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卒舞TXT下载卒舞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卒舞全文阅读

作者:我等天黑     卒舞txt下载     卒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章 回生

    魏溃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之疲惫,仿佛被埋在尸潮当中。

    他缓缓地坐了起来,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死相,手指甚至能感受到血肉与枯骨那不同的触感,却唯独感受不到自己肉身的存在:“我这是……到了地府了么?”

    面对自己的死讯,魏溃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甚至比绝大多数人都冷静的多——在他看来,自己这一生绝对不会寿终正寝,迟早都会以某种方式壮烈的死去,只不过来得这么早让他还是有些遗憾和难过。

    还未成为天下第一啊……魏溃攥了攥拳,虽然他到如今已经足够强,但他同样足够年轻——他的未来本来会有无限的可能性,但如今随着死亡的降临却也不复存焉。

    在平静了好一会儿之后,魏溃终于站起身来,下意识地顺着人潮的方向与亡魂们同路而行。

    这一路无比漫长,而魏溃也觉得这和他了解到的神话传说中的地府不太一样,他也尝试过和周围一同前行的“人”作交流,但诡异地是他们似乎丧失了语言功能和交流能力,当魏溃招呼他们时,这些人也只会用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转过头来看着他,就连脚步都停驻了下来。

    “是哑巴或者没有思维了吗……还是说只有我是特殊的?”就算是死了,魏溃依然保持着思考的能力,在发觉这些人与自己不同之后,魏溃立刻开始观察起了自己周边这些人来。

    这些人的行进队伍几乎完全由成年男子组成,放眼望去完全看不到女人与儿童的存在,而相貌也是栩栩如生,除了面无表情死气沉沉之外和活生生的人倒也无甚差别,而最大的异样就是他们的服装——有些穿着盛国普遍的短褐,还有少部分人穿的更加华丽一些,甚至还有披戴着盔甲的存在。

    而这些人走路的姿势也并不像志怪传说中那么僵硬,甚至每个人都表现出了根据他们性格、着装所能呈现出来的步伐,有人温吞缓慢,有人昂首阔步,有人佝偻猥琐,有人嚣张跋扈,这让魏溃觉得自己就像是行走在城镇中热闹繁华的大街上——除了这阴森的气氛之外。

    又思考了一会儿,魏溃突然醍醐灌顶一般想起了些什么,他连忙冲上前扳过一个熟悉身影的脸,而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一个大胆而可怕的想法在他心中油然而生:“这些人……该不会是……”

    “哈!你是魏溃!”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发出尖利的声音,带着恶意的喜悦,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此处,而对方的那张脸,魏溃也永远都忘不了。

    纵使万劫不复,纵使挫骨扬灰……魏溃也绝对不会忘记这个让自己人生第一次产生杀意的男人。

    “你是陆智英。”魏溃的猜测与目前的状况不谋而合,出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被自己曾经杀死过的人。

    其中不乏自己清楚名头来历的人,但绝大多数人魏溃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叫不上来,而随着陆智英的一声叫喊,此地的亡魂们就像被惊醒一样,木然的面孔上终于出现了表情,齐齐转向过来。

    “你可终于落在我手里了……”陆智英的表情扭曲,浑身颤抖。

    “哦?”魏溃发出疑惑地声音:“我怎么觉得是你又一次落在我手里了呢?”

    陆智英冷笑了一声:“都到了这儿了,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陆智英不愧是落榜考生,就这个比喻都不像是一个有点儿文化水平的人能说出来的,魏溃虽然也没正经念过几天书,但他好歹也和山河学府新生代第一做题家贺难混了这么多日子了,口舌之利今非昔比:“我来这儿的路上确实没见过棺材……不过我倒是想在杀你第二次之前问一下,为什么这儿只有你能说话?”

    “哼,他们可不是不会说话,而是不知道自己仇人的名字罢了。”陆智英本来没想回答这个问题,但从人群中又同时走出两个汉子,看起来就是武力不俗的模样,魏溃也把他们认了出来——那是被自己手刃的两个山贼头子,十殿阎罗中的泰山王武不知和平等王钟柏虎。“但我们不一样……我们这些人,可是无时无刻地不在等着你来到这儿!”

    “所以,一个人在死后就会来到这么个鬼地方,被所有手下败将包围?”魏溃仍然松松垮垮地站着,显得没什么兴致的样子。“不是我说啊,你们知道在你们死后这段日子里老子究竟强到什么地步了么?”

    这种话,魏溃的确有资格说,因为这个“死境”之中的对手,这两个人已经算是其中最出类拔萃的了,但也不过是在魏溃拜师病猫之前就被轻松干掉了。

    “呵,少废话,大家现在都是死人,你就束手就擒准备被我打的不得超生吧!”武不知跃跃欲试,已经举起了拳头。

    魏溃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事情,忽然抬起手来叫停:“等等……既然被我杀死的你们都出现在这儿,那你们难道就没有遇见过被你们所杀的人吗?”

    “当然,而且不只是被我亲手所杀的人,就连被我抓到山寨里,还没等我动手就自杀的人都算在了我头上,不过在我把他们再杀光一次之后我就来到这儿了。”钟柏虎算是相对冷静的一个,从他的表情里也看不出来什么复仇的欲望,可能单纯地就是想和自己生前的好友做个伴儿,组个什么哼哈二将之类的。

    “那看来你的业务也挺繁忙的……”魏溃的表情中流露出了不善,钟柏虎的话里暴露出了不少信息,不过他实在不把这些人当回事,所以又开始思考起自己身上的问题来——自己能想起来的最后一段记忆就是打爆了海格力斯的心脏,而自己应该也算是被对方所杀,所以如果自己又把这些人杀一遍之后,那到底是自己到对方那去,还是那个异国强者会到自己这边儿来?如果自己再杀一次海格力斯,那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又会去哪儿呢?

    对于在此地没有见到海格力斯这个生平最可敬的对手,魏溃倒是一点儿都不感到意外,想必那家伙也有一屁股人命债要偿还。

    不过在这种不断轮回且没有结果的问题上魏溃没有纠结太久,显然他还有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问题要问出来:“最后一个问题,等我问完你们要做什么都好——你们有没有在这儿遇到过一个小姑娘?十五六岁大左右,个子大概这么高,尖脸蛋儿大眼睛。”

    魏溃注意到过了这么多年陆智英还长那个鸟样子,于是推测“阴间”人的相貌似乎都停留在死亡的一刻,所以才会问出这个问题。

    那是他心中最深的郁结所在,也是所有一切的根源。

    “不知道。”

    “从来没见过。”

    陆智英倒是沉吟了片刻,最后皱了皱眉头:“你是说鹿柠?就连我也……”话说到一半儿,陆智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改口道:“她早就被我杀啦!”

    “太好了。”魏溃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事到如今,他已经不需要去听陆智英的下半截话了,既然陆智英都没有见过鹿柠,那是不是说明——那个小丫头到现在还有可能在人世间好好的活着?

    深吸一口气,魏溃下意识地去摸双戟,但他上哪儿能把兵器带下来?所以他又尴尬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从腰间猛地发出一拳,杀气冲销而出,八方魂魄俱碎!

    真是茫茫多的人,就连魏溃自己好像也数不清死在自己手里的人到底有多少了,其中也不乏熟悉的面孔,比如在万骕营中坑害自己的王青王赤兄弟等等,还有很多根本叫不上名字的獦狚武士,似乎是阎王爷把这些被自己率军冲杀而死的家伙们也算在了自己头上。

    他每打的一人魂飞魄散,这死境便又澄净一分,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个人,这地方彻底变得灰蒙蒙如雾气滋生。

    “那现在,我又要去哪呢?”魏溃重新回到那身心俱疲的感觉之中,呈大字型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从悬崖上坠落的鹿柠本该算在自己或者陆智英的头上,但她似乎没有死,所以自己是否也还会有生还的可能?

    我要……活着回到阳间去!在鼓起了这个念头之后,魏溃腾地站了起来,随便找了一个方向就向前走。

    他现在只有两个想法——第一,但愿自己能找到一个尽头;第二,但愿贺难动用一下他那聪明的大脑,别现在就把老子放进棺材里埋了,不然自己可就真要哭出来了啊!

    当魏溃重获那种到肉体存在的感觉时,他几乎忘记了大半在那光怪陆离世界中所经历的细节,只能依稀地抓住一些模棱两可的回忆——他也不知道那究竟算是自己昏迷过后的一场大梦,还是真到了阴曹地府走过一遭。

    出色的嗅觉让他闻到了数股不同的药香,也有难闻的,不过这好像并不重要,魏溃睁开了双眼,然后看到了一张似乎非常熟悉的面孔,但又有哪里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你是……鹿柠?!”魏溃垂死病中惊坐起,像个从热锅里蹦出来的王八一样,给那正坐在一边儿捣药的姑娘吓了一跳。

    …………

    我不知道你们会觉得贺难看到了什么,但贺难在那个瞬间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抠瞎。

    魏溃,的确是苏醒过来了,但这家伙的脑袋似乎并不太清醒,此刻的他正半裸着跪在床边,抱着一个姑娘嚎啕大哭,而那姑娘也是一脸惊惶,手足无措地坐在床边,动也不是,静也不是。

    而这个姑娘,贺难倒也认识——谷连芃老前辈在为魏溃诊断过伤势之后,便开了几味能治疗他身体损伤和治疗脑子的药,其中有内服的也有外敷的,还特地留下了他的一位学徒照料看护魏溃,便是这位女子了。

    不过贺难一伙和她也算不上熟悉,只知道谷老前辈称呼她为“泊儿”。

    贺难倒是能够理解魏溃苏醒之后的情绪波动,但这种仪态未免也太让人尴尬了,所以他在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之后重新推门走了进去:“哎,你收敛点儿啊!”

    魏溃猛地将头扭过来,虽然脸上还挂着泪水,但能看得出来他的嘴角飞扬:“阿难,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救了我们村子的鹿柠啊!”

    刚认识那会儿,老魏好像是跟自己叨咕过这事儿,贺难第一时间就开始回忆,但泊儿的神情却有些尴尬,她的两只手也紧张的不知道放在哪,嘟囔着说道:“就算你这么说,但我也不知道啊……”

第三零一章 泊儿

    又过了一会儿,魏溃终于冷静了下来,贺难也有些醒酒了,直到这一刻三人这才能保持正常状态下的交流。

    “嗯……如果说你是一个正常的,具有从小到大清晰成长经历的人,那的确只能说是一个长相非常相似的巧合。”贺难有条不紊地分析着,但基本上就是形容词过多的废话:“但既然你是被捡来的,且失去了记忆,再加上年龄和相貌都非常吻合——那么你是老魏口中鹿柠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泊儿虽然被刚刚醒转,精神状况不太正常的魏溃给吓到了,但她也是跟着谷老前辈一起观摩过大会的,至少了解魏溃不是什么邪魔外道之人,所以在对方冷静下来后还是表现出愿意听对方说一说“鹿柠过去的事”的态度出来。

    至于泊儿本身,正如谷老前辈给她取得名字一样,她是顺着一条河漂到岸边被一个渔妇所救,后来因为其失去了记忆就被在当地采药的药王斋弟子给带回门派治疗,最后被谷连芃收入门下——前文也说过,谷老收徒偏爱那些身负“疑难杂症”的,这十几年记忆丢失当然也算是一种症状,所以泊儿自此便师从于谷连芃,在学习药理医术的过程中不断地想办法恢复自己的记忆,这些年中泊儿也回到过救命之恩的渔妇的住所寻找过蛛丝马迹,但偌大一条河多少支流、水域边又是多少村庄人家谁也数不清,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泊儿的相貌的确和当年的鹿柠非常相似,或者说就是一个成年版的鹿柠,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的左侧眉角有一条淡淡的疤痕深入云鬓,但这反倒更像是撞击到头部导致失忆所留存下来的证据。

    “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追寻我的身世,只是从来都没有结果,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夙愿。”泊儿的态度虽然比较友好,但仍然表现出了一丝警惕:“不过有些话我要提前说出来,我也希望找回我的记忆和家人,但这件事情我也得和师父说一声。”

    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贺难和魏溃在陈风平事件上算是挽救武林的功臣,但这也不代表泊儿就会全然信任对方——毕竟自己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谁知道这魏溃是不是见色起意才编出了这些瞎话诓骗自己?

    虽然泊儿没有明说,但贺难与魏溃还是读懂了对方的弦外之音——这姑娘是提防着他们呐!不过他俩还真是没什么所谓,本来魏溃所述的就是真事,他要是能将鹿柠找到也算是为自己当初的冒失而赎罪,鹿柠也能回到家乡,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不过魏溃还是颇有几分感慨:“人常言女大十八变,如果你真是鹿柠,倒是不像当年那样冒失了。”

    魏溃这话,无疑是指当年的鹿柠在识破陆智英的阴谋之后偷偷将消息传达给了魏溃,还有被陆智英挟持之时为了让魏溃不分心所以主动跳崖求死的事情——若是魏溃心怀歹意或者被陆智英所蛊惑,那鹿柠的结局大概也不会比死了更好。

    没想到,泊儿倒是莞尔一笑:“如果我真是你说的那个女孩儿,或许到今天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

    三人商定过后,天色已完全入夜。本来魏溃昏迷的时候泊儿也就在屋内支了一张小床随便凑合一下,方便照顾这个伤员,但如今魏溃已经醒了,二人再共处一室就有些不太合适了,于是贺难便将自己的屋子腾出来让给泊儿,自己则和老魏住在一起,顺便儿跟老魏讲一讲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听到海格力斯死而不倒一事,魏溃也是久久未能言语,最后长叹一声:“以身作盾,孤军奋战,竟能如此——我还是占了燕二哥将我捡回去的便宜,否则他便也要了我的性命了。”

    如果说魏溃是最锋利的矛,那海格力斯无疑就是最坚毅的盾,魏溃虽然狂性难除,但面对这样一个对手仍旧感到十分敬佩,直言自己还是沾了背后有人的光才得以生还。

    此外,贺难还和魏溃简单的说了说他和齐单、关凌霄分别交换的情报和条件,他现在暂时也是无事一身轻,可以跟着魏溃一起去他老家一趟,不过小郁那边儿也回信来邀请自己过去,所以跟魏溃协调一下行程,看能不能一趟线把事情全部解决。

    而魏溃这里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睡了几天大觉,无非就是把那光怪陆离的梦境当成故事讲给贺难听。

    这一夜也就这么过去,魏溃睡了这么多天精神正佳,所以也没休息多大一会儿就起身去沐浴了——虽然血污土灰已经在涂药的过程中被擦拭掉,但身上还是有些难闻的味道在。

    第二天一早,三人便按照约定好的那样一同到谷连芃那里去报道,泊儿自然是要回去复命的,而魏溃作为患者也算是要复查。

    谷连芃的房间里似乎点了几个香炉,里面焚烧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材,老远就能闻见数股奇特味道掺杂在一块儿,但却并不刺鼻,反而让人觉得非常舒适。

    泊儿先敲门进去了,不一会儿就从里面招呼二人,贺难二人还特意准备了一点礼物向谷老前辈聊表谢意。

    泊儿给三人奉了茶,然后就规规矩矩地站在谷连芃面前,将昨日魏溃的话给做了个引,而魏溃也把过去的种种又讲给了谷老前辈听。

    “魏溃少侠所言的确颇有几分道理,若是泊儿真是你认识的那个鹿柠,在回到熟悉的环境后的确有恢复记忆的可能。”纵然是谷连芃这等泰斗,也只是医治过健忘的病人,这种完全失忆的还真是头一回,不过他在医书上倒是见过一些例子,所以也并未反对:“只是此去路程颇远,而老夫也不能验证少侠所言的真实性——老夫我并不是怀疑你们,只是这七十余年间也见识过不少风浪,我视泊儿也如亲生女儿一般,也着实是惦念她的安全。”

    “理解,理解。”贺难连着说了两声,紧接着又提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谷老视泊儿姐如己出,这样挂念当然是人之常情,那在下也提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谷老总不会不信任自己的弟子吧?”

