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否卦
鹿鸣居的撰玉阁,是供一些护法、执事等世安谷高层饮茶议事的地方。
撰玉阁的雅间内,朱护法手中端着一碗茶,在谈论着一些手底下的产业和一些生意。
“朱护法。”一名心腹在他耳边耳语两句。
“胡庸?”朱护法皱了皱眉,他起了身,向在座的众人拱手道,“朱某今天还有些事,改日再与各位喝个尽兴。”
一圈人也拱了拱手,朱护法这才出了门。
不一会,见到胡庸,又在旁边找了一个隔间。
四下无人,朱护法这才道:“有什么要紧事情,这个时候来找我?”
“我的人在谷内发现一名邪道修士。”
“哦?”朱护法摸了摸胡须道,“邪道修士?”
“这种事情,去执竟堂汇报便是。”朱护法道,“难道还有什么难处不成?”
“是这样的。”胡庸脸色有些沉,“这些人中有一人好似有些背景,实力也不俗,胡某今日原本是想设局擒下他,结果……竟叫此人跑了。”
“……”朱护法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胡管事,这可不像你做出来的事情。”
“朱护法息怒。”胡庸道,“此人狡诈至极,胡某失策了。”
“你跟此人有仇么?”朱护法冷哼一声,他胡庸,可不是个有什么正义感的人,没有利益冲突,管什么邪道修士?
胡庸道:“朱护法,您也知道胡某做的这些事情。”
胡庸将一些事情选择性地说了一说:“这小子,搅了胡某好几次事了,太碍事。”
“就前几日,我的人还被他送去了执竟堂。”
“哦?这事为什么不跟我说?”
“这种小事,哪敢劳烦朱护法?”胡庸道,“此人就像是故意跟咱们作对似的,实在不能姑息。而且,此人临走时还带走了我们的一名侍婢。”
朱护法脸色有些阴晴不定起来:“胡庸,你怎么做事的?!”
“朱护法息怒……实在是此人太过狡诈……”胡庸连忙低下头去。
“你说此人有些背景,此人什么背景?”朱护法冷哼道。
“现在只知道,董财神的孙子之前整许桀的时候,此人提前五天就知道了,现在大家都怀疑,董天舒就是他的靠山,但一直没有实证。”
“董家?”朱护法摇了摇头,“董家应该没有包庇邪道修士的理由才对。”
朱护法略作沉吟,又开口道:“邪道修士的事情,你有证据么?”
胡庸命人将一个小盒呈上道:“朱护法且看,这就是那日他们焚毁邪道功法的残渣,今日还被他抢去一些,还好胡某有留手。”
朱护法将小盒打开,灵力稍稍一运,残渣中便有少许黑烟冒出来。
朱护法面色凝重:“果然如此,没想到谷中居然真有邪道修士奸细。”
朱护法手一挥,周围就好像是出现了一个无形的罩,将这一片的声音都罩住了。
朱护法胡子翘了翘:“不管是谁,只要这邪道修士的事情属实,谁来都包庇不了。”
“这样吧。”朱护法道,“朱某这几天给你问一问,此人是不是真有什么靠山,是不是董家。”
虽然一个侍婢,起不了什么大风浪,但如果此人背后真有人,借助此事,也够胡庸喝一壶的了。
“多谢朱护法。”胡庸连忙道,“那邪道修士的事情……?”
“这事好办。”
“你再把这声势闹大一些,最好闹得人尽皆知,说有人在谷内包庇邪道修士。”朱护法道,“就说是你得到了一些潜藏在谷内的邪道奸细的消息,正在调查。”
那时候,就算有人要找胡庸的麻烦,这种敏感时期,也不好动他。
事情闹大了,与这邪道修士相关的人,也不可能姑息处理,到时就算不能一网打尽,也叫他们脱层皮。
否则你以为,靠这么点残渣,就想将人踩死?
如果一口咬死这东西不是他的?
朱护法沉思片刻,又道:“等我查明白了,给你弄一截诱魔香来,让这些邪道修士当场现行。”
“那胡某就多谢朱护法了。”胡庸大喜。
果然,自己这些事情,有不少世家嫡系都牵扯在里头,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个小小木符弟子,即便有靠山,也敢来主动招惹自己?
当真是太不知死活了。
……
另一边,观山亭中。
方勉将今夜的事情,除了关于林朵的某些被胁迫的事情没提之外,其他的都简略地说了一说。
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义愤填膺起来,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世安谷外表光鲜亮丽,内里竟藏着这样肮脏的事情。
他们对林朵也感到万分同情。
于是众人一番合计,决定林朵今晚先在张雨绣那住下,明天上午,就由方勉先将她送出谷去。
同时一众人对方勉今晚的事情,也感到有些后怕,如果不是林师妹当时紧张,将酒洒了些,让方勉心生防备,恐怕真的是……后果不堪设想。
而那些功法残渣的事情,方勉现在还没敢提,实在是担心沈师妹心里压力太大。
这些事情商议完以后,方勉看了看天色,便嘱咐大家回去休息了。
……
“咳咳咳!”房间内,方勉重重地咳了几声,今天被胡庸击中的那一下,让他现在胸口还有些闷得慌。
那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擦一下便让自己伤成这样。
他叹了一口气,虽然自己修炼速度还挺快,但这胡庸的底蕴,实在不是他现在能比的。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最后一下叫他避开了,否则今天恐怕真的要回不来了。
其实,来到世安谷以后,他已经很少算卦了,因为他以前算卦是用作教化百姓。
现在嘛……不太好使。
而且修士的事情,也没有世俗凡人那么好算。
但经历了今天的事情,方勉觉得还是有必要替沈师妹和林师妹算一算。
“先替沈师妹算算吧。”
一段时间过后,方勉便得出了卦象。
“否卦?”方勉心念微动,这是个凶卦,看样子确实还会有灾难。
否卦: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
否的意思是不通。
卦象的大概意思是,小人道长,所以是“匪人”,君子道消,不利于君子行正道。
那么怎么办呢?
象曰:天地不交,“否”;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
大概意思是说,君子应该在艰苦中谨守自己的德行,不可以去追求好处。
这样可以安全渡过劫难。
有一点要注意,是辟难,而不是避难。
所以不是逃避,而是迎难而上,如开天辟地般,一斧劈碎!
只不过……这种做法对沈师妹来说,恐怕还是有些困难的。
她如果做不好,就辟不开,那么这次劫难就走不过去。
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帮帮沈师妹。
但这种事情,不能直接说。
如果直接跟沈师妹说:马上有麻烦,你应该怎么做。
那是为了逃避麻烦,才这么做的,那不是君子的做法。
那就不符合“君子以俭德辟难”中的“君子”二字,不但不能辟难,麻烦只会更大。
当然,虽不能告诉她结果,但自己能够教她怎么做。
沈师妹那么信任自己,自己就算不告诉她结果,她也一定会听的。
方勉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的话,也许还可以和雨绣谈谈,她们两个最亲近了,时刻都能在一起,雨绣很多时候能够帮到她。
第四十七章.安得广厦千万间
至于林师妹的事情……
方勉又再算了一卦。
比卦变需卦。
比:吉。原筮,元永贞,无咎。不宁方来。后夫凶。
比这个卦象还挺好的,说明刚刚从不安宁的状态中走出来。
爻辞大都跟结交朋友有关。
象曰:比之初六,有它吉也。
大概是说,结交一些朋友,会意外获得吉祥。
而另一个需卦: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
这说明林师妹这次出行会比较吉利。
不过根据爻辞来看:需于泥,致寇至。
需的本意是下雨,当然也可以考虑其他天气的阻碍,这种时候停留到了泥泞的地方,导致贼寇袭击。
这说明还是有可能遇到麻烦的,需要提醒林师妹注意一下。
……
第二天方勉与张雨绣几人一起,先送林师妹出谷去了。
一边走,也一边跟雨绣谈了谈,希望她多照顾照顾沈师妹。
而根据昨天给林朵算的卦,一些事情上,方勉也嘱咐了林朵一番,一路送她到了谷外。
“林师妹,如果……”这一段时间,方勉的心中,有一个想法逐渐逐渐地萌芽,他向林朵道,“如果有能力的话,在将来,我想建起一座修士的避风港。在那里,大家都能够相亲相爱,互相扶持。”
“如果真有那样的地方,林师妹愿意来吗?”
“……”林朵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方勉,目光闪动,有些迟疑,她不知道方勉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方勉的说法,着实让她有些心动。
“如果真有那样的地方,我会来看看。”
“我明白了。”
“师兄,各位,就送到这里吧。”世安谷外,林朵向一众人告别,继而转身离去,仿佛没有半分留恋。
曾经来时,是那般踌躇满志,充满希望,如今却是万分伤心地离开了这片地方。
看着林师妹离开的背影,方勉心中五味杂陈。
安得广厦千万间,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风雨不动安如山。
呜呼!
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方勉心中,忽然生出这样一种心绪来。
……
而另一边,对于其他众人来说,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是从方勉处得知了这样的事情,听到他所遭遇的麻烦,即便是已经过去了,也仍旧替方勉感到担心。
似乎这看似繁花似锦的山谷中,到处都充斥着危险。
努力修炼,提升自己,看样子是丝毫不能懈怠的了。
这些日子,大家都鼓足了干劲,各自修为又突破了一重天。
除方勉外,宁静思的修为仍旧最高,达到了四重天。
李涯和陆隐马上要进入四重天了。
而张雨绣已经三重天了,沈玥稍差一点点,马上达到三重天的样子,曹倾戈也一样。
方勉这些天在静心,在帮助沈师妹的同时,自身实力也算是一个保障了,自己修为最高,必须承担起保护他们的责任。
他打算静一静心,为《升灵诀》第二卷做准备。
但他心里,依旧还是有些担心沈玥,如果事情真像卦象上所说的,那么沈师妹的路,一定要走得够正,才足矣辟开这次劫难。
坐在承谷阁内,方勉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沈师妹现在怎么样了。
……
沈玥这个时候倒是还好,她依旧在学习篆文。
对于臣工崖弟子而言,在能够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之前,学习是必不可少的。
载见坊外头的一处圆形小坪,摆着一排排的长方桌。
这一届新入谷的弟子们,一排一排地坐着,桌上还放着一本书,是关于篆文、禁制基础的书籍。
教篆文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弟子,是上一届的师姐,这位师姐姓刘。
“昨天让你们自己在家先看看禁制篇的概述,现在有没有人告诉我,禁制是什么?”刘师姐背着双手,神色有些严厉,扫了周围的弟子一眼。
一些年龄小的弟子不禁一抖,一个个坐得笔直。
这个时候,沈玥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沈师妹,你来说。”刘师姐瞥了一眼。
“根据书中的意思,禁制就是一种用作阻止、禁止的法术,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通过符、篆来达到的。”沈玥落落大方地回答道,“因为用途非常广泛,所以单独被分了一类。比如我们的弟子房间的门、隔间的门,都会设置禁制。还有我们臣工崖各殿用于展示的法器、清庙山各殿的功法阁楼等等,全部都能应用到。”
“甚至有一些大型的阵法中,也会设置有禁制。”沈玥继续道,“阵法与禁制重叠使用,有益于互相弥补不足,相辅相成,发挥更强大的效力。”
刘师姐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有些讶异地看了沈玥一眼,她记得这位师妹刚来的时候,是一个很少说话,也不爱跟其他师弟师妹交流的女孩。
除了与她同住的张雨绣,几乎与其他人没有任何交流。
但是现在,似乎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落落大方,眼中的神光越来越自信。
她不明白沈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难道是因为张雨绣?
她看了张雨绣一眼,这个姑娘虽然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但出人意料地学得很快,她们两个是目前这一届新弟子中,学得最快的。
“沈师妹说得很好,今天我们就来学习怎样施展禁制。”
……
慢慢的,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刘师姐收拾着手中的书:“今天就讲到这里,大家可以回去了。”
“小玥,我们也回去吧。”沈玥此时还在琢磨着禁制,这时候,后头张雨绣的声音传来道。
“嗯!”沈玥欣然点头,收拾着书本,准备离开,欣喜道,“等下咱们去方师兄那。”
只是还没走两步,就见到不远处几个八九岁的小家伙,手中拿着书,有些犹犹豫豫地,结着伴儿过来了。
“师……师姐……”
“有什么事吗?”张雨绣抬起头问道。
“你们……能不能也教教我们呀?”几个小家伙哭丧着一张脸道,“我们篆文都还没完全学会……现在刘师姐都讲禁制了……”
“刘师姐不是在那边么?”沈玥一边走一边问道,“为什么不去问她呢?”
“……”几个小家伙摇了摇头,“刘师姐好凶……我们怕被她骂……”
沈玥微微皱了皱眉,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自己都准备走了,等下大家还要一起读书呢,还得去甫田园帮忙,怎么这会有人来问东问西了。
她心里有些气呼呼的,不乐意。
“小玥……”
沈玥看着张雨绣看过来的目光,微微怔了怔。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
她低下头去,方师兄大清早地就抽出时间来耐心教自己这些,自己却不肯花费一点时间来帮助大家?自己是不是真的很不好?
