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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怪诞的表哥     终宋txt下载     终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9章 拖垮

    尼格大步穿过营寨,听着"袭营"的大呼声,四下扫视,却没见到**的身影。

    "哈日查盖!袭营的人在哪?"

    哈日查盖还在匆匆奔走,应道:"向北面去了,就二十骑。"

    尼格不悦,问道:"马呢?"

    "还在找,这些人和老鼠一样,不敢打进来,只会偷东西。"

    说着,只见北面的帐篷里一阵大火。

    尼格边走边张开弓,眯着眼,看到着火的帐篷外一群穿着蒙军皮甲的宋兵正在那点火。

    他一箭射出,"噗"的一声响,箭矢力透了一个宋兵的身体。

    其余十余骑宋兵不敢再放火,倾刻间四散而逃。

    "一群老鼠!该死..."

    今夜的第二次袭营就此又平息下来。

    尼格也不追,持着弓站在那,目光阴翳地看着燃烧的帐篷。

    "千夫长,我们的辎重..."

    "让你去把马找回来!"尼格吼道,"只要有马匹,辎重到哪都能抢!"

    "是,等马儿没那么惊慌了,吹吹哨子就能回来。"

    ~~

    一匹蒙古马打了个响鼻,看着眼前的高山,不太愿意上去。

    一个苗人正用力拉它。

    马蹄在地上刨着,就不肯动。

    "啪"的一声,熊石给了它一鞭子,它只好不情不愿地往山上爬去。

    苗人有七十多个,正牵着四十匹马向山上走去,

    "阿乞叔,我们要这么多马做什么?"熊石问道。

    熊阿乞道:"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得多了。要马做什么?杀了吃也是肉啊!"

    "阿乞叔、熊石哥。不能杀了吃,寨老说了,卖给李县尉,能卖好多钱。"

    "我知道。"熊阿乞道:"可惜我们就找到这些。这事真是怪了。我看好几个寨子都派人下来抢马,他们怎就知道这事?"

    "李县尉派人说了呗。"

    "让我们白岩寨把马全牵了多好。"

    熊石道:"哪就能全牵了?李县尉要的是让蒙军没了马。越多人来牵,才能把蒙军的马牵光。"

    "嘿,来十个寨子,一个寨子只要牵上三十匹,让这些蒙军陷在我们这地界..."

    远远还有人大喊。

    "熊石哥,我又找到一匹,就在山下啃竹叶呢!"

    ~~

    "千夫长...很多马匹都不见了..."

    "不见了?"尼格一愣,问道:"什么叫不见了?"

    "又被土老蛮偷到山上了。"

    "又?!"尼格大怒,骂道:"这些西南蛮子,该死...找回来多少?"

    "七十多匹。"

    尼格沉默着,大手摸着自己的秃头,显得有些颓废。

    前阵子,阿术也被偷了马,一怒之下连拔土老蛮三寨。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当时阿术是先锋,大军就在后方压阵;现在尼格是孤军陷在庆符,大军急着顺长江东下,没功夫陪他耗。

    另外,之前的土老蛮个个寨子互不支援,现在若攻打哪个寨子,庆符县守军会支援。

    最重要的是,他尼格又不是兀良合台的儿子...

    "哈日查盖,你这个蠢货害死我了。"尼格道,"我就是信不过你,才让图门宝音守营的。你看你,把马匹都弄丢了。"

    哈日查盖不服气,啐了一口,道:"我又没想到宋人敢带那几个人袭营。"

    "要是图门宝音就能想到。"

    下一刻,帐外传来动静,是图门宝音回来了。

    尼格见去的两百人就仅剩七十多人回来,还死了嘎尔迪,本就阴沉的脸色就更难看了起来。

    待把遭遇都说了,图门宝音带着哭腔道:"千夫长,派两个人骑马送我回都元帅大营吧,我这条腿废了。"

    "好。"

    图门宝音又道:"这庆符县和我们想的不一样,不该再攻城了,去别处掳些俘虏,再抢回船只,报给都元帅吧..."

    突然,一柄弯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他一愣,抬起头,看到了尼格冷酷的眼。

    "千夫长?"

    "马匹丢了太多,我不能再派马匹送你回去。"尼格道,"你没有腿,我也带不走你了。"

    "别这样...我...我能活的...求你..."

    "不,你是百夫长,不能落在**手里。"

    尼格说着,手中的弯刀一割。

    图门宝音眼一瞪,喉咙已被割断,登时气绝而亡。

    "长生天,请保佑你的子民。"

    尼格喃喃着,合上了图门宝音的眼。

    "哈日查盖,去把重伤的都杀了吧..."

    一整夜,不时有残兵从白岩山上逃回来。

    把图门宝音和嘎尔迪的残兵合成了一个百人队,尼格还有四个百人队的探马赤军、一百大理仆从兵。

    但仅有七十余匹战马。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陷入了困境。

    打败仗本来没什么。

    十余年来,蒙军在川蜀一直在打败仗,退了就好;相比起来,宋朝更承受不住长期战争带来的损失。

    但这是大的战略,他尼格没有资格说这些。

    对他而言,在一个小小县城接连受挫,只会让都元帅认为他无能。

    可没有了战马,再拖下去,拖成疲师,有可能所有人都陷在这里,何况都元帅并没有给他太多时间。

    没有俘虏、辎重、时间、战马,兵力也不足...思来想去,尼格决定放弃攻打庆符县城。

    他打算强渡符江、与符江东岸的援军汇合,再抢夺战船顺江而下。

    次日,天色蒙蒙亮之时,蒙军起营,向南绕过庆符县城,又转道向东,趋符江。

    他们大多数人已成了步军,行走在清晨中,莫名显得有些踉跄。

    他们实在是不习惯这种行军速度。

    忽然,有人抬起头,喊道:"千夫长,有狼烟!"

    ~~

    一道道狼烟从南面的高山上腾起。

    李瑕站在城楼上看了一会,道:"蒙军要渡河了。"

    房言楷更稳重些,沉吟道:"是否会是蒙军的诱敌之计?"

    "他们没了马匹,我们已不怕他们诱敌。"

    房言楷又提醒道:"巡江手骑术不佳,不宜骑马出战,否则有可能被蒙军把马匹抢回去。"

    李瑕点点头"嗯"了一声,道:"房主簿说的有道理。"

    他已披好了甲,打算出城迎战,想了想却是又停下脚步,把地图摊出来。

    "这次的战术,房主簿也一起参详一下吧。"

    房言楷愣了愣,抚须道:"也好。"

    "我昨夜偷了蒙军的马匹之后,认为蒙军有三个应对,皆做了相应的布置。"李瑕道,"一是翻过山岭向北回叙州;二是攀上各寨抢回马匹;三是渡符江抢船只...看来他们是选择了第三种办法。"

    房言楷道:"这说明很可能会有蒙军援兵从东面过来。"

    "是,但现在还没到。"

    "很可能是这支蒙军援兵遇上了长宁军。"

    李瑕道:"我在挓口岩上设了瞭望塔,东面若有蒙军来会有狼烟。先说符江这仗怎么打吧...蒙军必然以大理仆从军搭浮桥,其后骑兵先过,到符江东岸探查。"

    "不错。"

    "我让鲍三、姜饭把船支安排在上游,等蒙军造好浮桥,半渡而击。"

    "只怕难。"房言楷摇了摇头,道:"蒙军很可能会有防备。若是浮桥造得坚固,船只有可能会被他们夺下。"

    "也是,那这样。东岸青岗岭上有我们的砲石,用砲石先击毁浮桥,再让船只顺流而下射击两岸的敌兵,如何?"

    "如此更稳妥些。"

    房言楷沉吟着,对李瑕的安排倒也提不出更多的见解了,最后提醒了几句。

    "非瑜可看过《孙子兵法》?"

    "没。"李瑕道:"看不太懂。"

    房言楷道:"孙子兵法开篇即为'计篇';,此'计';非指计谋,指的乃是'计算';。简单而言,须以人多敌人少,若敌强我弱、敌众我寡,则先将其分散;若一时难胜,便耐心**,待其疲、弱。"

    李瑕道:"我明白房主簿的意思了。今日这一战,依旧不求大量杀伤蒙军,只需将他们一分为二。"

    "正是如此..."

    房言楷捻着胡子,看着李瑕走出去,眼中泛起沉思之色。

    一直以来,皆觉李非瑜傲,可做起事情分明也有沉稳、谦逊的一面...

    ~~

    "嘭!"

    砲石从符江东面的青岗岭上砸落,将蒙军浮桥砸断;船只从符江上游冲下,将浮桥上的蒙卒与大理兵撞入江水之中。

    **的箭雨与砲石向大理仆从兵袭去,迅速击溃了仆从兵。

    等尼格准备好反击,**却已迅速顺着符江撤退。

    他望向符江西岸来不及渡河的两支百人队,一时有些愣住。

    伤亡还是不大。

    事实上,入庆符境以来,每次小战,蒙军伤亡都不大。

    但情况似乎很糟糕了...

    "传令,让他们退回叙州。"

    青岗岭上还在放砲,没有太多时间再让尼格考虑,他下了令,迅速带着人马东向。

    尼格开始意识到,自己有可能陷在这里。

    他带着两个百人队的蒙军奔到挓口岩,又有砲石砸落。

    紧接着,几声惨叫响起,已有马匹栽入陷马沟...

    ~~

    哈日查盖领着两个百人队留在符江西岸,显得有些懵。

    今日这一战,本该是夺下宋人的船只,顺江而下的。

    现在却要步行回叙州?

