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又一夜
回到杂工队的玉紫,一整天的心都是火热的。
她实在是太渴望拥有刀币了。父女俩现在身无分文,玉紫真是担心,一场小病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可是,一直等了三天,玉紫望穿了双眼,都没有看到有剑客再来召她。
她不知道,那一天她刚刚离去,白脸剑客便领着一个贤士前来。
那贤士冲着歌婢郑少姬唾骂了一顿后,他告诉众人:字,是圣人得苍天之意创造出来的。它是高贵的,神圣的。杂工中的那个小儿,居然把这么高贵神圣的字,当商品一样标价,那是亵渎鬼神的行为。就让上天去惩罚那小儿,众人不可再理会他。
于是,玉紫安静了。
她又回到了以前那种走走停停,四张搜寻着野菜的日子。
又到了晚上。
天,有点黑,数点星星点缀在天宇,没有月亮的相伴,它们显得特别遥远和寂寞。
吃了一顿商队提供的大杂烩后,玉紫打着火把,在营地旁慢慢转悠起来。
她听到了青蛙的叫声。
青蛙啊,要是能逮到几只,那她就可解一解嘴馋了。
青蛙的叫声,在黑夜中是此起彼伏,可是每当玉紫用火把一照,留给她的,便是一只闪电般纵跃而逝的蛙影。
走了五六百步后,玉紫听得前方,传来了十分精楚的哇鸣声。
那声音,是从一片树林后传来的。
玉紫举着火把,朝树林中瞅了瞅,见这树林稀疏,草也长得疏疏落落的,这才提步向里面走去。
她走得很慢,很小心。现在是夏天,是蛇活动的季节,她可不想为了一顿肉食,弄得自己中了蛇毒。
进入树林五十步后,玉紫的身后,众人的嘻笑声,吵闹声,便似少了一半。
哇鸣声更加响亮了。
玉紫又向前走去。
当她再走出十步后,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条小小的,一米宽的小溪。这溪水有点浊。
玉紫把火把朝地上一垂,细细地瞅向这小溪,她咽了一下口水,暗暗想道:要是有鱼就好了,这么浅的水,我一定逮得到!
就在她低头傻笑时,突然,她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对鼓鼓的呆怔的眼睛。
定睛一瞧,啊,是一只青蛙!
这只青蛙可真够背的,想是它休息得好好的,突然眼前出现了一道强光。要知道,青蛙这动物,只要眼睛被强光直射,它就傻了,就不动了。
玉紫大喜,她连忙蹲下来,把那一动不动的青蛙抓到手心中。青蛙的皮,软软的尽疙瘩,又凉凉的,抓到手心很不舒服。可玉紫还是很高兴地把它捂在袖袋里。
这时的她,真切地明白了守株待兔是怎么回事。自从意外地逮到一只青蛙后,她总是突然间将火把朝身后一甩,然后手臂僵着,一动不动,然后再慢慢回头,看看有没有青蛙,再次被她闪住!
当然,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玉紫绕着小溪转了一圈后,却是再无收获。而她时不时地一抬头,看到那黑压压的树林深处,不免有点胆寒。
一咬牙,玉紫转过身,朝着营地走回。
她才走出十步。
一阵马嘶声中,她听得一个凄厉地高喝声传来,“遇匪盗!是盗跨,是盗跨来了!”
“天邪!是盗跨。。。。。。”
惊惶的嘶叫声中,是一阵阵马嘶声,叫喊声,隐隐的,还有百来人同时大笑的声音。
玉紫望着突然变得明亮之极,火光点点的树林外。她压抑着砰砰急跳的心脏,垂着手头的火把,来到一处地势较矮,又无树木的地方蹲下,连烧带扯,把附近一二米的草都扯去,料到不会有蛇隐藏后,玉紫把火把熄灭了。
天空,黑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玉紫瞪大眼,一瞬不瞬地倾听着外面的呐喊,哭叫,马嘶声。
父亲,父亲不知怎么样了?以他的性格,就算睡在这般偏远靠近树林的地方,看到盗匪来了,也一定会冲上去拼命吧?
自己帮不了他,只能不添乱了。
黑暗中,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玉紫,睁大眼,倾听着离她不过五六百步的地方,不断传来一声声惨叫。
这些惨叫声中,时不时地夹杂着一两声玉紫所熟悉的。
玉紫咬着牙,心悬成一线,双手不知不觉中合什,暗暗求道:苍天啊,山神啊,水神啊,你们千万要保佑父亲,保偌他不受伤害。千万千万,求你们了。
外面的嘶喝声,呼喝声,惨叫声,越来越多,越来越混乱。
隐隐的,她听得十几个声音同时高呼:“保护货物!保护蛮君!保护公子出!”
这些声音中,夹着女子的尖叫和哭泣声。
又过了一会,几个响亮的男子声同时响起,“我等愿奉上二列美姬,五车绵缎于跨君!”
这个叫声一出,打杀声渐渐转小。
不一会,一个粗豪,中气浑厚的男子声远远传来。那人的声音虽然无比响亮,可一来玉紫隔得太远,二来那声音夹着她听不懂的俚音。所以她侧耳倾听了半天,也不知道那人说的是什么。
不过,那人的声音一落地,营地便变得安静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大笑声响起,大笑声,呼啸声中,有马蹄声在远去。
又过了一刻钟,马蹄声不再可见。玉紫听得几个声音同时高喝,“圈好牛马,圈好牛马!”
听到这里,玉紫明白了:盗匪们走了。
她连忙站了起来,向外面走去。
当她走出树林时,营地上,到处都是腾腾的火把,以及惨叫声,呻吟声。一个剑客的厉喝声令得她的心一惊,“伤得重的,弃了!”
这喝声一出,那惨叫声和呻吟声,少了大半。可是,紧接而来的,却是苦苦泣求的声音。
玉紫急急地冲向人群。
她的父亲,不会也伤得重吧。
她一冲入人群,便看到一队队身穿竹甲,脸上身上血迹斑斑的剑客,正挨个挨个地寻找着。每当看到断手断脚,或伤及脏腑的杂工和剑客,便是两个人上前,把他们拖到右侧的一个火堆前。
那火堆前,站了十数个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地盯着重伤者的剑客。
玉紫踉踉跄跄地冲向那火堆。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哭喊道:“玉,我的儿,你在哪里?”
这声音?玉紫惊喜地回过头去。在看到那个半身是血,披散着头发到处寻找自己的矮小人影时,玉紫高声叫道:“父亲,是我,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她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哭叫出声。她的父亲,还能跑能跳,还在寻找她,他一定没有被伤到!
第二十三章 亚的命令
玉紫冲向父亲。
看到玉紫安然无恙,全身上下连个泥印汗迹也没有。宫傻呼呼地咧着嘴,笑了起来。
宫的脸上又是血块又是泪水和汗水,再加上满脸皱纹,这一笑,那脸上沟沟壑壑,红红白白,在火焰中,当真如鬼似魅般难看。
可是,对上父亲这个笑容,玉紫却是欢喜得无以复加,她叫道:“父亲,你可有伤着?”
一边说,她一边双手连动,按向宫的双臂双脚和胸腹背部。
宫笑呵呵地站在原地,任由玉紫围着他转来转去,又摸又按的。直到玉紫压抑地欢呼一声,他才得意的笑道:“父十四岁时,便已砍过他人头颅。平生所遇之险,更是不可胜数。这等匪徒,从不放在心上。”
玉紫听到父亲的自吹,格格一笑。她心里欢喜,便笑眯眯地说道:“玉只是担心我父自擅武勇,冲上去与匪徒博命。”
宫嘴角一扁,笑了笑,“蛮君,区区一蛮夷。父不会为这等主人博命。”
玉紫一怔。
从宫的嘴里,她听到了他的骄傲,这是一个正统的中原人,对蛮夷小族的轻视和鄙夷,它是发自骨子里的。
第二天,商队照样起程,望着那些被抛在荒原中坐死的杂工和剑客们,玉紫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商队中,包括宫在内,都是欢喜的。在他们看来,占卜可真是淮啊,还真是有惊无险。只是损失了二列(二十个)美婢,五车玉器,这点损失,没有伤到商队的元气。
所有的人,都没有把死亡了的,和受重伤抛弃的五十七人的性命放在眼中。
经过半个月的赶路,商队终于进入了鲁国境内。
一步入鲁国,所有的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鲁国,是天下诸国间,最有名的礼仪之国。这是一个盛产君子的国度,这也是一个人才辈出的国度。
鲁国人对于盗匪极为痛恨,盗匪在这里,根本没有生存空间。
所以,鲁国,是没有盗匪的。
商队众人一放松,便都纵声高歌起来。一时之间,齐腔蛮调,同时响起,大呼小叫,不绝于耳。
饱暖思**,一得到放松,剑客们便替公子出惋惜起那二十个美婢来。
听着众人的议论,玉紫也有点恍惚。这时的人,还真是朝不保夕,那美婢郑少姬,面对她时那般轻慢,高傲,没有想到一转眼,她便成了盗匪手中的玩物。
鲁人崇向古礼,不管是朝堂中的大夫,还是普通的庶民,他们的举止,都透着一份彬彬有礼。
商队走在路上,经常可以看到一个个鲁人,衣袍修洁,帽子戴得周正地摆地摊。
光看他们的表情面容,你还会以为,这些人一个个都是饱学之士呢。哪里会想到,这些只不过是一些衣食难继的庶民?
宫策马走在玉紫身边,看着这一幕,他感慨地说道:“天下诸国,鲁人最是风雅。在鲁国,贵女都识字,庶民也知礼。”
“贵女都识字”?
玉紫抬头看向宫,暗暗想道:原来,别国的贵女,并不一定都识字的。幸好,我的这个身体是鲁国女。
就在玉紫东张西望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宫,你这儿子处事从容,足可称大丈夫。不过他怎地如此瘦小?你何不传授他剑术?”
这是亚的声音。
玉紫一怔,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她对上亚深深凝视的目光。亚的目光,有点奇特,玉紫不由自主地别过头,躲开了他的注目。
宫嘿嘿一笑,回道:“我儿愚笨,却是学不会。”
亚兀自盯着玉紫,见到她在自己的注目中跑得远了,亚咧了咧嘴,缓缓说道:“宫,听得你唤你儿,做‘玉’?我记得,你曾带回一女,颇有艳色,也名玉?”
宫一慌,连忙笑着摇手,回道:“没有此事,没有此事。”
宫说到这里,已镇定起来。他冷着一张脸,朝着亚说道:“我这儿,我还要留着养老呢。亚君若是想要拉人入你队列,还请另外寻找。”
说罢,他策马离去。
宫一走,那黄脸瘦长的汉子策马靠近亚,埋怨道:“亚,怎地突然变得知礼了?宫的儿子,打着你我的名号吓退齐人,你也不去质问质问?”
说到这里,那汉子瞟向玉紫,朝着她连胸带臀地盯了几眼后,他咧着一口黄牙,嘿嘿笑道:“此儿眼清牙白,体态柔软,定有常儿没有的好处。怪不得那几个齐国剑客,到现在还对他念念不忘呢。”
他的声音一落,亚已眉头一皱,沉喝道:“此儿,你们不可擅动!”
黄脸汉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惊问:“亚,你也好男色了?”
亚俊朗的老脸,嗖地一红,他瞪了黄脸汉子一眼,低喝道:“少废话!”
黄脸汉子瞪着双眼,吃吃地说道:“你,你居然面有郝色?你,你何时喜上男色的?”
亚重重一哼,薄怒道:“休得胡说。反正,在回到曾城之前,任何人不能动他!”
说罢,他急急地策马离去。
直到亚走出老远,黄脸汉子还是愕然的,傻傻地看着自家老大。直过了一会,他才捂着脸,呻吟一声,咕嘟道:“别是这二个月忍得太苦吧?亚啊亚,男子刚硬之躯,又怎及得上女儿的美妙?”
宫策马赶上玉紫,见到女儿笑意盈盈,竟然一直跑到商队最前列去了。他刚要叫回女儿,便看到玉紫跑到道旁的鲁农面前,蹲下来问张问西,他暗叹一口气,把亚刚才的一席话,所引起的担忧吞了下去。
玉紫很开心,也很感慨。这种感觉,一踏入这片土地,便时不时地涌现。
望着道旁的普通庶民,这时的她,真有一种回到家乡的快乐。
蹲在一个鲁农前,玉紫指着一个蒙着牛皮的竹筒,好奇地问道:“此中何物?”
“漆也。”
那鲁农笑呵呵地回答着。
漆?
玉紫想了想,便摇了摇头:这东西,在齐国应该也有,不值得带回去。
于是,她指着另一个陶碗,又问道:“此中何物?”