    “你是说,我让人跟着你们一起去?”魏溃在方才就已经说明了鹿柠的家乡就在金刀郡卧虎山的鹿儿村,本想让人陪着泊儿找个机会一同探访的,但既然贺难主动提出一个可行的方案倒也不错。

    “那么,就稍微容许老夫构思片刻这陪护泊儿的人选吧。”谷连芃说着话间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他的孙子谷烈与泊儿年龄相仿,平日里也对泊儿的事情十分上心,想必早有此意,而谷连芃也相当看中泊儿那娴静天然的性格,所以也有意让泊儿与谷烈多多相处。

    “啊……我和柳青风柳三哥也是故交,这件事儿想必谷老前辈还记得。”贺难在请谷连芃帮忙的时候还真用上了柳三哥的面子,“若是有柳三哥作保,不知前辈可否放心?”

    贺难哪里知道谷连芃还挺相中这个未来“孙媳妇”的?他可不是故意搅合的,但他这一句话出来,就在无意之中得罪了在门外听候着的谷烈。

    可能有人说了,这谷烈心眼儿也忒小了,贺难俩人压根儿都不知道有你这号人的存在,人家提出让柳三哥作担保也是因为人家就认识柳青风啊!

    但话又说回来,谷烈心中爱慕泊儿简直到了痴狂的程度,平日里在祖父面前不敢表现得特别明显,而泊儿与他现在也只不过是非常熟悉的朋友关系而已,突然听说魏溃与泊儿失忆之前有着特殊的羁绊,他又怎能不心急如焚?

第三零二章 长线赌局

    “我愿同去!”正当四人在屋内商讨时,房门被猛地推开。

    “呃……你是?”作为客人,贺难是背对着门坐的,这一声喊吓了他一跳,顿时回过头来用一张充满怨念的脸面对着谷烈。

    “烈儿,不得无礼。”谷连芃叫住了莽撞的谷烈,然后分别对双方都正式介绍了一番,这屋子里四把椅子对坐,但谷烈却没坐在爷爷旁边儿,而是站在了泊儿身边。

    贺难是多精明的一个人,单凭谷烈这么不起眼的一个小走位和微微挡在泊儿身前的站姿,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位仁兄对泊儿有意思——但没准儿老天让他生下来的目的就是需要有这么一个充满挑刺儿精神的人来玩儿人的,所以他才不会让谷烈得逞。

    如果谷烈知道贺难心中已经产生了玩儿人的念头,可能会很恼火,也可能会很委屈——你凭什么搞我啊?我和泊儿的事情和你有鸡毛关系?

    第一,说没关系其实还是有一点儿关系的,魏溃和贺难早就在贺难家门口焚香结义,虽然俩人从来没用哥哥弟弟这样的称呼过彼此,但性质是一样的。而在这几天的观察中贺难也对泊儿印象不错,尤其是在魏溃醒来后居然说她就是鹿柠,更让贺难觉得这是缘分——要知道老魏那个性格的人是很少和女人打交道的,认识这么久也就听他提过这么一个姑娘,当然还是给自己做嫂子来的合适;第二,就算真正的鹿柠已经亡故,这个泊儿并非鹿柠,只是长相相似,那也算是让老魏有了一个弥补心伤的途径;至于第三么……他对这个谷烈有点儿不爽,因为这小子吓着自己了。

    当然,到现在为止也只不过是贺难的一厢情愿,毕竟他这是在替魏溃操心——或许人家魏溃还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也说不定呢!

    那么,魏溃的心中到底有没有想法呢?

    答案是,可以有。

    什么叫可以有呢?就是未来可能会有,但现在的魏溃满脑子都充斥着找到鹿柠的喜悦之中,反而真没有考虑过男女之情。更何况比起儿女情长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直到复仇之火熄灭之前,他会一直燃烧,直到烧死所有的敌人,或者烧死自己。

    “从安全上讲,的确泊儿由你们药王斋的人陪同是最稳妥的做法。但从道理上来说,既然当年是魏溃去救鹿柠发生了变故,那如今也理应由他把人带回去。”贺难缓缓开口,表情绷得倒是很紧:“谷兄能有这份心,我们心领了,但在离开县城之后我们还需要辗转一段时日,处理一些私事……恐怕会把和此事无关的谷兄牵连进去。”

    这话,就是摆明了在用很正经的态度去敷衍人了,嘴里说着心领,实际上处处都是拒绝。

    而贺难在说完这话之后,更是连茶都不喝了,一脸诚恳地看着谷烈,好像他真担心人家安危似的。

    “不过还请谷老前辈和谷兄放心,无论泊儿是不是鹿柠,我们一定会怎么把她带出去的就怎么把她带回来。”有贺难这个嘴替在,老魏在这种场合一般是没什么发言欲望的,但就在保持沉默的这段时间,老魏已经在脑子开始盘算着一路行程下来的时间了——等到他算好的一刻,立刻就开口。

    与贺难那种拖延症晚期患者的风格不同,老魏向来都是能做的事情立刻就做,既然他已经有了想法,那最好就立即行动。

    谷烈肯定是不死心的,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泊儿的意思也是比较相信魏溃,于是乎这事儿也就这么定下来了,临走之前贺难的眼睛几乎就没离开过谷烈那张气的通红的脸,但他演技好,就算想笑还是硬憋回去了。

    …………

    在等泊儿收拾好行李之后,三人便一起离开了,而贺难却没有和他们走一个方向——一方面是因为他想给这俩人留下点儿独处的时间,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莱州赌坊在东家和新任大监赌双双锒铛入狱之后,沈放重新接管了赌场的生意,好在前掌柜把赌坊交接给安德烈的时候把这帮伙计班底都给留了下来,商会的人基本不对赌场经营过多干涉,只是把这里当成一个据点罢了,所以在这一场混乱之后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生意依旧火爆。

    “阿难来了?”沈放依然是抱着个膀子坐柜台,时不时扫视一下吵闹的人群。

    “沈老大好悠闲啊!”贺难笑了两声,靠在柜台边上和沈放闲聊:“现在莱州赌坊谁当家啊?”

    “前些日子的事儿对生意没什么影响,这帮赌徒该来还是会来,但每个想接手赌坊的下家都在拿这件事儿抻着价儿呢。”这些日子过去,沈放早就了解贺难在做什么了,所以他也是有什么说什么:“和莱州赌坊有渊源的商会与不夜山庄都倒了,还真没有多少人能干脆利落的吃得下这么大一桩买卖,所以这事儿到现在还没个头儿。”

    “那你接下来不就完了吗?”贺难给出了个主意:“无论是伙计还是客人你都熟,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吧?”

    “呵……”沈放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十年的大监赌,是我输出去的代价,这可不是什么荣誉——老子可不想一辈子都锁在这儿。”

    “哦?那你接下来要去哪儿?”贺难对沈放的选择倒还挺感兴趣,“难不成是赌遍天下?”

    “目前还没想好,至少也要到我把赌坊的事情处理好再说——掌柜的和下一任大监赌至少我得找到一个吧?”沈放是个相当负责任的人,虽然当年来做这个大监赌是不情不愿,但十年过去对莱州赌坊还是颇有感情的,他也不愿意这个辉煌一时的摊子就这么给砸了。

    “我看豹子哥就不错,你要是找不到合适的就让他接你的班儿呗!”莱州赌坊里的监赌都以赌具中的术语为代号,豹子的能力和地位在莱州赌坊堪称一人之下,所以才得此殊荣,其人性格刚硬,正是适合做监赌的人。

    没想到沈放斜睨了贺难一眼,这小子拐着弯儿说话的意思还是被人瞧了出来:“怎么,你这是要给我谋个差事做做?”

    “那倒不算是,但沈老大这一身本事埋没在一个赌坊里未免也太过可惜了。”到现在,贺难才暴露出自己的目的。

    “沈某身无长物,唯有一身赌术还算娴熟,对你这吃皇粮的好像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吧?”沈放倒不是想拒绝贺难的邀请,但他也实在想不通自己能帮贺难做什么。

    “哎,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嘛!”贺难摆了摆手,他是不喜欢听‘吃皇粮’这三个字的,好像他真欠老齐家什么似的——要说欠,那也是老齐家欠了他:“沈老大公正严明,十年来未曾有过一件冤屈……”

    还未等贺难说完,沈放就打断了他:“行,我是听明白了——你小子这是想带我入你那一行儿啊!”

    “那你意下如何?”贺难还挺期待的,他看中的就是沈放那优秀的领导能力:“虽然现在还真没有什么事儿是要你做的,但将来……还真不少。”

    “你也别急着拒绝,毕竟咱们俩还有个长线赌局呢不是?你要是现在认输,那我也不骚扰你了。”贺难上一回就是纯靠耍赖和文字游戏赢了人家,跟赌其实关系不大——但赢了就是赢了,沈放本人是亲口承认过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沈放终于给了个答复:“给我个地方,等我把事情办完就去找你。”

第三零三章 闻道有先后

    无论是安德烈还是徐珙,都没少来过京城,但想必他们此前从不会认为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回来。

    虽然在此之前包括贺难和郁如意在内的不少人手都提供了情报网中的一环,拼凑出了一条相当完整的链条,但赵希客的汇报还是让李獒春为之一震,他早就想到过商会欲在盛国的土壤之上攫取利益,可真没想到他们竟然播撒下了祸国殃民的种子。

    “你去把这份报告再誊个两份,底稿留在三山阁保存好,一份儿送到我这儿来,另一份儿你带给陆挺,让他去把那两个人审了,你这两天要是没事儿的话先留在山河府配合一下陆挺。”李獒春把文书交还到赵希客手中,算是把任务安排了一下:“抄完第一份儿就把东西先送来。”

    从开始到结束,李獒春的内心活动非常复杂,但那张老而弥坚的面孔上却没什么情绪流露,和赵希客的交流也就仅仅这么几句,但却利落地把各人接下来要做的事都安排好了。

    言简意赅,这是李獒春的风格,也是贺难极少数没从师父那里学到的东西——李御史在下达命令的时候只会告诉手下去做什么,而不会指挥他们“怎么做”,比方说他让陆挺来负责刑讯,那他根本不会干涉陆挺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只需要一个结果——一方面是因为他给予部下充分的信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老了,老了,就需要把精力节约下来用在最重要的事情上。

    说来这一式三份也是有讲究的,分别起到不同的作用——首先就是底稿,作为第一手书面证据必须留存在山河府之内,将来定罪的时候也需要把这东西再抄录一份写入卷宗封存,此类文件一律都收入档案馆“三山阁”内进行保管;交给陆挺那一份就是让他了解案件细节情况,以便对二人进行审理;至于最后一份儿的去向嘛……

    而李御史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携此文书,进宫……面圣!

    当然,这也并不是现在。

    …………

    等到齐单带着收缴到的人证物证返回京城之后,李獒春仍然迟迟没有上奏——他等的就是现在这个机会。

    果不其然,齐单破天荒地主动拜谒了这位山河府首,而这一切也都在贺难的预料当中,或者说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齐单要办他三哥很简单,只需要联合山河府一起就行了,只是你肯不肯欠你将来注定要有一战的对手一个人情呢?反正贺难觉得齐单一定会的。

    或者说,齐单如果不肯拉下这个脸来去和李獒春联手,光凭他自己手中掌握到的证据还远远不够——物证上倒是绰绰有余,人证的数量也多了好几倍,但却没有什么人比得上安德烈的级别,从他们口中的得到的东西自然也没什么价值。而反观山河府手上虽然没有大量制造大烟的材料,但安德烈的价值可比那一仓库的原材料高多了,嘴里很可能藏着顺藤摸瓜捣毁商会的重要线索。

    “上一回你来山河府,好像还是在一年多以前吧?”不愧是李獒春,就连寒暄都相当别致——如果各位忘了那时候齐单来干嘛,不妨在这儿复习一下。

    因为江辰案,齐单受了江显之托来山河府找贺难要人,那也是二人头一次产生交集——至少是明面上的头一回。

    而李獒春在此时此刻重提旧事,无疑就是在拿话去点齐单,至于到底想点拨什么,那就得看齐单自己怎么去理解了。

    五皇子用无声地笑容来填补自己构思措辞这段空白的时间,他今儿来多多少少带着求人的目的,而且他也并不想这么早就激化和李獒春一派的矛盾,最后还是把话题绕回了二人之间的那颗盲棋:“您的门生,真的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

    “对于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像我这一点,我也很欣慰。”李獒春当然知道五皇子说的是贺难,但他刻意没有提到名字,偏偏要给齐单造成一种“我还有很多学生都在和你保持着联系”的错觉。

    “这武林大会在下早有关注,而在那大会上闹出来的乱子,多多少少也是亲眼见识到了。”到最后还是齐单先揭开了这层皮,“没想到这里面水倒是深,我和贺难也算是旧相识了,所以顺道帮了他一把——贺难这回的功劳可不小啊!”

    “而在我临走之前,贺难也托我给李御史带回来了一些能用得上的东西,据他所说是对案情有所帮助,所以我也特地来请李大人过过眼,看您用得上什么。”说到这儿,齐单终于绷不住开始表演了,刚才还挑着的眉毛、扬起的嘴角一下子就落了下去,比那戏台子上的变脸都要惊奇:“至于最后一件事么,那就是齐单私人的不情之请了……”

    两边儿都是聪明人,这些客套话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让外人抓不住话柄而已,李獒春回了句“但说无妨”,齐单也就顺杆儿爬:“我知道,这件事一旦禀报父皇,势必会交由山河府来审理,在下不敢越俎代庖让李大人网开一面,但‘手下留情’、‘秘而不宣’还是在衡量范围之内的吧——至少也要保住我三哥的命来。”

    齐单这话,就是纯鬼扯,他巴不得齐骏死!但求情这个行为他还是要做做样子的——反正李獒春也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的,更不会听自己这番鬼话。

    但有一点齐单说的不错,那就是至少要保住齐骏的脸,或者说齐家的颜面——当朝皇子触犯禁律,这要是在民间传开了那还了得?这皇家的威严一落千丈,江山怎能坐得安稳?

    “殿下……这件事儿可不是老夫能说了算的。”李獒春眯了眯眼睛:“这么大的案子,非得由圣人金口玉言、亲自决断才可——再退一步来说,我能做的也不过是给圣上递一封折子,怎么审怎么判——你还得去看那些年轻人。”

    言及此处,李獒春忽然站了起来,双手握拳垫在腰后,慢慢踱步到窗边,看向了五岳阁的方向:“我已经老了,但还有人年轻,我不能一辈子躺在功劳簿上,那些有野心的年轻人也不会放过裁定这种惊天大案的机会——整个朝廷上下有资格判这件案子的人不超过十个,而山河府里不超过五个,但是有能力去把这件案子办的漂漂亮亮的人……”

    都御史指了指屹立在窗外的五岳阁:“那楼里披官袍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行。”

    “早就知道李御史桃李满天下,这样看来,就算是给朝廷上下输送了这么多栋梁,贵府还依然人才济济。”齐单跟着李獒春一齐站了起来,看向对方手指的方向,意味深长地问道:“只是不知道贺难在这里究竟能排到第几呢?”

    “呵呵……按入门的先后来看,他排第十三个。”李獒春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他饶有兴致地看了齐单一眼,还真给对方数着,一说就是好几种排法:“按岁数来算,除了我那个幼子以外他也是最小的一个。”

    “从头脑的机变灵巧来看,他和曹聚可以算是并列第三。”

    “那第一第二呢?”齐单颇有些好奇,这山河府的质量未免也太高了——虽然学子数量不如国子监,但质量上甚至还隐隐压了这竞争对手一筹。

    “说来殿下你应该也听过他们二人的名字——山河府山部长史陆挺,和当朝刑部左侍郎叶蒸。”李獒春一生中最满意的晚辈,除了自己的大儿子李准之外,就要数这两个人了,只是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包括他们两个在内的自己的所有亲授弟子,性格上多多少少都有点儿问题,或许走极端也是天才的通病吧!

