹闹的牌局,询问道:

    “难不成是灵烨又欺负你了?”

    姜怡抿了抿嘴,回头看了眼后,拉着左凌泉来到僻静处:

    “她就是欺负人,可劲儿针对我,我刚才从头到尾没赢过,不是谢姑娘过来换我,娘亲给的簪子都得被她赢过去……”

    语气十分恼火。

    “额……”

    左凌泉回想了下刚才看到的牌局,以及姜怡的技术,柔声道:

    “公主,我觉得吧,你说有没有可能,是灵烨没有针对你,只是你不擅长玩这个?”

    ?

    意思是我菜?

    姜怡明白确实是如此,因为小姨和静煣也在赢她,但她怎么可能承认自己菜!

    姜怡眼神一沉,抬手在左凌泉胸口锤了下:

    “她把我赢干净了,你还向着她说话是吧?那行,你和她过日子去吧,我现在就带着小姨回京城……”

    “诶诶。”

    左凌泉连忙把姜怡抱回来,柔声道:

    “开个玩笑罢了。待会相公帮你收拾她行了吧?”

    收拾?姜怡又不傻,她蹙眉道:“你收拾什么?今晚上又陪着她玩书生狐狸精?我看她根本不怕狐狸尾巴,乐在其中开心的很。”

    “怎么可能。”左凌泉有些无奈:“她最害怕这个,不怕她把尾巴藏起来做什么?不信待会我用尾巴收拾她,你在暗处偷偷看着……”

    “呸!”姜怡双眸微瞪:“她和我男人鬼混,还让我在旁边看?!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左凌泉表情一呆,想想觉得那场面是有点不当人,含糊笑道:

    “唉,反正就是收拾她……”

    “你是在收拾她吗?你那是收拾我。真要给她点颜色,应该你和我那什么,让她在外面听着,她肯定窝囊死。”

    “嗯……以灵烨的性子,心里不乐意就进来了,哪里会在外面忍气吞声……”

    “她进来你不会不碰她?”

    “这个……”

    “哎哟你,气死我算了……”

    ……

    两个人吵闹片刻后,姜怡渐渐也不说这些酸言酸语了,看了看左凌泉,稍作犹豫,轻哼道:

    “过完年,你得出去了。看这情况,估计又把我扔在家里闭关,你和她出去潇洒,我……我……”

    这次是真委屈,却也很无奈。

    左凌泉知道姜怡想一起游历,他心里对此事一直觉得亏欠,想了想道:

    “得先去荒山,咱们一起闭关,等境界提上去后,再看情况吧。”

    “再怎么看也是一样,我修行没有你快,你境界一直高我那么多,我除了拖后腿还能作甚……”

    “诶,这什么话。我们夫妻,即便你什么做不了,只能在身边呆着又如何?对我来说修行只是工作,光修行把家里当累赘,那不魔障了吗。”

    姜怡沉默了下,轻哼道:

    “你也别小瞧我,我不就是境界低吗,给我些时间,很快就追上来了。而且我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没我在,静煣就无法无天;没静煣,你就联系不上老祖;没老祖,你就管不住灵烨;没灵烨……那日子就消停了!”

    “……”

    左凌泉忍俊不禁,抬手在姜怡臀儿上轻拍了下,回身走向厢房:

    “知道啦,反正你们都能管我,家里我倒数第二,团子最小。大过年的好好开心一下,等出去这种时候就不多了。”

    姜怡并未推开捏着臀儿不放的手,轻声道:“日子长着呢,以后再回来就行了嘛。对了,你玲珑阁给我。”

    “做什么?”

    “我……我输干净了,借你的钱用用,以后挣了神仙钱还你。”

    “唉,夫妻之间说什么还不还的,真觉得不好意思,肉偿……”

    “我又不一定输。”

    “呵呵……”

    ……

    打情骂俏之间,两人进入厢房。

    莺莺燕燕的欢笑声,很快又传入了冬日的庭院里。

    虽然才大年初一,天气依旧寒冷。

    但无忧无虑欢笑玩闹,却让置身庭院内的男女,都感觉到了春天般的暖意……

    (全……上半部完……)

第一章 冬去春来

    轰隆——

    中午时分,压在头顶的云层黑得如同染了墨,声声闷雷回响耳畔,抬头却看不到一丁点的雷光。

    黄豆大小的雨珠子,被狂风裹着,和巨浪一起砸在停泊岸边的大船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参差不齐的集市建筑,在雨雾里面看不到边际,街上人不管道行高低,手里都撑着油纸伞,在雨中埋头疾走。

    铺子里,即将远游或者刚回来的男女老少,或三五成群在茶桌旁围坐,或孤身站在屋檐下举目四顾,偶尔也能看到身着穿着清凉的妙龄女子,走过各家铺子的门口,前凸后翘的身段儿,引来路人不动声色的侧目,当然,也不乏家教严的小道士,火候不精乱看被随行师长发现,揪着耳朵一通训导:

    “目不转睛看什么?”

    “啊……这雨真白,不是,真大……”

    “是吗?这么喜欢不出去淋半个时辰,怕是对不起这番天公作美……”

    小道士被踹屁股踢门的场景,引来了一阵哄笑,也引来了佳人回眸一顾。

    街上,腰上挂着两把剑的黑衣剑侠,手里的油纸伞被大雨砸得不停震颤,遥遥瞧见这一幕,说了句:

    “老君像前苦修三世,只为换你今生一次回眸。那小道士,心中有道了,将来成就不会小。”

    身后半步,做女侠打扮的圆脸小姑娘,背着铁琵琶,肩膀上扛着桃花伞,声音很甜:

    “左公子怎么看出来的?”

    “眼神。”

    “唉……左公子现在不光有老祖的境界了,言行举止也像山巅老祖了。”

    “是吗?”

    “是啊,说话文绉绉的故弄玄虚,你直接说那小道士起了色心,看上前面那小仙子不就完事了吗。”

    黑袍剑侠勾起嘴角笑了下,笑容很有杀伤力,引得街边几个路过的熟美女修侧目打量,眼底露出了几分让人并不抵触的占有欲。

    黑袍剑侠有所察觉,又收起了笑容。

    圆脸姑娘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如同亲密无间的好兄弟般,贼兮兮道:

    “左公子,那几个大姐姐在看你,我估计你勾勾手指头,便又能成一段露水姻缘的佳话,干嘛这么冷不搭理人家?我记得你挺好色,最喜欢有味道的大姐姐来着。”

    黑袍剑侠付之一笑,没有回应。

    “是不是怕上官姐姐她们瞧见?放心,我给你保密。”

    “我像是怕媳妇的人吗?”

    “像。”

    “……”

    黑袍剑侠微微耸肩,示意知道你还说这些,怕不是想我英年早逝。

    ……

    上次回家过年,等元宵节一过,左凌泉就告别了爹娘,再次启程踏上了漫漫修行路。

    这次可能出去得比较久,左夫人尤为不舍。

    临行之前,左夫人不光单独拉着几个儿媳妇说了好久,心心念念的莹莹姑娘自然也没放过,私底下还叮嘱左凌泉,让他加把劲儿莫要错过了,下次回来要是少一个,就不认他这不争气的儿子。

    左凌泉不想让老娘失望,但这个目标实在吓人,他只能点头保证下次回家一个不少,至于到时候是什么关系,就只能看天意了。

    离开青合郡后,左凌泉一刻不停地到了荒山,拿着老祖的举荐信,进入了五哥左云亭曾经修行过的神火洞天。

    闭关冲境,即便天材地宝齐全无惊无险,过程也相当漫长和枯燥。

    左凌泉进入洞府内闭关,按照火、土、金的顺序,炼化本命、渡劫、稳固体魄、再炼化本命……,一套下来,足不出户用了一年多的时光。

    虽然时间有点久,但闭关忘我的情况下,时间流逝的概念很模糊,对左凌泉来说,也不过是眼睛一闭一睁的功夫。几个姑娘都是修行中人,这些时日同样在神火洞天内闭关,前几天才刚刚出关,感受相差无几。

    姜怡为了能跟上步伐,最是刻苦,加之以前已经闭关过半年,如今跻身了幽篁一重,成了正儿八经的仙子。

    清婉靠着蕴含青龙之力的桃核,速度同样不慢,但要兼顾学习医道术法,不能光冲境界,目前和姜怡齐平。

    要说提升最大的,还是灵烨。

    灵烨往日就是九宗第一青魁,悟性不输左凌泉,特殊天赋的面甚至超过左凌泉,在没有心结的情况下,修行速度堪称恐怖;先炼化龙王水精、青龙桃核、凤凰火等,把本命物全提升了一个层次,又渡玉阶境的大天劫,成了正儿八经的玉阶仙尊。

    靠着五神赐本命,和冠绝九宗的霸道天赋,灵烨毫无意外地成了玉瑶洲范围内的同境最强术士,渡劫的动静让九宗的几位尊主都为之汗颜,甚至私下议论望海尊主这同样玩术法的,不远的将来可能要让位了。

    而汤静煣就比较拉胯了,佛系修仙富贵在天,想努力都没处着手,这些时日与其说是闭关,还不如说是抱着团子睡觉,境界动都没动一下。

    至于谢秋桃,本就跻身了幽篁一重,天赋也都不差,借了几样天材地宝炼化,如今和左凌泉只有一个小境界的差距。

    ‘幽篁境’的修行,正如名字的寓意——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

    到了这个境界的修士,就好似身陷昏暗无光的竹林之中,根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而遮蔽视野的‘竹子’,就是那些无迹可寻的本命物。

    左凌泉福源强横,靠着半吃软饭,找齐了本命物,跻身幽篁巅峰无非炼化、渡劫,并不难,但想要跻身于阶境,成为在九州有名有姓的山巅老祖,却不怎么容易。

    幽篁巅峰入玉阶,只需要五行本命的品阶能扛过雷劫即可。

    灵烨靠着薅师尊和男人羊毛,凑齐了五天神本命,虽然中洲鹿角品阶逊色于其他四样,但扛过大雷劫轻而易举,日后只需要想办法把本命土养起来即可。

    而左凌泉则不然,炼化了五行本命,但五行之土是短板,本命剑更夸张,与其说是他的本命剑,不如说他是剑的剑架,根本不鸟他。

    在本命剑不帮忙、五行之土有短板的情况下强行渡大雷劫,和自杀区别不大,什么时候能真正踏上通往山巅的‘白玉长阶’,目前还遥遥无期。

    谢秋桃同样如此,跻身幽篁巅峰,但本命物品阶不够,怕被雷劈死,不敢渡劫,还得慢慢温养本命物的品阶。

    抵达这个境界后,左凌泉算是明白了世上为何那么多‘半步玉阶’,玉阶仙尊却屈指可数,最后这半步,实在太苛刻,足以扫清世间所有滥竽充数之辈。

    经过一段时间闭关苦修后,耗尽了往日积累,随着到了瓶颈难以再突破后,左凌泉再次启程,前往绝剑崖,想办法把‘世间最强半步玉阶’的封印打开。

    绝剑崖在华钧洲,距离十分遥远,左凌泉计划是和媳妇们一起过去,修行的同时看看外面的风土人情。

    但灵烨和老祖说这事儿时,老祖否决了这个提议,意思很简单——游历不是风花雪月,千里独行独面万般险阻才叫修行,要是眷恋温柔乡,就老老实实当个闲汉别出去。

    除此之外,老祖还警告,让左凌泉出去了别给九宗丢人,为人处世要秉承她的风格,用最霸道的姿态,让九州大地的仙家,在第一次听见他的名字时,就明白千百年后,谁是这片天地的话事人。

    此行既是游历,也是给天下仙家立威。

    左凌泉知道老祖言之有理,无法回绝,只能和灵烨分头行动,他跟前只有向导谢秋桃,和要去外面寻找突破的方向的静煣。

    此时来到登潮港的集市,谢秋桃说左凌泉言谈举止有点老成,就是因为遵从了老祖的教诲,不能太轻浮,免得看起来像个初来乍到的小年轻。

    时至初夏,位于海岸的登潮港,刮起了台风,哪怕集市有阵法卸去大半天威,集市上依旧横风回卷、暴雨如注。

    左凌泉和谢秋桃轻声闲谈,走到了小道士被撵出来的那间茶馆。

    茶馆卖的是仙家茶水,一壶白玉珠一壶,物美价廉,不过因为修行中人屁股长凳子上坐一个月都没问题,不能续杯。

    此时茶馆里已经满客,都是避雨、登船的山上人,打扮五花八门,武服、锦袍、道袍、文袍、襦裙等等,窗口甚至还坐了个身着低胸裙子的骚浪女修。

    九宗民风偏保守,没有这么浪的装束,看起来是从外面来的修士,正在眉目传情勾搭外面罚站的小道士。

    茶馆角落的一张桌子上,汤静煣做俗世酒娘打扮,出门在外打扮并不明艳,正偷偷望着那个骚蹄子女修,看模样是想骂人家别勾引小孩子,但身在外面怕惹事,不好开口。

    左凌泉踏上茶馆的台阶,发现被淋成落汤鸡似的的小道士,并未被窗口的浪蹄子勾引,目光一直望着街道尽头女子的背影。他想了想开口道:

    “修行中人,要遵从本心,一时迟疑错过,可能就成了一辈子的心结,小友可得想清楚了。”

    年轻道士约莫十五六,尚未长开,看起来很嫩。

    听了左凌泉的话,小道士好像有所领悟,回头看了里面喝茶的师傅一眼后,鼓起勇气,大步跑向了街道尽头那个身材不错的女修,高声道:

    “仙子留步!”

    女子再次回眸:“嗯?”

    “那什么,我看仙子的腰牌,是云浮山的弟子;咱们九宗修士恪守正道,讲究衣着肃穆整洁,出门在外更是如此。仙子作为九宗修士,怎么能穿得和外面来的妖女一样?裙子再往下点屁股蛋都漏出来了,这不是丢你家老祖脸吗……”

    “……!”

    满街寂静。

    被喊住的女子,和窗口的骚浪女修,表情都是一僵。

    左凌泉面容波澜不惊,心里却忍不住来了一句:靠!你脑子进水了吧?

    谢秋桃瞪大眸子满眼震惊,望向旁边仙风道骨点化晚辈的左凌泉,小声嘀咕:

    “老君像前苦修三世,只为换你今生一次回眸,啧啧……仙长眼神真准。”

    “……”

    左凌泉已经初窥神魂之道,方才肯定没看错小道士眼底的惊艳。只是没料到这个小臭牛鼻子,会用这种清新脱俗的搭讪方式。

    常言‘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左凌泉也懒得管这小王八蛋以后怎么了却心结了,缓步进入了茶馆。

    茶馆里的诸多修士,正在憋着笑看热闹。

    作为师长的老道士,端着茶杯一口‘我不认识这蠢蛋儿,别看贫道’的模样,看师徒俩装束,师承和伏龙山有关。

    左凌泉害得人家徒弟被仙子拿伞追着打,不好搭腔,直接来到了静煣面前坐了下来。

    汤静煣目光望着窗外,看得津津有味,低声道:

    “小左,这小道长真勇,把我不敢说的话全说了,以后肯定成大器。”

    “是啊,把谢姑娘都惊呆了。”

    “对了,你们去找船,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唉,最近出海的两条渡船,都只让灵兽待在船底的兽圈,不能带进船楼,给钱都不能破例。”

    “叽?”

    桌子底下,蹲在汤静煣腿根睡觉觉的团子,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眼神委屈,意思很明显——鸟鸟怎么能住兽圈?

    不过出门在外要装傻,团子马上又缩回去了。

    汤静煣把团子当闺女看,出海航行至少几个月,哪里忍心把团子扔到兽圈里面关着,发愁道:

    “要不让它回去算了?”

    团子连忙摇头。

    左凌泉不大确定团子能否出海,即便出不了,到时候让它飞回来就是了,能带着还是带着的好,他想了想:

    “我待会再去打听打听吧。”

    谢秋桃怀里的小龙龟,也得交给渡船保管,心里不放心,思索了下:

    “我听说可以把灵兽带在身边,以前在船上还见过,估计是我们没找到门路?”

    三人在茶馆闲谈,聊得不是私密事,并未压低话语。

    坐在隔壁那桌的老道士,因为左凌泉怂恿他徒弟撩妹,对左凌泉有所注意,此时随口接了句:

    “跨海渡船,容易遇上妖魔海兽,纵容灵兽乱跑会增加风险,想要带在身边,得有仙家名门在背后担保,你们直接过去问,自然不行。”

    左凌泉出门游历,是以散修的身份,没暴露行踪和道行。听闻话语,他转过身来:

    “渡船说白了也是一门生意,剑皇城的剑皇过来,也和我等散修一般待遇,岂不是得罪人,不知道渡船上可有例外?”

    老道士看起来普普通通,没有仙风道骨的气象,但左凌泉判断不出对方境界,道行应该不低。他笑道:

    “剑皇尊主,肯坐船是给望海楼面子,不在此列;至于咱们寻常人,例外有倒是有,不过价钱不低,贫道年轻时候,曾带过一尾小鲤鱼上船,找的是渡口的陈供奉,三百枚白玉珠的香火钱,外加开渡船甲字号的居所,一趟船坐得贫道至今还肉疼。”

    左凌泉也没露出惊喜之色,只是颔首一礼:

    “谢老道长指点,在下待会去看看。”

    说话之间,出去撩妹被追着打的小道士走了回来,一步三回头。

    老道士叹了口气,有点家门不幸的意思,没去搭理徒弟,开口询问道:

    “小友气度不俗,看打扮莫不是剑皇城过来的剑仙?”

    登潮港是玉瑶洲主港,九州各地的修士都能见到,从装束风格上能大略区分。

    左凌泉穿着一袭黑袍,腰悬‘猪头人身佩’,并无特别装饰,但腰上挂着两把剑,有点和人不一样。

    正常的武修,随身只会带一把剑,炼化了本命剑的剑修,也是小妾剑带在身边、本命剑藏在气府,外人只能看到一把,能带着两把剑到处晃悠,在外人看来,只有剑道兴盛的中洲剑修才会干这种特立独行的事儿。

    左凌泉也想把本命剑藏在体内,但他用小妾‘玄冥剑’,都是小马拉大车,被剑带着走,更不用说另一把高冷正妻了,拔都拔不出来,怎么收放自如?

    面对老道士的询问,左凌泉微笑回应:

    “当不起剑仙二字,多带一把备用罢了。”

    “看小有气度,不是剑仙恐怕也相差不远,此行是去落剑山凑热闹?”

    左凌泉刚出关不久,对华钧洲一无所知,旁边的谢秋桃,倒是接话道:

    “怎么?落剑山又开始搞事情了?这次是广邀群雄问剑,还是比武招亲嫁闺女?”

    瞧见左凌泉不了解,谢秋桃又转头解释了一句:

    “落剑山是华钧洲的老宗门,以前威风得很,号称和绝剑崖双雄并立,结果有次太嚣张,被黄潮老祖劈了一剑,真变成了‘落剑山’,就此一蹶不振。剑修都只认第一,落剑山沦落为二流宗门,自然没名气了,所以经常搞些花样,给自家宗门炒热度。”

    老道人抚须一笑:“姑娘倒是好见识,不过落剑山再一蹶不振,也是华钧洲老派仙家,规模不比九宗后面几家小,用‘二流’形容太过了。

    “这次倒不是落剑山搞花样,约莫两年前,剑皇城有个年轻剑修去那边问剑,按规矩打三场,前两场完胜,狠狠打了落剑山的脸,把落剑山的少当家逼出来了,落剑山不出意外赢了,但那少当家嘴不干净,来了句‘东洲剑学,不过旁门左道,看你天赋不错,可愿入我落剑山?’。”

    “这么嚣张?”

    谢秋桃满眼意外,看了看左凌泉。

    左凌泉没什么表情,只是在琢磨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事儿。

    老道人叹了口气:“确实嚣张,蔑视一洲剑学,黄潮老祖恐怕都不会说这话。咱们这边听说后,近两年有不少年轻剑侠过去讨说法,可惜连第一关都过不了。”

    左凌泉询问道:“十剑皇没派人过去?”

    “按照剑皇城的风格,都是谁丢了人,谁自己捡回来,旁人哪会插手。”

    老道人说到此处,又压低声音道:

    “而且现在是落剑山目中无人,旁人当热闹看,剑皇城要是派人再打输了,‘东洲剑学旁门左道’的说法,可就坐实了,不说外人,惊露台和云水剑潭都得骂他们娘。”

    左凌泉恍然,点头一笑,随口聊了几句后,询问道:

    “道长也是去华钧洲?”

    老道人望向外面淋雨的小道士:“去道家祖庭给祖师爷上柱香,顺便看看能不能托关系,让外面那蠢蛋儿留在那边修行,老道我是教不了,再折腾下去,不被气死,也得减寿几十年……”

    “看来顺路,在下左慈,路上还望道长多关照。”

    “唉,哪里话,左小友不嫌弃,直接叫我吴老道即可……”

    ……

    ————

    过渡一章……

第二章 崔怂怂

    叮叮——

    细密雨滴洒在窗外的飞檐上,檐角挂着的银铃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空灵悦耳的轻响。

    一袭云白长裙的吴清婉,在窗后侧靠,右臂搭在窗台上,因为沉甸甸的衣襟太饱满,压着微微变了形状。

    初夏烟雨很美,吴清婉此时却无心欣赏,秋水般温润的双眸,望向了雨幕后遥远的西方,五味杂陈。

    从神火洞天出来,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天,吴清婉的记忆,依旧停留在年关时阖家美满的气氛里。

    本来以为要一起前往华钧洲,吴清婉心在左凌泉那里,对往后的万里奔波并没有什么感觉。

    谁曾想到,不过一转眼的时间,就和凌泉分开了,而且目前来看,以后都是聚少离多的情况。

    吴清婉早已适应了妻子的身份,回过味来后,心头逐渐浮现出思念、担忧、不舍……,这种情绪弄得人度日如年,想凝神闭关都静不下心。

    其实这样也怨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脸皮不够厚。

    几个人前后从神火洞天出来后,灵烨准备按照计划去海外,事前和上官老祖报备了一声。

    结果老祖觉得灵烨道行太高,一起走凌泉没有命悬一线的紧迫感,灵烨也贪恋男色无心修行,所以让两人分头行动,给灵烨另行安排了差事——去拜访铁簇府的几家友宗,顺便到八臂玄门给老祖的领路人‘上官天霸’烧点纸钱。

    游历路线和凌泉去绝剑崖的路径相差不大,但交汇之地不多,此举的意思,自然是让两人都学着独当一面,都快玉阶老祖了,以后还得扛起九宗的担子,光逍遥自在不去管宗门事务可不行。

    灵烨知道老祖用意,听从了这个安排,本想独自出门。

    但姜怡道行不够高,一直怕拖左凌泉后退,本来姜怡还担心自己不在灵烨勾引她男人,现在灵烨这狐媚子不跟着了,姜怡自然没了顾虑,很‘大方’地表示要陪着灵烨,以免灵烨一个人路上孤单。

    姜怡不跟着,吴清婉哪好意思自己跟着凌泉出去浪,也怕姜怡一个人斗不过灵烨,就说陪着姜怡,现在可好,后悔都来不及了。

    “唉……”

    吴清婉在露台上出神良久后,发出了一声轻叹,抬手关上了窗户。

    所处的地方,是画舫后面的舱室,画舫飞在天上,正在等下艘跨海渡船抵达时,前往登潮港。

    吴清婉从床榻上下来,拉开了舱室的滑门,来到了外面的房间。

    因为要出远门,房间重新装修了下,请高人添加了些阵法,具象在眼前就是画舫里多了些摆件、花纹,看起来比以前紧凑了些。

    书桌的位置没变,上官灵烨身着华美裙装,和往日一样坐在椅子上;大燕缉妖司的差事已经转交给了司徒震撼,如今清闲多了,腿上放着碧眼白猫,在看两个小人摔跤的闲书,手腕上的镯子很醒目。

    美人榻旁的茶几上,放着厚厚几叠书籍,全是华钧洲各地的历史典故、宗门信息。红裙如火的姜怡和冷竹席地而坐,认真查看。

    “公主,千秋乐府听起来和风月场合似的,也是仙家门派?”

    “我怎么知道,问灵烨。”

    “千秋乐府善音律,路数和谢秋桃祖上的玄武台差不多,里面仙子如云,在华钧洲名气很大。”

    “左凌泉不会往哪里走吧?”

    “让他绕开了,不然指不定就在外面当了上门女婿……”

    ……

    吴清婉在美人榻上就座,看着三个姑娘闲聊,暗暗叹了口气——以前待在画舫上,还没觉得什么,但回家过了次热热闹闹的年后,再瞧见这样的画面,总觉得心里空落落……

    姜怡手持金笔,在舆图上圈圈点点,发现吴清婉稍显落寞,询问道:

    “小姨,你怎了啦?”

    吴清婉不好意思说自己想男人,略微琢磨,柔声道:

    “想娘亲呢,这次出去不知道多久,娘亲在家里盼着,见我们迟迟不回,恐怕要念叨我们不孝顺了。”

    姜怡自然怀念在家里当大儿媳的风光时刻,点头道:

    “出关后该回去一趟的,感觉走得太急了。”

    上官灵烨瞄着画册,回应道:

    “娘亲上次说了,让左凌泉带着怀胎三月的桃花尊主回去,不然就不认他这儿子,左凌泉什么都没干,哪里敢往回跑。”

    吴清婉根本没把这话当真,只是付之一笑,想了想道:

    “对了,桃花尊主做什么去了?元宵节分别之后,就没见过她老人家。”

    “在桃花潭喝大酒,尊主级别的仙家老祖,得看家守业,总不能指望她天天跟着我们到处浪。”

    冷竹眨了眨眼睛,回想了下在左家的情况,小声道:

    “我觉得桃花前辈,挺喜欢跟着我们到处浪,道行那么高,却只能一个人待在屋里喝闷酒,想想就挺无聊的。”

    姜怡摇了摇头:“山巅老祖目光高远,都已经看淡红尘俗事,哪会像我们一样遇点事儿就开始伤春悲秋,上官前辈在山上待了几千年,也没见她老人家觉得无聊。”

    上官灵烨合上书卷,稍微琢磨了下:

    “那是在我们眼中,师尊心里面什么感受,又不会对我们说。”

    “倒也是……”

    ……

    -----

    另一侧。

    初夏的太阳,洒在通体晶莹的白玉宫阁上,五条彩色锁链,如同瀑布坠入云海,带起往天边扩散的涟漪。

    宫阁内部,莲花台上。

    金裙女子在白色雾气之间盘坐,动作和往日千年没有丝毫变化,但悬浮在身边的长剑不见了,那把金色长剑,也变成了敦实的胖丫头,在莲花台前无趣地打着滚儿。

    “堂堂,好无聊呀~”

    “咱们都在这里待了几千年了,什么时候出去转转?”

    “你最近怎么不‘嗯嗯啊啊~’了?”

    ……

    罗里吧嗦的话语,在宫阁内回响。

    金裙女子听了良久,不胜其烦,屈指轻弹,就把四仰八叉躺在面前的敦实丫头,弹进了宫阁外的云海,发出“啊~~~~”一声惨叫。

    不过转瞬之后,敦实丫头就从外面跑了回来,眼中满是喜色:

    “堂堂,你还活着呀?”

    上官老祖轻轻吐了口白色雾气,睁开了古井无波的眼眸,语气严厉:

    “你再不安静些,以后就不用再出来了。”

    小母龙是兵器,几乎不死不灭,对这威胁半点不放在心上,跳到跟前坐下,无所谓道:

    “本弄不出来,寂寞的可是你。堂堂,这段时间你没以前活泼了,都没见你出门。”

    这段时间左凌泉和汤静煣都在闭关,上官老祖不会被乱七八糟的刺激打扰,能怎么活泼?

    至于出门,轮到上官老祖亲自出门的事情,几十年都不一定能遇上一次,年余岁月不过一眨眼罢了。

    上官老祖没有回应小母龙,准备闭目继续打坐。

    小母龙看起来是真无聊,倒头枕在了上官老祖的大腿上,往上看不到老祖的脸颊,只能瞧见高挺的胸脯:

    “今天灵烨和左凌泉他们都出去了,你不跟着吗?反正也没事,咱们一起吗,这样本龙就能天天帮你揍他们,那感觉可舒坦了。”

    “我跟着,他们还怎么修行?路是自己走的……”

    上官老祖刚说两句,话语忽然停了下来,眉梢微蹙,看向了宫阁之外。

    烈日之下,一片粉色的花瓣,随风飘过云海,不过眨眼之间,就落在了白玉宫阁大门口。

    小母龙察觉了异样,连忙翻起来,意外道:

    “老妖婆?!什么妖风把你吹来……”

    嘭——

    一声闷响。

    桃花尊主身着墨绿春裙,气质柔艳,轻飘飘一巴掌把嘴臭龙拍飞之后,来到了莲花台前:

    “玉堂,今天左凌泉出海,你就不去送送?”

    上官老祖离开了左家,对桃花尊主自然恢复了居高临下的神色: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桃花尊主这些时日回了桃花潭喝大酒做春梦,才醒来不久,她跃上莲花台,在旁边侧坐:

    “来通通气啊,免得操心。灵烨就罢了,性格稳健出不了事儿;左凌泉可是早就被幽萤异族盯上了,而且点儿背一直去哪儿哪儿出事儿,身边就带着两个不顶事儿的妮子,在外面遇到麻烦可是叫天天不应,你给他安排护道人没有?”

    上官老祖表情平淡:“真正的巅峰仙尊,自己的实力便是自己的护道人,待在他人羽翼之下,永远成不了独当一面的强者。”

    桃花尊主稍显不满:“你以为都和你一样,运气这么好,能一个人硬从刀山火海淌出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外面可不比玉瑶洲,出事儿了你想过去都来不及,真有个三长两短,灵烨咋办?”

    “儿孙自有儿孙福。本尊能走到现在,你如果全归咎于‘运气’二字,活该你一辈子在我下面。”

    桃花尊主不太爱听这话了,她轻哼道:

    “我也是山巅老祖,过来又不是求你,只是和你通个气。你不安排护道人,那本尊给他安排了,刚好让他记我人情。”

    上官老祖眼底露出不屑:“你能请动谁?你就算亲自出去,八成也是有事儿左凌泉救你,剩下两成是你身死道消,左凌泉痛哭流涕,你这不叫护道,叫添乱。”

    ??

    这话可太毒了!

    桃花尊主瞪着上官老祖正想骂人,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她眨了眨眼睛,仔细打量上官老祖的面容:

    “玉堂,你不会是在用激将法,想一点代价不掏,激我出去帮左凌泉护道吧?”

    上官老祖撇了桃花尊主一眼:“酒醒了再和本尊说话,人可以愚笨,但不能没有自知之明。”

    “……”

    欺人太甚!

    桃花尊主深深吸了口气,动作太大,不小心把衣襟都撑开了些,露出里面水绿的布料边角:

    “上官玉堂,你欠收拾是吧?”

    上官老祖这辈子都没遇上几人能收拾她的人,寂寞太久了,听见此言,不怒反笑,正想抬手,哪想到桃花尊主就先行一步,闪身到了宫阁之外:

    “本尊脾气好,懒得和你计较,但要提醒你一句,你再这么横,早晚要碰到铁板。”

    说完拂袖而逃。

    上官老祖并未搭理这警告。

    因为她自修行以来,就没有早晚,只有如日中天!

    不过见桃花尊主要走,上官老祖还是开口道:

    “等等。”

    桃花尊主远去的身形一顿,回身如临大敌:

    “怎么?说不过想动手?”

    上官老祖眼底闪过一丝纠结,语气软了几分:

    “以前说好了帮我护道,你别忘了。”

    桃花尊主近一年都在桃花潭宿醉,确实快把这事儿忘了,闻言才想起上官老祖能对汤静煣的处境感同身受。

    这次左凌泉和汤静煣出去,要在船上待几个月,无事可做之下,除了夜夜笙歌还能作甚?

    念及此处,桃花尊主脸上多了些许暧昧,抱着胸脯,居高临下:

    “刚才谁说的,山巅仙尊不需要护道人?叫莹莹姐,我给你想办法。”

    “滚。”

    “你想好?我真滚了,到时候你欲仙欲死欲罢不能,可别来求我。”

    上官老祖微微眯眼,觉得这老妖婆不打一顿,就不晓得九宗谁是老大,但她心念刚动,桃花尊主又改口道:

    “算了,不叫也行,收了你的悬空阁楼,事儿还是得办,我可不像你一样言而无信。”

    “……”

    上官老祖无言以对,很想怼桃花尊主一句“你改名叫‘崔怂怂’算了”。

    但这话出口,桃花尊主就彻底下不来台了,有求于人,不能欺负得太狠,就没有再说话……

    ------

    “昂~……”

    浑厚低鸣,震彻登潮港的海岸,让人胸口发闷,连带着倾盆雨幕都出现了阵阵涟漪。

    左凌泉撑着油纸伞,走在前往海港的人群中,起初以为是龙吟,但走到港口,瞧见岛屿般的海中巨兽,才发现这是乌龟的叫声。

    “我的天,小左,这王八真大……”

    “叽叽……”

    被汤静煣抱在怀里的团子都惊呆了,张开鸟喙来回打量,有点‘老虎吃天无从下口’的意味。

    一直被谢秋桃揣在怀里的小龙龟,都有了些许反应,微微动了下,似乎是想出来打量,不过发现周围两脚兽太多,又胆小地缩了回去。

    左凌泉带着两个姑娘,随着人群走海岸边的巨龟,意外道:

    “不是渡船吗?咱们坐乌龟过去?”