    他们已失去了马匹、粮草,箭矢也不多了。

    哈日查盖还算冷静,没有下令向南行军,反而是下令往北边的山岭走。

    可以造一些竹筏,顺江而下。

    以箭矢击退了**之后,他们行了十余里,驻军在一个叫板栗湾的地方。

    找不到俘虏,也失去了仆从兵,只好让蒙卒亲自造竹筏。

    哈日查盖很忧虑,担心**会袭营,但只能让士卒拼命地造竹筏。

    当夜,**果然袭营了。

    一支支火箭射来,燃烧了整片竹林。

    ...

    刘金锁提枪站在竹林外,看着从火中冲出来的蒙卒,看着手下的士卒冲上前,以长矛齐捅。

    "你们还怕他们吗?"

    "不怕!"

    说到这里,刘金锁回想着李瑕教的那些鼓舞士气的话,最后却又想不起来,于是看向搂虎。

    搂虎连汉语都说不清楚,抿着嘴,没说话。

    刘金锁于是喊道:"看,我们两百人就能打败了两百蒙军,他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

    喊叫声传进火海中的竹林。

    哈日查盖向身后的箭囊一摸,发现没有箭矢了。

    他听着外头宋人的欢呼声,虽听不懂,却感到了强烈的冒犯。

    "啐,要是有马、有箭,我杀光你们。"

    哈日查盖没有再向外冲,他不愿死在那些懦弱的宋兵手上。

    于是他闭上眼,任大火袭卷到身上...

第220章 支援

    符江以东。

    尼格行军并不顺利。

    他在笆篱山被伏击之后,就已经派兵回报兀良合台,称庆符县有水师,请求派兵支援,从符江东面掠夺俘虏攻城。

    但如今四五天过去,援军竟还不来。

    符江东面只有一座座架设了砲车的高山,或一条条壕沟、陷阱。

    他还看到了**的营盘,就在挓口岩下,连墙垣都没建,里面只有一百驻军,远远冲着他放箭。

    尼格没有去攻这个营盘。

    他看到了拒鹿角,也看出那周围有两道陷马沟。

    他绕过它,**隔得很远才追上来,也不放箭。

    尼格知道,**这是连箭矢也不愿再给他,打算以砲石与陷马沟困死他。

    他做了一个很难的决定,让没马的"步卒"走在前面趟陷阱,以他们的死换骑兵的生。

    挓口岩以北,有条汇入符江的小河,叫"庆清河",尼格渡河时只剩七十步卒、七十余骑兵。

    他知道**又要半渡而击了,果不其然,骑兵才浮马而渡,两侧与后方立刻有**冲杀上来。

    尼格早就料到了,带着七十余骑策马就走,甩下那些步卒断后。

    这之后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向东绕过这长长的山脉;二是向北翻过宰猪顶,离开庆符县境内。

    尼格想到援军没来,很可能是被东面的长宁军堵截了,不敢东向。于是选择翻过宰猪顶。

    山很陡,只能下马爬。

    他们又不敢弃了马匹,只能拉着马攀援,更费体力。

    此时距尼格渡过符江已过了两日,他没有食物,累得精疲力尽。

    ...

    李瑕就站在宰猪顶上。

    符江东岸的几座高山上他都布置了瞭望塔,一直能都望到蒙军的动向,设伏也很方便。

    李瑕对房言楷所说的《孙子兵法》内容也有了些体会。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

    因此哪怕是攻击残兵,他也先占据了高处,准备了擂木与滚石。

    他默默站在那,计算着距离,看着尼格等人牵马从山林间走了出来。

    "动手。"

    士卒们吆喝着,推下擂木。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很快就传来了惊呼。

    紧接着是惨叫...

    李瑕看着这一幕,脑子里想的还是《孙子兵法》。

    他以前觉得这些文言文很难懂、几句话根本说不了什么,认为兵书未必有用。但经过房言楷一解释,却发现其实它们已把打仗的准则和框架说得清清楚楚。

    而在亲临战场之后,把经历与这些相结合,李瑕竟有些豁然开朗之感。

    "嘭"的一声响,檑木砸在尼格头上,他吼怒着,带着不甘与愤怒。

    李瑕目光看向尼格,心里想着"先胜而后战"是什么意思。

    山下蒙卒的嚎哭声不止,皆成了李瑕脑海里对战争的印证。

    "多算胜少算,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

    远远的,有骑兵奔到符江东岸营盘。

    "李县尉在吗?!长宁军祝成祝将军有要事告李县尉。"

    "县尉正在宰猪顶上,今日就要宰了蒙军千夫长..."

    ~~

    次日,庆符县里的气氛终于是喜庆了很多,满城都在为击败了蒙军而庆贺。

    至于被射杀在县城外的六七百俘虏,死了也就死了。

    这些人不肯迁进县城,多是没亲戚在县里的,自是没人敢为了他们质问县官和守城将士。

    少数几个还记得他们的,反而是房言楷,以及在城头放箭的弓手...

    庆符县的绝大多数人们,庆幸活下来尚且来不及。

    李瑕的风评似乎也突然转变。

    过去说的"新来的县尉太年轻,靠投奸党"之类的话明面上已少有人提及,到处皆有人在夸赞新县尉守土庇民如何如何。

    对此韩巧儿极为紧张,偏韩祈安还要逗她,说什么"经此一战,阿郎风头无两,只怕白岩寨几位小娘子或是愿意给他作妾了..."

    就这一句话,韩巧儿登时大为警惕,却说"高姐姐不在,我可得替她看好了"之类。

    她虽然还小,那作为女子,已敏锐地感受到某种危险的气氛...

    ~~

    "听说李县尉还未成亲吧?"

    "想什么呢,人家从临安府来的,定是早已与高门大户订了婚约。"

    "能作个妾也好啊..."

    严云云穿过回廊,正听到几个婢子正聚在一处嘀嘀咕咕。

    她心中冷笑,回想着那日见到李瑕时的场景,暗道那等人物岂会对这些丑巴巴的粗使丫头感兴趣。

    "连老娘这样的身段容貌他都未多看一眼。"

    这般嘀咕着,她不免也对李瑕泛起些思量来。

    十六岁的年纪,入仕为官掌了一县权柄,有靠山、有能耐,往后前程必然是不可限量...见过一面,该如何攀上呢?

    若能一块睡一觉自然是好...

    但这种年轻俊才身边多有高门出身的正室,那些小娘子们看似端庄柔善,实则手段厉害,常有恶毒老嬷子帮衬,杖杀了外面的贱货们也是极轻易的。

    这种事,她严云云见得多了,睡一觉不是上策。

    最好还是能避在他门下谋个差事,调教舞姬、出面待客,往后他成了权贵,她也能混个鸡犬升天。

    新贵岂不好过张家那种破落户?

    这些念头也就是一时间的瞎想,倒不是什么计划。

    严云云走过回廊,见到张家大郎张世斐。

    "严大家,这么巧?"

    "奴家见过大郎。"

    张世斐显然是在等她,一见面就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他以往在成都见过许多貌美如花的名妓,但自从到了庆符县这小地方,如严云云这般相貌风韵的,已是久不多见。

    此时他自诩彬彬有礼,但眼中却已显出饥不可耐的神色来。

    "严大家不必多礼,蒙军既已退了,我们打算明日启程回九曲园,特来与你说声。对了,这几日寄宿在袁家,让你与那些婢女们挤在一处,真是委屈你了。"

    "奴家不敢委屈,能得张家与袁家收留,感激不尽。"

    严云云含羞瞥了张世斐一眼,又道:"县里击败蒙军,又恰逢年关将近,不知是否有庆典?奴家想献上一曲歌舞,以示感激。"

    张世斐已被这一眼勾了魂。

    他不在乎什么感激,满脑子想的是眼前的严云云给钱就能玩。

    最近挤在袁家,他每日与父母妻儿挤在一处,严云云也与别的婢女挤在一起,找不到机会,该早点回九曲园才好。

    "这些等回了九曲园,父亲会与县令详谈。对了,回去后我有许多事想向严大家讨教。"

    严云云心头冷笑了一句:"老娘方才见了你爹,他也是这般说的,你们父子倒可相互讨教。"

    她脸上却是笑意吟吟,道:"本该听大郎安排,不过奴家也不好总是寄人篱下,如今洗净铅华,打算拿积蓄在这庆符县城买个小宅子..."

    张世斐听出了严云云的意思。

    他有些为难,他父亲虽有钱,他自己手头却颇拮据...

    好在下一刻有个婢子赶过来解围,道是张远明唤他过去。

    张世斐赶到客房,只见张世卓已到了,张远明正在来回踱步。

    "见过父亲。"

    "县衙不肯让我们明日出城。"

    "为何?蒙军不是早两日就退了,昨日更是已被击败了?"

    张远明冷笑道:"必是那李姓的想吃掉我们在县里的一千石粮。"

    "他妄想!还有他吞的三千石,也该教他吐出来!"

    "自是不可能与他善罢甘休。"张远明道:"但如何对付他,须再从长计议。明日先把一千石粮运回九曲园..."

    ~~

    七仙湖畔,九曲园。

    李瑕带着步入大堂,只见名叫"祝成"的长宁军准备将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大堂上包扎伤口。

    两人在筠连州巡司关城见过一面,但当时没多谈,祝成就领兵去追阿术了,不算多熟。

    "祝将军。"

    "李县尉,又见面了。"祝成起身抱了拳,又道:"嘿,我就是想问问庆符县的情况,故而派探马过去探探。没想到李县尉竟亲自过来了,客气了客气了。"

    李瑕也抱了抱拳,问道:"祝将军受伤了?要紧吗?"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不小心中了狗鞑子一箭。李县尉快坐快坐,啊,差点忘了,椅子...李县尉你坐这条吧...我们说说庆符县的防事如何。"

    两人对座而谈,李瑕简略的将庆符县城的形势说了。

    祝成击掌叫了一声好,道:"好。李县尉是个英雄人物!"