    “略有耳闻。”齐单和这两个人都不算熟悉,也只能点头附和。

    “贺难那孩子身上最厉害的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吗?”李獒春知道齐单最在意的还是贺难,所以他便接着说了下去。

    “人言闻道有先后——按年龄来算,贺难是这些年轻人中,‘闻道’最早的一个。”

    “贺难也不是没迷茫过,但他是最先知道自己这一生是要做什么的一个。我的学生中比他差的人比比皆是,比他好的也不计其数,但只有那孩子不一样——他偏要把所有的常理撕碎给所有人看,因为他成长在一个真正的‘错误’当中。”

第三零四章 邪剑的吊唁

    瘦虎岗,因为山形似虎,山道狭长而得名,至于这里有没有虎——那倒是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因为老虎是种极其凶暴的动物,却也不失狡诈,它碰到乌泱泱一群人经过未必会出来,但独自赶路的行人碰上了他定然是凶多吉少,九死一生。

    假如一头老虎在袭击中从未失手过,那么自然也就没有活人去替他宣传了。

    当然,我说了这么多,不是因为我要说老虎,而是因为老虎就像一个优秀的刺客。

    残忍,冷静,一击必杀。

    而好的刺客也正应该像老虎一般。

    …………

    泰平镖局在押运远道镖的时候,通常都是将几份委托攒在一块儿,再派出一到两支镖队把活儿一块儿办了,这样做虽然在时间上略有些慢,但安全性却有相当高的保障,总体效率来说也非常高。

    今儿泰平镖局的大当家、总镖头郁茂生亲自挂帅的这支人马,一口气攒了五个单子,是从钺月城一路向北先送一批货物到京城,再辗转一地、最后抵达号称西北驿站的落雁郡。

    一共二十个人押了八个箱子,都是些不方便见光的名贵奇珍,从京城出来之后已经算是完成了一半,而在动身前往落雁郡之前,这八个箱子已经完全送到了雇主手里,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饶是如此,这二十个人还是拆成了两队,分别押了两个箱子前往此行的最后一站——而这些箱子里,装的都是些不值钱的零碎玩意儿,大多数情况下会装一些废旧的书籍,偶尔为了省钱甚至连干柴石头都能往里填。

    那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镖师的身份自然是不用掩饰,因为稍微懂点儿行的响马都能分辨出来谁是押运的镖师,谁是过道的旅人,但就是眼力再好的贼人,他还能透过箱子看到里面装了什么不成?所以一旦遭遇双方实力旗鼓相当的状况,镖师们就可以通过立刻丢弃这箱子分文不值的土坷垃来逃过一劫。

    而这一次郁局主去那“西北驿站”一探,并非是要送过去什么东西,而是把一件儿东西给带回来。

    说起这桩交易,从委托开始就显得十分古怪——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客人并没有亲自光临泰平镖局,而是指派了手下人送了封信说明交易的具体细节,以及非常阔绰地预付了一半的订金,并承诺等到交易完成会补上尾款,但奇怪的是他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取货的时间地点也没确定,只告诉郁总镖头等到东西取回来之后,暂且将那玩意儿保管在镖局,等到他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来拿。

    此外,郁局主得到的指示是让他在落雁郡的“衔阳客栈”和一个胡商接头,到时候双方各以蜡黄三角旗挂在腰间为暗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笔生意的钱自然也包含在了那客人预付的酬金之中。

    而那搞出这么多繁琐而又神秘步骤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郁茂生拿到手里的,是一个装在铅盒子当中的宽刃剑,此剑是由西洋工艺所锻造而成,约有一米左右的长度,通体泛着死气沉沉的银灰色,剑身上还雕刻着极为精美的花纹,两面各有一粗两细三条血槽,莫名地叫人心悸。

    与它那凄美的外形想匹配,这把剑的要价也是高的离谱,甚至让郁茂生都为之吃惊,不过比起这位胡商所讲述的、它身上那数个诡异的传说来,依旧是小巫见大巫。

    这把剑最初的名字无人知晓,但在人们的口口相传当中,它被称为“加雷斯的诅咒”。

    在古兰格尔王国,一个名为加雷斯的锻造巨匠受命为兰格尔王用从稀世材料铸造一柄神兵,而在它问世之后,兰格尔王为了防止加雷斯铸造出第二把同样的兵器,所以将他残忍的杀害,而据说加雷斯在临死之际用最恶毒的语言对这把剑的主人进行了诅咒。

    或许真的是诅咒应验,兰格尔王最终被其近臣所暗杀,古兰格尔王国覆灭,神器易主,但加雷斯的亡语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消除泯灭,仍旧在无声地持续着——刺杀旧王的廷臣、新兰格尔王国的缔造者也同样没有脱离厄运,仅短短两年多的时间便暴病去世,在新兰格尔王国在十几年后被攻灭时,这把剑又被当作战利品带回了圣玻罗国,甚至在接下来的时日中还曾经被当作礼物送给了獦狚的王储。

    到今日为止,这把剑已经辗转了十几个主人,他们要么是骁勇善战的骑士,要么是煊赫一时的君主,甚至有一位落魄的贵族后裔在意外得到了这把剑之后竟然神奇地在短时间内就复兴了自己的王国,但自从拥有了这把剑之后他们每一个人都没有活过十年,甚至于他们的一些亲近之人也因此而遭殃——死于战争、瘟疫、暗杀、绞刑,以及从未有征兆却突然夺去人性命的怪病。

    一个故事可能是偶然,但十几个相似故事结合而成的不是一种必然,就是一个谣言。

    但仍然会不断地有人追逐着这柄被死亡诅咒所蒙上神异色彩的“魔剑”,因为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少具有好奇心的人,就算是用生命去证实它的存在也是值得的。

    又或许,这世上的人都抱有侥幸心理,他们总认为自己是那个例外——毕竟这把剑的历代持有者,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塑造了一段辉煌的传奇,那么就算死于噬主的邪剑之下,也不枉此生。

    郁茂生对于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不置可否,他可太清楚行儿内的一些灰色地带了,不少商人为了坐地起价都会给自己的商品编出一些独一无二的神鬼故事作为噱头,他所经手的、类似的玩意儿就有三四个,但还从没听说哪个物件儿真的“显灵”的,所以心中也没有什么负担,在取到货物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返乡。

    直到他在瘦虎岗之上被人给截住了,郁茂生这边儿将近二十个人,但对方……却只有两人两骑。

    一矮一高,一胖一瘦,一男一女。

    当然,这两人都是蒙着面的,甚至遮住的部位面积极广,基本上就是用个棉布袋子抠出了眼部和嘴部一共三个窟窿眼儿,郁茂生是根据他们的身形和嗓音来判断性别的。

    “我们兄妹二人只要东西,不要命。”那矮胖男子嘴唇蠕动着,“把东西交出来,你们就可以走了。”

    “小兄弟,且慢。”郁茂生倒是没有立刻发怒,虽然这二人来者不善,但镖师和绿林、江湖上都有联系,有的时候靠黑话唇典没准儿都能对上号,“不知道二位是在哪个阎王手下吃饭的啊?”

    瘦虎岗是山道,而山贼通常都是,而这两个人就敢大摇大摆地堵路,想必也是在绿林道上有字号的人物。

    “郁局主,您不用试探我们的身份,我两个也不是靠那占山为王吃饭的——这回来,就是奔着您手里那件儿东西来的。”那瘦高女子身形袅袅婷婷,颇为俊俏,但听声音至少也该有三十岁了。

    那矮胖男人也跟着帮腔道:“我们要的东西是什么,您心里应该也有数——您身上现在应该也只揣着那一件儿宝贝。”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你们还敢来劫我的镖?”郁茂生的名头是响,但对方也摆明了态度是冲着他手里那柄宝剑而来。

    “不抢也行——您倒是开个价儿啊!”女子嬉笑道:“您替人拿这件儿宝贝收了多少钱,我们可以出双倍,这回不知道您肯不肯呢?”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了。郁茂生开的是镖局,又不是窑子,哪有谁开的价儿更高就把雇主的东西变卖的道理?以后镖局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这女子也是掐准了郁茂生不会答应,才刻意有此一言,来撩拨对方的怒气。

    郁茂生这回可真是有点儿火气在了,中原三大镖局之一的总镖头、扛把子亲自押镖,居然还有那不长眼的敢来抢也就算了,现在还敢如此看不起镖局,当即便横眉怒目,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斜挂着的兵器之上:“看来今日我们之间终有一战。”

    “不。”那矮胖男人伸出那肉乎乎的手掌,五指并拢:“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把东西留下,咱们之间从此没有任何瓜葛——你们是亏了点儿钱,但至少还留着命在。”

    “有命嘛,就有钱可以赚,要是连命都没了,钱留着给谁花?”

    “少废话,我们绑了你们这两个货送到官府换点赏银,岂不是更有的赚?”这泰平镖局内的镖头不止一个,这次出来跟着郁茂生的就有两位,这催动骏马手舞朴刀的正是其中之一,他也是个脾气暴的主儿,既然注定要动手,那不如自己先抡刀。

    但见这位镖头纵马上前,单手便将朴刀轮地虎虎生风,朝那矮胖男人的天灵盖上砍去,只一个回合便被人砍落马下,斩为两截。

    “宋镖头!”见此情形,郁茂生不禁惊呼一声,宋镖头武艺不俗,但对方这一刀的爽快显然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心中也为宋镖头的死感到哀伤,但强敌当前不可有疏忽差池,他还是迅速地将自己的两截枪拼在一起,横枪拦在那雌雄大盗面前:“其它人带着东西先走,老吴这一队跟我留下!”

第三零五章 弄假的奇谋

    江湖中人鲜有擅长马战的,虽然赶路都要骑马坐车,但无论是练功还是交手大多都站在地面上,就算是轻功——也没必要非得在马背上施展。而像郁局主这种镖师世家就不一样了,泰平镖局中甚至还养着几个赋闲的老兵作为骑术教头。

    究其原因,只能说镖师这个职业的伤亡率非常高,毕竟别人行走江湖也就一把兵刃、一个行囊就能解决问题,而镖师可是揣着金银财宝在身上的——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碰上一个腰间别了一把剑但看上去就没什么值钱玩意儿的人,哪怕他就是一个随便买把剑给自己壮胆的普通人,贼都懒得去偷去抢他;但若是你带着几大箱金银,就算你武功天下第一又怎样?一样会有人来夺你这虎口食。

    武功高,也不是说就一定能活下来,下毒、围殴、偷袭……多少一流高手都死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之上。

    所以身在这行当之中,你多学会一门保命的本事,就能多安安稳稳地活上几年。

    郁总镖头当然也是有两把刷子的,马上功夫相当过硬,而其惯用兵器、一杆精钢打造的长枪拆成两段在近身步战中亦有所发挥、威力不俗,而合在一起更是马战中头一号的兵器之王,而郁茂生也乘着悲怒交加之气势,挺枪与那矮胖男子交战在一处。

    只一招,总镖头便察觉到了不妙,这男子的兵器只是一柄平平无奇的环首刀而已,在长度上较自己这枪差了老远,但看他神情似乎还没怎么发力,便将自己的奋力一搠给撩开。

    见此情形,吴镖头也带着手下过来一齐围攻,将这矮胖男子困于垓心,然而此人的实力依旧超出众人想象,纵使被四面夹攻,仍不减分毫勇力,不落下风。

    “一个就这么麻烦,要是两个齐上那还了得?”郁总镖头分念一想,余光已瞧见那瘦高女人催马去追赶护送宝剑的小队,连忙枪出如雁荡,拍马一跃跳出战圈,直奔那女人而去。

    瘦高女人反应倒也机敏,听得身后马蹄乱响便知有人来追,回头一望时暗器顷刻脱手而出,数把长锥朝着郁茂生攒射而来。

    郁茂生方才观察这女子形态便知道她练的定然是暗器功夫,所以早有提防,舞枪将那暗器纷纷拨落,而那女子又故技重施,郁总镖头仍旧是片叶不沾身。

    然而,下一时刻,郁茂生胯下的骏马却幡然倒地,两只前蹄突然跪下,直直将郁局主从鞍上甩了下去,等他调整好身形再看时,才发觉那女子出手意欲何为——她见第一波暗器对郁茂生毫无效果,那第二波便是奔着马去的,此时那匹枣红马的两条前腿上总共钉了三根半尺来长的铁钗,透骨而出。

    这一来一回,郁茂生已然是追不上那女子,便又回来参与围攻,而在走了郁局主这第一高手之后,众人已被那矮胖男人杀的四散开来,折了好几个兄弟进去。当然,也并不是没有好消息——这矮胖男子同样也在围攻中负了伤,但他显然无暇理会旁人,在冲破重围之后便沿路追着那女人的方向去了,而郁局主此时也再无保留——那女人能不能拿到货物再说,这矮胖男子夺了数人性命去,必须要让他以命相抵!

    但见郁茂生将枪尾支在地上,双脚直接踏在枪柄借力弹起,双腿如钻地朝着马上踢来,那钢枪化蟒化龙,连人带马一起卷倒!

    “郁局主真是好本事。”那胖子有些狼狈地从地上滚起来,反握刀柄,似乎是在思索脱身之策,故以话来使郁茂生分心。

    而郁茂生压根儿不理会他说什么,方才他环顾战场,发现有好几柄断成两截地兵器散落在地,猜测对方那环首刀并非凡品,乃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兵刃,所以也在同时揣摩着杀招。

    再交手,郁局主恍然发觉对方刀法中的秘密,这刀的重量远超平常,故而一挥一斩都带有千钧之力。又过了数合之后,矮胖男人发力愈来愈猛,但反而让郁局主平添了几分取胜的信心。

    因为他发现对方这刀法真够糙的——郁茂生也是见多识广之人,自然能辨析的出对方所用的刀法乃是非常精妙的上乘刀术,但这使刀的人却没那么精密的技巧,所以只凭一口宝刀和一身勇力在与自己相斗。

    念及如此,郁茂生索性也不再保留体力,钢枪来回猛攻左冲右突,果然得占上风,而这样下去再过不到五十回合,这矮胖男子便陷入必败之局面,那时才抢了对方的马沿途追赶或许还能补救。

    只可惜……他搞错了一件事。

    那女人的武功,要比这男人还高……得多。

    三发铁钗自郁局主看不到的死角射来,分别命中郁局主的后颈、后心和右臂,郁局主登时便昏迷在地,不省人事。

    “呼,这三大镖局的总镖头果然有两下子。“矮胖男人擦了擦脸上的汗,他本就是个稍微动一动筋骨就汗流浃背的体质,而今差点儿被郁茂生要了命,浑身衣衫仿佛水洗过一般。

    “行了,东西拿到之后就快走吧!“那女人将怀里的铅盒子丢给胖男人。

    “先等等,这块儿要怎么处理?”自己的马已经被郁茂生一枪卷倒在地不能动弹,所以胖男人便牵了泰平镖局的马,在上马之前他又指了指凌乱的战场。

    “没那个功夫了,这地方一天下来也是有几个人打这儿路过的,咱们杀一个埋一个得耗到什么时候去?”女人有些不耐烦,连忙催促道。

    听女人这么说了,这男人也不再言语,便主动开路走在前头。

    直到二人离开片刻之后,那吴镖头才匆匆收拢了几个残兵回来,将众人的尸体草草收殓一番,而发现总镖头还活着时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在给郁局主简单地包扎止血过后,一行哀兵也是悲愤交加地打道回府。

    …………

    贺难一行人是在昨日抵达钺月郡城的,而在休整一番过后就立刻来郁府上门拜访了。

    郁如意也作为中间人为双方介绍了彼此,本来看贺难魏溃等人一个个神头鬼脸、奇形怪状还有些担心这些人能帮上什么忙,但在听说这少年就是当初女儿为李御史护送的那个亲授弟子之后,夫妻二人也算是放下了戒心,李獒春的学生多少也算是半个自己人。

    从劫镖事件到现在也已经过去一个月了,郁总镖头早就能下床走动,身上的伤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只是泰平镖局的总镖头亲自押镖身负重伤这件事是瞒不住的,已经在小范围内流传开来,对镖局的声誉有了不小的影响;而且那雇主也迟迟没有回音,让郁茂生感到焦躁烦闷不已。

    在听完了郁局主把事情的全过程讲述一遍之后,就是贺难的提问时间了,再三确认过来回的行程、路径以及劫匪的大致外形过后,贺难心中便已经有了一个计划的雏形:“伯父,您觉得那个胡商给您讲的故事……是真的么?”