鲁农还没有回答,一个低沉优雅,带着淡淡笑意,动听之极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响起,“这小儿,也是商队中的?鲁语说得如此之好。昔,你且上前,请他过来见我。”
第二十四章 公子出
事实上,那人的声音如此动听,玉紫听在耳中,不由自主地转过头,顺声看去。一个身穿上裳下襦的深衣,头戴帽子的武士来到玉紫身边,只见他微微躬身,双手一叉,极为有礼而客气地说道:“小儿,我家公子有请。”
玉紫本是商队中人,又是地位低下的杂工,这武士这一礼,施得她都不自在了。她连忙回头,站起,叉手还礼,“敢不从命?”
她这话一吐出,那武士马上问道:“小儿吐字颇雅,你识字?”
不等玉紫回答,那武士已领着她,来到十步远的马车前,朝马车主人说道:“公子,此儿便是那以字卖钱之人。”做庶民杂工打扮的,只有玉紫一人识字,因此这剑客问也不必问。
玉紫脸有点红,她连忙声音一提,解释道:“小人衣食难继,手不可缚鸡,舞不得刀剑,家父也已年迈,便想用胸中所学换取钱币。”
马车中一阵沉默。
接着,车帘晃动的声音传来。
一个青年公子的面容呈现在玉紫面前。
这是一个俊美,气质高华的贵介公子。
玉紫只来及产生这一感觉。因为,在对方那淡淡的,略带嘲讽的笑容,在那逼人的华贵下,她竟是反射性地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平生第一次,玉紫有了一种身为小人物的自卑!对方如云如月,贵气凌人,竟让她感觉到自身无比的渺小,以及市侩。
玉紫深吸了一口气,把砰砰乱跳,又是惶恐又是渴望得到对方认可的心思压了下去。
这,应该便是公子出吧?
公子出静静地看着玉紫,他笑了笑,淡淡地说道:“若胸中真有所学,可附之权贵,可求之店肆。根本无需为衣食担忧。”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平静地说道:“君非贵族!”
只有四个字,可这四个字,却令得玉紫的脸一阵火红。
这是一种最直接的否认。说这话的人,甚至不是带着嘲讽说的,他只是宣布一个事实。
这一刻,玉紫突然觉得,自己虽是个穿越者,却远远比不上本尊。若是那个鲁娇娇的本尊在此,她一定可以应对从容。她的身上,一定有一种贵族气质,可以令眼前这个公子出正眼相看。
玉紫深吸了一口气。
她慢慢抬起头来。
只是看了一眼,玉紫便又低下头,她安静地应道:“然,小人并非贵族。只是邻舍贵人日夜诵读,小人学得一二。”
她说到这里,终于鼓足勇气,第三次抬起头来,坚定地看向公子出,道:“公子有何物吩咐小人?”
她这句话,声音有点点高,语气也有点点尖。似乎只有这样,她才有足够的力道面对公子出。
话音一落地,公子出笑了。
他这一笑,优雅又和善,他看着玉紫,道:“闻你鲁语说得甚好,可愿在我身边随侍?”
啊?
在他身边随侍?
有人用我了?
玉紫大喜,她略一沉思,便抬起头,十分认真地问道:“不知公子每月给我多少刀币?”这一瞬间,玉紫在想:我这身体本是鲁国贵女,又与齐国公子有牵扯,真要在公子出身边随侍,这些陈年旧事都有可能扯进来。除非他给了我足够的刀币,否则我不能干。
玉紫更知道,她现在只是因为脏而掩盖了真面目。她现在在杂工中,这种脏不显眼。真到了公子出身边,必会洗得干干净净,那时,她就难掩真面目了。若被人看出是女子身,麻烦会更多。所以,没有足够的利益,随侍这个活,还真不值得干。
公子出眉头一挑,俊美贵气的脸上,再次露出那淡淡的笑容来。而站在公子出旁边的那剑客,已是沉着脸低喝道:“不问责任,只问利益。真是一个匹夫小人!”
这下玉紫可不干了,她抬起头,盯着那剑客朗朗地回道:“我衣食难继,家有老父。当此之时,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君若说我是小人,那我便是小人!”
玉紫这话一出,公子出眉头一挑,他的嘴角向上一扬,双手一拊,道:“拿刀币来。”
“然。”
一个剑客向玉紫走来。
他的手里端着一个木制托盘,上面黄灿灿的一大堆刀币。
玉紫只是看了一眼,便转回了头。
公子出看在眼里。他接过托盘,送到玉紫面前,道:“赐给你这小儿。”他身为一公子,亲自把这钱币送到玉紫面前,似乎都没有注意到,眼前这小儿,是个又脏又土的庶民。
玉紫没有接,她抬头看向公子出,问道:“君不用我?”
公子出笑着点了点头。
玉紫把托盘慢慢推回,她朝着公子出眨了眨眼,笑得极为灿烂地说道:“无功不敢受禄。”
说罢,她朝着公子出深深一礼,退了出去。
公子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无所谓的笑了笑,顺手把托盘递给身边的人。倒是他身边那剑客说道:“这小儿,虽重利益,偶尔吐出的话,实有文采,进退处事,也还从容。”
玉紫一直退得远了,直到公子出的马车,已经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她才吐出一口气,伸袖拭了拭额头,嘀咕道:“这种贵人,就算一句话不说,可那气势便可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的心,到了现在,还在砰砰地急跳。玉紫看着远方的山峦,暗暗想道:这些正牌的贵族,居然一眼便可以看出,我这人是冒牌货。这样对我不利的,以后,我要学一学了。
隐隐的,玉紫发现,自己的心,是有着怅然若失的。面对公子出,有那么一片刻,她甚至想向他展现自己最美最好的一面。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当玉紫多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后,便把公子出抛到了脑后,又开始寻思着,要怎么才能赚到刀币。
一阵马蹄声传来。
宫来到玉紫身边,朝公子出的马车看了一眼后,担忧地问向玉紫,“怎么会被公子出相召?”
玉紫回道:“儿鲁语说得好,公子出便召我一见,见我后,又不中意了。”
宫吁了一口气,笑得很欢:“我儿安好便妥。”
“恩。”玉紫大力地点了点头,灿烂地一笑,她看向远方的山恋,对自己也对父亲说道:“天无绝人之路。”
宫呵呵直笑,满足地说道:“我的儿,出口便是华章。”
与关爱自己的父亲在一起,总是快乐而轻松的。玉紫与父亲聊了两句后,又跑到路旁,与鲁农们交谈起来。
在这种走走停停中,又是一天过去了。
第二十五章 车印
昨晚来了一场大雨。
照样,在公子出领着众人跳了一场避邪之舞,又被热腾腾的火焰烘了一晚后,众人都是安然无恙。
直到这一次,玉紫才发现,原来每辆驴车的车辕下面,底座上,绑上干树枝,为了便是这一刻。
一大早,东方的太阳,刚刚冒出半个头,玉紫便起来了。
她洗漱过后,便在草地上走动着。
这草地上,到处是牛的蹄印和牛屎,看来,这里靠近一个城邦啊。
而草地上印痕最多的,却是车辆的压痕。
玉紫已经知道,这一个商队,运送的是齐国的桑麻绵缎等纺织品。
所以,这些压痕多数很轻。
玉紫一边看,一边低低叹息:可以吃的野菜是有不少,可是都需要大量的油煎炒才香,不放油的话,弄出来也是猪食。
她低着头,信步在草地上走着,不知不觉中,来到一大堆车轮压印当中。
突然,玉紫停下了脚步。
她歪着头,细细地瞅着几个压印。奇怪了,往日她寻找食物,天天看到这些车印,可这种压印,直到今天才看到哦。
难不成,昨天晚上,有人悄悄给车队送了新货过来?
这些压印很深,比一般的车印要深得多。莫不,那送来的是石头?或者,黄金?
玉紫想到黄金两字,哗哗的口水向外直渗。
她咽了一口口水,围着那车印转了几圈,发现它是一辆极为普通的驴车的压印。
以她的眼力,也只能看到这一点。玉紫笑了笑,转移了视线。
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喝道:“小儿,你在此做甚?”
玉紫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她便对上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前方百步处的草地上,长着一棵孤零零的榕树。榕叶亭亭如盖,树干有两人合抱那么粗。
在东方刚刚升起的朝阳中,那根榕树,独自生长着辽阔的草原上,如此寂寞,如此孤傲,如此不凡,便如,那个坐在它下面的白衣公子。
朝阳中,公子出俊美高贵的脸,在这一刻显出无比的落寞,他正低着头,缓缓擦拭着手中的宝剑。他那精雕细琢出来的五官,在红灿灿的阳光照耀下,显得华光四射。
而站在公子出旁边的几个剑客,便是玉紫昨日所看到的。
玉紫迅速地收回视线,看向那问话的剑客,叉手道:“无意经过,实有冒犯,小人马上离开。”
说罢,她向后退去。
她刚退出五步,公子出那清雅舒缓的叫声传来,“小儿,过来一述。”
玉紫低头,恭敬地应道:“诺。”
她提步向公子出走去。
离公子出还在五步远时,她便站定了——这些,是她昨晚询问父亲后,所知道的一些礼节。
玉紫朝着公子出深深一礼,唤道:“小人见过公子。”
“无需多礼,近前来。”
“诺。”
玉紫试探地踏上铺在地上的绵缎,见没有人制止,她便来到公子出身前,然后,在他对面的塌上跪坐下。
公子出把擦拭一新的长剑还鞘后,抬头看向玉紫。
他的双眼是那么明亮。可是,纵使那眼神是带着笑的,笑容中,却总有一种嘲讽。
玉紫与他对了一眼,便低下头来。
一个剑客上前,在玉紫面前放上一个几,然后,在几上摆了一个四方青樽。他提着一瓮酒,把青色的酒水,‘汩汩’地倒入樽中。
酒樽一满,那剑客退后。
公子出伸出修长洁白的手指,握上他面前的酒樽,朝着玉紫一晃,清声说道:“小儿,与我饮一樽。”
“诺。”
玉紫轻抿了一口酒,马上发现,这酒水极淡,极酸,隐有甘甜味。一点也不好喝。
这时,公子出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日头刚出,便见小儿低头行于草原中,却不知所寻何物?”
玉紫依然低着头,她不敢看他。只要一对上他的容颜,她的小心肝,便被人家的贵气慑得砰砰乱跳。这样很没有面子,玉紫不喜欢。
低着头,玉紫恭敬地回道:“只是想寻得一些吃食。”
“吃食?”
公子出明显的怔住了。
他盯着玉紫,半晌半晌,才低低叹道:“民生,如此多艰乎?”
听到公子出这句话,一剑客上前,便准备告诉主子,商队是提供食物的,而且管饱。
就在这时,玉紫嘴一扬,摇头道:“我父能动,身怀武勇,我亦能动,还识得字。只要努力,还是能衣食周全的。是小人心不甘,想觅得美食。”
公子出眉头一扬,薄唇一扯,笑了起来,“原来是一个不甘贫贱的小儿!”
他又问道:“觅了一晨,可有所得?”
玉紫摇头,笑道:“无所得。”
就在她抬头际,看到对面的男人有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那俊美高贵的面容上,依然挂着淡淡的冷意。他对她的态度,虽然温和,却是一种天生高贵的人,对与自己等级差了太多的庶民的温和。
不知怎么地,玉紫有点不高兴了。同时,她敏锐的直觉,也令得她想把话说出来。
于是,玉紫笑了笑,很是随意地说道:“没有觅到美食,倒是注意到车印有些不寻常。”
她抿着唇,轻快地说道:“有一辆驴车,压痕颇深,与小人往日所见的压痕完全不同。”
她这话一落,公子出便睁开眼,静静地盯着她。
他盯着她半晌,突然唇角一扬,笑了,“善!”
“显!”
“在。”
“带二列剑客,速去搜索众驴车!”
“诺!”
“错!”
“在。”
“召集亲卫,护我四周,谨防刺客!”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后,公子出站了起来,他低着头,对着有点愕然,也有点明白的玉紫一抬唇,优雅地说道:“小儿,若真有异常,我赐你五百刀币,如何?”
他俊美的脸上,带着笑,语气中却隐有嘲讽,似是在取笑玉紫的贪财。
玉紫站了起来,叉手一礼,缓缓向后退去。她恭敬地回道:“若真有异常,也是小人无意中发现,算不得为上主分忧,当不得公子之赏!”
同样,她的语气中,也含着一种隐隐的嘲讽。
玉紫说到这里,转身就走。
公子出盯着她离去的身影,微微一晒,他退出塌席,拔剑出鞘。
一剑客瞟了一眼玉紫,摇头道:“小儿无礼!”他的语气中,含有怒意:一个庶民,居然敢嘲讽堂堂公子?
公子出又是一笑,他淡淡地说道:“这个小儿,他是在取笑我啊。见微知著,这是才啊。我有才不用,却想着用五百刀币打发。所以,他才会取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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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公子出的奖励
公子出的声音一落,他身后的那个头戴高冠的贤士,却摇头应道:“公子所言差矣。”
那贤士盯着玉紫远去的背影,不屑地说道:“这种小人,利字当先。他定然是在想着,他的功劳,不止值五百刀币!”