    他有些惭愧地拱了拱手,又道:"易指挥率军支援泸州了,大江南岸防御不足啊。我本该去支援你,但带了六百人赶来。才绕过七仙湖就遇到了一支蒙军,边打边退,只好驻在这里与蒙军对峙。"

    "蒙军有多少人?"

    "探马赤军五六百吧,仆从军和俘虏有一千多人。"

    "不好守?"

    祝成哈哈一笑,道:"还好还好,就是带的粮草不多...哈哈,没想到李县尉竟已击溃了西边的敌军,那我们边退边打就是。"

    李瑕道:"向西撤也好,地势更有利些。"

    祝成目光在大堂上一扫,又道:"这园子正好可以用一用,放蒙军进来,一把火烧他娘的..."

第221章 烧园

    大梁木上燃着雄雄烈火,终于轰然砸落。

    惨叫声响起,又渐渐平息下去。

    七仙湖畔九曲园已是一片火海...

    李瑕与祝成站在西面的白杨坡上看着火势。

    祝成用了李瑕想用而不敢用的佯败诱敌之计,之后直接撤出九曲园,待蒙军追上来,又放了一把大火。

    "对了,这园子是谁的?"祝成忽然道:"这么大一片园子,别是有什么大来头的人物,我这小武将可得罪不起。"

    "祝将军现在才想起来问?"

    "是啊,一开始没想些这些,光想着埋伏一场了...李县尉你看,这一把火虽未必能烧死多少蒙军,却可重挫他们的士气。"

    话到这里,祝成似乎又忘了园子主人的事,指着远处的地形侃侃而谈起来。

    "蒙军若是铁了心要攻下庆符县并不难,花些时间掘了符江也就把城墙淹塌了。但他们意不在此,而是为了劫掠。我估计再拖个三两天,兀良合台就要顺江而下了。

    所以,一小支蒙军今日被我火攻先是被拖了一日,之后不敢全速行军,早晚必要无功而返..."

    李瑕点点头,道:"祝将军说的有道理。"

    祝成"嘿"了一声,道:"蜀南兵力太少,你我能做的就是以少量兵力拖住蒙军即可。我担心的还是合州,万一让蒙军打下合州,整个川蜀都得丢了。唉..."

    两人聊着聊着,话题在战阵之事上越聊越远。

    祝成早年也曾在成都一带与蒙军交战过,有颇多经验,又久在易士英麾下,兵法也懂。

    李瑕只觉受益匪浅。

    直到天色全然暗下来,远处的火光渐暗,祝成才想起来之前的话题。

    "啊,又岔远了,打起仗来总忘了考虑这些,烧掉的那园子是谁的?可别是我得罪不起的人物。"

    李瑕道:"祝将军不必管,你们在庆符县境内阻敌,这点小事我来处理便是。"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是想到火烧蒙军一时太兴奋了,万一惹了麻烦,啧啧。不过可惜烧了蒙军,尸体却焦了,没多少斩获,回头易指挥又拿不出钱来军赏..."

    祝成话还蛮多的,自顾自又说了许多,如长宁军士卒训练之余还要自己屯田云云。

    李瑕道:"首级我这里有,祝将军带两百颗便是。"

    "啊?这不太好吧?"

    "若非祝将军拖住东面的蒙军,庆符县也不能斩获这些首级。"

    "但这违了军纪吧?"

    "有吗?长宁军有军纪不许接受首级吗?"

    "啊,好像也没有..."

    于李瑕而言,麾下士卒多是未编入军籍的私兵,饷粮、赏赐、抚恤都是自己想办法筹来的钱,分润些首级出去倒也无妨。

    祝成则觉得不好意思,推却了几番,最后还是受了下来。

    他收了李瑕的好处,虽没说更多的感激之词,态度却是亲近且振奋了不少。

    其后两天,长宁军边战边退,退到挓口岩营盘。

    蒙军见周围山上多有砲车,到处都是壕沟,不再强攻,又派探马打探到所谓庆符水师只有两艘大船、八艘小船,懒得继续攻打,索性退去。

    李瑕与祝成判断,该是兀良合台无意再攻叙州,打算直接东进了。

    这一战看似轻松,其实因长宁军打得颇有章法,使蒙军无意纠缠。

    而长宁军回师时,李瑕又送了一千石粮食。

    祝成很惊喜,一时又不知该收还是不该收,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

    "这...李县尉...这...不太好吧?"祝成挠了挠脸,道:"我这跑来一趟,杀敌没杀几个,也太..."

    "祝将军不必推拒,长宁军是真能杀敌报国的将士,总不能饿着肚子打仗。也不必担心,与易指挥明说即可。"

    ~~

    韩祈安站在李瑕身旁,目送着长宁军远去,终于开口道:"阿郎粮草也不多了,何必再送与长宁军?"

    "我们粮食不多吗?"李瑕道:"以宁先生不是算过,我们的粮食加上张远明的粮食,很多,足够给长宁军这一千石。"

    韩祈安笑了笑,道:"倒也不必'加上';,反正也都是张远明的。只是...阿郎决定对张远明动手了?"

    李瑕没有回答,开口却说了些别的话题。

    "你莫看这次长宁军杀敌不如我们多,实则是因为蒙军更重视他们、不敢冒进而已。暂时而言,长宁军战力,远胜我们的人。"

    "我明白,阿郎是想拉拢他们。"

    "不全是吧...我最近发现,蒙军没有我原先认为的那么强,**也不像我原先认为的那么弱。但这次马湖江之战,朝廷在整个战略上是有很大的失误,或者说是滞后了。

    宋以士大夫治天下,我如今还看不清其中太多门道,却感觉得出来,朝廷优待士大夫...这个度太过了。蒙古国力更盛,对待战争尚且全力以赴。而宋这边,还满是权宜、制衡。

    杀名将、以文压武、战心不坚。这样打仗,竟还能不败,还能抗蒙二十余年,只能说淮人、荆人、蜀人不负宋朝了..."

    韩祈安道:"阿郎若再看以往,当知不仅是淮人荆人蜀人,其实北人亦不负宋朝,是宋朝负北人。"

    "嗯。"李瑕道:"岔得远了,说回张远明的粮食...庆符虽有三个县官,张远明却比我们更像士大夫。你看,他的粮食比县城粮仓还多,我必是要抢的。

    我不仅要抢他的粮,还要抢他的地,那只好杀了他。此事...若论善恶,我不能说张远明有多恶,我比较恶。

    站在张远明的角度,他的粮食、他的土地,凭什么交出来?他也没有该死的罪证在我手上,但我知道我该杀他。

    川蜀军民前赴后继,抛头颅洒热血,饭都吃不饱还在卖命。蒙军已杀到眼前了,亡国亡天下即在眼前,士大夫却还占着良田美宅,觉得理所当然...我心里有更多必杀张远明的理由,但不知怎么说。"

    李瑕话到这里,斟酌着。

    有些事他看得出来,但重生的时间太短,还总结不出来。

    韩祈安却明白他的意思,沉吟片刻,开口说起来。

    "大宋对士绅之优待过甚,积弊早已显现。故而早在承平时,**石便欲变法。

    当时,文彦博曰'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石曰'法制具在,则财用宜足,中国宜强';,文彦博又曰'务要人推行尔';。

    这话当中的'人';,阿郎可知是哪些人?"

    李瑕道:"如张远明这样的人?"

    "是,但也不止。一县之大,仅三四名官员、三四百衙役。若无这些乡绅郡望,朝廷如何能管得过来?更何谈天下之大?

    故而'与士大夫治天下';此言不差,但大宋不抑兼并,又过份优渥士绅...文彦博与**石一样,皆是由州县官、转运使一路迁至中枢,富实干之才。岂能看不明白此中积弊?

    关键在这一句'务要人推行尔';,可见文彦博哪怕反对变法,却也对士大夫咬牙切齿。他反对变法,是认为变法这条路走不通而已。"

    韩祈安话到这里,叹息一声,又道:"以**石、文彦博之才尚不能变革。还有范仲淹、韩琦、富弼也都做不到,阿郎怕是也做不到。"

    "是,我肯定不如**石、文彦博。"李瑕道:"还有贾似道,他也做不到,我也不如贾似道。"

    话到这里,李瑕语气郑重了些,道:"所以,我要做的是造反。而要造反,怎能不杀土豪劣绅?"

    韩祈安早猜到他这些心思,但亲耳听到,还是身子微微一颤。

    "不怕以宁先生笑话。"李瑕又道:"我想试着建一个强盛的、不受外侮的汉家王朝。那便该不容犹豫把一些绊脚石踢开。"

    良久,韩祈安才道:"但阿郎眼下还是宋臣,且时机尚未成熟,不宜在明面上杀人劫财。"

    "是啊。"

    "杀张远明容易,难的是如何掩人耳目。更难的是如何拿到他的财产。"

    "我知道。"李瑕道:"这次,本想用长宁军作为遮掩。但看他们是磊落粗豪的汉子,算了,这种事还是我们自己办吧。"

    "那九曲园?"

    "是我烧的,而不是祝成。他那人一心抗蒙,不必让他牵扯这些..."

第222章 雇凶

    叙州,长江南岸,蒙军大营。

    阿术大步走进帐篷,也不打招呼,捉起一块肉就咬。

    兀良合台斜睨着儿子,道:“你现在才来,老子都快把叙州打下来了。”

    “还没出五尺道就让一支宋军堵了,损失了两百多人。”阿术道:“我绕道羁摩州石门路,出关河河谷赶过来的。”

    “宋军还能把你堵了?”