    “其实……本来我也不相信。”郁茂生叹了一口气:“只是自打泰平出生、我把镖局的名字改了之后,我亲自押镖就再没有出过事——直到这一回碰上了这把造了孽的剑……”

    贺难轻松地笑了笑:“这把剑身上到底有没有那种魔力,没人能说得清楚——但是否相信这个故事,却是人们自己的选择。”

    “看来贤侄是对这邪剑的传说深信不疑啊!”郁茂生看了一眼贺难,神情有些凝重。

    “非也,在这把剑把我克死之前,我是绝对不信的。”贺难亲身经历过那“千面教主”的妖法,虽然当初差点儿死在阵中,但他也从东方柝口中了解到了那千面老仙想杀自己最后还得是靠自己苦哈哈地搬柴放一把火,所以对这诅咒并不是很看得起:“当然了,我不信归不信,但想必那宁愿在虎口夺食也要将剑掠去的家伙应该是信的。”

    “既然他信,那就好办——咱们不妨就给他来个弄假成真。”

    “怎么个弄假成真?这剑现在又不在咱们手里,咱们就连掉包都没机会——而且要是真找到那个劫匪,也就用不上什么掉包了。”郁茂生觉得贺难的意思有点儿不靠谱。

    “所以说,咱们得先弄出一把假的来。”贺难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为箍、其余三指为底,潇洒地托着茶杯,胸有成竹地说道:“哎我……再让那诅咒‘灵验’一回。”

    说这话的时候,贺难把滚烫的热茶不小心洒在自己手上了,但他释放出来的那种自信足以让他面不改色地摘起手帕把汤水与茶叶擦得干干净净。

    虽然还是很疼,疼的差点儿让他下意识地飙出脏话来,但他就算是硬撑,也得在这帮人面前撑出自己像是条硬汉一样。

第三零六章 造谣生事

    在贺难提出计划的当夜,一切步骤就已经有条不紊地展开了。

    在父亲详细的回忆下,小郁画出了那把“加雷斯的诅咒”的大致模样,然后便拿着这张图纸找了如意商号内手艺最精湛的铸匠打出了一个专属的模具,并按照此样式铸剑。

    “加雷斯的诅咒”的材料的确非常稀有,就连郁茂生也不能辨认出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竟然能呈现出罕见的银灰色,不过这倒也不碍事,反正他们只是要做出来一个外观上看起来差不多的仿制品而已,所以用料其实也无所谓——反正也没有几个人见过那把剑,就算比起真货来颜色上略有些差异,谁又能知道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所以为了能让最终显现出来的颜色更“银”一点儿,雪花白银是没少往里掺。

    而制造出这么一把剑来,最困难的部分还是那个跟郁局主进行交易的胡商提到过的一种特质——此剑在漆黑的深夜当中会发出绿幽幽的荧光,可惜无人知道这是如何做到的,最后还是对于珠宝、饰物等工艺品有着颇深造诣的穆皎提出来了两个方案:其一,用翡翠做剑身的基底,然后用银裹在上面,最后在雕刻花纹的时候将外层的银质外壳削薄、花纹镂空,达到一个假冒伪劣“夜光”的效果,而这样做的坏处就是这把剑基本上就已经告别“武器”的行列了,跟生铁造的刀剑一碰都有可能稀碎,只能作为纯粹的观赏品;其二,就是还按照原本的计划用银和其它金属掺杂铸剑,只是雕刻纹路的时候要深一些,最后将翡翠或玉一点点儿地镶嵌进纹路之中,但同样具有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和原本的剑外观差异还是大了点儿,造型上并不如第一把。

    最后为了稳妥起见,众人还是决定让这两个方案同步进行,把两把剑都造出来,到最后看哪一个效果更好再进行选择。

    而就在整个郁家都在忙着“造假货”的时候,贺难这边儿也没闲着,他亲自起草了一些文案派人进行宣传,大意就是如意商号手中有一批价值不菲的商品要进行公开售卖、价高者得,而且其中也包括本家泰平镖局中一些已经逾期、积压在手无人认领的货物。

    非但如此,贺难还特地别出心裁地挑选了几个有特色的物件儿,为它们专门制作了张贴的墙报,内容包括绘图与文字介绍,其中有几个玩意儿还是相当有趣的,但最关键的还是他们放出了“邪剑”的传说来——按道理来说,镖局替人保镖、存货的时限是三个月到半年,也有某些特殊的订单会以“寄存”的方式来委托镖局一直保管的更久,但一般在超过订单期限之后,雇主还没有指派或取走的货物就按照契约归镖局所有了。

    这一点,倒是和当铺、典当行之类的行业非常相似,也是镖局为自己的利益做出保障的一部分——毕竟无论是送货还是保管,都是要持续消耗人力物力的,滞留的太久镖局也会有亏损,尤其是某些小镖局本就是白手起家、店小利薄,如果没有提前预付一部分订金的支持,很有可能会陷进入不敷出的境地之中,最后只能无奈变卖产业。

    泰平镖局家大业大,肯定不会担心压着一批货就把自己搞破产,但这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让他们“免费”帮自己保管货物的理由——您还别不信,在这个年头,您要是真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想存住,找到一家大镖局可比某些钱庄还管用,既不用担心他们卷铺盖跑路,还有相当高的武力保障,而且镖局的“滞留费用”可比钱庄的“保管费用”要低了不少,这就相当于变相地低价聘请了一群人保护自己的财产啊!而且如果你这东西丢了、损坏了还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赔偿,这几个方面算下来可比当铺、钱庄实惠多了。所以为了避免做这个冤大头,穆皎也是早早地就重新替泰平镖局制定了一份物契,郁茂生也利用自己在护镖界的影响力把这种利好行业的契约给推广了出去。

    由于泰平镖局无法主动联系到他们的雇主,而这神秘的买家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哪怕是责怪——所以也只能全凭自己发挥了,退一步来说,能够找出劫匪真身、夺回货物也是镖局给雇主的交代,如果在此期间雇主来消息询问,实话实说就行。而且他们将邪剑的传说广而告之,同样也是为了联系到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买家。

    而说回到计划本身,贺难为什么会那么笃定这个“钓鱼”的计划会成功呢?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肯定,按照他的想法,这个策略在实施得当的情况下,大概有五到七成左右的把握——但也已经足够了。

    如果不主动放出消息,那和坐以待毙没什么区别,仅靠人力去找无疑就是大海捞针,最后能不能找到劫匪另说,花出去的钱可都是实打实的,而同样是花钱,肯定要选择一个相对来说省一点儿、效率也更高的做法。

    而贺难“直钩钓鱼”的原理,也是他根据这邪剑本身的特质而生——这世间能削铁如泥的神兵虽然罕有,但也不止一把。能派出两个和郁局主实力相当的高手来劫镖的人,想必也是颇有实力的,如果仅仅只是想得到一把宝刃,自然可以通过其它途径,犯不着以这样的方式弄险、和泰平镖局结仇。

    那么依照这种逻辑来分析,劫镖之人看中的,就应该是“邪剑”本身,无论是该人狂热地迷信着诅咒的传说、不惜以命证道;还是有着收藏的癖好,想一睹这邪剑的风采;亦或是他铤而走险为的只是转卖出个高价,对于这个夺剑者来说——这把加雷斯的诅咒身上后天所附加出来的“传说价值”,是一定要大于它的“使用价值”,尤其是对抱着第一种心态的家伙来说。

    顺带一提,提到了收藏宝剑的怪癖,贺难还想到了惊鸿派的大师兄陈龙雀,这家伙就有赌剑决斗的癖好,虽然以他的人品来说不会干出这种拦路抢劫坏人买卖的事儿来,但贺难还是准备到雁山走一遭,向他请教这江湖上有没有什么和他一样喜欢收藏各类宝剑的“同好”,划出一个范围来做筛查,顺便还有一些事情要和在关凌霄的主持下虽然名义上还未列入九大宗门,但实际上已经快取代不夜山庄地位的惊鸿派谈一谈。

    无论如何,既然按照这种思路去思考,那么夺剑者就必须要得到一把真品才行——一把假的邪剑,就算锋利程度更甚本体,对于他来说的意义也不大。

    所以贺难就要通过“造假”来扰乱视听,哪怕那个人手中就握着真品又如何?在听闻还有第二把剑在世间所流传,他又怎能不产生哪怕一丝的动摇?

    而唯一的验证方法,就是不论真假,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贺难的思路一直都与常人有所不同,他并不是要把真的抢回来,而是要把假的送出去。

    或许那个夺剑者的智谋也相当厉害,能勘破贺难的目的,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再次出手,把假剑也带回去。

    当然,贺难也不是神仙,万一人家就是觉得自己手里的已经是真的,你搞出来的明显是要骗我,所以不上套怎么办呢?

    所以他也觉得只有五成左右的把握而已,但亡羊补牢本就落了后手,能有五成的把握就已经相当不错了,这世上的事儿又有哪件是十全十美的?

    鉴于距离这把邪剑的订单期限还有将近小半年的时间,贺难他们倒也没有在钺月久留,在嘱咐好一切之后便离开了——小郁见父亲的身体也好转的差不多了之后也重返“大部队”一起行动,这两天她和泊儿也算是熟悉了,两个姑娘经常会黏在一起去街市上采买些小饰品之类的玩意儿,泊儿的岁数要比贺难和小郁都大,但可能是天性使然,反而是他们之中最像孩子的一个,魏溃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也对泊儿就是鹿柠这件事愈发的充满信心。

    而在告别郁家之后,贺难他们的下一站……萧山。

第三零七章 偶救可怜人

    在两百年前,阜京还是旧朝的都城,但现在……只能说这里夜间的排挡还是挺好吃的。

    返乡旅游团这回总算落得清闲,尤其是贺难和魏溃也已经摆脱了通缉令,所以一路上也不再躲躲藏藏,走到哪就吃喝玩乐到哪儿。

    至于泊儿,不管她是不是鹿柠,现在的她倒也不急着回去——药王斋分为前院和后院,一般弟子都是轮流到前院出诊帮工,而后院更是幽静无聊,除了看书就是制药,一年到头来也出不了几回大门,憋得人心里总是烦闷不已。这次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同伴还是相当合得来的同龄人,泊儿玩的倒是相当开心。

    “陈公子,结下账……”吃的肚子滚圆,仰躺在椅子上的贺难有气无力地叫着,他本不是一个饕餮之人,但这顿饭可能是近些日子以来他吃过的最舒坦的一顿的了——自打进了临宁县,贺难几乎没有一天的闲工夫,也没有消消停停地吃过一顿饭,他的桌子上永远都少不了笔墨纸砚,虽然不至于入魔到把馒头蘸在墨里吃下去,但心思也压根儿就没在“吃好”上,对于他来说只要对付饱了就够用。

    不只他如此,其他几个人的心情也是格外的惬意。魏溃死里逃生之后对于武学又有了新的感悟,从生死交界之间脱离也让他对于人生之路增添了许多新的见解;小郁则是因为父亲身体的好转与贺难献计使劫案又有了新的可能性而感到轻松,今天还破例喝了点儿酒,现在脸上红扑扑的,把下巴枕在膝盖上听贺难叨逼叨讲鬼故事;至于陈公子——他应该算是最放松的一个了,要知道他在齐骏手底下当了那么长时间的“密探”,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出门给贺难送信儿回来都得打着去城里逛逛的旗号,搞得商会里人人都认为他是齐骏的男宠,这让自己形象被误解的陈公子苦不堪言……

    而在陈炎弼归队之后,贺难也给了他一个最重要的职责——管钱。他和沈放联手操盘赚的不说是盆满钵满,但也够养活的起这只队伍很长一段时日来了,但贺难是很清楚自己的缺点的,他实在不是一个善于理财的人,所以把钱都交给了陈公子打理。

    几人吃饱喝足离开这排挡之后,唯一走路快不成直线的贺难也是彻底释放本性,嚷嚷着要找个城郊荒野探险,老魏也没惯着他,直接一抱一扛就给他放到了肩上准备带他回客栈消停消停。

    “哎,你们听没听见有人在吵。”走到半路,被老魏架着的贺难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这条街上唯一一个在吵的人是你……”陈炎弼也是不吐不快,在他看来贺难就和自己家里养的一只鹦鹉一样,永远都喋喋不休。

    “不对……真的有吵闹的声音。”在几人来回扯皮的时候,老魏突然说了一句。他的五感极佳,丝毫没有受到酒精的影响,“不只是吵闹,好像有人在打架。”

    自言自语的老魏在说到打架的时候,眼里甚至都发光,而贺难也是挣扎着从老魏身上蹦了下来,终于是恢复了点儿神智:“走,去看看。”

    “这热闹咱们就别看了吧?”陈公子不无担心地说道,他知道一般的打架根本伤不到几人,不过他向来谨慎,唯恐沾染上不必要的麻烦。

    但这支队伍的风格还是相当随和的,四比一的情况下当然是少数服从多数,所以众人便按照老魏的知觉朝着哄闹的地点走了过去。

    “喂,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就在众人要往那幽深的巷子里一头扎进去的时候,巷口突然走出来一个青年,一身的素色装扮,头上歪戴一顶方巾小帽,堵拦在众人身前。

    “麻烦问一下,里面这是发生了什么?”贺难揉了揉眼睛,使劲伸着脖子朝巷子里看去,不过那青年总是警惕地用身体遮挡着贺难的视线。

    “发生了什么我跟你说的着……你们还是快走吧,咱们谁也别耽误谁的事儿。”这青年本来口气不怎么客气,但看见了拐角处九尺高的魏溃之后语气还是稍稍软了下来,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

    “六个人,在打一个人,应该都是男的,功夫都比较一般,挨打的那个人应该是躺在地上,而且吐血了。”魏溃不是仗着自己的身高看的,而是靠听的,他从巷子里传来的不同声线、拳脚声音的频率估算出了里面的情况,但反而失去了兴趣——看起来这些人都不怎么会武功的样子。

    此言一出,那拦路的青年立刻警觉起来,脸色也变得十分奇怪,但还未等他说些什么,贺难已经抢先一步夸张地怪叫道:“我靠,你们这是在欺负人啊!我是不是要去衙门报官?”

    这话,就是在试探这些人的身份了,果不其然那歪帽子冷笑道:“报官?你敢报一个试试?我们就是官!”

    “哦豁?”这下子,贺难的酒可就醒了,立刻阴笑道:“那你倒是背几条国律来听听啊?我立刻去举报你冒官之罪你信不信啊?”

    贺难和魏溃都是见过千人千面的,一眼就看出来这人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家丁,而他嘴里那么硬气的说自己就是官,也无疑坐实了他那狐假虎威的行为,贺难这边与歪帽子口舌之争暂且不论,魏溃已经拨开对方闯入了巷子:“再不停手的话,那人就要被打死了。”

    果不其然,巷子内几个对地上躺着的人又打又骂的家伙都穿着和歪帽子差不多的装束,而他们此刻也注意到了巷口的喧闹,迅速地形成了一道人墙堵在面前:“这位兄弟,你是几个意思啊?”