这个时候,她感到有一只手轻轻地拉住了自己。
她看向一旁的张雨绣,对方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似乎在鼓励着她。
沈玥心中微微一暖。
其实,有的时候她也想把这份温暖分享给大家,只是很多时候,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或许……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做出改变?
对呀,自己应该主动将自己做得不好的地方改正才对,这才叫“修”。
虽然只是些小毛病,但日常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过不在大,去而不二”。
她将书放到一边,目光中的郁结渐渐散去:“那,有什么不懂的,师姐给你们讲讲好不好?”
“师姐……”几个小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太好意思起来,“对……对不起,师姐,是不是耽误你们时间啦?”
“要……要不,咱们下次再来吧?”
沈玥见着几个小家伙乖巧的模样,登时“噗嗤”一声笑了。
“要不,跟师姐一块去吃饭,咱们边吃边聊?”沈玥歪了歪头,有些俏皮地向大家笑着道。
“好呀好呀!”
“师姐,你们真好。”几个小家伙开心地向她们道。
“为什么你们那么聪明,人又那么好呀?”
“我以后也要像师姐一样!”
沈玥与张雨绣两人相视一眼,看着这些小家伙乖乖巧巧的模样,心情也跟着一片大好。
沈玥忽然感到,其实这样也挺开心的,为什么之前就感觉不乐意呢?
所以,改正也挺好的对吧?她心中对自己说道。
……
第四十八章.不知命,无以为君子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有的地方开始闹翻了天。
邪道修士的风声,在谷内传开了。
街道上,山谷里,四处都在传,都在议论。
即便是走在路上,经常也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有人说咱们世安谷内,发现了邪道修士?!”
“是不是真的?”
“估计是真的,前几天谷外死过几个弟子,没准就是邪道修士干的。”
“这可不得了,邪道修士会吸人精气,瞬间就能把人吸成人干。”有人心里直犯哆嗦。
“那人抓到了没?”
“听说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这些个邪道修士,这次是插翅也难飞了!”
“好!”有人愤声道,“敢犯我世安谷,让他来得去不得!”
这几天,清庙山、玉竹林、灵枢苑等等谷内许多地方,都开始讨论起了这个话题。
慢慢地,连方勉也听到了风声。
连宁静思他们也偶尔会讨论这些,但方勉只是叫他们不要议论,专心修炼。
方勉叹了一口气,这种事情,恐怕会给沈师妹带来不小的压力。
更令他担忧的是,胡庸那边这几天都没什么动静,到底是在做什么?
为什么这个时候,又突然将这种消息放出来?
但方勉知道,他们肯定还想拿沈师妹的事情做文章。
对于方勉来说,他们没有别的路走。
只有一条路:君子以俭德辟难。
方勉甚至不知道,这条路通向的前方,会是什么模样,又会遭受怎样的磨难,更不知道沈师妹能不能经受得起这样的磨难。
只是比起胡庸与朱护法那些人的工于心计,重重谋划,他们的做法似乎太简单了些。
当然,简单并不意味着不好。
……
“朱护法。”别苑内,胡庸恭恭敬敬,“现在整个世安谷都在传,邪道修士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应该用不了多久,连长老都会关注此事,那时候,跟此事有牵连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朱护法坐在太师椅上,侍婢端来一杯茶,朱护法端过茶杯,优哉游哉的,心中却是思索着。
自己派人去查了,董家并不是他的靠山。
但这姓方的小子行事作风,再加上这一身修为,又不像是个寻常木符弟子。
这事情就蹊跷了。
难道这小子其实没有靠山?
不然在胡庸手上吃了这么个大亏,怎么这么久也没见个动静?
还是真的担心邪道修士的事情事发,干脆不管他了?
这一点着实是让人想不通的地方。
不过倒也无所谓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明日也该将此事了结了。
横竖这次谁来也保不住他。
……
世安谷,召南台。
眼前是一片广阔的庭院,庭院中生满了奇花异草。
古树垂拱,沿着庭院间的小径向前走去,云缭雾绕,是一片水镜般的湖泊。
湖泊中央,坐落着琼楼殿宇,垂着水晶般剔透的帘子,楼阁上重重门窗都华美至极。
这里是召南台下的行鹭湖,一名身着白衣的少女,坐在阁楼的窗台边,望着平如明镜的湖面,品着一杯香茗。
一只白鸟从天空中飞来,落在窗台,似乎传递着什么信息。
“是么?谷内出现了邪道修士?”曲明露秀眉轻轻蹙起,她放下手中茶碗,朝着阁内走去。
阁内垂着重纱,隐约能够见到,有一名成年女子,在其中抚琴。
不过在外头向里瞧去,人影朦胧,瞧不清楚面容,也分辨不出年龄。
“明露,什么事情?”似是察觉到曲明露进来,帘中这才传来女子的声音。
有些清冷,带着一种厌倦人间烟火的意味。
“启禀师父,似乎有弟子在谷中发现了邪道修士的踪迹。”
琴音骤然停了。
“其他长老知道此事么?”
“石长老和古长老应该知道了,其余闭关的长老就不太清楚了。”
“听说邪道修士是一位姓朱的护法发现的,因为事关重大,明日请诸位弟子去执竟堂集合,要当众处决,以儆效尤。”曲明路道,“弟子打算明天去看看。”
帘内的声音停顿许久。
“知道了。”
……
“大家听说没有,明日清晨,大家在执竟堂外集合,朱护法大人要亲手揪出那些邪道修士,以护佑我世安谷安宁!”
“这么大张旗鼓,就不怕他们跑了么?”
“你懂什么,敢这样做,自然是几位护法大人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不怕他跑。”
“明天就等着看好戏吧。”
“这些邪魔外道,敢潜入咱们世安谷,看他怎么死!”
时间差不多已经是深夜了。
世安谷玉竹林外的大道上,周围依稀还有人在议论着。
沈玥脚步顿了顿,肩膀微微颤抖着。
她刚刚从甫田园回来,衣服上还沾了些从田地里带出来的泥灰。
这几天,仿佛每个人都在议论,路上每遇到一个人,都在讨论着这些事情。
一次两次还好,时间一长,她能够感受到每一个人言语中的那种憎恨,仿佛直欲要生啖其肉。
这样的情绪,就好像是一座座巨山,狠狠地压在她娇小的身躯上,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只觉得内心好难受好难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明天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但她不敢逃,不仅仅只是为了她自己,她知道,那些人肯定等着自己逃跑呢。
只要她一逃,邪道修士的罪名就坐实了,那样不但害了自己,还会害了无比关心自己的张师姐和方师兄。
可是她心里真的好难过好难过,谷中每一个人的眼神和言语,就像刀子一样,将她心里的肉一块块剜下来。
也许……也许真的是自己做得不对,也许……也许自己当初应该再坚定一些,不去碰那些东西,今天就不会连累方师兄与雨绣姐他们了。
“小玥……”张雨绣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雨绣姐,我……我没事……”沈玥心中一紧,她看着张雨绣,笑了起来,“我真的没事。”
沈玥,你要坚强起来。
坚强,坚强,坚强!
张雨绣将她抱在了怀里。
“……”
她能够感觉到,那具娇小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在哭泣,却没有哭出声音,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只是默默地流泪。
“如果……雨绣姐,如果……他们真的查出来我练过邪功,你们就跟我划清界限好不好?”
“说我是妖女,说我骗了你们……好不好?”
“……”张雨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真有那么一刻,自己该怎么抉择呢?
眼前是跟自己关系最好的姐妹,但如果不跟她撇清关系,那恐怕就是连累大家一起被废修为,甚至一起死!
她好怕拖累大家,更害怕哥哥出事。
如果……是哥哥来做决定,会怎么选择呢?
“雨绣,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她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当时自己心中恐惧时,方勉对她说过的话。
“知命者,知有命而信之。”
“人不知命,则见害必避,见利必趋!”
她浑身一震。
哥,你说得没错!
她重新振作起来,深深地看着眼前的沈玥道:“小玥,雨绣姐绝不会那样做。”
“我相信哥哥也不会那样做。”
“如果真有那么一刻。”张雨绣认真地道,“我们并不是被你连累了,而是命中注定的劫难,就算避也是避不开的。”
“那为什么要舍弃心中的道义,去逃避那避不开的劫难呢?”
“……”沈玥望着眼前这张清秀的脸庞,听着几句简单的话语,忽然却是深深地被震撼到了。
在她看来,没有人会在遭遇灾祸时仍旧一往无前的,可雨绣姐却没有丝毫怨言。
这……就是方师兄所说的道么?
人存在于天地间,是那样的渺小,但眼前的道,却是无比的伟岸,他存在于天地间,顶天立地!
她擦干眼泪:“雨绣姐,真的好想早点遇到你们,真的……”
“现在遇见也不晚呀。”张雨绣拿出帕子,帮她擦了擦脸蛋道。
“咱们回家吧。”
“嗯……”
……
第四十九章.执竟堂
第二天。
早上的时候,方勉才刚到承谷阁,就被一大队执竟堂弟子擒下,押去了执竟堂。
他没有反抗,因为面对这种事情,反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执竟堂位于世安谷中央大殿的左侧,堂前有一片开阔的广场。
大门之外,立七丈照壁,琉璃瓦顶,壁上雕有瑞兽腾云图。
门前立两座石狮,大门匾额上书“执竟堂”三字。
往里是一座宽敞的大厅,中央坐着一名身着黑色袍服头戴方帽,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正是主审此事的执竟堂的谕令大执事刑冥。
此人总管执竟堂大小事务,地位只仅次于长老。
其余弟子、执事、护法在左右排开,玉符、铜符弟子依次在左,执事、护法依次在右。
执竟堂外,此时已经是人山人海。
包括铁钥、木符……几乎所有此时在谷内的弟子,都齐聚了过来。
外边的广场上,一片嘈杂。
长老并没有来,但几道若有若无的气息,笼罩在广场的上空,所有人都明白,谷内的几位长老,已经在关注这片区域了。
这样一来,这些个邪道修士,无论是用什么手段,都不可能逃脱得了了。
“郗师妹,这邪道修士,近年看来是越来越猖獗了,上回听说曲师妹差点遭殃,现在居然都混到谷内来了。”执竟堂内,靠前的位置,开口的是那名白衣的年轻玉符弟子,正是那日在玉响集遇见过的程师兄,“今天倒也来瞧瞧,是哪路邪修,这样大胆。”
“话虽如此,但这阵仗也太大了些。”郗姓女子微微皱眉,“闹这么大动静,希望能抓条大鱼吧。”
“听说背后有董家人在撑着。”旁边是一名红衣女子,她嗤笑一声,“董家人还干这种事情?”
“路姐姐可别冤枉我。”不远处,一名胖墩墩的年轻胖子笑道,“我还莫名其妙呢。”
“上回不过是让人查了查那姓许的,结果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看样子那姓许的背后利益牵扯不小啊。”
“最好不是你。”红衣女子冷哼一声。
……
而这个时候,广场弟子之中。
宁静思望着台上的诸位执事、护法,心中有些沉。
他心中疑惑,方师兄到底惹了什么事情?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要说方师兄是邪道修士,他是一万个不信的,方师兄教的那些东西要是邪道,那这天底下就没有正道了。
或者是被人冤枉了?
不过他此时也只能选择相信。
他现在不敢多问,他生在世家,知道有时候知道得太多确实不是好事,还容易招惹麻烦。
这样大的阵仗,一旦真出什么事,以自己的能耐,还真个架不住。
方师兄应该也是出于这个顾虑,才没有告诉自己等人。
等事情结束,再向方师兄问出个来龙去脉吧。
这个时候,只见人群外,一队执竟堂弟子,将三个人带了进来。
所有弟子,就像是躲瘟疫一般躲开了去。
只剩下方勉、张雨绣、沈玥三人,站在人群中央,被一众人围在中心,稍有异动,便会立即打杀。
这个时候,任谁心里都有些紧张。
“雨绣,沈师妹,没事。”方勉被这样的氛围,带得也有些不安,但他依旧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慰两人道,“还记得咱们来的时候么?那么多险峻山峰,山中还有老虎、精怪,我们两个世俗凡人,也都经历过来了。”
“不会有事的。”
“嗯!”张雨绣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又看向沈玥:“沈师妹,你怕吗?”
沈玥摇了摇头:“跟你们在一起,小玥做什么都不怕了。”
“胡管事,是这几人吗?”执竟堂内,坐在主位的刑大执事问道。
“正是这几人!”
三人立即被押进大堂之中。
这一刻,堂内有一人,却露出了无比震惊的神色!
“他……!?”执竟堂内,曲明露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走进来的男子。
“曲师妹,怎么了?”
“没……没什么。”曲明露审视着方勉,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自己明明已经将他送出去了,世俗凡人,不可能再找过来的!
难不成真是什么邪道修士!?
那日也真是图谋不轨,来摸清楚世安谷的地形和位置!?