公子出笑了笑,闭上了双眼,“时移世易,民风本已不古。这小儿嘛。。。。。”他嘴角一勾,没有再说下去。
玉紫虽然退出来了,却一直在观察公子出的行动。
当剑客们来到众驴车之前时,众人已经被一一叫醒。因此,他们地举动,便引起了大伙的注意。
玉紫和父亲一起,挤在人群外面,饶有兴趣地看着众剑客一辆一辆驴车的掀开,查看。
驴车很多,约有二十几辆。剑客们是有目的地寻找,动作十分快速。
不过半个小时,一个剑客沉声喝道:“在这!”
嗖嗖嗖嗖!
众剑客长戟一挺,迅速地围上了那驴车。
哗地一声,盖在驴车上的牛皮被掀开,几捆包在麻布下的绸缎扔下后,现出了一大堆黄灿灿的青铜剑和匕首样的短剑!
本来喧嚣之极的人群,瞬时安静下来。
这些青铜剑,与士人们佩在腰间的剑略有不同。普通士人们佩在腰间的剑,略宽,上面雕琢着精美的鸟兽图案。因为要雕琢图案,所以剑面很厚,剑尖也不是很锋利。它是装饰用的礼器,是一种身份象征,以华丽气派为主。
可这些青铜剑,剑身又短又薄,剑尖十分尖利,在阳光下,有的剑尖还渗着血光。这,分明是杀人的利器!
一阵倒抽气中,一个命令声传来,“兵器已至,刺客定然已经混入队列,清之!”
“诺!”
剑客显站了出来,他的目光,杀气腾腾地扫视过众人,沉喝道:“所有人,以国为列,散开!”
显然,众人早有经验了。显的声音一落,大伙便动了。
宫牵着玉紫的手,急急地来到亚的身边,渐渐的,曾国来的所有剑客和杂工,都挤成了一堆。
在曾国的旁边,是齐国人,然后,还有夷狄的人。
三个队列,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接受剑客们的检查。
这时,公子出的声音从众人身后懒洋洋地传来,“此举无用。都散了吧。”
“公子!”
剑客显迅速地转过头,看向公子出,急道:“若不搜出剑客,万难心安啊。”
阳光下,公子出的嘴角微微扬起,那表情真是漫不经心,他淡淡地问道:“如何才能搜出?”
显一怔。
是啊,这些人,都是从齐国,从曾城便选入的,是不是刺客,根本无法判断啊。
公子出转过身,懒洋洋地向草原中走去,丢下一句话,“刺客总是有的,搜也搜不尽,何必空费力?”
玉紫听到这里,望着那个男人背着阳光,越去越远的身影,突然觉得,这个看起来高贵不可侵犯的大贵族,也不见得比她好过啊。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追上了那个看来孤单的身影,转眼间,公子出挺直了腰背,重现凛然华贵之姿。
一声令下,众人开始散去。
洗漱之后,商队开始启程。
一阵马蹄声传来,剑客显出现在玉紫面前,他朝着玉紫一拱手,道:“小儿,公子有请。”
这话,相当客气,当下,有不少目光都嗖嗖地看向玉紫。
玉紫却有点不开心,这时的她,不免担忧地想道:刺客没有找出来啊,现在显这么一做态,他们一定知道是我看穿了此事,要是他们对我报复可怎么办?
因此,她向显恭敬地一叉手后,便说道:“请君稍侯。”
“可。”
玉紫向宫跑去。
宫正与亚等来自曾城的剑客们走在一道,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这些同一国家出来的人,必须报成一团,相互照顾,因为也只有这些同伴可以信任,这是惯例。
看到玉紫跑来,宫策马迎上,慈爱地问道:“我儿何事惶惶?”
玉紫对上父亲的笑脸,心中稍安。她抿着唇,低低地说道:“是儿察觉到车印有异,便向公子出说了此事。”
她的声音一落,父亲已是一脸笑容,他赞叹道:“我儿做得甚好。”
玉紫见他说了这句话,便只是呵呵直笑,便急急地说道:“儿是担忧,那刺客会不会因此报复孩儿?”
宫还没有开口,亚在他的身后笑了起来,“刺客亦是剑客。我辈剑客,重恩怨,知是非。你小儿从车印中怀疑到有刺客,进而报告上君,这是你身为商队一员的职责所在,怎会报复?”
玉紫对上宫,见父亲笑着点头,心下塌实了。她转过身,朝着剑客显跑去。
不一会,玉紫便随着显,来到了公子出的马车旁。
公子出掀开车帘,俊美的脸上淡淡地带着笑,直到这一次,玉紫才看清,公子出的眸色有点淡,是琉璃色的,配上他同样淡的唇色,使得他那张脸,怎么笑着,都有点遥远的感觉。
公子出含笑看着玉紫,问道:“小儿以为,你今番之功,当得何赏?”
他这话,很不中听。
玉紫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她便对上公子出那俊美的脸上,满满的笑意。那笑容,她是怎么看,怎么像嘲讽。
公子出低着头,琉璃眼静静地盯着玉紫,唇角讥诮地上扬,懒洋洋地等着玉紫的回答。
几乎是突然的,玉紫心中无名火起。
她吸了一口气,朗声回道:“此功如何,上君堂堂公子,定有计较。若上君以为,小人此功只值得一个刀币,便赐给小人一个刀币吧!”
她这话,也是嘲讽。
玉紫这话一出,便有点后悔了。其实,她隐隐的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明明人家公子出,只是微笑着向她问话而已。她怎么一对上,便话中含刺呢?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不会这么敏感,更不会轻易冒犯一个上位者的。
一阵沉默。
半晌后,公子出含笑的声音传来:“一个刀币?善,小儿谦逊啊!”
这,这,这一次她真没有听错!
这分明真是嘲讽!
玉紫速度地抬起头来。
在她瞪大的双眸中,公子出懒洋洋地瞟了她一眼,右手轻招,淡淡地向一个剑客吩咐道:“此儿有功,我以十倍赏之!”
玉紫大喜,虽然她努力地压抑着,可她的双眼,还是在瞬间变得明亮之极,她的嘴唇,还是向上扬出一个灿烂的弧度。
公子出静静地看着她,他笑了笑,吐词清冽而优美,“给他十个刀币吧。”
给他十个刀币吧。。。。。。
直到公子出的马车走得远了,玉紫还低着头,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中的木碗,里面,不多不少,恰好十个刀币。这些刀状的黄铜币,正金灿灿的,闪耀着她的眼。
憋了老久,玉紫终于喘着粗气低声骂道:“屁!”
第二十七章 浆
公子出透过车帘缝,望了一眼呆若木鸡,脸色铁青的玉紫,双手一合,哈哈大笑,这一笑,他那琉璃般的双眸,在阳光照耀下,显得神采熠熠,波光流动。
他这笑声,清悦,爽朗,却与他平素那薄唇一扬的嘲讽完全不同。
几个剑客听了,也是开怀一笑,他们同情地回头看了一眼玉紫,暗暗想道:这个小儿甚是重利,怪不得被公子戏弄了。
玉紫垂头丧气地向杂工队中走回。
她一走近,宫和亚等剑客,便策马围了上来。
亚一马当先地堵上她,头一低,呼地一声,大脸凑到玉紫眼前。玉紫正低着头行走,突然眼前一暗,便把头一抬。嚯!当下她便对上了一对幽亮幽亮,直如捕食的野狼一样的眼睛。
玉紫向后一侧,与亚稍稍分开后,皱着眉头瞟了亚一眼,转向他的身后叫道:“父亲。”
宫瞪着亚,策马靠近玉紫,呵呵笑道:“我儿,公子出有何赏赐?”
说这话时,宫的皱纹都绽放开来,显得很愉悦。
玉紫对上父亲这样的表情,嘴一抿,正准备向他控诉公子出的小气。转念一想,那公子出毕竟是一件大贵族,这种抱怨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于是,她在众人的盯视中,嘴皮子弯了弯,笑了笑,“公子出赐儿一些刀币。”
宫呵呵一笑,满脸的皱纹都绽开了花。
众剑客只是朝她看了几眼,毫无羡慕。如他们这等年轻力壮的人,连玉佩绸缎等赏赐都经常得到,并没有把刀币放在眼中。
看到众人散去,玉紫向宫扁了扁嘴,郁闷地说道:“父亲,公子出赐儿十个刀币。”
她的声音闷闷的,有点塞。她对赏赐的期待是如此之高,突然落了空,心里很不是滋味。
宫却是呵呵直笑,他开怀地说道:“我儿,公子出可是中原的大贵族,他的赏赐,儿不必在乎多少。”
玉紫抿了抿唇,决定把这件事抛开:我就不信,以我的能力,还混不到一顿好饭!
车队放慢了。
进入了鲁国的贶城。
这贶城,与曾国完全不同。这里的街道两侧,店铺很少,就算有店铺,也只是销售贶城本地的产品。在这里,根本看不到曾城那种各国都有的物产,街道上,也没有川流不息的人群。
玉紫一问,才知道,鲁国人普通轻视商业,在这里,商业很难得到发展。
这时,玉紫看到一家店肆前的旗帜上,飘着一个大大的盐字。
她提步走了进去。
守在店肆里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她披着长发,额头系着一根染成青色的丝带,也穿着那种上襦下裳的深衣。
店肆里,所有的盐都封在陶瓮里。玉紫看着一个陶瓮,问道:“此盐怎地售买?”
那妇人并没有因玉紫麻衣灰脸的看她不来,彬彬有礼地回道:“一筒五个刀币。”
她拿出的,是一种竹筒,筒身约两个拇指大小。
这时的称量工具,各地都不一样。也不知这竹筒里的盐,大概有多重。
玉紫估计了一下,如果在曾城的话,这点盐,约二个刀币,果然利润可观。可惜,她的盐没了。哎。
玉紫走出时,见到众杂工剑客都跑到旁边的店肆中,喝起那种白白的浆来。
浆,是这个时代最主要的饮料,不管是在曾城,还是在有宽城,街头小巷,到处都有贩浆的地方。
这种由米粮发酵而来,微带酸味的饮料,十分的解渴,在这种一天比一天炎热的时候,难怪它成为众人的第一选择了。
玉紫跑到父亲面前,见他满头大汗,嘴唇发干,不由说道:“父亲,喝一剽浆去。”
她晃了晃手中的刀币,笑嘻嘻地说道:“这可是公子出所赐的哦,用它喝浆,定分外可口。”
宫呵呵一笑,摇了摇头,抚上玉紫的额头,说道:“我儿要饮,便去饮罢。”
玉紫嘻嘻一笑,跑到一家店铺里。
这店铺,是木制而成,显得单薄而矮小。店主人正用葫芦做成的瓢,给每一个陶碗盛上浆。
浆很便宜,一个刀币可以喝五六碗。玉紫拿了一碗,往口里一倒,差点喷出来。
什么嘛,这分明便是洗米水的味道,只是发了酵,有点酸。
当然,她只是差一点喷出来,不管如何,这浆还是挺解渴的。一入口,口里便不那么干涩了。
宫喝完浆后,回头见到玉紫低着头,嘴里喃喃不休,不由问道:“我儿何所思?”
玉紫抬起头来,她双眼发亮地说道:“儿知道有一种浆,味道甚美。”
宫却不信,他问道:“比甘浆更美?”
甘浆,是由甘蔗和米制成的浆,清凉甜美,是贵族们消暑的饮品。
玉紫怔了怔,说实话,她也不知道甘浆是个什么味。想了想,她老实地回道:“比刚才所喝的浆,美味甚多。”
她说到这里,双眼炯亮地看向父亲,“孩儿今晚试制一些,父亲明日便可尝到。”
宫呵呵直笑,不置可否。他看着玉紫那灰朴朴的小脸,对上她明亮的双眼,隐隐有点诧异:我这个孩儿,怎地有这么多主意?
打定了主意,玉紫但忙碌起来。她用七个刀币,购了一点大豆和米。在这个时代,大豆是庶民们常用的食物,很便宜,一个刀币可以买上一斤。大米,却是楚国等少数地方才生产,是贵族们才享用的食物。一个刀币,只可以买到一两。因此,玉紫购买大豆,只用了一个刀币,买米,却用了六个刀币。
商队是在贶城过夜的。
虽然是在城中,可是,如玉紫和宫这样的身份,也只能睡在人家屋檐上,或把麻布铺上街道,睡上一晚。
吃过一顿商队提供的大杂粉后,玉紫把买来的大豆用樽装起,泡上温水,便入睡了。
第二天,她一大早便醒来了。
玉紫把樽里泡得鼓胀的大豆拿出,来到城里的井水旁。
这井水旁,有一个石磨。自从鲁班发明石磨后,因它十分适用,这大街小巷,到处都有石磨存在。
玉紫把豆子放在石磨里,便推起磨来。
随着磨盘转动,乳白色的豆浆汩汩流入了下面洗净的石管中,再顺着管道,流向了青铜樽。
把豆浆带回后,玉紫就着火堆,把水烧开后,把洗净的大米放在里面。
不一会,水烧开了,她连忙把豆浆加入,继续烧煮。
不一会,一阵浓郁的清香传来。这种米浆,既简单易做又微甜爽口,含有的豆香特别好闻,玉浆以前弄过一二次。
这时,众人都已起塌,一个个忙着寻井水洗漱。
宫一回来,便看到玉紫盛起一碗浆,送到他面前,笑嘻嘻地说道:“父亲,请饮。”
宫呵呵一笑,端过浆,慢慢地抿了一口。
玉紫紧张地看着他。她知道,这个父亲看起来不起眼,实是见多识广。
宫砸巴砸巴嘴,半晌才说道:“这浆,甚是怪异,然,甚是可口。”
玉紫急急地问道:“比之常浆如何?”