    离的近了,魏溃便看到被他们挡在后面的人浑身是血,他轻轻吐了一口气:“你们不能再打他了,不然他会死的。”

    “老子们做什么要你管?我就是打死了他也能赔得起!你别多管闲事啊,你再过来一步我连你一块儿打!”里面说话这人倒是硬的像块石头——他看魏溃虽然高大,但身后跟着居然还有两个女人,自己七八个兄弟一起上难道还摆不平他们?“喜欢逞英雄是吧?你过来替他挨两巴掌我就停手。”

    “你觉得老魏多长时间能摆平这些人?”贺难偷偷把头贴到小郁耳边,“我赌不到十息。”

    小郁可不跟贺难打这种破赌,白了他一眼然后抱着胳膊继续看热闹,而老魏也听见了贺难在嘀咕些什么,朝着那块硬石头冷笑了一声:“我本来还真不想掺和这破事儿的,就寻思着别让你们无缘无故地就把人给打死了,但既然我兄弟今天晚上一直都想整点儿节目,你又这么硬气……”

    “来吧,我是看看你的脑袋硬,还是这块石板硬。”说罢,魏溃一拳就砸在脚下的青石板上,那石板骤然而裂,碎的不成样子。

    这一手,着实是将那些个家丁给震慑住了,本来还想在背后偷袭众人的歪帽子的身体也瞬间僵硬,默默地退出了巷子,先走一步。

    硬石头见状也变了脸色,一干人等微微后退,但嘴上却也没软:“你知不知道你救了这小子惹得是谁?我告诉你,我们少爷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啊……你们少爷要是想找个人报复一下,那我建议就冲着他来。”老魏把贺难拎到了自己面前——贺难是什么人,敢对盛国排行第三的少爷下手的主儿,你什么少爷能碰瓷齐骏啊?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看到这小子给你们少爷哭着求饶的样子了,但他能有这个本事不?”魏溃干笑了两声,他这话还真不是故意激怒对方,事实上他还真想看贺难在这群不入流的家伙手里吃一次瘪,那可比被齐单、关凌霄算计难受、丢人多了。

    疯了,这群人真是疯了。这干家丁可不知道贺难他们的来头,甚至连天下群雄会上的事儿都从来没听说过,在他们眼里天老大、老爷第二、少爷第三,这群人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招惹自家少爷?

    “行,你们等着吧,我看你们能保着小子到哪天!”说罢,这干人便灰溜溜地从巷子的另一头跑了。

    这群人离开之后,贺难也把躺在地上的血人给扶了起来,这家伙被打的着实够惨,鼻孔和嘴里咕嘟咕嘟地往外吹着血泡。

    “要把他带回去吗?”泊儿走上前来问道,她对于处理外伤很有经验。

    “算了,在附近帮他找个医馆吧。”贺难摇了摇头,他这么做自然有考量——他们不知道这帮人是为了什么打他,只是单纯地看不得把人活活打死而已,至于他们之间有何恩怨贺难倒是没什么所谓,如果是这小子偷了抢了别人的东西,反而会给大家带来麻烦。而且如果这小子挺不到泊儿给他处理好伤口就伤重不治死了,官府那头儿问起来也不好解释啊!听那几个家丁的口气,他们家的少爷是和官府有点儿关系的,到时候人家倒打一耙说是你害死了人,还真没有什么证据拿得出手。

    想到这儿,贺难又看向了边上似乎是这血葫芦兄的东西、一架已经被拆的七零八落的小推车:“老魏,把这玩意儿一起带上吧。”

第三零八章 搁浅在淤泥中的他的故事

    贺难一觉睡到了下午才醒过来,在没人叫的情况下睡六个时辰以上是他的常态,而这家伙最长的睡眠时间记录是差一个半时辰三天整,看起来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老魏不知道去哪里练拳了,两个姑娘应该又是结伴去逛街市,所以贺难一醒过来就去骚扰陈公子,但没想到一推开门竟然发现还有客人在。

    “你不是……”贺难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将对方给认出来了。

    昨天被人捶成血葫芦的家伙在擦干净之后看起来还挺顺眼的,虽然脸上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腿脚也不太利索,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倒是没有被人暴打过后的消极、低沉:“昨天的事情……谢谢你们。”

    贺难摆了摆手,然后抄起杯子喝了口水:“举手之劳而已,倒也不必这么客气——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青年挠了挠自己的脑袋,颇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在你们昨天把我送到医馆的时候,我就已经醒过来了,而且我怕林家的人找上门来给他们添麻烦,所以就没在那久留,你们离开后不久我就沿着路追你们,直到你们进了这家客栈——我也不是第一次挨林家的人打了,这点儿伤我自己处理就行……然后就来这儿找你们了。”

    听完青年的一番自述,贺难是又气又笑:“你怕给医馆添麻烦,就不怕给我们添麻烦啊?”

    似乎是因为已经“难为情”过了,算是表达了对贺难一伙儿的谢意和歉意,青年的脸皮厚了起来:“我听你们的口音,都不像是本地人——给医馆添麻烦他们跑不了,给你们添麻烦你们随时都能跑啊!”

    这青年的脸皮也忒厚了,不过倒是颇有贺难的风范,陈公子这么想着,而贺难却已经又大笑不止——他就是这样得了便宜卖乖的人,所以非但不会觉得青年过分,反而觉得颇有趣:“所以你就准备赖上我们了?”

    “哎,别说的那么难听嘛!”这青年见贺难笑了,心情也愈发放松,胸脯拍的啪啪响:“都说帮人帮到底,昨日你们救了我一命,我愿效犬马之劳,今日你们再助我一次,在下愿赴汤蹈火以报大恩!”

    “行了,你也别高兴的那么早。”贺难看出这青年有点儿得意忘形了,赶紧泼了盆冷水让他静一静:“我们救你,单纯是为了不想看到平白无故地有人被打死;而至于帮不帮你……那还得看你为什么要挨这些人的打。”

    那青年倒是会察言观色,见贺难脸色微冷,立刻也不再那么嬉皮笑脸:“也是,既然是我求你们帮我,自然就得说出个因为所以来……”

    …………

    和世上所有的老套言情故事一样,这是一个简单而又狗血的三角故事。

    贺难曾经把小郁最爱看的一册话本评价为“俗不可耐的穷书生写穷书生”,但这场故事的主角甚至连书生都不是,就是一个点豆腐的。

    但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去看不起一个点豆腐的。

    …………

    六年前的江左爆发旱灾,饥民多如牛毛,饿殍漫山遍野。时任宿南郡郡守的明礼,因赈灾不利致使治下贼寇作乱而获罪下狱,而其独女明平婉为了避祸,不得不投奔父亲的好友,即阜京都指挥使林如海。

    同样是“指挥使”,林如海可比赵希客的头衔高多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和傅子瞻这个“天边卫总指挥使”的含金量不相上下——盛国地方军事长官一般被分为三类,第一类就是掌管当地兵马的郡尉,即被关凌霄所设计杀死的高峡;第二类就是赵希客这样的“郡兵卫所指挥使”,独立于郡尉的存在,统率的都是精兵;而第三类就是长期在边关驻防的大将,他们的头衔不一,有些领上将军名号、而有些则顶着指挥使的头衔,尤其是阜京这个挂了“都”字的,阜京是旧朝都城,当年齐老大平定天下之际就在此设下重兵镇守,这个职位也就一直保留到了今日。

    虽说对于朝廷亲自下诏书罚罪的事情插不上手,但林如海毕竟身居如此要职,要保下来一个故人之女自然是易如反掌,明平婉便安安稳稳地在林家住了下来,而也就是理所当然的,明平婉与林家的大少爷林霖有了交集。

    要说这林霖,可是阜京城内的一霸,有名的纨绔少爷,性情桀骜,做派不羁,就连他爹林如海都时常拿这小子没什么办法,不过这林霖除了跋扈一点儿、惯与人争执打架之外也没有闯出过什么大祸来,所以林家上下也就随他性子去了。

    明平婉豆蔻年华、窈窕淑女,知书达理,又与林霖日日夜夜同在一座院子里生活,或许是林霖与好友打赌给自己争脸面,又或许是他真的对这落难的女子心生情愫,没过多久他就对明平婉展开了追求。

    少年心气总是莽撞一些的,林霖又是个相当顽劣的性子,所以他那些追求的手段看起来相当幼稚,无论是在旁人还是这位女主角看来甚至都可以算得上是“欺凌”、“调戏”,这样的做法非但没有博得明平婉的好感,反而是适得其反,让明平婉在家里都躲着林霖走。

    一计不成,林霖倒也没有灰心,也不知道是他身边哪个人给他出了个主意,叫他自导自演一出“英雄救美”来——这林霖啊,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他还真觉得这是个能挽回他在婉儿妹妹心中形象的大好机会,于是便紧锣密鼓地把这件事儿给张罗起来了。

    但别忘了,明平婉在父亲入狱之前也算是高门,正经念过不少书的,林霖雇的那几个小地痞连抓她衣服一下儿都不敢,看见林霖出现的时候腿都打着摆子,你说她能看不出来这背后是谁搞得鬼么?所以这件事就更加导致了明平婉的心中对于林霖的印象更差了一分,除了“烦人”,“好色”之外还多了一条“弱智”的标签。

    有一条寓言故事叫做“狼来了”,而下一次——狼真的来了。

    明平婉为了感谢林家对自己的照顾,平日里在没什么功课的时候就会主动分担起帮厨和照顾老夫人的活儿,所以时常会自己出门采买,林霖上一回也是抓住这个时机进行安排的。而这一回却是真有那心存歹念的几个流氓盯上了明平婉——他们可不知道这是林家大门里走出来的,或者说色胆包天到不在乎也说不定,总之就是在闹市里就和明平婉纠缠不休,玩儿的也是那恶霸调戏良家女子那一套。

    有了前车之鉴在,明平婉下意识地就以为还是林霖搞出来的鬼把戏,所以她还真没惯着这几个流氓,无论对方怎么纠缠都抽身就走,而直到那流氓头子一巴掌掴在了明平婉那清秀的脸上时,她才意识到这回可是真碰到坏人了。

    闹市里围观的不少,但还真没有人敢上前和这几个流氓哪怕是面对面理论一番的,就在明平婉被几个流氓连拖带拽的时候,终于有个救星来了,上来就是一个大飞脚。

    然后这家伙就成功地让自己挨了一顿打——不过好在这家伙的横空出世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总算把明平婉给保护了下来。

    而这个热血大傻瓜是谁呢?不用说大家应该也知道,就是出场两次均被打的躺在地上起不来的家伙,他有一个非常响亮且古怪的名字。

    公孙怒。

    不说不知道,一说起来这俩人还真是有点儿缘分——公孙怒和明平婉一样,也是从宿南郡逃难,一路辗转到阜京的老乡,只不过明平婉是因为她爹的事情,而公孙怒是真的因为吃不饱饭。而更巧的一点就是逃难的路上俩人似乎还有过交集,据公孙怒所描述他当时受过一个老头给的一个半香饼,而这老人倒是能和护送明平婉来阜京的明家管家对得上号。

    这个姓氏倒是非常罕见,要是追溯他祖上还真指不定能和史书上的大人物攀上点儿远亲,但他本人却只能算是个“豆子世家”,到他这儿四代祖传的绝活,种豆子磨豆子卖豆子。

    荒年来临的时候,公孙家的磨坊还能勉强养活一家五口,但在经历了盗匪洗劫过后便显得捉襟见肘,父亲和大哥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走,作为家中次子的公孙怒为了节省开支就主动跑了出来,在孤身一人流落到阜京城之后,他就靠着手艺重操旧业替人做豆腐。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尤其是双方还互有恩情,这一来二去之后呢,二人就此熟络了起来,成为了相当要好的朋友。

    然后便是公孙怒倒霉生涯的开始了——因为明平婉对他芳心暗许,这让得知这件事儿的林霖非常恼火。

    “那是我挨林家那群狗腿子的第一顿打,他们说第一次狠点儿打让我长个记性,以后离婉儿远点儿。”公孙怒在说到这儿的时候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眼神中散发着阴郁怨毒,就像是恨意彻底杀死了那个有些没脸没皮的青年:“他们次次都会这么说。”

    他慢慢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贺难这才注意到那根无名指上并没有指甲,根部淤黑丑陋,是永远都生长不出花草的泥潭。

第三零九章 淹没在泔水里的混蛋故事

    六年,二十二次,就连林霖离开阜京城的那两三年里,给林家看门护院的走狗猪猡依旧敢随意的欺负自己,甚至自己在给林府上门送货的时候都能听到他们的羞辱声。

    这些年在林霖手上的折辱,公孙怒一笔一笔算的清清楚楚。

    “你就没想过报官吗?”陈炎弼看着公孙怒那有些残疾的手,不由得拧起了眉头,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回应他的是贺难黑着脸的沉默不语,还有公孙怒凄惨的冷笑。

    …………

    “小后生,不是我说……这阜京城里谁敢惹姓林的?听大叔我一句劝,你敲了这面鼓,在牢里还得吃一顿板子,更不值得。”

    衙门口值岗的老衙役是个厚道人,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这个在他眼里少不经事的孩子,但公孙怒仍旧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决定。

    常言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见这愣头青听不进去,老衙役也就不再言语,任凭他敲了衙门口那扇鸣冤鼓。

    那是公孙怒第一次直面林霖,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上面饰了金银的靴子——虽然朝着他的是靴底。要不是林霖是他的仇人,他真想腆着脸从上面扣点儿下来。

    就连公孙怒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又屈辱又搞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挨揍的过程中还想从打他的人身上顺下来点儿值钱的玩意儿?

    “啊……虽然听起来既猥琐又无耻,但有过这种想法的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啦!”贺难歪着嘴角笑道,又回忆起了他和赵希客在学生时代打的不可开交的日子,他把赵希客药倒之后顺便儿摸走了对方的一个扳指,用他的话来说就当是这些年的医药费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公孙怒无奈地摊了摊手,又将那根残疾的指节蜷回了手心。

    贺难当然理解公孙怒的心态——他无权无势,想给明平婉优渥的生活就是天方夜谭,他要是真从林霖鞋上扣下来金子去换钱给明平婉买点儿什么东西,这种借花献佛到头来不也还是一场幻梦?

    因为林霖的存在,公孙怒在阜京城里的日子极不好过,直到那纨绔公子被他爹送到了和倭寇的战场上,日子过得才算消停了一些,而公孙怒也被磨坊老板所赏识,几乎把这家磨坊全盘交给了他,这让公孙怒又有了给爱人一个富足生活的希望。但事情倒也总不遂人愿,或者说不遂公孙怒的愿,林霖虽然本人不在阜京城,可他的一干朋友却还在,再加上林家养着的打手,还是偶尔会搅合掉公孙怒与明平婉的约会。

    两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林霖也回到了阜京,据说他还是带着战功回来的,最重要的是在阜京城百姓的眼中,曾经的那个纨绔公子似乎已经消失不见,如今的林霖一改过去那跋扈的做派,虽然仍有些少爷脾气在身上,但大体已然变得沉稳坚毅,成为了阜京城百姓口口相传的,“浪子回头”的典范。

    用公孙怒的话来说,他们就是贱。

    林霖当初在阜京城内飞扬跋扈,和他有过摩擦的人就没有一个没挨过打的,如今林霖只不过稍微客气了点儿,他们就这么感恩戴德?

    不管别人是否能看得清楚,反正公孙怒自己是很明白的——只要他还在阜京城待一天、在明平婉身边出现一次,林霖就不会放过自己,这事儿就绝不会完。

    要说这林霖和公孙怒还真是心有灵犀,在军中经历过战场的洗礼之后,林霖当真是收敛了很多,但唯一让他每每想起还依旧咬牙切齿的,就只剩下公孙怒这个时时绕着婉儿乱飞的苍蝇了。

    只不过这一次,林霖改变了策略——军队中那严格的管教的确能让人的思维产生变化,林公子也是充分吸取了自己过去失败的教训,也不再用那些幼稚的手段来引起婉儿的注意,言谈举止之间一改往日轻佻,反而是关怀备至、呵护有加,成功地挽回了自己在明平婉心中不佳的印象;而他为了不破坏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形象,也从没再亲自去找过公孙怒的麻烦。

    当然,也只是没有“亲自”出手了——林府养着不少打手,不就是为了去替老爷和少爷做一些他们不方便做的事儿么?不过林霖倒也算是个挺讲究的人,讲究的就是“公平”二字,没事儿的时候绝不找茬,但只要看见或者听闻公孙怒又和婉儿见面了,那就是家丁们一齐拳脚伺候。

    而这几年有所成长的人也不止林霖一个,还有他那个出尽了馊主意的朋友,这家伙的脑子似乎也变好使了,居然还学会一招“三人成虎”。

    就在前段时间,这阜京城之内的大街小巷中竟然流传出了林家大公子要和明氏女大婚的消息,有人特地趁此机会去林府以“为大公子献贺礼”的名义打探消息,而林公子那闪烁其词、似是而非的态度更加坐实了这并非谣传——若真是流言蜚语,以林霖那个脾性还不早就把那以讹传讹的家伙给扫地出门了?