    谢秋桃横跨几洲,阅历比左凌泉要丰富,认真介绍道:

    “这是南屿洲千星岛的船,那边盛产龟类,赑屃之类的灵兽多半都来自那里,拓天王八是其中体型最大的,据说冥河老祖坐下那只足有十余里方圆,修行洞府就修在龟背上,这只还是比较小的,出来跑腿给宗门老神仙钱……”

    左凌泉更显讶然。

    海岸边的巨龟,已经让人很难想象是一只活物了,龟背如同岛屿,上面修建有亭台楼阁、栽种奇花异木,沿着岛屿边缘还有一圈儿观景游廊,如果不是最前方冒出个乌龟的大脑袋,正在接受登潮港坐镇供奉的投喂,从外观看很难想象是一只乌龟,没想到还是体型比较小的。

    海域之中藏了多少妖魔海兽没人清楚,风险极大,敢拉着大量客人跨海航行的东西,品阶自然不低,无论兽类还是渡船,多半都是一个宗门的命根子,哪怕是望海楼,能跨海的渡船也不过一手之数。

    各洲修士来往,都得依靠这些渡船,僧多粥少自然一票难求,连站票的价格都堪比一件儿上品法器。

    左凌泉想把灵兽带在身边,经那吴老道点拨,去找登潮港的陈供奉开后门,问了价钱,才明白吴老道为何说至今还肉疼——船上一间‘甲字号’的客房要三千枚白玉珠,修炼、吃住、娱乐等费用还得另算,觉得贵可以自己游过东海,没人拦着。

    从拓天王八的规模来看,装几千人轻轻松松,这一趟跑下来,赚的神仙钱估计能赶上中型宗门一年的收成,左凌泉也是此时才明白,望海楼仅靠着几座港口,怎么跻身的九大豪门之一。

    虽然价钱让人肉疼,但好在渡船上也有点人情味,甲字号的居所可以带道侣、侍女等随行人员,三个人进去渡船的管事也不会说啥。

    左凌泉冒着大雨,来到海岸附近,先上了接待贵宾的游船,船上由千星岛的宗门执事接待,顺便查验随行灵宠。

    接引船只上人基本都是九宗内门或者大世家的人,为了带灵宠才开甲字号房间的散修只是少数,左凌泉一上来引起了些注意,但外面卧虎藏龙,修行中人都知道忌讳,随意扫了眼后就移开了目光。

    谢秋桃往年日子过得紧巴巴,也是头一次走仙家权贵通道,跟在左凌泉后面默不作声打量。左凌泉踏上游船的踏板,一个中年执事就走了上来,拦住了去路。

    左凌泉听港口的陈供奉说过规矩,把买来的‘推荐信’给船上执事。

    中年执事看过之后,心知肚明没点破,而是道:

    “灵宠带在身边有一定风险,按规矩得由在下查验过后,方可登船,还望道友见谅。”

    汤静煣见此,就把团子捧着,递给了中年执事。

    中年执事并未触碰,眯眼仔细打量正咬着翅膀装傻的团子片刻,微微点头:

    “荒山的白山精,这么大个头倒是少见,看起来……嗯……还没开灵智,小仙子上船后,可要多加看管。”

    团子知道在说它傻不拉几,为了可以在渡船上睡被窝,忍了下来没“叽?”。

    谢秋桃其实不太想漏财,但渡船背后是南屿洲第一仙家千星岛,还真不一定看得上她的小龙龟,犹豫了下还是拿了出来。

    中年之士转头瞧见淡金色的龙龟,眼中明显露出几分讶异,继而又露出几分遗憾,摇头道:

    “三位道友别在意,在下只是随口提醒一句,重瞳赑屃南屿洲都没几只像样的,品相这么好的在下都是第一次见,只可惜养歪了,没半点灵性,长此以往下去,等这只赑屃长大,必然自行回归山野,三位道友可要多注意了。”

    谢秋桃晓得龙龟一门心思想逃跑,闻声询问道:

    “仙长,我把它当宝贝宠着,它就是不露头,这该怎么样啊?”

    “唉,养灵宠和养小孩一个道理,多陪着、用心呵护,久而久之自然就有了感情,若是出于灵宠的价值才精心饲养,那就算降服了灵宠,到手的也不过是一个佣人罢了,给多少吃食出多少力,大事儿根本指望不上……”

    中年执事说了片刻御兽之道后,又望向左凌泉。

    作为船上待人接物的执事,他自然能看出三人以左凌泉为首,连身边结伴的小姑娘都能拿出重瞳赑屃这种仙兽崽崽,左凌泉身上带的东西,恐怕不一般。

    左凌泉本来想说自己没灵宠,不过又想起了什么,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了一个小瓷片,打开了盖子。

    嗡嗡嗡~~

    “诶?”

    中年执事一愣,再见多识广,望着在左凌泉手边飞来飞去的小甲虫,此时也出现了片刻茫然。

    “这……敢问道友,这只是?”

    “锁龙镇魂蛊。”

    “哦……锁龙……镇魂……嗯……”

    左凌泉把小甲虫收入瓶中,微笑道:

    “我们可以上船了?”

    中年执事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让开道路,做出请的手势:

    “三位请。嗯……道友这灵宠,怎么看都像黑鞘铁牛,在下确实孤陋寡闻了,呵呵……”

    谢秋桃憋着笑,连忙低头跑进了游船里……

    起晚了,后面两千字赶出来的,有点水……

第三章 这什么鬼衣裳?

    雷霆崖。

    驰援北疆的修士早在去年就已经离开,华钧洲这座最繁忙的港口,恢复了人来人往的平静如常。

    夜半时分,一艘自北方而来的渡船停泊在港口内,头戴斗笠的年轻剑客走了下来,手里提着一柄白鞘长剑,来到了集市的巷弄间。

    仙家铺子都有玲珑阁,不需要仓库,最偏僻的巷弄都是铺面,不过价格比大道上便宜不少,能开在这里的,都是些给练气修士提供落脚之处的客栈酒楼。

    年轻剑侠在巷子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一间夹在两栋客栈之间的小茶铺,连招牌都没有,只在门上挂着布帘子,写着一个‘茶’字。

    铺子太过寒酸,哪怕练气修士,恐怕也不会落魄到在这种地方落脚,年轻剑客对此却不甚在意,用剑柄挑开了帘子,往里环视了一眼——茶铺里面就四张老旧桌子,两边的白墙上留着乱七八糟的痕迹,掌柜靠在躺椅上打盹儿,旁边是个抱着小人书翻看的女童。

    含饴弄孙的场景,和仙家集市格格不入。

    年轻剑侠眼底略显疑惑,迟疑少许,才问道:

    “掌柜的,还有茶水吗?”

    “有,炉子上有热水,自己倒,钱扔柜台的铜盆里,看着给。”

    “我听师父说,这里有一种‘镜花银峰’的茶,不知是不是掌柜的铺子。”

    躺椅上的掌柜,睁开了眼皮,瞥了门口一眼:

    “你师父是谁?”

    “我也不清楚,是个用剑的老道士,脾气挺臭……”

    掌柜微微抬手,打住了剑客的话语,屈指轻勾,一杯温热茶水,放在了桌上:

    “那臭牛鼻子,欠老夫不少茶水钱,到现在没给过半个子,师债徒偿,这账算你身上了。”

    年轻剑客一听师父欠了一屁股债,未曾进门:“我师父欠了多少?我和他的关系,其实也不太熟,到现在连名字都不知道……”

    躺椅旁边的稚童,抱着小人书,稚声稚气道:

    “茶水无价,什么时候还清看爷爷心情,想彻底清账,可以在墙上留一行字,等你做到了,字迹就抹掉,这笔账也不问你要了。”

    年轻剑客略显疑惑,转眼看向雪白墙壁,才发现上面乌七八糟的痕迹,都是字迹,写什么的都有,志向大的如‘心藏凌云志,仗剑入仙宫’,小的有‘此生必将娶某某仙子为妻’,墙角甚至有个奇葩,写着‘一定要帮老陆找回媳妇,让他可以含笑九泉’。

    从字迹来看,皆以剑气刻下,虽然感觉不到任何灵气波动,但某些字迹看起来,还是如剑芒般刺目,恐怕刻字的人,剑术已经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步。

    年轻剑客扫了几眼后,询问道:

    “要是做不到?”

    “做不到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账下辈子再还。”

    年轻剑客明白了意思,微微点头,端起茶杯看了看,将平平无奇的茶水一饮而尽。

    老掌柜抬眼,看着年轻剑客的反应。

    年轻剑客一杯茶下肚后,眼神恍惚,有些失神,约莫半刻钟后,才重新恢复如常,把茶碗放下,走向了墙壁。

    老掌柜见此,颔首道:“不错,是个好苗子,不过和墙上之人相比,还是差得远。前年遇到个小王八蛋,自称和东洲的仇泊月称兄道弟,东洲年轻剑侠无不称他一声大哥;老夫本来不信,没想到那小王八蛋一碗茶下去,半点反应都没有,还骂老夫卖假货装神弄鬼,弄得老夫都不好意思问他要茶水钱……”

    年轻剑客目光讶异,方才他一碗茶下肚,往日仇怨、嫉妒乃至双亲横死的伤痛等情绪全部浮现在眼前,如果不是心智坚韧,恐怕就陷入其中难以自拔了,听闻此言,好奇道:

    “此人莫非已经断绝红尘无情无欲?”

    “非也,是看得开。只可惜入门太晚、资质平平,不然就凭那心境,往后在山上必然有一席之地。”

    年轻剑客轻轻点头,没有再多问,提剑走到墙壁前,稍作沉吟,在墙壁上留下了一行字:

    为天道铸剑,斩尽凡世妖魔!

    字字银钩铁画,剑气如白虹!

    老掌柜点了点头,随后又叹了口气:

    “有仙就有魔,有人就有妖,凡世妖魔无穷无尽,哪里杀得完,你小子留这话,看来和你师父一样,想赖老夫一辈子账。”

    年轻剑客笑了下:“若是杀不完,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下辈子再还掌柜茶钱。”

    老掌柜目光放在剑客手中那把雪白长剑之上:

    “心性不错,就是这把剑太平庸了。”

    年轻剑客看向手中佩剑:

    “剑名‘金昼’,一个朋友送的,舍不得换。话说我那朋友可不一般,十几岁就悟出了‘剑一’,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就没瞧见过比他厉害的。”

    老掌柜淡淡哼了声:“你才走几步路,老夫守着雷霆崖,南来北往的剑道奇才见得太多了,真正能让老夫另眼相看的剑客,也就上次遇见的那个小王八蛋犊子,毕竟那厮是有史以来讨茶喝的人中,最奇葩的一个。

    “其他人再天资卓绝,又哪里赶得上十仙君半成,不说十仙君,光是一个东洲剑圣,天资就能碾压当世所有年轻一辈,等你以后了解这些仙道枭雄之后,就说不出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话了。”

    年轻剑客心里面,觉得自己的左姓朋友,天赋绝不比那些‘剑神、剑神’差,但他也不知道那位朋友近况如何,和茶肆掌柜争论这些毫无意义,便没有再说这些闲话……

    -----

    狂风暴雨在海面卷起了数丈高的浪涛,距离海岸才不过数十里,就难以再看到灯火繁盛的登潮港。

    在波涛中前行的‘岛屿’,巨大的体型让浩瀚天威都显出了渺小之感,没有丝毫起伏,甚至让身处其上的人,感觉岛屿根本没动,只是海岸线在往东方退去。

    龟岛上的面积很大,修建亭台楼阁无数,几千人待在上面,依旧感觉不到拥挤,只是有点人声、乐曲声的嘈杂。

    中心地带的几座高楼,由悬空廊桥连接,高楼之间有个小场地,船上的舞姬、琴师轮番表演,给楼里的贵客排解寂寞,不过想进去就座要收神仙钱,不然就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虚影。

    三楼的一间客房中,谢秋桃坐在窗口的棋榻上,怀里抱着琵琶,正在按照船上执事的指点,认真地感化小龙龟,而感化的方式,是给小龙龟弹曲子!

    铛铛铛——

    大弦嘈嘈如擂鼓,小弦切切如鸣锣。

    不知道小龙龟听着感不感动,反正一直没敢动。

    团子没跟着劲爆的琵琶声疯魔乱甩头,此时孤零零站在窗台上,望着远方的一个园子发懵。

    园子是‘兽圈’,但和陆上小渡船的兽圈区别很大,周边有阵法隔绝,以免灵兽乱跑,内部区域分明,打眼看去更像是个动物园,而且环境极好。

    灵宠对修士来说,不是阿猫阿狗,而是十分信任的伙伴,甚至大部分修士,宁可自己吃点苦都不会亏待灵宠,龟岛的东家,在这方面做得十分到位,专门把兽圆子放在了客人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虽然碍于空间缘故,体型较大的灵兽比较憋屈,只能老实巴交待在围栏里,但所处的地方干干净净,还有漂亮小姐姐嘘寒问暖,按时送水果、点心解闷。

    而体型小的灵兽,就舒服多了,各种奇珍异兽,按照种类、食性被分开放在一个大园子里,由宗门里出来的驯兽行家专门陪着玩,因为食量都不大,各种零食管够。

    临海的一个园子里,甚至有个老翁,坐在边上钓鱼,旁边整整齐齐蹲着几十只小灵兽,眼巴巴等着,甚至有几只聪明的小猴子,自己拿着鱼竿在旁边钓着玩。

    团子望着热热闹闹的游乐园,又低头看向爪爪旁边的一小堆松子,“叽?”了一声,黑亮眼睛里满是怀疑人生的意味。

    而另一边,左凌泉也有点怀疑人生。

    甲子号的客房是套间儿,虽然空间不大,但也分了茶室和睡房,两个女子和左凌泉的关系不同,谢秋桃在外面稍大的茶室住着,左凌泉和汤静煣则住在里屋睡房。

    左凌泉卸下了佩剑,站在睡房的窗口,看着兽圆里面乖巧的小灵兽打滚儿卖萌,无言了良久。

    汤静煣本就比较勤俭,登船后发现这情况,更是恼火,嘀咕着:

    “早知就把团子扔兽圈,找人走后门开这么个房间,除了地方大点半点好处没有,钱花得一点都不值……”

    “要不把团子送过去?我觉得团子在那里玩得更开心……”

    “它闹着要和我们住一起,现在钱都花了,再把它送过去不成冤大头了,就让它在屋里待着,敢闹就把它卖了抵坐船的钱……”

    左凌泉觉得团子待在身边要更放心,对此也不再多说了,在靠窗的蒲团儿上坐了下来。

    楼里的客房,是给有家底的贵客准备,并非静煣说的一无是处,该有的配备都有,睡房的布局和仙家客栈差不多,更像是修炼室,打坐的地方华美宽敞,床榻放在不挡事儿的角落。

    屋子里亮着灯火,汤静煣无事可做,站在床榻旁边,俯身整理着随行的衣物。

    因为背对着,左凌泉抬眼能瞧见裙摆后的饱满臀儿,线条丰腴很有张力,随着动作微微摇晃;虽然裙摆遮挡看不到什么,但轮廓依旧能勾起曾经抱着啃时的美好回忆。

    左凌泉年关过后就开始闭长关,出关后忙活出发,都没来得及享受享受,上次那什么,还是把静煣特意多给的凤凰火送给灵烨。

    此时到了渡船上,修为到了瓶颈修炼也没用,又没用其他事情可做,心思自然就有点飘了。

    左凌泉瞄了几眼静煣摇曳生姿的背影后,轻咳一声,抬手关上了窗户,展开了房间里的隔绝阵法。

    外面茶室的摇滚琵琶,消失得无影无踪。

    汤静煣认真折叠衣裳,察觉异样,动作微顿,左右看了几眼,反应过来后,脸儿一红,动作慢了几分,小声“嗯哼哼~”的哼起了小曲儿,当做什么都没发现。

    左凌泉在蒲团上坐着,手指轻轻摩挲,想了想道:

    “煣煣,老祖现在在做什么?能不能感觉到?”

    “早就问过了,晚上没事儿,让我们自己看着办。”

    “……”

    左凌泉一阵无语,暗道“不早说”,他笑道:

    “好啦,别收拾了,就几件衣裳,又叠不出花来。”

    “急什么,几个月时间呢。”

    汤静煣心里也食髓知味,但此行又没人和她抢男人,自然得矜持些。她把衣服收进玲珑阁后,又掏出来几件,拿在手上晃了晃:

    “你想姐姐穿什么?灵烨那种明骚的,还是清婉那种闷骚的?”

    手上拿着衣裳,都是贴身小衣。

    有比较保守的花间鲤,绣着鱼儿荷叶那种;也有灵烨自己改良的款式,整体镂空半透明,只在山巅关键处绣着花。

    除此之外,裤子的款式更多,布料最少的仅是三角形小布片连着两根系绳,还有卷好的长袜、吊带袜等等,颜色五花八门。

    左凌泉正襟危坐,如同在挑选修炼功法,认真扫了几眼后,看向了最上不得台面那种。

    汤静煣性格开朗热络,但经验终究比较少,没清婉那么放得开。她拿起小布片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呀?嗯……”

    左凌泉知道静煣想说毛都遮不住,微微摊手:

    “你有吗?”

    “……”

    汤静煣脸色一红,微微瞪了左凌泉一眼,倒也没反驳,拿着衣裳跑到了屏风后面。

    左凌泉见此也没有猴急跑去偷看,只是如同等待礼物般,等着静煣出来给他个惊喜……

    -----

    仙人也分三六九等,这点在渡船上体现尤为明显。

    豪门子弟、高境仙尊,可以在宽敞的楼阁之类听曲对弈、享受娇妻美妾的伺候,而囊中羞涩的寻常修士,就只能在外围闲逛,靠着四处走动来排解漫漫旅途中的寂寞。

    龟岛外围的观景游廊上,有很多买了站票的修士,负手站在围栏边,眺望海面的巨浪,尽量做出闲时观景的模样,免得路过道友看出自己是开不起最低等的客房,才无奈站在这里。

    一袭道袍的吴老道,带着傻徒弟在游廊中行走,到了无人之处,才语重心长说教:

    “修行中人,特别是道士,要学会淡泊名利。为了衣食住行与他人攀比,或感到自卑,说明向道之心不够纯净……”

    身边的小道士,名为鹿青,眼神不时望向中央地带,寻找港口偶遇仙子的身影,听见师父言语,他回应道:

    “师父,你真不是因为舍不得多掏神仙钱开间屋子,才大晚上在这里闲逛?”

    “唉,朽木不可雕,修行众人可以不眠不休,站在这里和待在屋里,有什么区别?”

    “屋里可以打坐呀,外面灵气稀薄,弟子换气都得小心翼翼。师父不是说过‘修行道一步慢步步慢’吗,这可是几个月……”

    “……”

    吴老道抬手削了小道士后脑勺一下。

    小道士“哎呦~”一声,不敢再和师父顶嘴,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做出闲逛的模样。

    吴老道暗暗叹了口气,眼底有点无奈。他并非家底寒酸,连个低档房间都开不起,而是不想徒弟刚走上修行道,就接触太多修行道的奢靡场景,不知底层的甘苦。

    这些事情得自己去切身体会,师父说教没意义,徒弟抱怨他吝啬一时,总好过往后他不在了,徒弟无人监管走上歪路。

    不过小道士心思纯粹,师父陪着一起当街溜子,他自然没有任何抱怨。

    在观景游廊里闲逛了一节,小道士似有所感,来到了围栏旁边,望了望下方的海面,喜滋滋地道:

    “哇!师父快看,下面有条大龙。”

    “嗯?”

    吴老道一愣,此地距离海岸不过两百多里,海兽都被散修抓完了,哪儿来的蛟龙?他以为徒弟胡说八道,随意来到围栏旁往海面看了眼。

    这一看,便是汗毛倒竖!

    只见漆黑如墨的海面之下,有两个亮点,深度约莫两里,亮点却清晰可见,如同幽冥地府中的两盏萤灯,在墨渊深处,望着海面的龟岛。

    吴老道能分辨出那是一双眼睛,但又难以相信,因为从瞳距来看,下方那庞然巨物的脑袋,恐怕都比龟岛大,如果是一条蛟龙,那身长用千丈来形容都太小了,一口吞下这座龟岛,恐怕都轻而易举。

    “这……”

    吴老道脸色煞白,只是和海底的双瞳对视一眼,就感觉到了神魂深处的战栗。

    这是天威!

    两人发现异样的同时,龟岛其他地方也出现了动静。

    兽圆那边,蛟龙之属的灵兽,集体匍匐在地上拜叩,而其他的灵兽,无论体型大小、境界如何,都僵立在了原地瑟瑟发抖,有些许胆小的直接被吓晕了过去,连蹲在窗台上怀疑人生的团子,都一头钻进了被窝里,做出“看不见鸟鸟,看不见鸟鸟……”的怂包模样。

    作为龟岛本体的拓天王八,已经不敢再动弹,从海水中抬起了巨型头颅,有些惊慌地望向它的御主。

    反应稍慢一些的人族修士,逐渐察觉异样,整个龟岛瞬间鸦雀无声。

    龟岛是宗门经济支柱,千星岛专门数十名幽篁供奉护卫跨海渡船,龟岛的主人黄寂,更是玉阶中期的仙尊,渡船整体战力,不逊色于九宗任何一家下宗。

    但此时诸多仙家护卫探头一看,都愣在了原地,毕竟海下这玩意体型大到闻所未闻,恐怕位列十仙君之一的冥河老祖来了都不敢妄动。

    此地刚出玉瑶洲大陆架,距离登朝港不过两百来里,没人能想到这么大一条蛟龙,是怎么靠近的。

    诸多修士乃至供奉脸色煞白,甚至不敢飞身逃遁,只有龟岛的东家黄寂,低声驱散船上执事,往海里倒天材地宝祭海,同时联系九宗的尊主过来驰援。

    但距离最近的望海尊主,发觉不对劲儿,掉头就往内陆飞遁,看模样是连登潮港都不想保了……

    -----

    稍早之前,高楼里。

    左凌泉在房间里盘坐,望着屏风上凹凸有致的影子,渐渐有了点蛟龙抬首的架势。

    汤静煣窸窸窣窣片刻后,先从屏风后面露出了熟美的脸颊,眼底羞涩,稍显扭捏地嘀咕道:

    “小左,这东西真是正经姑娘敢穿在身上的?清婉她们也想得出来……”

    左凌泉保持云淡风轻之色,以免静煣看出他猴急,柔声道:

    “出来吧,我什么都见过了,穿着衣裳怕什么。”

    汤静煣脸上发烫,犹豫了下,还是抱着胳膊慢吞吞走了出来。

    灯光之下,白豆腐般的身段儿让整个屋子好像都在此时亮了几分,该丰腴的地方丰腴,腰间却没有一丝一缕的赘肉,可谓完美无暇。

    左凌泉呼吸微微一凝,都不知道先看哪里,他努力做出平静如常之色:

    “过来吧,当心着凉了。”

    这借口找得一看就没过脑子。

    汤静煣并未说什么,咬着下唇来到了蒲团跟前,想了想,壮着胆子踮起脚尖原地转了个圈儿:

    “怎么样?好不好看。”

    圆如满月的白月亮,随着动作带起阵阵涟漪,镂空布料也上下颠了颠。

    香风拂面,左凌泉坐在蒲团上,视线正对着大月亮,感觉嗓子要冒烟了,咽了口唾沫润了润,抬手轻拍了下,带起一阵浪花:

    “这还用问?自然好看。”

    “哼~”

    汤静煣咬了咬下唇,抱着的手也松开了。

    左凌泉满意欣赏,正想说两句闲话让静煣放松,静煣眉头却是一皱:“这死婆娘,搞什么鬼……”说着眼底就浮现出了淡淡金色流光。

    ?

    左凌泉都被吓习惯了,这次反而没愣住,而是微微歪头有些茫然——不是说好的不打扰吗?难不成静煣刚才没打招呼……

    心念一动之间,身前的女子,表情依旧化为了不苟言笑的严肃。

    四目相对。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第一句话就是:“丈母……呸——前辈,你……”言语间上下一扫……

    你好骚呀……

    上官老祖发现没抱着嘴对嘴,还暗暗松了口气,但低头一看……

    !!

第四章 好看吗?

    暖黄灯火洒在房间的角角落落,黑袍男子坐在蒲团上,抬头凝望。

    白条儿似的丰润女子,站在男子面前,珠圆玉润的体态一览无余,腰胯距离男子脸颊不过几尺。

    旖旎的场景,恐怕能让任何瞧见的人心跳快上几分,开始浮想联翩,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无比古怪。

    左凌泉不太想冒犯的上官老祖,但距离近在咫尺,看哪儿都不对,眼神不知该放在哪里。

    上官老祖低头瞧见身上的镂空布料,不怒自威的双眸,肉眼可见地瞪大了些许,本能一手抱胸,一手遮住了腿根,不过马上又看向了窗外。

    左凌泉也同时察觉到窗外浮现了一股恐怖的气息,连阵法都难以隔绝,强横到让人窒息,却又有点熟悉。

    左凌泉迅速回神,眼底露出惊色,起身把上官老祖护在身后,以神识感知窗外情况。

    “嗡——”

    低沉轰鸣从海底深处响起,压过了海面狂风暴雨的喧嚣。

    龟岛之上数千修士,皆面无人色地僵立在各处,一声龙吟之下,半数后退,剩下半数直接坐在了地上。

    左凌泉感觉到了体内的本命水在躁动,根本压制不住,心中不由惊悚。

    不过片刻间,两里开外的海面上,就隆起了一道水波,继而两只龙角探出了出来,如同两座山峰从海面浮起。

    而后的龙首,大到常人难以想象,头颅及散发青光的双眼浮出海面,看起来就像是正前方的海面上浮起了一座巨岛,岛上有两座九幽雷池般的双瞳,让人不敢目视。

    轰隆隆——

    青色蛟龙只是从海面探出了脖颈,龙角就感觉接触到了黑压压的云层,两条龙须足有十余丈粗细,瀑布般的水花顺着龙鳞砸入海面,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

    青色蛟龙的头颅几乎遮蔽的前方的全部视界,遮天蔽日的压迫力足以让苍生万物胆寒,蛟龙低头望着龟岛,明明距离两里,看起来却犹如望着嘴边的一片小树叶般,而更加庞大的龙身,还藏在海面之下,时而就能在极远处的海面,看到一节浮出海面的龙身,根本看不出有多长。

    神龙见首不见尾,说的恐怕就是这种场面。

    左凌泉透过窗户间的细微缝隙,瞧见比龟岛还庞大的龙首,虽然体型相差巨大,但还是从青色蛟龙的面貌上,认出了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龙王爷。

    “怎么变这么大?现在让团子回去来得及吗?”

    上官老祖对这场景并不意外——神祇化身的体型不固定,但有规律,在生灵面前现身,不会比对方小,正常都是能一口把对方吞掉的体型,以便让生灵能看清面貌,又不失去天道不容违逆的绝对压迫力,拓天王八体型太大,海中龙王才会显出这么恐怖的身形。

    不过神祇一般不会干涉凡事,只要不是撼动天地根基遭受天罚,神祇出来也不会祸害生灵万物,此时居高临下打量,肯定是在找不听话的团子。

    面对天地的守护神祇,上官老祖本体来了也不可能硬闯,望向了隔壁:

    “团子,回去。”

    “叽……”

    缩在被窝装死的团子,很不情愿,但也没办法,只能垂头丧气跳到了隔壁的窗台上,对着天空小声“叽叽叽……”。

    “嗡——”

    一声低沉龙吟震动九霄,浩瀚龙威让整个龟岛都晃动起来,下方的拓天王八在颤抖。

    团子连忙闭喙,心有不甘地沿着窗台慢慢往回走,速度奇慢。

    浮出海面的青色蛟龙并不急,只是用一双巨瞳严肃监督,等着团子走回玉瑶洲的范围。

    对于知情人来说,这场面并不凶险,甚至有点好笑。

    但龟岛上的人可不知道!

    龟岛上数千修士,瞧见这条来历不明的深海巨蛟,龙首怒目,一副随时可以把龟岛吞了的架势,渐渐有人扛不住压力了。

    片刻之后,鸦雀无声的环岛游廊上飞出一道人影,龟岛东家黄寂想阻拦都来不及。

    人影快若奔雷,眨眼闪出去数里,没有往后方陆地逃窜,而是到了侧面。

    左凌泉仔细看去,意外发现那人是港口遇上的吴老道,跑到侧面后,回身掐诀,就是一声雷霆般地怒喝:

    “镇!”

    无数人瞩目之下,一座数十丈高的九层高塔,从云层间落了下来,正中青色蛟龙的鼻尖,遥遥看去,就好似给巨龙的鼻子上戴了顶小帽子。

    !!

    我去……

    左凌泉心中惊悚,一来震惊吴老道修为的高深,这么远的距离施展囚龙阵,还能显出如此规模,着实厉害;二来震惊于吴老道的不怕死,就这道行,敢压这么大一条蛟龙,能压住就见鬼了,这不找刺激吗?

    果不其然,青色蛟龙被囚龙阵砸了下鼻子,半点异样没有,只是双瞳微动,看了看鼻尖上的高塔。

    吴老道打完后掉头就跑,朝着海外飞遁。

    龟岛上的修士,见此明白了吴老道是在舍命调虎离山,想等着青色蛟龙注意力被引开后,伺机逃遁。

    但可惜的是,东海之主是天地孕育的神祇,没有生灵的情绪,不能以生灵的行为来推断其举止。

    青色蛟龙是东海的化身,吴老道的行为,对神祇来说,和一个寻常人用拳头砸地面骂老天爷区别不大,只要不是毁坏天地根基或者盗取天地之力,四方之主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点小动静。

    吴老道随手倾尽所学的神通,在东海之主眼中,也不过是一只陆上的两脚小虫子,在身上乱蹦跶,根本没搭理,继续盯着和它属于一个位面的小团子。

    吴老道自然有点懵,回望蛟龙,不知该怎么才能救下一船人。

    船上修士瞧见此景,不明白这尊海中蛟龙的用意,都生出了‘吾命休矣’的绝望。

    而也在此时,被左凌泉护在身后的上官老祖,表情却忽然一凝,继而眼神就开始变幻,显出挣扎意味。

    左凌泉察觉异样,回头查看,发现背后女子的气息,先变回了汤静煣,又在转瞬间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气息,气息好像不属于生灵活物,蕴含着一股纯粹天威。

    汤静煣的脸颊变得没有丝毫生气,就好似处于苍穹之上的神灵,站得比上官老祖还高万丈,双瞳化为金红,轻启双唇道:

    “退!”

    话语平静没有任何感情,甚至有些生涩。

    但声音却响彻整片海域,就好似天上神明对着凡世低语。

    龟岛所有修士目不转睛看着青色蛟龙,背后忽然传来这么一声低吟,目光皆是惊悚,但更匪夷所思的还在后面。

    只见那条拦路的通天巨蛟,听见声音稍微茫然了下,抬头望向九天之上,发出“嗡——”的一声龙吟,听起来好像有点不满,但还是一头扎进了海面。

    轰隆——

    庞大身躯入海,带起一道环形海啸压向周边。

    巨浪过后,遮天蔽日的蛟龙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狂风暴雨都平静了下来。

    “这……”

    龟岛上的修士,无论境界高低,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茫然望着海面良久,才回头看向龟岛中部那栋楼阁。

    几栋楼阁都鸦雀无声,二楼那扇窗户关着,瞧不见任何人影,众人面面相觑,眼中都是一个意思——一言喝退通天巨蛟,这是什么境界的仙尊?

    龟岛的主人翁黄寂,道行已经步入玉阶中期,但方才的场面依旧刷新了他对强者的认知,他也不敢贸然打量,迟疑了下,遥遥站在龟岛边缘,拱手一礼:

    “晚辈千星岛黄寂,在此拜谢前辈出手相助之恩,不知前辈尊号?今日之事晚辈回去禀报家师,家师定然记前辈一个大人情。”

    房间之内,上官老祖已经恢复了身体控制权。

    听见此言,上官老祖虽然很想让南屿洲霸主冥河老祖欠她一个人情,但方才是团子乱跑,陵光神君发话,老龙王见团子有监护人照看才离开,整件事儿和她乃至船上众人都没啥关系。

    上官老祖不想违心冒领功劳,并未开口回应,给左凌泉使了个眼色。

    左凌泉明白意思,稍微酝酿了下,在屋里语气老成地开口: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诸位不用记在心上。”

    清朗嗓音,传遍龟岛。

    所有人面露惊异,没料到这位世外高人,不仅道法通神,还做好事不留名,连冥河老祖的人情都不要。

    这么大场面,能叫举手之劳?!

    黄寂脸色愈发敬重,觉得这位高人道行,恐怕超出了凡夫俗子的认知。

    对方不透漏身份,黄寂又猜不出是哪位山上仙尊,只能恭敬一礼:

    “前辈之气节,晚辈叹服,日后若是有机会,还望前辈到千星湖登门做客,给千星岛一个当面道谢的机会。”

    “如有空闲,自会登门拜访。都散了吧,继续起航。”

    “是。”

    黄寂连忙拱手。

    黄寂都不敢多嘴,其他修士哪里敢吱声半句,连忙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所有人中,只还茫然飘在海面上的吴老道,目露不可思议地望着那间客房,暗暗琢磨“左慈”是哪位仙君的化名……

    ------

    风波暂止,龟岛上的人群各自返回居所,但依旧鸦雀无声。

    上官老祖暗暗复盘方才的情况,轻声说道:

    “陵光神君当是想让团子在长大之前,都待在静煣身边。四方之主不死不灭,看护四方之主长大的神使,近万年都没有第二个,具体情况本尊也不知道先例。不过神祇不会干涉凡间事务,你静心修行即可,不用担心此事,也不用指望陵光神君在危难之际搭救你的性命……”

    嘭——

    正说话之间,屋子的房门被一把推开,待在外屋的谢秋桃,火急火燎冲进来:

    “静煣姐,你好厉害,那条大……大……大……”

    谢秋桃刚打开门,满是激动的圆脸儿就是一呆,眼前白花花一片,全都是小姑娘不能看的东西。

    团子也从房门角落探头:

    “叽~?”