    阿术道:“反正你也把张实打败了,我早点晚点到不是一样的。”

    兀良合台低下头,手在地图上划了划,在筠连州、庆符县的位置上点了点,又摇了摇头。

    阿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拿着满是油的手伸过去点了点。

    “这两个小城有能人,要么是长宁军,要么是哪个州县官,该死。”

    “不奇怪,叙州史俊也有两下子。”兀良合台道,“尼格带了五个百人队陷在庆符没回来。”

    “打仗嘛,有输有赢。”阿术不以为意咧着嘴,问道:“还要在叙州呆多久?要有十天,我去把这两座小城拔了。”

    “不打了,先去合州。”

    “你是都元帅,又是我老子,你说的算,但别被叙州的宋军夹击了就行。”

    “叙州就没几个宋军了,准备东下吧。”

    阿术知道轻重,也不反对,只是目光又落在地图上庆符县的位置,嘟囔了一句。

    “还能把尼格灭了?”

    ~~

    匣子里,尼格怒目圆瞪,脸上还抹着石灰。

    “啪”的一声,木匣子被盖上。

    江春又扫了四周一眼,见一堆脑袋堆在一处,只觉一阵泛呕。

    偏还得强自镇定,抚须道:“今日过来亲眼看了,才知非瑜神勇。”

    李瑕道:“是县令与主簿全力支持,并非我一人之功。”

    江春背着手,走出这间营房,向校场走去。

    走了几步,他深吸了一口气,心头犹有些不适。

    他今日到巡江营盘,本是想找李瑕谈谈九曲园一事,不想才过来,就被李瑕邀请查看首级。

    “这首级……似乎比我想的少了些。”

    “很多蒙军都被烧死了,或跳入符江,未曾斩获到首级。”

    “是吗?”

    “是。”

    江春转过头,看向大营中间新建的那个大仓库。

    他知道那是张远明的粮,他今日过来为的也就是这件事。

    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在这巡江营盘里面对李瑕,江春感受不到自己那作为县令、作为上差的气势。

    “非瑜可有空,随我回县衙一趟?”

    “这两日忙着战后的抚恤与赏赐,县令是有何吩咐?”

    江春沉吟道:“张员外之事,你该亲自向他解释一番才是。”

    “今日不得空,明日如何?”

    “这……真不得空?”

    “真不得空。”

    江春有些为难,叹道:“这样吧,明日房主簿与你谈。”

    “也好。”李瑕道:“县令切记,叙州还在被围,暂时不可放百姓出城。这一战怕是还要很久,只看合州能否守住。”

    江春点点头,抚须道:“此事本县明白。”

    “也该让城中富户捐些钱了。”

    “不错,此事本县会交代房主簿办,非瑜多与他商议吧……”

    江春一一应下,心头也是烦闷。

    本该是他这县令来指派县尉的,今日来却是被这县尉发号施令了一番……

    李瑕其实把江春那点郁闷看在眼里。

    但他并不管这县令高不高兴。

    守住庆符让一县百姓保全性命,带士卒打胜仗、给抚恤给赏赐,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才给他带来威望,成为他实力的一部分。

    有这份实力,才能让江春在巡江营盘里一句硬话都不敢说。

    而不是靠把每个上差都哄高兴了。

    李瑕从不觉得自己傲慢,他对每个人都是差不多的态度。

    ~~

    江春才回了庆符县,马上便听说张远明求见。

    两人在厅上坐了,寒暄之后,张远明果然又问起九曲园和粮食之事。

    江春满口官话,只推说房言楷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显然是打定了主意,又把事情推给主簿。

    张远明看得分明,对答亦是极得体,唯独到最后起身之际道了一句。

    “连县令亲自去请,李县尉都不肯来……老夫平生还是头一次见这般狂傲的年轻人呐。”

    “言重了,言重了,非瑜确实是忙,他明日会回城与……”

    张远明笑了笑,不等江春说完,背着手走了出去,依旧回了暂住的袁府。

    一个时辰后,张世斐出了袁家,去了县城以北的一家“沁香茶楼”。

    ~~

    “大郎要杀谁?”

    “县尉李瑕。”

    “闹呢,那可是朝廷命官。”

    “你又不是没杀过官。”

    “被流放的官和管着乡勇的县官能一样吗?”

    “不都是一刀就捅死吗?”张世斐道。

    他捧着茶杯,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又道:“一个从临安来的世家子弟,没见过我们西南边陲的险恶,仗着有些靠山养了些乡勇,糊弄些战功。你莫被他唬了,觉得他真杀了几个蒙人。”

    “不是吗?”

    “三把火,一把烧在白岩山、一把烧在板栗湾,还有一把烧在我张家九曲园。烧死几个蒙人都是他自己说的算。怕什么?就是个白脸小儿,落了单,到了你‘丑屠夫’手里,也就是一刀的事。”

    “话是这般说,这事还是危险。”

    张世斐道:“别忘了是我父亲捞的你,不然你早死了。”

    “不敢忘。”

    名叫“褚富”的汉子站在窗子边向街上看了一会,重新在位置上坐下来。

    “大郎,我们合作也有几年了,我替张家走乌蒙部也走了七八趟了吧?”

    “你也没少赚。”张世斐瞥了褚富一眼,道:“这两年你肉也松了不少。”

    褚富咧了咧嘴,脸上的横肉显得有些骇人。

    “没松,还能杀人,但这价钱……”

    “三千贯。”张世斐饮了口茶,淡淡道。

    “少了。”

    褚富摇了摇头,比了五个手指头,道:“这是不得了的大事,做完这桩买卖,我得带弟兄们去避一避。至少得这个数。”

    “就三千贯。”

    “老员外出的价?”

    “是,就三千贯……”

    ~~

    严云云掀开轿帘,向长街上望去。

    如今庆符县城还在封城,前面的长街上加盖了许多窝棚,到处都是拥挤吵闹的样子。

    她本有些后悔跑到这小县来,但想到叙州城正被蒙古大军围困,这种后悔的心情又减轻了些。

    她看得出,如今这庆符县还是有章法的。城内挤的人虽多,却没出太大的乱子,且蒙军也放弃攻打这里了。

    忽然,严云云眯了眯眼。

    她见到一个身影,隐隐有些眼熟。

    这地方她认识的人不多,因此格外在意起来……拢共也就在上次那县尉带人到九曲园时见过几个外人。

    严云云想了想,下了轿子。

    “严大家,大郎让你在这等他。”轿夫道。

    “奴家去买点东西就回来,你们不必跟了。”

    严云云轻笑了一句,往小巷子款款走去……

    过了许久,等她从小巷子里回来,手里已拿着一串冰糖葫芦。

    再掀开轿帘,张世斐已坐在轿子当中。

    “你去哪了?”

    “累大朗久等,奴家有些嘴馋。”严云云吐了吐舌头,显得有些羞涩。

    张世斐不想这一个风尘妓子竟有这般娇憨模样,话到嘴边温柔下来。

    “让仆婢去买便是,你亲自抛头露脸的,万一被人看到告诉了我家里那黄脸婆。”

    “大郎莫这般说大娘子,她人很好呢。”

    “快上来。”张世斐拉着严云云上轿,伸手便去搂她。

    “莫要这样。”严云云推了推他,头一低,显得极是委屈,道:“奴家过往虽流落风尘,却非本意。如今赎了身,已是洗尽铅华。大郎若是轻贱奴家,奴家……奴家只好离开……”

    张世斐忙道:“我并非轻贱你,真的。”

    严云云侧过身去,带着哭腔道:“我不过想在你家谋个差事,你却心里只将我看成妓子。”

    “并非如此,你听我说,今日带你出来,我便是要为你寻个好宅子,往后便是你我的小家……”

    “你舍得?”

    “从未不舍得过。”张世斐微笑道:“前日便与你说了,需要周转。”

    “真的吗?”严云云睁大了眼,有些吃惊的样子。

    她把自己的表情控制得很漂亮,还舔了舔冰糖葫芦。

    张世斐心头一荡,愈发觉得这真是个尤物。

    “真的,往后你我双宿双飞,好不好?”

    “才不信你,轻贱奴家……”

    张世斐本是一派从容高深的模样,过了一会之后,渐有些头脑发热。

    “我真未轻贱你,实话与你说吧,父亲给了我五千贯做事,为了你,我私自吞了一千贯。”

    “当人家未见过钱吗?往年人家唱一曲,红绡便有这个数,当时王元卿花了一千贯,人家睬都没睬他一下。对你张家而言,这点钱算甚?”

    张世斐手中才感到一抹温润,又被严云云拍开。

    他本没想到要在这妓子身上花这么多钱,但已不由自主又道:“其实,我吞了两千贯,先前不说是为了与你细水长流,你知我想与你好好过的诚意了吧?”

第223章 员外

    次日,县衙。

    李瑕走过长廊,听到"嗒"的一声响。

    他低下头一看,见到一颗鹅卵石掉在地上。

    回过头,只见一个小脑袋在后衙的小门边一探,又迅速收回去。

    "蒋先生稍待,我一会再去见房主簿。"

    "是..."

    李瑕于是转身向后衙走去,绕过茶房,穿过小门,便见韩巧儿正探头探脑地在那张望,向他招了招手。

    "怎么了?"

    李瑕才过去,就被这小丫头片子抱了一下。

    "李哥哥,好几天没见到你了。"

    "怎么不到我公房去等?"

    韩巧儿低下头,小声嘟囔道:"今天穿的是女装,不能去前衙啊,你都没发现。"

    她最近一直跟着江荻混在一块,江荻拿了好几件以前穿的衣服送给她。

    因听她父亲说李瑕今日会回城,她才特地换上,结果他都没看出来...

    "发现了,回头再去给你裁几匹布做新衣服吧。"

    "不用不用,姐姐给了我好几件衣服,好看吧?"

    "嗯,过年嘛,再做几件,给你父亲和祖父也做几件。"

    "我不用哦。"韩巧儿道:"我还要长高的。"

    "你平时多吃一点才能长高。"

    韩巧儿想了想,有些低**道:"迎祥楼被火烧掉了。李哥哥还说守住县城了带我去吃炒菜的。"

    "县里也有别的酒楼,等战事过去带你去吃。"

    "战事还没过去吗?我还以为是你忘了呢。"

    "没忘,是战事还没过去..."