    与此同时,这阜京城内的说书人们也开始不约而同地把历史演义和武侠传奇给抛诸脑后,日日在勾栏酒肆摆开书案不说别的,专门儿就给来往行人坐店食客讲那林家公子与明氏女子的爱情故事——从好一个因缘际会说到成一对欢喜冤家,从大少爷倥偬戎马说到阁中秀计日以待,从林霖衣锦还乡再说到明平婉待嫁闺中……

    故事里那少年郎风流俊逸,玩世不恭,独独对恋人用情极深;那美娘子才貌双全,温婉贤淑,对爱人支持的全心全意,俨然金童玉女,一对璧人。

    若说抛去这说法中对于林霖那些凌人之举的粉饰和美化,再抛去对于明平婉心意的刻意雕琢,还真算得上是一个花好月圆的美满故事,所以颇受到阜京城内百姓的追捧也不足为奇,也引得许多男儿立志要效仿林霖抱得美人归,大把女子羡慕明平婉有如此良缘。

    但总会有那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的混蛋玩意儿不喜欢这个风靡一时的故事,因为那个混蛋就是虚构故事中的丑角、也是真实故事中唯一的受害者。

    面对这么他妈的诡异的一个玩意儿,公孙怒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受——无论林霖如何浪子回头,是否情有独钟,是怎么讲明平婉捧在手心的,又是怎样成为了阜京城中男女老少口中的好男儿……

    都改变不了他一脚一脚踩在公孙怒脊梁骨上、如血一般的事实。

    在这个故事流传开来之后,公孙怒不止一次地听到过旁人对其中的内容进行议论,而刺伤他的话语比比皆是。

    “要是没有那个卖菜的搅局该多好,林公子和明姑娘或许早就已经完婚了。”

    …………

    “原来那出戏里的小丑是你啊……”就在公孙怒话叙当年的时候,在外的两路人马也先后返回,进了屋内倒也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直到这倒霉的青年用昨天的事情收了尾,泊儿突然说道。

    “嗯?什么戏?”贺难顿时感觉有些不妙,不是说书么?怎么改唱戏了?

    “刚才我和小郁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家酒楼在外面搭起来的戏台子,就跟着凑了一会儿热闹,戏里演的和他说的有一段儿刚好能对上——我看戏中有个脸上勾了一块白的小丑也是卖豆腐的……”泊儿看见众人脸色都不太对劲,也是越说声音越小:“内容也大致差不多……”

    “这他大爷的……也太过分了吧。”老魏罕见地抓耳挠腮,真是个既悲伤又尴尬的故事,而故事中的苦命人正坐在自己面前——编故事消遣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连戏都给排出来了?这帮人不去给朝廷写诏书真是他妈的入错行了。

    贺难听完也是头皮发麻,他见过的苦命人也不少,要是比惨公孙怒似乎也排不上状元,但若是论屈辱程度就算是捆十个叫花子来在泔水桶里刨食儿都未必赶得上他。

    “没事儿。”公孙怒摆了摆手,神情中疲态尽显:“这出戏三天前就开始唱了,我也是气不过,就想去林府见婉儿一面……才有了昨天的事。”

    “我也不是觉得婉儿不该爱上那个林霖……或许他真的无论哪一个方面都比我强。”这可怜人的喉咙里倒刺丛生,这句话就像是被按在砧板上用刀刃开膛破肚的鱼,每一个字都剌的支离破碎:“我就是想知道婉儿是不是也这么想,我就是……想要一个公道。”

    “你说,想让我们怎么帮你?”一个浓厚的鼻音儿发声,众人这才注意到陈公子的眼角带泪,八成是真的被公孙怒的经历给共情到了。

第三一零章 烙印在枯井底的月的故事

    往常里,公孙怒和婉儿总是约在每旬之末见面,若要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明平婉则会去磨坊,而公孙怒则会在林府的侧门处插上一支手工做的纸花,标记上相会的时辰。

    然而,一连两三天的石沉大海,让公孙怒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每夜戌时都会在林府的侧门处等上足足一个多时辰,但别说人影了,就连鬼影都见不着一个。

    就像是一个守墓人。

    …………

    与此同时,林家大院内宅厢房……的房顶,有两个人正站在那儿。

    一人亭亭玉立,藐视凡尘;一人鬼鬼祟祟,上房揭瓦。

    换句话来说,一个放哨,一个干活。

    “我说……那家伙也太惨了点儿,你真的不准备告诉他吗?”郁如意抿了抿嘴唇,要是她不知道其中原委,定然会对这佳偶天成、比翼双飞的故事非常感兴趣,但对于公孙怒的经历,她很难不同情。

    而最戳人心扉的部分,并非在于明平婉是否移情别恋、将心思换到了林霖身上,而是这阜京城中的人,似乎都坚定地认为“那个豆腐店的小跑腿压根儿就不应该出现,他的插足就是这白纸般爱情中的一块污渍。”

    这是对于公孙怒的彻底否定,不止否定了他和明平婉之间的感情,甚至不承认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就好像他们觉得一个卖豆腐的小伙儿不配追求他心爱的姑娘。

    贺难盘腿坐了下来,压低了自己的声线,轻声慢语:“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呢?明平婉收了三天的花,但却一个回应都没有,他难道不知道什么意思么?只不过是他不愿意相信罢了。”

    “那看来我们好像也做不了什么了。”小郁拍了拍瓦上的灰尘,坐在了屋脊上,双手捧腮。

    贺难小心翼翼地勾动着瓦片,他从祢图那里学来的本事之中就有“如何在不惊动屋内人的情况下搬开一块瓦,再原封不动地放回去”,顺带一提,燕二哥也会这门儿手艺——不过比起祢图那种梁上君子来,贺难充其量也就算是个梁上混子,所以动作起来还是比较费力的。

    幸好今夜无风,屋内烛影平摇不乱,才使得一切都静悄悄地过去,而贺难在完工之后也是抹了抹自己头上的汗,岔开腿坐在小郁身边:“我知道,你们都觉得他现在需要的是安慰;我也知道,一个像模像样的谎言,比如人生总是跌宕起伏之类的东西也能把他哄住……”

    “支撑着我不能去骗他、也不能去骗自己的理由只有一个。”贺难的双瞳闪火,“因为这个世道里就是会有人一直都在走下坡路,他们等到死也没等到自己站起来的那一天。”

    小郁敏锐地察觉到了贺难语气中攀升的愠怒,她悄悄地将自己的手盖在贺难的手背上,感觉就像这个男人着起了火,所以她破天荒地说了个冷笑话想让他降降温:“或许每一次上坡路都被他们当作坎儿绕过去了也说不定?”

    热意并没有因此而停滞,贺难反过来攥紧了小郁的手:“所以我要教导他们……该怎么走上去——坚定的走上去。”

    小郁缩了缩脖子,往贺难身边又靠了靠,她想仔细地看看贺难的表情,她猜想现在他一定暴躁的想吃人,但没想到贺难却是笑着的。

    “你觉得,如果公孙怒杀了林霖,明平婉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贺难接下来的话让人觉得有些不寒而栗,毛骨悚然:“我想……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明平婉含恨自尽吧?”

    郁如意的心跳慢了一拍,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贺难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之前的贺难都是在拙劣地模仿着年轻时候的李獒春,而这个充满戾气的孩子才是他自己。

    “你是山河府的人,不应该成为一个……私刑者。”郁如意拍了拍贺难的身体。

    男孩那骨节分明的手半握成拳,将灼热的呼吸吹进手指蜷出的空洞中:“我从来都是山河府唯一的私刑者。”

    “不,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小郁清楚贺难这是在为自己找借口,所以故意用多种含义来曲解她话中的含义:“你的拷问手段我又不是没见过……我必须承认它危险而有效,但这也只是方式而非目的——你不应该让自己的个人观念代替律法去定罪——这不是你最讨厌的事情么?”

    “你这个杀手,居然教训起我来不要杀人?“贺难微微眯了眯眼睛,猜不透他意欲何为。

    小郁突然站起,也把贺难从屋脊上拉了起来,只见她素手一挥,一道不易察觉的水线从低空沿着屋脊划过,而那条线也很快成为了一片水幕。

    郁如意拈起一片被刮到房顶上的落叶,扔进了那片水幕之中,而在落叶被水真炁切割的粉碎之后,小郁也收了神通:“这就是那条界限,在线的这一头,你怎么样都没有所谓,但你只要越过了那条线……就会走向一个崩溃的结局。”

    “或许你并不如落叶般脆弱,但也绝对不会强过那条线的力量,撞过去就是自毁。我是杀手,所以我有我的职责所在,但你不是,所以你不能也不需要去杀人。你动了杀念,就是越过了那条线——而自古以来因为越界而酿出灾祸来的人不胜枚举,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懂。”

    “道德的准线,律法的准线……我知道你很煎熬,但既然你还带着山河府的身份,就不能置律法而不顾。”屋脊被水淋湿,二人坐也不能坐,便直挺挺地站在夜幕之中。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贺难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突然捡起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轻松地掷进了林家后院的水井中,非常没有公德心——那口井看样子极深,石子落进去后连个水花都没溅起,只打碎了镜中的月亮:“我问你,井中之月是天上之月么?”

    小郁摇了摇头,那只是个倒影:“不是。”

    “那今日之月,是昨日之月么?”

    “或许是吧。”小郁也不知道贺难问这些是要做什么,但她想来月亮终归还是那个月亮,只是今天的和昨天的应当有些许不一样。

    贺难点了点头:“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但随着一日过去,也变得有些不同;而井中的月亮不过是一个倒影,打碎了也不会影响到天上的月亮——但若是天上的月亮碎了,昨日之月便化回忆,井中之月一团泡影,今日之月就此销匿,明日之月……不复存焉。”

    “井中之月,早非当年旧明月;那戏里的人,又怎能走到剧场外的梨园?”

    “只可惜,那韶光贱!到头来害人不浅。”

    贺难的比方,小郁听懂了一部分——公孙怒的感情,就如此刻井水中的月亮,说碎去也就碎去了;而真正想要杀死林霖的怎会是贺难?分明就是那个被一笔一笔旧账推到了悬崖边缘的公孙怒。

    公孙怒所担心,惋惜乃至一切忧虑的根源,还是明平婉,所以他至今仍一只手挂在崖边踌躇——那不是他给自己留的最后的机会,而是他留给明平婉的。

    …………

    公孙怒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为什么自己能将心中所有的块垒都爆发出来,他有些惶恐地看着贺难——虽然这家伙比自己的岁数小,但听这几个人口风,他好像也是个小官儿。

    万一他和林霖站在一边,自己岂不是要遭重了?

    但贺难却没有任何怒意,而是用了一种近似蛊惑的语气:“去怨吧,去恨吧……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去抱怨世道的不公,也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去恨林霖,站在道义的角度,这就是我的答案。”

    …………

    纵然是冰雪聪明如小郁,也只不过读懂了贺难的第一个比喻而已,所以她才会紧紧抓着贺难的手,不希望他成为他口中的镜花水月。

    但唯有贺难自己才明白,他在这口井里,就只能救一个公孙怒而已,若是想把天下数不尽的“公孙怒”都救下来,那就只能飞到天上去。

第三一一章 残猿的赌斗

    陈公子借给了公孙怒一笔钱,本来他坚持这是他自掏腰包,但又经过一轮四比一的投票,这笔钱还是走了公账,算是大家都尽了一份心意。

    如果公孙怒想向林霖复仇,那这笔钱正好用来置办复仇所用的人力物力,最次也能给自己提前打口棺材当丧葬费;而如果公孙怒想通了,也大可以远走天涯回到老家重操旧业,这些钱就当成是路上的盘缠好了。

    此外,贺难又单独给公孙怒留下了点儿东西——一把非常精致的小弩,这是贺难早些时候买的,还曾经用来威胁过丐帮的苏家兄妹,射程不近,威力不俗,乃是居家旅行暗杀收藏的不二之选,以及一个地址。

    “如果哪一天你真的走投无路的话,或者你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该干什么,那就往北走,去萧山。”

    …………

    在离开阜京之后,几人继续北上,本来初定是直奔雁山再访惊鸿派,但既然怎么样都是路过,不如就看一看萧山上的那帮家伙素质改造的怎么了,两地本来也相距不远。

    而在众人于骈山郡中转之时,却也遇到了一个熟人。

    “你是……魏溃?”女人隔着食肆里的人丛一眼就看到了鹤立鸡群的魏溃,这家伙就算坐着都要比常人高出两个脑袋来,此等体格天下难寻。

    魏溃回首,迎面而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素雅女子,一身的武行劲装,青丝在脑后高高绾成一束马尾,双手抱臂在胸前。

    “晚生见过残猿前辈。”魏溃当然也认出对方了,当即便起身施礼,按辈分算曹白虹姑且还能算得上他的半个师姐。

    事实上五个人中除了没观摩过大会的陈公子外,其它人对这个女人都不陌生——只不过曹白虹对别人就是不管不问,貌似也只对魏溃感兴趣,或者说只对李遂感兴趣而已。

    “都是些小朋友啊……”果不其然,曹白虹快速地扫视了一眼与魏溃同桌而坐的众人,很快就进入了正题:“你师父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虽然说魏溃在认出曹白虹的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即将会面临什么问题,但在话真到嘴边儿之后他又迟疑了一下:“晚生也不清楚啊,大会结束之后师父本来说想带我修炼一番,但我这儿还有事儿——所以就分开了,晚辈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在哪转悠去了啊?”

    “你当真不知道?”曹白虹低下头凑了过来,仔细地观察着魏溃的表情,不过她很快又直起了腰:“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了——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和超一流高手切磋一下……如果你赢了,我再教给你一门枪法;但要是我赢了,你就告诉我他去了哪。”

    “你可要想好……面对全力以赴的高手的机会非常难得哦!”末了,曹白虹又补充了一句。

    曹白虹对李遂的情报向来咬得很紧,这个出现在他身边的好徒弟无疑逃不过她的一番调查——魏溃这个武痴执着于挑战各路高手,而她也不愧是枪术高手,连说话都是打蛇打七寸,精准地掐住了魏溃的命门。

    能和火力全开的残猿一战,更别提赢了她之后还能学到残猿一脉的枪法,这种诱惑对于魏溃来说大概相当于一个老嫖客在满是残花败柳的勾栏里发现了一个绝世美女般吸引人。

    可能有人会觉得既然魏溃都打赢了曹白虹,那还学她的枪法作甚?曹白虹这不就是开空头支票么?