宫还没有回头,几个曾城的剑客围了上来,他们拍着腰间的剑鞘,笑道:“小儿,怎地与你父吃起独食来了?”
玉紫双眼一亮,转向几人笑道:“今有美浆,请诸君一品。”
说罢,她跑到驴车中拿出几个陶碗,一人盛了一碗。
众剑客可不客气,一仰头,便把只是半温的浆一饮而尽。
“好浆。”
“怪哉,此浆怎地不曾吃过?”
“善哉此浆。”
一阵赞美声中,玉紫眼珠子一转,她朝前面眺了眺,眼见前方络续有马车在走动。
当下,她盛起一碗浆,快步向前面走去。
不一会,她来到了那辆熟悉的马车前。马车旁,高冠博带,长袍飘拂的公子出,正在众人的筹拥上,缓步走来。
饶是来时,玉紫鼓足了勇气,现在一见到他,她却是一阵心虚。
刚想向后退去,玉紫一咬牙,还是从马车后走了出来。
她慢慢地蹲下来,把浆碗置于头顶,以一个庶民对上位者最为尊敬的姿势,朗声说道:“小人制得一浆,美味也,愿奉于上君。”
公子出缓缓转过头来。
一对上他的目光,玉紫便反射性的低下头去。这时,她的心,在砰砰地跳。她的手心,已经汗透。
她,实是有点紧张。但是,她不是担心公子出会怀疑她下毒。这时的人,对毒物的了解并不多,所有的毒经,都珍藏在世家大族里,束之高阁,不敢示人。因此,毒,对于时人来说,还是有点遥远的概念。
而且,玉紫知道,这时的上位者,对于百姓随意奉上的东西,也没有后世那种防备拒绝的习惯。
她只是一面对这个人,便习惯性的紧张。
公子出盯着玉紫,薄唇一扬,笑了,他的笑声很低沉,很恶劣,“是你小儿?又想得赏?”
玉紫继续低着头,面对公子出的嘲弄,她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很是憨厚地说道:“然。若公子满意,请赐小人一百刀币。”
她这话一出,众人同时哈哈大笑,连站在公子出身后的那贤士,也笑了起来。
公子出慢慢收住笑,他朝着玉紫招了招手,道:“奉上来。”
比起平素,公子出这动作有点轻慢。
玉紫朗声应道:“诺。”
玉紫上前几步,继续把浆置于头顶,双手奉上。
一只冰凉的手触到了她的指尖。
玉紫反射性地一颤。
那冰凉的手,接过了陶碗。
公子出抿了一小口。
玉紫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公子出慢腾腾地放下陶碗,他瞟了一眼玉紫,道:“微甜利口,香气甚浓。却是好浆。”
玉紫已是眉开眼笑。
公子出见她如此,薄唇又是一扬,长袍一甩,大步走来。
他越过她,径直走上了马车。
看到公子出上了马车,玉紫那一脸的期待,在慢慢的,慢慢的变得平静。
咬了咬牙,玉紫跑到了马车旁。
她朝着马车里的人施了一礼,朗声道:“敢问公子满意否?”
在一众剑客摇头苦笑中,公子出低沉的笑声传出马车,“甚是满意。”
玉紫瞪大了眼。那,那奖励呢?
马车里,再也没有传出声音。
一声令下,马车启动。
直到马车走出老远,玉紫才咧了咧嘴,小嘴一扁,拿起陶碗,向回走去。走了几步,玉紫朝着地上重重一跺脚,恨恨地想道:公子出,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大大地出一次血的!
第二十八章 猜测
玉紫回到了营地。这时,众人都已整理好行李,忙着起程。
她一赶到,一个曾城的剑客便向她叫道:“小儿,浆甚美。”
玉紫马上眉开眼笑,她提高声音问道:“若一个刀币,三碗浆,可愿饮?”
她这话一出,众剑客都哈哈大笑起来。大笑声中,几个唿哨声同时响起,众剑客挥着手,朝着宫叫道:“宫,你这儿子想行商呢。”“何不学剑术?怎么学那经营欺骗之道?”“咄!行商可至巨富,有何不可?”
乱七八糟的叫嚷声中,宫却只是呵呵直笑。
这时,车队已经起程,众驴车开始向前驶去。
玉紫瞟了一眼,原来放浆的地方,已经空空荡荡了。显然,浆已被众人喝完,连青铜樽也被父亲送回了。
众剑客还在嘻笑,玉紫有点无奈,她清咳一声,声音稍提,再次叫道:“我那浆,公子出尝了,也说‘微甜利口,香气甚浓。却是好浆。’”如此美浆,一个刀币尝上三碗,值是不值?“
这一次,她的广告词中,连公子出也搬出来的。
时人的习惯中,提到尊贵的人或长者,是要恭敬对待的。
当下,嘻笑着的剑客们终于收住了笑容,严肃地看向玉紫。
这时,一剑客唿哨一声,怪叫道:“值倒是值。”
他的声音一落,便戛戛笑道:“小儿多弄一点,饮不尽的,兄代饮之!刀币花不完的,兄代花之!”
剑客的戛戛笑声中,众剑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不过对于玉紫来说,已经够了。
她小步跑到宫的面前,朝着他叫道:“父亲。”
对上宫慈祥的脸,玉紫闷闷地说道:“父亲,行商不好么?”
宫笑了,他叹道:“行商也可,然,需父时时护在左右。”他打量着玉紫,低声说道:“我儿身量单薄,可欺。”
这一下,玉紫明白了。敢情这个乱世,没有剑客坐镇,做什么生意都不安全啊?也是,就算是一个法制社会,做买卖也得打点黑白两道,何况是这个乱世呢?
不一会功夫。车队便驶出了贶城。
一出贶城,便又是上百里的漫长官道。这截官道中,偶会有村庄出现,城池却在百里以外。
连走了两天,商队已走出六七十里。眼见今天加把劲,便可在城里过一夜了。一大早起来,众人便显得很开心。
不管如何,在城里过夜,万一下雨,便有个避雨的地方。
众剑客的唿哨声声中,玉紫听到一人抱怨道:“这个鲁国,搞什么君子之风。好不容易遇到一城池,却连女馆也不曾有。”
另一个剑客应道:“然也,若是在我齐国,这等道路旁,都设有女馆。唏!那楚女吴娃,当真肌肤白皙,分外动人。”
不管是什么时代,一扯到女人,男人们总是很兴奋。众剑客嘻笑着,已是越谈越欢。
就在这时,一个骑士策马而来。
他一边拍打着腰间的鼓,一边喝道:“前方五里处道路,有巨石堵塞。牛车队,驴车队随我前去清理巨石。”
这是命令。
众剑客凛然应道:“诺。”
目送着宫随着大队离去,玉紫转过头,又盘算起熬制浆水赚钱的事来。
剑客们的马蹄声越去越远。
不一会,一阵凉风透体而来,清爽之极,玉紫精神一振,抬起了头。
原来,队伍出现了一小片树林。纵使还隔个三百来步,风一吹来,都带着一股草木清香,清去了一身躁热。
杂工们欢呼起来,脚步加速了。
玉紫的脚步也在加速。她望着前方的树林,不由想起了初来此地时,遇到的那一只老虎。
然后,她望着明显比平素安静了多的队伍,忖道:这些剑客都搬石头去了,若是从这林中真的蹦出一只老虎来,可怎么办?
那,那我一定要跑得快一点,让那跑得慢的人给它饱腹。
缩了缩头,玉紫向队伍中心靠了靠。这时,她也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这树林一眼望去,都可以看到尽头的光亮,显然不是那种延绵无尽的原始树林,怎么会有老虎呢?
就在这时,玉紫心中格登一下!突然想道:前方五里处,有巨石堵塞?怪了,这条路,明明是一条官道,怎么会突然有巨石堵塞?
这个想法是突然冒出她的脑海的。
玉紫马上打了一个寒战。
她朝左右林深草密的树林看了看,一个词突然蹦出了脑海:调虎离山!
那些本来潜伏在商队中的刺客,若是再汇合一些埋伏在树林中的刺客,那,那公子出他,岂不是很危险?
这个想法一出,便不可阻止。
咬了咬牙,玉紫脚步加速,急急地向队伍前方跑去。
整个商队,只有一二里远,不一会功夫,玉紫便跑到了队伍前列。而这时,队伍刚刚进入树林中。
只隔个十几辆马车,她便可以看到公子出了。
可这个时候,玉紫停步了。
万一,猜测错了怎么办?要是再被我说中了,那些刺客会不会对我动手了?
可是,可是。。。。。。
玉紫的眼前,浮现了公子出那张俊美高贵的面容。
她咬了咬牙,暗暗想道:有所谓富贵险中求,难不成,我要吃上一辈子的猪食,淋一辈子的雨?我,拼了!
想到这里,她便继续向前跑去。
不一会,她便来到了公子出的马车前。
护卫公子出的几十个剑客,正围着他的马车,缓缓而行。
他们一回头,嚯,又对上了那个灰朴朴的小儿。
一剑客上前一步,想拦住玉紫。
可这个时候,玉紫却停了下来。她朝着那剑客朗声说道:“小人有一言,想说与公子出。”
那剑客瞪了她一眼,皱眉道:“便在这里说罢。”
玉紫一怔。
嗖嗖嗖,几柄长戟一举,把她通往公子出马车的路给挡住了。
玉紫怔住了。
她咬了咬牙,转身便回。
可是,她才走出五步,便又停下了。玉紫终于转过头来,对着马车中朗声说道:“小人有言相禀公子。”
半晌,公子出慵懒的,有点沙哑的声音才传来,“是你小儿?何事?”
他的声音中,隐隐有着不耐烦。
玉紫再次咬了咬牙。
她吸了一口气,认真地说道:“此路为一直道,直通达城。小人以为,如此要道,怎么会好端端的有巨石阻塞?”
嗖嗖嗖嗖!
众剑客同时转头,直直地盯向玉紫。
玉紫的声音本来不低,这一下,不止是那些剑客,连整个马车队的人,都伸出头来看向她。
被这么多人盯着,玉紫的心,砰砰地跳得有点乱。
她咬着牙,继续说道:“牛,驴两队剑客均已调走,商队剑客已不足一百。小人以为,若是有刺客潜伏在这两侧树林中,与商队中的刺客里应外合,公子实有危险。”
她说到这里,头一低,双手一叉,朗声道:“小人猜测之言,或有不当,请公子自行定夺。”
第二十九章 得到和失去
哗地一声,公子出的车帘拉开了。
他坐直了身子,紧紧地盯着玉紫。
而这时,与他同车的那个贤士沉声喝道:“小儿之言甚是有理,诸君警惕!”
“诺!”
剑客们响亮的应诺声中,公子出直直地看着玉紫。半晌,他嘴唇一扬,晒然一笑。
这时,车队已经进入树林中了。
商队中的剑客,只剩下马车队的。这些剑客,要么身份不凡,要么便是商队和公子出身边的亲近之人。
可是,玉紫这话一出,所有的怀疑,也直指他们。
马蹄的的中,众人很安静,很安静,特别是剑客们。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神,都有点警惕,疑惑,防备。
围在公子出旁边的剑客们,则迅速地穿上护胸铜甲,举起了半人高的大盾牌,从四面八方护着他,频频游目四顾。
安静,无比的安静。
玉紫抬起头来,见公子出双眼微闭,似睡非睡,她想了想,便向后退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这样的小人物,还是不要跟公子出太紧的好。
玉紫一直回到驴车队。
商队还在树林中缓缓而行。
前面的人马,安静之极,后面是杂工们的喧嚣取闹声,这声音,在鸟鸣啾啾中,分明扎耳。
整个树林,约有三四里长,商队不紧不慢间,已过了大半。
眼见,从前方树林中传来的光亮越来越耀眼,玉紫的心有点悬了。
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既希望真有刺客,这能证明她眼力不凡。也希望没有刺客,这样她会更加安全。
七上八下中,商队渐渐驶到树林的出口。
还没有任何响动。
可是,不管是公子出,还是他身边的贤士,围着他的众剑客,依然是剑拔弩张。
不紧不慢中,商队驶出了树林。
当第一线阳光从天而降,射在众剑客身上时,公子出吐出一口浊气,修长白皙的手指一伸,拉下了车帘。
商队走出树林了。
一切都无异常。
玉紫低低地吐出一口气,只是这一口气,不免带着丁点失望。
商队走出树林四百步后,牛车队和驴车队的剑客们,也已完成任务回返。
他们嘻嘻哈哈地走近,各归各队,转眼间,商队的护卫势力,又变得庞大了。
宫拭了拭额头上的汗,见玉紫低着沉思,摇头笑了笑,也没有在意。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一个剑客来到了玉紫面前,他朝着玉紫一叉手,客气地说道:“小儿,公子出有请。”
宫,亚等人诧异地看向玉紫,有点不明白,怎么公子出又有请了?