    韩巧儿忙了一个大早上,其实也就与李瑕这般说了几句话。

    之后,李瑕转回前衙,走进房言楷的公房。

    ~~

    几句话之后,公房内的气氛又凝固下来。

    "你拿张远明的钱粮交朋友?"房言楷盯着李瑕,道:"非瑜,你交朋友,用别人的钱、用县里的功劳?"

    "房主簿如何知道的?"

    "我如何知晓?哈,首级我亲手清点的。再论张远明有几顷地,除了他自己,全县数我最清楚,我能不知他有几石粮食?你..."

    李瑕点点头,道:"那这样吧,此次守住县城,首功归县令与主簿,如何?"

    "你破的敌,为何如此?"

    "我巴不得你们赶快调走。"李瑕道。

    房言楷一愣。

    李瑕又道:"房主簿不必怀疑,我真心的。"

    "非瑜误会了,我并非要与你争功。"

    "但我想让你们调走。"

    "..."

    房言楷深吸了几口气,摆了摆手,道:"这些,等战事完全过去再谈。合州大战在即,非是争功之际。"

    话到这里,他加重语气,又道:"更不该挑衅乡绅郡望,年关在即,百姓被困在城中本已心生不满。倘若张远明在此时教唆民意,我等县官莫说功劳,落个大罪也有可能..."

    李瑕道:"九曲园是我烧的,张远明的粮食也是我抢的,与县令、主簿无碍。"

    "李非瑜,莫再说笑了!"

    "没说笑,我一直都是在说正经的。我靠山大,不差这点功劳,也不怕这点罪责。"

    "为官入仕,不是像你这般胡闹。"

    "情形危急,当有非常手段。"

    房言楷袖子一摔,好不容易才收住怒气,踱了几步,道:"县里要在明年的夏税之外再加派一笔钱赔给张远明。"

    "为何?"

    "为何?你烧了人家的园子。"

    "为拒蒙军而已,此次又不止烧他一家,白岩苗寨的茶园也烧了,熊春怎未叫县里赔?"

    "白岩苗寨在户籍之外。"

    "房主簿不是一直说县里没钱?"

    "县里确实没钱,所以苦的又是谁?"房言楷长叹一声,道:"你这把火太冲动了。"

    "一定要赔?"

    "以张远明的人脉,朝中若有人弹劾我等烧毁民舍、杀良冒功又如何?此事我亦无可奈何,便是上报朝廷,也得赔,你我还得担责。说句不当说的,你我为官一任,不过三载,人家却是郡望。非瑜,稍理解一点我的苦衷可好?"

    "这是房主簿的权职,我保留反对意见,但不干涉。"

    "莫与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这样吧,今夜县令在庆福楼置了酒宴,你去与张远明赔个礼。"

    "嗯?"

    房言楷也怕逼出李瑕的傲气,凑近了些,道:"你毕竟是烧了人家的宅子,向他赔个礼又如何?"

    李瑕点点头,道:"也有道理,那今夜就见见他。"

    "你这态度..."

    房言楷皱了皱眉,又道:"论长幼尊卑,你也该向他赔礼。我没告知过你他是员外吗?人家丙戌年进士,授官身、领俸禄,未补实缺,为'候补员外郎';,其资历、其寄?官阶,犹在县令与我之上!"

    李瑕常听人说"张员外",还当张远明是个普通乡绅,此时方知这"员外"是这个意思,人家真是个官。

    再回想起初次见面时张明远先恭后倨,以及那诧异又愤怒的态度,原来是在气他不懂礼数。

    亦可见大宋官制之冗杂、科举授官之多。

    一点事不做,也领俸禄...

    ~~

    "原来张远明是个官。"

    "是,阿郎不知吗?我以为阿郎知道。"韩祈安尴尬地笑了笑,道:"不过以大宋惯例,僭用官称者太多,想必阿郎是会错意了。"

    韩承绪摇了摇头,道:"一个'正员之外';的官罢了,是否官身,想必阿郎也不在意。"

    韩承绪比韩祈安更了解李瑕,倒是又解释了几句。

    "大宋官员一定有寄禄官阶,意为可领俸禄、是官身。但冗员太多,朝廷没有那么多实缺,往往三四个官才能排一个实缺。"

    李瑕稍明白过来,道:"吃闲饭的官比正常所需的官多三四倍?"

    "这...倒是不好说,因为此外还有'荫补';,还有'添差';。"

    "何为添差?"

    "比如,我们潼川府路,有'潼川府路安抚使';和'添差潼川府路安抚使';两位上官。后一位便是多出来的。"

    李瑕摇了摇头,走进了内间。

    很快,韩祈安跟了进来。

    "查了吗?"

    "是,但先说另一桩事吧。"韩祈安道:"张世斐雇了一伙凶徒,打算刺杀了阿郎。"

    "真巧。"

    李瑕向外间看去,只见韩承绪俯案在写帐册,偶尔向门外看上一眼。

    韩承绪是知道这些事的,但年纪大了,不太掺合打打杀杀之事,替他们把着风,也不多问。

    "这伙凶徒为首者叫'褚富';,诨号'丑屠夫';,常年在西南边界剪径。手下有几个僰人..."

    "打算何时动手?"

    "他们似乎没想好,打算找机会。"

    李瑕道:"我们先动手。"

    "若是论罪抄了张家,田地则成县衙公田。还是暗杀了张远明父子,暗中控制张家为宜。"

    "有办法了?"

    "张远明有几个族兄弟,但不在庆符。张世斐有个儿子,叫张代焞,四岁。若张家父子三人皆死,家业该归给嫡长孙张代焞。"

    话到这里,韩祈安沉吟道:"到时,我们只要控制了张世斐之妻杨氏,则可以张代焞之名拿到田地,且能掩人耳目。"

    "能控制得了杨氏?"

    "应该能,但要些时间。"

    李瑕道:"我们今晚就动手。"

    "太仓促了吧?"

    "这种事不需太周密。今夜有场宴席,张家父子三人会赴宴,他们回去的路上直接杀了。"

    韩祈安道:"可我们还未控制杨氏、张代焞母子。"

    "先杀,我来安排杀人,你再慢慢控制张家不迟。"

    "是。"韩祈安想了想,道:"我多嘴问一句,阿郎想用谁动手?"

    "姜饭。"

    "怕是不妥。姜饭虽与张远明没打过交道,但受过房言楷大恩。此事由他去办,怕瞒不过房言楷...阿郎也知道,我们这位房主簿,眼睛毒辣。另外,往后要贩私盐,若要对付房言楷,也不宜用鲍三、姜饭、搂虎等人。"

    "无妨。"李瑕道:"房言楷知道了也没关系。"

    "可这..."

    "你仔细想想,只要事情能在明面上说得过去,房言楷会揭穿吗?他真就愿意赔钱给张家?"

    "是,但阿郎要如何让事情在明面上说得过去?"

    "简单,我们捉的那些俘虏当中有人逃走了..."

第224章 泯恩仇(为盟主“那年的小明”加更)

    一群俘虏正在修补着庆符县的城墙。

    胡勒根累极,抬起戴着镣铐的手,擦了擦头上的汗。

    鞭子立刻就抽了下来。

    "继续干!"

    胡勒根是第一次当俘虏,从前都不知道俘虏这么辛苦。

    好不容易做到傍晚,他期盼着能停下来歇一歇。

    忽然,有人一脚踹在他腚上,将他踹倒在地。

    转头一看,见到了一个手上装着钩子的宋人。

    胡勒根就挺烦这人的,整天用钩子这里钩钩、那里钩钩。

    果不其然,钩子已钩在他衣领上,将他整个人提起来。

    ...

    "你是会牧马的那个?"姜饭问道。

    胡勒根听不懂,只不停求饶。

    "班头,他就是会牧马那个。"许魁道。

    "那算他一个。"

    "好。"

    许魁也不多说,带了两个人拎着胡勒根就走,直到走进一间黑屋子。

    他们把胡勒根往地上一丢,开始扒他的衣服。

    胡勒根吓坏了,哀求个不停,浑然忘了对方听不懂蒙语。

    "不要...不要这样...草原的汉子绝不会受这种侮辱...不要..."

    很快,他身上的衣服被扒了个干净。

    胡勒根绝望地闭上眼,但那三个宋人并未对他做其它事,拿了衣服,"嘭"的一声关上门就走。

    十二月初的天冷得厉害,胡勒根一个人被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又冷又怕,瑟瑟发抖。

    好在屋子里有一床破被褥。

    他裹着被褥,瞪大了眼,却看不到一丝光亮,实在不明白宋人这是要做什么。

    ...

    许魁换上胡勒根那身破衣服,把脸蒙上,在姜饭面前走了几步。

    "班头,你看我像吗?"

    姜饭头也不抬,道:"不用太像,只要对外说跑了几个俘虏就好。"

    "哦,我还学了一句蒙语...米尼乃仁胡勒根。"

    "别说。"姜饭道,"到时紧紧闭住你的嘴,别说。"

    许魁挠了挠头,问道:"不像吗?"

    "太他娘的烂了。"姜饭把手里的钩子拧下来,换了一把单刀拧上去,道:"来,拿布把我的手裹一裹。"

    "哦。"

    "把我的脸也蒙住。"姜饭又道:"记住,今夜我们是逃走的俘虏..."