她捂着嘴,心中情绪翻涌。
而这个时候,胡庸才走上前来,仿佛审视着砧板上的鱼肉,他取出一截线香,高举着,目光扫向众人:“大家请看,邪道修士的真面目,马上就会显露出来!”
那线香,方勉没有见过,并不知道是什么。
但他感到旁边的沈玥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小玥,没事的。”方勉只得安慰她。
“嗯……”
胡庸嗤笑一声,高举着手中线香:“你们最好自己认了,也省得待会出丑。”
方勉摇了摇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阁下不用玩这么多花样。”
胡庸脸色猛地一沉:“嘴硬得很!”
“点!”
“快点!”
“就是,快点啊,让大伙看看,这邪道修士到底什么模样!”
此时外头围观的弟子也仿佛有些等不及了。
“胡庸,还磨磨蹭蹭干什么?!”朱护法出言喝道,“让刑大人看看,这里头到底有没有邪道修士!”
胡庸神色一冷,盯着方勉道:“你不要后悔!”
说罢,立即将线香点燃,就扔在方勉等人脚下。
诱魔香,对邪秽之物有非常大的吸引力,一些修为低的邪修,只要闻到此香,立刻原形毕露,甚至会被诱惑得神志丧失,发癫发狂。
而即便是修为高的,也很难不露出马脚。
此时此刻,沈玥闻到这股香味,忽然娇躯微微震了震,心中升起一种难言的恐惧。
沈玥一个激灵,她看到方勉与张雨绣担忧的目光,心里稍稍坚定了一点点。
方师兄,雨绣姐,你们放心,小玥一定会打败它的!
老天爷,如果您真的有知的话,请您保佑小玥,保佑方师兄和雨绣姐,千万不能让他们有事……
小玥今后一定好好学道,谨遵天地的道理,做一个正直的人……
“哼!”胡庸却是指尖一引,一缕白烟朝着沈玥飘去。
她心中还是有些害怕起来,但她知道,不能躲。
她紧咬着牙,那股气味,仿佛有种莫名的诱惑力。
“!!!”
她的身躯再次颤了颤。
胸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翻涌出来。
杀杀杀杀杀杀杀!
把他们都杀光就没人知道了!
“!!!”
沈玥紧咬着牙,就像是一股力量,整个要从胸膛里翻涌出来。
不……!
别想再欺骗我!
她心中万分难受,但却没有发出哪怕半点声音。
她转过头,看了看身旁的方师兄,看了看满脸担忧的雨绣姐。
“小玥没事。”她仿佛害怕他们担心,微笑着道。
方勉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也不知是之前的伤还没好,还是因为心疼,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居然还有这种方法?对于修士的这些手段,他也实在知道得有限,但他现在也能猜测到了。
原本他们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来,但是……现在就要经受这样的考验,他实在有些担忧。
但他相信沈师妹。
真正的邪道修士,若叫人发现了,杀人灭口都是毫不让人意外的事情。
但沈师妹不但没有逃跑,反而来找自己寻求帮助,他便知道,沈师妹与那些真正的邪道修士是不同的。
在那一刻,他就坚信,沈师妹一定能够走出来。
第五十章.曲明露的袒护
只是他能够感受到沈师妹此刻很难受,他的心也跟着仿佛被什么揪了起来。
“我就不信了!”胡庸的脸色,却是愈发地阴沉起来,他手中打出数道法诀,“给我出来!”
“你干什么?!”方勉大喝一声,刚要上前,立即被周围的执竟堂弟子用兵刃架住了脖子。
沈玥脸色猛地一白,就好像被什么拉扯着,心中仿佛又有什么东西翻涌出来。
他们是在骗你,他们要让你难受死!杀!杀了他们!
不……这不是我的想法!
她在心中告诉自己。
自己明明已经感受到了,师弟师妹们都很喜欢自己,还有雨绣姐,即便是这样危险的事情,她也总是不遗余力地支持鼓励着自己,不离不弃。
方师兄也很好,他不会因为自己以前的事情就嫌弃自己,而是想尽办法帮自己从困境中走出来。
那种感觉真的很温暖,不像以前,每个人看自己都冷冰冰的。
这不禁让她想起自己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哥哥、姐姐……还有父亲……
那时候的娘亲,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但是后来……
她也很想重振沈家,让那些人遭到报应。
但她觉得,一定还有别的办法,至少,可以不需要不择手段地去伤害无辜的人。
她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不想再次失去了。
沈玥,要坚持下去,一定要坚持下去!
“怎么回事!?”
周围开始哗然起来。
“没有效果?”
“这诱魔香,怎么会没有效果?!”
“不是说这是邪道修士么?!”
胡庸的脸色也变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
执竟堂内,胡庸猛地站起身来。
“这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胡庸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诱魔香不起作用,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这几人根本没有碰过那些东西!
“胡管事。”刑冥瞥了胡庸一眼,“你说你发现了邪道修士,但是诱魔香却不起作用!你怎么解释!?”
胡庸慌忙上前道:“刑大人,胡某恳请检查他们的修为!”
“他们身上不可能一点破绽都没有!”
他又将一个小盒呈上道:“大人请看,这是他们烧书时留下的残渣,还有气息残留的,绝不可能是假的。”
方勉眼皮跳了跳,当初他就怀疑,这胡庸不会这么好心,一点不留将这东西全部交还回来。
没想到还真的留了一点!
刑冥将小盒中的黑灰拿过来看了看,随即又传给在场诸位。
“竟然是真的?”
“但诱魔香不起作用又怎么解释?”
“如果真练过那些邪功,诱魔香不可能一点效果都没有。”
“我来检查!”这个时候,曲明露从座位上起身,“我会亲自检查他们的修为。”
“???”朱护法整个人都愣住了,这种情况,连他也有些始料未及的,他此时已经在心中思索对策了,至少胡庸手中有证据,就算他们辩解,也该押入幽风涧关上几天。
到时候,还不是看自己怎么运作?
哪知道还没等他有所动作,曲明露竟主动站了起来。
问题是,她来凑什么热闹!?朱护法完全想不通。
曲明露原本很生气,也很失望,因为她感到自己被骗了。
但诱魔香的失效却让她心中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解。
她要亲自验证,眼前这个男子,究竟那日是真心救她,还是真的有什么图谋。
他究竟有没有对自己隐藏什么。
她走到方勉跟前,比方勉还矮了一个头,她抬起头,盯着方勉:“你究竟是不是邪道修士!?”
“这位师姐。”方勉只得道,“仍旧是那句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方勉立即感到,一只柔软的小手捏住了自己的手腕,紧接着,一股如同潮水般的能量,顺着手腕的经脉涌入。
下一刻,曲明露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不可能!
她探查到什么?!她感到,对方体内的能量,就像是一片无暇的清泉,如此纯净的灵气,在一个刚入谷的木符弟子身上,根本是不可能见到的。
如果说他是一个玉符弟子,曲明露还敢相信。
“怎么样,曲师妹。”那名红衣女子见曲明露许久都没有反应,只得开口提醒了一声。
“路师姐。”曲明露道,“此人不可能是邪道修士。”
“那其他人呢?”
“明露再探一探。”曲明露又将张雨绣的手腕拿起,她心中再次惊讶起来。
虽然不如方勉那般纯净,但要知道眼前只是个木符弟子!
最后,她拿起沈玥的手腕。
等她再次放下后,她虽然内心的不快稍稍平复了些。
居然真的不是!
但她心中又生出另一种情绪来。
她看向方勉。
难道……是自己误会他了?
她心念一转,细细想起来,那日他以一个凡俗之身,见到像舒远志那样的强大邪修,依旧毫不犹豫地射箭来救自己。
自己伤重的时候,他也并没有任何不好的举动,只是自己在一旁看书。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与邪道修士有关系?
反倒是自己不辞而别,连一声谢谢都没有说过,实在做得有些欠妥了。
“曲师妹,怎么样?”这次开口的,是那位程师兄。
“回程师兄的话。”曲明露平复了一番心中情绪,“这三人,体内的气都很纯净,明露找不到一丝邪气,不可能是邪道修士。”
“哗!”这一下,全场哗然。
诱魔香无效,这本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检查体内的气,对证实事实来说似乎有些多此一举,但从情感上看,却更加增加了说服力。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一旁的胡庸,忽然“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我有证据,我有证据!”
他一把将那盒黑灰抢在手中,大声道:“看到没有,我有证据,我有证据!”
他完全想不通,为什么?
这书明明是她们烧的,想毁灭证据,如果不是做贼心虚,这么急着烧书做什么。
“胡管事莫非是质疑我的判断?”曲明露的脸色有些冷,这姓胡的,自己虽然没怎么了解过,但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这人可不是什么好人。
此人着实可恶,今天差点连自己都被骗了!
自己上回做得已经有些不妥了,这次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依旧坐视不理。
毕竟方勉救过自己一命。
“胡庸!”朱护法沉喝一声。
朱护法的脸色有些沉,他实在想不通,曲明露上前探查这三人体内的情况也就算了,为什么会查出个绝不可能是邪道修士的结果出来?
而且言语之间还有护着他们的意思?
朱护法心中暗自思忖:听说这曲明露先前遭邪道修士偷袭,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想要亲自查探?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三人还真是好运!
可是……
为什么曲明露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袒护他们?
难道……!?
他心中忽然一惊,难怪自己一直都没查到这小子靠山是谁,难道是曲明露?!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要知道曲明露可是召南台秦长老最中意的弟子。
平常大部分时间都在召南台静修,高高在上,他一个刚入谷的木符弟子,有什么本事搭上这条线?!
凭什么!?
而且,要他真有曲明露这么个大靠山,为什么前些天吃了那么大亏,连吭都不吭一声!?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事先完全不可能想得到的。
最终,居然造成了这么个结果,这让他气得简直想杀人!
第五十一章.老实交代
但事已至此,眼前的局面,他还必须得收拾。
他只得上前道:“刑大执事,这盒子里的东西,总归做不得假,所以我想谷中肯定是有邪道修士的,只是今天……胡管事一时失察,抓错了人?”
他此时还真不太敢直接咬死这东西就是沈玥她们的。
因为曲明露在保他们!
只要几人矢口否认,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反倒只会惹怒刑大执事,毕竟诱魔香的事实摆在那儿。
刑冥的脸色有些沉:“朱护法,如此大张旗鼓,连几位长老都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关注此事,你一句抓错了人,就想将此事了了?”
“……”朱护法脸色变了变。
刑大执事不愿松口,现在的形式对他来说,可有些骑虎难下了。
胡庸啊胡庸,你给我找的好事!
他心中怒火中烧,但此时也只能压下情绪。
胡庸一脸冷汗,连忙上前,朱护法在这个时候帮自己说几句话已经仁至义尽了,自己要再不出来把罪责揽上,接下来恐怕将面对朱护法的滔天怒火:“都是胡某大意了,中了这些狡诈的邪道中人的圈套。胡某愿意继续调查此事,给刑大执事、朱护法,给在座的诸位一个交代。”
“你最好能有一个交代!”刑冥冷哼一声,“否则,你就给我去荒牢山看矿场吧!”
“!!!”胡庸当场一个哆嗦,要知道荒牢山那地方,方圆近千里都没个人,而且到处都是妖兽,危险至极。
据说前几天才刚刚死了个管事的,这姓邢的,是打算让自己去顶替啊!
胡庸只得咬牙喊道:“一定,胡某一定将邪道修士揪出来,以还我世安谷太平!”
“哼!”刑冥重重地哼了一声,“散了吧。”
“……”胡庸看着方勉三人,仿佛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散了……散了!
辛辛苦苦这么久,居然就换来这么一句散了!
而且……胡庸脸色深沉,查不出来,就得去看矿场!?这怎么查!?
这东西就是从这三人身上来的,结果这三人现在没有问题,这还怎么查?!
但现在,就是捏也要捏几个出来,否则真打算去荒牢山看矿场?
胡庸现在当真是,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
……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却是陆陆续续的散了。
没有人能够想到,这件事情会是这样的结局,不过他们反正是来看热闹的,事情越离奇,看得越过瘾。
今天这事,可谓是过足了瘾,恐怕都够谈论好几天了。
“我们也走吧。”方勉看向两人道。
宁静思等人立即迎了上来,大家显然都很高兴。
“方师兄,你们没事吧?”
方勉摇了摇头:“让大家担心了,麻烦已经过去了。”
“太好了!我差点都以为,这次死定了。”曹倾戈道。
“邪道修士……一定是那姓胡的栽赃吧?”
方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就在这时,一名女弟子走上前来道:“方师弟,还有这两位师妹,曲师姐让你们过去一趟。”
“曲师姐?”众人面面相觑。
“师兄,不会又有什么事吧?”大家有些担忧地道。
“没事的。”方勉摇了摇头,示意大家安心,“我们这就过去。”
说起来,除了那次昏迷,方勉还从未来过召南台。
一眼望去,只见眼前琼楼殿宇,高阁林立,碧瓦飞翠,一路走来,见到的似乎都是女弟子。
这时候,守在外头的弟子眼珠儿都差点没瞪圆了:“你……你……曲师姐要见的人是你!?”