玉紫扯了扯嘴角,按紧七上八下乱跳的心,跟在那剑客后向前走去。
不一会,她便来到了公子出的马车前。
玉紫上前一步,双手一叉,有点惭愧地说道:“公子,小人。。。。。。”
她只说到这里。
公子出清悦优雅地声音打断了她的话,“无需惶恐!”
他的声音很温和,很温和。
玉紫怔怔地看着他。
车帘一掀,露出了公子出俊美高贵的脸。
他温和地看着玉紫,从左侧车柜间,拿出一个木盒来。
一个剑客接过那木盒,把它递给了玉紫。
公子出微笑地看着她,道:“小儿甚善。”
他薄唇一扬,徐徐地说道:“或有机会再遇,愿聘小儿为食客。到得那时,小儿可凭此盒前来见我。”
玉紫明白了,她心中大是欢喜,忙低着头,双手一叉,朗声道:“小人荣幸之至!”
“去吧。”
“诺。”
直到马车走得远了,玉紫还傻呼呼地看着手中的雕琢精美的木盒,咧着嘴直笑。
与公子出同车的贤士回过头,朝着玉紫瞟了一眼,笑道:“这个小儿,可为贤士。”
贤士,是这个时代,有才学有见识的人统称。
说一个年纪小小,又是庶民的少年‘可为贤士’,这是极大的肯定和赞美。
公子出却很是疲惫,他抿着唇,琉璃般的双眸中,闪过一抹冷意。
半晌后,他低低地说道:“林中果然有人?”
贤士把车帘拉上,叉手回道:“然,林中人数,约有五十!他们携带有十数弩弓!”
中年贤士说到这里,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脑海中不由浮现十几把弩弓同时启动,朝着他们的马车乱箭齐射的情景。他低声叹道:“若不是那小儿前来报警,这一次,我等危矣。”
公子出点了点头,徐徐说道:“他们被这小儿说破行踪,我等又有了防备,便按下不动。然,这一次,我已不能束手待擒了!”
说到这里,公子出揉搓着额心,又问道:“剑客中可疑之人,已然查明?”
“已无遗漏。”
“善!今晚我一离开,你们马上动手!务必诛杀一尽!”
“诺!”
玉紫望着手中的盒子,嘿嘿傻笑了一阵后,便乐颠颠地向驴车队跑去。
宫隔得老远,便看到了笑得傻呼呼的玉紫,他呵呵一笑,策马迎上,慈爱地问道:“我儿何事欢喜?”
玉紫抿着唇,笑得很欢。
她把盒子举到宫的面前,有点得意,也有点酸楚地说道:“父亲,公子出赏赐孩儿了。这一次回去后,儿便买两匹壮驴给父亲驾车。”
盒子她没有打开,不过,光从公子出的表情,和手中这盒的精美度,她便可以判断,这一次,自己发大财了。
宫眉开眼笑地接过盒子,拇指一按,打开了盒盖。
这一看,他怔住了,玉紫也怔住了。
嗖嗖嗖,无数道目光同时向这边看来。
呈现在阳光下的,是一块白净得脂,细腻而滑的白玉。这块玉,在阳光下安静地躺着,散发着暖暖的光芒。
宫倒抽了一口气,喃喃说道:“上等羊脂美玉!”这巴掌大,纯净度如此之高的美玉,少说,也值一百金吧?这么贵重的赏赐,就算送给大国的王侯王后,也是重礼啊!
好丰厚的赏赐啊!
他瞪着玉紫,惊叫道:“我儿立了何功?”
一百金,可以把他们的破屋子修饰一新,还可以让他们爷俩什么事也不必做,就可以在齐都临淄那样的繁华所在,坐着吃一辈子!
几乎是一瞬间,玉紫所有的梦想,所有的渴望,都得到实现了!
她,成巨富了!
宫服侍两代齐君,辛苦三十年,得到的所有赏赐,也没有这一块美玉的份量重。
玉紫没有回答父亲的问话。
她绽放在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慢慢的变得平静。
不用回头,她的眼角都可以清楚地瞟到,那些剑客盯来的目光,这一瞬间,已变得如虎似狼!
原来还嘻笑着的,和善着的剑客们,这一刻,竟是清楚地流露出贪婪,渴望的眼神!
玉紫直沉默了一会,才抬起头,她笑着对父亲说道:“儿所立的功劳,可大着呢。”
她一边得意的嘿嘿直笑,一边接出右手,接向那块羊脂美玉。
美玉顺着宫的手,滑到了玉紫手中。
就在这时,玉紫的手指,不知为何,却是一抖!
哗——
美玉以一种优美的弧度,折射出七彩阳光后,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叭”。
这声音,是如此清楚,如此动听。这也难怪,玉碎的声音,向来是世间最动听的音乐!
美玉碎了!价值一百金的美玉,以一种华丽的姿势从玉紫的手心滑落在地,砸成了无数的小碎片!每一块碎片,都在阳光下,散发着暖暖的光芒,有的碎裂的薄片,还把阳光折射出七彩。那华丽的光芒,仿佛是美玉的眼泪。
玉,碎了!一百金,没了!
第三十章 取舍
我好象又参加PK了,为玉氏春秋求粉红票和PK票。一张粉红票,可抵十分哦。嘿嘿,PK票要另外花钱,大伙就不必浪费了。
##
就在这时,一个极为愤怒的厉喝声传来,“兀那小儿,你怎地连一块玉也抓不住?”
这声音,极愤怒,极气恼,极痛心疾首!
玉紫一回头,对上了一双惺红的双眼!这双眼睛,看到她时,竟带着难以言状的气恼!好似她摔了的,是这个齐国剑客自己的美玉一般。
玉紫只是瞟了一眼,马上头一低,双手捂着脸,低低地哽咽起来。
她的哭声刚刚响起,一旁便响起了宫嘶哑的哭声,他喃喃的,语无伦次地说道:“玉啊,这是玉!价值一百金的美玉啊!”
宫的哭声中,有着压也压不住的悲苦。
玉紫双手捂脸,拼命地摇头。
众人相顾唏嘘,渐渐散去。
当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少去时,玉紫低着头,慢慢蹲下,她把地上的碎玉,一块块捡起,依然放在盒子中。然后,她牵着悲伤的父亲,向一旁走去。
只是这么一会功夫,宫似乎老了很多,看来,人老了,真是经受不了这种大悲大喜了。
两父女垂头丧气地走着,恰好这时,前方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一个命令声传来,“暂息,准备早餐!暂息,准备早餐!”
众人得令,迅速地忙活起来。那些杂工们,见玉紫刚才巨富变成了赤贫,心中同情,也没有叫她上来帮忙。
一直到坐在草地上,宫还是痛苦不堪的模样。
良久良久,他才长叹一声,抬头看向玉紫,叹道:“孩儿,你,哎。。。。。。”
他的长叹声还在风中飘荡,一直低着头,状似悲伤的玉紫,却已抬起了头,严肃的,认真地看着她的父亲。
玉紫此时的目光,有点奇异,宫一对上,不由愣住了。
玉紫垂下双眸,轻声说道:“父亲,刚才那玉,是孩儿故意摔的!”
“什么?”
宫惊呆了,他瞪着玉紫,一脸的不敢置信。
玉紫认真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徐徐说道:“父亲,那玉,我们留不得。”她苦笑了下,看着自己这两个月来,因为劳作和饮食跟不上,已显得苍白,已生满茧子的手,继续说道:“父亲,怀壁其罪啊!”
玉紫的声音,低低的,清脆的在宫的耳边流淌,“父亲,你已年老,我又体弱。众人又都知道,那玉价值百金。父亲以为,我们保得住那玉么?父亲以为,众剑客不会心动么?他们要是动了杀人得玉的心思,又当如何?”
宫沉默了。
他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人,被玉紫这么一提醒,便迅速的从激动中清醒过来。
直过了许久许久,宫才抬起头。
他看着玉紫,半晌后,却是一声感慨,“玉,父不如你。父当初若有孩儿的聪慧,也不会被那歹人抢了财宝去。父一直在唾骂那歹人,却直到你这般提醒,我才知道,就算那歹人不抢父亲的财宝,别人也会抢了去。玉啊,你果然是贵人出身,见多了世间财宝,能稳得住。你远胜过为父这等嬖人啊。”
听到父亲由衷的感慨,玉紫嘴唇微微一扯。
她暗暗想道:我懂的这些,都是前人经过血和泪才总结出来的,这可与我这贵人身份无关。父亲你以前不懂,那也是正常。
玉紫却不知道,从古到今,巨大的利益都能使人失去理智,她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心智,做出正确的判断,已是很了不起了。
纵使父亲的夸奖很让她舒服,可是玉紫真是高兴不起来。
不管是谁,突然由巨富变回赤贫,心中都高兴不起来的。
这时的玉紫,不由想道:要是得了那盒子,我先把它收起来,然后在独处时再给父亲鉴定一下。那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刚想到这里,她便摇了摇头。无论如何,以她现在的身份,腰怀巨宝,都容易招祸。就算现在无人发现,将来把那美玉出售时,也一样会有麻烦。哎,碎了也好,碎了,就可以睡一个安稳的觉了。
想到这里,玉紫长叹一声,让自己的心慢慢变得平静。
宫也平静了。
父女俩随便吃了一点东西,便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再次踏上了征程。玉虽然碎了,那盒子,玉紫可是妥善保管着的。这东西,也许能在有一天派上用场呢。
很快,到了晚间了。
玉紫睡得很沉。
她是在一阵喊杀声中清醒的。
她一睁开眼,便发现西南方向,蛮君和公子出的营地上,灯火通明,嘶喝声不绝于耳,兵器“叮叮砰砰”地交响成一片。
天啊,不会是刺客在这个时候来了吧?
玉紫翻身坐起。
她的身边,宫睡得很熟,很沉,这雷鸣般的嘶喊吵闹,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
玉紫看了一眼父亲,抿着唇,悄悄的把身边的火堆熄灭。这么黑的夜晚,火堆一灭,父女俩便像化入了夜色当中,消失不见了。
然后,玉紫悄悄地走向父亲,从包袱里拿出几件麻衣,堵在父亲的耳朵旁。她可不想父亲被吵醒了,这公子出是中原的大贵族,说不定父亲会不管不顾地上前护卫呢。
然后,玉紫便转过头,专心地看起热闹来。
喊杀声越来越响亮。
越来越多的剑客被惊醒,急急地加入厮杀的队列中。
就在玉紫把心悬着,警惕地看着四周时。一个响亮浑厚的声音传来,这声音,她是听出的,这是公子出身边的剑客显在暴喝,“围住了!一个不留!”
听到这里,玉紫大喜:看来公子出得胜了。
一阵响亮的应诺声中,喊杀声越来越小。
不一会,剑客显的声音再次传来,“刺客已清,劳烦诸位相助了。”
什么,刺客已清?黑暗中,玉紫双眼灼灼发光:刺客已清了?太好了,不必担心被报复了,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这时,一个惊讶地声音传来,“这,这些刺客,是商队中人?”
剑客显冷冷地回道:“这伙人,正是潜伏在商队中,准备刺杀公子出的刺客。诸君,刺客已经伏诛,诸君请回吧。”
“诺。”“诺,诺。”
乱七八糟的,有点嘀咕,也有点慌乱的应诺声中,众剑客一一向营地走回。
玉紫连忙把火堆重新燃起。
现在到了夏天,燃起火堆,已不是为了取暖。它一是为了警示草原上的动物,这里有大队的人类。二是火边堆着一些艾草,艾叶的烟,可以驱蚊,防荒野中的瘅气。
望着重新归于平静的夜空,玉紫望了一眼睡得兀自香甜的父亲,微微一笑,闭上了双眼。
第三十一章 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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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队又上路了。
这一路倒是很顺利,走了半个月,鲁城渐渐在望。
自那天后,玉紫便没有看到过公子出。有时,她望着那些围在公子出马车旁的剑客时,心中会想着:也不知这位大贵族,堂堂的赵国原太子,他的目地的到底是哪里?