    ~~

    与此同时,庆福酒楼门口,两顶轿子缓缓落了下来。

    张远明带着张世斐进了酒楼,环目一看,眉头不易查觉地皱了皱。

    江春、房言楷都已到了,李瑕却还没来。

    "张员外。"江春起身笑道:"非瑜一会就到了,必向张员外赔个不是。"

    房言楷也已起身,脸上带着些许假笑。

    县里既答应给张远明赔钱,只要李瑕再赔个礼,这件事也许就能过去...这是他们都希望的。

    但今夜李瑕却还是这个态度,让他们深感忧虑。

    让人意外的是,张远明竟没有生气,很和煦地笑着,摆手道:"无妨,无妨。李县尉事忙,不像老夫是个闲人,他来晚些理所当然,我们等等他。"

    "是。张员外果然有度量。对了,二郎怎没来?"

    "临出门前,他突然身体不适,不必管他。"

    ...

    换作任何人,被抢了粮食、烧了家宅,都不会与人善罢甘休,唯有张远明气度恢弘,打算给李瑕一个道歉的机会。

    虽然,杀手已经请了,李瑕道不道歉都得死。

    但张远明打算在今夜的宴席上先原谅他。

    如此一来,等过几日人死了,也不会再怀疑到他张家头上。

    没想到那竖子官阶最低,竟还敢来得最晚。

    狂傲。

    又等了好一会儿,李瑕终于来了。

    江春、房言楷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反倒是张家父子二人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李瑕走进大厅,身上却是沾着些血迹。

    "非瑜,你这是..."

    "莫不是蒙军又来了?!"

    "房主簿莫惊。"李瑕不急不徐见了礼,道:"我来得迟了,还请诸位勿怪。因路上遇到了刺杀,耽误了些时辰。"

    "刺杀?"

    "是,我与北面世侯结过仇,想必是他们派人刺杀我。"

    江春忙嘘寒问暖几句,李瑕只表示不要紧,显得十分从容。

    遇到这种事,怪罪他来迟的话,厅中几人便说不出来。

    连张家父子也不得不感慨几句,又夸李瑕勇武,像是与他毫无过节。

    寒暄之后,李瑕忽问道:"张员外家的二郎没来?听说他也要一起赴宴。"

    "卓儿身体不适,可惜今夜不能与李县尉相见了。"

    "可惜了。"李瑕道:"我很遗憾。"

    此时宴席上气氛颇好,其乐融融。

    张世斐低着头,想着李瑕遭到蒙人刺杀才好,等过几日褚富杀了李瑕,正好可推到蒙人头上。

    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替罪羊...

    下一刻,江春问道:"非瑜还带了五个匣子,莫不是礼物?"

    张远明抚须而笑,道:"想必是的,难怪李县尉问卓儿为何没来,原是算着人数带了礼物。"

    "倒不是礼物。"李瑕道:"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刘金锁。"

    "好咧。"

    刘金锁咧开嘴一笑,捧着个匣子就上前,径直打开来。

    张世斐目光看去,突然一个激灵,吓得连退几步。

    !!

    "啷铛"案几被他撞得一声大响。

    张世斐盯着那匣子,眼中满是惊恐。

    那里面是...褚富的头颅。

    这凶恶的丑汉还瞪着眼,眼里全是愤怒与茫然,像是在死死盯着张世斐,吓得他满头都是冷汗。

    昨日还与在沁香茶楼一起说话,今夜就被装在匣子里了?

    "这这这这..."

    "哈哈。"刘金锁大笑道:"这就是北面派来的刺客,被我杀光了!"

    厅上所有人都笑不出来。

    唯有房言楷,已深深看着李瑕。

    ...

    一场宴席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也没有人再提让李瑕赔礼道歉的事。

    李瑕得以从头到尾坐在那专心吃菜。

    张远明却吃不下,如坐针毡地呆了一会,领着失魂落魄的长子起身告辞。

    父子二人没有再分开乘轿,而是挤在同一个轿子里。

    "父亲,这事..."

    张世斐脸色吓得完全一片惨白,到现在还是没半点血色。

    他自然不会说"好消息是我为父亲省了两千贯",身子都冰得厉害。

    "废物,还不镇定下来?"张远明压着声音叱道:"是怕别人看不出你与禇富认识吗?"

    "孩儿...孩儿不明白,是禇富提前动手被杀了?还是...还是他已经..."

    话到这里,张世斐剩下的话已不敢再说,想想都觉得可怕,又是一个冷颤。

    "慌什么?那竖子在威慑我们,说明事情还有得谈。"

    张远明虽如此说,但已在考虑是否离开庆符县。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突然,外面传来几声惊慌的大叫。

    轿子突然摔在地上。

    父子二人大惊,张世斐连忙掀开轿帘。

    "噗!"

    "噗!"

    两柄单刀径直捅了过来,径直将他们捅死在轿中。

    ...

    紧接着,有人掀开后面的轿子,骂了一声。

    "额秀特!"

    ~~

    "非瑜,我看匣子里这头颅有些面熟,真是北面派来杀你的?"

    "房主簿认为不是北人,那会是谁派来的?"

    房言楷手在膝盖上拍了拍,竟是直白地问了一句,道:"或许...是张远明派来杀你的?"

    李瑕放下手中的筷子,很敷衍地摆出一个惊讶的神情。

    "张员外?不会的,县里答应赔他钱,我也与他误会尽消,他岂会派人来杀我?不可能。"

    房言楷道:"我坦诚说一句,今夜,我与县令是诚心要为你化解与张员外的恩怨。"

    "没有怨,张员外对我很热情,房主簿也看到了。"

    江春坐在上首,向左向右分别看了看两人,摆出县令的架势,说了句一锤定音的话。

    "非瑜当明白,眼下最关键的是不能出乱子。"

    李瑕道:"县令放心,只要我们三人齐心协力,绝不会出乱子。"

    江春稍感欣慰,抚须道:"不出乱子就好。"

    房言楷眼中忧虑之色却更浓。

    下一刻,有衙役跑进厅中。

    "不好了!有俘虏逃跑了!正好在半路遇到了张员外...把把把...把张员外父子杀了..."

    "什么?!"江春大惊。

    房言楷第一时间转头,盯着李瑕。

    李瑕迎上了他的目光,眼神坦然。

    好一会儿,房言楷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此事...李县尉如何看?"

    "这是我的疏忽,没看好俘虏,我一定尽快追查。"

    "呵。"很轻微的一声吐气,房言楷微微冷笑,凝眉思索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苦。

    到最后,他有些萧索地站起身,拱了拱手。

    "人已经死了啊...那就请李县尉务必把此事处理干净。"

    "好。"李瑕道:"房主簿放心,一定处理干净。"

    ...

    江春还坐上首,闭着眼。

    他三年任期将满,想要的只有两个字...稳妥。

    为了这稳妥,他才出面要把张远明与李瑕之间的冲突平息下来。

    但太快了。

    李瑕的动作实在太快。

    快到他与房言楷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张远明已经死了。

    那接下来只有两个选择,把事情揭开、或盖下去。

    眼下是什么时候?合州大战在即,县城还在封锁,李瑕掌着五百乡勇...

    想到这里,江春睁开眼,看向了还摆在厅中的那五个匣子,又自问了一句。

    真有两个选择吗?

第225章 糊弄

    房言楷回了县衙,招过蒋焴,吩咐道:"让伍昂来见我。"

    "是。"蒋焴应了,"我叫黄时去跑一趟吧?"

    "不,你亲自去。"

    蒋焴一愣,忽然想到一件小事。

    昨日,他听到黄时与几个胥吏闲聊时说了几句话。

    "嘿,你们说崔剩这个马夫,当了巡江手,每月涨了一千五百文、多了二石粮不说,知道他昨日领了多少赏吗?十贯!娘的咧,他在宰猪顶上砲石,一砸砸中了好几个蒙鞑,踩着狗屎了,一个月赚的比我们大半年都多,我今早见他,好张狂一个..."

    "嘘,别说了,蒋先生来了..."

    回想着这些,蒋焴忽明白为何房言楷不再用黄时跑腿了。

    他走出县衙,往伍昂家里走去,脑子里同时又冒出另一桩事。

    这次击退蒙军,巡江手的犒赏和抚恤昨日之前就已经发下去了,李县尉连着两三天都呆在营盘里就是忙这事。

    也不知哪来的钱。

    但县里弓手的赏钱还没发,一则房主簿还得等朝廷定功,二则县里的钱粮也不足。

    另外,最近不知是谁传风声,说县仓里还有一千多石粮食,李县尉提议支取,房主簿不同意。

    按理说,这事房主簿做的半点错也没有,朝廷惯例就是这样。

    当年川蜀有几场胜仗,军赏断断续续拖了好几年,直到余玠死了,还得抄了余家拿了三千贯来犒赏士卒。

    房主簿依着朝廷规矩矜矜业业做事、李县尉却不守规矩,结果县里的人心风向偏了,这就实在是没天理了。

    奸党就是奸党,带坏了庆符县淳朴风气,使小吏衙役们眼睛就盯着那点小钱。

    只能说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

    ~~

    县衙茶房里,江春与房言楷对坐着。

    两人很默契地没有各自回后衙。

    好一会,江春先开口道:"等到开春,我便要调任他方。有些事,我确实不清楚其中内幕。"

    "县令,此间仅你我二人,有话直说可好?"

    "好吧。"

    房言楷道:"县令不会看不出来,人是李非瑜杀的。"

    江春叹息一声,亲手泡着茶,沉吟着,开口道:"五百巡江手,庆符县养得起吗?"

    房言楷很干脆,道:"养不起。"

    "今年秋防若能挺过去,正房打算如何做?"

    "唯'裁撤';二字罢了。"

    房言楷说着,叹息一声,又道:"非是我不愿编练乡勇守土,但这笔账我算给县令听吧。依李非瑜如此行事,五百人岁费钱二万四千贯、米七千石,还不包括布匹、甲器。

    另还有军赏与抚恤,这次我估算他至少花了数千贯,却不知哪来的钱。如此一来,年费五万贯不止。

    可庆符乃是下县呐,夏、秋二税加起来,一年尚不能留一万贯。绝无一丝一毫的可能长期养兵五百人,除裁撤一途,别无可选。"

    江春并不像平时看起来那般有些糊涂,道:"故而,李非瑜杀了张远明,远不仅是个人恩怨,许是这次的军赏,就是他从张家拿的。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坚决...年轻人,立功心切啊。"

    "县令之意,他铁了心要养这五百人了?"