“我是不是以前来过?”方勉此时着实是心情大好,既然曲明露刚才的态度是帮他,那就不用太担心了,他笑着向眼前的召南台女弟子打招呼,“师姐好。”
“你你你——!”对方简直傻眼了。
“鸳儿,去泡四杯茶来。”曲明露从后方过来道。
“是……是。”
赶紧去了。
一边走一边嘀咕:那个凡人怎么又来了!?
“坐。”进了屋,曲明露随意地道。
“哥……”张雨绣两人显然还是有些忐忑。
“没事,坐。”方勉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刚刚坐下,就见到一双明眸紧紧地盯着自己:“你是怎么回来的?”
“回来!?”张雨绣两人再次讶异地看向方勉。
“难道哥哥以前来过这里!?”张雨绣心中不解。
方勉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方勉随即向曲明露道:“爬山。”
爬山?
你一个凡人爬山爬这来了?!
别说这山中多少凶险了,山这么大。
你在讲神话故事呢?!
而且……
曲明露表面不动声色,心底却着实平复了好一会心绪,接着又问道:“怎么可能找得到?”
“顺水而寻。”
“……”曲明露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语中的,言简意赅!
她完全不敢相信地盯着方勉,这人到底什么福缘!?
上回碰巧救下自己,接着又碰巧找到来世安谷的关键,而且山中那么多虎豹豺狼,还有精怪,怎么没吃了他!?
不过真要福缘这么好,倒也能够解释这身修为。
她只是感觉心里堵得慌,你还是凡人么!?
这个时候,鸳儿将茶端了进来,都是一些花茶,茶碗揭开,一股浓郁的花香夹杂着淡淡的药香在房间中弥漫开来,花似乎也并不是寻常的花,药应该是灵枢院种植的灵药,只是闻到香味,已经叫人神清气爽。
“这茶对提升修为有好处,你们可以尝尝。”曲明露道。
“谢谢曲师姐!”张雨绣和沈玥两人高兴地道谢。
方勉也道了一声谢,轻轻啜饮一口,一股浓郁的香味在口齿中绽放开来,入口微苦,而回味甘甜:“好茶。”
“曲师姐找我们来,是有什么事么?”
她此刻只是满脸严肃地盯着三人,方才她思来想去,又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为什么胡庸偏偏要用邪道修士的罪名来污蔑他们,偏偏手里还有那种东西?
“你老实交代,你们真的跟邪道修士没有任何关系!?那为什么胡庸要污蔑你们?”
三人相视一眼,沈玥在对方的目光下,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方勉轻叹一声,对于小人,或许他能够隐瞒,但对于一个帮过自己的人,为人看起来也不算歪门邪道,他却是无法去编一套故事糊弄。
更何况,方勉看到对方的目光落在了沈师妹身上,方勉明白,这姑娘聪明得很,已经看出一些东西了。
“师姐要听实话?”
“实话!?”曲明露心中猛地一惊,“你们难道真的……!?”
方勉摇了摇头:“曲师姐都已经检查过了,不是么?不要误会。”
“那是什么!?”曲明露轻哼一声道。
“……”这种事情,方勉也感到有些很难解释。
组织了好一阵语言才道:“如果一个小姑娘做错了事,但却及时改正了,曲师姐肯原谅她么?”
曲明露再次惊了惊,她满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一旁的沈玥,“你的意思是说……!?”
“你,你们简直大胆!”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她的心里升腾起一阵无名惊怒,原来,自己还真是包庇了邪道修士?!
“你们知道这事情有多严重么!?”
第五十二章.长老
“也许真的很严重。”方勉知道这种事情实在太敏感,曲明露难以理解也是正常的,他脸上苦笑,但也只能尝试着解释,“但是我看到沈师妹需要我们的帮助,如果我不但不帮她,还把她往火坑里推,那还是人么。”
说罢,他将沈玥的事情大致地与曲明露讲了一遍。
方勉此时心中忐忑,他虽然是救过曲明露一次,但他并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世安谷,他见到了各种形形色色的人,但见得越多,只是让他越失望,有的人,内心实在太阴毒了。
就像是时刻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谁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就会被咬一口。
但他心中又生出一种莫名的希冀来,也许就像是飞蛾,遇上一缕火光,总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
曲明露听完,心中的怒火却依旧不能平息。
这简直是,简直是将自己也拉进了坑里!
曲明露此时内心的愤怒,就像是一把火点燃了整个胸膛。
方勉的解释,只是一滴滴露水,尝试着将火焰熄灭。
但在这种时候,也是杯水车薪。
只是事已至此,曲明露也明白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自己一盆凉水给浇在心里,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
她只能自己安慰自己,方勉有一句话确实没有说错,没有把人往邪道修士推的道理。
只是她不太敢相信沈玥,她不是方勉,她也不知道沈玥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她的印象里,练过这些东西的人,很难改过来。
如果不是沈玥体内的气她确实检查过,确实已经没有邪气了,而且又经受住了诱魔香,她恐怕立即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但也正是这一点,让她有些不理解,按理说,那些邪道功法的书就是前一阵烧的,体内邪气能消除得这样快?
而且连诱魔香都不管用。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曲明露有些紧紧地盯着方勉,眼眸中审视意味颇重,目光严厉,或许还带着一丝丝的怀疑,而潜其中的,似乎还有另外一种情绪。
那也许是一种等待,等待眼前这个人,用什么话来说服自己。
“诱魔香居然也不管用!?”
方勉只得将自己怎么教沈师妹读书,与最近的一些作为等等事情解释了一通。
曲明露听到方勉的话,却是愈发不解起来。
对于她来说,这些方法实在有些幼稚。
只是这些都是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小事情,在她看来,这跟摆脱邪道功法这种大事能有什么关系?
不过方师弟让她读的书倒是挺正派的,这样的为人作风也属实让她有些意外。
现如今,这样的人可实在是太少见了。
她并不排斥,相反,她还有些欣赏。
这样的行事作风,她自己不会去做,但并不代表她不认可。
她觉得,如果这位方师弟仙根还好一点的话,没准以后能成为栋梁之材。
只可惜,仙根低了一些。
修为有些高,如果以前真是世俗凡人的话,这速度,都快跟一些仙根绝顶的玉符弟子齐平了,应该是有什么奇遇?
她在心中思忖着,这样的话倒也可以造就。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倒是可以考虑保下方勉,还有他的这位师妹。
更何况现在她自己也是骑虎难下,之前才信誓旦旦地说这里头没有邪道修士,这会将人送回去?!
她又不是傻子。
不过这种事情,自己说了可不算。
难道,将他们送到师父那儿去?不过,都在召南台聊了这么久了,师父恐怕早就知道了吧?
“明露。”就在曲明露犹豫不决的时候,天空中传来一道声音,“将他们带过来。”
那道声音就像来自虚无缥缈的苍穹,又仿佛来自无人的幽谷,空灵而又隐含着丝丝缕缕的寂寥。
却又是那么突兀地出现在几人耳中,就像是平地起的惊雷。
“谁?!”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三人都吓了一跳。
“师父?”曲明露连忙向天空行礼,“明露这就把他们带过来。”
“师父要见你们。”曲明露看了三人一眼,深吸一口气,“看样子,你们的事情,她都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三人一惊。
难不成自己刚刚在这里谈话,都被听到了?!
曲明露了解几人心中的疑惑,白了他们一眼道:“世安谷的每一片区域,都有长老的灵识笼罩,除非长老外出或者闭关。”
“师父坐镇召南台,这里还没有什么事情瞒得过她。”
她不知道师父会做怎样的决策,但总归比自己胡乱做决定好。
方勉三人闻言则是再次吃了一惊,没想到长老居然这样神通广大。
沈玥和张雨绣两人都有些忐忑起来。
方勉实际上心中也有些七上八下,他只是在心里安慰自己:既然是长老,也许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人云亦云也说不定。
“去就是了。”
“你们跟我来。”曲明露叹了一口气,脸色有些疲累,总之,这件事情就交给师父处理吧,什么结果自己也管不了了。
三人此时别无选择,只得跟了上去。
行鹭湖在召南台的下方,湖边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卉,再加上世安谷的气候,无论哪个时节,都是姹紫嫣红。
顺着花丛中的小道一路往里走去,远处是平如明镜般的湖面。
湖中楼阁极是精美,挂着白纱般的帘,风一吹,飘飘摇摇。
阁中似乎有人弹琴,渐渐地听见了细微的琴声。
那琴声仿佛自梦里来,飘飘渺渺。
前方,似乎起雾了。
“曲师姐!”方勉见到曲明露走进雾中,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但下一刻,人竟不见了。
这事情来得实在突兀,就像是在方勉平静的心底,狠狠投下一块巨石。
他心中一沉:不好!
他不由得左右看了一眼:“雨绣,沈师妹!”
难道那位长老真的要害大家?
随即他将这个念头否定了,这不可能,长老要对付自己等人,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可是,她究竟想做什么?
与此同时,沈玥的周围,似乎也出现了一片异象。
“方师兄!?雨绣姐!?”她看到大家都不见了,而她,此时正身处一片红雾之中。
就在她诧异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变化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所大殿,暗沉沉的。
她不由自主地朝里走去,大殿两侧,立着各种各样的塑像,样貌怪异、狰狞,像人,却又不是人。
最中央,立的是一尊兽面人身的塑像。
她忽然心中一缩。
她看到一道小小的身影,跪在殿中。
“玥儿,你在此立誓,今后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要振兴沈家。”
她目光一颤,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这里是?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些不好的记忆来,脸上露出痛苦神色。
“不要!”沈玥连忙喊道。
可就在沈玥话音落下时,一股红雾从背后的兽面人身象中喷吐出来,没入小女孩体内。
眼前的小女孩转过身来,样貌沈玥极为相似,只是面目狰狞,额生双角,仿佛怪物一般。
那片兽面人身象中喷出的红雾,缠绕在她手臂间,化做手中一柄长刀。
沈玥看着她缓缓朝自己走来,沈玥的心中,却是越来越恐惧。
“为什么?!”小女孩出声问道。
“为什么要抛弃我?!”仿佛混杂着两种声音,一种稚嫩,一种恶毒,听起来愈发叫人觉得心底发寒。
恐惧,就像是毒药一般在沈玥心中蔓延,又像是一缕缕无形的细线,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让她几乎迈不开腿。
而这个时候,一道刀光,狠狠朝她斩来!
“啊——!”沈玥有些惊惧地惊呼一声,狠狠扑倒在侧旁。
刀光几乎贴着她的耳畔划过,削去几缕秀发。
她惊恐地回过头,那小女孩就像是索命的鬼魂,已经再次朝着自己过来了。
沈玥来不及多想,挣扎着爬起来,拼命向外逃去。
……
第五十三章.慧剑斩邪
“师父?”行鹭湖,曲明露听着阁中传出的琴音,心中疑惑。
看样子自己刚才与方师弟他们的谈话,师父都知道了。
她看向湖边,方勉、张雨绣、沈玥三人,躺在花丛中,似乎都已经沉沉睡去了。
沉睡的人,丝毫不知道危机的降临,这个时候,或许任意一个人,都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她并不知道师父的意图,或者说她不敢去揣度。
不过,既然师父没有直接杀他们,应该暂时还算是安全的。
琴声还在继续。
“嗯?”
曲明露忽然听到,阁内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
师父在疑惑什么!?
她无法得知,她只能看到,三人此时眼睛都紧紧地闭着,眼皮微微跳动,像是在做梦。
方勉眼前,是一片广阔如同海洋的水平面,水面如同镜子一般,倒映着蓝天,就像一片巨大无比的蓝色琉璃。
水天一色,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水面上,偶尔腾起一些淡淡的雾气,当真宛若仙境。
此人的内心?
秦长老疑惑了起来。
这样的内心,像是一缕微风拂过,却在她的眼中起了一丝丝波澜。
她从未见过一个人这样子的内心世界。
“哼!”
她冷哼一声,手拂着琴,琴音渐急。
方勉感到,脚下掀起了波浪。
他不断向前走着,奇怪的是,他脚踩在水平面上,竟也不下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己记得,好像曲师姐带自己来见她师父。
然后,他晃了晃脑袋,好像不太记得了。
但他记得,他是带沈师妹来的,他要找到沈师妹。
对了,沈师妹!他有些焦急起来。
“雨绣!沈师妹!”他连忙继续向深处走去。
……
而这个时候,张雨绣眼前,出现的却是一大片原野。
原野上有一片小小的村镇。
里面住着下桥集的大家,还有哥哥,还有爹娘。
宁师弟、曹师妹他们也在。
还有……?
“对了,沈师妹呢?!”张雨绣看着四周,忽然觉得心里好像缺了一块什么东西。
“沈师妹?什么沈师妹?”眼前的方勉,疑惑地看着她。
“不对!”张雨绣的内心,感到有些慌了。
我们明明是带着沈师妹来的。
她慌忙跑出门去。
沈师妹,对了!我们是一起来的。
沈师妹怎么不见了?!
哥哥是不可能忘记沈师妹的,不可能的!