这一天,商队到达鲁城了。
眼见城门在望,剑客们兴奋起来——到了领取另一半刀币的时候了。
这些刀币,是玉紫期待了许久的。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她却感觉不到欢喜,一旁的宫也是。
毕竟,在不久前,他们曾经得到过一百金。
两百刀币一拿到手,玉紫还是把父亲的那一份让他保存着。经过上次食盐那件事,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何时候,都不要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刀币到手,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随时回去了。
不过,如果能在鲁城找到一趟前往齐国的差事,那就最妙了。
所以,来自曾城的剑客们,都在寻找着这个机会。至于玉紫,则花了几天功夫,把鲁城细细地逛了一遍。
做为一国都城,鲁城的商业很不发达。市场只有一些鲁国本地的产品。玉紫看了又看,都没有找到她能带回曾城转卖的东西。
在鲁城停留了一周后,剑客们开始回返了。他们找了个遍,也没有前往齐国的商队,只好自行返回。
曾国和齐国,都是同一个方向,这一次回返的曾国剑客和齐国剑客,有六十三人。这六十三人中,有十几人买了驴。
所有的驴背上,都放满了日常食用的大豆,粟米,鼎,和众人的麻衣包袱等物。那些有驴的剑客,也是他们一样步行。
众剑客都是身强力壮之人,日赶夜赶的一路急行,每天也能行进个六七十里。足是来时的双倍
真是夏天了,太阳白晃晃地挂在天上,照得人满头大汗。
玉紫望着前方冲天而起的烟尘,她的嘴唇已干得裂开,咽中像生了火一般。
她抿了抿唇,哪知道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唇间便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宫沙哑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儿,饮水罢。”
玉紫点了点头,从腰间取下一个竹筒,小小地抿了一口。
就在她仰头饮水时,一个嘶笑声从身后传来,“兀那小儿,真是可笑。连喝个水,也非得用鼎煮过的才行。”
宫叹了口气,回道:“我儿说,她底子弱,身子骨不如诸君经得起折腾,只有这样才可不生病痛。”玉紫也老要求他这样喝,可六个竹筒全装满,又能装多少水?这般大热天的行走,他可耐不了渴。因此,宫是怎么说也不听。后来玉紫见他喝河里溪里的水,也没有一点事,便不再要求。
玉紫收好竹筒,把手放在眼前,朝前方望了望。
一个笑声从她的身后传来,“小儿,可是等不及了?到得曾城,还有二十几日路程。”
玉紫回过头来,对上亚含笑凝视的目光。
他的目光有点奇特,隐隐的,玉紫感觉到,自从队伍准备回曾城后,亚看向她的目光中,便有一点奇特了。
只是一瞟,玉紫便收回视线,伸手拭了找额头的汗水。
天黑了。
众剑客架起鼎,煮起豆饭来。
豆饭,就是把大豆用水烧开,混一点粟米弄成的饭,这种饭,是庶民们常用的。
用过豆饭后,玉紫连忙跟上了父亲。
看着走路有点一颠一颠的宫,玉紫担心地问道:“父亲,何也?”
宫在一个树桩上坐下,手抚着脚踝,叹道:“儿,父亲真是老了,这么走一下,居然脚痛了。”
玉紫抿着唇,望着父亲。
望了一阵后,她转身朝驴圈中走去。
先是拿了一个鼎,然后她解下自己的包袱,玉紫拿过一块涂过油的牛皮来。这块牛皮,约有二三尺方圆,是她花了八个刀币买回来的。
当玉紫回来时,宫已经架起火堆,把捡来的艾草堆在一旁,坐在麻布上织着草鞋。
玉紫来到宫的身边,架起了鼎。
不一会,鼎中的水翻滚起来,玉紫把鼎从火架上拿出,置在一旁。
在宫诧异的目光中,玉紫蹲在他的旁边,在泥地上挖了一个斗大的洞。然后,她把牛皮垫在洞里。
“儿,此是做甚?”
玉紫只是神秘的一笑。
她把鼎中的水倒入牛皮中。泥土阴凉,水一倒入,立马又凉了一分。
她伸手在水中探了探,恩,刚有点烫手,温度正好。
玉紫握起宫的双足,把那双磨得不像样的草鞋脱去,然后扶着老人的双足,慢慢浸入热水中。
宫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他嗖地一声握住了玉紫的手腕,颤声道:“我儿乃贵人,父,嬖人也。儿怎可操此贱业?”
玉紫抬头看向宫,她温柔一笑,轻声说道:“儿只知,父便是父。”
宫的双眼瞬时湿润了。
玉紫把宫的双足在水中泡实后,就着热水,按摩起他的足踝来。
泥土阴凉,水凉得很快,水一凉,玉紫便把水倒去,又换一鼎。
腾腾火焰中,众剑客时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着呆在角落处的这一对父女。
半晌后,一中年剑客叹道:“此儿纯孝!可敬!”
几人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中,众人看向玉紫的眼神中,已添了一丝敬意。这个时代的人普遍认为,一个孝顺的人,必定是品德高尚的,就算他只是一个庶民,也足可称君子。
亚懒洋洋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剑,眼睛时不时地朝玉紫父女瞟上一眼,他的目光很是温和。
一旁的几个剑客,见他如此,相互捅了捅腰,嘻嘻而笑,却是笑而不语。
泡了一个小时后,宫已舒服得睡着了。
玉紫看着鼾声阵阵,睡得好不香浓的父亲,小心地抬起他的足,放到了麻布上。
她朝左右瞟了瞟,见众剑客只是看着,并没有一人上前来询问什么的,便略挪了挪,选了一个背光的,不怎么起眼的位置坐下,然后,把双足也放到了热水中。瞬时,一股暖洋洋的感觉直冲而来,舒服得玉紫差点呻吟出声。
她竟是从不知道,疲惫时,能泡一个热水足,会是这样的舒服!
可惜的是,她不敢久泡,泡的时候还得东张西望,精神十分紧张。
这一天晚上,玉紫也睡得很香。
第二天,宫行走时,果然显得很精神。
玉紫看着步履轻快,脸上连皱纹都笑开了花的父亲,便暗下决心,天天晚上给父亲泡一泡足,不但消除疲劳,还可以使老人家少生一些病。
在这种夜夜泡足,白日不停行走中,他们回家了!
他们终于看到了曾城的城门了!
第三十二章 曾城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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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熟悉的城门,宫在一旁吐出一口长气,玉紫也仰着头,瞅着那高大的城门,暗暗想道:以后,就在家里把浆熬制好,然后担到街道中贩买吧。
城门越来越近,曾城的剑客已是兴奋得倒翻筋斗,纵啸连连。从曾城到齐国,已是很近了,归家心切的齐国剑客们,也顾不得入曾城休息几天,连忙转向右侧官道,顶着白晃晃的日头继续赶路。
呼啸声中,大叫大嚷中,亚和宫等剑客,都朝着曾城城门冲去。守着城门的几个小吏,远远便认出了他们这些人。当下把戟一收,任由麻衣陈旧,满脸灰尘的众人一冲而入。
城中,依然是昔日的繁华,只不过去的时候是初夏,归的时候,都已秋天了,城后的青山,已渐现萧条枯黄之色。
这时,玉紫的身后,传来宫满足地叹息声,“终于平安归来了!这一年,可以过一个不必饿腹的冬天了。”
玉紫回头看向父亲,对上老人满脸笑开的皱纹,不由想道:风里来雨里去,担惊受怕,折腾了四个月,便是为了一个不必饿腹的冬天么?
她想到这里,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萧瑟之意。
这萧瑟,既为父亲,也为自己。玉紫怔怔地望着依然热闹喧嚣的街道,不由想道:人这一生,尝受了奔波劳累,颠沛流离,就只是为了不曾饿腹么?就只是为了混过这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的光阴么?
想着想着,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玉紫的叹息声堪堪落下,一个清朗的笑声从她的身后传来,“小儿因何太息?”
话音一落,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玉紫抬头,看向骑在驴背上,正低着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亚。
玉紫扬了扬唇,浅笑回道:“无他,只是久不归故乡。”
亚哈哈一笑,这一笑,令得他微黑的俊朗的脸,显得神采飞扬。
接着,亚有点漫不经心,很是随意地说道:“小儿不是宫从郊外捡回的么?曾城可不是小儿的故乡!”
他笑得很温和,说得很随便。
玉紫微微怔了怔,她怎么觉得亚这句话有点不对劲?
正在这时,宫沙哑的声音从玉紫的背后响起,“我这儿,是老夫从曾城众乞儿中捡来的,怎地是郊外?”
“当真?”
亚眉头一抬,似是有点诧异,这时十几个声音欢喜地叫喊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伯亚!你回了?”伯,在这里是老大的意思,伯亚,便是亚老大。
“噫吁——亚,侯你久矣!”
“有盗犯我曾城,众徒都在侯着伯亚你回来呢。”
乱七八糟的叫嚷声中,二三十个游侠儿一股脑儿地冲了上来。把亚围在了中间。
这些人一推一挤,玉紫和宫便被推到了一旁。
父女俩连忙向后退出几步,玉紫看了一眼被众人围住的亚,回头看向父亲时,脸上闪过一抹忧色。
刚才,亚说,‘小儿不是宫从郊外捡回的么’,这一句话,表明了他已经怀疑玉紫的真实身份了啊。他,不会怀疑她是女儿身了吧?
宫对上女儿不安的眼神,干巴的唇蠕了蠕,想说些什么,却只是低下了头。
他拉着玉紫的手,急匆匆向一侧走去。
父女俩堪堪走出十步不到,亚清朗的笑声从人群中传来,“宫,何必如此匆匆?好不容易归得曾城,何不一起共欢?”
宫停下脚步。
他回头对上亚,双手一叉,客气地说道:“亚君多礼了。我已年迈,愿归家休息。”
亚的笑声更清朗了,他瞟向玉紫,道:“宫老,你这小儿年岁已然不小,何必像只母鸡一般护着藏着。让他与我等一起共欢吧。”
宫叉着的手晃了晃,摇头道:“我儿年幼,当不得亚君看重。”
这句话,宫说得有点硬了,那拒绝排斥的意味,是十分的明显。
宫的话一说完,牵着玉紫的手,转身便走。
就在这时,亚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次,他的笑声十分的响亮。
众剑客本来便堵在街道中心,旁若无人的交谈嘻笑,亚这一放声大笑,众剑客嗖嗖嗖地转头,同时向他看来。
放声大笑中,亚右手一划,围着他的众游侠儿纷纷向后退去,让出一条道来。
亚踢了踢驴腹,慢慢地靠近了玉紫和宫。
他来到父女俩面前,也不理会右手按着剑鞘,冲着自己横眉怒目,一脸警惕的宫,转向玉紫,微微低头,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徐徐说道:“小儿,我悦你久矣,可愿从我?”
。。。。。。
小儿,我悦你久矣,可愿从我?
安静。
越来越多的人停止了喧哗,转过头来,错愕地看着玉紫和亚。
那几十个游侠儿,更是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的老大。在他们的身后,与亚一道归来的剑客们,却是嘻嘻而笑。
一种奇异的安静中,亚咧嘴一笑,他依然双眼灼灼地盯着玉紫的脸,对着脸色时青时白的玉紫,声音一提,再次声音朗朗地问道:“小儿,我悦你久矣,你可愿从我?”
玉紫终于回魂了。
她抿了抿唇,压制住砰砰乱撞的心,瞪了一眼亚,冷冷地回道:“我虽幼,却是堂堂丈夫,男男相好之事,不屑为也!”
说罢,她伸手按在父亲颤抖的手掌上,淡淡地说道:“父亲,走罢。”
父女俩刚刚走出三步!
“且住!”
含着笑意的喝叫声,是从亚的口中传来。
他策着驴,再次向父女俩逼近。
就在这时,‘铮’地一声金铁清鸣声响起!
却是宫拔开了玉紫的手,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黄澄澄的青铜剑向着亚的喉间一指,宫厉声喝道:“亚,你敢再进一步,休怪老夫与你血溅三步!”
宫的厉喝声一落,嗖嗖嗖嗖,无数脚步声响,混合着脚步声的,还有众游侠儿的嘻笑声。
三十几个游侠儿,与四五十个剑客一哄而上,他们围了上来,把四周堵了个水泄不通。一个游侠儿怪叫一声,叫道:“宫,你已老迈,已护着你儿。何不令你儿从了伯亚?如此一来,你也可安享余生了。”
“然也然也,宫,世人皆是如此,你一嬖人,怎地如此任性。我观你这小儿,生得也不怎地,跟了伯亚,也是他的福气。”
乱七八糟的叫嚷声,取笑声中,宫已是满脸涨得通红,目眦欲裂!
第三十三章 露出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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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实是愤怒之极,他厉喝一声,长剑一掠,连人带剑,重重地扑向亚!
亚却早有防备。就在宫一扑而上时,他拔出腰间的长剑与宫重重一撞。这时的亚,是坐在驴背上,本来便居高临下,这般以全身力气与宫相撞,只听得“叮砰”的金铁交鸣声中,宫被他冲撞得向后急退数步,瞬间摔入了众游侠的包围当中。
在游侠们的大呼小叫,吆喝连连中,亚跳下驴背,三步并两步冲到了玉紫面前。他扯着玉紫的衣襟,把她朝着怀中重重一带。
玉紫尖叫一声,拳打脚踢起来。刚刚挣扎两下,亚提起她的腰,把她甩到了肩膀上。
宫看到这一幕,气得都要晕倒了,他“啊——”地一声嘶嚎,气急败坏地喝道:“亚,老夫要杀了你!老夫要杀了你!”他双眼惺红,连连向亚扑来。可他的双手早被众游侠抓住,又哪里扑得动?