    上官老祖也极少见到东海龙王,方才在提防意外,没有考虑其他,此时想起了什么,反应极快,闪到了左凌泉背后。

    左凌泉已经转过了身,见状也连忙抱住身边的佳人,用袖子帮忙遮掩春光。

    “啊——”

    谢秋桃反应过来,脸色涨红,连忙退了出去。

    但可能是瞧见了不得了的东西,又忍不出探头瞄了下静煣身上的别致衣物,才把门从外面关上了:

    “我什么都没看见……咦~啧啧啧……”

    “叽叽叽……”

    房门关上,屋子里安静下来。

    左凌泉怀里抱着佳人,听见谢秋桃古怪地嘀咕,老脸一红,往怀里看了眼:

    灯火幽幽,丰腴雪腻的躯体散发着柔媚光泽,黑色系绳挂在脖颈上,身前是镂空的黑色纱网布料,裹着两枚软团儿,除开雪峰之巅的景色,余下雪景隐隐可见。

    腰上是轻薄吊带,勾着包裹双腿的黑色长袜,小巧黑色布料,很完美地覆盖在很关键的地方,严丝合缝有一道小月牙,透过半镂空的花纹,似乎能瞧见,但又什么都瞧不见。

    妖娆而媚人的诱惑力,从头到脚散发出来,不怒自威的眼神,配上静煣熟美柔婉的面容,有一种很强烈的反差感,让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先看哪里。

    所以左凌泉的目光,游移不定地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

    “……”

    上官老祖微微眯眼,发觉左凌泉眼神的游移,并未如小女儿般无地自容,而是抬起眼帘,沉声询问:

    “好看吗?”

    “好……咳……”

    左凌泉瞬间惊醒,举目望天,做出正儿八经之色,手也从腰背上松开了:

    “呵呵,刚才事情有点突然,前辈别往心里去……”

    上官老祖屈指轻勾,就在身上套了一件裙子,严肃望着左凌泉:

    “你和汤静煣是夫妻,闺房之事本尊管不着,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修行中人要克制欲念,凡事都要讲究礼法,长袜这种华而不实的物件也罢,总比不穿强,但亵衣亵裤乃遮羞之物,你们弄成这种模样,岂不本末倒置,违背了衣物本来的作用?”

    左凌泉总不能解释情趣衣裳的妙用,微微颔首:

    “前辈教训的是。”

    上官老祖过来时就有心理准备,但身上的奇葩小衣,还是让她开了眼界,穿着裙子都浑身不自在。

    已经没啥事儿了,上官老祖不想留在这里尴尬,双眸浮现金光。

    左凌泉见此,忽然抬手:

    “前辈等等。”

    上官老祖神色一顿,蹙眉道:

    “还有事?”

    左凌泉上次年关,被老祖赠与宝剑后,就没和老祖私下交流过,心里确实想聊聊,但把老祖叫住,又不知道说什么。

    “就是好久没见,想和前辈聊聊天。”

    “……”

    上官老祖可能是头一次遇上用这种方式与她交流的人,她沉默少许,招来一个蒲团,在左凌泉面前正襟危坐,摆出仙人论道的架势:

    “你想聊什么?”

    左凌泉也不知道自己想聊什么,他在对面坐下,没话找话道:

    “上次年关的时候,没好好陪着前辈,心里一直觉得亏欠。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很难见到本体,下次碰上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上官老祖腰背笔直,认真倾听些许,觉得字里行间都透漏着两个字——欠打!

    “你真不长记性?”

    “不是,我对前辈真没歪心思,只是心里把前辈当家里人,却连闲事小聚探望的机会都没有,心里不是滋味。此行游历,短暂一年,长则三五年,前辈恐怕很少过来,俗世人情走动少,时间一长关系就淡了,修行中人哪怕寿数长,一天的长短,和凡夫俗子也没有任何区别……”

    上官老祖这次明白了意思——一直不见面,怕时间太久关系淡了。

    上官老祖沉默稍许,平淡道:

    “修行道就是如此,在珍惜的东西也失去的一天,我看过太多人生老病死,其中不乏我敬重、不舍的人,但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人在世间独活。我现在器重你,你对我有所依恋,担心感情变淡很正常;但你若不努力往上走,该担心的不是你我情分厚薄,而是有朝一日你我将生离死别。

    “千年之后,我可能还在山上那座宫阁之内,而你、灵烨,乃至我现在认识的所有人,却都已经化为了荒山枯骨,我能做的只是在墓碑前给你烧点纸钱,那时候情分即便还在,又有什么意义?”

    左凌泉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上官老祖估计觉得这些修行大道理,讲得干巴巴没人情味,挺无趣,又补充了一句:

    “你想人情走动,时常到本尊门前探望,就得有随时上门的实力,难不成还指望丈母娘隔三差五上门探望你?你配吗?”

    虽然语气依旧严肃,但带着点调侃意味,让左凌泉心里暖了下,笑道:

    “晚辈明白了。”

    “哼。”

    ……

    言谈之间,两人坐的蒲团下,繁复阵法纹路微亮,滂湃灵气出现在屋里;立在不远处的白屏,也浮现出栩栩如生的山河绘卷。

    此景,当是渡船的东家黄寂,想感谢屋里的不知名仙尊,又不好贸然登门打扰,就默默开通了房间里的所有服务,免得屋里的仙尊觉得渡船不上道。

    上官老祖左右扫了眼,沉吟少许,又低头望向身上的衣裙:

    “你以后有要事,可以请示本尊,本尊若方便,过来也不过一念之间。不过要警告你一句,下次过来,静煣再穿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本尊就让你穿上,挂在雷霆崖示众!别人说这种话可能是吓唬人,但本尊的性格你应该早已知晓,我能说出口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

    左凌泉表情微凝,都不敢想那辣眼睛的场面:

    “今天是意外,我岂会故意借静煣的身体冒犯前辈,这既是对前辈的不尊重,也是对静煣的不尊重。”

    “你明白就好,意外之下事急从权,本尊何时与你计较过。还有,夫妻之事本尊不会干涉,但你出门在外,若是不挑时候、不挑地方,肆意放纵,迟早死在女人肚皮上,以后要注意节制。”

    “好。”

    ……

    上官老祖聊完天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双眸浮现金光,离开前最后来了句:

    “你们等上半刻钟再继续。”

    左凌泉觉得老祖好体贴,但不好做出反应,直到静煣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才勾起嘴角笑了下。

    ------

    房间内寂寂无声。

    汤静煣拿回身体的控制权后,神色就变成了蒙圈儿,眼底还有些许后怕,望着窗外道:

    “好大一条龙,刚才吓死我了,还好那只大凤凰出来了……”

    “已经没事儿了,团子只要在你身边,以后应该就能到处跑了。”

    汤静煣抿了抿嘴,吐纳几次,才压下心湖的波澜,她弄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就不去想了,看向身上的衣裳,抬手去解裙子:

    “这婆娘,都马上走了,还多此一举把衣裳穿上,你看的是我,又不是她。”

    左凌泉略微想象老祖穿着镂空小衣,和他坐着论道的场面,思绪就连忙打住,免得老祖发觉把他弄死。

    左凌泉刚才的躁动,被插曲冲散了些,此时并不着急,他把静煣拉到跟前,柔声道:

    “先聊会天,真把老祖惹毛,咱们估计得在屋里干瞪眼几个月了。”

    汤静煣自然不着急,靠在左凌泉怀里,点头道:

    “唉~好吧好吧,看在婆娘善解人意的份儿上,不折腾她。话说我刚才吼那一声真霸气,把婆娘都惊住了,要是我能一直那么厉害,婆娘估计都得乖乖叫我姐姐……”

    “那可是朱雀,人要是能那么厉害,这天地就装不下了……对了煣儿,其实我觉得你应该和监兵神君关系更近一些。”

    “为什么?”

    “监兵神君是白色的老虎,你……”

    汤静煣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眼神羞恼,在左凌泉脸上捏了下:

    “啐——,没毛的凤凰就不是凤凰啦?照你这么说,灵烨还和青龙有关系呢。”

    “嗯?有说法?”

    “水特别多呀,不对吗?”

    ??

    左凌泉大为震撼!

    虽然神祇五行之属弄错了,但煣煣的洞察力真是细致入微,举一反三的水准更是厉害,现在都这么老辣,以后可怎么降的住……

    “主水的是玄武,青龙主木,和青龙有关系的应该是清婉,精力是真旺盛。”

    “我看龙从水里出来,还以为龙都和灵烨一样呢……”

    “姑娘都是水做的,区别不大,只是灵烨道行高体魄强,相公多动用了两成功力而已。”

    “是吗?那要是婆娘的话,你能发挥全力不?”

    “……”

    我会累死……

    ……

第五章 雷霆崖

    虽然很克制,修炼从头到尾也持续了一整夜,静煣意犹未尽,最后还是左凌泉担心老祖动怒,主动刹了车。

    昨夜插曲过后,龟岛上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所有修士无论境界高低,都做出‘恐惊天上人’之态,默默待在各自居所。

    左凌泉不好透漏蛟龙破海的细节,也解释不清楚,对此只能保持神秘姿态,尽量深居简出。

    走出睡房来到外面的茶室,谢秋桃因为昨晚的事儿,不好出去闲逛,在茶榻上盘坐,怀里放着小龙龟,正凶巴巴地训团子:

    “看你惹得好事儿,现在好啦,我们都不出去啦。渡船上面可有好多好玩的地方,前面有个说书堂子,外面还有间饭馆,里面卖的有南屿洲那边特产的南海鱿鱼串儿,腰那么粗,烤熟切片加酱油沾芥末,那滋味……现在都吃不着了!”

    罪魁祸首团子,四仰八叉地躺在茶案上,小爪爪朝天,翅膀摊开上下滑动,一副“鸟鸟自由了”的嚣张模样,听累了还张开鸟喙,问谢秋桃要小鱼干吃,完全没有自己闯祸了的觉悟。

    不过昨天的事儿,也怪不得团子,只能说注定有此一劫。

    谢秋桃絮叨片刻,听见开门声,回头瞧见精神饱满的左凌泉,难免想起静煣那身算不得衣裳的衣裳,和白的晃眼睛的大臀儿……

    谢秋桃脸儿红了下,眼神怪异地打招呼:

    “左公子,昨晚休息的还好吧。”

    “修炼了一晚上,挺好的。”

    “是吗,呵呵……”

    谢秋桃脸蛋儿红红,半点不信,但作为小姑娘,不好点破,就继续喂起了团子。

    左凌泉第一次坐跨海渡船,心中不乏好奇,想和谢秋桃在船上走走看看,但昨夜弄出一场风波,在渡船上瞎逛可能吓到人,他不修炼的情况下,也只能站在窗口,瞄一眼海外的风景。

    从玉瑶洲跑到华钧洲,本就遥远,走的也不是直线;虽然海面上没有山峦障碍,但海底却有很多险地,比如老蛟盘踞的海窝、鲲鲸活跃的区域等等,能清理的往年早已经清理,代价太大就只能绕开,以免遇到风险。

    东海太过辽阔,不光有海水,大小岛屿也时常能瞧见,最大的一个能赶上俗世一州之地的规模,被誉为登龙台,听说常有蛟龙在上面晒太阳,渡船自是不敢靠近。

    除此之外,还有些许海外仙岛,上面的宗门多走隐世之道,不常于外界接触,碍于修行资源的匮乏,规模都不大。

    渡船上些许小修士,目的地便是去海外仙岛隐居修行,渡船偶尔从附近经过时,拓天王八便会叫一声,有人出来查看,如果没能被看上,渡船也会把人接上来带回去。

    除开这些海上的仙家琐事,渡船的东家黄寂,在默默沉寂几天后,也派执事上门,借着询问所需的空档,宴请左凌泉去做客。

    黄寂背后的千星岛,在南屿洲众仙家中一家独大,修行道的话语权不弱于东洲南盟,黄寂的师长冥河老祖,属于能和上官老祖平起平坐的存在。

    这种体量的仙家势力,贸然扯上关系绝非好事,左凌泉此行不去南屿洲,喝退蛟龙的事儿更不好解释,对宴请自然是婉拒了。

    龟岛跨海航速不慢,但从登潮港出发,跨过漫漫东海接近华钧洲,还是用了三个多月。

    旅途中,左凌泉除开偶尔看一下风景,其他时候都在屋里打坐,和静煣也亲密了两次,因为每次都得事前和老祖打招呼,太频繁静煣都不好意思,两个人都很克制。

    谢秋桃同样在茶室修炼,一路上没出过门,因为不晓得开门后会不会看见少女不宜的场面,也未曾跑进睡房窜门。

    三人都是修行中人,对埋头打坐的日子早已适应,就是把团子憋坏了。

    三个多月航行后,渡船刚接近海岸线,团子疯了似的爬起来,站在睡房门口化身啄木鸟,用鸟喙疯狂敲门。

    咚咚咚——

    左凌泉从入定中苏醒,睁眼眼帘看向四周。

    房间一切如常,飘着聚而不散的雾气,静煣穿着轻薄夏裙,躺在身边,枕着他的大腿,还在闭目熟睡。

    静煣的修炼姿势,向来如此随意,真坐着反而觉得累没法入定,左凌泉早就习惯了,轻轻在她的脸蛋儿上捏了下。

    “嗯……”

    汤静煣蹙起眉儿,睡眼惺忪地撑起上半身,望向窗户:

    “到了吗?”

    “快了。”

    左凌泉站起身来,打开睡房的门,可见团子在门前跳来跳去,用翅膀指向窗外,一副很兴奋的样子。

    “叽叽叽……”

    谢秋桃早已经收功,换上了一身得体的小裙子,背着铁琵琶,趴在窗口用双手捧着下巴,正在朝远方眺望。

    谢秋桃个儿不算高,但身段儿很不错,以前穿着宽松裙子不觉得,此时摆出跪趴的姿势,撅着粉臀,才能看出女儿家该有的圆润。

    左凌泉虽然有点好色,但那是对自己媳妇,面对清清白白的姑娘,自然不会盯着人家屁股看,来到跟前,往窗外眺望:

    “这里就是雷霆崖?”

    “是呀,壮观吧?”

    左凌泉只是往窗外扫了一眼,眼底就露出讶然之色。

    出发才是初夏,抵达以至初秋。

    暖黄秋日之下,一面犹如黑色城墙般的百丈海崖,肃立在海岸线上,左右不见边际。

    崖壁修建无数婉转廊桥,上至顶端,下到海面,可见崖壁上方高耸的塔楼,以及海面上千帆汇聚的各地渡船。

    用千帆来形容,可能有点不恰当。

    左凌泉距离还很远,目之所及全是五花八门的大小渡船,不光海面,连天上都悬浮着无数仙家船只,至于在远处御空的修士,就更多了,远看去就好似一片五彩斑斓的祥云,往内陆飞散,又同时往海崖汇聚。

    论起富饶,南方九宗确实首屈一指,但论起规模,华钧洲这座连接东南数洲的港口,确实比登潮港大得多。

    左凌泉站在窗口远观雷霆崖全景,眼中有惊叹,也不乏疑惑,询问道:

    “这地方为什么叫雷霆崖?有牛头妖怪吗?”

    “嗯?”谢秋桃站直身形,有些不明所以,解释道:“这里据说以前叫黑石崖,但因为第一次到这里来的修士,瞧见这里壮观的场景,都是心头一震,久而久之就变成了雷霆崖,因为霸气又广为流传,就都这么叫了……”

    ……

    两人闲谈之际,汤静煣在睡房梳妆打扮一番,也收拾好了,身着较为保守的秋裙,戴了个帷帽,把急不可耐的团子抱在怀里。

    左凌泉将两把剑挂在腰间,取了个斗笠戴在头上,等待龟岛在雷霆崖专用的海港靠岸。

    这艘龟岛,可能是雷霆崖所以渡船中最有秩序的,几个月来和不知名仙尊待在一起的压力太大,船上修士一靠岸,就整整齐齐地下了龟岛,连脚步声都没有,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就走空了。

    左凌泉带着两个姑娘从僻静处,走向雷霆崖下的廊桥,期间还瞧见龟岛东家黄寂,带着几个执事站在龟岛边缘,俯身拱手恭送,也没靠近打扰。

    左凌泉受之有愧,颔首回敬一礼后,就快步下了龟岛。

    本以为旅途上闹剧就此结束,可以悄然遁入人海。

    但左凌泉刚下渡船,就瞧见人山人海的游廊入口,站着一老一少两个道士,正在向龟岛这边眺望。

    为首的自然是吴老道,瞧见三人下来,神色一震,却不敢贸然上前。

    吴老道以囚龙阵压东海龙王,虽然看起来是场闹剧,但吴老道自己并不知道,舍身螳臂当车调虎离山,给渡船修士逃命的机会,这份大义做不得假。

    此举让左凌泉对吴老道的敬意,比黄寂重得多,快步走到跟前,拱手一礼:

    “吴道长。”

    “诶!受不起受不起……”

    吴老道连忙避开,和和气气道:“前辈如此客气,晚辈……”

    左凌泉年纪不大,受吴老道拜见,恐怕要折寿,他抬手制止,示意吴老道一起入游廊,待到僻静处,才摇头苦笑:

    “吴道长别诚惶诚恐了,我也是遭了无妄之灾。那晚上蛟龙出水,我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有一位仙尊落在了身边,一言把蛟龙喝退后,让我别声张,就走了。具体的在下也不敢多说,再说就得遭天谴了。”

    吴老道眼力不差,也不觉得左凌泉道行,能高到堪比天神的地步,不过此事无论如何,都和左凌泉有点关系。他识趣点头,不再多问,而是道:

    “那晚的场面前所未见,贫道说到底也只是个还在爬山的道人,山巅仙尊的风采没见过几回,过来攀个交情,还望左剑仙勿怪。”

    谢秋桃走在跟前,笑眯眯道:“吴道长,你这么客气反而没意思了,我看你老人家道行也不低,以后说不定我们还得找你帮忙呢。”

    “贫道这道行,几位恐怕看不上,不过贫道在华钧洲确实有些熟人。以往日所见,左剑仙怕是第一次来,若是有需要,招呼一声即可……”

    几人相伴走上海崖后,入目是绵延到天际尽头的建筑,楼阁参差、人如潮水。

    所见的场景,和玉瑶洲的仙家集市差不多,区别之处在于集市中的修士,挂九宗牌子的寥寥无几,大部分都是些没听说过的宗门徽记。

    吴老道确实只是来攀个交情,多余的话一句没问,只是沿途拉着家常;左凌泉三人谈笑对答间,打量着雷霆崖街市间各种奇门物件。

    作为三洲交汇的渡口,雷霆崖仙家集市的繁华到了让人叹为观止的地步,连街边的地摊都是灵器起步,寻常法器都没人好意思摆出来,当然,也可能是地价太贵,卖便宜东西亏本。

    团子对几人的交谈自然没兴趣,在船上都快馋疯了,此时从汤静煣胳膊间探头,打量着街边摊子上的奇珍小兽,本来还比较克制,等走到一家饲育灵兽的铺子时,闻到专门用来馋灵兽崽崽的香味,就再也忍不住了,委屈巴拉的用脑袋蹭汤静煣胳膊:

    “叽叽叽~~~”

    汤静煣心疼团子,提议进去逛逛,走在前面的吴老道,转眼看了下招牌,插话道:

    “差地忘了几位还带着灵兽,开在码头边上的铺子,多半都物不美价不廉,专宰刚出山的小年轻,真想购置东西,得去前面的主街。”

    谢秋桃了解这些门道,不过她往日没养灵兽,对地方不甚了解,询问道:

    “吴道长知道好去处?”

    吴老道抚须一笑:“乾元街的多宝潭,专门卖这些,而且还开潭让人碰运气钓灵兽;贫道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去凑热闹,侥幸得了一尾鲤鱼,后来送给了伏龙山,现在还养在那里;你们要是去过伏龙山,应该在太清池里见过,长着两根红须那条。”

    左凌泉途径伏龙山,没进去游览,自然没见过,不过听到‘长着两条红须’,他就明白血脉大概率和蛟龙有关,品阶绝不会低。

    谢秋桃眼神意外:“我听说过多宝潭,不都说是骗人的吗,根本钓不上来好东西。”

    吴老道呵呵一笑:“开铺子做生意,岂会亏本,东西越好自然越难得手;这种事情,就和找机缘一样,得手不贪心,没得手就是机缘未至,只当闲时雅趣,强求不得。”

    谢秋桃微微点头:“也是,反正要给鸟鸟买点口粮,一起去看看呗。”

    吴老道听见这个,倒是露出几分惭愧,示意旁边的徒弟鹿青:

    “玉净山派了人在集市外接送,不好久留,贫道就不随几位过去了,下次如有机会,再和几位一起坐坐。”

    左凌泉见此,没有客套太多,和吴老道留了个联系方式后,就目送师徒两人,汇入了集市人海……

    ——————

    ……

    “……蛟龙长至少三千丈,光是龙须就有十余丈粗细,黄某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蛟龙……”

    “别扯犊子,我问你,三千丈约莫二十里,登潮港沿岸的海深最多两三里,那条蛟龙怎么在海面下展开身形四处翻腾?你站在齐膝深的水里给老夫翻腾几下看看?”

    “楚兄别不信,黄某亲眼所见,只是当时情况危急,不好把场面记录下来……”

    巷弄之间,破茶铺里。

    刚刚靠岸的龟岛东家黄寂,坐在茶桌旁,诉说起路上的遭遇,心有余悸。

    掌柜靠在躺椅上,对黄寂所讲故事,并不认为是假的,但确信是夸大其词。

    三千丈的蛟龙世上可能有,但必然待在无尽深海,能出现在海岸附近的只能是龙王爷,而龙王爷不可能被喝退的,至少九洲大地的生灵不行。

    “你说喝退蛟龙的,是什么样的人?”

    “不认识,常人岂敢随意窥探,相貌都不敢记住,记住了也不敢告诉楚兄。”

    “那你还说个什么?老夫看你就是来蹭茶水。”

    黄寂无奈一叹,对方未曾授意,他实在不敢轻易把事情瞎传,只能道:

    “罢了罢了,其他去玉瑶洲的船,楚兄还是多叮嘱一句,若再撞上一次蛟龙,可不一定有黄某这么好运气。”

    说完话把茶水一饮而尽,起身离开了茶肆。

    掌柜的在躺椅上,琢磨着黄寂所言的事情脉络,尚未琢磨出个所以然,铺子的布帘就被一只手挑开了。

    掌柜抬眼一看,来的是个女人。

    女人面相三十左右,穿着雷霆崖常见的法袍,留仙裙的款式,深青的面料略显朴素,梳妇人髻,头戴花簪,手腕上还有带着个看不出门道的镯子,整体打扮不惹眼,气质却很温雅,带着一股柔媚韵味。

    掌柜略微打量——不认识,也看不出底细——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开口道:

    “喝茶?”

    花簪少妇挑起布帘进入茶馆,如同经常过来的常客,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钱袋,丢在了柜台上的铜盆里:

    “到茶铺来还能吃饭不成,来一壶镜花茶,带走。”

    掌柜微微皱眉,靠回了躺椅上:

    “道友看起来认识老夫,既然来了雷霆崖,何必遮头掩面,还怕老夫不守规矩,对客人动手不成?”

    花簪少妇在老旧茶桌旁坐下:“黑崖剑鬼楚毅的名字,世上有几人不晓得,我有要事在身,不方便透露身份罢了。”

    掌柜楚毅闻言目露意外,作为雷霆崖的门神,知道他诨号的人挺多,但能一口叫出他的名字,还敢当面直呼其名的,真没几个。

    “雷霆崖是渡口,修士来去自如,只要不惹事,老夫自然不会过问道友身份。”

    楚毅目光望向柜台的钱袋子:

    “不过,这茶铺是老夫的私产,只用来接待友人。道友既然知道老夫的名号,也该知道老夫的规矩,若是投缘,茶水钱看着给,不给也无妨;若是不投缘,老夫又岂会稀罕这袋神仙钱。”

    花簪女子显然知道规矩,但并不想遵守。她看着墙上的字迹:

    “知道你不图钱,图的是这些字里面的精气神,但有些人的字迹,你受不起,怕把你剑心弄崩了,才问你买一壶茶带走。”

    楚毅听见这话,不怒反笑。

    他在这里开茶铺,给后辈剑侠提供淬炼心性的镜花茶,求的确实是字迹中的精气神,通过哪些人能完成志向、哪些人不能,来调整凝练自身剑心,算是观他人之道,互惠互利。

    有些惊才绝艳的剑仙,字迹中蕴含的精气神确实刺目,如果年轻气盛的剑侠看到,感受到人与人的差距比人和狗还大,确实会产生自我怀疑、失去前行的动力,也就是剑心崩碎。

    但那是年轻人,楚毅能坐镇雷霆崖,放在华钧洲也是有名有姓的剑仙,心境早已经锤炼扎实,岂会因为看到惊才绝艳的好苗子,就自愧不如崩了剑心?

    楚毅冷笑一声:“道友既然这么说,那位剑仙恐怕已经超凡入圣,这种境界的高人,还需要楚某这碗茶水帮忙淬炼心境?”

    花簪女子微微耸肩:“他本来就不需要,我只是好奇他喝下去是什么反应。听说能半刻钟回神,就是剑仙胚子,你这最快回神儿的人是多久?”

    楚毅虽然不知晓女子身份,但感觉得出女子道行不比他低,再不满也不可能真动手。稍微沉默了下,还是不屑道:

    “道友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你那晚辈再快回神,也只是第二,不可能争第一。因为最快回神的那个小子,根本就没愣神。”

    “是道行太高,还是天生无情无欲?”

    “都不是,纯粹的心境好,此人现世,足以让天下剑侠惊为天人、九洲老祖叹为观止!”

    楚毅说得很认真,半点没吹牛的意思,也确实没吹牛,毕竟他现在还对那白嫖了他茶水,还说他卖假货的小王八蛋念念不忘。

    花簪女子见楚毅不似作假,眼底也显出了几分郑重:

    “此子是何方神圣?”

    楚毅淡淡哼了声:“道友问这话,莫非是想给晚辈清理日后的拦路虎?”

    花簪女子知道自己问多了,打听别家好苗子本就犯忌讳,真有天资好到这种地步的苗子,楚毅知道也不敢乱说,惹出事儿来楚毅的命可不够赔。

    “随便问问罢了。虽然你说的人毫无意外是第一,但我那个晚辈,也不一定是第二,并列第一也有可能。”

    楚毅半点不信。

    因为他说的那厮是个特例,天生看得开,已经到了胸无大志的地步。

    毫无上进心、遇事儿就躺平;只要我不往前走,再高的坎都拿我没办法;只要我一直在坑底,你就没法让我掉坑里,这能有啥心结执念?

    修士则不然,修行必须往前走、往上爬,刻苦修行,目标越大,对未来的担忧、修行上的挫折、对自身实力的怀疑就越难克服,道心再坚韧的人,都会稍微回忆下曾经的波折,时间长短罢了,不可能没有。

    楚毅在这里开铺子,遇到过最厉害的修士,应该是剑心没崩之前的陆剑沉,基本无情无欲、心智坚若磐石,只入神了不到十息时间,就扫去俗世父母、发妻等等所有杂念回了神,甩开其他所有人一大截。

    陆剑沉当时确实不是个东西,但天赋也确实让人惊叹,连仇封情这些东洲豪门天骄都得跟着他混,已经算是一洲顶流的剑道奇才了。

    楚毅见花簪女子口气这么大,看在对方道行不低的份儿上,并未轻视对方,抬手轻勾,桌上出现一杯热茶: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是骡子是马都得牵出来溜溜。镜花茶给道友一碗,只要你那晚辈,能在三息之内回神,茶水钱老夫不要,再倒给你一袋五彩钱。超过三息,道友欠老夫一个人情,等道友啥时候方便露面,再来还老夫便是。”

    铜盆里的一袋神仙钱,约莫百枚金缕铢,因为镜花茶别无二家不定价,这个茶水钱很难说给多了还是给少了。

    而换成一袋五彩铢就不一样了,价值翻百倍,相当于百万白玉铢,家业再大的山巅老祖,花之前恐怕都会打打算盘。

    不过山巅修士出手的人情价,不能用钱来计算,这个赌注只能说半斤八两。

    花簪女子觉得楚毅气势很足,似乎十拿九稳,稍有迟疑,不过最后还是抬手轻挥,将茶水收入袖中:

    “一言为定。”

    说完起身出了酒肆。

    楚毅收起铜盆里的钱袋,摇头一叹,估摸这位不知名道友,大概率会赖账一去不返。

    三息之内回神,要么是天资远超陆剑尘,要么就是上次遇见的那种修行奇葩;陆剑尘被诸多山巅老祖留意,评价为‘不成仙君则成魔神’,能远超他的人都已经成了仙君妖王,千年不一定能出一个,这种人的师尊,会闲到找他来讨茶喝?

    修行奇葩就不用说了,修行道要是能有第二个,九洲怕是气数已尽,开始青黄不接了……

    ————

    氵

第六章 左凌泉的心结……

    黄昏日暮,太阳尚未落下海平面,雷霆崖就已经化为了绵延近百里的灯海。

    街道上,左凌泉一袭长袍腰悬佩剑,如同在景区游览的文人雅客,跟在圆脸小姑娘后面行走,沿途听着各种叽里呱啦:

    “……这家就是八仙斋,里面的东家不得了,以厨入道,号称雷霆崖厨仙,做的霸王蟹,能让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都暗暗咽口水……”

    “……那家说书堂子可有名了,里面的千机郎,有东方第一名嘴之称,水中月里面的仙家打擂,基本上都是他给观众讲解,不少仙家老祖都捧他的场……”

    汤静煣如同夫唱妇随的小妇人,抱着团子走在左凌泉旁边,目光左右好奇打量;团子则生无可恋地摸着小肚肚,不听暗示——鸟鸟要饿死了,咱们能先点菜再聊不?

    从港口走到集市核心区域,其实也才二十多里,但在仙家集市内,不好显山露水用神通赶路,徒步走过去的时间,比凡夫俗子快不了多少。

    这也罢了,谢秋桃很是健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盘,话语那叫一个滔滔不绝,基本上把路上所见的每家大铺子,都给讲了一遍。

    左凌泉和汤静煣自然不着急,团子着急也没用,所以还是这么走过来了,等抵达目的地,已经到华灯初上时分。

    吴老道所说的多宝潭,在乾元街上,规模极大,占据了半条街,外面是一排铺子,后面是规模庞大的圆楼,从外面就能看到圆楼上方时隐时现的阵法波纹,悬金色匾额,书写着‘多宝潭’三个字,字字笔走龙蛇,很是气派。

    多宝潭外面的大街上修士如云,半数是给灵兽买天材地宝的宠物主,另外一半则是仙家钓鱼佬。

    修行道并非人人断绝红尘,大部分修士,都保持着各种俗世趣味,下棋、听曲、钓鱼、对赌等等,只不过境界越高,越能克制欲念罢了。

    在过来的路上,左凌泉听谢秋桃大略介绍了多宝潭,说白了就是一个仙家‘黑坑’,凭手艺、运气钓鱼,盈亏自负,钓到好东西不想带走,能折算成神仙钱。

    这类地方仙家集市中并不罕见,不过雷霆崖规模太大,多宝潭的规模也远超别处,据传闻,多宝潭下面直通东海的蛟龙窟,曾经有人直接钓到仙兽崽崽,被山巅豪门紫霄城相中,换来了一条通天大道。

    这个传闻,左凌泉半点不信,因为修行道‘仙’字打头的机缘,仙兵、仙兽等等,都是宗门压箱底的至宝,当祖宗供着,多宝潭即便真有,也不会放出来让人钓着玩。

    不过多宝潭里面好东西确实不少,赑屃、椒图之类的龙子后裔,偶尔确实能放出来一只,因此来多宝潭碰运气的修士极多,当然也不乏喜欢钓鱼寻刺激的人,专门来这里挥金如土。

    左凌泉和谢秋桃一道,先在街上的铺面里买了十几盒北海小银鱼干,还有各种以前没见过的灵兽口粮,直到把团子买满意了才罢手,因为买的东西多,铺子的掌柜还附赠了一张多宝潭的门票,算是拉客的手段。

    左凌泉本就准备进去试试手,自然欣然接下,陪着谢秋桃又去挑选了三根鱼竿。

    仙家鱼竿不是竹竿,价格挺贵,品阶最高的是鬼谷峡打造法宝鱼竿,放在山巅修士手中,能钓起鲲鲸小蛟,价格也惊人,属于正常修士不会碰的仙家奢侈品。

    左凌泉对钓鱼兴趣不大,只随意挑了三根寻常鱼竿,再加上两张门票,前后花了四百来枚白玉珠,价格不便宜,如果没钓到像样的鱼虾龟蟹,就等于打水漂了,钓到了也不一定回本,因为品阶太低的兽类很难出手,多宝潭不会按市价折现。

    多宝潭每天下午开潭,持续到第二天凌晨,左凌泉进入时,已经开潭了有个把时辰。

    谢秋桃扛着青色鱼杆走进大门后,有些肉疼的道:

    “早知道过来快些了,少个把时辰的时间,四舍五入说不定就亏了一只仙兽崽崽……”

    团子蹲在汤静煣怀里,抱着零食盒埋头啃,闻声还“叽叽!”接话,当是在说“你好意思说?不都是你一路瞎扯嘛,差点把鸟鸟饿死……”

    左凌泉随着人群进入中央的地带,可见是个方圆近百丈的巨型圆楼,分为三层,里面是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潭,飘着由灵气凝聚而成的白色雾气。

    黑潭边缘围着的修士很多,大多都在蒲团上坐着,旁边放着茶案棋盘,也有直接在空地上席地而坐的;圆楼二、三层都是雅间,设有钓鱼台,能看到探出许多鱼竿,最长的有几十丈,能伸到水潭中央,颇为热闹,随处可听见修士的闲聊:

    “……听说前儿个有人钓到一只铁背龟,太重没拉起来,气得当场吐血……”

    “谁这么倒霉……”

    ……

    左凌泉只是进来看看,并未花冤枉钱弄楼上的雅间,沿着黑潭边缘走了一圈儿,找到无人问津的位置后,在茶案旁边坐了下来。

    谢秋桃在海边长大,对钓鱼有些研究,左右看了几眼后,犹豫道:

    “这地方怕不行吧?都没人坐,肯定不是好坑。”

    汤静煣在左凌泉旁边坐下,柔声道:“好地方也不见得有好东西,这里清静就好,和那些人争抢作甚。”

    谢秋桃想想也是,便在茶案另一侧坐下来,熟练开始准备。

    左凌泉自幼练剑,哪有闲情逸致钓鱼,不怎么熟悉,正看着谢秋桃的时候,忽然听见潭中传来一声:

    哗啦——

    转眼看去,却见三层的一个台子上,有名身着武服的佩剑护卫,往寒潭里抛洒着白玉珠,数目不小,不过片刻时间就扔下去数百枚,还在继续。

    汤静煣眼神讶异:“这是在打窝子?钱多烧得慌吧。”

    周边的修士,对这场景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几个散修乐滋滋开口:

    “韩剑仙果然在这里,有他一掷千金引来鱼儿,咱们今晚上怕是要沾不少光……”

    “这位是哪家的仙长?手笔真大……”

    “北边一位山上仙尊的侄子,人送尊号‘韩千金’,为人向来豪气,雷霆崖的铺子,见了他比见到祖宗的开心……”

    ……

    左凌泉听着乱七八糟的杂谈,没听出结果,不过从称呼上大略判断出了撒币的人背景。

    在修行道,尊称没有特别要求,可以一律称仙长,但心里很敬重的话,称呼还是会有区别,总结起来就是——入幽篁者为仙,所以幽篁称仙长,玉阶比幽篁厉害,就称仙尊,再往上还有仙君,不过那称呼一般人受不起,不怎么常用。

    从散修闲谈判断,这位韩剑仙估计是某个玉阶老祖的侄子,当然,也不排除散修不知道道行,尽量往高喊的情况。

    左凌泉半步玉阶,其实也当得起仙尊的称呼,没有在意这些闲谈,把目光放在了水潭上:

    “我们也要打窝?”