    此话……非也。

    一门武学的强度,和一个使用者的强度之间有所关联,但绝对不是相等的关系。有些人抡王八拳也能打赢降龙掌,但你不能说降龙掌就比不上乱抡拳,因为绝大多数降龙掌的使用者就是比王八拳的使用者强,至于例子中的人只是个可遇不可求的个例而已,且如果他能学会降龙掌的话,肯定也能暴打那个曾经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自己。

    而魏溃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初出茅庐的他仅凭着一力降十会就能打赢很多二三流的武者,其倚仗就是自己的天生神力,但就连他自己也清楚——如果是当初的少年来挑战现在的自己,来多少他就打多少。

    所以魏溃与曹白虹这场切磋,就算是魏溃胜了,也只能说他这个人更强,而不能证明他的武功较之残猿一脉的枪法更加高深——要想证明后者,那魏溃就要先学到再说,他可是那种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自己的能力推到极限的人。

    …………

    “老弱病残”四大高手的传承各有千秋,有人开宗立派,有人随缘收徒,而残猿一脉传到了曹白虹之后,老猿猴的武馆也给她一并接手。只不过曹白虹这些年来都忙着天南海北的跟踪李遂,反倒是留在武馆授徒的时间颇少,虽说是馆主兼任总教头,但着实没有教出过什么像样的徒弟——这些年来,不少江湖中人都觉得残猿之名往后或许就要断送在曹白虹手中了,不过她也根本就不在乎。

    她拼了命的要继承“残猿”的名号,也只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和病猫平起平坐罢了。

    教人在武馆的院子当中清理出一大片空地之后,许多武馆的武师和学徒便都留下来驻足围观——对于他们来说,能看到这一场较量也不亚于参加了一次天下群雄会来。

    这边曹白虹倩影傲立、绰枪在手,在趁着等待魏溃把他那裹在包袱里的双戟掏出来的工夫,饶有兴致地开口道:“你没和他学刀么?”

    “没有。”魏溃晃了晃他那硕大的虎头。

    “那我就想再问一问了……你是用双戟的,他是用单刀的,无论是兵器还是风格都风马牛不相及,那你为什么要拜他为师?”

    “我和他学的……是武之道。取人之长,补己之短。”魏溃的语速缓慢,到最后顿了顿:“对于我来说,只要是强者都可以为师……拜您为师也成。”

    “呵呵……”面对这番恭维,曹白虹假笑了两声,然后舞枪而出:“你要真想拜,那倒不如拜我个师娘!”

    亮银枪如龙旋般探出,和曹白虹那干练的外表、性情相似,这一枪杀来的气魄足以败尽多少以豪气闻名的男儿!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曹白虹的第一枪就让魏溃有一种熟悉的沙场杀阵之感,不似江湖枪客出手,其势奔雷,其意厚重,这一枪便是万军丛中刺敌将于马下的杀招!

    而魏溃……居然少见地、狼狈地退开了一步。

    “别因为我是女人就轻视我啊……好歹我也是你的前辈。”说话间,残猿的枪术不乱,一点一刺都极有秩序。

    “那倒是没有……”魏溃还真没有轻视对方的意思——每当曹白虹登台的时候,李遂都仓皇地离开会场,连带着魏溃也没怎么看过曹白虹的实力和风格,他是真没有想到这位师姐的攻势居然如此悍勇。

    在先失了几个回合的下风之后,魏溃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应战姿态,欲以一身恶力强行破解曹白虹如围攻一般的连环枪,但那枪法时硬时软,时刚时柔,猛进如炉头锻铁,卸劲如棉线蛮缠。

    几十个回合,曹白虹硬生生地压制住了以矫猛称名的魏溃。

    “亏我还以为,你真的有机会能打赢他……”曹白虹自然是把魏溃与李遂交手的全程都看了下来,她清楚李遂是放了水的,那更像是一场“指导战”,但当时的她却也觉得就算二人全力交手,魏溃的那份得天独厚也仍有三分之一左右的赢面。

    言罢,曹白虹便使出了作为终结的一招,这招自然不会要了魏溃的命,但却是他不可能挡下来的一招,刚刚好可以结束这场较量。

    只见这女枪王将枪身化蟒,挑打出去,正好穿过魏溃两臂与双戟之间的破绽,半抽半搠地瞄准胸口咬杀。

    然而,就是这一招……让曹白虹几十个回合之下所建立起来的优势,前功尽弃。

    “从一开始我就想问了,您这枪法倒是让我好生熟悉……”

    “敢问……厉铎,是您的什么人?”

第三一二章 各取所需

    银枪厉铎,那是魏溃交手记录中的第一位高手,也是迄今为止无论是交手次数还是胜率都稳坐头名的一个。

    换句话来说,或许没有厉铎的刺激,魏溃也不会在武道之路上走的如此执着,仍旧只是个仗着自己身大力不亏的莽夫也说不定。

    但魏溃并不感激他就是了……因为那仇也有他一份。

    不过在此时此刻,魏溃能见破曹白虹这猛烈霸道的一枪,的确少不了厉铎的功劳——魏溃和厉铎交手数回,曾经不止一次地见识过这一招。

    直到曹白虹这一枪被魏溃本能般地闪过,魏溃方才了然那萦绕于心的熟悉感是什么了。

    曹白虹的枪法,与厉铎的枪法几乎一模一样。

    …………

    “厉铎?”听到这个名字,曹白虹立刻回撤数步,将长枪收至背后,露出微微讶异的神情:“你是说……号称‘银枪’的厉铎?那个将军的儿子?”

    厉铎这个名字并不多见,而且这么多因素都对上了那肯定就是一个人了,魏溃也默契地停手:“嗯……我曾经是他手下的先锋。”

    曹白虹抿了抿嘴,她终究是为了李遂才简略地调查过魏溃,但掌握的并没有那么深:“这倒是未有耳闻……不过你的问题我倒是能回答你。”

    “厉铎……是我的师弟,我们二人的枪法皆来自残猿大师所授。”说到这儿,曹白虹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发出一阵铃铛般的笑声:“说来也有意思,残猿一脉枪棒无双,但师父说如今的年轻人戾气太重,学不了棍棒,所以我们这一代最强的两个人用的都是枪。”

    “原来是这样。”魏溃颔首:“那敢问您和厉铎谁更强呢?”

    曹白虹又笑了,但这笑容里藏着寒意森然:“只有最强的弟子,才能接过残猿的名号。”

    雪亮的长枪在曹白虹的手中如水车般舞动,真炁被枪弧拉扯成利刃,而女人继续说着:“看来你能破掉我那一招绝非偶然,你应该见识过我那个师弟同样的枪法。”

    “但我会的东西……他可不一定全都会!”

    “小子,来破老娘这一招试试!”炁浪化作海潮,而海潮之中鱼龙汹涌,曹白虹腾身一跃,左脚轻踏庭柱借力而起,枪锋怒转。

    曹白虹绝非自吹自擂,她的天资实在厉铎之上,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厉铎的武功还是比不上师姐。

    正如她所说,她身负绝学之中有一门是厉铎不会的,那并非老猿猴藏私,而是门下弟子之中唯有曹白虹有这个资质能完全掌握而已。

    这很公平,只有将绝学继承到的人,才能将之再传承下去。

    “这他娘的……威力强到不讲道理啊!”对攻,让魏溃感到了莫名的压力。说实话,此前他还真不认为曹白虹有多强——曹白虹败给了田木,田木又败给了皇甫让,最后皇甫让连命都搏了、药都吃了还是死在了关凌霄手上,这其中差了得有多少个档次?

    但他倒是独独忽略了一点——既然李遂都不在场上了,那曹白虹还留在那儿干什么?事实上,无论是老病猫还是老残猿,在有一个观点上面都出奇地一致——那就是这个被捡来的小姑娘,才能甚至要高过李遂。

    顺带一提,曹白虹比魏溃大了整十年,而当年的曹白虹也同样是群雄会的四强选手。

    但无论是才能也好,天赋也罢,曹白虹的修为终究是没有达到父辈们期望的那种程度——因为她总是缺乏变强的动机,也没有什么战斗的欲望。

    她的心本就如飘萍般,命运让她走上了武道,她便也就顺着路走了下来,一路上走走停停,也无意去想自己究竟能走得多远。若是她当年不是被李遂救下来,没准儿也不会走上这样一条习武之路。

    而她身上所缺乏的东西,正是魏溃最为看重的东西,而且他也有必须赢下那杆银枪的理由!

    枪出似雨攒,神哭同鬼喊。戟落如洪来,天愁并地惨!

    如此震撼,这般威能,武馆之内惊天动地的一战让围观的众人都不禁纷纷退入到屋内,以免被殃及池鱼,内院正堂上面的牌匾甚至都因真炁余波给震了下来。

    “老魏是不是又变强了?”小郁站在窗边向外看。

    贺难抱着胳膊,两眼瞪得铜铃般大:“他有没有更厉害我是不知道,但上回关凌霄诓他和高手对决到现在也没个音讯,这家伙可是憋着一股火儿呢!”

    魏溃从李遂身上学到的技巧终究是派上了用场,以往来说魏溃最为头疼的就是擅于四两拨千斤的敏捷型。而一次次和病猫那快到肉眼难寻的刀法的对练之中,魏溃终于不再拘泥于依赖“狂化”的手段强行拔高自己的速度去跟上对方,而是将自己过往的理念抛开,化作大巧如拙。

    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和曹白虹相比简直就是龟兔赛跑,但却没有破绽。

    一个人的架势,怎么能没有破绽?天底下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武功!

    话是这样说没错,并不是魏溃本身没有缺陷,是因为在曹白虹面前,魏溃这样的姿态却完美地弥补了弱点的存在——说起来很简单,但却是难以逾越的天堑鸿沟。

    因为他更高,更强壮。

    尽管曹白虹在女子中已经算是挺拔的了,那经过多年锻炼的力量也要超过寻常男子,但和魏溃比起来还是有些不够看。

    这是魏溃有生以来第一次在面对高手时一丝不苟地在全力防守,放在过去那简直像一个天方夜谭,但在历经与海格力斯殊死一战之后,魏溃对于武道的理解又升高了一个层次。

    曾经的他追求极致的进攻,不胜便死,但在“真的死过一次”之后才领略到生的可贵,自己这条命可是要做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的,又怎能在此之前就了断?

    攻不进,破不开,停不下来,曹白虹完全陷入了自己给自己设下的怪圈之中,她心中非常清楚表面上自己在不断地进攻,但实际上这场战斗的节奏却被这个年轻人牢牢地掌握在手里。

    剧烈的心跳如鼓声震天,节奏有序的“咚咚”声逐渐提速,变得狂野而无序,就在曹白虹因为这战鼓隆冬而犹豫的刹那,魏溃突然发难。

    双戟自由落体式地下坠,魏溃抛弃了自己的兵器和枷锁,向前猛进一步,他穿越了气旋,将拳锋送到了曹白虹的面前。

    他的确需要在自己的武术之中将防御融入进去,避免让这个重要的组成部分被狂性和凶猛给孤立,但如果要赢的话一味的防守是不够的。

    就像他在暴力破解了宝音和尚的金刚绝学之后,对于“金铁衣”这门功夫的评价一样,沙包一样挨打迟早会有被攻破的一刻。

    对于逐渐适应了慢而细腻防守节奏的曹白虹来说,这快而粗暴的攻势令人措手不及,所以曹白虹也不得不让切磋就此结束——以一个强行平局的方式。

    在魏溃的拳头距离自己胸口还有一寸左右便中止的刹那,亮银枪终于也姗姗来迟地停在了熊虎的眉心。

    “这算什么,平局?”小郁也不知道是在问比武的两人还是在问身边的人。

    “这肯定是我们馆主赢了啊,拳头再重也打不死人,长枪不比拳头厉害多了?”武馆内的学徒可不认为这是平局,对比二人处境得出结论。

    “但是魏溃是先出拳然后停了下来,那拳如果打出去势必会影响到曹前辈回防的线路,所以说还是魏溃赢了。”泊儿立刻反驳道,他们所处的位置能把战场一览无余,自然不会任由对方去胡说。

    也不等对面回话,贺难立刻衔接补上攻势:“你说拳头打不死人,你上去让他打一拳看看呗!”

    “嘿,不服咱俩也单练一下?”可能是一时间没有想好说什么,那学徒试图将文斗转化成武斗,他算是身板比较硬朗的,而贺难看起来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鸡一个。

    “呵呵……你以为那家伙是病猫的高徒,我就不是了?”贺难狐假虎威,还亮了亮腰间的佩刀,借此来吓唬一下对方——虽然李遂说他心思不在练武上所以就没提过收他为徒这一茬,但也多多少少指点了两招,才给了贺难借题发挥的勇气。而且贺难用的是刀,从表面上看还真比魏溃看上去更像是得了“真传”的。

    “行了,都别吵了。”就在屋内两拨人起哄要再来一场,贺难连对面输了就让他脱光了衣服去街上裸奔、自己输了就想办法赖账的主意都打好了的时候,曹白虹和魏溃已经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谁赢了?”观众们异口同声。

    “啊,这一场算是平局,我们各取所需。”曹白虹从武馆正厅的桌子上那堆成一摞的书本中拿起最上边儿的一卷随手扔到魏溃手里:“你自己能看会就看,看不会我也不会教你的。”

    贺难倒是不干了,随便扔一本不是糊弄人呢么:“您这好歹也是四大高手,这么随便就给我们打发了啊!”

    “虽说是残猿一脉的绝学……但这可不是什么不传之秘,只要拜进本门都能学,和丐帮那本降龙掌差不多……能不能学会看你自己。”曹白虹已经得到了李遂的去向,才懒得搭理贺难——她欣赏的风格是李遂那种带点儿憨气的正道侠客,不喜欢贺难这种油嘴滑舌的诡辩之士。

第三一三章 萧山的变故

    也不怪曹白虹不愿意教,敷衍地就把这枪法给了魏溃,她也没跟魏溃说这枪法是什么名字,老魏那性格自然也懒得去问——而直到翻开其中内容,这家伙才发现其中大有玄机。

    或许曹白虹不是不想教,而是教不了。

    这本枪法一共分上下两册,用麻线简单地缝在了一起,上半部分基本上一个字儿没有,全是图画,画的似乎就是招式的变化——但偏偏那小人儿画的像是用柴火棒子拼出来的似的,脑袋就是一个圆,四肢躯干就是几条线。这些图形当然不用口述也没法口述,只要长着眼睛的人基本上都能看得见,翻开之后照猫画虎地去练就行了,虽然有些动作歪歪扭扭,但也不妨碍。

    而下半部分的内容,对于魏溃来说简直是天书——那上面是有字的,但魏溃基本上看不懂。

    倒也不能说老魏的文化水平不足以支撑他将全本阅读下来,毕竟还有贺难这个“高材生”在,贺难在山河学府也曾号称过识字大王,指导老魏把这枪法给阅读下来不算什么难事。

    关键就在于,这上面的东西不太好理解——贺难的内功是跟着东方柝学的正统道家行炁方式,而魏溃除了之前杂七杂八地接触过一些之外,主要是跟着病猫学的,他们二人修炼真炁的方式也基本被主流所囊括,但这本书上所阐述的内功却和他们以往中对于真炁的认知有着很大的偏差。

    包括小郁同样也看过了这本书,不过她同样也给不出什么主意来,她身上的炁与生俱来,修炼别家的内功反而会破坏自身的天资。

    反正大家都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来,那魏溃也不着急去看下半本书了,先按图索骥地的练去呗。

    …………

    “平地一声啸,豪杰丹顶豹。欲打山中过,钱财留一吊!”贺难一行人正欲从东山关入寨,忽地林中涌出一群喽啰,为首之人吆喝着贯口,将众人拦在大道之上。

    在去年收拾掉盘踞于此的最大贼首青面阎罗之后,贺难便重整了萧山这帮贼寇的作风,将贼寨化为乡伍,保着十里八乡的百姓游人安全过路,也算是给这些曾经为非作歹的人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虽然当时这个计划还并不完备,但最终搞出来的效果也算得上是差强人意。

    本以为这事儿发展到这一步就已经是步入正轨了,所以这一年来贺难倒也没过问萧山的事儿,今次旧地重游居然又闹了山贼,这简直就是把贺难的脸打的啪啪作响。

    但若要发作,倒也不必非得是现在。

    “丹顶豹?萧山什么时候又出了这么一号人了?彭牛生呢?”贺难是一点儿要给钱的意思都没有,他把左手的食指塞进耳朵里,与其说是挖耳朵倒不如说是在堵着,否则火气恐怕能从他的七窍往外冒出来。

    看到贺难的反应,这帮喽啰贼寇也愣住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牛逼的人。被一群恶狼似的劫匪团团围住,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跟他们打听事儿?而且这般姿态就好像他才是萧山的老大一样。

    “等等,您是……去年搞定了程大阎王的贺难?”人群中钻出来一个家伙,似乎将这个被打劫的给认了出来,这人身高奇矮,和一般意义上的侏儒差不多。

    看样子这侏儒不太受人待见,猛地出头引起了不少人神情不悦,但在他们听到这就是当年手刃了萧山阎罗寨大头领的贺难之后马上就憋了回去。

    “哦?既然认识我,那看来你是阎罗寨里的老人啊……”贺难凌空弹了弹耳屎,笑容中藏着不善:“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跟我说说呗!”