亚回过头来,对着咬牙切齿的宫,哈哈大笑。
头发披散,正在亚的肩背上疯狂挣扎的玉紫,听到父亲痛苦愤怒的嘶嚎声,挣扎的动作蓦地一止。
她抬起头来。
抬起头后,玉紫还伸出手,把眼前的头发拔开。
然后,她看着宫,声音一提,虽然沙哑却平静舒缓地叫道:“父亲,休得慌乱,亚君本是大丈夫,断不会杀了贩了孩儿。父亲万万保重,侯着孩儿归来。”
她的声音是如此平静,如此平静。
宫一抬头,便对上她宁静中带着乞求的双眸,他的女儿,正在乞求他保重自己,她在向他承诺着,她会摆平这一切。
这样的眼神,让陷入疯狂绝望气苦中的宫,瞬时一静。
他停止了挣扎。
他瞪大双眼,看着亚肩着他的女儿,大笑着扬长而去。
今晚是聚欢之宴。曾城众剑客和游侠儿的首领伯亚归来了,众人烧起火堆,准备了美浆和狗肉,叫来了女馆的齐女燕姝,只待与他共欢。
一堆又一堆的火焰燃烧着,照亮了夜空,透过纱窗口,玉紫都可以感觉到火焰传来的灼热。
她正跪坐在亚的对面。亚的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双眼灼灼地盯着她的脸,正在上下打量。
亚纵声喝道:“打水来!”
“诺!”
外面的应诺声刚刚响起,亚便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迅速地改口道:“不必了,我自己去。”
亚起塌走向房门,当他的手按在房门的门把上时,动作一顿,转过头来看向玉紫。
这一回头,他对上了玉紫平静而略带嘲讽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让他有点狼狈。当下,亚重重一哼,长袖一扬,走出了房门。
房门重重关上的同时,传来了亚的命令声,“紧守!”
“诺。”
亚一走,玉紫便垂下了双眸,脑子急速地转动着。
不过五息(一呼一吸所花费的时候为一息),脚步声响。接着,“吱呀”一声,房门被重重推开。
端着一盆水的亚,出现在房门口。
他一踏入,便把房门重重踢上,然后,亚端着水朝玉紫身前一摆,命令道:“把脸洗净!”
玉紫慢慢抬头,静静地盯着亚。
四目相对,亚咧嘴一笑,那俊朗的脸上,竟显得容光焕发。
玉紫垂眸。
亚见她不动,探入水中把手打湿,然后向玉紫的小脸抚去。
玉紫头一侧,避开了他的大掌。
亚哈哈一笑,慢慢屈膝跪坐在她对面,他双手按在膝上,上身微倾,与她鼻息相闻,脸与脸相距不足一尺。
盯着她,亚再次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晃晃的牙齿,“玉,何必犹疑?”
玉紫迅速地抬头看向他:他叫她“玉”,他果然早就知道她是女儿身!
背着光的亚,俊朗的脸上笑容无比明亮,火焰的红光,照在他的双眸中,衬得那双眸子,直是灿若星辰。
他盯着玉紫,慢慢眯起双眼,又说道:“玉,我是当真痴慕于你。”
说话之际,他吐出的温热气息,都扑到了玉紫的脸上。
玉紫微微侧头,避开了他的呼吸,她盯着那盆水,苦笑着想道:他既然都一清二楚了,我再拖,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到这里,她伸出手,慢慢地放入了水中。
手刚放入,盆中的水便浑浊一片。玉紫低哑地说道:“请更水。”
亚闻言,嘴一咧,皱眉说道:“怎地如此麻烦?若不,我给玉来清洗。”说着,他伸手又向玉紫抱来。
玉紫一侧,再次让了开来。她低叹一声,道:“容我清洗。”
玉紫的声音一落,亚已咧嘴一笑,压着嗓子“噫吁——”一声,吹了一声口哨。
涂在手上的只是泥灰,这般放在水中,转眼便化开大半,露出了她那双白净滑嫩的小手。
玉紫拿出湿淋淋的小手,在亚变粗的呼吸中,摸上了自己的小脸。
两把水上脸,那涂在泥灰后面的白皙小脸,便渐渐显露在亚的眼前。
亚的呼吸声,更加粗了几分。他哑着嗓子命令道:“再洗!”
玉紫向水盆移了移,咬着牙,闭上双眼,把已脏黑的水拂向自己的脸。
随着一滴又一滴的脏水掉落在地,玉紫那白皙滑嫩,因为营养跟不上,而唇色淡淡,略带苍白的脸,完全地呈现在亚的眼前。
亚痴痴地盯着她,盯着她。
蓦地,他哈哈一笑,咧嘴说道:“善!果然是一极品美姬。”
说罢,他右手闪电般地扣上玉紫的细腰,把她搂入了自己怀中。
玉紫一坐到他的腿上,臀间便碰到一硬挺物。果然,呼吸已经粗重的亚喘着气,将嘴罩向玉紫的小嘴,吐出一口浊气欢喜地说道:“我今有妇矣!”
在他的大嘴罩向她的樱唇时,亚的大手一并伸出,解向了她的腰带。
窝在亚怀中的玉紫,低下头,避开了亚的亲吻。亚右手一伸,扣向她的下巴时,玉紫低低的,温柔而舒缓的,以一种贵族式的口吻说道:“亚君,妾虽落魄,亦贵人也。亚君若想与妾欢好,请君许妾一个婚盟!否则,妾宁可一死!”
这时的曾国,庶民之间,通常是看对上眼,便睡在一起,没有婚约,也不讲究礼聘之道。
只有贵族,才有婚盟这个说法。
说到这里,玉紫微微抬头,以一种请求,坚决,又略带贵族式高傲地眼神看着亚:这个男人,他把房门关上,亲自打水来给自己清洗,这说明他并不想暴露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实。而他不想暴露的原因,很可能是,他想独占自己,不想有权贵来抢走自己。
他既然对自己有心,便可用上一用。
第三十四章 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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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呆了呆。
他痴痴地看着玉紫,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又是入迷,又是渴望的表情。似乎她这种贵族式的傲慢,使得他很满意,很砰然心动。
玉紫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她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又整了整被他扯乱的麻布衣裳,然后,蹲下来盈盈一礼,看向跪坐在塌上的亚,轻言细语,一字一句地说道:“君若不允,妾愿赴死!”
她的动作舒缓从容,优美冷漠,充满了贵族风范,这可是玉紫数月来,向宫讨教,细心体会后的成果。
她的声音一落,亚连忙说道:“允,允,允!岂敢不允?”
他急急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到玉紫身后。亚伸手搂着她的腰,把她重重地带入怀中,嘴贴着她的后颈,吐出一口浊气,哑声说道:“可,一切依你,一切依你。”
玉紫僵硬地任他搂着自己,又闻又嗅的,一动不动。
这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在门外戛然而止,接着,一人粗着嗓子叫道:“伯亚,浆已烫,肉已熟,你怎地还不曾出来?”
另一人怪笑道:“伯亚正搂着那小儿灰蒙蒙的小身板,行极乐之事呢。怎地还记得咱们兄弟?”
“噫——吁——然也然也,伯亚,那小儿还是童男子,可别折腾坏了。”
“哈哈哈哈。”
乱七八糟地叫嚷声中,亚转过头来大声回道:“稍侯!”
吩咐过后,他低下头,把胡子拉杂的嘴凑到玉紫的后颈,狠狠地叭唧了一下后,喘着粗气说道:“玉,明日,明日我便与你成就婚盟。我会找到城中熟识此事的老丈,令他为你我主持。”
说罢,他咬了咬牙,狠心推开玉紫,转身朝外走去。
亚刚把手放在门把上,他又回过头来看着玉紫,黑暗中,他的眸光幽绿如狼,直直的,如痴如醉的,一脸满足地盯了她一阵后,他才咬牙说道:“把脸涂黑吧。”
玉紫低头,盈盈一福,以一种恭敬,却又高贵的姿势应道:“诺!”
她这种贵族式的作派,令得亚大为得意,他满足地咧嘴一笑,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亚被冷风一吹,便从美色中清醒过来。他暗暗叹息一声,想道:婚盟?如此一来,妇人面容难掩,身份难藏啊!罢了,且走一步看一步!
玉紫听着外面响起地欢呼声,吆喝声,叫嚷声。就着焰火,蹲在地上找了些泥土抹在脸上颈上手上,然后,她跪坐在塌上,皱眉寻思起来。
刚才,她离开时,曾对宫表现得信心满满,可是,她本不是那种绝顶聪明的人,哪有什么妙招巧计?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玉紫坐了一会,又在房中转起圈来。
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
一个剑客的大嗓门从外面传来,“小儿,伯亚唤你前去。”
玉紫眉头一皱,正准备开口,“砰砰砰”地一阵剧响,门板被拍击得剧烈摇晃中,那剑客粗着嗓子叫道:“小儿莫不是走不动了?爷也是壮士,正可背你一程。戛戛戛。。。。。。”
玉紫盯着房门,咬了咬牙,没有吭声。
门板摇晃得更剧烈了,那剑客拍得很是起劲,他接着大叫,“小儿休要羞怕,爷于塌上,最善怜人了。哈哈哈哈。”
那剑客笑得欢时,一个恼怒的喝声从他的身后传来,“呙,你莫要忘了,那小儿是我的人!”
这个声音中,含着腾腾杀气,正是亚赶来了。
那剑客闻言,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去,嘿嘿一笑,“亚,这小儿灰朴朴的,你何必如此着紧?”
他的声音一落,亚已是一声暴喝,“呙!我再说一道,小儿是我一人之物!”
“铮——”地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声传来,却是亚拔出了腰间佩剑!
那剑客惊醒了。
他瞪着亚,笑了笑,讷讷地说道:“何至如此?何至如此?”一边说,他一边退去。
亚嗖地一声把剑还鞘,大步来到房门外,轻轻地拍了拍,语气温柔地叫道:“小儿,出来罢。无需惧怕,一切有我!”
这语气中,多少有点自得。
玉紫站了起来,拉开了房门。
满地的焰火中,数十个汉子正七倒八歪地站在那里,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一幕。
玉紫低下头来,走到亚的身边,轻轻地抓着他的一片衣角,一副很乖巧很老实的模样。
看到她这个模样,一个剑客嘴唇一撮,啸叫一声,怪叫道:“伯亚,此儿性类羔羊!身为丈夫,竟不知道反抗哭喊么?无趣,无趣之极!”
众汉子哈哈大笑起来。
在众人的起哄中,亚也是哈哈一笑,他握紧玉紫的手,回道:“我却最喜羔羊小儿!”
这话一出,众人一边大笑,一边“羔羊小儿,羔羊小儿”地怪叫起来。
哄笑声中,亚牵着玉紫,朝着火堆走去。
十几处火堆,在夜空中腾腾的燃烧,使得空气中,平生添了一分臊热。只是这种臊热中,夹着肉食的香味,浆水的酸味。
亚和玉紫来到火堆前时,众汉子同时抬头,他们一边打量着玉紫,一边唿哨连连,怪叫不已。
亚显得很是得意,他昂着头,哈哈大笑不已。那两寸长的络腮胡子,在火光中飘舞着。
他牵着玉紫来到最中间的那个火堆,众人纷纷挪到两侧,让出中间一个塌几来。
亚一屁股重重坐下,双腿大赖赖一分,伸手便把玉紫的手重重一扯,令得她跌坐在他的大腿上。
然后,在众人的吆喝声中,他接过一只三足樽,仰头饮了一口浆,扳过玉紫的下巴,头一凑,便把浆水哺入她的嘴里。
玉紫没有反抗,任由他哪着自己的小嘴,把那口呛鼻的,含着桂皮味的浆水灌入嘴中。
玉紫的顺从,令得亚满面红光,一副很有颜面的模样,而其他的汉子,却显得有点失望,他们摇着头转移了视线,彼此嘻笑取闹起来。
一个剑客站起,他从鼎中捞出一块足有二三斤重的狗头肉,把它呈到亚的面前。亚右手一伸,五爪一抓,拿起那块汤汁淋淋的狗肉,拥着玉紫站起。他把那狗肉朝着左右前后一举,粗着嗓子大声叫道:“幸鬼神相佑,今我等既有狗肉吃,又有美人在怀!诸君,共啖之——”
亚的声音一落,哄笑声震天介地响起。一个洪亮的怪叫声传来,“伯亚,灰糊糊,黑蒙蒙一小儿,也可称为美人乎?”