    "不错。"

    "胡作非为!"

    房言楷摇头不已。

    江春斟了两杯茶,分了。

    "正书,你能奈李非瑜如何?夺他的兵权?且不说这本是县尉之权,只说你可有李非瑜之魄力,宁愿夺张远明之财,也要坚决养这支巡江手?"

    "此等悖逆法度之举,我做不出。"

    "你为人正派,不仅我知晓,五百巡江手也知晓,别当他们傻,他们清楚你不能养他们,那便不可能背李非瑜而听令于你。"

    房言楷冷哼道:"简直是私兵!"

    "人家有能耐、有胆子,愿掏钱募兵,还守住了县城,你能奈何?"

    房言楷不语。

    江春又问道:"刺杀李非瑜...想必正书也做不出这等事?"

    房言楷摆了摆手,道:"县令言重了,万不敢如此行事。"

    "那正书要上报朝廷了?"

    房言楷脸色愈苦。

    江春道:"且不论李非瑜朝中靠山如何。眼下蒙军切断长江,还能上报朝廷吗?只怕不等奏折送出去,你我的人头就装在匣中了吧?"

    "县令说的这些,我明白。故而今夜并未发作。"

    "那便是了。"江春道:"好在,李非瑜虽热衷功业,却并非量小之人。这次,他愿分润战功于你我,明年你我各迁任一方,何必自寻苦恼?"

    房言楷道:"他太悖逆无道了!"

    "我明白,明白的。正房你任期未到,是吧?这样吧,我替你打点缺职如何?"

    房言楷眯起眼,似在考虑...

    恰是此时,蒋焴回来了。

    房言楷向江春告了声罪,走出茶房。

    "伍昂呢?"

    蒋焴道:"说是与鲍三去喝酒了,不知在何处,学生嘱咐了他浑家,让他到家后就过来。"

    房言楷叹息一声,挥了挥手,转回了茶房。

    江春捧着茶杯暖手,虽没听到房言楷与蒋焴说话,却还是问道:"你想找伍昂?"

    "不错。"

    "李非瑜已有安排?"

    房言楷闷声闷声"嗯"了一声,道:"他让鲍三把伍昂请走了。"

    "正书呐,且不论武勇、谋划、靠山...这些通通不论,只论做事的魄力,李非瑜是个疯子。疯子自有旁人来治,你我何必与之为敌?"

    房言楷闭上眼想了想,开口道:"县令,我说几句心里话...今夜,我确被李非瑜打得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

    "我懂,他行事太果决了,太果决了。"

    "摆在眼前无非两条路,一则与李非瑜一起遮掩下来,好处是,张远明这个大包袱就此甩了。以张家之财力,庆符县不仅可应付今岁秋防,往后数年之钱粮也足够。"

    江春道:"那有何不可?这不是好事吗?死一个张家,全县富足,有何不好?"

    "县令!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好好好,是我失言了。但你该知道,李非瑜把事情做在了暗处。你我都能想到他之后要如何做,无非是掌控张远明之幼孙,背地里吞下张家。只要他做的漂亮,此事谁知道?

    至少,他没把给张家定个大罪,抄家灭族。不需我们把案子往上送到宪台、刑部,不至于惊动张家本支。张远明死在逃跑的俘虏手里,你我半点情由都不知,与你我无关。"

    "不。"房言楷道:"若与李非瑜一起将此事瞒下来,往后这庆符可就是他说的算了。"

    江春反问道:"你不迁任?"

    "县令莫哄我,我未必能顺利迁任。"

    "我替你打点。"

    "县令,真不必哄我。"

    江春苦笑,道:"你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房言楷道:"还有史知州。李非瑜有五百巡江手,在庆符县我奈何不得他。但史知州若出手,拿下他不难。"

    "万万不可,蒙军还在围攻叙州。"

    "蒙军马上便要东向了。"

    "当此时节,你真不宜给知州添这等麻烦。"

    "添麻烦?一个县尉杀人夺产,何等悖逆?!你我牧守一方,真能纵容此事?"

    房言楷话到这里,又道:"县令说李非瑜是疯子,不愿与疯子对着干。但恰是因这个疯子在坏规矩,我等才该阻止他不是吗?这也是为他好,教他如何为官。"

    江春饮茶,不答。

    房言楷又问道:"县令可愿与我联名去信?"

    "正书呐,何必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我是宋臣,当护大宋的法度。"

    江春道:"查起来很麻烦,尤其是这种时候..."

    "不麻烦。"房言楷道:"张世卓还未死。"

    "那又如何?李非瑜说是去追查俘虏,必是去杀张世卓了。如你所言,他会将此事处理干净。"

    "他处理不干净。"房言楷摇了摇头,凑得近了一些,道:"若说俘虏逃了,正遇到张远明父子,杀了,这或许说得通。但其后,这些俘虏又逃进袁家,把张世卓也杀了,怎能说得通?"

    江春抚须,喃喃道:"是有点说不通..."

    "有点?这是何等荒唐!"房言楷道:"县令,你说此事你我半点不知,但做得如此破绽百出,谁信?往后张家本支问起来,你我如何回应?

    李非瑜做得这般粗砺,一旦被揭破,往后是要得罪张家本支的,满朝士大夫岂能坐视我等这般糊弄?县令该为长远计呐!"

    话到这里,江春终于有些犹豫。

    "县令?"

    "且看看,看李非瑜是如何做的。"江春喃喃道:"看他能否把事情办漂亮了。"

    茶房中两人各自饮着茶,沉默地**着...

第226章 查清楚

    伍昂回到家中。

    他妻子葛翠打开门,才要说话,伍昂已提着几串钱递了过来。

    "钱收着,往后别一天到晚吵吵。明日还有几袋米,我给你爹娘送去。"

    葛翠本愁苦的脸色瞬间舒展,欢欢喜喜地接过钱收了,迎了伍昂进门。

    "太好了!终于能过个好年了。这钱哪来的?"

    "先去烧点水来,脚冻得慌。"

    "好咧。"葛翠拍了拍伍昂的衣服,笑道:"要没这钱,家里可连柴禾都没,才不给你这臭汉子烧水。"

    她一时竟是忘了方才想说的话,忙去把水烧上,又凑到伍昂跟前,道:"别逗儿子了,你差点没饿死了他。快说说,哪来的钱?"

    "鲍哥哥给的。"

    "借的啊?"葛翠有些失望,问道:"二十贯,他说借就借了?"

    伍昂闷声闷气"嗯"了一声,并不显得开心。

    "没利息吧?你那点饷钱,可付不起利息。"

    "瞎说甚胡话,鲍哥哥能跟我要利息吗?"

    "说到这个,隔壁的洪阿六昨日提了几斤肉回家,我听说他的月饷比你还高得多,他凭甚啊?以前就是搂虎手下一个弓手,你还是班头呢..."

    "都说了别吵吵,你烦不烦?"

    葛翠不敢应话,也不知又想到什么,突然想起刚才要说的话,犹豫片刻似乎不想说,但最后还是说了。

    "对了,蒋先生来过了,说是房主簿找你..."

    "你怎不早说?"

    伍昂本已脱了鞋,连忙又穿上,披了衣服往外走去,嘴里还道:"你这妇人,见了钱,正事也不说。"

    "这就去啦?烧的水呢?"

    "你自个洗吧。"

    葛翠眼看着伍昂又走出去,往地上啐了一口。

    "姓房的钱粮不发,大半夜的还支使人,呸..."

    ~~

    伍昂一路赶到县衙,忽见对面一群人走过来。

    他眯着眼看了一会,忙上前行礼道:"小人见过李县尉。"

    "伍班头?这么晚还来县衙?"

    "是,房主簿唤我过来。"

    李瑕道:"我与房主簿有事要谈,你明日再来见他吧。"

    "这...似乎不妥?"

    李瑕仿佛没听到,拍了拍伍昂的肩,道:"他们打包了些宵夜,带一份回去。"

    说着,他已转进县衙。

    伍昂正在发愣,那边姜饭上前,手一提,钩子上钩着几个油布包。

    "烙饼,你带一份回去给孩子吃,还热乎着。"

    伍昂目光看去,见姜饭袖子上还沾着些血迹,不由小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去吧。"姜饭笑道,"怎这神色?还怕哥哥我害房主簿咋得?"

    伍昂接了一份烙饼,犹豫片刻,终还是低着头转回家去...

    ~~

    县衙茶房。

    "县令、主簿,李县尉来了。"

    "非瑜快进来,喝口热茶。"

    江春迎了李瑕进房,自有人关上门。

    "如何了?可拿到那些逃跑的俘虏?"

    李瑕摇了摇头,道:"没,怕是跃出城墙,逃了。此事怪我,我一力承担。"

    "逃了啊?"江春故作惊讶,抚须道:"可惜,没能捉住。看来下次逮到蒙军俘虏,还是杀了为好。"

    "是。"

    房言楷听着两人假惺惺的对话,淡淡道:"这些俘虏就只杀了张远明、张世斐父子?"

    "对。"李瑕道:"幸而没引起大的动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们也未在县城放火?"

    "他们正遇到张员外,张员外的护卫们及时喊来了民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房言楷淡淡道:"却不知如何向张家交待,尸体...张家二郎可去领了?"

    李瑕道:"说到张世卓,今夜却还发生了一件小案子,让人唏嘘。"

    房言楷有些无奈,这边他直呼"张远明"之名,李瑕就口称"张员外";他口称"张二郎"了,李瑕却又直呼"张世卓",显得颇不默契。

    "是吗?"