    “是啊。”

    谢秋桃摸出了一盒团子的小鱼干:

    “不过用神仙钱打窝太奢侈了,用小鱼干就行,反正买得多。”

    “叽?!”

    团子一愣,连忙往汤静煣怀里钻,想把玲珑阁护起来,免得不当人的桃桃全拿去喂鱼了。

    三人交谈几句话,尚未抛竿入潭,多宝潭的侍女,就端着茶碗、瓜子点心走了过来,在旁边茶案旁跪坐:

    “这是东家送的茶水点心,三位客官请慢用。”

    说着给三人各倒了一杯茶。

    左凌泉性格随和,从来不把下人当下人看,以手虚扶茶杯。

    起初他未曾注意侍女的面貌,但等侍女起身,走回圆楼的时候,忽然发现……

    发现这侍女的身段儿真好,肩膀窄窄、臀儿圆圆……

    刚看没几眼,坐在旁边的汤静煣,就眼神一酸,捏了下左凌泉的腰:

    “相公大人,看什么呢?”

    “嘶——”

    左凌泉连忙回头,也不清楚自己怎么被一个侍女的腰臀儿勾住了目光,认真道:

    “没啥,随便看看。”

    “那丫鬟的屁股挺圆哈,估计用手一捏,能掐出水来……”

    “唉~出门在外,人多眼杂,别说这些。”

    “你敢看,还不许人家说啦?是不是啊秋桃?”

    谢秋桃拿着鱼竿憋着笑,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左凌泉眼神无奈,拿起茶杯想喝一口,缓解尴尬。

    但刚把茶杯凑到嘴边,左凌泉又是一愣,看着灵气充沛的茶水,以及晶莹剔透的茶叶,意外道:

    “多宝潭手笔挺大,这茶水一看就不怎么便宜。”

    谢秋桃闻声拿起自己的茶杯,稍微抿了一口:

    “嗯……紫罗峰的雨花毛尖,十枚白玉铢一壶,还行吧。”

    十枚白玉铢?

    左凌泉稍显疑惑,从茶水色泽品质来看,说是十枚金缕铢一壶他都信。

    左凌泉对茶道研究不深,也没计较太多,确定没问题后,就来了一口。

    入口苦涩,除此之外也没啥特别味道。

    左凌泉茶水入口,心底就有点失望,觉得比富婆宝宝的仙茶差远了。

    但感受到茶水微苦的滋味同时,左凌泉也不知怎么的,通过这苦涩的味道,回想起了曾经得知无法修行时的不甘和绝望。

    这份甘苦他早就抗过来,转瞬就扫去脑后,但脑子里马上就浮现出了上官老祖面容,心底竟然闪过了一丝纠结。

    纠结来自深埋心底的想法——他如果哪天中意老祖,老祖性格坚韧倔强,就是不答应怎么办?

    这个问题以前没敢想过,左凌泉却知道答案——娘说过,看不上自己就去拼啊,还能指望女儿家倒贴不成。

    因此左凌泉很快就把这个莫名念头扫开了。

    接下来,左凌泉又联想起,自己摸过桃花尊主胸脯一下,又大又软,占了便宜,桃花尊主却不让他负责,心中感觉亏欠,想负责吧,又觉得的自己不要脸。

    这个问题的解决方式,和上官老祖区别不大。

    至于其他的,左凌泉修行以来,目标专注到极致,无非走到山巅获得庇护身边人的实力,生平所行之事,没有任何有愧于心的地方,更没有自暴自弃自我怀疑,哪里来到其他心结。

    左凌泉端起茶杯,一愣神间就一饮而尽,把茶杯放下时,心中就再无杂念,开始回味起茶水的味道,结果……

    就这?

    左凌泉低头看了眼茶杯,摇头道:

    “怪不得这么便宜,天材地宝是加了不少,半点味道品不出来,感觉就和奇珍汤一样,华而不实。”

    “才十枚白玉珠,将就着喝啦。”

    “我感觉十枚都贵了,不如白开水……”

    ……

    -----

    另一侧。

    头戴花簪的少妇,站在圆楼僻静处,看着正在讨论茶水的男女,眼神微沉。

    “奇珍汤?哼……记得可真清楚……”

    花簪少妇暗暗嘀咕了一句后,目光又回到那碗茶水上,眼中显出狐疑。

    她方才仔细观察着左凌泉喝茶时的情况,端起杯子喝茶,顺其自然放下,好像根本没换气,更没愣神。

    对于这个结果,花簪少妇有心理预期,但没料到的是,左凌泉连什么味道都没喝出来。

    百枚金缕铢买来的仙茶,总得有点味道吧?

    能用‘奇珍汤’这种贬称来形容,甚至说不如白开水,不至于呀……

    既没任何反应,味道也不对,难不成楚毅那个混账,卖假货耍我?

    花簪少妇眉头一皱,觉得本地的帮会,实在太没礼貌了!

    她在原地等待小半个时辰,确定左凌泉没出现任何反应后,想想身形一闪就消失在了原地,再次出现时,已经回到了偏僻巷弄间的老茶馆外。

    茶馆中亮起了灯火,小女童在趴在桌子上面写字,楚毅依旧靠在躺椅上打盹儿。

    门帘挑开。

    楚毅睁开眼帘,瞧见走进来的花簪女子,明显一愣:

    “道友去而复返,是忘记了事情?”

    花簪女子脸色不太好看,在茶桌旁坐下,冷声道:

    “你给我的茶水,是假货?”

    楚毅又是一愣,坐直了身形,酝酿少许:

    “道友……啥意思?”

    “喝下去半点反应没有,味道犹如白开水,你确定是镜花茶?”

    半点反应没有?

    楚毅皱着眉头,感觉就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想笑,但又担心说的是真的,显得自己笑得像个傻子。他琢磨了下:

    “道友确定?”

    花簪女子知道空口无凭,楚毅不会承认,她手掌轻翻,在掌心凝聚出一方水幕。

    水幕中漆黑一片,只有一道人影的轮廓,人影能看出是男子,但衣着、面容都很模糊,只能大略瞧见动作。

    楚毅道行不低,看出画面不是作假,眯眼仔细查看。

    水幕中的男子,端起茶杯抿了口,稍有停顿,然后举杯一饮而尽,放下了茶杯。

    整体看起来,确实没任何特殊反应,但楚毅的双眼却露出了难以置信之色,旁边的小丫头,都抬起了头:

    “哇!这人……”

    花簪女子瞧见一老一小的表情,脸色怒容渐消,蹙眉道:

    “如何?”

    楚毅坐在躺椅上,目露惊色,沉默了良久,才询问道:

    “道友确定没使诈做手脚?”

    “我还想问你有没有卖假货,你说我做手脚?”

    “……”

    楚毅微微颔首,脸上的不可思议愈发明显。

    楚毅在茶铺里看得年轻人太多了,大略一看就能瞧出喝茶后的反应。

    方才画面中的男子确实没换气,但轻抿过后的一饮而尽,明显是走神之下,下意识一口喝完了。

    这说明男子是正儿八经往山上爬的修行中人,被镜花茶勾起了往日心湖波澜,从而失神,不是胸无大志无欲无求的人间奇葩。

    但出神的时间很短,用一呼一吸来算的话,最多两息。

    能两息时间就扫清自幼无数郁结,说明此子心思纯净,近乎无暇,且目标坚定到了极致。

    这种情况很不正常!

    因为人懂事后不会犯错,懂事前的所作所为,却没法控制。

    就比如两三岁闹着要买糖吃、买风筝,懂事后才明白家境贫寒,父母的不易;这种不起眼琐碎小事,很容易成为人心底的波澜,每每想起就觉得愧疚、自责。

    能两息时间就扫清杂念,要么是此人两三岁记事起,就如大人般懂事,没做过任何错事,且极度自信、道心似铁;要么就是没心没肺到极致,比陆剑尘当年还无情无义。

    前一种比后一种要更可怕,因为天生无情的人,很容易走错路,被天下人针对,无依无靠爬到山巅比常人难百倍。

    而前一种,自幼懂得为人处世,不会给心境留下难以挽回的遗憾,自然心境无暇,人脉助力也不会少,再加上目标专注、道心似铁,上限有多高,根本没法想象。

    还好此人愣神了两息,说明心底还是有徘徊不定难以抉择的事情。

    能让这种天骄徘徊不定的心结,必然是事关天道苍生的大事,想要看破捋顺肯定不容易。

    不过即便如此,只出神两息,也是楚毅前所未见的奇才,未来在修行道的分量必然重的吓人;一旦捋顺心结,日后打通长生道、一统九洲荣登‘仙帝’,他都觉得不稀奇。

    要是让此人刻字,他来观赏字里行间精气神的话,说不定还真把他给弄得没前进动力了……

    楚毅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手腕轻翻取出一袋神仙钱,放在了桌子上:

    “道友没做手脚的话,老夫愿赌服输,这袋五彩钱,就当老夫交个朋友,日后若有机会,还望道友知会一声,让老夫拜见一下这位前途无量的后辈。”

    花簪女子很有自信,听到这番评价并不意外,还觉得理所当然。她正想说话,却眉头一皱,看向外面:

    “这……是剑意?”

    楚毅也有所感知,望向了集市某处,脸色一沉:

    “哼!敢在雷霆崖拔剑,估摸又是刚出山的愣头青,仗着些许剑术师承,便不知天高地厚。失陪一下,老夫去去就回。”

    话落,楚毅身形消失在了铺子内。

    花簪少妇眼底此时才露出莫名其妙,暗暗说了一句“钓鱼就钓鱼,砍人脑袋作甚?刚给你结果善缘,这就要来捶你了……”也无声出了铺子……

第七章 左慈,慈眉善目的慈

    “诶诶!上钩了上钩了……”

    多宝潭边上,左凌泉三人,并排坐在一起,手里拿着鱼竿,刚抛入水潭中不久,谢秋桃手中的鱼竿就动了下。

    左凌泉不会钓鱼,见状帮忙拖着鱼竿往起拉。

    团子看着一大把小鱼干喂了鱼,心疼得不行,有傻鱼上钩,自然激动起来,趴在了水潭边上朝下面张望,还张开嘴,一副“快到鸟鸟嘴里来”的猴急模样。

    也不知是不是团子的威慑力太强,谢秋桃还没把水里的东西拉出来,就发现鱼竿一空,哦豁,跑掉了。

    她大眼睛里一急,连忙把团子抱回来,训道:

    “你张牙舞爪的,鱼怎么敢上来?你看跑了吧。”

    “叽……”

    团子很无辜,但又没法辩解,只能缩回汤静煣怀里,眼巴巴等着。

    谢秋桃再次抛竿,等待不过片刻,鱼竿又动了,警告团子不许动后,娴熟地拉起来——是一只青色的小乌龟,婴儿拳头大小,品相不咋地。

    谢秋桃有些失望,把小乌龟放回水里,见左凌泉和汤静煣意外望着她,手里的鱼竿一点动静没有,就凑近小声解释道:

    “你们别着急,灵兽都聪明,鱼饵再好,上当的几率也很低。我和人不一样,天生和龟类亲近,从小就招龟类喜欢,把真气注入鱼线,让龟类感知到,龟类多半会往我这里跑。”

    左凌泉知道谢秋桃和乌龟亲近,是源于玄武血脉。听到这个说法,他稍微琢磨了下,觉得自己身负海王血脉,应该能吸引蛟龙之属的灵兽,就尝试着把真气注入鱼线。

    世间蛟龙之属的兽类,修行的目标都是化龙,而龙王水精则是水兽能找到最好的天赐机缘,龙王水精的气息,对海中兽类的吸引力确实很大。

    左凌泉刚尝试不过片刻,就发现鱼竿开始动了。

    只是蛟龙之属的兽类,数量实在太多,所有鳞甲类的生灵,基本都和蛟龙有关系,无非血脉远近的区别。

    左凌泉起竿拉上来一看,是一条肥鲤鱼,名字都叫不上来,比寻常鲤鱼稀有些,但距离灵兽的门槛还很远,于是就放回了水里。

    汤静煣瞧见两人开始进入状态,不停连竿,心里痒痒,也注入真气,尝试以自身气息稀有灵兽。

    结果……

    不提也罢。

    朱雀一系是火神,某些凤凰甚至以龙蛇为食,比如团子就很喜欢吃鱼。

    汤静煣只是尝试了下,就把好不容易打窝聚过来的水兽吓跑一半,弄得她连忙收手,老实坐在旁边观望了。

    左凌泉和谢秋桃两个都五行亲水,又身负特殊本命,在水潭里钓鱼感觉和作弊一样,起竿的动作没停过,虽然没能钓起来什么仙兽崽崽,开盲盒似的过程也挺让人过瘾。

    左凌泉只当是闲时雅趣,和谢秋桃比拼,玩得挺开心,但随着时间推移,多半潭内的气氛,慢慢有些变了。

    三层圆楼上下近千人,半数都是痴迷此道的钓客,知道多宝潭起竿的难度,一晚上能十来竿,钓到一尾能小赚的鱼虾龟蟹,就算是运气旺。

    运气不好,干坐一晚上都不稀奇,临走前捧着潭里的水喝两口,全当口渴过来喝水了。

    坐在偏僻处的三个男女修士,有说有笑不停连竿,才坐下不到半个时辰,就起了十余竿,虽然没钓上什么好东西,但这频率持续下去,出几尾货真价实的灵兽是迟早的事情。

    瞧见此景,多半潭里的无数修士,自然眼热,但按规矩,别人自己掏天材地宝打窝,连杆的情况下,跑过去蹭,大概率抢不过对方,而且容易惹出事儿,所以只能眼巴巴望着,暗暗痛骂自己眼瞎,今天没看准这好位置。

    因为起竿的频率太快,几乎不带停的,如此动静,连多宝潭的东家都被惊动了。

    圆楼三层,一间茶室内,多宝潭的东家沈万宁,在棋案旁就坐,手握白子认真琢磨着棋局。

    沈万宁对面,坐着个身着锦袍的男子,身材高大却颇具文气,是八臂玄门的外派执事鲍向阳,往返于宗门、雷霆崖,处理宗门的外交事务。

    论地位,鲍向阳比世家出身的沈万宁高得多,不过两人都爱弈棋一道,每次都会在多宝潭来坐坐。

    沈万宁正暗暗谋划如何屠掉对方大龙之际,门口响起脚步,楼内的管事,在外面开口道:

    “东家,下面有两位客人的情况不对,不到半个时辰起了十余竿,东家要不要下去看看?”

    沈万宁在雷霆崖扎根不知多少年,什么场面都见过,眉毛没抬,回应道:

    “估计身怀五行之水相关的机缘,不用干涉,开门做生意,要讲诚信,他们能拿走多少,就让他们拿多少。”

    鲍向阳听见这话,笑道:“沈兄豪气,你就不怕阴沟里翻船,被人一波薅干家底?”

    沈万宁摇头一叹:“无奸不商,今天就放了三尾鲤鱼进去,他能全拿走,我还得谢谢他,这事儿传出去,至少能津津乐道个几十年。”

    鲍向阳一愣,抬手点了点:“好你个沈万宁,怪不得生意做这么大……”

    ……

    两人闲谈不过两句,门外的执事又走了回来:

    “东家,韩公子那边好像不高兴了。”

    沈万友听到这个,倒是抬起来头,毕竟开门做生意,把豪客亏待了,就等于断自己的财路。

    而且落剑山丹器长老韩松的侄子韩褚鹏,已经不能用豪客来形容了,家大业大经得起折腾,完全是财神爷,过来一次少说烧万枚白玉珠,还人菜瘾大,几十年下来几乎次次白给,把沈万友感动的专门在楼里最好的位置弄了个私人雅间,只招待韩大财神一人,别的宗主长老来了都不让进去。

    听见财神爷不满,沈万友想想还是说了声“抱歉”,放下棋子起身,想去招待一下,但走到房间外的围栏旁,却发现韩褚鹏的贴身护卫邹世宗,已经下了楼,来到了深潭边那个僻静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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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哟呦呦,又动了……”

    “看看是什么?唉,今天的东西怎么这般差劲儿,几十杆下来,连条银斑鲤都没瞧见……”

    ……

    多宝潭内,气氛静默片刻后,又重新热闹起来。

    毕竟坐在水潭旁的黑袍年轻人和圆脸姑娘,运气很奇葩,起竿的频率很快,但好东西一样没得手,几十杆下去都没把本儿翻回来。

    周边的诸多同道中人,本来还眼红,等了半天不见出货,就变成了干着急了,不少人开始交谈,眼巴巴等着两人钓起来只好东西,让大家正儿八经眼红一下。

    不知不觉中,左凌泉所在的角落,成了整个多宝潭的焦点,圆楼上下的修士,心思都放在那两根寻常鱼竿上,连三楼那间雅室,不停往水潭里撒神仙钱都未曾注意。

    左凌泉在水潭边上盘坐,起初也觉得自己手气不错,但慢慢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知道多宝潭不是善堂,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但这心未免太黑了些。

    他和谢秋桃两个人,靠本命天赋取巧的情况下,大半天啥都没钓上来一只灵兽,这要是换成寻常人,能钓上来东西?

    左凌泉目的不是为了一夜暴富,既然钓不到好东西,就想看看多宝潭心到底有多黑,算是帮诸多道友测试出货几率了。

    但左凌泉正认真钓鱼的时候,水潭左侧观望的修士,声音忽然压低了些。

    左凌泉有所感知,转眼看去,却见圆楼之中走出了一道人影。

    人影身着武服,背上背着把黑鞘长剑,目露精光炯炯有神,正是刚才在三楼撒神仙钱打窝的那个仙家护卫。

    坐在水潭边上的修士,境界都不怎么高,大半认识此人,见状都连忙让开了道路。

    多宝潭上下的其他修士,也察觉到了异样,话语停顿下来,看着那名背剑护卫,走向左凌泉所在的位置。

    踏踏——

    脚步声不明显,但在多宝潭内清晰可谓。

    汤静煣拉了拉左凌泉的袖子;谢秋桃则皱起了眉儿,上下打量一眼:

    “落剑山的牌子。”

    左凌泉左手持着鱼竿,略微扫了眼后,便继续望向了水潭,似乎根本没瞧见此人。

    背剑护卫负手行走,来到三人附近,见左凌泉头都不转,微微眯眼:

    “落剑山邹世英。我家公子看上了这地方,麻烦三位腾个地儿。”

    话落手掌轻挥,抛出二十枚金缕铢,在茶案上排成一列。

    周边众人对此景并不意外,经常来这儿的人,都知道韩大财神痴迷此道,有时候运气实在差,会买其他人换位置。

    二十枚金缕铢,是票价数倍,基本上等于白捡钱;即便是手气旺的人,有些不舍,瞧见落剑山的牌子,也会压下心绪起身让开,毕竟修行道没人想惹事儿,特别是这种惹不起仙家子弟。

    但凡事总有例外。

    邹世英在旁边等着三人起身,那个为首的年轻剑侠,却连桌上的神仙钱看都没看,只是平淡回了句:

    “手正旺,阁下找别人吧。”

    “……”

    此言一出,多宝潭上下安静下来。

    附近的修士,估摸着这位俩面生的钓友,是不认识韩大公子,见两人没挂宗门牌子,似是游历至此的散修,就暗暗使眼色。

    修行道说白了就是弱肉强食的地方,该给面子的时候不长眼色,等出了仙家集市,就不是人家给你神仙钱了。

    能留条命,都得称赞一声‘名门正派讲规矩’,在荒郊野外直接宰了,这世上有谁会管几个散修的死活?

    即便是宗门子弟,世上又有几家宗门,能镇住上古传承至今的豪门落剑山?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再落魄,能压住的宗门也几只手数得过来,杀寻常宗门的人,不照样是杀了白杀。

    多宝潭是做生意的地方,不想出岔子,左凌泉一开口,附近的管事就暗道不妙,连忙上前道:

    “邹仙长,我们东家最近得了一只老龟,正想让韩公子掌掌眼……”

    之所以劝邹世宗,是因为管事看出不挪窝的黑袍剑侠是个愣头青,劝他挪窝,事情只会越闹越大。

    但邹世宗并没有顺势下台阶的意思,抬手制止了执事的话语,看着一直没转头的左凌泉,声音微冷:

    “看你年纪不大,既然都是习剑之人,我提点你一句。修行道上,天赋、道行高的人比比皆是,但能一直走下去的,都是长眼色的人,看不清形势,迟早死在路上。我家公子看上了这地方,你现在拿钱起身,方才的话,我只当你年少轻狂不计较,否则公子动怒,我可给你说不上好话。”

    管事陪着笑道:“唉,都是过来玩的钓友,何必说这些扫兴的话。这位公子,要不在下给你安排个上面的雅间,再备些好的茶水……”

    话没说完,坐在水潭边的黑袍剑侠,就转过了头,眼神轻蔑:

    “不会说话,就让你主子出来,提点我长眼色,你还不配。”

    “嗡——”

    多宝潭上下嘈杂顿起。

    方才拒绝的话还算客气,现在这句话,可就是赤裸裸的不把对方当回事儿了。

    这是没看出来对方是落剑山的人?

    管事终究是多宝潭的人,两边都是客人,贸然拉偏架撵左凌泉,往后生意肯定大打折扣,因此选择了陪着笑不答话。

    邹世宗脸色冷了下来,望着圆楼三层的钓鱼台。

    也就是在此时,钓鱼台上的珠帘打开,三道人影从里面飞出,呈山字形划过百丈深潭,落在了左凌泉三人四周。

    为首之人,是个身着云纹锦袍的男子,面貌看起来三十多岁,背挂青鞘宝剑,腰悬剑牌,鼻如鹰钩、双眉如刀,浑身贵气逼人,正是此地的财神爷韩褚鹏。

    邹世宗没有再说话,退到了韩褚鹏身边。

    韩褚鹏望着坐在水潭边的三人,居高临下:

    “小友好胆识,把我落剑山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世上倒是少见。报上家门,若是认识,给你个面子,饶你这一次。”

    左凌泉目光转回了水潭:

    “我说你惹不起,你信吗?”

    “……”

    多宝潭上下面面相觑,对此言都是半信半疑,毕竟这小子太狂了,明知对方是落剑山的人还说这话,不是背景够大,就是脑子有包。

    韩褚鹏不是傻缺二世祖,虽然对方不给面子让他心中怒急,还是没直接发火,先望向了此地东家。

    多宝潭东家沈万宁已经不好插手了,上去当和事老是自找麻烦,见韩褚鹏望过来,只是摇头,示意自己不认识。

    旁边的鲍向阳,作为八臂玄门的人,自然不会搅这种浑水,没有任何动作。

    韩褚鹏阅历并不低,回想落剑山惹不起的那几大仙家,再把出名天骄都过一遍,确定不像是其中某一个后,才开口道:

    “小子,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自报家门,你不说,待会出了事儿再亮身份,可就来不及了。你就算是黄潮老祖嫡传,自己不长眼,这账也算不到我落剑山头上。”

    左凌泉始终没转头,语气平淡:

    “我就是黄潮老祖嫡传,你现在可以滚了,别自己找死。”

    “……?”

    全场茫然。

    这小子扯虎皮大旗都不会扯,你说个小点的,落剑山说不定还真收手了。

    说是剑神嫡传?

    剑神弟子无数,嫡传却只有一个,后来被师门除名了,现在叫‘北域妖王’,你还能是‘幽萤四圣’?

    韩褚鹏都被气笑了,摊开手看向四周:

    “是老剑神嫡传又如何?自己不长眼找打,老剑神找上门来说理,我落剑山又岂会怕上半分?”

    这话完全是瞎吹,剑神真过来,啸山老祖绝对当场滑跪,还不怕?

    不过牛是坐着的黑袍剑侠先吹的,在场修士也没说啥。

    韩褚鹏目光转回左凌泉:“集市规矩,不能私下动刀兵。我提前和你小子打了招呼,再三劝说你不要莽撞,礼数已尽;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场上千人看着,不算私下对你动手吧?”

    左凌泉单手拿着鱼竿,声音随意:

    “不算。”

    “呼——”

    水潭旁的不少修士都起了身,面带诧异,没想到此人头这么没脑子。

    咬着集市规矩不放,韩褚鹏再恐吓威胁,也不好真在集市动手,最多去集市外堵门。

    现在说这话,等同于承认双方是在自愿的情况下决斗,且由在场无数修士旁观为证,集市供奉瞧见了都不好管,这不是找死吗?

    韩褚鹏听见此言,含笑的脸色,渐渐阴沉,而后化为暴怒。

    韩褚鹏是好面子的人,狠说到这一步,对方半点台阶不给,就算琢磨不透这个黑袍剑侠的背景,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了;灰溜溜拂袖而去,他和落剑山丢不起这个脸。

    “有种!”

    韩褚鹏握住了背后的宝剑:“女的留着,给我拿下此子。”

    众人呼吸一凝。

    也是在这一刻,圆楼内发出一声轻响:

    咔——

    坐在水潭边的黑袍剑侠,身形未动,腰间两把宝剑中的一把,却自行弹出半寸。

    剑光如雪,又似千丈老蛟,在九幽深海睁开了双瞳!

    刹那间,整个多宝潭如坠冰窖。

    站在三楼隔岸观火的鲍向阳,目前道行最高,瞧见此景瞳孔猛然放大,暗道不妙。

    韩褚鹏身边的落剑山供奉邹世宗,察觉不妙,背后长剑出鞘,后发先至来到了韩褚鹏身前,想要挡下这一剑。

    呲——

    一声并不刺耳的轻微剑鸣,在多宝潭内响起,就好似利刃划破纸张,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这一剑太快!

    邹世宗出剑之时,发现黑袍剑侠左手端着鱼竿,右手不知何时放在了剑柄上。

    以为对方要将剑彻底拔出,邹世宗迅速收剑回防。

    但心念动,手脚却没有听从使唤。

    邹世宗想低头查看,却发现自己的头颅,直接从脖子上栽了下去,坠向地面。

    直至此时,邹世宗才愕然发现,黑袍剑侠把手放在剑柄上,不是在出剑,而是已经收了剑!

    能看清这一剑出手风采的,多宝潭上千修士没有一人!

    “嗡——”

    圆楼上下无数修士,直至邹世宗头颅忽然坠地,才惊觉黑袍剑侠已经出了手,眼中皆显出窥见天仙降世的震撼与不可思议。

    但还没完!

    韩褚鹏瞧见给他护道的邹世宗,头颅离开脖颈,眼中的怒色,一瞬间化为错愕,背后的剑此时才堪堪拔出剑鞘。

    便是在这一瞬。

    黑袍剑侠头都没转,腰间那把古朴长剑,再次绽放出璀璨剑芒。

    韩褚鹏寒毛倒竖,如坠万丈冰渊,瞧见了剑光,却看不到剑影,使出浑身解数,想用出哪怕一种护身之法,体内真气的流转,却如同龟速蹒跚,仅仅让他往后退了几寸。

    嚓——

    剑光如一线白虹,轻描淡写,却又避无可避,似乎一瞬间,把整个多宝潭风成了上下两部分。

    不过这次,那道无坚不摧的剑光,却在韩褚鹏身前几尺停了下来。

    众人终于看到了黑袍剑客剑出鞘时的风采,不过依旧已经出完了剑。

    手持鱼竿的黑袍剑侠,在深潭旁盘坐,右手平伸,剑指身侧。

    古朴六面剑的剑锋之前,多了一个人锦衣男子,手中拿着一方龟背砚,砚台上有一条清晰剑痕,几乎把整个砚台一分为二。

    多宝潭内寂寂无声,很多人此时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儿。

    大部分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寒潭边的情况,就变成了黑袍剑客右手持剑,指向多宝潭东家沈万宁;韩褚鹏退后数步;邹世宗持剑站在原地,脖子上没了脑袋。

    咚——

    咚咚咚……

    直至此时,邹世宗满脸震惊的头颅,才落在了地上,弹了几下,滚入深潭,带起一片血污。

    扑通——

    圆楼上下所有人屏息凝气,看着那个举剑平伸的黑袍男子,眼神震撼。

    面容俊美的黑袍男子,似乎自始至终都没动一下,目光盯着水潭上的鱼漂,一双剑眉云淡风轻,就好似只是钓鱼的闲暇,随意抬手,扫去了身边的飞虫柳絮。

    但动作轻描淡写,那股锋芒在背的剑意,却人难以直视此人身形。

    似乎连水中的小兽,都在骇人剑意下僵在了原地,只能听到头颅在地上弹起,和脖颈鲜血喷涌的声音。

    咚——

    水潭中的鱼漂,又动了一下,带起一圈涟漪。

    满场鸦雀无声中,左凌泉把鱼竿递给身侧的秋桃,不紧不慢起身,单手持剑,指着沈万宁。

    身材本就很高,刚才的所作所为,再加上那股睥睨众生的剑意,场面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天外神人,站在苍穹之上,居高临下用剑指着地上的一只蝼蚁:

    “想死?”

    声音清朗,不夹杂怒意,只是单纯地询问。

    剑锋之前,沈万宁脸色煞白!

    他并非给韩褚鹏挡剑,而是在邹世宗出手时,就已经飞身下来,想阻拦。

    但等落在这里,邹世宗已经死了,剑又来到了跟前,不得不挡。

    沈万宁心里同样震惊于对方的气势,黑袍剑客眼中的锋芒,让他坐立不安,根本不敢站在剑锋之前,但沉寂片刻后,他还是收起砚台,沉声道:

    “雷霆崖不能死人,阁下坏规矩了。”

    “哄——”

    话语让圆楼上下的修士终于回过了神,响起一片嘈杂言语:

    “怎么回事?”

    “好快的剑!”

    “这是出了多少剑?”

    “这位剑仙,莫非真是老剑神的嫡传……”

    ……

    惊叹、错愕、疑惑的声音接连不断。

    站在三楼的鲍向阳,回过神来后,对这个黑袍剑侠的剑术惊为天人,但也明白沈万宁所言非虚。

    仙家集市不能死人,是九洲通行的铁规矩,各大豪门想要进集市做生意,首先都得承认这条规矩,哪怕是豪门少主杀了人,坐镇供奉也可以惩戒,不然就乱套了,背景再大,今天的事儿都不好平。

    左凌泉自然知道修行道的规矩,但他也有自己的规矩,他指着沈万宁,眼神寒冽:

    “他先对我起杀心,把主意打在我身边两位姑娘身上,你说我坏规矩?”