哄笑声更响了。众汉子一边拍着大腿怪叫,一边对着玉紫左瞧右瞧。
亚低着瞅了一眼垂着双眸,倚于怀中的玉紫,得意地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撕下一大块狗肉朝嘴里一塞,重重咀嚼几下后吞下。
他是首领,他这么一开动,众汉子都从鼎中捞出狗肉,汤汁淋淋,胡天海地的大嚼大吃起来。
第三十五章 当街自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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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吃了几把狗肉后,从狗头上撕下一块肉,塞到了玉紫手中。
油腻腻的狗肉,上面还零零落落地生着一扎狗毛,便这般摊在她的小手上。
亚低头看着她,眼神中尽是宠溺,他命令道:“食!”
这声命令,毫不迟疑,玉紫对上他志得意满的表情,眼角瞟过一众大叫大嚷的剑客游侠儿,心中知道,众人都在看着自己,此时拒绝了亚,令得他没有面子的话,就会激怒他。
于是,她慢慢抬起小手,闭上双眼,咬了一口。
看到她把那口狗肉吞下腹中,亚大为得意,他哈哈大笑起来。
这狗肉虽然只是放了些盐,味道还挺不错。玉紫闭着眼睛,逼着自己不去看那肉皮上硬梆梆的狗毛,又重重撕下一口肉吞了,对自己说道:几个月了,我都没有尝过肉食,这狗肉来得真及时,可以给我补一些气力啊。
这样想着时,肉皮上的狗毛,便没有那么恶心了。
吃过几口后,玉紫把手中的狗肉放到几上。
亚低头看向她,眉头微皱,问道:“胡不食?”
玉紫以袖掩脸,低低的,叹息地说道:“家中老父,食的还是糟糠,我却在这里吃狗肉,于心不安。”
她的声音并不低。
旁边一剑客点了点头,道:“是儿纯孝之人,伯亚,何不给她父亲送一斤狗肉去?”
亚哈哈一笑,道:“从今往后,宫亦是我伯亚的父亲,正该给他送肉去。”他朝着一个游侠儿叫道:“促,提二斤狗肉,送给宫,便说,此肉是我孝敬的。”
那游侠儿站了起来,应道:“诺。”
玉紫看着那人,轻声说道:“请转告我父,亚对我甚好,无需担忧。”
亚大为高兴,连忙补充道:“然也,然也,请宫老无需担忧。从今后,他便是我父!哈哈。”
“诺。”
目送着那游侠儿离开,亚凑过油淋淋的嘴,在玉紫的小嘴上重重地啾了一下!
众剑客看到这一幕,有点兴奋了。一个剑客用筷子拍打着几面,大叫道:“妇人呢?妇人呢?有肉有食,怎地无美人助兴?”
“速叫美人,速叫美人。”
乱七八糟地叫嚷声中,大笑声中,飘来了一阵脂粉香。
玉紫垂下眼敛,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这一天晚上,亚信守承诺,另寻睡处,没有强迫于她。
第二天一大早,亚来找玉紫了。他迫不及待的,想着今天就与玉紫成就婚盟,到得晚上便可搂着美人入睡。
在玉紫的强烈要求下,亚答应了她与自己一道前去,找那个知道贵族婚盟礼数的老丈。
曾城中,依然繁华。
依然是一副灰朴朴的小儿模样的玉紫,亦步亦趋跟在亚的身后,亚因为不想让外人知道玉紫的身份,身边并没有随从。
玉紫一边走,一边静静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昨晚苦思了一夜,她都没有想到脱身之策,因此在不知不觉中,她的眉头皱成了结。
亚回头看向她,见她如此,右手一伸,紧扣着她的手!他望着玉紫,问道:“何郁郁寡欢?”警惕地盯着她,他声音一沉,“成为我的妇人,你不喜么?”
玉紫缓缓地摇了摇头,她慢条斯理地回道:“凡是妇人,都会有丈夫,你是曾城的伯亚,妾怎敢不喜?”
亚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嘲讽,欢喜地应道:“然,然,玉,我定将善待于你,决不会抛弃!”
玉紫抿唇笑了笑,在亚的咄咄盯视中,正要应付他两句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这次的马蹄声,舒缓而整齐,“哒哒哒”的显然来人很多。
街中众人,纷纷向两侧让开。
亚扯着玉紫,也避到了道旁。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股烟尘冲鼻而来。马蹄声中,伴随着车轮滚动的声音。
有马车,必有贵人。
一旁的亚双眼放光的盯着那烟尘冲起处,羡慕地说道:“不知是何国公孙经行此地?”他低低地叹道:“玉,我亦是公孙啊!”这话是废话,事实上,曾城的游侠儿和剑客,多数都是昔日的公孙。
烟尘的尽头,出现了五六辆马车的队伍,这队伍,不管是伴行两侧的骑士,还是驾车的驭者,都是高大威猛的汉子。他们手持长戟,腰佩宝剑,身材高大,脸色红润。光看他们这张营养充足的脸,众人便知道,这些人,定是世代为大贵族服务的家臣!
亚瞬也不瞬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骑士们,压低声音,又说道:“玉,闻齐王重勇士,我若应召,许能得此富贵!”
说到这里,他转向玉紫,双眼放光,一脸向往,“到得那时,你便可常食肉糜,以玉为饰!”
玉紫闻言,嘴角扬了扬,以示回应。
她也在双眼放光地盯着那马车。
车轮滚滚,满眼烟尘中,那走在最前面的马车车辕上,插着牛尾和羽毛,漆成了红色。
这马车,她似曾相识!
当那马车行驶到离玉紫只有二十步远时,玉紫动了。
她右手重重一甩,以一种极为刚猛强劲的力道甩开了亚的掌握,嗖地一声,冲向了那马车!
玉紫这一横冲而出,令得众人大吃一惊,一众愕然中,亚急急喝道,“回来!此乃贵人车驾,不可冲撞!”
马车旁,众骑士同时抬头,目光沉沉地盯向玉紫。
玉紫却是不管不顾,她急冲几步,直冲到路中心,离那马车只有十数步才急急停下。
脚步一停,玉紫便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裳,朝着马车双手一叉,朗声说道:“我,曾城人氏也,识字,善思,察物于微,曾得赵公子出赞赏,以宝玉赐之。”自我介绍到这里,她略顿了顿,声音一提,响亮而清朗地说道:“我有才,愿为贵人食客!”
她的声音清朗之极,远远传出。
一时之间,满街皆静!
亚先是一惊,直瞪了玉紫好一会,他才明白过来:这个小儿,这个妇人,她,她居然拦着贵人的车驾自荐!她,她是想摆脱自己啊!
原来,她从来便不愿意当自己的妇人!
原来,她从昨晚到今日的小意顺从,都是假的!假的!
嗖地一下,他的一张俊脸,瞬时变得紫红紫红!
马车在离玉紫三步处缓缓停下。
车帘晃动间,一只修长白净的手伸了出来。
第三十六章 公子子堤
这是一只极为修长白净的手,光看这只手,众人便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直觉得,这是真正的贵族才能拥有的。
车帘掀开,一张俊美之极的面容呈出在众人面前。
这是一个少年,他眉目如画,五官毫无瑕疵。姣好得胜过世间女子的脸上,生着一副方正刚硬的下巴,和一双浓黑的剑眉。
他的眼神,冷漠中藏着淡淡的忧伤。
这是一个世间罕见的美少年!
在周围众人痴痴呆呆地注视中,玉紫表现得最为沉稳,一看那车驾,她就知道是他了,这个少年,便是她刚来贵地时,曾经遇到过的那美少年。那一次,他没有理会她就走了,真希望这一次能够助她一把。
美少年静静地打量着玉紫。
在看到她只是一个灰朴朴的年幼少年时,他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失望。可是,当他看到所有人都在对着自己发呆,只有眼前这小儿,双眼始终明澈而清醒时,心中便闪过了一抹赞赏。
美少年盯着她,点了点头,道:“可!”
可!
他说可!
玉紫只觉得双腿一软!
她吐出一口浊气,压抑着激动,再次低头叉手,说道:“我的老父,曾侍侯两任齐王,共三十有一年,见多识广,请上君亦用之!”
再一次,那清冽如泉的声音传来,“可。”
玉紫欢喜地大声叫道:“谢上君!”
她缓缓向一侧退去。
一个剑客跳下马背,他来到玉紫面前,朝她上下打量了一眼,笑道:“小儿,你父亲何在?”
玉紫朗声说道:“应在家中。”
“速请!”
“诺!”
两人转过身,一前一后的向玉紫家中走去。
当玉紫来到亚的身侧时,亚已是目眦欲裂,他瞪着她,眼神中,充满着愤怒,伤心,绝望。
对上他这样的眼神,玉紫的心中格登了一下,突然之间,她想到了一个事实:自己本是女子之身,这一点,亚是知道的。他这么愤怒,为什么不在贵人面前拆穿?他,莫非他是真喜欢自己?!
想到这里,玉紫迅速地决定:一定得暂时把他安抚住。
于是,她抬起头来,朝着亚慎重地一拱手,轻声说道:“他日君为勇士,愿提旧盟!”
亚一怔。
他呆呆地看着越去越远的玉紫,本来狰狞铁青,狼狈不已的面容上,渐渐地露出了一抹坚定。
玉紫当街挡下贵人车辆自荐的事,以最快的速度被传播。当玉紫来到破烂的府中时,宫正好急急地赶回。
父女相见,都是一脸欢喜,宫激动地看着玉紫,干扁的嘴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府中破破旧旧,父女俩稍作收拾,便坐上宫那辆老驴破车,急急地向那贵人的队伍赶去。
这个时候,玉紫已经知道,那贵人,叫公子子堤,他本是魏国的太子,现在在邯郸城中当质子。
质子,这可是一个很没有前途的职业啊。跟在这样的主子身边,这一生,也算是完了。当下,宫便沮丧地低下了头。
不过,他转眼一想:走一步算一步罢,成为一个质子的食客,总好比落入亚的手中。
这时的宫,并不知道,亚是准备慎重娶过他的女儿的,他还在以为,在亚的眼中,玉紫只是一个普通的玩物。
驴车虽然走得缓慢,不过公子子堤前来曾城,也只是游玩的。他身为质子,行动经常被人管束,除了临淄城外,也只有这最为靠近的曾城,可以偶尔来逛一逛。因此,只赶了半天,三人便与车队会合了。
玉紫父女是临时加入,没有闲置的马辆安排,他们便还是坐在自己的驴车上,跟在队伍后面慢慢赶。
队伍是驶向齐都临淄的。
从曾城到临淄,不过五天路程。公子子堤明显不想回去,硬是在路上拖了七天了,都还没有看到临淄的城门。
这一日,他竟然记起了拦路自荐的玉紫,便令人把她叫了来。
阳光下,公子子堤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地平线半晌后,突然开口了,“小儿自荐于我,可是欲避祸?”
啊?
玉紫惊住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美少年,有着这么敏锐的洞察力。
她迅速地抬起头来,朝公子子堤看了一眼后,她低下头,双手一叉,低声道:“公子错矣。我虽小儿,行事有节,进退有序,怎能有祸?”
公子子堤闻言,低下头来瞟了玉紫一眼,他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信是不信。半晌后,他扬了扬唇,又问道:“小儿既是赵公子出赏识之人,怎地自荐于我一质子?”说到这里,他忧伤地一笑,低低吐道:“世人皆知,为质者,难得富贵!你若不是避祸,何必自荐于我一质子?”原来,他之所以怀疑玉紫是为了避祸才主动自荐,却是因为他的质子身份啊?
“公子!”玉紫声音清脆地打断他的话,朗朗地说道:“公子此言差矣。世间事,祸福相依,成败转眼。公子尚未尽力,怎知自己便回不得故国,当不得君王?”
她这话一落,左右的剑客,同时转头朝她瞟了一眼。
而紧跟其后的一辆马车中,传来一个苍老的赞叹声,“善哉此言!公子,小儿虽幼,有此见识,足可以为一食客!”
车帘晃动,一个须发苍白的老人露出面容来。
他温和地看着玉紫,笑道:“小儿曾言,你那父亲,曾侍侯两任齐王,共三十有一年?”
“然!”
“善!”
老人呵呵一笑,转向公子子堤,目光中尽是慈爱,“公子,此儿的父亲,定然熟识齐宫诸事。这一次前来曾城,能得到这两父子,实是大收获啊。请允许老夫向公子贺之!”
老人的肯定,令得公子子堤忧郁的脸上,绽放了一朵笑容来。他转向老人,双手一叉,恭敬地说道:“阿父所言极是。”阿父,亚父的意思。
公子子堤转向玉紫,笑了笑,他的长相是世间罕见的俊美,这一笑,便如云破月来,雨过虹出,直是华光四射,摄人心魄。玉紫被这笑容一震,迅速地低下头来。
这时,公子子堤清如泉水的声音汩汩传来,“小儿何名也?”
玉紫低着头,双手一叉,轻声回道:“我名玉。”
“玉?此名甚贵。”
公子子堤诧异地打量着玉紫,瞅了她半晌,他嘴角扬了扬,道:“眼清而透,齿白而细,勉强可当得这个玉字。奈何太脏!”
说到这里,他淡淡的命令道:“小儿,洗净后再来见我。”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