    侏儒小子没有立刻回话,而是仔细地看了看几人的面孔,在确定当初那个魏溃和郁如意都在之后,才定神道:“萧山的天变了,彭牛生也不是我们的头儿了,坟头草都几尺高了,现在这地界上说了算的是我们大哥丹顶豹——您们几位爷的本事小人是见过的,几位要只是从这儿路过,那我为刚才有眼不识泰山道个歉,再赔给您们一笔钱财,咱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那要是我不只是要过道儿呢?”贺难看起来咄咄逼人,手已经按在无柄刀上了。

    “您是有手段的人,如果不是偶然路过,那就是奔着我们来的。”侏儒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做出了一番危险发言:“您不识抬举可以,我们识抬举——今儿就算我们走了空,但您不可能在萧山守着一辈子。”

    “您身后那位魏大哥有多能打我也是见识过的,但再能打也禁不住我们千把人耗着你们,大寨里的钱粮少说都能供上咱们斗上几个月的,您也甭想着借官府的关系调官军来,我们豹哥已经上上下下全给搞定了,要不然这位置也不可能坐的这么稳当。”

    “听人劝,吃饱饭。”这侏儒越说越起劲,嘴就跟开了闸的河坝似的:“我们这些当小弟的无非就是想混口饭吃,不想把脑袋都给搭进去,您是大人物,更犯不着跟我们这帮猫三狗四兑命。”

    贺难眯着眼睛,舌头在牙膛里倒卷,他现在是真有些发怒了:“好,有种!你叫什么?”

    那侏儒看起来就是个聪明的,竟然从贺难这句话中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也不再搭理贺难,回头就往人群里钻:“大家快跑,能跑一个是一个!”

    “给我能杀一个算一个!除了那个矮冬瓜要活的!”贺难双腿一夹马鞍,已经冲了出去,而魏溃也是早就按耐不住,胯下四条马腿弹射起步,大戟横卷进去乱绞,留下郁如意保护着不会武功的两个人。

    能由这个贺难没什么印象的阎罗寨旧部出来交涉,就说明这群人里一大半儿都是新来的,压根儿没见过贺难一伙儿。而这些跟着丹顶豹混迹成萧山霸主的贼寇们向来看不起过去彭牛生的手下们,自然也不会信侏儒长敌人威风那一套,所以看魏溃冲上来,这边儿也呼啦啦地往前挤了上去。

    魏溃是什么人?那是盛国最精锐骑兵营的开路先锋,要是被这群乌合之众拦住了,那他就真没脸去找厉铎报仇了,只见一人一马一戟如龙,像是钻子打孔一样直接在人群当中开了个口子,手起处人碎马裂,戟出时血肉横飞。

    那侏儒反应倒也机敏,他见得一双肉脚跑不过四条马腿,便纵身一跃搂在了道路旁的大树上,踩着树干往上爬,而魏溃得了贺难意思哪里会放过这厮?他觉得距离刚好便双脚离蹬踩在马鞍上奋力跳起,右手刚刚好摘住了侏儒的腰间,一把将他从树冠上扯了下来。

    侏儒的俩手被树枝刮出了几道口子,疼的他哎呦哎呦叫唤,但将他横搁在马上的魏溃一瞪眼就吓得他闭上了嘴。而魏溃和贺难各自冲杀将这些贼寇杀得一哄而散过后也不再追赶,就地便停了下来。

    “哎,你可别装死啊!”贺难上去就给了侏儒两巴掌,“不是要和我讨价还价么?”

    侏儒挨了两个大嘴巴,立刻睁开了眼,看了看四周只剩下贺难几人和一地的残肢碎肉,深吸了一口气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贺老大,您这火气可不是一般的重啊!”

    “少废话,你还知道我是老大呢?”贺难随便找了块大石头往上一坐,双手拄着刀。

    侏儒腼腆地笑了笑:“贺老大,不如您消消气儿,再寻思寻思我究竟是哪一边儿的?”

    愤怒,会使人失去理智,而就算是贺难也不免在怒火中烧之下暂时失去缜密的逻辑思考能力,但经过这家伙的提醒,他终于回过头来重新想了想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交流。

    逾千人的贼寇数量、可维持月余供应的粮草,以及丹顶豹在官府的关系……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侏儒这是把情报通过非常的方式透露给贺难。

    “那你跑什么?”冷静下来的贺难也不再剑拔弩张,虽然他心中还存在怀疑,但至少给了对方一个交流的机会。

    “如果我不跑,那不是太刻意了么?而且贺老大你手有多软大家都门儿清,你要抓我就不可能在没问话之前就把我杀了。”侏儒笑着说道,“如果你们没抓到我,至少回过头来以您的头脑也能反应过来我这傻子在‘无意之中’透露出了山寨的情报,也算是帮到您们的忙了。”

    “呵呵……”听完侏儒的一番解释,贺难真是打心眼儿里欣赏这个机灵的家伙,无论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那现在你能回答我了吧……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任,天高任鸟飞的任。因为我生下来这副模样,爹娘也没管过小人,长大之后便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天镜,因为小时候总有人说让我撒泡尿照照镜子。”任天镜似乎也不介意自己的外貌难看与否,就跟唠家常似的就这么说了出来。

    贺难点了点头,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中:“看来你的确是想帮我,但你自己也说过我们三五个人要面对丹顶豹的千人寨,你就这么笃定我能有办法?”

    “就算没办法咱也得憋出办法来,”任天镜吐了口气:“丹顶豹以为牛头大哥已经死了,但实际上还有一百多号弟兄追随着他等您回来,只不过因为情势所迫不敢露面罢了……我现在就带您去见牛头大哥。”

第三一四章 再会彭牛生

    半年之前,也就是刚开春儿不久的时候,就在彭牛生的眼皮子底下,萧山地界上又滋生了一批贼寇,盘踞在东山拦路打劫,颇成一股气候。

    在当今这个世道呢,落草为寇也并不是个多稀罕的事儿,自己孤身一人单干的人也有,一堆人风风火火聚啸山林的更多,说到底也不过是基于两点原因——第一,不愿意或者没能力去做那正经差事,只想图个“今朝有酒今朝醉”式的清闲快活,所以便选择了去捞偏门儿;第二,便是那“恶”的转移。

    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投身绿林当中的一部分人,他们的当中也有被逼无奈的成分存在,是这世道先盛气凌人,总之他们也曾是受害者——就像阜京城里的公孙怒一样,但他们当中的一些人选择的道路却并非如此——无论中间发生过什么,最后还是有一部分人选择将“恶”发泄在更弱者的身上。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奈何做贼的原因都是如此,比如说曾和贺难达成共识的仵官王郑去来,他乃是子承父业;再比如说为贺难与魏溃所折服、目前同样在实施大计的楚江王芮无勋,他算是师门嘱咐。

    而这率领一群蟊贼在萧山叱咤风云的丹顶豹,并没有那么多哀其不幸的故事,也没有那么多曲折离奇的事故……他选择做贼,只是因为他生来就没有什么道德感而已,或者说,他是出于个人兴趣使然的,最为纯粹的恶。

    …………

    对于萧山周边时不时出现一些小毛贼这种事,彭牛生早已习以为常,他原本就是干这一行儿的,当然能理解贼寇作乱的理由——远的不说,就在贺难在山寨内行整顿之举后便有许多人唱反调或者离开,三五成群地继续在周边地区兴风作浪——还不是因为当初“好日子”过得惯了,今天让他们改邪归正、保卫乡党,勤恳耕作怎么可能那么容易?

    彭牛生不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但既然他答应了贺难,这担子他便也扛得起来,所以萧山一带的治安的确是比青面阎罗生前要好得多,只不过因为山寨中人手流失严重的原因,彭牛生面对这些东一耙子西一扫帚的“前同事”们还真有些力不从心。

    那丹顶豹也是在这个时间横空出世,此人智谋武力皆是不俗,而形貌最大的特点便是颅顶黑发之中突兀地生了一撮鲜艳的红毛,便以此为绰号。

    起初,这丹顶豹也只是孤寡一个在萧山以东做那拦路虎,和不少小股流寇都发生过摩擦,但因为其武艺高强,这些流寇们渐渐都聚集在他的手下,而他们也就把已经废弃的阎罗寨东寨作为自己的老巢来了个借尸还魂。

    也就是在势力愈发膨胀的时候,丹顶豹便生出了不满足于现状,想要做整个萧山最大的贼头子的心思,也有可能是他从始至终就是奔着这个来的——但丹顶豹虽然武功够高,却也没达到能以一当百的程度,所以平日里他们也都是小范围的流窜作案,用来积蓄力量。

    在这件事上,彭牛生的确是迟钝且托大了,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丹顶豹的势力已经发展到和他不相上下。彭牛生倒是也到县城里请过官兵的援助一同剿灭丹顶豹,但丹顶豹这边儿也加了钱的,官府对此的态度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在他们看来彭牛生也不是什么好饼,最好这两个人同归于尽。

    自此,萧山便陷入了一分为二的地步,丹顶豹在东山称王称霸,彭牛生在西山继续维持着义勇伍,短时间内倒是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人的欲念是最难斩断的,尤其是这些当初为寇盗,如今做良民的家伙们。倘若没有丹顶豹这号人物挑了这个大梁,或许他们也不敢有异心,但如今东山曾经一起喝酒吃肉的贼弟兄们都在跟着贼头子吃香喝辣,自己在西山还得跟着乡民一起耕种干活儿?很多人是越想越气,最后便翻山越岭地转投了丹顶豹,而丹顶豹倒也是来者不拒——干山贼哪还有挑人的?更何况如今正是发展之际,要想干掉彭牛生、自己独霸萧山当然是人手越多越好。随着丹顶豹的势力日益壮大,来投靠的人也是一天赛一天的多,甚至其中还有一位曾经青面阎罗的得力干将——当时随程青树一同与惊鸿派四位年轻弟子交战的手下中唯一侥幸活下来的左鬼王,他在此事过后便就此遁走,偶尔趁着风声不紧的时候出来偷偷摸摸地干上一票。如今丹顶豹得势,这左鬼王也算是又找到了靠山,甚至凭着曾经的老资格也混上了一个职位。

    一个月前,也就是等到自觉时机成熟之后,丹顶豹彻底对彭牛生所在的山中大寨发起了总攻——按理来说,留在彭牛生身边的人也真不少,除了那些过够了打打杀杀、提心吊胆日子的从良之人,还有不少周边村镇的热血青年,战斗力也不容小觑,至少守住现在的地盘倒是不难。

    坏就坏在这义勇伍的军师、二号人物,也就是那个见风使舵的老芋头,这贪生怕死之徒见丹顶豹来势汹汹、声势浩大,居然主动打开寨门投诚,这也直接导致了彭牛生一方一溃千里,义勇伍也作鸟兽散。

    “这一仗过后,乡伍便算是散了,弟兄们也都各自寻了个去处。小人我孤儿一个,没有把子力气傍身、长相也不讨喜,原本就不怎么受重视,所以就跟着大家伙儿一块在丹顶豹手底下混着,干些保管兵器、收拾马厩的破活儿。”任天镜牵着马缰绳,与贺难并排走着:“虽然我不懂什么大义,但也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回事儿,而寨子里也有些兄弟和我的想法差不多,秘密策划着把丹顶豹弄死,迎回牛头大哥,只不过牛头大哥伤势太重,那丹顶豹的本事又不是我们能匹敌的,所以拖到现在也没个眉目。”

    “但这回您们回来了,这事儿说不定就能成了呢!”

    …………

    败仗过后,几个兄弟拼死把彭牛生从乱军之中给抢了出来,而彭牛生休养的地方正是贺难他们曾经“借过地”的那个村落,住在一位乡亲家床底下的地窖里。

    彭牛生能把这村子能作为藏身之地,丹顶豹也没理由不知道,马上就派人来这村子里调查,也真是幸亏牛头这一年来没少帮扶着乡里博得了一个好名声,乡中上百口村民硬是没有走露出消息,也算是瞒过了一时。

    “牛头大哥,您看这是谁回来了?”任天镜走在最前面,擎着火把领着众人下了地窖。

    地窖里没什么东西,就只有一张床和两条凳子,以及一些半人高的土缸,里面装着些自家酿的酒和腌菜。为了尽量避免被发现,晚上也不点蜡烛,有时候牛头会出去简单地活动一下,睡觉时就派两个小兄弟轮流看护着他。

    “贺……贺老大、魏老大?你们怎么回来了?”借着火光,牛头看清了逐渐下来地窖内的面孔,虽然一天到晚都像个蚯蚓似的活在土里,但偶尔也能上去透口气,所以冷不丁地见了光也不至于睁不开眼。

    “老牛,你这是……”贺难的注意力第一时间就被牛头目前的状况所吸引——这汉子比去年见时瘦了不少,但变化最大的还是左边的袖管里已经空空荡荡,干瘪地贴在身侧。

    “丢了条胳膊,捡回来一条命。”彭牛生的情绪并没有想象中的低落,或许这一个月来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缓解身体残疾带来的内心创伤了。

    “我已经听任兄弟在路上说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了。”看到牛头这副惨状,贺难心中泛起不忍与懊悔:“或许当初是我的错……没有给你们留下一条更好的路来,却留下了那些两面三刀之徒的命……”

    让人没想到的是,牛头突然打断了贺难的话:“别,贺老大,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真要怪,那也是要怪老牛我自己无能。”牛头从床上坐了起来,将位置腾给贺难,但少年还是硬扳着老牛靠在床上,自己则拉着一条空长凳坐在对方面前。

    牛头继续说着:“说句心里话,是您给了我彭牛生,还有很多走了歪路的弟兄一个活命的机会——我彭牛生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前半生也做过那伤天害理之事,按理说早该是死人一个了。可如今老天爷让我断了这条臂膀、像个废人一样活着却又不要了我老牛的命,是我欠下的孽债还没有还清。”

    “当年我害死授业恩师,谋夺他人钱财,实属罪大恶极,虽然日子过得快活,但终究难逃一个良心谴责,而这一年来学着做个好人更是羞煞我也——要不是乡亲们念在我多多少少将功补过,怎么会收留我这烂人?”

    “摸着良心说话,本来我听您的话就只是因为打赌输给您了而已,至于您真正想教会我们的,直到丢了这条胳膊我才往心里去,才知道您真正想做什么。”说到此处,彭牛生突然侧身一滚,翻到了地上,双膝跪地:“老牛我没念过几天书,但好歹也是真在那泥潭里打过滚儿的人,以前当响马的时候甭管是杀人还是看见死了自己人,那真是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向来都是只管自己活,巴不得多死些人少分走自己那一份儿。但您让我当这义勇伍的头儿,领着这帮十里八乡的好后生们,老牛我才真有了人性——看着那些后生们因为我才送了命,老牛我这心里难受啊!”

    到了这节骨眼儿上,彭牛生也不再管什么是否有人搜查,哭的那叫一个悲怆惨烈,而贺难也像是静止了一般,就翘着二郎腿看着他跪在地上痛哭不已,却没有一点儿动作。

    没有人知道贺难在想什么,也没有人去问,只留贺难自己一个人陷入沉思。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7712/ 第一时间欣赏卒舞最新章节! 作者:我等天黑所写的《卒舞》为转载作品,卒舞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卒舞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卒舞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卒舞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卒舞介绍:
有人招摇撞骗,有人庸庸碌碌。
有鸡鸣狗盗之辈,有凡夫俗子之流。
游侠、赌徒、贩夫、走卒……这样一群无名小卒,要将这乱世再搅个天翻地覆。
“我生不自量,寸寸挽强弓。”卒舞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卒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卒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