    沈万宁余光发现圆楼三层,多了个老剑客——‘黑崖剑鬼’楚毅来了——气势不由壮了几分,肃然道:

    “集市有供奉仙师,韩褚鹏杀心再重,也不敢在集市内把人直接打死。阁下直接杀人,本就坏了规矩;您哪怕打得只剩一口气,今天这事儿都说得过去……”

    韩褚鹏面无血色,知道不是对手,怕这疯子直接宰了他,连忙道:

    “没错,我不管抱什么想法,都不可能在这里杀人,方才想法再毒,也是把你打残,在外面堵着斩草除根。至于这两位姑娘,我是提醒属下别误伤,无论我抱什么想法,都不可能在集市内强掳女子,她们要坐渡船离开我拦不住,这点所有人都知道;不说我落剑山,就算绝剑崖、紫霄城,也不可能无视自己订下的规矩肆意妄为,你岂能在集市内杀人?”

    围观的修士目光各异,虽然明白韩褚鹏动了杀心,以及一些龌龊想法,踢到铁板被弄死活该;但在集市之中,韩褚鹏确实没下死手的胆量,最多也是把人逼去外面弄死,左凌泉在这里杀人,确实过线了。

    “我再三劝你们等别冲动,你们还是先行动手。都是修行中人,得明白拔了剑,就要生死自负。先拔剑起杀心,在我眼里就是生死之争,打不过再解释不想杀人,我凭什么信?”

    左凌泉抬起长剑,指向沈万宁的眉心:

    “刚才两人对我拔了剑,就已经起了生死之争,本该留下两条性命,剩下的账去集市外算。你方才插手,我当你反应慢没看清形势,再敢插手,你替他把另一条命补上,别怪我不讲道理。”

    此言一出,旁边两个没来得及拔剑的护卫,脸色骤变,连忙把手松开了。

    圆楼之中,所有人眼中惊异,实在没想到这个黑袍剑仙,性格强硬到这一步,半步都不妥协,杀一个还不够,非得把两人杀完,这不是找削吗?

    韩褚鹏怕沈万宁真让开,想往后退,但也知道跑不掉,脸色发白不敢再说话。

    而沈万宁作为一个商贾,哪里会为韩褚鹏赴死,但他又不能真让开,韩褚鹏死在他的地盘,落剑山肯定秋后算账,黑袍剑客扛不扛得住说不准,他的多宝潭肯定扛不住。

    沈万宁进退两难,此时只能望向三楼那个老剑客。

    黑崖剑鬼楚毅,是雷霆崖的坐镇门神,确实该管,但他还没搞清这个黑袍剑客是谁。

    过来时人已经杀了,人死不能复生,他这时候出去,万一对方是某个老友的晚辈,或者仙君嫡传,怎么处理都得罪人,就想等着黑袍剑侠退一步,私下里协商解决。

    但下面的黑袍剑客,不是一般的横。

    见沈万宁不说话,左凌泉眼神微冷:

    “我数到三。一!”

    “嗡……”

    多宝潭诸多修士嘈杂起来,觉得事情闹太大了,有劝沈万宁别多管闲事的,有劝左凌泉三思而后行的。

    左凌泉对此自然不会听。

    他敢在仙家集市杀人,此地供奉在没弄清他身份的情况下,却不敢贸然杀他,真打不过,大不了坐下来谈。

    “二!”

    “这……”

    “沈兄,你找死不成!让开吧……”

    ……

    多宝潭众人,看出了左凌泉杀意已决,沈万宁根本拦不住,连鲍向阳都开口,劝沈万宁别管这闲事。

    但沈万宁不管不行,这是他的家业,不管明天就得关门。

    沈万宁焦急望向三楼,如果不是身份差距太大,已经开始骂娘,把黑崖剑鬼楚毅吼下来了。

    楚毅毕竟是雷霆崖的坐镇供奉,再袖手旁观,解释不过去了,见左凌泉步步紧逼连个台阶都不给,即便弄不清对方身份,他也憋不住了,想要出面呵斥。

    但楚毅身形还没动,就发现不远处多了一道人影。

    人影是熟人,千星岛黄寂,估计也是在港口休息,察觉剑气过来看看。

    黄寂的表情十分古怪,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

    楚毅见此,先询问了一句:

    “此子是你的晚辈?”

    黄寂经常到雷霆崖来,和坐镇供奉楚毅交情很好,见楚毅想上去平事儿,忍不住提醒道:

    “不是,和黄某半点关系没有,就是提醒楚兄一声,这位剑仙,你可能惹不起!”

    啥?

    我惹不起?!

    楚毅直接愣了。

    寻思自己受各大豪门所托,作为中立派,在雷霆崖当门神,给的权限就是对所以宗门一视同仁,还能有惹不起的人?

    不说华钧洲,哪怕是千星岛、东洲南盟等外洲势力,只要和华钧洲有利益往来,弟子在雷霆崖捣乱,他管教一顿,冥河老祖、东洲女武神都不能怪他,天下间还有谁惹不起?

    不对,还真有,幽萤异族的人他管不了……

    老剑神嫡传……

    楚毅心中一惊——下面这玩意,不会真是妖族第一剑修吧?

    真是的话,楚毅自己都离死不远了。

    因此他望向了黄寂,表情错愕而茫然:“??”

    黄寂也弄不清下面这位黑袍剑仙是何方神圣,只知道这位黑袍剑仙背后之人的手腕,强到超出修行道的认知!

    黄寂不敢随意说对方在海上喝退蛟龙的所作所为,只能微微摇头,示意此子底细非同寻常,最好别贸然交恶。

    “……”

    黑崖剑鬼楚毅不明所以,自然有所迟疑,毕竟死个韩褚鹏,总比他不明不白,一头撞死在铁板上得好,修行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三……”

    三声转瞬即至。

    沈万宁见楚毅真不准备露头,怎么可能替韩褚鹏去死,毫不犹豫地让开了道路。

    围观修士表情惊愕,没想通坐镇供奉为何迟迟不出来,但明白韩褚鹏今天是死定了。

    但让所有人震惊的是,黑袍剑仙“三”字刚开口,一道剑光就从韩褚鹏手中先行亮起。

    左凌泉本以为韩褚鹏见无人庇护,想拼死一搏,却没想到韩褚鹏竟然以奔雷之势,劈向了身边的一名护卫。

    唰——

    手起剑落,鲜血喷涌。

    护卫尚未明白发生什么事儿,就已经身首异处倒在了地上。

    扑通——

    ??

    满场修士眼神错愕茫然,完全接没看懂。

    韩褚鹏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心思转得极快,飞速后退拔剑护在身前,急声道:

    “两人对你出剑,留下两条命,命都给你了,剩下的账出集市再算,你再杀人就不占理了。”

    “……?!”

    所有人张大嘴,眼神千奇百怪,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王八蛋。

    谢秋桃怒骂道:

    “你这狗东西,脸长狗身上了?杀自己人苟活,你落剑山千年门风,今天被你一个人丢得干干净净,我们不杀你落剑山都得弄死你!”

    “他是我的私人奴仆,命本来就是我的,我要杀要刮是我私事,和落剑山有什么关系?我杀的又不是师兄弟。两条命已经给你们了,你们若是出尔反尔,有理也变没理……”

    韩褚鹏为了保命,完全不要脸了,有些歇斯底里,但怕师门不保他,还是强辩了一句。

    沈万宁见状,连忙道:

    “剑仙,剑客说一不二,如今两条性命已经交代了,韩褚鹏再死在沈某的地盘,沈某实在担不起;今日亏欠之处,沈某必会重金补偿,还望剑仙能信守诺言,通融一二,去集市外解决仇怨……”

    左凌泉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手腕轻翻,缓慢收剑入鞘,看向韩褚鹏:

    “你以为你今天保住了脑袋,又能多活几天?”

    眼神轻蔑。

    韩褚鹏和沈万宁,乃至上方的楚毅、鲍向阳等人,都感觉那道眼神中毫不掩饰地轻蔑,连杀意都没有,单纯地只是告诉韩褚鹏——你马上要死了。

    就如同十殿阎罗在九幽低语,不需要刻骨铭心的仇恨怒火,只是平淡告知你大限将至。

    无论你多么愤怒、多么不甘,想尽多少办法逃避挣扎,在地狱天罚之下,都无所遁形,永远跳不出那道无边无际的手掌心,能感受到的只有绝望,天道之下苍生如蝼蚁般的绝望!

    多宝潭寂寂无声。

    左凌泉收起佩剑,转身走向多宝潭的出口,留给众人一道已经收敛剑意的背影。

    谢秋桃实在找不到蹭风头的机会,只能对着几人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汤静煣倒是默默无闻,本就不喜欢打打杀杀,一直捂着团子的眼睛,默默跟着左凌泉往出走。

    踏踏踏——

    脚步声轻微,却重重锤在所有人心底。

    韩褚鹏双全紧握,明明命暂时保住了,心里却感觉自己和死了没区别。眼见左凌泉要走,他咬牙开口:

    “可敢报上姓名?”

    远去三人没有回头,只传来一道清朗的嗓音:

    “左慈,慈眉善目的慈。”

    话落,消失在门外。

    三道人影离去,多宝潭依旧寂静了良久。

    两具尸体倒在地上流着鲜血,血水一滴滴落入黑色水池里,最后韩褚鹏也承受不住心理压力,瘫坐在了地上。

    圆楼三层,几个仙家人物站在了一起。

    鲍向阳都被这横空出世的剑仙惊呆了,回想曾经所见,就没听说过这么讲理又不讲理的剑仙。他询问道:

    “此人是何方神圣?左慈的名字没听说过。”

    楚毅也一脸懵逼,认真回想良久,摇头:

    “估计是化名,要说姓左的不知名剑仙,老夫只晓得东洲女武神好像收了个姓左的传人,不过听说前两年九宗会盟的时候露面,才灵谷初期,此人发起狠说不定能把老夫干趴下,区别太大。”

    黄寂点了点头:“我起初也如此猜测,但东洲女武神太蛮横霸道,也不爱用剑;若是女武神的传人,今天连多宝潭都给拆了,谁说话打谁,性格没这么刚劲中不失儒雅;这位剑仙,不像是女武神教出来的,性格和紫霄城主倒是有点像。”

    鲍向阳摇头:“紫霄城主也不用剑,我感觉真有可能是老剑神新收的弟子。”

    “唉,老剑神不会破例收徒,说是亲戚机会还大点,老剑神不是有个外孙女吗,和这位剑仙简直是郎才女貌……”

    楚毅叹了口气:“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此人年纪最重要,若是某方仙尊扮猪吃老虎就算了,真如面相上看得那般年轻,以后九洲都得变天。”

    “怎么可能!面相最多二十岁出头,从娘胎里开始修炼,都练不出这剑术道行,我估摸着甲子之龄肯定有了。”

    “甲子之龄也太年轻,估计和老剑神外孙女差不多,都是百来岁的年轻翘楚,就是不知道往日为何没名声,刚出山的话,这也憋得太久了……”

    ……

    关注这场风波的不止多宝潭众人。

    玉瑶洲,桃花洞天内。

    遮天蔽日的桃树下,多了很多阵法纹路,是桃花尊主布下,用祖树之力遮蔽树下之人的气息,以备不时之需。

    身着金裙的高挑女子,在阵法中央盘坐,看着面前的一方水幕,常年古井无波的脸颊上,罕见地多了几分笑意。

    因为距离太远,实时传输数十万里外的场景消耗太大,海上中继塔又是两洲沟通枢纽,不得挤占,水幕中景物模糊不清,但能听到女子断断续续的话语:

    “堂堂,你没来实在太可惜,左凌泉比我说得拽多了,把整个雷霆崖的道友都惊的疑神疑鬼不敢露头……”

    敦实丫头盘坐在旁边,听完了实况讲解,神色很是激动:

    “霸气侧漏!这才叫男人,和他一比,堂堂你也不过是个脾气大点的娘娘腔……”

    上官老祖笑容一凝,却也没打小母龙:

    “和本尊当年比,差远了。”

    “谁说的,你是谁不服打谁,打得人家没办法才服气;人家可是以理服人,揍完人对方还觉得自己理亏,和你一比高下立判,你就是吃了小时候没读过书的亏……啊——”

    终究还是被揍了。

    除了两人言语,水幕里的女子也在搭腔:

    “不愧是我带出来的晚辈,太给我长脸了……刚才我还想着出面帮他撑场面呢,等了半天,楚毅那厮怎么不出来找事儿呀?你打招呼了?”

    上官老祖平淡回应:“两虎相缝,总有害怕的一方。修行道最好对付的人,是知根知底的人,只要你够强势、够神秘,怕的就是对面;你什么都不说,他们也会自己脑补,编出一套让他们觉得忌惮很合理地解释,然后遵从本心退避,没人露面不奇怪。”

    小母龙听了半天,耸耸肩:

    “你直接说‘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不就得了,扯这么大一堆作甚。”

    “是啊,这道理谁不知道。接下来他怎么办?这小瘪三肯定躲在集市不露头,等落剑山的人过来就杀不掉了……”

    上官老祖双眸显出些许桀骜:

    “换成本尊,出门就去砸了落剑山的祖师堂。你要杀他一个弟子,他们碍于脸面自然不答应,但你要灭他满门,他们就会坐下来和你讲道理,把弟子交出来息事宁人了。”

    “砸祖师堂?!那是你这疯婆子,他去落剑山,不是找死吗,落剑山我平不了呀……”

    “都说了想给人护道,先掂量下自己斤两,现在知道没法平事儿了?”

    “嘿?我……我做什么要你管?”

    “哼。”

    ……

    目前欠债(70403)

    一万一千字,算还三章哈orz!

    其实近一个月每天六千字往上,都算每天还了一章,只是前两个月拖更太多,没好意思算……

第八章 红绡帐里斩天仙

    海风与秋月,共同抚慰着雷霆崖的黑色峭壁。

    多宝潭的余波尚未传开,一艘小渡船就从港口出发,缓缓离开了集市。

    渡船的一间窗口,左凌泉负手而立,鸟瞰着下方的景色,对方才的插曲并不在意,而是在想着喝茶时那一瞬间的古怪想法。

    以前未曾注意,但喝完那杯茶后,左凌泉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深埋心底,那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些想法对上官老祖、桃花尊主是冒犯和亵渎,但越是不去想,想法就越是挥之不去的萦绕在脑海里,好像已经深深在心里面扎了根。

    但这玩意扎根也没用啊……

    就现在这实力,被老祖发现,绝对把自己挂在雷霆崖穿着情趣小衣示众……

    桃花尊主还强些,但估计也会狠狠揍自己一顿……

    左凌泉神游万里,旁边的谢秋桃却是冷静不下来,到现在还热血沸腾,抱着胳膊一副‘我们俩真厉害’的模样,滔滔不绝地道:

    “刚才真解气,那姓韩的,敢对本姑娘起色心,还让左公子长眼色,也不看看自己斤两……”

    汤静煣则抱着团子,站在左凌泉身边,询问道:

    “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我估计今天那个泼皮,会叫人来找我们。”

    谢秋桃对此回应道:“放心好了,我对逃跑,咳——脱身十分在行,落剑山找不到我们……”

    谢秋桃的意思自然是赶快溜。

    至于堵门?人都杀了,装了大逼不跑,真等着对方师门过来,不是找刺激吗。

    但站在窗口的左凌泉并不这么想,他回过神来,微笑道:

    “身为剑客,言出必诺。就这么没了下文,我以后放狠话,还有谁会信?”

    谢秋桃一愣,眨了眨眼睛:“我也想把那厮斩草除根,但今天过后,他肯定宁愿老死在集市,也不会出来送死,堵门的话,落剑山的人不出三天就过来找场子了。”

    左凌泉摇了摇头,看向北方:“想杀那厮,落剑山肯定会设法保护,杀了也会穷追不舍找麻烦,打了小的来老的,打了老的来老祖……”

    “对啊,所以……”

    “所以,先去把老祖解决了,再回来杀人,就不用担心有麻烦了。”

    ??

    这逻辑,听起来还挺有道理,但是……

    “落剑山再落魄,也是华钧洲有名有姓的仙家,刚杀了落剑山的人,现在去找他们算账,还把他们解决了,这怕是……”

    “落剑山不是说东洲剑道全是旁门左道吗,本来就想过去一趟,正好把账一起算了。”

    “……”

    谢秋桃觉得这玩得有点大,不过想想也没怂——落剑山以山巅豪门自居,私下不讲理,台面上还是要点脸的;多宝潭的事情,直接把落剑山推到风口浪尖,左凌泉这时候上门讨说法,把事情挑到众目睽睽之下,落剑山再不要脸,也得正面招架。

    至于招架的方式,落剑山号称曾经和绝剑崖并列,是剑道魁首之一,彼此理论无非打架,谁赢谁有理。

    以左凌泉目前的道行过去,长老出来能不能撑不住场面都难说,长老也不敢贸然下死手,万一落剑山把‘啸山老祖’真惹出来……

    九洲奇闻!昔日剑道豪门落剑山,老祖亲自出关,大战东洲女武神不知多少代徒孙!

    落剑山和铁簇府名义上可是平级的宗门,甚至比铁镞府传承长的多,老祖打人家徒孙……

    谢秋桃想到那场面,就缩了缩脖子,觉得啸山老祖能当场气得吐血三升。不出手还好,出手就让那个左凌泉一举成名,还让落剑山的江湖地位跌到下水道。

    念及此处,谢秋桃心头又涌上了热血,点头道:

    “那行,我们现在就过去算账。”

    落剑山距离雷霆崖不算太远,但过去也得三天时间,全程御风的话,到了地方就没余力打架了,三人还是坐渡船。

    在彻底离开雷霆崖,不见任何异样后,左凌泉关上了窗户。

    短途来往的渡船,比不上跨海渡船,房间朴素,没有打坐之处,只是一间屋子一张木板床,空间狭小但整洁干净。

    团子有点闷闷不乐,蹲在汤静煣腿根,一直“咕咕叽叽~”,应该是在抱怨,桃桃拿着它的小鱼干打窝,结果什么都没钓上来的事情。

    汤静煣在床榻上坐着,见左凌泉转过了身,稍微坐直了些,把团子丢在地上,用绣鞋轻拨了下:

    “去。”

    “叽?”

    团子茫然转头,愣了下后,明白了什么,垂头丧气地迈着八字步,走到了门口。

    左凌泉嘴角含笑,打开了房门,让团子可以去睡桃桃,然后来到了床榻边:

    “不开心呀?”

    汤静煣出生市井,天生对打打杀杀的事情比较抵触,自然不会觉得好玩儿;不过往日打打杀杀的场面也见多了,倒也没有太多烦扰。

    她把放在床榻上的帷帽收进玲珑阁,让左凌泉可以坐下,抿嘴一笑:

    “怎么会不开心,女人受欺负,男人出气,心里觉得可解气了。刚才婆娘还夸你呢。”

    “哦?”

    左凌泉眼神意外,握住静煣的手儿放在怀里:

    “老祖怎么夸的?”

    “说你今天表现不错,像个男人了。唉~她就这模样,夸人都不会说好话,但能开口,我觉得她还是挺满意的。”

    左凌泉摇头一笑,抛开了心中诸多思绪,目光放在了静煣身上:

    “那是不是得奖励一下?”

    汤静煣哪儿能不明白相公的意思,不过就这么点头可不行,她把手收回来,轻哼道:

    “婆娘夸你,奖励你该问她要,和我说做什么?……要不我和她说一声,让她过来,用我的身体,让你爽爽?”

    ?

    左凌泉表情一僵,暗道:这话让老祖听到,非得我他一层皮,即便老祖真有雅兴让我爽爽,你不照应得弄死相公?

    左凌泉抬手掩住静煣的唇儿,严肃道:

    “煣煣,这话说不得,让老祖听见不得了。”

    “有什么不得了,她又不是没亲过……”

    静煣开了两句玩笑后,又回到了正题,脱掉绣鞋,屈膝侧坐,圆润臀儿枕在小腿上,望着左凌泉:

    “你想要什么奖励?我听清婉说,她以前奖励你,都是让你玩尾巴走后面什么的……”

    “啊?她连这都和你说过?”

    “切~我和清婉关系好得很,什么事儿我不晓得……对了,你好像就对她做过那种事儿,我们可都没尝试过,就灵烨玩过尾巴……”

    汤静煣手儿撑着床铺,抬起美眸,眼底还有点觉得不公平的意思。

    左凌泉啼笑皆非,暗道:灵烨和姜怡都畏之如虎,就你如狼似虎,等你真试了就该哭哭啼啼了。

    不过老祖毕竟在后面,左凌泉怕老祖感受到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心里再馋,也不敢上尾巴或者真枪实干。他抬手在静煣脸蛋儿上捏了下:

    “那是惩罚,你没见清婉每次都哭哭啼啼?”

    “才不是,装的罢了,我看清婉现在就挺喜欢,每次那什么,都是必点的项目……”

    虎言虎语,眉目含春。

    左凌泉被媳妇这么撩拨两下,确实把持不住了……

    撕拉——

    静煣正说话之际,衣襟一凉。

    出手毛毛糙糙,两枚玉团儿直接弹了出来,玉坠挂在之间。

    “呀!”

    汤静煣连忙坐直抱着胳膊,羞恼道:

    “你怎么猴急猴急的?就几件衣裳,扯坏了我穿啥……”

    左凌泉笑容玩味,握住静煣的手腕,微微用力左右分开,低眉仔细观赏:

    “怎么没穿花间鲤?”

    “出门在外的,我哪儿敢穿,我又不是灵烨那狐媚子……”

    静煣脸色逐渐转红,手抽不回来,也不遮挡了,目光瞄向别处:

    “不要清婉那种,那你想要什么奖励嘛?”

    左凌泉啥都想要,他抬手掂了掂团儿:“煣儿自己琢磨。”

    静煣肩头微颤了下,回想少许,开口道:

    “对了,你今天盯着那侍女背后看,是不是觉得人家比我的好看?”

    左凌泉哪里会接这送命题,连忙摇头:

    “怎么可能,那侍女一般,肥了些,毫无美感,哪里比得上煣儿万一,来让相公欣赏下……”

    汤静煣半信半疑,依言翻身,抱着软枕趴下,背对着左凌泉,小声嘀咕:

    “我才不信……”

    啪~

    “再顶撞相公试试?”

    “我就要说……”

    隔壁,渡船的另一间房。

    花簪少妇站在窗口,眺望着星河云海,脸颊在秋月之下,渐渐显出寒意。

    短途渡船,隔绝阵法本就算不得高明,花簪少妇道行又太高,这么近的距离下,虽然窥不见详情,还是能通过泄露的些许震动余波,反推出大概话语。

    毫无美感……

    肥……

    花簪女子手儿慢慢攥紧,回头瞄了眼腰身,又把目光转回来,眼神愈发冷冽。

    巅峰修士出门在外,多半都会变化身形,为了不被察觉,只是微调,不至于把身体变得奇形怪状,更不会强行把自己整成丑八怪。

    花簪少妇的身段儿,虽然比不上她原本傲视群仙的珠圆玉润,但也是少见的人间极品。

    臀儿有肉不好吗?

    不都说‘蜂腰肥臀美人肩,红绡帐里斩天仙’的吗?

    这臭小子眼瞎不成?

    花簪少妇吸了口气,压下了心中波澜,但沉默少许后,身形还是出现了细微变化,略微扁平了些,然后回头看了看——和营养不良似的,算了算了……

    -----

    “铛铛铛铛~~”

    “叽叽叽叽~~”

    另一间房中,清脆的琵琶声和鸟叫交汇,共同谱出一首欢快的乐曲。

    谢秋桃在床榻上盘坐,手里抱着铁琵琶,五指如飞弹奏。

    团子站在窗台上,上下很有节奏感的甩着毛茸茸的脑袋。

    只有被团子当舞台踩在脚底下的小龙龟,不声不响地缩在壳里,打量着两个神经病。

    谢秋桃眸子里满是笑意,却也有点出神——今天在多宝潭,左凌泉霸道中不失儒雅的模样,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她觉得这不怪自己,因为这样有男子气概的男人,恐怕没有仙子见了不印象深刻;要是今天大展神威的是她,左凌泉估计也会对她刮目相看,都是一样的嘛。

    唉~静煣姐估计也满心崇拜,不然也不会上船不久,就把团子撵过来……

    估计现在正穿着那套小布片,亲左公子呢……

    咦~……

    谢秋桃脸儿一红,作为永远十六岁的小姑娘,想这些实在不害臊,就扫开了脑中思绪,弹琵琶的动作也停下来了。

    摇头晃脑的团子一顿,见不奏乐了,抬起头来:

    “叽?”

    “叽什么叽,乖乖睡觉。”

    谢秋桃起身,琵琶挂在背上,把团子和小龙龟捧过来,一起放进被窝。

    团子满不情愿,但还是躺在了枕头上,用鸟喙叼着薄被,把自己盖住。

    “乖~”

    谢秋桃满意点头,来到房间外。

    渡船是小宗门打造,规模不大,船楼就两层,二层有八间厢房,一楼则是大厅,能坐这种船的修士,多半都是去附近办事儿探宝的低境修士,开房间的较少,一楼船厅的人挺多。

    谢秋桃来到二楼过道里,做出散心的模样,慢吞吞走到左凌泉的房间外,耳根动了动,想看看里面在玩什么花样。

    但以谢秋桃的道行,自然看不出左凌泉正躺着,让白月亮送到面前,仔细赏月品花,来回走了两次后,就悻悻然下了楼梯。

    谢秋桃比较爱热闹,往日坐渡船从没开过客房,都是在大堂里和南来北往的修士瞎扯,顺便捡些漏什么的。

    渡船一楼也没啥座位,近百修士都在大堂和甲板上站着,三五成群瞎扯,也有几个小药师、符师,来回走动推销自家宗门出产的丹药符箓。

    修行道的底层,是最现实也最有意思的地方。

    人人都抱着有朝一日御风山巅的梦想,在方寸之地摸爬滚打,满怀激情热血,做着豪门子弟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小事。

    谢秋桃以前听说过一句话,说是‘等在山巅的不是逍遥自在,而是顾影自怜’,以前还觉得胡说八道,但见过上官老祖这些人后,她才明白这句话肯定是某个得道高人说的。

    因为修行道走得越高,朋友就越少,更没了四处寻宝、结伴除妖的激情和热血,等走到山巅后,就只剩下坚守着道心,孤零零待在山上,看着影子发呆了。

    那感觉想想就很可怕,所以老天爷别祸害其他人,这份无敌的寂寞,还是让桃桃来承受吧……

    谢秋桃暗暗思考人生,想着想着,思绪就飘了。

    她摇了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扫开,旁听起诸多小散修的谈话。

    修行道消息传递速度很快,船从雷霆崖出来,已经有人开始说起多宝潭发生的事儿,但口口相传之下,画风逐渐离谱,已经变成了:

    “……千真万确,是情杀,落剑山的韩剑仙,道侣和人有染,找人算账,被当场打得吐血三升……”

    “偷人道侣,还打人,这未免太过分……”

    “这算什么?后来才厉害,打趴下韩剑仙后,那位剑侠当着几千人面把袍子一扯,你们猜怎么着?”

    “如何?”

    “小龙长七寸有余,小臂粗蘑菇盖,当场来了句‘现在你可知道,她为何对本剑仙死心塌地了?’”

    “嚯——!”

    ??

    呸——

    谢秋桃满眼震惊,火气顿时上来了,知道散修喜欢道听途说瞎扯,但没想到能扯这么离谱。

    本想上去怼几句,但作为半个山巅老祖,又是小姑娘,跑上去理论这些不合适。

    因此谢秋桃恼火的旁听良久后,还是没去管这些闲汉,来到了甲板上,暗暗琢磨‘蘑菇盖’是什么意思。

    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另一队修士的闲谈,就进入了耳中:

    “……今年乐府中秋会,映阳仙宫、鬼谷峡的几位仙子都会过去,据说有琴道第一大家之称的三竹先生,还会到场献曲……”

    “唉,这种场合正经人谁听曲儿啊,不都是去看仙子的吗……”

    “这次不一样,那三竹先生到千秋乐府,说是献曲,暗地里明显是在叫板,就和问剑差不多。三竹先生名望大,仰慕者不少,据说栗河屈家专门把家里珍藏的古琴都拿出来了,借给三竹先生用,叫什么青霄、青霄……”

    ……

    谢秋桃本来随意旁听,听到这里,神色忽然一凝,转头道:

    “青霄鹤泣?”

    说话的小散修一拍脑门:

    “对对对,青霄鹤泣,姑娘也听说过这事儿?”

    谢秋桃眨了眨眼睛,稍显恍惚,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事情。

    “听说过一些,知道得不多。”

    说完之后,就自顾自的回了船搂……

    -----

    雷霆崖北部三千里,落剑山。

    落剑山得名于宗门内的两座仙山——寒知峰、暑苣峰。

    两峰双双高耸入云,之间的空隙,在黄昏时看去,犹如一柄从天而坠的赤色宝剑,首任祖师见后,取名‘落剑’二字,开宗立祠,由此扎根于世间传承至今。

    华钧洲和玉瑶洲截然不同,玉瑶洲的仙家豪门,只有八个半,从出现起就强盛至今,没有太大变动;华钧洲则不然,上古至今从未断代,出现过多少宗门难以数记,只要是现在还留存的宗门,祖上多多少少都阔过。

    仙家宗门是否强盛,取决于顶层力量,只要有一个奇才横空出世,成功走到山巅,就足以把百十人的小门户,抬成可以和各方枭雄分庭抗礼的豪门。

    反之亦然,撑门面的老祖一死,后辈又青黄不接,铁簇府这样的豪门,都能瞬间变成二流。

    修行道说白了是拿拳头说话的地方,自家弟子再多,别家同样不缺,撑门面的人不是对方的对手,说话就是矮半分。

    就比如铁簇府铸币的权利,没上官老祖坐镇,天帝城、伏龙山会按照上官老祖的规矩让利、让资源?利益重新分配是必然。

    修行资源是维系宗门的命脉,稍有损失,就会陷入恶性循环。

    而且这还不算别人打压,而是让你家宗门,回到和你实力匹配的位置。

    华钧洲的宗门很多都是如此,当家老祖一死,家业就开始衰落,连续几代人翻不回来,就再无翻身之力,慢慢沦为边缘势力,直到彻底消亡。

    落剑山算是情况比较好的,但也已经远不如往昔。

    在上古时期,落剑山甚至当过一段时间‘剑道魁首’,绝剑崖都得避其锋芒,其他宗门更是落剑山眼中的弟弟。

    随着当家老祖故去后,落剑山开始走下坡路,但依旧是顶流仙家,持续了很久,一直到上任老祖。

    上任老祖算是中兴之祖,把宗门抬起来不少,但后来有点飘了,想再次挑战绝剑崖的地位,重现落剑山当年的荣光。

    但绝剑崖的当家,已经是剑神黄潮老祖!

    黄潮老祖有多强,和其他‘山上十人’一样,根本没人知道,因为从没有人能把这种级别的仙君逼入绝境。

    落剑山上任老祖,想撼动剑神的地位,前后下了三次战书,老剑神都让他再练百年。

    三百年后再次被拒,上任老祖忍无可忍,说黄潮老祖徒有虚名不敢接战,后面的事儿,修行道人尽皆知:

    落剑山真变成了落剑山。

    一剑下来,上任老祖重伤,外加剑心崩碎,短短数年就郁郁而终。

    作为继承人的啸山老祖,属于赶鸭子上架,和让左凌泉现在顶上临渊尊主的位置差不多,天赋旷古烁今也架不住太嫩,能挑起大梁就见鬼了。

    况且啸山老祖,在山巅强者之中天资也算不得高,约莫和望海尊主、掩月尊主一个级别,年龄还没桃花尊主大。

    自从啸山老祖接手落剑山,落剑山走的就不是下坡路了,境遇和跳楼区别不大。

    本来落剑山距离雷霆崖最近,该是雷霆崖渡口的大东家,现在雷霆崖拍板拿事儿的宗门,却是几万里之外的千秋乐府;其他洞天福地、灵田矿脉的情况相差无几。

    资源被挤占,自然留不住新鲜血液,到后来落剑山甚至要靠招女婿等方式,来笼络修行道的好苗子。

    散修都说落剑山喜欢搞事情,弄些花里胡哨的噱头,事实确实如此,但落剑山别无他法,若不长期维持宗门的知名度,变成天下剑修心中的野鸡宗门,就更没好苗子愿意拜师了。

    而逢人就提祖宗的光辉岁月,也是这个道理,落剑山不强行以顶流仙家自居,还能指望其他宗门吹落剑山?那不默认自己沦为二流了嘛。

    不过近两年,落剑山的名望又回升了不少。

    月色之下,暑苣峰外人山人海。

    无数修士围聚在剑门之外,看着两个剑侠,在规模庞大的圆台上搏杀。

    圆台后的盘龙壁下,放着一排太师椅,各宗名望在其中就座,居中的是掌门薛远侠,旁边还有几位宗内长老,丹器长老韩松也在其中。

    一宗掌门向来都不以战力见长,操心的都是宗门柴米油盐、仙家人情世故。

    瞧见宗门内万人敬仰的场景,薛远侠眼底难掩唏嘘,心中这么多年的郁结,都稍微舒展了几分。

    台上的两个剑侠,一个是东洲过来的年轻剑侠,天赋尚可,今天这场或许能险胜,但遇上老祖的嫡传弟子宋千机,没有半分胜算。

    想到小师弟宋千机,薛远侠心里便又生出几分感叹,或者说感激。

    这个小师弟虽然轻狂自傲,但天赋着实惊人,两年前的一句‘东洲剑修皆旁门左道’,更是给落剑山长了大脸。

    这句话东洲修士听着肯定怒火中烧,但华钧洲的人听着爽啊,至少绝剑崖不敢说这话。

    自从这句话出去,东洲登门问剑叫板的人就没停过,薛远侠连嫁闺女的事情都不用考虑了,每天坐在这里点拨晚辈,名望就蹭蹭蹭往上涨。

    两年多下来,弟子有胜有负,但小师弟宋千机一场没输。

    这战绩摆出去,就是最好的招生文书,光是去年登门拜山头的年轻一辈儿,就比往日十年加起来还多。

    新鲜血液不缺了,宗门复兴只是早晚的事情,老祖近两年都不唉声叹气了,笑眯眯在后山喝茶下棋;这心一静下来,指不定老祖就能往前踏出一两步,把落剑山拉回巅峰……

    薛远侠眉眼弯弯,正暗暗幻想大好前景之际,坐在身后的丹器长老韩松,却眉头一皱,从腰间取出了天遁牌。

    薛远侠略微皱眉,想提醒师弟众目睽睽之下,注意仙尊风范,用心念交流,别把天遁牌拿手上;尚未动作,就听到天遁牌里传来歇斯底里的呼喊:

    “大伯,有人要杀我!快来救我!快快……”

    声音迅速隐去,但旁边几位落剑山长老,都听到了,脸色皆是一沉。

    天遁牌那头的人,薛远侠自然认识,是丹器长老韩松的侄子韩褚鹏;天赋中庸,性格散漫,托着韩松的福,才有了点修为。

    虽然韩褚鹏没啥用,但韩松位居五大长老,可是宗门核心;子侄被人追杀,往大了说就是扇落剑山的脸。

    薛远侠转过头来,沉声询问:

    “韩松,怎么回事?”