她的内心也生出一丝焦急。
可是越是焦急,越是无措。
她发足地往前狂奔着,可是这又怎么能够让她找得到?
她跑过村庄、城市、森林……眼前的景象向后飞退。
……
随着时间的推移,阁楼内,琴音似乎愈发地急了。
仿佛想掀开人的内心,看看心底的深处,到底潜藏着什么。
梦境内,此时的沈玥已经浑身是伤。
他在这片红色的雾气中亡命奔逃着,可是似乎无论她逃到哪,那东西就像跗骨之蛆,如影随形,怎么逃也逃不开。
周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雾海,逃也逃不出去。
她有些绝望,那东西几乎已经将她逼到了绝境。
“不行,不行!”沈玥心中绝望起来,自己根本就不是它的对手。
终究还是不行么?
方师兄,雨绣姐。
她内心无比绝望起来,大家都这样关心自己,都这样冒着生命危险帮助自己,最终自己却还是不争气。
自己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方师兄和雨绣姐都不在自己身边。
他仿佛感到失去了支撑。
谁来帮帮我!?
她的内心万分地悲怅,一股深深的孤独感,就像是冰封的空旷山谷,刮起一阵刺骨的寒风,从内心席卷而来。
没有人,没有人在乎自己,也没有人关心自己。
方师兄和雨绣姐也不在了。
大家都不在了。
被抛弃了,被抛弃了。
被抛弃了!
谁来救救我?
“方师兄!雨绣姐!你们在哪!?”
“痛苦吗?”眼前的小女孩,越来越近了。
“你也被他们抛弃了!”
“来吧!”
“只有我能接受你。”
“来吧!”
她分明看到那小女孩没有开口,奇特的声音却如同魔音贯脑。
“不!”沈玥狂喊起来。
“雨绣姐说过不会不要我的!”
“方师兄很心疼我。”
“大家都很关心我,陪我读书,陪我忙,陪我开心,陪我笑。”
她脑海里回想起来,往日的一幕幕。
大家一起欢笑,一起哭泣,一起开心,一起难过。
她想起自己说让雨绣姐跟自己划清界限的时候,她脸上的那抹痛苦。
自己说要逃走时,方师兄脸上的那种两难。
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方师兄还教自己,还教自己……
“沈师妹,以前有一本圣人著的书,叫《黄帝内经》。”
“书中说:正气存内,邪不可干。”
忽然,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方勉当初对她说过的话来。
“所以文先生才写下这篇文章,叫后人要心存正念,并真正依照正的道理去做。”
“方师兄。”她紧咬着下唇。
虽然这段时间并不长,但实际上,从刚开始遇到方师兄,他就已经在教自己了。
自己以前虽然不懂,也没有那样坚定不移地去学,但已经全都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这一刻,她需要它们。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
“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
一道道声音,在她脑海中浮现,越来越大,仿佛雷鸣,宛若洪钟!
她一双眸子中渐渐有了神采,她似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天地……有正气。”她忽然挣扎着,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来起来,“杂然赋流形。”
这一刻,似乎有一股无形的浩浩荡荡的气,在天地间被搅动了。
“这是什么!?”阁楼内,秦长老的神色中略微出现了一缕惊异。
她掀开了三人的内心,但在她们内心深处看到的东西,却让她有种完全没有想到的意外!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与此同时,方勉眼前的世界,也出现了变化。
他看到远方,有一股气被搅动了。
那片远方的天边,暗沉沉的,闪烁着红色的雷。
但有一片纯净的气,朝着那边汇聚而去。
张雨绣也看到了,她的耳边,仿佛听到了一声声呼唤。
“雨绣姐。”
“帮帮我。”
“帮帮我!”
她一颗心猛地一紧。
她在呼唤。
她在求救!
沈师妹有危险!
这一刻,两人几乎不作他想,一心朝着呼唤的方向奔去。
……
“沈师妹。”
“沈师妹!”
一声声呼唤,仿佛在沈玥心底响起。
“方师兄,雨绣姐!”沈玥看着眼前斩来的刀光,心中一颤。
不要!不要!
她听到了呼唤,大家都在担心自己。
怎么能屈从于这种东西!?自己说好了要打败它的!
她心中怒吼着,这一刻,她竟爆发出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这一次,她没有逃跑,竟是迎了上去!
隐约间,她好像看到,方师兄和雨绣姐,就站在她的身旁。
她心中一震!是啊,方师兄和雨绣姐怎么可能抛弃自己?!
他们怎么可能抛弃自己!?他们现在就在自己身边!
渐渐的,一股清而淡的气,沛然而无形,在沈玥手中凝聚,虽然微弱,但渐渐地有了形象。
它竟化作一柄细细的,还未完全成型的细剑。
虽然还未成型,却仿佛预示着一个生命走出了无边而又绝望的沼泽,踏入了一片清澈的而充满希望的祥和之地。
沈玥抬起头,她的双眼审视着眼前的怪物,一双眸子散发出如琉璃般坚定的神采。
天地不交,否,君子以俭德辟难!
一正,则压百邪!
眼前怪物竟发出一声惊恐的怒吼,它转过身去,直欲逃跑。
但这一剑,仿佛承载了三人所有坚守的信念,这细细的一剑,仿佛光耀了整个天与地。
剑锋斩下。
一剑两断!
一切,归于寂静。
第五十四章.否极泰来
汗珠,渗透了沈玥的衣衫,将发丝黏成一束一束的,沈玥大口喘息着,看着化作红雾消散的怪物,周围无边无际的红色雾气,也随之逐渐褪去。
沈玥拖着疲惫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无声无息地软倒下去。
终于结束了。
琴音停止了。
风吹过湖面,掀起素帘的一角,露出一双凤眸,眸子中露出一抹不可思议的神光。
那抹不可思议,就像是看到了冰川涌做炙热的烈焰,黑夜转瞬耀下刺目的骄阳。
那种奇迹般的变化,令她也为之动容。
她的目光,透过重帘,落在三人身上。
无论如何,方勉救过她的爱徒。
当初是凡夫俗子也就罢了,现在既然有这个机缘从世俗凡尘来到世安谷,她倒并非不能给方勉一个机会。
但如果三人不能从太音幻境中走出来,便会永远迷失下去,这也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邪道修士,哪是那么好包庇的?
而这样的结果,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对于她而言,对于方勉等人而言,皆是如此。
……
曲明露看着阁楼内,心中疑惑。
结果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她看到三人也相继醒来了。
就好像做了一场长久的梦,但他们终究是走了出来。
“我这是怎么了?”三人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而沈玥,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似的,大汗淋漓,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白。
三人懵懵懂懂地看着四周,似乎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们醒了?”曲明露走上前来,看着三人,神色有些复杂。
她似乎从来都没有见过有人在太音幻境中,这么快就能走出来的。
就如同她从来没有见过,师父会对一个修炼过邪道功法的人手下留情。
又或者说,这位沈师妹,真的完全摆脱那些东西了?
她无从猜测,但是她看到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少女,眼中展露出的光彩,是她以前没有见过的。
就仿佛经历了风浪,重新扬帆的小船,找到了航行的方向。
也许,她真的找到了走出来的方法?
她明白那需要多大的勇气与毅力。
这一刻,她似乎真有些相信了。
“曲师姐?”方勉从地上爬起来,有些疑惑地看向曲明露。
“我这是怎么了?”
“曲师姐不是带我们来见令师么?”
“已经见过了。”曲明露有些怪异地打量着三人,“看样子师父是不追究了。”
“不追究?”三人此时刚刚醒来,还有些迷糊。
三人忽然猛地回过神来,原来此时已经雨过了,天晴了?
三人忽然想起刚才的梦境。
难道刚才是长老用来考验自己的?
他们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完全是后知后觉。
回想起来,长老的手段,实在是叫人不可思议。
再看向行鹭湖中心,已经没有人了,琴声也不在了。
他们心中惊奇,难道之前的琴声,就是这位长老弹奏的?
照曲师姐这么说,刚刚真是长老在考验大家,而现在,这是通过考验了?
等到三人反应过来,心情,一瞬间变得兴奋起来。
“太好了!”对于张雨绣来说,这份兴奋,就像是走出荒漠之人踏入芳草萋萋的绿洲。
“谢谢,谢谢!”对于沈玥来说,这份喜悦,就像是长久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人,忽然走进了洒满阳光的庭院。
“沈师妹!”方勉由衷地向她投去祝福的目光,此刻的心情,更像是风雨过后,天晴的和煦。
“太开心了!哥,小玥,你们说对吧?”张雨绣高兴地道。
“嗯!”对于沈玥而言,原本她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只想着千万不要连累大家。
没想到事情发展下来,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谁都不会想到,结局竟然是这样的。
从今天开始,自己再也不用因为邪道修士的事情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了,自己也可以堂堂正正地生活在这片天地中了。连长老都认可了自己!
惟德动天,无远弗届。
这一刻她已经坚信,方师兄所读的书中记载的那些道,是真正存在的。
她的经历,已经证明了,不是吗?
方勉只是冲着她们温和地笑了笑,就像是和煦的阳光洒在窗台边的书桌上,温暖着那些坐在窗边辛勤读书的人。
他心情也是非常好的了。
曾经他很担心,担心沈师妹走不过来。
现在,他很庆幸,沈师妹坚持了下来,并且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不过,方勉此时却并没有立即离开。
“师姐。”方勉看着眼前的少女,目光肃然,“还有一事。”
方勉的确还有一些事情要与曲明露交代,那就是林朵还有与林朵有共同遭遇的一些女弟子。
这件事情一日不了,就像是一根刺梗在方勉的心口。
回想起林师妹当日离开时的表情,方勉心中仍有种深深的失落。
现在既然有机会与曲明露这样的玉符弟子说上话,他自然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无论结果怎样都好,不管她是个什么态度,至少,有人能够关注这件事情,这件事情也许会有好转。
曲明露听着方勉的叙述,脸上有几分沉冷之色。
慢慢地,从沉冷转为惊怒。
“你说的是真的?”召南台弟子,在谷中清修的多,再加上曲明露入谷也不过十年,还是专心练功的时期,确实很少听闻这些事情。
她原本倒是有听说过谷中有些弟子作风不良,没想到竟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千真万确!”方勉道。
曲明露闻言,面冷如霜,心如雷霆震怒。
如果换做以前,这件事情恐怕还真有些难办,毕竟她一个召南台弟子,还真管不到朱护法所在的节南山去,就算是师父也不好去管其他长老管辖的地方。
但现在,这胡庸恰好因为邪道修士的事情在执竟堂闹了个大乌龙,惹怒了刑大执事。
同时闹得不少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如果方勉说的这些事情属实的话,她觉得还真必须趁此机会管一管这件事情。
否则,还真保不住哪天这些人把手伸到召南台来。
要知道召南台可全都是女弟子!
若是将来召南台闹出这种事情,那还得了?
不过这件事情,凭借她一个人,恐怕仍旧还是有些力有未逮。
“师弟暂且先回去。”曲明露道,“此事且容我与执竟堂的路师姐商议几句。”
方勉心中惊喜,曲明露真肯帮忙,这可真是太好了!
否卦,否极则泰来!大家的事情都顺利了,又有曲师姐肯帮忙,这可真是交好运了!
“如此,就有劳师姐了。”这一路走来,方勉的心情就像是过山车似的,但这一刻也终于落了地。
“可别高兴得太早。”曲明露仍旧提醒了他一句,“这事儿都是胡庸做的,朱护法完全可以从中抽身出去。”
“从今往后,朱护法一定不会放过你还有你那些朋友的。”
方勉听到这话,心里也有些没底,被一名护法盯上,自己真能保护好大家吗?
“也别太过担心了。”曲明露见他如此,轻叹一声,只得又道,“至少在谷内,看在我的脸面上,他们不会随便动你。”
对于方勉,曲明露觉得倒算是个可造就之材,再加上两人之间的特殊关系,还真称得上是过命的交情,她不介意关照一下。
只希望他今后能有一番成就,不要辜负了自己这份心思吧。
方勉看着眼前的少女,心中有些触动。
他来到世安谷,见识到了那样多形形色色的人,经历了那么多的勾心斗角与险象环生。
但自打进入世安谷以来,还从没有人这样帮助过自己。
久旱逢甘露。
正因为此,他才对这份关照,感到格外的珍贵。
“多谢曲师姐。”他由衷地道。
……
第五十五章.紫气化舟,步入中乘
从召南台回来,方勉的心情可谓是一片大好。
不止是方勉,张雨绣和沈玥的也是一脸开心的模样。
少女们就像是娇艳的花朵,经历了风雨,并没有使她们破败,反而更加的娇艳欲滴。
此时雨过天晴,一切都好了起来。
她们的内心,充满了喜悦与宁静。
“哥。”张雨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中就仿佛噙着一抹星彩,“林师妹的事情,有曲师姐帮忙,可真是太好了。”
“嗯!”方勉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切风雨都过去了。
他先前给沈玥的事情算的一卦是否卦。
否为不通,小人道长,君子道消。
那种时候,天时不在我,而在于小人,小人又占据了地利、人和。
也就是说,胡庸当时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对于方勉等人可谓是极其凶险的了,稍有不慎,就可能全盘倾覆。
事实上,现在回想起来,方勉也感到有些后怕。
执竟堂、诱魔香、天音幻境,一切的一切,走错一步都是万劫不复。
但万分庆幸的是,大家坚持过来了,沈师妹也坚持走过来了。
上九,倾否;先否后喜。
这是否卦的第六个爻辞。
意思是,否卦到了最后,要倾覆过来。
否卦倾覆颠倒过来,就是泰卦。
所以先蔽塞不通,后面通畅顺达,否极泰来!