    韩松的略微听完侄子叙述,脸色冷了下来:

    “家侄在雷霆崖游玩,遇上了个不知名小辈……”

    韩松并未听侄子片面之词,因为他知道侄子什么德行,向沈万宁等人确认了一次后,才把多宝潭的起因、经过、结果说了一遍。

    落剑山几位长老,听闻有人狂到这一步,眼底都有怒意。

    “楚毅没露面,此子背后之人恐怕不简单,处置稍有不慎,就毁了宗门声誉……”

    薛远侠斟酌少许,吩咐道:“韩松,你去雷霆崖看看,若是此子已经离去,便是虚张声势,务必追回,悬首示众;你侄子挑事在先,当众杀自己护卫,此等丑事要和宗门撇清关系,当街废一手一脚,以肃门风。”

    韩松知道事情轻重,手脚砍了大不了接回来,做戏给山上道友看罢了,对此并无异议。

    “如果此子等在集市外?”

    “敢等在集市外,不是真有背景,就是年轻气盛的莽夫。先查师承,辈分够格不能杀,就让其在雷霆崖致歉,大事化小;若是无名小辈,悬首示众,以镇门威。”

    韩松微微颔首,带着两名弟子,隐入了后方的盘龙壁。

    (71403)

    嘻~

第九章 风起龙台

    三千里山水转瞬即至,也迎来了一场微凉秋雨。

    秋风簌簌之间,一艘小渡船在渡口停泊,无数佩剑男女修士从上面下来,一家三口般的两男一女,混杂其中。

    圆脸小姑娘背着铁琵琶走在前面,依旧在滔滔不绝的说着所见所闻:

    “前面两座山之间那个豁看到没有?那就是‘剑门’,都说长得像从天而降的剑,我怎么看都像……嗯……像静煣姐胸脯……”

    话语还是荤素不忌,但言谈之间稍显心不在焉,好像藏了些心事。

    换了一袭白袍的俊郎剑客,腰悬两把长剑,手里撑着油纸伞,目光放在远方的山峦之间,并未察觉到圆脸小姑娘的些许异样。

    汤静煣走在油纸伞下,轻咬下唇看着地面,低头慢慢行走。这般乖巧小媳妇的模样,并非汤静煣到了他乡异地胆怯害羞,而是……被舔麻了!

    汤静煣下了船依旧感觉浑身不自在,不时整理下裙子,以免露出异样,回想起这三天的旅途,都不知道怎么过来了。

    登船之后,汤静煣想安慰相公一下,平复他遇到冲突后的心绪。

    相公要奖励,汤静煣自然得给,琢磨了半天想不到好法子,就问了无所不知的婆娘一声。

    结果不言自明,婆娘来了句“滚”,又说“这几天不打扰你,你看着办”。

    汤静煣见此,就和相公说,你怎么舒坦怎么来,别怜惜我就是了。

    相公怜香惜玉,自然不答应。

    汤静煣不服气,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做出生气模样,来了句“你要么别碰我,要么弄死我,自己选一个。”

    相公无话可说,然后……

    嗓子都叫哑了。

    认识小左这么多年,就没见过那么野的样子,和到了春天的狼差不多,那是真不心疼人,摁在炕上往死的那啥……

    汤静煣行走间,偷偷瞄了下身边撑伞的儒雅公子,瞧见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模样,想嘀咕一句‘假惺惺’,但被搞怂了,还没缓过来,犹豫再三还是没敢开口,只是说了句:

    “等她们仨过来,你不收拾她一顿,就是偏心。”

    左凌泉笑意恬淡,没有言语,只在心中想着:清婉可没这么虎,灵烨也不会自讨苦吃,公主扛不住三下,就你初生牛犊不怕草,现在知道厉害了?

    三人行走间,向来活泼的团子,蹲在谢秋桃的肩膀上,“叽叽……”叫着,还望着远山用翅膀比划,大概是在示意——娘亲比较圆,和倒扣的大碗碗一样,和两座山一点都不像。

    只可惜这些骚话没人听得懂。

    左凌泉跟着谢秋桃,走向视野尽头的群山,路上所见的仙师、剑侠,比他想象的要多,沿途汇集了不下万人。

    谢秋桃沿途随口打听,才从散修的口中得知,落剑山前些日子来了个好手问剑,已经连胜两场,今天挑战落剑山宋千机。

    上次能走到这一步的人,还在半年前的一个散修剑仙,情况很少见,所以过来看热闹的人很多。

    至于雷霆崖多宝潭的事情,沿途的修士也有闲谈,但落剑山应该压了消息,闲聊的人并不多,目光大都放在今日的‘问剑’之上。

    谢秋桃走到落剑山的山门附近后,虽然自信满满,但真到了还是有点怂,来到了左凌泉跟前,询问道:

    “地方到了,怎么开场?吼一声‘韩松小儿出来’,还是把招牌打烂?”

    落剑山作为上古豪门,宗门规模甚大,全貌在外面看不到,只能瞧见群山之外的郊野上,竖着一道历经数千年岁月的古老牌坊,上书‘落剑’二字。

    左凌泉随着秋雨下的人群走到牌坊下,抬头看了眼:

    “打烂招牌没用,要打就打烂这两个字里面的精气神。”

    “嗯?什么意思?”

    “打脸。”

    “哦。”

    ……

    ------

    山外秋雨如幕,暑苣峰下却不沾半点雨水。

    近万修士围聚在盘龙壁外的剑台周边,男女老少皆有,窃窃私语的‘嗡嗡——’声随处可闻,剑台上却无半点动静,只有一股淡淡的肃杀。

    身着武服的年轻剑客,在剑台之上盘坐,长剑横放于膝,闭目凝神,等着时间抵达,并未被万众瞩目干扰心绪。

    盘龙壁前,依旧放着太师椅,掌门薛远侠居中,周边比前几日多了几人,都是过来观摩今日角逐的外宗名望。

    丹器长老韩松,坐在薛远侠背后,轻声禀报着事物:

    “搜了三天,一无所获,恐怕已经跑了。惩戒过了家侄,让他待在集市养伤,引蛇出洞,只要此子敢去而复返,必然有来无回……”

    薛远侠对这种结局毫不意外:“悄悄逃遁,真名实姓都不敢透漏,必然是没啥底蕴的散修游侠。让人注意着即可,此事尽快压下。”

    “明白……”

    薛远侠吩咐完了韩松,目光转向熙熙攘攘的人群,眼中有几分疑虑。

    疑虑并非源于那落荒而逃的剑侠,而是今天到场的人,比他预想的要多一些。

    这种规模的问剑,确实能吸引山巅修士注意,但大多都在洞府隔空相望,会亲自到场的只有附近的小宗门、修行世家的人。

    今天则不然。

    薛远侠在人群中一扫,瞧见了几个不一般的身影。

    首先是在边缘游廊里站立的一对夫妇,背着琴和玉箫,穿着宗门装束,是千秋乐府的伯邺子、雅荷夫妇。

    这两人是千秋乐府的执事,常年在外招揽好苗子,此次估计是刚从外面回来,路过雷霆崖,顺道过来看看。

    千秋月府从落剑山手上拿走了雷霆崖大东家的位置,私交一般,对方过来没有递名帖,薛远侠自然不会主动搭理,让他注意的是夫妇俩身边那个高大男子。

    男子是八臂玄门的鲍向阳,负责宗门对外交涉事物,往日都是有事儿才过来,私底下悄悄过来还是头一回,说是一时兴起看热闹,有点牵强了。

    而最让薛远侠想不通的,是一个老道人。

    老道人站暑苣峰外不远处的一间亭子里,穿着青色道袍,打扮寻常,但头上戴的是一顶莲花冠。

    莲花冠是道门冠帽最高品级,能戴这顶帽子的,都是道法高深的道门高人,寻常小道士不敢随便戴。

    虽然面容有所遮掩,没认出是道家祖庭中的哪一位真君,但能戴这顶帽子,在祖师堂的座次肯定不低。

    剑修追求‘战力第一、长生第二’,甚至走极端把五行本源换成本命剑,违背了修行初衷,被道家视为‘异端’,向来看不顺眼,对绝剑崖都不怎么热络,就不用说落剑山了,昔日从来不会正眼看。

    道家祖庭的人跑到落剑山凑热闹,肯定有缘由,见对方不请自来没打招呼的意思,他也没有去热脸贴冷屁股,只是暗暗琢磨此人的来意。

    薛远侠暗中分析各方道友之际,其他人也暗怀心思。

    外围的游廊里,鲍向阳闲谈之际,一直望着在盘龙壁下韩松,思考着心中的疑惑。

    鲍向阳跑来这里,自然不是看剑客打架的。

    他前几天在多宝潭撞见那起冲突,对接下来就十分好奇,即好奇‘剑仙左慈’的身份,也好奇落剑山会如何应对。

    根据黄寂、黑崖剑鬼楚毅的只言片语,可以推测‘左慈’是落剑山降不住的人物。

    鲍向阳本以为韩松给侄子找场子,会在集市外面吃个大亏,但他和两位道友眼巴巴等了几天,那个在多宝潭半步不退的嚣张剑侠,竟然无声无息跑了!

    遇上这种事情,跑了很正常,毕竟落剑山不是无名小卒,一般人真惹不起。

    但鲍向阳和黄寂等人都大相信,那个‘左慈’会逃跑,就那股一往无前的剑意,就不是怂包能练出来的。

    为了跟进后续,楚毅、黄寂都等在韩褚鹏的身边,剑客言出必诺,左慈肯定会回来杀韩褚鹏。

    鲍向阳也等了两天,结果发现韩松四处搜寻一番后,就折返了。

    鲍向阳以为韩松抓到了左慈,就跑来落剑山等着,想看看哪位山巅老祖会杀上门要人。黄寂觉得韩松抓不住左慈,依旧在韩褚鹏附近守株待兔。

    目前来看,黄寂的猜测是对的。

    落剑山众长老的气色云淡风轻,完全没有踢到铁板的迹象,估计是人还没抓到,韩松把事情交给弟子处理了。

    鲍向阳对台子上的切磋不感兴趣,不想错过‘左慈’在落剑山眼皮子下斩草除根的大戏,等待良久不见异样,就准备返回雷霆崖。

    但鲍向阳正在和千秋乐府的道友告别之时,眼神一动,余光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进入了剑门外的人群……

    -------

    “出来了出来了!”

    “赵剑仙,就是此人,给他点颜色看看……”

    “东洲弹丸之地,也敢来我华钧洲问剑……”

    暑苣峰下,一片嘈杂。

    方圆数百丈的巨型圆台上,只有两道小小的人影,圆台的外围,则有近万修士汇聚。

    看热闹的修士多是散修,也不乏宗门子弟,大半是周边的人,还有一小部分是从玉瑶洲而来的修士。

    落剑山口气狂傲,但再怎么也是瞧不起东洲,仙家高人只是冷眼旁观,但华钧洲年轻修士却是为此热血沸腾,感觉极为长脸。

    剑台外的大半修士,都是过来给落剑山助威的人,出于对宋千机的自信,口气比落剑山都嚣张。

    玉瑶洲而来的些许修士,就只能不服憋着了,除了指望台上的剑侠能创造奇迹一雪前耻,也说不出什么,对此次论剑可谓毫无信心。

    因为宋千机太强了!

    宋千机是落剑山的小师叔,早已经不是弟子辈的修士,剑修打架也不讲究压境界‘文斗’,都是靠硬实力来真的。

    十剑皇随便来一个,打宋千机肯定没问题,但‘东洲剑道皆旁门左道’,本身就是个狂妄无知的笑话,东洲剑道枭雄为此当真,过来和一个百来岁的小辈计较,赢了没任何意义,输了丢整个东洲的脸。

    因此能过来‘问剑’为东洲正名的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弟子辈,或者散修剑侠,赢了出气,输了就输了,只是他们学艺不精,不能说东洲剑道不行。

    在这种情况下,宋千机直接成了无敌搅屎棍,散修不可能打过豪门嫡传;万一某天打输了,大不了承认‘东洲剑学不是旁门左道’,你又能咋地?

    你有种回敬一句‘华钧洲剑道皆旁门左道’?

    万一东洲来个有名望的剑仙找场子,还没打过,落剑山就是以一己之力压住整个东洲,声望直接起飞。

    此次事件,对落剑山来说就是一场无本万利的买卖,东洲较真的人越多,对他们好处就越大。

    过来问剑的年轻剑侠,都明白这个道理。

    但习剑之人,不血气方刚,叫什么习剑之人?

    师长剑皇出不了头,这口气总不能忍了。

    所以还是有前赴后继地人过来,今天轮到了赵无邪。

    剑台之上,赵无邪手提佩剑,身着武服,看着那个面色桀骜的剑客从盘龙壁下走来,微微抬起了头。

    自从随着师父跨海而去后,赵无邪被丢在了华钧洲,去过很多地方,幼年仇恨早已了结,现在心中唯有一个‘剑’字。

    但无论赵无邪如何努力,都忘不掉青云城下,那个并肩作战的剑侠,那惊世骇俗的一剑!

    曾经见识浅薄,只觉得很厉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有那般的风采。

    后来走得远了,走的高了,他才渐渐发现,那一剑有多恐怖!

    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追赶,如何鞭策自身,那夺目的一剑,都好似挂在夜空的星辰,看的到,却永远摸不到,无论你爬多高,距离都遥不可及!

    所以赵无邪一直把灵器品阶的‘金昼’带在身边,时时刻刻警醒自己——他前面还有一座山,一座必须难以逾越,但必须登上去的山!

    好在四方磨砺,赵无邪距离那一剑,已经很近了。

    即便还不能媲美,也足以惊艳世人。

    现在,作为南荒出生的剑侠,该为自己的故乡正名了!

    哪怕打不过宋千机,这一剑的风采,也能让在场所有人明白,未来的剑道,属于玉瑶洲年轻一辈,宋千机不过是赢在了岁数而已!

    赵无邪左手按住了剑柄,开打前,又看了东洲一眼。

    不知那个左姓友人,现在何处。

    短短几年,看到我距离你这么近,不知你是会吃惊,还是会感到压力。

    或许两者都有吧……

    赵无邪笑了下,抬眼看向前方高如山岳的盘龙壁,郎声道:

    “南荒赵无邪,请赐教!”

    “嚯哦——”

    暑苣峰外霎时间沸腾。

    盘龙壁下就座的宗门名望,也都坐直身体,全神贯注,毕竟剑客搏杀,仅在一念之间。

    剑台对面,面貌只有三十上下的宋千机,身着锦袍,单手负于身后,甚至没去摸剑:

    “赵小友,你年轻,宋某不占你便宜,让你先出手。”

    此举太托大,但宋千机确实有托大的资本。

    赵无邪并未客气,微微躬身,右手握住剑柄。

    全场在此时一静。

    便也是在这一瞬间,剑鸣声响彻暑苣峰,甚至在遮蔽风雨的阵法上带起涟漪。

    啾——

    诸位长者一惊,连望着别处的鲍向阳,都被剑意吸引,目光转了回来,眼神惊异:

    “最近冒出来的怪胎,怎么这么多……”

    话没说完,一道白虹就出现在了剑台上。

    只见赵无邪身形前冲,手中剑前指,一道白鹤虚影凭空而现,远看去,就像是整个人化为了白鹤,以鸟喙刺向前方的宋千机。

    剑意空灵高寡,却又不失刺骨锋芒。

    全场为之震撼,完全没想到前几天还全力酣战的赵无邪,能爆发出这样的剑势,意境直接飙升了数个档次。

    玉瑶洲而来的修士,皆是面露惊艳。

    可惜的是,他们还没开始高兴,台上就打完了。

    赵无邪剑势惊人,但无奈和宋千机差距太大,体魄的上限,卡死了速度和反应。

    宋千机眼中也有惊异,但剑出手的瞬间,他就已经来到了赵无邪侧面,手中剑连带着剑鞘,放在了赵无邪脖子上。

    两人的动作,戛然而止。

    全场的气氛,也在这一刻凝固,眼中惊叹未消,又显出了失望唏嘘。

    “这……”

    “可惜了……”

    “这剑法真漂亮,落剑山若不是占了境界的便宜,输定了……”

    ……

    旁观的玉瑶洲修士,对此只能悻悻然嘀咕几句。

    虽然打得很快,但此地的仙家高人都是行家,看得清清楚楚。

    薛远侠心中大定之余,眼中露出赞许:

    “没想到此子,还藏了一手,有几分‘剑一’的韵味了,这是谁家的剑?”

    韩松道:“只是摸到了点门道,看不出太多,估计和道门有点关系。”

    薛远侠听见此言,目光望向了远山之上的老道士,露出几分恍然之色。

    台上。

    宋千机收起了佩剑,眼中傲气未消,开口道:

    “剑术不错,只可惜还不足以让我拔剑。看你天赋极好,若无师承,可愿拜入我落剑山?”

    赵无邪已经尽力了,能让全场宗门长者惊叹足以。对方不客气,他也懒得客气,只是抬手抱拳:

    “已有师承,有缘再会。”

    说着收剑转身离去。

    宋千机知道对方有这剑术,必然出自名师,也没过度嘲讽。他提着剑,转眼看向万千修士:

    “打得太快,让诸位道友扫兴了,惭愧。”

    “喔——”

    话语很装,让不少仙家高人皱眉,但台下的无数散修吃这套,开始欢呼助阵:

    “宋剑仙果然剑术通神……”

    “现在东洲知道落剑山的厉害了……”

    ……

    玉瑶洲而来的少数修士,脸色则极为难看,但技不如人,也说不得什么。

    边缘廊道里,千秋乐府的伯邺子,摇头道:

    “此子在华钧洲也是罕见的奇才,这都打不过,东洲年轻人想挽回脸面,难咯。走吧。”

    道侣雅荷跟着转身。

    但站在旁边的鲍向阳,却是抬起了右手:

    “且慢。”

    伯邺子回过头来:

    “都打完了,还等什么?”

    鲍向阳没有言语,只是盯着人群中那道‘你本不该来这里’的人影。

    -----

    盘龙壁下,薛远侠见该散场了,就想起身说几句夸奖之语,彰显仙家豪门的气度,但尚未起身,就是一愣。

    正在耀武扬威的宋千机,余光也发现远去的赵无邪停了下来,略显疑惑地转眼看去。

    而哄闹的修士,渐渐发觉不对劲,窃窃私语从某处人群中响起;

    “诶?这位道友……”

    “这是作甚?又有人上去?”

    “瞧这架势就是……”

    话语传开,散修让开道路,盘龙壁外的所有人,才看到人群之中,有一个白袍剑侠,不紧不慢走了过来。

    剑侠身材颇高、四肢匀称,面容很是年轻,腰间悬着两把剑,一双剑眉云淡风轻,双眸中带着淡淡笑意。

    踏踏踏——

    所有人在茫然中安静下来,轻微脚步也传入了诸多高人耳中。

    薛远侠眉头一皱——随身带两把剑的剑侠……有点耳熟……

    韩松眼神狐疑,但又不大相信。

    万众瞩目之下,白袍剑侠走上圆台,望向赵无邪:

    “兄台好剑术。”

    “你……”

    左凌泉为了隐匿行踪,容貌有过微调,不熟悉的人不容易看出来。

    赵无邪愣了片刻,才从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认出这位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

    赵无邪起初不可思议,不过仔细一想,也合理——以这位兄台的脾气,听说这种事儿,肯定得过来教教落剑山什么叫‘剑术’。

    众目睽睽之下,沟通不方便,赵无邪也没客套,只是抱拳道:

    “过奖。阁下真觉得好?”

    “叹为观止,距离巅峰咫尺之遥。”

    “呵呵……”

    赵无邪知道他和左凌泉还有‘一捏捏’差距,并未自傲,爽朗一笑,就跳下了台。

    全场都安静下来,茫然看着忽然现身的白袍剑客。

    宋千机不明所以,扶着剑柄,面向左凌泉傲然而立,朗声道:

    “阁下也来落剑山问剑?按规矩,先去报名,打两名弟子,胜了再来。”

    在场所有人,包括豹向阳在内,都认为这个白袍剑侠是过来问剑讨说法的。

    毕竟都登台了,还能干啥?

    但踏上剑台的俊朗剑侠,偏偏和人想的不一样!

    秋风萧索,天空云雨如幕。

    白袍剑侠在微风中负手而立,先看了宋千机一眼,目光又抬起,望向了背后那块盘龙壁。

    满场寂寂无声之中,一道略显淡漠的嗓音,在秋风中响起:

    “问剑?你们配吗?”

    “嚯——”

    满场皆惊!

    (72403)

第十章 这味对了(75/403)

    轻蔑而淡漠的嗓音传入耳中,全场近乎沸腾!

    无数修士满眼震惊,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刚刚还在含笑的赵无邪,表情猛地一僵,继而又气又怒——你脑子有包不成?提剑登门说这话,你不问剑是准备来灭门?

    站在对面的宋千机人都蒙了,寻思这莫不是来寻仇的?还回头看了师兄、掌门一眼。

    其他仙家名望,也是没想通这面相年轻的剑侠,语气怎么这般冲,这是多大仇?

    所有人中,唯独游廊里的鲍向阳,稍微震惊后,点了点头,嘀咕道:

    “嗯……这味对了。”

    旁边的女修雅荷听见言语,莫名其妙道:

    “什么味对了?”

    “男人味!”

    “呸——”

    雅荷脸色一红呸了口,却又点了点头:“确实。”

    伯邺子同样颔首:“够霸气,要是今天不死,我都忍不住认此子当女婿。”

    “此子估计会说,你配吗?”

    “?!”

    “没针对伯兄,只是陈述事实,我鲍向阳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年轻人……”

    ……

    随着一句“你们配吗?”出口,剑门之外的气氛一半狂热,一半陷入死寂。

    盘龙壁下,几位他宗名望默然不语,望向落剑山诸长老。

    掌门薛远侠,脸上的笑意一瞬间化为隐怒,不过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很快收敛了起来。

    旁边的韩松,通过这非人的嚣张态度,猜到了此子是谁,起身上前一步,沉声道:

    “黄口小儿,说话注意场合。就凭这一句,我落剑山把你就地打杀,也没人会多说半句。”

    在场修士对这话没有半分怀疑。

    登门问剑,是‘请教、切磋’之意,仇怨再大,抱着这个由头上面,对方宗门都不会当众打死你;不小心打死了,说明自家技艺不精,不能收放自如,还得抢救。

    而白袍剑侠这句‘你们配吗?’,就太过火了,和宣战无异。

    对方就算倾巢而出把你宰了,也不会有人说闲话,毕竟都杀上门了,总不能要求人家宗门按规矩切磋单挑。

    要不是今天人太多,落剑山得注意豪门姿态,估计当场就把这白袍剑客打个半死了。

    众人以为警告过后,白袍剑客会有所收敛。

    但让人震惊的是,白袍剑客都没搭理韩松,直接望着坐在主位的掌门薛远侠,不温不火道:

    “我今天过来,是想看看什么样的宗门,才能教出集市寻衅、仗势压人、手刃袍泽的败类。弟子做出这种丑事,尔等即便不以为耻,想要我不迁怒师门,师长总得出来道个歉吧?”

    “嗡……”

    啥玩意?

    台下一片嘈杂,有茫然有震惊。

    些许从雷霆崖过来的修士,想起了什么,但眼里的震惊丝毫不减。

    他们以为‘左慈’杀了人,胆小会溜之大吉,胆大会在集市外面堵着。

    但万万没想到,这个横空出世的剑侠,要了两条命还不过瘾,还跑到落剑山来,让人家师门赔礼道歉!这是什么样的胆识?或者说莽夫?

    不少人不明所以,左右询问;知道多宝潭冲突的修士,连忙开始给周围人讲解,场面一片嘈杂。

    盘龙壁下,薛远侠哪怕怒不可遏,表情依旧平淡。

    多宝潭的冲突不算什么,但韩褚鹏杀自己护卫苟活的事情,实在太受人诟病,毕竟能干这种事儿的邪门歪道,都是人人唾弃的败类,更不用说落剑山还是名门正派了。

    此事不好闹大,薛远侠直接开口道:

    “看来小友是来胡搅蛮缠的,报上家门,不要伤了长辈间的和气。”

    白袍剑侠的气势太横,横到没有人相信,他只是个出生低微的散修,背后肯定有靠山——当然,确实真的有。

    所以落剑山再怒火中烧,也得问明白了在动手。

    但左凌泉此行出来,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他想和玉堂成为朋友,就不能成为老祖羽翼下的雏鹰。

    所以左凌泉根本没有报家门的意思,今天他就是从九霄坠入凡间的孤鹤,以尖喙和利爪,守护自己的羽翼:

    “教不严,师之错。韩褚鹏干出这种卑劣行径,落剑山难逃其咎。你们认错赔罪、清理门户,此事一笔勾销,若是蛇鼠一窝互相包庇……”

    啪——

    一声脆响。

    薛远侠都给气笑了,猛拍扶手,沉声道:

    “黄口小儿,你确定不报家门?”

    全场修士已经鸦雀无声了,完全没料到,这个白袍剑侠头铁到这一步。

    多宝潭的事情,落剑山再不占理又如何?

    修行道的规矩和道理,是靠拳头来支撑的,人家就算知道错误,也是私下自行清理门户,给你说一声已经算仁至义尽,轮得到外人来指手画脚?

    更不用说当众向外人赔罪低头了,是个宗门都不会答应。

    边缘游廊中,鲍向阳看的是心惊胆战,哪怕知道‘左慈’背景深不可测,也觉得太冒险了,这简直是不把落剑山当人看。

    伯邺子连连摇头:“这小子太轻狂,不晓得天高地厚,说完狠话就该把师长抬出来,话说这么重不报师门,是真准备送死?”

    “是啊。”

    ……

    场上所有人都为白袍剑侠提心吊胆,远山的石亭里也是如此。

    吴老道和徒弟鹿青,脸都白了,站在老道人身后,开口道:

    “师伯,你要不表个态吧,此人和我有过一面之缘……”

    头戴莲花冠的老道人,表情倒是平淡:

    “不必。落剑山连问两次家门,说明心虚,换成紫霄城、绝剑崖这些宗门,一剑就出去了,管你师尊是谁。这小子聪明,他不交底,展现的天资越过人,落剑山就越忌惮,就看他的本事,撑不撑的起这口气了。”

    ……

    剑台之上,左凌泉表情自始至终没什么变化,听见薛远侠的质问,微微抬头,露出一抹轻蔑:

    “落剑山以豪门自居,号称和绝剑崖双雄并列,再三让我报家门,莫非是准备惹不起就认错,惹得起就死皮赖脸?”

    “哗——”

    此言一处,满场躁动。

    这句话直击落剑山痛点,把盘龙壁下的掌门长老的剑心差点搞崩。

    薛远侠脸色阴沉,紧紧攥着手,压下想直接出去把此子打杀的冲动,怒声道:

    “剑客用剑说话,嘴皮伶俐算什么本事。千机!”

    落剑山在多宝潭理亏,越争论越的丢人,想堵住这张破嘴且服众,就只能打到对方不敢再多说半句为之。

    不过在场众目睽睽,薛远侠再怒火中烧,也不可能一窝蜂杀出去,丢了豪门的气度;让宋千机上去教训对方,刚好也能通过剑技、天资等等方面,摸清对方的底细。

    剑台之上,宋千机见对方这么横,有点心虚,为防不长眼踢到铁板把自己撞死,宋千机先问了一句:

    “阁下什么道行?”

    “噗……”

    围观修士中响起一阵嗤笑,觉得宋千机脑壳不好使。

    人家过来砸招牌,又不是来问剑切磋,报什么道行?心虚自己滚下去就行了。

    玉瑶洲而来的些许修士,不满宋千机的狂妄已经许久,几个胆大的开口道:

    “宋剑仙,心虚就换个人来,你这样出剑不利索。”

    “是啊……”

    ……

    宋千机是真沉得住气:

    “宋某年不过百岁,虽是落剑山小师叔,但年岁与弟子辈相差无几,问下对手道行,理所当然。”

    台下,赵无邪张了张嘴,想想还是算了,什么都没说,表情古怪。

    左凌泉目光转回剑台,声音平静:

    “让韩松出来,他是韩褚鹏长辈,要用剑讲道理,该他来,你还不配。”

    “……”

    宋千机提着佩剑,手指在袖中摩挲,沉默稍许,还是以宗门颜面为重,冷声道:

    “是吗?那我倒要看看阁下的剑,是不是真和嘴皮一样狠……”

    话音未落,剑台之上横风骤起。

    身着锦袍的宋千机,往前重踏了一步,鞘中宝剑同时出鞘半寸。

    嚓——

    所有人呼吸微凝,知道马上会看到一场必将远传南北的对决。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接下来的场景,也将名镇千秋!

    因为这是左凌泉,给九洲大地乃至整个修行道,留下的第一剑!

    咻——

    剑鸣如九霄龙吟!

    众人尚未反应出怎么回事儿,就发现一股让人脊背发凉的锋芒,猝然来到了眉心。

    此情此景,把反应快的高境修士,惊动一哆嗦,本能绷紧体魄御敌,连头戴莲花冠的道人,脚步都下意识往后移了半寸,面露惊异。

    山巅剑客搏杀,感受到剑意时,剑早都已经出去了,不会给你提前反应的的机会。

    众人只见剑台之上,出现了一道刺目剑芒,核心却是墨黑之色。

    剑芒一闪而过,似乎瞬间把整个剑台分成了两半。

    原本站在剑台一侧的白袍剑客不见了。

    只是剑芒一闪的瞬间,白袍剑客已经横穿百丈剑台,来到了另一头,盘龙壁之前。

    几乎没人看清出剑的过程,等看到人影时,白袍剑客已经站在了另一头,右手握着一把古朴长剑,正慢条斯理收入剑鞘,抬眼看向上方。

    而此时气劲,甚至还没扩散开来。

    咔咔咔——

    一线剑芒所过之处的剑台,从最初站立的地方出现龟裂,往前蔓延,过一了瞬,才蔓延到站定的剑客背后。

    剑台外的修士,也才感觉到一股凌厉剑气铺面而来,如同凌冽寒风肆虐,刮得脸上皮肉生疼!

    而后,落剑山上方的阵法开始掀起剧烈涟漪,连苍穹之上的云海和雨幕,都动了下。

    这一剑,上动九霄,下惊四野!

    冲霄剑意,让远在华钧洲某个水池旁钓鱼的白发老人,都睁开深邃双眸,朝着这边看了眼。

    剑芒的正中间,宋千机依旧保持往前踏出半步的姿势,手上佩剑不过出鞘一尺,身体僵硬,难以置信望着眼前,眼神不能用震惊来形容,而是茫然。

    茫然刚才擦肩而过的,是什么东西!

    哒……哒……

    血水从袍子上滴落,声音细小,却远传道了暑苣峰的每一处角落。

    在场能看清情况的人寥寥无几,大部分围观修士都没弄清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儿。

    落剑山诸位长老,不知何时站起了身,错愕与惊悚毫不掩饰挂在脸上。

    远山凉亭内,莲花冠老道人同样眼神惊疑:

    “剑一?!”

    游廊里的伯邺子、雅荷夫妇,不是武修,但能大略看清过程,眼神可谓震撼。伯邺子询问道:

    “这是……”

    八臂玄门鲍向阳神色肃穆,开口道:

    “这是……落剑山的爹!”

    “嗯?”

    ……

    落剑山作为昔日剑道魁首,没有看家的‘剑一’是不可能的,因为‘剑一’是证明自身剑道能走到巅峰的标志,没‘剑一’开宗立派招不到好弟子。

    在场没人比落剑山更懂‘剑一’。

    所以盘龙壁下的几位长老、掌门,心里的震撼比所有人都大。

    ‘剑一’不是烂大街的剑技,而是自身剑术、心境、阅历、修为、体魄融合,精炼出的自身最强一剑。

    这东西和境界都无关,因为阅历不影响境界攀升,只求境界长生,也是体魄够用即可。

    ‘剑一’则不然,剑一求的是最强杀力,必须把方方面面锤炼到极致,练到契合这一剑才能施展,上述条件出了一环瑕疵,该悟不出来就是悟不出来。

    师长可以告知需要往哪方面练,但怎么练还是得看自己,心境更是没法教,悟出来的难度堪比登天。

    就拿落剑山来说,因为人才凋零,几乎后继无人,会开祖师爷所创的那式‘落霞’的人,加起来就俩,一个是啸山老祖,一个是执剑长老松长泣。

    掌门薛远侠练剑一辈子,都步入玉阶了,连个鬼影子都悟不到,只能当掌门操心柴米油盐,韩松、宋千机还强些,摸到了些契机。

    摸到契机和悟出来是两码事,摸到契机是找到了上山的路,而‘剑一’是山巅,差十万八千里。

    方才赵无邪不到三十,摸到‘剑一’的些许意境,已经让他们震惊,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薛远侠连怒火都忘了,轻声询问:

    “这是谁家的‘剑一’?”

    身边的执剑长老松长泣,蹙眉回想良久,摇头:

    “声势像绝剑崖十二郎,但剑意天差地别,未曾见过。而且……这一剑好快!”

    松长泣是落剑山对外的最强打手,本身已经掌握了老祖宗传下来的‘落霞’,能评价别的的剑‘好快’,那就是真的快。

    韩松面色严肃:“确实快,我都没看出境界,你们看出没有?”

    松长泣摇了摇头:“速度快到这一步,半步玉阶的体魄做不到,估计和你我等同境,但神魂波动杂乱无章,又不太像。”

    听到此言,几位长老脸色惊疑不定。

    习剑之人都知道,‘剑一’同境无敌,如果此子与他们境界相当,他们之中只有松长泣一人能招架;如果对方拿着仙剑,那基本上同境见谁杀谁,任何护身法宝都是纸壳子。

    念及此处,薛远侠又开口道:

    “可看出那把剑的渊源?”

    “出手太快,没遇到抵抗,看不出太多,不过会‘剑一’的人,仙兵胚子是标配……”

    ……

    “哗——”

    山巅高人交谈片刻后,满场修士,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发出难以置信的呼喝。

    “怎么回事?”

    “这是啥?”

    “不清楚,刚才出剑没有?”

    ……

    人群之中,本来很紧张的赵无邪,表情变得很奇怪——在笑,但是笑的很勉强,似乎想遮掩心底的失魂落魄。

    因为他飞速变强的时候,这个老友好像飞的更快,给他带来的遥不可及,比往日强烈百倍,强到让人绝望绝望,这辈子都遥不可及的绝望。

    如果台子上那个人,不是他的昔日队友,而是对手的话,恐怕剑心已经崩了,再也没有练剑的动力和欲望。

    但现在也相差无几。

    赵无邪望着那道背影,良久后,稍显自嘲和无奈的叹了声。

    左凌泉知道自己这一剑,会搞碎很多人的剑心,但剑客就是如此。

    承受不住绝望和差距的人,本就走不到巅峰,不倒在他面前,也会倒在别人面前,他不会为此让自己的剑出现顾虑和迟疑。

    左凌泉慢条斯理收起玄冥剑,抬眼看向窃窃私语的薛远侠,声音依旧淡漠:

    “我再问一句,落剑山是准备端着面子死撑,还是认错赔不是?”

    “嗡嗡嗡……”

    场外嘈杂不断,话语语无伦次,已经分不清在说什么了。

    薛远侠稍微震惊过后,脸色又沉了下来,毕竟一式‘剑一’,还吓不住落剑山!

    韩褚鹏不长眼惹出这么大乱子,是该清理门户,但作为华钧洲有名有姓的仙家,对方一亮剑,就当场认错赔不是,恐怕会成为天下剑宗之耻。

    刚才都没服软,现在出了剑,就更不可能低头了。

    薛远侠站起身来,双手负后,居高临下望着左凌泉:

    “好剑术,不过你真以为,有这一剑,就能镇住我落剑山?老剑神乃至无数剑道枭雄都来过这座剑台,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句话,已经是克制不住语气,稍微失了仙家掌门体面了。

    左凌泉闻声并不生气,目光扫视盘龙壁下的众人:

    “既然不肯道歉,那就接着‘讲道理’,落剑山可还有嘴硬的剑仙,敢登台与我理论理论?”

    “嗡……”

    全场修士都在窃窃私语,但目光中已经没了刚开始的轻视和怀疑。

    就目前情况来看,应该是两个仙家豪门杠上了,对方要给让落剑山长个记性,这种山巅势力的较量,他们这些小辈看热闹就行了,和他们根本扯不上关系。

    游廊之中,伯邺子负手而立,眼底的惊色已经压下,开口询问:

    “这是哪个宗门在敲打落剑山?从此人境界来看,约莫在半步玉阶上下,再咄咄逼人,可能要吃亏了。”

    修行道境界越高,小境界也就越少,但修行难度和差距也开始变得一步一登天。

    玉阶已经掌握神魂之术,哪怕只是第一重‘幽精境’,也已经开始淬炼‘阴神’或者说‘人魂’,正在步入了神仙的领域。

    先不说寿增千年、神魂出窍、神魂术法、脱离躯壳依旧能存活等天赋神通,仅在武修搏杀一道上,幽精境修士打半步玉阶都是碾压。

    因为半步玉阶没法掌握神魂之力,而人有所动作,是神魂先发出指示,经脉气府才开始调用体内真气蓄力。

    半步玉阶只要心念一动,对方就能凭借神魂波动,提前感知动作、意图。

    都到玉阶了,境界压制外加把人底裤都看穿,如此差距可不是一式剑一能弥补的。

    鲍向阳已经被这位左剑仙的风采折服,听到夫妇俩谈论,摇头道:

    “不一定,这位剑仙带着两把剑,总不能是用来摆谱的。另一把剑一直未曾动用,肯定还藏着压箱底东西。”

    女修雅荷其实一直关注着此事,她皱眉道:

    “剑一都出来了,还藏着什么?难不成未出鞘的那把是仙剑?”

    “仙剑肯定是本命剑,岂会挂在身上,嗯……也说不准……”

    有这番猜疑的,不至游廊里的三人。

    薛远侠也有所狐疑,但对方已经到了‘欺落剑山无人’的地步,再忌惮也得让人上去‘理论’。

    薛远侠目光转向身侧:

    “长泣。”

    执剑长老松长泣,站起了身。

    围观的无数修士,也躁动起来,知道这一场的搏杀是落剑山打红眼了。

    ‘剑一’号称‘同境无敌’,就必然有人疑惑,两个同境修士单挑,会出现什么后果。

    而山巅剑修也早就解释过,‘剑一’就是一剑必杀之技,境界相当之下,只有‘会和不会’,没有强弱在之分。

    如果不考虑护身法宝仙兵,谁后出手谁死,同时出手则一起死,反正要死一个。

    松长泣和白袍剑仙都是剑修,为了追求最强杀力,不会把心思、修为浪费在防护上,就是硬碰硬对莽,不怂不一定活,但谁怂谁肯定死。

    而能在‘剑一’出手之时,把两位山巅剑修拉开的,方圆万里恐怕都没有一个,啸山老祖能不能保证不出意外,都是未知数。

    前见松长泣出来,鲍向阳心中一紧——左慈的道行,不会比松长泣高,最多也是同境,而且不可能被吓退,只要两人打起来,哪怕落剑山不敢杀人,也由不得他们了。

    虽然和落剑山没啥交情,但鲍向阳怕‘左慈’打上头同归于尽了。

    这么霸气的剑仙,死在这种地方实在可惜,鲍向阳犹豫再三,想上去当和事佬,拉架说和。

    但鲍向阳尚未有所动作,暑苣峰和寒知峰间的剑门,就出现了霞光。

    千丈红霞,自山巅而降。

    一道人影从霞光中走来,不紧不慢,却转瞬到了盘龙壁上方。

    啸山老祖来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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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我有一剑!(78/405)

    “拜见老祖!”

    随着双峰之间霞光亮起,剑台外的修士尽皆躁动,无数落剑山的弟子俯首作揖,鲍向阳等人,都露出几分恭敬。

    随着人影出现,一股囊括整个宗门的强横气息,压在了在场每一个人头顶上,连所有风雨杂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啸山老祖的面容,看起来只是中年人,一袭布衣,腰间挂着把佩剑,没有多余配饰,眼神如同苍穹之上的鹰隼,不喜不怒却带着一股骇人威压。

    这股压制力源自强横神魂,看不到摸不着,却能让凡夫俗子连站稳都是奢望,就像是左凌泉在栖凰谷初次见到上官老祖时那样。

    不过,左凌泉被上官老祖居高临下看得太多了,对这让人不寒而栗的威压,并没有什么感觉,甚至坦然对视,表情估计是除莲花冠老道人之外,最轻松的一个。

    啸山老祖悬浮于盘龙壁上,打量着下方的白袍年轻人,并未第一时间开口。

    能坐镇一宗担任老祖,对于山巅的规矩早就摸透了,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根本走不到这一步。

    方才啸山老祖瞧见了左凌泉出剑,没能认出是哪家的‘剑一’,但看出左凌泉只是幽篁巅峰,甚至五行之金尚未圆满,算是幽篁四个半重。

    在这种情况下,施展的‘剑一’,威势依旧强横如斯,超出了幽篁巅峰剑修的平均值,说明此子不光会剑一,甚至摸到了某些巅峰剑修才会接触的东西。

    啸山老祖能走到现在,天资绝对是最顶流的一小撮,但悟出祖宗的‘剑一’依旧费尽心血,面对山巅之后的千里险峰,目前处于探路阶段,连方向都没确定。

    下面这个小子,能摸索到这一步,啸山老祖有十成把握是某位剑道巨擘的嫡传,能教出这种徒弟的人,他多半打不过。

    当场打死此子,对方师长杀过来,落剑山就除名了;不打死,这小子百年之后过来,落剑山可能还是除名了,对方有这个天资。

    为了个瞎惹事的宗门废物,死磕到这种地步,从宗门利益上来讲,属于好言难劝该死鬼,比上任老祖叫板老剑神还作死。

    因此,啸山老祖并没有怒言相向,而是面向所有人道:

    “本尊刚听弟子说起了今日之事来由。落剑山恪守正道数千年,所作所为诸多道友有目共睹,但再大的宗门,也难免出几个败类,绝剑崖、道家祖庭也不能幸免,犯错不可怕,但要知错能改。韩松!”

    盘龙壁下,韩松连忙双膝跪地,拱手道:

    “徒儿教子无方,不该怀有私心。这就自行清理门户,去寒知峰面壁思过。”

    在场众人听见这话,微微点头,觉得当家老祖还是明事理。

    “杀忠心护卫以求苟活,本就是邪魔外道行径,死不足惜,包庇者同罪,哪怕是本尊嫡传,也不会偏袒半句。”

    说到这里后,啸山老祖话锋一转:

    “但事情一码归一码。宗门出了败类,自己清理门户理所当然,别人却没资格指手画脚。”

    啸山老祖看向下方的白袍剑客:

    “特别是阁下仗着修为,在集市藏拙,不表明身份,让小辈误判起杀心,从而借故杀人,可有理?”

    左凌泉很坦然:“拔剑向人,从来都是生死自负,不知道这点,是宗门没教好,怪不得别人不留手。再者,我如果没这身修为,只是脾气倔,是不是就该死在多宝潭,身边女子被人欺负?”

    众人听见这话,微微点头,再垃圾的宗门,都知道摸不清底细就别招惹,自己先拔剑起杀心,还能怪对方道行高?这要是道行低,白袍剑仙不就交代了吗。

    “落剑山确实教徒无方,已经清理门户,落剑山不会为其辩解半句。”

    啸山老祖声音微沉:“但你作为高境长辈,晚辈已经报了家门,未铸下大错的情况下,你是不是该稍加惩戒管教,给晚辈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一言不发直接杀人,难道就没半点过分之处?”

    这次,诸多修士面面相觑,意见出现了分歧。

    白袍剑仙展现的道行,肯定接近玉阶仙尊了,这道行放在哪个宗门,都是核心师长。

    如果按照正道‘教人向善’的理念,师长面对晚辈要宅心仁厚,哪怕不认识的别家晚辈,不爽也应该是管教,或者去打对方师父,打晚辈还下死手,就太没气量了,也降自己身份。

    但这只是认识宗门之间的讲究,彼此不认识,一个小瘪三来找事,还拔剑起杀心数次冒犯,被打死不是活该吗。

    总的来讲,就是白袍剑仙做法理所当然,但也有以老欺少、以大欺小的意味。

    不过,左凌泉如果真是几百岁的仙家长者,确实有以大欺小的意味,但韩褚鹏的年纪,比他爹还大一轮儿!

    韩褚鹏是小辈,他还不得是个宝宝?

    剑台外,汤静煣、谢秋桃,乃至另一边的赵无邪,眼神都十分怪异。

    左凌泉没有解释这个问题,而是道:

    “那你想如何?”

    面对仙家老祖不称呼‘仙长、仙尊’,是很冒犯的行为。

    但在场所有人都习惯了,这白袍剑仙能用尊称,那才叫真稀奇了。

    啸山老祖有所不悦,却没动怒,只是道:

    “阁下此行所求理所应当,门户已经清理。但阁下漠视落剑山、对小辈下死手,也是真,本尊不与晚辈计较,但你至少应该对着剑门行上一礼,你说是与不是?”

    说白了,就是互相认错道歉,今天这事儿就完了。

    这个解决方法,在所有修士看来都没问题,但还是望向了白袍剑客,觉得这位头铁剑仙,不会向落剑山低头。

    事实果不其然。

    左凌泉根本没错,不愧对落剑山半分,方才没杀宋千机,甚至算留手了,他道什么歉?

    “我要是不了?”

    “喔……”

    哪怕早有预料,此言还是带来了一阵骚动。

    鲍向阳背负双手,摇头道:

    “老祖都出来了,至少给人个台阶呀,这剑仙真是……真是霸气侧漏,但也得打得过呀……”

    其他人想法如出一辙。

    啸山老祖其实也料到这个年轻人不会服软,微微颔首:

    “自认无错,我落剑山不会摁着阁下赔礼,但落剑山被冒犯也是真。剑客用剑说话,事情由韩松侄子而起,阁下和韩松打一场,你赢了,落剑山不再过问半个字,输了,你为此事赔礼,如何?”

    围观之人都是点头,觉得这法子不错。

    打擂算是剑宗解决矛盾最常见的方式,彼此对赌,愿赌服输,传出去也不丢人。

    几个高境人物,甚至明白啸山老祖为何让韩松上去,而不是专门负责打架的执剑长老。

    啸山老祖要的是台阶,对方不认错,落剑山直接算了,面子上过不去,而彼此打一场,无论输赢此事都能了结。

    执剑长老上去,境界比左凌泉高,靠着‘剑一’的霸道,不出意外能一击必杀;左凌泉同样身怀‘剑一’,硬碰硬同样大概率换掉只攻不受的松长泣。那结果只能是死一双,或者一死一重伤,属于打红眼,根本没赢家。

    啸山老祖即便能拉开二人,也没法保证一定不出岔子,伤了任何一方根基,都后患无穷。

    而韩松是丹器长老,啸山老祖在旁照看,不担心把左凌泉打出事儿;即便韩松落败,不慎被左凌泉打伤,也不影响韩松处理宗门事物。

    对于这个提议,左凌泉并没有意见,身形退到了剑台另一侧:

    “一战过后,此事一笔勾销。”

    “好。”

    稍许后。

    身着锦袍的韩松,表情稍显阴沉,缓步走上了剑台。

    韩褚鹏被清理门户,哪怕咎由自取,韩松这当大伯的,又岂能没有半点怒意?

    不过能走到这一步的人,对生死早就看淡了,儿子没了都能再生,更不用说侄子,活了七十多岁也算喜丧,一切得以宗门和自身前景为重。

    韩松幽精境初期的修为,从老祖口中得知对方确切境界后,并不缺乏自信。

    但‘剑一’的威慑力太大了,同境无敌,越境的话,哪怕不能一剑瞬杀他,躲避不及也可能能重创。

    不过好在韩松了解剑一的门道——

    所以这一战,韩松并没有什么惧意。

    韩松在剑台上站定,虽然是玉阶仙尊,依旧没摆谱,右手平伸,一道青光在掌心凝聚,逐渐化为了一把通体晶莹的利剑,斜指地面。

    提前拔出本命剑,可见其郑重。

    而剑台对面,身着白袍的左凌泉,依旧没太多反应,只是把手放在了玄冥剑的剑柄上,做出了‘拔剑式’的剑架。

    台下诸人瞧见此景,有些疑惑,但不敢说话。

    上方的啸山老祖,看出了左凌泉的境界,开口道:

    “面对韩松,依旧不拔剑,阁下未免太托大。”

    这个‘剑’,自然指的是本命剑。

    本命剑和佩剑的区别,在于佩剑是外物,本命剑是身体的一部分,操控、感知、反馈等等方面的差别,就像是用手指摸东西,和用木棍摸东西。

    人可以把木棍用到出神入化,但比起手指总有差距,而且更费心力,这点差距,对于剑客来说便是生死之别。

    韩松本就境界占优,本命剑更是极品法宝,对手连本命剑都不掏,确实狂妄。

    但‘正妻’太紧,不让他拔出来的事情,左凌泉总不能告知外人。

    而且,左凌泉也没有动本命剑的念头,他握住剑柄,平淡道:

    “不需要。”

    “嚯……”

    诸多修士发出些许嘈杂声,但已经对左凌泉极致嘲讽的语气习惯了,现在他们只想看看,这位白袍剑仙的那一式‘剑一’,斗不斗得过韩松。

    眼见大战将起,游廊里的鲍向阳,摇头道:

    “此战很悬。”

    雅荷夫妇不是剑客,但巅峰剑仙的风采见过不少,雅荷开口道:

    “不掏本命剑,哪怕拿的是仙剑,以方才的速度来看,对上韩松,胜算也不到三成。”

    “是啊,天赋道行都惊才绝艳,但从气象来看,不到玉阶,有境界差距,‘剑一’很难压住韩松……”

    ……

    其他人的想法也大同小异,石亭里的老道人,评价更直接:

    “不掏本命剑,此战必败,掏了也是三七的局面,一境之差,天……”

    老道人话没说完,瞳孔便是一缩,往前走出了一步!

    ------

    暑苣峰外,万人肃立,寂寂无声,死死盯着距离百丈的两道渺小身影。

    森冷剑意节节攀升,从剑台往外扩散,逐渐让低境修士胸口发闷,本能往后退避。

    韩松手持剑锋斜指地面,稍许又变成抬起本命剑,左手竖剑指按着剑锋,双脚蓄势待发,已经是最完美的御敌姿态,攻守兼备,盯着远方的白袍剑客。

    左凌泉这么多天来,目光首次露出了认真,认真到没有一丝杂念,同样盯着韩松。

    出剑前展开剑意,是为了干扰对方心神寻找破绽。

    左凌泉没法掌控神魂之力,知道他一动,对方就能提前应对,所以必须以弑神剑意威慑对方,让对方分神,从而找到出剑的机会。

    但韩松再怎么也是玉阶,出生剑宗,可以说是从小在擂台上长大的,对于这种博弈,早已经司空见惯。

    韩松人如其名,身若苍松纹丝不动,连气息都均匀到极致,强横的神魂,甚至反向干扰到了左凌泉。

    左凌泉没法掌控神魂之力,神魂强度却不弱,没有被对方震慑心神,但还是出现了些许心浮气躁。

    长时间对峙下去,左凌泉不用出剑就输了。

    知道镇不住对方,左凌泉心念一动间,腰间玄冥剑,已然离开了剑鞘。

    飒——

    几乎没有人能看清左凌泉如何出剑,韩松也一样。

    但韩松依靠神魂之力锁定左凌泉全身上下,在神魂波动朝手臂蔓延的刹那,就已经出了手。

    在外人去,剑台之上,韩松先发制人,化为一道青色魅影,直接到了剑台中央。

    而此时,一袭白袍的剑客,才如同上次一样,化为了一道璀璨剑芒,冲向对手。

    虽然大部分修士看不出区别,山巅高人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剑客搏杀,一步之差就是生死之别。

    悬空的萧山老祖,瞧见此景眼中便显出几分轻蔑,知道左凌泉输定了。

    韩松先发制人冲出来,就已经知道了左凌泉出剑的时机与方向——剑指的是他的右胸。提前冲出数步,对手才堪堪动手,这要是还防不住,那就见鬼了。

    至于对方会不会虚晃一枪,韩松完全不担心,因为神魂波动对方没法遮掩,做什么都会提前显出征兆,根本不怕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

    刹那之间。

    白袍剑侠推着古朴宝剑,化为一道璀璨剑芒,朝韩松袭来,剑气如墨蛟,所指之处正是韩松心脏。

    而韩松身体提前侧移,手中利刃点在左凌泉剑锋侧面,强行偏移剑势的同时,刺向左凌泉右胸。

    剑势刚猛迅捷到这种地步,根本就不可能拐弯,哪怕能强行偏移些许,也最多在韩松胸口开一条血槽,根本不会致命。

    可以说在两人动手之前,胜负就已经注定了,哪怕是一境之差,玉阶对半步玉阶的压制力,也强到让人想不到任何反手的机会。

    啸山老祖甚至开始分析局势——韩松没有上头直接下杀手,白袍剑客也打不死韩松,不用出手拉……

    连韩松脑子里,都闪过了一点杂念,想着待会该怎么嘴臭对方,以解心头怒火。

    但韩松杂念刚刚升起,马上就化为了震惊。

    因为意料之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而且让人想破脑袋,都没想到会有这种意外。

    韩松全神贯注之际,忽然发现,对方发觉刺不到后,身体又传来了剧烈神魂波动。

    此类波动很奇葩,就好像一瞬间撕裂了魂魄,从手臂上硬扯出来了另一条胳膊。

    人就两条胳膊,把神魂扯碎也是两条,出现第三条那就是妖怪了,身体也办不到。

    但韩松却明显感知到,有两条右臂,握着两把剑朝他刺过来,另一把还是指着胸口!

    韩松确认左凌泉只有一条右臂一把剑,因此根本推断不出对方怎么出剑,甚至提防起左凌泉腰间的那把剑。

    而很快,异常神魂波动的下一步动作就来了。

    白袍剑侠已经近身,古朴宝剑带着能刺穿天地万物的锋锐刺来,却被韩松的剑击中侧面,往外偏移。

    韩松推着凝聚浩瀚剑气的玄冥剑擦肩而过,躲开了这一式‘剑一’,但推到一半时,难以理解的情况出现了。

    韩松与宝剑本命相连,首先感觉剑尖一空,那把刺来的古朴宝剑,似乎凭空消失了。

    但裹挟着强横剑气的玄冥剑,在视野中依旧在前刺,剑气并未消散,因为这一剑本来就是真的。

    韩松正茫然之际,就发现身前白衣剑侠的胳膊,出现了模糊之感,另一道不逊色半分的凌厉剑势凭空出现,以无坚不摧之势,指向了他的右胸,已经到了面前。

    这他娘?!

    韩松整个人都麻了,修行一辈子看过太多山巅人物的风采,但这场面是真没见过。

    韩松知道对方出了两剑,但肉眼看去,两道剑影几乎分不出前后,在他推开第一剑的同时,第二剑已经到了胸口;如果不是他提前察觉神魂波动和剑尖触感,绝对会误认为是第一剑分叉了。

    天上的啸山老祖满眼惊愕,他能看清一切细节,但依旧难以置信。

    ‘剑一’本就是倾尽所学全力以赴,有余力就算不得剑一,在没法提升自身‘剑一’杀力的情况下,只能从其他方面入手,其中最容易想到的自然是‘一剑不够,那就再来一剑’。

    啸山老祖也曾尝试过,发现间隔不可能缩短到极限后,就放弃了这条路,没想到世上真有傻子会这么做,而且还真能练成!

    虽然依旧能分辨出是两剑,但分辨出来也毫无意义,第一剑和第二剑间隔短到忽略不计,人家能出剑,韩松却没那么大本事再次回防,等同于必杀之技。

    一剑必杀是‘剑一’的核心,你哪怕了解所有底细,知道全部门路,身体上限还是注定了你不可能避开,这就是‘剑一’的精髓,而这一剑,明显比同境一剑破万法的‘剑一’更强!

    啸山老祖眼中的惊艳不加掩饰,完全没想到在今天,在这种场合,能从一个不知名的年轻小辈手中,看到这种剑道之巅最璀璨的光辉。

    虽然处于敌对状态,但身为剑客,啸山老祖心底深处,还是出现了荣幸之感。

    因为只有山巅的剑客,才明白这一剑的不易。

    不说悟出,哪怕是瞧见,都能说上一声此生无憾!

    唯一可惜的是,在场能看懂这一剑风采的,只有啸山老祖。

    石亭中的老道人,不走剑道,所以眼中显露的是惊艳与疑惑。

    而其余芸芸众生,不过是这一道剑芒之下的陪衬而已!

    在无数旁观修士的眼中,场景和对阵宋千机毫无区别。

    先是韩松剑光一闪,继而白袍剑客化为一道剑芒穿过百丈剑台。

    咻——

    剑鸣如沧海龙吟,不过这次比上次多了点杂音,没有那么清澈。

    等所有人再次看清台上的人影时,场景如出一辙。

    白袍剑客站在盘龙壁前,抬眼望着上方的啸山老祖,手中的古朴宝剑,慢条斯理收入剑鞘,浑身不沾半点烟尘。

    嚓~~~咔——

    长剑归鞘。

    韩松和宋千机一样,站在讲台中央,胸口多了个剑孔。

    韩松脸上甚至不是惊悚和震惊,而是满眼茫然,低头看向胸口的剑孔,似乎是在疑惑这个剑孔是怎么出现的。

    !!

    所有人眼神呆滞,可能猜到韩松会输,但没猜到韩松的输法,和宋千机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一剑瞬杀。

    在他们印象里,‘剑一’也不该霸道到这一步才对,这已经违背了常理。

    而千山万水之外,一座剑气冲霄的白池边。

    白发老翁手持鱼竿,目光放在下方的池水里,眼神平静,却很专注。

    老翁后面,四个装束各异的男子或站或坐,彼此交谈:

    “好快的剑!”

    “此子是谁?以前没听说过。”

    “老祖,您觉得此子如何?”

    钓鱼老翁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随口点评了一句:

    “未入红尘已入圣,姿胜天人却近妖。尚可。”

    “这还尚可?!那我们几个……”

    “你们是废物。”

    “额……”

    话说回来。

    暑苣峰剑门之外,静默良久,才爆发出轰鸣,有错愕有惊叹,嘈杂话语响彻落剑山,遥遥听去犹如蝗虫过境。

    韩松心脏伤没伤不知道,剑心肯定伤了,愣在原地始终未曾回神,直到师弟过来治伤,才保持茫然之色被扶下去。

    赵无邪因为没看清细节,感受和第一次一样,反倒没什么区别,无非继续黯然神伤。

    而和剑客无关的人,反应就只剩下惊叹了。

    女修雅荷已经无话可说,只是在小声道:

    “这剑仙也太……相公,要不你去打个招呼?乐府里有几个独身的丫头,虽然高攀了人家,但姿容在华钧洲无人不知,当个暖床叠被的小妾,人家应当不会拒绝。”

    伯邺子摇了摇头:“这种旷古烁今的剑道奇才,必然性格淡漠爱剑如痴,岂会对美人感兴趣,别上去自讨没趣。”

    鲍向阳本来想说这剑仙身边有两个姑娘,但他又不是千秋乐府的人,让千秋乐府用美人计把这位剑仙勾走了,回头打他八臂玄门,他不得在祖师像前自裁谢罪,所以只是道:

    “这种天骄,前途我都不敢想,强势到这种地步,未来的十仙君,必有他一席之地,也不知是哪家的老祖运气这么好,捡了这么大个便宜……”

    ……

    而作为今天的背景板,落剑山众人已经无言以对。

    啸山老祖不知什么时候,从天上落了下来,站在盘龙壁前的台阶上。

    修行道就是如此,你有相应的实力,就有平等说话的资格,辈分不是老祖给的,是自己打出来的。

    啸山老祖比左凌泉强出许多,但看出了对方的潜力,目光也从看小辈,变成了只比他境界低一些的道友,这不是欣赏、尊重,而是本该如此。

    “小友剑术,当得起‘登峰造极’四字,今日之事就此了结,日后永不再提。另外,小友在我落剑山扬名,也算不打不相识,日后如有机会,随时可到落剑山做客。”

    啸山老祖朗声开口,压下了满场喧嚣。

    看了场惊天大戏的万余散修,都是含笑点头,此次风波这般收场,已经算是完美的结局了。

    剑台上讲道理,白袍剑仙讲赢了,完成目的,得了声誉、面子。

    落剑山利落认输,该死的人也死了,虽然吃了点亏,但这么大个剑仙在他家门口扬名立万,哪怕当背景板,也是荣幸,以后说不定还会这么吹——左剑仙在我落剑山扬的名,天下剑宗如云,你们就不想想左剑仙为什么专挑我落剑山?

    至于秋后算账,落剑山只要脑子没毛病,都不可能因为一个败坏门风无故结仇的废物,跑去和未来的剑道枭雄算账。

    无论如何,事情就此结束。

    在众人看来,白袍剑客哪怕再横,也该就此罢手,潇洒离去,旁观的修士,都准备欢呼恭送了。

    但……

    剑台之上,左凌泉表情谦和了些,进落剑山之后,第一次拱手行了个礼,开口道:

    “此事确实了结,不过我还有另一件事儿,需要讨个说法。”

    “……”

    此言一出,满场直接寂静。

    含笑的萧山老祖,脸直接黑了;背后的掌门长老,表情僵硬。

    远处的鲍向阳,直接摊开手:

    “这算啥?当啸山老祖袁啸山,真是只会在山上叫的猿猴?”

    ?

    此话被啸山老祖听到了!

    啸山老祖只是往游廊瞥了眼,鲍向阳就是一声闷哼,连忙拱手作揖:

    “晚辈得罪,前辈见谅。”

    啸山老祖目光转回来,依旧是云淡风轻之色,温声道:

    “小友还要讨什么说法?如有旧怨,刚才就该提了。”

    左凌泉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平淡嗓音道:

    “我出生东洲,前些时日,听闻落剑山对外宣称,‘东洲剑学皆旁门左道’……”

    “哦?哦!哦!!……”

    话都没说完,围观修士已经响起雷霆般的躁动。

    少数东洲过来的修士,直接发了狂,震惊稍许后,就开始捶胸顿足,原地乱叫,虽然形容不恰当,但却是开心得像个狒狒!

    左凌泉话语都被打断了下,继续道:

    “我对剑道小有兴趣,听闻此言,心痒难耐,特过来向落剑山问剑……”

    “……?”

    满城又是一静,震惊地望着那个温文儒雅的白袍剑仙。

    问剑?

    你问几把!

    宋千机和韩松都抬下去了,老祖都站地上了,你还问剑?

    你准备问谁?

    啸山老祖都懵了。

    生气倒不至于生气,毕竟话是自己徒弟放出去的,人家客客气气登门问剑,理所当然。

    但按规矩,问剑得打满三场!

    韩松都躺了,落剑山人才凋零,能上场的就剩下四大长老,加一个掌门,再被打残三个,接下来几年,啸山老祖恐怕要自己抛头露面,去和小辈谈生意、联络宗门友谊了。

    可身为剑宗,人家登门切磋问剑,找不出人来接战,牌子就算砸了,以后落剑山只要在,就有人拿这事儿嘲讽。

    啸山老祖负手而立,一时间真不好应答。

    左凌泉并非咄咄逼人,而是落剑山嘲讽一洲修士,并以此增加名望,就该知道有进退两难的一天。

    说东洲剑学皆旁门左道,是连他一起骂了,那他就需要用最正大光明的方式,让落剑山明白什么叫‘天高地厚’。

    你觉得打输了,无非承认‘东洲剑学不是旁门左道’,那你接啊?

    “接啊!”

    “派人上台啊,旁门左道来问剑,难不成落剑山看不上?”

    “是啊是啊……”

    ……

    玉瑶洲过来的少数修士,就和疯了一样,也不怕被打死,使劲儿煽风点火,可算是出了口恶气。

    啸山老祖知道今天这个坎过不去,还没啥太好办法,只能道:

    “徒弟不知天高地厚,说话确有不妥之处,小友来问剑理所当然。小友已经打了两场,无需再证明实力,这第三场,就一局定胜负。小友想向谁问剑?”

    登门问剑,前两场过门神,最后一场见真佛,正常都是执剑长老、当家青魁上场。

    啸山老祖此话的意思,是让左凌泉随便挑一个长老出气,这事儿就算完了;真挑执剑长老,那是左凌泉自己找刺激,怪不得落剑山刻意安排人持强凌弱。

    所有人都知道最后一场是逢场作戏,落剑山已经怂了,没啥看头,但还是想再看一次白袍剑仙一剑瞬杀的恐怖场面,目光都集中在白袍剑仙的眼神上。

    但白袍剑仙的眼神,很……很让人惊悚!

    先左看看,又右看看,然后落在了中间……

    鲍向阳瞪大眼睛,忍不住抬手道:

    “诶?诶?诶?!剑仙你……我的娘诶……”

    一拍脑门!

    其余人反应差不多,老道人都弹了下莲花冠,一副‘今天算是长见识了’的模样。

    众目睽睽之下,白衣如雪的年轻剑仙,目光扫过盘龙壁后,又落在了一袭布衣的啸山老祖身上。

    白袍剑仙的左手,从古朴长剑,移动到了另一把青鞘长剑上,声音平和,却从未让人如此胆寒:

    “我有一剑,练成之后从未示人,不晓得杀力如何。今日啸山前辈在,正好让您老掌掌眼,如有不足之处,还请指教。”

    “……”

    全场鸦雀无声。

    啸山老祖人都麻了!