泰卦,君子道长,小人道消。
否极泰来,小人大凶,而君子大吉,可谓是风水轮流转了。
……
从召南台回来,大家又汇集在观山亭内。
大家对方勉三人的状况,显然是有些担心的,不过看到三人平安回来,一颗心也彻底放了下来。
这个时候,方勉才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大家。
宁静思等人听了,当场唏嘘不已。
没想到沈师妹居然遭遇了这样多的事情,不过大家也都暗自庆幸,总算是走过来了。
听到长老也认可了沈师妹的一刻,他们都为之振奋,为之喜悦,为之兴奋与开心。
这一刻,他们的内心,不再为修为、名利与欲望所牵动着。
而是为心中的义气所动,为朋友走出苦难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那份喜悦,就像是苍鹰振奋羽翼,直冲云霄。
就像是鱼儿自由地遨游水底。
所谓修真,何谓真?
也许这便是人潜藏在心灵深处的真。
少年少女们,此刻意气风发起来。
方勉看着眼前的她们,心中也不禁振奋出一股少年意气来。
“今天咱们去鹿鸣居,摆酒庆功如何?”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历劫归来,大难不死,合该庆祝!
“好!”宁静思振臂高声道,“理应庆祝一番!”
李涯闻言也不禁大笑起来,脸上振奋着一种“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光彩:“今日醉他个烦恼皆消!”
“是烦恼已消!”张雨绣心情大好地补充道。
不能将人打倒的磨难,只会让人变得更加强大。
也许她们的内心,在这一波接一波的劫难中,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方勉,经历了这一切,使他彻彻底底的明白,眼前的修真世界,与自己心中那片所希冀的净土,有着多大的差距。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这是诗中的神仙世界。
而眼前,他一路走来,看到的是满目疮痍,憎恶、仇恨、阴谋诡计与勾心斗角。
两者之间相隔着山与海、天与地。
但这天地间,有道在,有大家在。
这样大的劫难,他们也扶持着走过来了。
这一刻,他真的坚信:
心之所向,山海可平。
德之所致,天地可通!
……
今时今日,他们在鹿鸣居的酒楼中肆意地欢笑、歌唱、庆祝,不在意旁人为之侧目的眼光,抛却往日的烦恼,倾尽明日的忧愁。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快乐的君子啊,尽情去欢笑吧,人生不会总是荆棘遍布,幸福总会有到来的时刻。
……
方勉不过短短数月之间,遭逢两次劫难,但大家都互相扶持着闯过来了。
这着实是一件大喜的事情,方勉也只感到神清气爽,同时感到大有收获。
先前一直因为各种各样的麻烦没能突破,也许那算是他的瓶颈了。
但现在,突破的时机已经到来了,再加上最近这些天都在静心,福至心灵,便趁此机会,直接去了玄都阁借阅了第二卷《升灵诀》。
方勉坐在房间内,按照《升灵诀》中所记录的功法练习起来。
这《升灵诀》第二卷,看起来玄妙,实际上练起来,反倒挺容易的,方勉感觉跟静坐倒是颇为相似,只是动作不一样。
不一会儿,方勉便感到体内一股能量从丹田升起,随着自己按照《升灵诀》中的动作修炼,能量自然而然地在身体内按照一个特定的方式流动起来。
只是这个时候,方勉感到,体内有一种凝滞的感觉,就在下乘第九重天,向中乘境界突破时,他感受到了那种凝滞不通的感觉。
“还敢阻我?”方勉冷哼一声,天地不交,君子以俭德辟难!
开!
他心中一声沉喝,几乎在一瞬间,仿佛真的感到体内那股凝滞感,被一柄巨斧辟开。
天地之间,混沌化出浩瀚的星海,方勉仿佛看到自己岸边,望着眼前的波涛汹涌,浩瀚的星海腾起淡淡的紫气,紫气中生出新绿的芽,长成虬结的枝,生出纤嫩的叶,开出洁白的花。
它们虬扎在一起,化作一叶扁舟,顺着水流静静飘来,簇拥着云霞,飘到方勉的脚下。
恍惚间,他似踏上小舟,舟下倒映着自己曾经走过的路。
下桥集教化百姓悠闲度日,世安谷甫田园劳碌却又惬意。
心境不稳化出的劫生出暗流,小舟颠簸,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化作一片云霞帮助自己渡过难关。
快要到达岸边时,水底生出狞笑的妖魔,大家齐心协力,将其劈碎。
这一刻,他看明白了所有的一切,看懂了每一步走过的路。
有做得对的,也有做不对的。
有做得好的,也有做不好的。
做得对的,便在舟上添一枝,做得不对的,便在舟上添一缕黑枝。
做得好的,便在舟上多生一朵白花,那花有大有小,白洁晶莹,有如玉铸。
做得不好的,便只得残枝败叶。
只是在这一刻,皆成了定数,不可改,不可移。
方勉还看到,舟尾那一丛星星点点的小花骨朵儿,那是因自己在下桥集教化百姓时所生。
舟身两侧凝聚成的那五朵小花,那是因在甫田园帮助铁钥弟子所生。
舟首开了一朵比较大的,那是帮助沈师妹斩魔,也是自己在劫难中坚守了道所生。
下一刻,到岸了,眼前是一座从未见过的岛屿,雾气迷蒙,仿佛混沌未开。
舟楫化作紫气,化开浓雾,弥漫在岸边,那些小花,就开在自己的脚下。
岸上有一团白色如灵光般的东西,它变换莫测,如梦如幻,像一个小小的精灵。
方勉心有所感,那好像是自己练就的幻术,它好像也被自己的灵气凝聚成了一个小小的生命,拥有了一点点灵性。
方勉似有所悟,手指轻轻一点,脚下那一丛星星点点的花骨朵儿,化作一片紫色的雾气,没入灵光之中。
方勉见到那团灵光有了新的变化。
它一会变做飞鸟,一会变作游鱼,一会变作形形色色的人,一会变作各种器械。
方勉顿感神奇。
他心中明白,这是道的力量。只有道的鬼斧神工,才能做到这一步!
方勉一夜都在练功,这个小家伙似乎这一夜也在衍化。
直到第二天清晨,方勉缓缓睁开双眼。
他推开房间的门,福至心灵,手指只朝着门梁一点,木制的门梁立即生出细细的嫩芽来,不一会儿,开出了淡紫色的花骨朵儿。
紧接着他向着隔间的画壁点了点,画上的人,无论男女,竟全都动了起来,仿佛真人。
“过来。”他指尖一引,一只青鸟从画中飞出,从床上叼走了他的外套,一个盘旋,飞了回来。
外套轻飘飘地落在他的手中。
他的指尖再次指了指,画壁上,立即燃起了熊熊烈火,画壁上的人物,争相逃窜!
紧接着,他心神一动,一切全都消失了,飞鸟飞入画壁,人物也不动了,门梁上的花朵,渐渐枯萎、消失。
仿佛刚刚一切都是幻觉。
看着这一幕的方勉,心神震动,也不知那白花是什么东西,一夜之间,竟让自己的法术生出了这样的变化。
……
第五十六章.少年心
而这一夜,张雨绣与沈玥两人也感悟颇深。
她们此刻坐在房间内,只感到这一段时间,收获当真是极其大了。
以前许许多多不通达的道理,在最近所经历的这些事件中,都慢慢有所明悟了。
因此今晚练功时,修为可谓是提升得非常快了,张雨绣此时已经勉强到了第四重天,沈玥比张雨绣提升得还稍稍多一点,到第四重天之后,体内灵气还蹭蹭上涨了一小截。
而且她们感觉最近这一段时间还能有不小的提升,应该在不久之后能够达到第五重天。
不仅如此,沈玥回想起劈向那妖魔的一剑,感悟颇深,如果自己去学一门剑类攻击法术,这些感悟对自己一定大有助益。
而张雨绣,她感到自己对炼器的心得也提升了好多。
至于李涯他们,在这其中,虽然有些事情他们没有亲身经历,但却是见证者,他们经历了一部分事情,并且见证了整个过程,他们看到了这些道理是怎样遵守的,是怎样被证实的,又是怎样运用这些道理渡过劫难的。
因此也算是颇有收获了。
再加上这些天的练功,原本就临近突破的,倒是也突破了一重天。
宁静思也突破了一重天,进入了第五重天,李涯和陆隐则差一点进入第五重天,不过应该也用不了多久了。
曹倾戈也达到了第四重天。
这一晚,大家都在练功,显然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很有收获了。
……
到了傍晚,甫田园。
这个时候,张雨绣与沈玥两人,也利用平时的闲暇时间,将法器炼制成了。
“曹师妹,这是你的。”张雨绣将一柄红铜色的长枪递给曹倾戈道,“试试趁手不趁手。”
曹倾戈拿起长枪,入手稍有些沉,她瞧了瞧,夕阳的照射下,泛着一种金属的红色,枪头映着阳光,隐约可见两面都有一行篆文,枪身也能见到一行篆文。
曹倾戈将体内的灵气注入枪内,枪身的篆文亮了起来,随即是枪头。
她抖了个枪花,随即挥舞起来,只见长枪如火轮一般,呼呼作响。
“好棒!”她有些爱不释手,眼中简直要泛起小星星,“真的可以给我么?”
方勉好笑地瞧着她:“难不成还有假的?”
“涯老,这是你的。”沈玥将一柄长剑交给李涯。
“谢谢!”李涯拿过长剑,瞧了一眼,黑色的剑身,白色的剑锋,光一照,如薄镜般的剑身上,也有篆文隐现。
一股清冷的能量从剑身中传入体内,他能够感到,内心也随之冷静了几分。
他拿剑试了几招,有若臂使。
“好,好!好剑!”李涯心生欢喜,一连赞了好几声。
“这是陆师弟的匕首。”
陆隐也有些惊喜地接过匕首,随意地划了两划,触到的树干、枝叶,全都一触即断。
立即收了起来,仿佛生怕别人瞧见似的。
“好锋利!”
“那当然。”张雨绣信心满满地道,“这可是我哥在外头偶然得到的宝贝,我还给刻了增加锋利程度的篆文。”
“喏,宁师兄,这是你的。”沈玥将一块白绿相间的半透明玉符交给宁静思道。
篆刻的法术是凝冰斩,只能使用九次,不过好处是不用耗费法力。
“谢谢。”宁静思欣喜道,“我的就不试了。”
“那你们自己的呢?”方勉看着两人道。
“这个。”沈玥伸出白皙的手臂,手腕上戴着一个银色带铃铛的小镯子,炫耀般地道,“怎么样,漂亮吧?”
“我的也好看!”张雨绣道,“哥,你看我自己做的钗子。”
方勉瞧了一眼,银色的,簪尾上有镂空的银色的花和蝴蝶,着实精细得很。
两人互相炫耀着,仿佛在比试着谁制作的更加好看。
磨难过去以后,大家的心绪仿佛都宁静了下来,为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情开心着,即便是一点点小事。
“都很好看。”方勉仿佛在肆意地享受着这份恬静的快乐。
“还有呢!”张雨绣得意洋洋地拿出袋子里的东西扬了扬,“我拿一些边角料还做了些东西。”
她就像是带了一个小百宝箱,又像是将哆啦A梦的百宝袋给抢了过来,得意洋洋地,一件一件的小宝贝往外掏。
有发带、发巾等等,上边篆刻有避尘的篆文,就像是一件件小礼物,大家收到显然都很开心。
“哥,还有这个。”张雨绣将一样东西递给方勉。
“这是什么?”所有人都有些好奇。
只有方勉眼前一黑:“你给我个眼镜框做什么?”
“你不是以前每天都喜欢戴着这个嘛?”张雨绣道,“我就给你做了呀。”
方勉差点没昏倒过去,低声道:“我以前那是眼睛不好使。”
“现在我戴这种东西做什么?”而且还是没镜片的。
“你戴戴试试嘛。”张雨绣撒娇似地央求道。
她觉得那个世界的东西很多还挺有趣的,自己既然懂得炼器,也许可以制作一些有趣的东西出来。
现在这个小玩意儿嘛,就是实践。
方勉被逼无奈,只得试了试。
感觉倒是还好,唯一一点不好就是,没近视还戴这种东西,怎么都感觉别扭。
只是大家看着觉得实在好奇有趣,显然是没有见过的了。
“感觉还挺有意思的。”旁边几人好奇地瞧着方勉,四下地打量着,这些少年少女嘛,就像是见到了一件新奇的玩具,至于涯老,还别说,他的好奇心比其他人还重。
连忙问道:“方师兄,这是做什么用的?”