    啸山老祖负手而立,山巅老祖的心境,也压不住脸上的欲言又止、止有欲言。

    你还有一剑?

    都出两剑了,第二剑就能傲视山巅惊掉老夫下巴,第三剑是啥?

    准备把长生道捅开?

    还让老夫掌掌眼?我看你是想用剑划老夫屁股,让老夫开个眼!

    还有这把剑咋回事?

    刚才那把都像是仙兵了,这把还能是天官神剑?

    那你本命剑是啥东西?神剑太阳?

    啸山老祖满腹牢骚片刻,又觉得不是没可能。

    此子背景神秘天赋恐怖,都不知道裤裆里还藏了多少乱七八糟的玩意,真把神剑太阳掏出来也说不准。

    至于论剑?

    啸山老祖先不说境界高太多,出手就丢人,万一这小子又摸出什么千奇百怪的东西,给他来一下,事儿就大了。

    比刚才那一剑还诡异的话,一时不慎中招,可能伤到他的金身。

    落剑山人才凋零殆尽,就靠啸山老祖撑着,他受伤,外面的狼可就闻着味儿来了,根本不能做这种意气之争。

    但不接也不行,总不能来句:“你配吗?”

    以这小子的暴脾气,肯定把所有长老打一遍,然后再来找他。

    啸山老祖纠结良久,只能苦笑道:

    “小友好胆识。不过修行道讲个辈分,你不愿透漏师承,老夫便只能怪把你当晚辈看,指点尚可,出手就免了。”

    左凌泉握着青色宝剑,转而望向后面的执剑长老:

    “此剑练成,从未示人,不清楚杀力。松长老能赐教最好,但在下不能完全掌控,若失手伤了性命,还望啸山前辈勿怪。”

    “……”

    瞧瞧这话说的,多礼貌,绝对不是威胁。

    全场表情怪异,看着落剑山众人。

    执剑长老松长泣,面对第二剑就惊为天人,到现在都没缓过来,还接个锤子第三剑,心中毫无战意,脸色比啸山老祖都难看。

    啸山老祖怎么可能让扛大梁的徒弟,跑去试对方的剑快不快,见左凌泉专挑宗门支柱点名,他稍微沉默后,还是妥协了:

    “论剑切磋,意在互相请教,见血便伤了和气。既然长泣胜算不大,也不必做无谓之争,此次问剑,落剑山认输。一洲剑道不敢妄下定论,但阁下的剑道,确实比落剑山技高一筹。”

    此话说出来,啸山老祖也没什么不甘,剑宗用剑说话,对方展现的剑道造诣,第二剑就能力压落剑山满门,上任老祖、开山祖师或许能掰手腕,啸山老祖确实不行,这不是技高一筹是什么?

    听见落剑山不战而降,玉瑶洲的修士又变成了开心的狒狒,“嗷嗷~”乱叫。

    华钧洲修士也没觉得不甘,因为这位剑仙实在太恐怖,他们心服口服,就是有点遗憾没看到‘第三剑’的风采。

    左凌泉达成目的,自然不再多说,手从正妻身上松开了,按着玄冥剑的剑柄:

    “承认,告辞。”

    话落,转身往剑台外走去。

    “剑仙慢走!”

    “恭送剑仙……”

    暑苣峰下的修士恭敬而热切,左右让开了一条大道,齐齐恭送,直至那位白袍剑仙,走到人群边缘御风而起,穿过护宗大阵,隐入了天外的秋雨。

    啸山老祖站在盘龙壁前,负手而立,始终没有露出什么怒色,只是有些唏嘘地回头,看了几个不争气的徒弟一眼。

    哪怕不想承认,落剑山也确实掉队了,和当今剑道已经不属于一个时代。

    如今还算二流,等他一死,落剑山必然沦为三流、四流,毕竟靠这几个货色,怎么和这类天之骄子争锋?

    其他人反应各异,目送半天,才逐渐散去。

    鲍向阳仅仅遇见这个剑仙不过三天,没说过一句话,心里面便被这风采折服了,想要认识,又觉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最终也只能摇了摇头,和同样不好意思上去招婿的雅荷夫妇一起离去。

    所有人中,只有一个头戴花簪的少妇,站在修士群中,脸色和所有人都不同——插着小腰很是恼火,嘴里还在碎碎念,如果有人能听见,说的是:

    “这算什么?本尊又是暗中布阵,又是吃丹药准备法宝,就等着出场血拼,落剑山怂了,我岂不是白干了这么久?他都不知道我做了这么多……”

    “自作多情。”

    “嘿?我……本尊乐意!”

    ……

    一万字o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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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不能断章,一直爆更扛不住,有点失眠了or2……

第十二章 东洲剑人?

    红枫林,秋日雨。

    雨滴砸在挂着青苔的石头上,头戴枫叶斗笠的白毛剑仙,斗笠遮住双眼,以小树枝做剑,指向两尺之外,“叽叽叽……”,声音肃穆低沉,当是在说:

    “从根舔海旗,鸟鸟同内嗯断意绝……”

    淡金色的小乌龟,趴在雨幕中,乌龟壳上扣着个枫叶斗笠,岿然不动,让雨幕中的枫叶林,平添了几分萧索肃杀。

    不远处。

    左凌泉直入云霄后,从僻静处折返,回到了山峦之间的枫叶林,重新撑起了手中的油纸伞。

    背着琵琶的圆脸小姑娘,远比问剑龙龟的团子要激动,满眼全是小星星,一见左凌泉,就再也克制不住情绪,冲到跟前叽叽喳喳:

    “霸气!左公子我不行了,我感觉我要死了……”

    汤静煣走在背后,听见这言语,不知联想到了哪里,脸儿一红:

    “秋桃,你说什么呢~”

    “我说真的,左公子,你刚才实在太霸气了,惊吓……不对,惊喜一个接一个,我都看蒙了……”

    圆脸小姑娘语无伦次,光说依旧发泄不了心底的热血沸腾,甚至踮起脚尖,勾住了白袍剑仙的肩膀,在他肩头拍了两下。

    风轻云淡的左凌泉,被姑娘的小胳膊勾住肩膀,明显能感受到姑娘衣襟处的绵软,他微微一愣,低头看向激动不能自持的桃桃:

    “桃儿,你这是想作甚?”

    谢秋桃没想作甚,就是本姑娘高兴!

    因为个子不高,勾着左凌泉的肩膀很吃力,谢秋桃又换成了抓住他的袖袍,满眼与有荣焉地道:

    “我高兴呀!都激动坏了,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豪横的场面。特别是你最后那个‘我有一剑,练成之后,未曾示人’,霸气侧漏!装的我都信了,看把啸山老祖吓得,恨不得当场跪下……”

    左凌泉不好搂住谢姑娘的腰,便也没有太多动作,只是微笑道:

    “我说真的。”

    “嗯?”

    谢秋桃表情一凝,抬眼瞄了左凌泉一下,然后又用小拳拳锤了下左凌泉的胸口:

    “哎呀!都出来了,你别唬人了,又没人听见……”

    “呵。”

    左凌泉含笑不语,看向了还在酝酿气势的团团剑仙。

    “……”

    谢秋桃眨了眨大眼睛,笑容又凝固下来,半信半疑道:

    “左公子,你别吓我,你……那什么……都拔不出来……”

    左凌泉确实拔不出剑,但在神火洞天闭关一年多,总不可能原地踏步一点新感悟都没有——当然,也就加了点花活,算不得‘剑三分之一’,只能算不一样的一剑。

    方才虚张声势,只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真打起来,即便打不过,绝境之下有所突破,真憋出来点新东西也说不准。

    这些已经揭过去的事儿,左凌泉没有多提,来到静煣跟前,稍显得意地在媳妇香软甜腻肉嘟嘟的臀儿上偷捏了一把:

    “相公帅不帅?”

    汤静煣是外行,能看清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只晓得打赢了。她悄悄把左凌泉的贼手打开:

    “相公好厉害,满意了吧?我可没奖励给你,这几天婆娘忙着……”

    这话显然是怂了,怕又被按着拾掇几天,连床铺都下不了。

    不过认怂又如何?

    该舔哭你还是舔哭你……

    左凌泉会心一笑,目光转向了远山秋雨。

    云雨如幕,暑苣、寒知两峰立在视野尽头,已经探入云层,从这里看不到全貌。

    过来观战的数万修士,相继离开山门,除开些许修士御风而去,大部分人都是徒步前往附近的渡口。

    意气风发的师兄弟、甜美活泼的小仙子,叽叽喳喳的从八角牌坊下鱼贯而出,一个带着斗笠的孤身剑客混在其中,默默无言并不起眼,只是目光时而扫下周边,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修士要在远处和人打招呼,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盯着对方看。

    左凌泉直视对方不过转瞬,斗笠剑侠就有所察觉,目光转向了这边,左凌泉回身隐如了枫叶林。

    簌簌——

    片刻之中,飞剑掠过山野,撞破秋雨的同时掀起了地面的红枫叶,一道人影由远及近,落在了枫叶林外。

    “左兄,你今天……唉……”

    赵无邪内心的波澜已经隐去,带着爽朗笑意,提剑走到红枫林内,目光先看向了石头上的团团剑仙:

    “哎呦,这肥鸟长这么大了,远看还以为是只鸡。”

    “叽?!”

    还在酝酿剑势的团子,跳着转了个身,一副‘你敢不敢和鸟鸟比划比划!’的恼火模样。

    在青云城外,赵无邪见过左凌泉、静煣乃至程九江,可以说是老熟人。

    汤静煣把不礼貌的团子抱起来,欠身一礼:

    “赵公子,久违了。”

    “汤仙子,你这礼我可受不起……”

    赵无邪来到跟前,望向旁边的圆脸小姑娘,稍微疑惑了下:

    “这位姑娘是?”

    谢秋桃瞧见了赵无邪被瞬秒的场面,虽然比她的左公子差远了,但也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很客气拱手行了个江湖礼:

    “我叫谢秋桃,是左公子的朋友,彼此结伴游历,见过赵剑仙。”

    赵无邪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显然还没弄懂这个姑娘是出生入死的朋友,还是‘出堂入房’的朋友。

    左凌泉来到跟前,含笑道:“别误会,正经朋友,赵兄怎么来了这里?”

    “唉,说来话长,荒山那边出事儿的时候,师父把我带来了这边,直接一扔就不管了;我四处兜兜转转,前两月到了雷霆崖,听说落剑山口气那么狂,就过来看看……”

    赵无邪随口聊上两句,望向左凌泉,又摇头笑了下: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三五年没见,感觉真和隔了千儿八百年一样,左兄的变化实在让人没料到。”

    笑的有点唏嘘。

    左凌泉在台上搏杀之时,发现了赵无邪的异样,如果看的没错,是剑心受创了,眉宇间都没了起初的锐气。

    左凌泉斟酌了下,笑道:“都是拼出来的,赵兄光看我风光无限,没瞧见我这几年吃了多少苦,那是被骑在脸上欺负。”

    ??

    汤静煣双眸微微瞪大了下,暗道:你不软硬兼施逼着,谁敢往你脸上骑?谁欺负谁你自己没数吗?

    不过汤静煣不好插话,只是柔声附和:

    “是啊,小左这两年吃了不少苦。”

    左凌泉打量赵无邪一眼:“要说变化,赵兄的变化可不比我小。记得当年开始练剑,从练剑到学会我那一剑,用了十四年,赵兄的悟性真不比我低。我比当年相见之时,也只是往前走出了一步而已。”

    赵无邪半信半疑:“那左兄这一步,迈的有点大,没扯到……咳。此言当真?”

    “赵兄信就是真,不信就是假的。”

    “……”

    赵无邪琢磨了下,觉得也有道理,心里面那股望尘莫及的绝望之感,消减了不少。

    左凌泉刚在修行道入门,甚至没踏上通往山巅的玉质台阶,不好贸然给人梳理心境,说到此处也就点到为止了,转而道:

    “赵兄还是一个人?”

    “是啊,我那师父神出鬼没,想起来了能看看我这么个徒弟,想不了一年见不着都正常。对了,程老哥怎么不见了,不会没了吧?”

    赵无邪左右寻找。

    左凌泉琢磨了下——以老程的道行,去西边战场杀妖王魔头,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大抵上已经开始满岁抓阄了。

    “唉,老程和几个朋友去了婆娑洲,也不知近况如何。赵兄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赵无邪看了眼北方,稍作迟疑,摇头叹了声:

    “本来准备去千秋乐府凑热闹,今天算是被打击惨了,我也去婆娑洲转转再练个几年吧,争取不拉低南荒剑仙的平均水准……”

    谢秋桃听到这个,眼神一动,想要开口,但最终没有说什么。

    赵无邪稍微聊了几句,多年不见的生疏消减了些,转而玩笑道:

    “左兄不去千秋乐府转转?听说各宗有名的仙子、夫人、寡妇仙子都会到场,华钧洲百花榜上半数会过去……”

    左凌泉听说过百花榜,无非散修闲汉私下编排的美人榜,当不得真,他摇了摇头:

    “罢了,此行不走哪里,我也不好这口。”

    ?

    汤静煣和谢秋桃都是眨了眨眼睛,眼底的意思是——小左,你这么瞎扯,会生心结的。

    赵无邪倒是没怀疑这话,毕竟左凌泉上次身边跟着汤静煣,如今身边还是跟着汤静煣,用情确实专一。他拍了下脑门,抱歉道:

    “是我庸俗了,左兄心里有了汤仙子,又岂会对别的庸脂俗粉感兴趣。不过左兄的风采,连男人看了都把持不住,若是去了千秋乐府,我都不敢想那些如狼似虎的寡居仙子,会干出什么事儿……”

    左凌泉负手而立,尽量做出不食人间烟火之色。

    几人开了片刻玩笑,因为各自都有修行路要走,并未过多客套寒暄。

    赵无邪叙完旧后,提起佩剑拱了拱手:

    “就目前这状况,和左兄结伴游历,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此别过。下次再会,希望能见识一下左兄未出鞘的那一剑。”

    左凌泉同样拱手:“再会之日,赵兄的剑恐怕已经练成,孰高孰低,我也想看看。”

    赵无邪点了点头,又略微叹了口气,转为走向枫林外,临行前最后说道:

    “雷霆崖坤元街里有家老茶肆,里面的茶不错,对剑客心境有益。左兄不忙,可以去逛逛,我估计你能十息之内回神,把那目高于顶的掌柜子惊掉下巴。”

    说完后,御剑而去,眨眼已至天际。

    左凌泉站在枫叶林中目送,待赵无邪声音消失在秋雨中后,略微回想——没听老祖、灵烨说起过茶铺的事儿,路线图上也没有,难不成是没听说过的隐世高人……

    左凌泉稍微琢磨,正想和两个姑娘商量,要不要回雷霆崖看看,但转眼之时,却发现谢秋桃目光望着北方,有点出神。

    “秋桃?”

    “嗯?哦……”

    谢秋桃连忙收回眼神,露出甜甜的笑容:

    “走吧走吧。”

    左凌泉这几天提防着落剑山报复,无心考虑其他,此时才发现谢秋桃好像有点心事儿,他歪头望了下谢秋桃的表情:

    “有心事吗?”

    “没……没什么啦……”

    汤静煣摇了摇头:“唉,都看出来了,你不说我和小左肯定一直想,都一起走这么久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是不能说……”

    谢秋桃有点犹豫,因为本来就不是很大的事情,见左凌泉和汤静煣围在面前,眼神担忧,想了想叹了口气,走在左凌泉的雨伞下,说道:

    “前些天在渡船上,我听散修闲聊,说千秋月府的中秋会,有琴道大家献曲,用的琴是‘青霄鹤泣’。”

    左凌泉不明所以,撑伞护着两个姑娘,轻声询问:

    “这琴有说法?”

    “说法大了,就和剑一样,琴也有仙品,从古至今有名有姓的屈指可数。青霄鹤泣的来历,相传是上古时期,有一只仙鹤得道飞升,但飞升失败,残魂散于天地,一部分落在琴上,让琴有了灵智……”

    谢秋桃说了传说中的来历后,继续道:

    “我们玄武台谢氏,善音律,和千秋乐府差不多。听我娘说,当年鼎盛之时,藏有诸多仙品乐器,仙品古琴就有三张,但后来家道中落,被不肖子孙卖了,让我这辈子有机会的话,把这些东西赎回来……”

    左凌泉听闻此言,眼底自然出现难色——如果说被人抢了,抢回来理所当然,被祖上不肖子孙卖了,再去抢显然不占理。

    谢秋桃眼底很不是滋味,叹了口气:

    “我在华钧洲行走,也曾打听过下落。唯一知道确切下落的,只有三张琴中的‘枯木龙吟’,在阳神东方烛手里……”

    “此人是谁?”

    “能被尊称为‘某某神’的人,世上只有十仙君,华钧洲就三个,剑神黄潮老祖、阳神东方烛照、武神紫霄城主。阳神是映阳仙宫老祖宗,琴在他老人家手上,基本上别想拿回来了。”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人段位确实有点太高了,转而问道:

    “其他两张呢?”

    “‘海月清晖’据说在几千年前,被玉瑶洲一个仙子买走了,后来不知所踪,我在九宗打听良久,也没听说过,估计遗失了吧。剩下的‘青霄鹤泣’,前几天才听说在栗河屈家手里,借给了琴道大家三竹先生,会在中秋会上露面,唉……”

    左凌泉此行的路线,不经过千秋乐府,但瞧见谢秋桃有点失落,稍微斟酌还是道:

    “过去看看情况吧,反正也就是绕点儿路,全当游历了。”

    谢秋桃听见这话,脸蛋儿顿时转忧为喜,还“嘻~”的笑了下:

    “走走走……”

    拉着左凌泉的袖子就跑。

    ?

    左凌泉感觉被桃桃套路了,看起来更像是她想去凑热闹。

    但话都说出去了,他总不能当场改注意,摇头一笑,带着静煣跟了上去……

    -----

    几日后。

    徐徐海风吹拂着雷霆崖,港口上船起船落,一艘悬挂望海楼徽记的巨型渡船,缓缓停靠在了海崖下。

    远道而来的剑侠、仙子鱼贯而出,散入集市人海,四个穿着各异的貌美佳人,也走到了百丈崖壁上,朝着繁华集市遥遥眺望了一眼。

    为首的冷艳佳人,轻声感叹了一句:

    “这就是雷霆崖呀……不过如此嘛……”

    “这还不过如此?”

    “单纯规模大、人多罢了,论起富饶,天下没有地方富得过九宗,九宗没人富的过师尊,本宝宝是师尊的接班人……”

    “呸~不害臊,还宝宝……九洲第一富婆又如何?赞再多也是嫁妆,婆婆让我管账……”

    “你先把上次过年打牌欠的神仙钱还我……”

    “我男人帮我还了,你还好意思要?”

    “你男人都还欠本宫一屁股债,怎么帮你还?”

    “唉,别吵了,出门在外的,让高人听见非得笑话死……”

    “哼!”

    四个装束各异的佳人,相伴走入集市……

    ……

    崖壁上的百里集市依旧繁华如织,不过相较于半月前的宁静祥和,还是有了些许变化。

    几乎所有修士聚集的地方,都在七嘴八舌讨论着刚出锅还烫手的‘落剑山之争’。

    专门靠这行挣钱的仙家书楼更是红火,说书先生十二个时辰不停嘴,一遍又一遍给修士讲述那场千百年难见一回的争锋,以及各方仙家高人给出的点评。

    能带起这种热度,除开左大剑仙实在豪横,也和落剑山的千年余威有关。

    再日落西山,落剑山祖上也是能和绝剑崖争锋的豪门,聊起华钧洲的仙家,肯定少不了落剑山,上任老祖虽然死得滑稽,但也是敢和老剑神叫板的人物。

    如今被小辈踢馆直接踢穿,算是就此正式退居二线,此情此景,着实让看着落剑山一步步跌落谷底的山巅道友唏嘘,当然,暗爽的也有不少,谁让落剑山的门风就是嘴比剑硬。

    唯一可惜的是,落剑山‘问剑’太过频繁,往日每天都有,两年下来热度衰减厉害,当天没有高人在场,用法器把场面记录下来。

    以前遇上这种情况,靠这行吃饭的仙家名嘴,足以用言语复述出当时的场面,但这次却出了意外——因为仙家书楼的人也不在场。

    没亲眼瞧见,只能听道友口述,吹得再天花乱坠,他们作为有名望的先生,也不敢照着说‘剑一在这一剑之前,也黯然失色’这类违反常识的混账话,说出去得被人笑话死,只能尽量按照最高标准吹。

    这么吹的结果,就是当天没到场的人,都觉得吹得太离谱,一剑秒韩松,还衣不沾血,这不是开玩笑吗?

    而当天在场的人,又觉得太保守,低估了人家左剑仙,人家别说衣不沾血,连怎么拔剑都人没看清,两边都不满意。

    出现这种情况,其实也怪不得仙家名嘴,说书也得贴合实际、有理有据,瞎吹看客会骂娘;而现实从不讲逻辑,只有你不敢想的情况,没有不能出现的情况。

    除开热热闹闹的仙家铺子,乾元街的多宝潭,也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东家沈万宁,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一个不善搏杀的仙家商贾,有朝一日能在雷霆崖以惊人战力出名——因为他正面接了左大剑仙一剑,毫发无伤!

    当时看起来不算什么,但后来仙尊韩松一剑躺,这前后一对比,沈万宁原地起飞。

    沈万宁在散修嘴里,直接成了‘大隐隐于市’的仙家巨擘,暗地里时常和老剑神下棋唠嗑那种。

    当然,沈万宁也有自知之明,韩松的侄子死了,不敢报复左大剑仙,收拾他个商贾,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这些日子怂的和孙子一样,面都不敢露。

    雷霆崖的仙家高人,因为落剑山距离很近,自然也都在讨论着这次风波。

    偏僻巷弄,小茶铺里。

    黑崖剑鬼楚毅坐在躺椅上,手里拿着紫砂壶,若有所思说道:

    “‘未入红尘已入圣,资胜天人却近妖’,老剑神这评价,很耐人寻味……”

    跨海渡船来回一趟几个月,不会当天来、当天走,千星岛黄寂也坐在茶桌旁,认真琢磨:

    “足足十四字,评价之高前所未有,比评价你当年那句好多了……话说老剑神评价你‘什么鬼东西’,你剑心没崩,也算厉害……”

    修士的称号有两种,一种是‘荒山尊主’‘啸山老祖’之类的尊称,本身没有特殊意思,只是不方便直呼其名,才根据驻地、姓名、喜好等等称呼,让人明白说的是谁。

    还有一种就是荣誉称号,‘剑神’‘武神’‘雷公’等等,都含有褒奖之意,属于独一无二的荣誉。

    前一种可以自封,而后一种则不然,脸皮再厚的修士,也不可能自称‘本剑神、本武神’,都是道上人给的。

    就比如楚毅,‘剑鬼’称号的来历,就是当年在绝剑崖显摆剑术,老剑神说了句‘什么鬼东西’。

    老剑神名望辈分自不用说,他的点评,没有人不认,楚毅也因此受封‘剑鬼’,被九洲修士所熟知。

    按理说这是个‘贬称’,但楚毅听见黄寂调侃,眼中尽显傲色:

    “你懂什么,世间剑修千千万,能让老剑神开口骂一句的有几个?”

    “倒也是,唉,说起来还挺羡慕楚兄,我南来北往跑半辈子,也没混出个像样的名号,认识的来一声‘黄岛主’,不认识就‘千星岛黄寂’;我寻思着我道行也不低,常年在海上跑,封神封圣当不起,封个‘海王黄寂’啥的,也不算过誉……”

    “做你的春秋大梦,你能混个‘龟仙人’就该偷着乐了,‘海王’二字的分量,你受得起?”

    “唉,龟仙人难听……”

    黄寂正说着些白日做梦的话语,忽然心念一动,看向了铺子外。

    楚毅也抬眼望向布帘——几道声音从外面传来:

    “到这儿来作甚?”

    “这个茶铺子看起来好旧,还不如汤家酒肆……”

    “出门在外,说话注意些。这铺子里的人可不一般,受封‘剑鬼’,剑术名震九洲,荒山尊主过来,都得叫他一声小楚……”

    “……”

    楚毅听见这口气,就知道来的是东洲豪门的人物,放下了手中紫砂壶,安静等待。

    很快,茶铺的布帘挑开,一个穿着华美裙装的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背后还跟着三个姑娘,装束都有所不同,稍显拘谨,能看出年龄不大,最后一个是个甜美可人的怂包丫鬟。

    楚毅略微打量,并不认识,开口询问:

    “道友第一次来雷霆崖?”

    为首的女子,举止雍容大气,并无盛气凌人的意思,但眼神、面相看起来天生有点居高临下,明显身居高位多年。

    女子到了茶铺内,颔首一礼:

    “上官灵烨,见过两位前辈。”

    ?!

    黄寂和楚毅听见这名字,下意识坐直了几分,风轻云淡的强者气度,也同时收敛。

    此举并非‘上官灵烨’这个名字有多可怕,而是‘上官’两个字太可怕。

    东洲姓‘上官’的山巅豪门,就只有一家。

    在修行道的山巅,只要提到‘上官’这个姓,所有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那个九洲强者永远没法忽视的梦魇。

    东洲女武神,战力是否强于其他仙君没人知道,但要论谁最不能招惹,无人能出其右。

    自从东洲女武神现世之日起,留给世人的印象就是‘有进无退’。

    只要她老人家认准的事情,管你是仙尊老祖、妖王魔头,都只有妥协的份儿,不想妥协那就打到妥协,你骨头硬一寸,她拳头就能硬一丈。

    所有人都不怀疑,如果有一天,其他九位正邪仙君的观念,和东洲女武神相驳,那唯一会出现的情况,是东洲女武神一挑九。

    哪怕打不过战死,也休想让东洲女武神妥协从众,至于忌惮害怕?人家这辈子就没忌惮过谁一回。

    两强争锋相对,不想同归于尽,那总有先怂的一个。

    在所有人都知道怂的会是自己的情况下,能做的选择自然是能不招惹,尽量别招惹。

    哪怕是在九宗,其他尊主看到东洲女武神上门,都感觉和看到阎王上门似的,其他利益不相干修士自不用说。

    黄寂和楚毅能听到名字就收敛强者气度,便是心底里怕节外生枝,因为态度不善,不小心招惹了这尊人间太岁、山上阎王。

    顺带说句题外话,世间女修都会被冠以‘仙子’名号讨论美貌,东洲女武神姿容冠绝九洲,从古至今却从未有过‘某某仙子’之类的说法,甚至没一个人敢讨论其容貌,就足可见威慑力有多大。

    楚毅听见‘上官灵烨’的名字,表情便再无见其他人时的随意,微微抬手:

    “请坐,阁下是东洲女武神的嫡传?”

    上官灵烨此行是让华钧洲仙家认识她,为以后接班铁簇府做准备,自然不会隐姓埋名。她在茶桌旁坐下,平静道:

    “没错,楚前辈听说过我?”

    楚毅自然听说过,八十年前对于修行道来说,和前两年区别不大。

    而且上官灵烨出名那会儿的动静,传得比现在的青魁远得多,因为当时是两个冷艳动人的豪门仙子抢老大的位置,打的是你死我活。

    女人打架,可比男人打架有意思的多,楚毅记得那会儿,雷霆崖天天在讨论两名东洲仙子的动向,两人在外面碰上互怼一句,都能传到这边来,甚至还有些年轻气盛的小修士,为了各自的支持者打群架。

    不过‘上官灵烨’这个名字,楚毅确实有点陌生了,自从她被无情老祖贬入凡世,让无数修士肝肠寸断后,就再无半点风声,从未出过东洲,到现在估计没几个人记得了。

    楚毅略微打量,看不出对方道行,询问道:

    “上官仙子是闭关了八十年?老夫记得,当年‘小上官’的名号,连华钧洲都如雷贯耳,忽然销声匿迹这么久,挺让人意外。”

    “在俗世磨砺,算是刚出山不久。”

    楚毅轻轻点头,琢磨了下:

    “老剑神那外孙女,如今道行今非昔比,记得你们两位,曾经是宿敌,这次过来……”

    上官灵烨略微抬起下巴,少有地展现出了以前那股‘苍生如蚁,惟我独仙’的孤傲:

    “当年是她死缠烂打想争第一,我从未把她当过对手,又何来宿敌的说法?”

    此言也不算吹,上官灵烨曾经太傲气,可以说只把上官老祖当人看,其他都是垃圾。

    楚毅对铁簇府的说话风格司空见惯,对此半点不意外,轻轻笑了下。

    黄寂自然听说过女武神的几个徒弟,他开口道:

    “千星岛黄寂,在楚兄这里做客,没想到能撞见女武神的高徒,实在荣幸。”

    上官灵烨方才不认识黄寂,听到名号后,又颔首一礼:

    “原来是黄前辈,久仰。”

    “不敢当,看仙子气象,道行恐怖不比黄某低。按师长辈分算,你我还是平辈,不嫌弃,叫一声黄师兄就行了。”

    黄寂随口客气两句后,才询问道:

    “前几日雷霆崖这边出了件大事儿,有个姓左的剑仙,在多宝潭起了冲突后,一脚踢穿落剑山,风采到今天还在外面传唱。黄某听说女武神新收了一名弟子……”

    楚毅也想起来了这茬,不过并不相信,因为‘左大剑仙’展现的剑术,和东洲女武神的武道没有半点渊源。

    修行道师承重于天,没人会乱整,没有传道受业之实的情况下,按规矩就不算师承,不然拜了师,宗门不交东西光把你当劳力,你还不能改换门庭,岂不没处说理了。

    没有看到铁簇府武学的影子,现在就算左大剑仙承认是东洲女武神的徒弟,估计也没几个人相信。

    不过,东洲就一个仙君,左大剑仙太惊才绝艳,除了十仙君,楚毅也想不出还有谁能教出这么个怪胎,还是有点好奇。

    上官灵烨路上就听说了相公的嚣张事迹,对此摇头道:

    “师尊没收弟子,至于前两年那个左凌泉,是掌门招揽的好苗子,没到幽篁,还在铁簇洞天闭关。我铁簇府要是有这样的弟子,直接改剑宗了,还让我出来行走作甚?”

    黄寂点了点头,并未怀疑。

    楚毅问道:“据左剑仙所言,他出自东洲,女武神乃东洲魁首,可知道这位剑仙是谁的弟子?”

    上官灵烨蹙眉思索了下:“我在路上的时候,此人才横空出世,不甚了解。能教出这种弟子的人,估计也只有东洲剑圣了,师尊会‘剑一’,但只是闲时随便练练,不精通,和那个左剑仙也是天差地别。”

    随便练练……

    不精通……

    楚毅张了张嘴,想了想觉得也是——剑道是武道的一个支脉,能封‘武神’的人,练不出剑一才真有鬼。

    楚毅也不多问,转而抬手,在桌上放了四杯茶水。

    上官灵烨过来就是为了喝茶,不过她道行太高,神魂强横喝了没用,只把茶水给了姜怡等人。

    姜怡和吴清婉知道屋里都是山巅高人,一直默不作声,此时才端起茶杯埋头喝茶,然后……

    “……”

    上官灵烨回头看着,见三个小妹妹都望着茶碗出神儿,有些无语,回过头来继续聊道:

    “华钧洲的仙家,对那位左剑仙评价如何?”

    说到这个,楚毅来了兴致,笑道:

    “远的没瞧见,对传闻半信半疑。老剑神肯定瞧见了,给了十四字评价,‘未入红尘已入圣、资胜天人却近妖’,这么长的评价,着实罕见。”

    “未入红尘……”

    上官灵烨斟酌片刻,不解道:“是褒奖之语,但听起来有点惋惜之意……”

    “老剑神向来如此,评价老夫,还是‘什么鬼东西’,这评价已经足够高了。恐怕过不了多久,‘剑妖’之名,就能传遍天下。”

    “剑妖?”

    上官灵烨微微蹙眉:“为什么叫剑妖?”

    黄寂对这个倒是了解,解释道:

    “十四字评价,能当称号的就三个,‘剑圣、剑人、剑妖’。‘圣’字分量过重,有东洲剑圣在前,左剑仙受不起;剩下两个,上官仙子说会是哪个?”

    “……”

    东洲剑人……

    上官灵烨眼神显出些许怪异,迟疑了下:

    “其实‘剑尘’……哦,是陆十三的名字。嗯……剑妖听起来邪魅,那位左剑仙恐怕不会太满意……”

    楚毅爽朗一笑:“这都是闲人的叫法,和左大剑仙又无关,看不上不搭理即可。令师尊被称作‘女武神’,不同样没当回事儿,如果真在意,以令师尊的脾气,紫霄城主恐怕要让位,变成‘男武神’了。”

    “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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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405)

    9200字,生产队的驴要累死了,后面正常更新了,养精蓄锐一段时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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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莽介绍:

左凌泉刚出生,便拥有了凡人能拥有的一切。
名门贵子、俊美无双、家财万贯……
但蹒跚学步之时,却发现这世界不属于凡人。
妖鬼精怪、御风而行、大道长生……
毫不意外,左凌泉踏上了追寻长生的路途。
高人曾言:
九域莽荒,太虚无迹。
修行一道,如长夜无灯而行,激流无桥而渡。
我辈修士,当谋而后动,万事‘从心’。
左凌泉谨记教诲,就此凡事顺应心意,为所欲为……
高人:“等等,是‘从心’,不是让你想杀谁就杀谁,你这娃儿咋就听不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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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已有万订完本作品《世子很凶》,多主角架空武侠,有兴趣的大佬可以瞅一眼。太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