“以前这中间放的是琉璃镜片。”方勉只得用简单的语言解释,不过这种东西,这一世恐怕是用不到了,“眼睛不好用来矫正视力的。”
“世俗还有这种东西?”
“反正就是有啦,对吧,哥。”张雨绣抱着他的臂膀,嘻嘻笑着。
方勉一脸无奈的模样,对于这丫头,还真是有些拿她没办法。
虽然平时总看着规规矩矩的,对沈玥更像是个温柔又会照顾人的姐姐,但是有时候在自己面前,就是有种莫名的古灵精怪。
“总感觉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沈玥满眼好奇地看着两人,一颗心像是被小猫挠似的,她也想知道这些小秘密。
“有啊。”张雨绣毫不避讳,反倒就像是小孩子在炫耀自己的糖果,那份孩子气,实在是有些引人发笑,“我和我哥之间的小秘密,对吧?”
“哎呀!”张雨绣当场吃了一个毛栗子,抱着脑袋痛呼起来,“哥,干嘛打我。”
大家都有些哭笑不得。
两世为人,方勉的内心其实已经不算年轻了。
但他此刻也像他们一般,无忧无虑地笑着。
有时候他还真觉得可以将心态放得年轻一些,就像雨绣,不经意间的那份活力与朝气,是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
诗中说:万里归来年愈少,此心安处即吾乡。
真好。
……
第五十七章.蛇与捕蛇人
而另一边,朱护法与胡庸两人,仍旧在谋划着。
只不过此时朱护法的脸色显然很不好看,就像一头肥头大耳的硕鼠,即便低眉垂眼,掩饰了眼中的贪婪面上的狡诈,也依旧外露着尖利的牙。
“胡庸!”朱护法沉着一张脸,“你给我说说,这到底算个什么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护法息怒。”胡庸心里有些发怵,他实在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朱护法都将诱魔香拿出来了,结果那丫头,居然跟个没事人似的。
难不成那书上的东西,她根本没练过?
怎么可能?不练弄这种书来做什么?这又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更令他怒火中烧的是,曲明露为什么会突然站出来?
而且言语之间,总感觉有袒护他们的意思。
他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瞄了朱护法一眼,一张脸孔铁青。
可恨,现在朱护法也在气头上,要是朱护法都不帮自己,那自己可就真的完了。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他的额头渐渐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怎么了?”朱护法冷冷地瞪着他,“刑大执事那头在问我要人,邪道修士,人呢?”
“我告诉你,三天之内,不给出一个交代,你就等着去荒牢山吧!没人能保得住你!”
“是,是,是!”胡庸慌忙道,“三日之内,胡某一定给出一个交代!”
朱护法这才冷哼一声拂袖走了。
对于朱护法而言,这胡庸虽然跟了自己不少年,但这种时候,如果真的保不住,舍弃了就舍弃了,免得惹火烧身。
不过姓方的那小子还真是,这样都没整死他,命还真是够硬的。
……
朱护法离开以后,胡庸才敢抬起头,他看着朱护法离开的方向,心情有些七上八下。
他一生中,还从未遭遇过这么大的麻烦。
以前虽然他也得罪过一些人,但有朱护法,和这些执事、客卿的交情在,只有他动别人,还没有别人动得了他的。
而这一次,也分明只是整一个刚入谷的木符弟子,又不是去踢什么铁板。
而且自己还做足了准备,能查的全部都查了个明白,甚至最后还请朱护法帮忙,一个小小的木符弟子,怎么可能斗得过这么多人?
为什么事情最终竟会闹到这步田地?
曲明露!自从曲明露开口了以后,整个事情就像遭遇了一个转折点!
要不是当时曲明露有意袒护,怎么可能这样?
他心里恨得直欲发狂,可是,他发现除了恨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玉符弟子,而且是召南台秦长老的爱徒。
仙根绝佳,天赋极高,今后有望进入十大弟子之列的天才。
自己就算混到了个管事,有朱护法撑腰,对于曲明露这样的人,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为什么?那姓方的小子,只不过是个刚入谷的弟子,为什么会有玉符弟子帮他?
攀上了这样的高枝,只要曲明露不身陨,今后步步高升,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如果曲明露今后能够进入十大弟子之列,那可当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心中嫉妒得发狂。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在谷里呆了这么多年,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也没有这样的好事降临在自己头上?
可恨,可恨!简直可恨!
但他现在,再怎么恨,再怎么怒,也只能将目光盯在底下,找底下的人撒气。
找不到邪道修士,自己想办法“造”几个?
正好自己手头还剩下一点烧掉邪道功法书的那些残渣,如果利用一下,倒也不是不能让人身上冒那么点儿邪气。
这种事情,只要自己打点好,刑大执事也不会过于追究是不是真的,只要大家面子上过得去,这件事情也就得过且过了。
这件事情风头过去了,以后朱护法罩着自己,自己也不至于会怕了那姓方的小子。
如今朱护法也记恨上了他,到时候再找机会对付他,一个下乘境的小子,曲明露也不可能成天看着他。
有的是办法。
只是邪道修士这种事情,找谁来顶呢?
他双眼眯了起来。
只是,他苦心盘算着这些,却丝毫没有意识到,毒蛇出没得太频繁,捕蛇人也该动了。
……
阳光照进繁华盛开的花园。
道路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各式花卉,姹紫嫣红,星星点点,似乎都是极为名贵。
中央有座小亭,亭角的青铜小炉中燃着一小撮香草叶卷成的香线,一缕淡淡的青烟从炉中透出。
圆桌上热着一壶不知名的花瓣冲泡的花茶,花香合着香草的味道,令人志醒神凝。
身着绿衣的侍女侍立一旁,细致地将茶倒好。
红衣女子坐在桌前,面若桃李,却是冷若冰霜的模样。
就在刚才,曲明露与她议论了一些事情。
对于路瑾玄来说,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够姑息的,不过对于她来说,倒并不是出于同情。
她并不同情弱小,而是出于对宗门的考虑。
弟子、执事、护法都沉迷于酒色,这会大大降低宗门的实力。
更不用说,其中还有不少仙根还算不错的铜符弟子,如果沉溺在这里头而荒废了修行,那么今后世安谷的中层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甚至今后会不会对一些高层造成影响也未可知。
要知道这片世外修真之地可不像世俗,这里可不是一片太平的。
恰恰相反,这里危机四伏,不止要应对妖兽,还要提防其他宗门,甚至还有邪道修士。
否则为什么人人都以实力为重,人人都想着往上爬?
就在前一阵,荒牢山那边遭受妖兽袭击,就死了不少人。
更不用说世安谷跟周边一些其他宗门也有不小的摩擦,甚至有一些完全是世仇。
一旦世安谷积弱,多的是人想打进来,将世安谷的一切瓜分掉,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只不过这件事情,放到以前实在是不太好管,这里头水很深,牵扯也很多。
大家都是有后台的,牵扯的多了,自然就很难办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谁动这件事情,就等于将这一大堆的麻烦都揽在了身上。
矛头全都会指向他。
所以路瑾玄自己虽然想做,但不太好做这件事情,也没有由头。
而现在正好有这么一个机会,对胡庸等人动刀的机会,即便是借别的由头,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如果抛开其他利益的纠葛,对付胡庸,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胡庸,既然你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我了。
“绿华。”她抿了一口杯中香茗,仿佛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吩咐身边那名绿衣侍女道,“去告诉凤儿和凰儿,给她们三天时间处理胡庸。”
第五十八章.历练
两日后。
世安谷一处隐秘的角落,胡庸有一处住所。
这地方不大,也就是几间木屋子,还有一些炼制丹药等物的器具与一些刑具。
这里是专门用来做他的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的,很少有人知道。
胡庸此时面目阴沉,在他的身边,是一小队心腹的木符弟子。
“胡管事,人已经带到了。”一名心腹前来汇报。
很快,只见两个人被五花大绑着,用黑布蒙着眼睛,塞住了嘴巴,扔在地上。
从穿着来看,似乎是两名铁钥弟子。
塞住嘴的布被扯开,两人恐慌起来。
“这里是哪?你们带我来这做什么?”
“药带来了么?”胡庸冷冷地询问着,他的眼中,带着一抹狰狞和疯狂。
脸上却依旧留着笑意,他们逼我的,可不要怪我!
“胡管事。”两名心腹,分别呈上来两碗汤药,汤药里头,隐隐往外冒着些黑气。
他特地留下的那些黑灰,花了大代价请人制成这两碗汤药,服用下去,只要用灵力探查,立即就能在两人体内检查到邪道功法的气息。
虽然效果只能维持两三天,但是足够了!
“喂他们服下去。”
“是。”
胡庸一声令下,几名心腹立即按住那两人,有的人捏住嘴巴,有的人擒住手臂,像填鸭子一般将汤药往喉咙里灌。
胡庸的脸色愈发地沉了,无论如何,这回总归是有个交代了。
“胡庸,你不得好死!”
“你该千刀万剐!”
两人高叫着,哀嚎着,胡庸对此充耳不闻。
类似的事情,他也不止做过一两次了。
什么不得好死?什么千刀万剐?谁动得了自己?
谁敢动?
刑大执事也不过是要个交代而已,自己给他交代。
足够了!
方勉,你给我等着,给我等着!
总有一天,不止是方勉,还有曲明露,高高在上的以为很了不起么!
别让我胡庸逮着机会,否则玉符弟子也一样给你拽下来!
他面目狰狞。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站在胡庸身后的心腹,却是不动声色地朝着后方退去。
胡管事啊胡管事,识时务者为俊杰,对不住了。
那人忽然一咬牙,猛地朝后方跑去,从怀中抽出一个信号桶,一缕信号弹拖出长长的焰尾,射入空中。
一边疯狂往外跑去,一边大喊起来:“胡庸窝藏邪道修士!胡庸窝藏邪道修士!”
“胡庸窝藏邪道修士!”
胡庸一个哆嗦,几乎心脏骤停。
这一刻,他的心情就好像还没等进入天堂,便已经坠入地狱。
他完全想不通,有人居然在这个时候背叛了自己,还是自己亲手栽培的心腹,为什么?
他想到逃跑,但还未等他有任何动作,一大队执竟堂弟子已经冲了进来。
下一刻,一道道似金非金的绳索,如同一条条金龙,从四面八方飞缠上来,将胡庸整个捆得严严实实。
胡庸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像是大冬天坠入冰冷的冰窟之中,浑身寒意直入骨髓。
到底是谁?是谁要对付自己?
他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自己头顶上那么多保护伞、护身符罩着,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种事情,事先他竟没有得到半点风声?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他内心狂吼着。
“将所有人全部拿下,押入幽风涧!”一道声音厉喝道。
“是!”
……
而另一边,朱护法此时正在喝酒。
忽然有心腹进来,在他耳边耳语了两句。
朱护法只是面色平静,似乎早有所料。
“去,将所有与胡庸有关的人,全部给我抓起来。”
“是。”
壁虎在遇到危险时,会弄断自己的尾巴,老鼠嘛,也同样情有可原。
他一双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
胡庸,既然是上头有人要你死,那就怪不得朱某人了。
你自己这么不聪明,死了就死了,虽然幽风涧幽风蚀骨,到了黄泉也别怪我老朱心狠手辣才是。
要怪,你就怪他们好了。
……
墙倒众人推。
胡庸被押入幽风涧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瞬间就在整个世安谷传开了。
而两名铁钥弟子,也在被验明身份之后送了回来,算是虚惊一场。
而胡庸心腹的指认,与其供认的罪状,已经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
今天一天,方勉都在听着宁师弟他们议论。
大家的心情都很畅快,仿佛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而对于方勉而言,这就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
否极泰来,有的人得到这个卦象,起死回生,物极必反。
有的人得到这个卦象,却是一落到底,万劫不复。
“胡庸啊胡庸,你就好好到幽风涧去想清楚这个道理吧。”方勉长吐了一口浊气。
他只是有些惊异于玉符弟子办事的效率,就像是电光火石之间,迅雷不及掩耳。
等反应过来,所有事情都已经办完了。
这是自然,这些玉符弟子,大都抓紧了时间修炼与提升实力,这种琐事,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雷霆手段,谁乐意在这种事情上纠结半天?
自己等人,虽然经历了许多磨难,但在这样一件事中,应该只能算是贡献了一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力量吧。
不过自己的修为也提升了,形势也慢慢变好了起来,大家都在成长,包括自己。
今后也许能做到更多的事情。
……
夜晚,田野间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草丛间的虫鸣声。
甫田园的铁钥弟子们,也结束了一天的忙碌。
女生们在田垄间嬉笑打闹着,男子们坐在水渠边休憩。
对于所有铁钥弟子而言,胡庸的倒台,也是一件万分值得欢庆的事情。
此时绿草混杂着泥土的清香,夜风习习,仿佛一个调皮的精灵,拨乱扬起的发丝。
星朗月疏,星河闪耀,一如天上的街市,向人间展开繁华的一角。
方勉坐在水渠边,清凉的流水浸过脚踝,濯去足间的泥污。
他仰起头,望着天空的繁星,来世安谷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也不知下桥集的大家,还有爹娘过得怎么样呢?
希望不要为自己担心吧。
“师兄!”这个时候,曹倾戈跑上前来,在方勉肩头打了一下。
“曹师妹有什么事么?”
“你说以咱们现在的修为,是不是可以出去闯荡闯荡,历练历练了?”她一双杏眸眺望着远方的重山,眼中充满了憧憬与期待。
大家的麻烦都解决了,胡庸也不在了,她的内心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撒丫子狂奔起来。
“曹师妹想出去历练么?”方勉微笑看着她,这姑娘总是这么无忧无虑地,又充满干劲。
第五十九章.商道
“当然。”曹倾戈理所当然地道,“师兄不觉得,学了一身本事,就应该要有用武的地方吗?”
“行侠仗义,匡扶正道?”方勉问道。
“那也好啊!”曹倾戈眸子一亮,就好像天空亮起的星辰,“师兄,你说咱们出山去,就用这一身所学,行侠仗义,匡扶正道怎么样?”
的确,于世安谷内来说,胡庸的事情解决了,谷内应该也能消停好一阵子了。
不过对于曹倾戈来说,实在有些按捺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啦,沈玥的事情,她又没怎么参与,每每听到三人在长老面前,意气风发,挥剑斩魔的事情,一边心中豪气陡生,又一边后悔自己没有参与。
“现在外出不太合适吧?”宁静思有些迟疑,他内心仍旧有些担忧,虽然胡庸是倒台了,但暗中盯着大家的眼睛可依旧不会少。
反而更多了。
“依老夫看,这倒不用担心。”旁边的李涯抚须沉声道,“宁师兄忘了是怎么送林师姐出谷的了?”
“对啊!”宁静思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那咱们出去历练么?”
“说起这个,我倒是还有一件事情要与你们商量。”方勉想起先前与林师妹说过的那些话,现在大家的麻烦都已经解决了,方勉觉得,自己可以入手去做这件事情了。
当然,还得问问大家的意见,如果大家能够一起,自然是更好,毕竟这种事情,首先就缺乏人手。
“师兄,这是好事啊!”听完方勉的叙述,李涯第一个赞同。
而对于其他人来说,大家都是出身草莽,无依无靠,也许正因为此,才会团聚在这里。
因此也更能深刻体会方勉的这种心思。
更不用说,朱护法那些人,现在早已经记恨上了方师兄和大家,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如今都在世安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迟早会想办法来对付自己等人的。
因此也需要更大的力量来与其抗衡。
至少他们是这么想的。
修真的路上,永远都不会平坦的,这片修真界也并不平静。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地方,大家可以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共同经历风霜雨雪,搀扶着走下去,的确令人神往。
宁静思有些疑惑方勉为什么会忽然提到这件事情,但很快便想明白了:“方师兄的意思是不是咱们可以将这件事情,和历练结合在一起?”
方勉点了点头。
“方师兄。”宁静思有些疑惑地看着方勉,“我们可以追求物力和钱财吗?”
要知道方师兄教大家的,一直就是不要去追求这些东西。
可是要做成方师兄说的事情,恐怕少不了人力、物力和财力。
虽然方师兄所说的事情是一件好事,能够帮助许许多多的人,但是这不是和方师兄先前所说的不符合了么?
既然提出了这件事情,方勉明白,大家会有这方面的疑惑。
事实上,在世安谷经历了这许许多多的事情,让他也做出了许许多多的反思。
修行之人不追求利益,可要做的事情,又需要这些东西才能达到,怎么办呢?
这不冲突么?
方勉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发现,也并不冲突。
方勉没有解释其他的,只是给他们讲了一个陶朱公范蠡的故事。
相传范蠡助越王勾践实现霸业之后,功成身退,而后从商,开始了后半生的经商生涯。
三次致富,又三次散尽家财,在这过程中,他所传承的道家思想,也在他不断的实践、与事业不断成功的基础上广为传播,这便是后世著名的黄老之学。
方勉讲述完,这才道:“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职业,我只是觉得,每一种职业,都可以在‘道’中实现它的价值。”
“我们也要在各种各样的实践中,告诉大家,我们学的东西是有价值的,我们这样的做法是值得学习的,这样大家才会乐意来学,才会乐意支持我们,不是么?”
“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追求,而是专心实践?”宁静思恍然道。
“正是如此。”方勉点了点头,“实践自己的道,同时又可以帮助他人,最终,又造福了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方勉打算效仿陶朱公,用自身所学来经商。
这个时代经商,可不比前世有各种物流,所以势必要去到许许多多的地方,行侠仗义,匡扶正道,也就同样可为了。
在其他人里头,方勉觉得宁师弟出身在世家,也许能够见多识广一点。
所以打算暂且和宁师弟一起,先去市集上瞧瞧,思忖思忖如何实践,将这些事情做开,然后其他人愿意加入的也可以加入。
方勉心中思忖,自己打算着手做的,是一些世俗之人都以为庸碌的事情,却又实打实地在修行之中。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方勉觉得陶渊明先生的诗,倒真是贴合此时心意了。
“哥。”张雨绣倒是有些担心方勉做生意缺钱,塞了一些木钱在方勉口袋里。
沈玥见状,也毫不犹豫地拿出存下来的五六枚木钱。
宁静思自然也不含糊,他支持方勉,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在这世安谷,能够交心的人实在太少。
“你们这?”方勉哭笑不得道,“就不怕我亏了么?”
要知道自己只是去实践的,不是去赚钱的。
实践是什么意思?就是还没试过,是成是败谁也不知道。
“怕什么?”张雨绣大气地道,“咱们在这里,有的吃,有的穿,自己也能赚到钱。”
“就是。”沈玥也毫不犹豫,反倒因为能够帮到方勉而感到开心,“师兄,你拿去花,咱们都支持你!不用跟咱们客气。”
“嘻嘻嘻。”张雨绣开心地道,“哥,现在咱们是你的小金库啦。”
方勉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方勉也就没有推辞了。
大家稍稍凑了凑,再加上方勉自己存的,差不多有将近三十枚木钱了。
等到了第二天早晨的时候,方勉便与宁静思一起,朝着玉响集出发了。
二十多枚木钱,对于方勉等人来说,虽然算是不少了,但却做不了多大的生意。
究竟能做些什么呢?方勉在集市上搜罗着。
这些炼制法器用的矿物玉石等,自然是不可能的,上回只不过一人买了些便宜的,就去了三十多枚。
不过方勉做生意,毕竟是来实践的,他心中细细思索着,商人是为什么存在的?
《史记·货殖列传》中提到经商的道理:论其有馀不足,则知贵贱。
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财币欲其行如流水。
为什么是这样的呢?《尚书》中说,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
《道德经》中也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也就是说,商道中论其有余不足,是符合天道的,是可以造福于民的。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商人愈发地只想着赚钱了,也就造成了一个奸商的形象。
而方勉,之前也说了,他是来实践的,所以自然要关注一些符合这些道理的事情。
第六十章.符篆
首先是前世所学的古代的知识。
可以观察一下这市集上,什么东西贵,什么东西贱,能不能真的如《史记·货殖列传》中所说的价格低贱的东西,要像买珠玉一样把它们买回来。
而贵的东西,则应该如粪土一样赶紧将它们卖出去。
是不是这样呢?自己能不能在这些事件中实践道呢?
如果能够,方勉觉得,应该也跟上次的历劫差不多,是能够提升修为的。
这样也算是一举多得了。
其次是前世现代的一些认知,一些好的案例,自己可以考虑,这些里头有哪些是符合道理的,也可以运用进去。
只是玉响集可不小,方勉与宁静思两人转了一圈,瞧着这些琳琅满目的商品,也有些眼花缭乱,稍稍一问价格,毕竟是第一次做这些事情,实在是两眼一抹黑。
就在方勉思考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在吆喝。
“符篆啦!上好的符篆,全部便宜卖了,来看看诶!”
方勉循声看去,摊位的主人,是一名十多岁的少年。
摊位上,摆着一些符篆。
“这位师弟,这些符篆怎么卖?”方勉随意地拿起几张问道。
“便宜,一枚木钱。”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十……”
他生怕方勉不买似的:“十五张,都是上好的符篆。”
方勉想了想,这确实有够便宜了,听雨绣她们说,现在臣工崖的弟子,大多数也慢慢学会制符了。
不过这样的价格,应该不赚什么钱才是。
方勉再次询问一番,才得知,原来想要达到在法器上篆刻篆文的程度,需要大量的练习,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制符。
但现在,符篆的需求并不算大,这种东西,修为高的弟子用不上这么低级的符篆,修为低的弟子,现在还呆在谷内没出门呢。
这就造成了最近符篆的价格愈发便宜起来。
而且方勉知道,这种情况恐怕得维持很长一段时间,那么很快,这些弟子就会陷入一个窘境。
那就是要练习篆文就必须画符,而画好了符,又没地方卖,只花钱,不赚钱,大家手头都会越来越拮据。
这些低级符篆却只能屯在手上烂掉,全都浪费了。
其实不仅仅只是符篆,方勉还看到了一些比较低级的药膏等物,都是今年入谷的新弟子制作的。
这些东西很便宜,也有效用,但是在谷内需求太少了。
方勉此时看向一旁的宁静思:“宁师弟,这些符篆,真的一点用武之地都没有么?”
宁静思摇了摇头:“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谷内基本上没多少人需求这种东西。”
“谷内没有。”方勉稍作思索,“那谷外呢?”
“谷外?”宁静思愣了愣,如果是谷外,倒是确实有人需求。
他向方勉解释了一番,比如说一些修为低的散修,修为不高,却成天在外头摸爬滚打,经常会买些符篆防身。
但在外头,符篆卖得好像还不便宜。
方勉心中恍然,这样的话,自己如果把这些符篆收下来,倒是能够卖给他们便宜的符篆。
只不过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赚钱的法子,一来一去的,浪费时间不说,以方勉的修为,干点什么都比这赚钱。
如果想靠这个来赚钱,就得把符篆的价格抬高,这样的话,人家还不如去市集买呢。
方勉也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正在方勉沉思间,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那名卖符篆的弟子,连忙收了摊儿,立即朝着那个方向过去了。
“怎么回事?”方勉两人有些好奇地跟了上去。
所有人都围在了一家店铺外头。
“那边是做什么去了?”方勉连忙拉上一个路人询问起来。
“是董家的店。”旁边一人叹气道,“结果自从董小姐来了以后,把集市上好多紧俏的东西都买断了,比如墨金砂,还有妖丹什么的。”
“大家需要这些材料,绝大部分都只能上她那儿买。”
方勉朝里头一瞅,只见几个小厮在店内整理着货物,一名管事的吆喝着:“一个个来,排好队。”
“小姐,如您所料,咱们将价格提高了三倍,但来买这些材料的人,还是络绎不绝。”那名管事的躬身道,“果真如您所说的,现在不少弟子都要用到这些,再怎么样都是供不应求。”
“哼哼!”一个扎着总角小辫,脖子上还围着一抹毛茸茸的银狐围巾的小姑娘,小脸上尽是得意,站在店里,笑得就像只奸计得逞的小狐狸,“那是自然,本小姐发现的商机还能有错?”
“是她?”方勉有些诧异,原来竟是他们几人刚入谷的时候见到的那名姓董的小姑娘,看样子也就八九岁的模样。
方勉在一旁看着,来的人很多,但店里的材料也并不够,方勉也不禁咋舌,还好自己等人都是刚刚修行,很多材料还用不上。
这小姑娘也真是。
他却是没上前凑热闹,而是在心中细细算起卦来。
最终得了个观卦变大壮卦。
观卦,对于这小姑娘来说应该是个吉卦。
象曰:卦遇蓬花旱逢河,生意买卖利息多,婚姻自有人来助,出门永不受折磨。
卦爻有言:童观,小人无咎,君子吝。
意思是像幼稚的儿童一样观察事物,这是小人之道,君子不应该这样。
从卦象来看是吉利的,爻辞也没什么问题,毕竟这是个比较吉利的卦。
也就是说,这位董小姑娘暂时应该都很吉利。
而大壮卦也是个很吉利的卦象。
方勉微微咋舌,这小姑娘福缘有些高啊,都是吉卦。
但是,大壮卦主卦是天,特性是强健,客卦是雷,在于运动,代表新生事物。
以卦象来看,强大的主方是能够随意摆布客方的。
而“大壮”也有过于强壮的意思,过于强大,就很可能滥用自己的力量,很容易带来麻烦。
物极必反、盛极而衰,就是这样一个变化过程。
想到这里,方勉忽然一楞。
是啊,童观,小人无咎,君子吝。
像儿童一样观察事物,这是小人之道,君子不应该这样。
这样的小人之道,自然会造成盛极而衰的局面。
古人云,以人为镜,可以正衣冠。
看到了董月白的做法,方勉却是眼前明朗起来,也许,自己应该坚定自己的做法。
要不,自己就用手上的这些钱,帮帮那些符篆卖不出去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