    "张世卓今夜没有赴宴,身体不适只是托词,他其实是去..."

    李瑕话到这里,摇了摇头。

    江春只好问道:"他去做了何事?"

    "此事已闹得满城皆知,县令还是招人来问吧。"李瑕道:"人我已带到县衙,不如到堂上去审?"

    江春一愣,心想此事若是要审,那李非瑜做得就太不干净了。

    他与房言楷对视了一眼,眼神颇为默契。

    事情若在明面上都说不过去,那他们这县令、主簿,可不会替李瑕遮掩。

    三个县官遂站起身,转到大堂。

    ...

    堂上已点起灯火。

    江春目光看去,落在一个女子身上,不由眼神一亮,心道:"好一个风韵妇人!在这小县城许久未见这般妩媚姿色了!"

    只见堂中那女子跪在那,脸上满是泪痕,衣裳也被撕破,披着一件裳子,捂着领口,叫人忍不住心生荡漾。

    等江春回过神来,四下一扫,发现也不是正经开堂审案,只是借用县衙大堂,心里又舒了口气。

    他咳了两声,在主位上坐下来,下意识想拍惊堂木,马上又收回了手。

    "哦?袁兄竟也在?"

    "江县令有礼了。"袁玉堂行了一礼,脸色有些尴尬,他是庆符县大户,张远明就寄住在他家。

    "发生了何事?"

    袁玉堂迟疑了片刻,竟是反问道:"江县令,今夜不是开堂审案吧?"

    "袁兄先说,发生了何事?"

    "此事...如何说呢..."袁玉堂搓着手,道:"简而言之就是...这位严姑娘说,张世侄想要强污她,她失手刺死了张世侄..."

    "还'世侄';呢。"刘金锁大声道:"这张世卓也太荒唐了,他父兄被俘虏杀了的时候,他还在家中强污人家姑娘,不孝子!"

    江春道:"又是你...你怎知道?"

    "我正追俘虏呢,听到有人喊'杀人啦';我就带人进了袁家,一看...瞎了我的眼!那张世卓光着身子倒在那,啧啧...他们都看到了!"

    喊着,刘金锁手一指,满堂的巡江手、衙役、袁家仆婢纷纷点头。

    "是,县令,小人们都看到了..."

    "嘿,要不是这事,我也不会跑到袁家,那些俘虏也不会逃出城了,真他娘的,报应。"

    江春道:"你小点声..."

    "小声有甚用?"刘金锁喊道:"刚才都传开啦,满城都在说呢,张世卓在他父兄遇害时正在强污民女..."

    房言楷抬起头,扫视着堂中满满当当的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李瑕脸上。

    李瑕脸无表情地坐在那,仿佛事情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房言楷却知道,往后庆符县若有人再提起张家父子遇害,谈论的都不会是什么逃掉的俘虏、张家与李县尉的恩怨,那些人关注的只会是张世卓裤裆里这点腌臜事。

    他却还不愿服输,开口道:"尸体呢?"

    "马上就抬过来了。"刘金锁大声道:"房主簿要看看?担心呕出来。"

    "看。"房言楷道:"来人,去请仵作来,当堂验尸。"

    江春瞥了房言楷一眼,脸色有些不悦,抬手想要阻止。

    先开口的却是袁玉堂。

    "房主簿,此事...不用再查了吧?"

    刘金锁哈哈大笑,道:"袁员外,不查也瞒不住啦!"

    李瑕听了,心想这就是韩祈安说的"僭用官称"了,宋代"正员之外"的官太多,富户也喜欢僭称员外,到明清时"员外"干脆直接成了富户的称呼。

    那边袁玉堂极嫌弃地瞥了刘金锁一眼,露出一副倒了血霉的表情,向江春行礼道:"县令,能否容我上前说两句?"

    "近前来吧。"

    袁玉堂上前几步,与江春、房言楷、李瑕凑得近了,低声道:"张家如今作主的是大娘子,她并不愿检举此案,以免家丑外扬。此案,还请县令别再审了吧?毕竟是...民不举,官不究。"

    "那你还来?"

    "是李县尉说的,该让县令与主簿知道..."

    房言楷板着脸,道:"既出了命案,那便须查清楚。"

    江春心中暗道:"查清楚还有何用?李非瑜露了这一手,反正本县是绝不可能跟着你一起对付他。"

    这般想着,他沉吟道:"眼下是战时,因战而死者而还许多,县衙岂有工夫查这小案子。"

    忽听李瑕道:"房主簿说得不错,还是查清楚为宜。"

    同样一句话,由李瑕一说,江春则明白过来,这是要把案子查清了,以免往后有张家族人找过来说事。

    "还是非瑜想的周到。"江春颔首不已,看都不看房言楷,向李瑕和煦地笑了笑,"非瑜说的对,那我们就把案子查清楚?"

    唯有袁玉堂脸色更苦,心说房主簿和李县尉说的不是一模一样的话吗...

第227章 吓唬

    堂上,严云云还在哭哭啼啼地诉说着遭遇。

    事情也简单,今夜张世卓本是要随父兄赴宴,推托身体不适,确实就是为了找严云云,结果死在了她屋里。

    袁家诸多仆婢的证词也证明了这点。

    比如几个与严云云同住的婢子一口咬定张世卓支开她们,且一脸色眯眯的。

    仵作端着烛火,仔细辨认过张士卓脖子上的伤,又端详了其下体。

    丑态毕露,众口烁金,也无甚好说的了。

    "县令,张二郎确是被簪子刺死,浑身无其它伤口...也确是要对严行首做那事..."

    随着仵作这句话,严云云又是"呜"地哭了出来,抬起手,露出一只皓腕,白皙的肌肤上是两道深深的扼痕。

    "呜呜...他扼住奴家,好用力...好用力..."

    江春心神一荡,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目光瞥了一眼房言楷、李瑕,暗道这两个下官好有定力,这还能目不斜视?

    "不,他们一定是装的,一定是。"他心想。

    ~~

    房言楷坐在那,脸色有些难看。

    他当然知道李瑕敢主张查清楚,张世卓肯定是做了那些事,但还是想搏一搏。

    蒋焴穿过大堂,走到他身后,附耳道:"东翁,查清楚了,张家大娘子杨氏、嫡孙张代焞,已被李非瑜以'保护';之名带走了。"

    房言楷瞥了刘金锁一眼,目光又落在李瑕身上,心道自己又慢了一步。

    他本想让伍昂做这件事,但伍昂今夜一直没过来。

    有些事,窥一斑而见全豹,县里的人心向背他自然看得出来。

    不是他拿不出十几贯小钱来收买谁。而是李瑕动作太快,且已拿出数千贯抚恤、赏赐,那根本就不是十几贯的事了。

    而这次李瑕若暗夺了张家的家财,往后谁还听他房言楷的?

    另外,县里大半的良田都归张家所有,若被李瑕控制了;再加上县令也与李瑕达成默契,还要他这个主簿做什么?

    看似一桩小案,却事关江春离任之后,由谁来掌权庆符县...

    ~~

    江春向严云云喝问了一句,道:"这么说,你承认是你杀了张世卓?"

    "县令...呜呜...确实是奴家失手刺死了他..."

    江春道:"真认罪了?不怕本县判你杀人之罪?"

    李瑕开口道:"江县令,判杀人不妥吧?严云云若不杀张世卓,难道任其强污不成?"

    "县尉所言有理。"江春捻须笑着,轻声道:"不过,这是本县的查案问话之法,唬一唬她,勿虑,勿虑。"

    李瑕道:"我认为严云云无罪。"

    房言楷已看不下去,只觉江春为讨好李瑕,连县令的威仪都不要。

    本是威慑问案的方法,这般只说出来还有何用?

    简直是明目张胆地勾结。

    他咳了咳,站起身来。

    "确该判杀人罪,依律,当以'戏杀';罪论,而以娼妓之身殴杀情夫,罪加一等,当流三千里。严云云,你真认罪?!"

    这最后一声厉喝,严云云骇了一跳。

    但她才抬起头,只见李瑕那笔挺颀长的身影已挡在了她与房言楷之间。

    "房主簿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世卓强污一个娼妓?此事太蹊跷,未必不是此二人...嬉戏之时,严云云失手杀了他。"

    刘金锁大声道:"房主簿,这'嬉戏';是甚个意思?小人不明白。"

    房言楷微愠,转头看向江春,意思是这粗汉如此咆哮公堂,你不管?

    江春真就不管,事不关己的样子。

    蒋焴走到堂中,道:"此事明显,这娼妓并非拒奸杀人,而是戏杀,该判。"

    李瑕道:"她不是娼妓,她自赎了。"

    严云云微眯着眼,看着李瑕的背,道:"奴家以往便不是官妓,乃私妓,是良籍。"

    蒋焴道:"那也是风尘女子,一个举止轻浮的娼妓,李县尉却说她为保'清白';,刺杀了张世卓,岂不贻笑大方?"

    "我说过,她已不是娼妓了。"李瑕道,"何况,哪怕是娼妓,便该受人强污而不得反抗不成?"

    蒋焴道:"明眼人皆知此女轻浮,张世卓还付不起嫖资不成?"

    韩祈安上前几步,道:"蒋先生未免以貌其人了吧,便因严云云曾坠风尘?她能攒钱自赎,可见其高洁。"

    "高洁?可笑至极。"蒋焴道:"她与张世卓嬉戏而致其死,更有可能。"

    韩祈安道:"腕上的扼伤已能说明,是张世卓用强。"

    "那也是杀人!"蒋焴心知眼下是要先吓住严云云,喝道:"杀人如何能无罪?!"

    "拒奸杀人,应予免罪,此有先例。绍熙三年冬,简州有陶德吉者,涎其弟妇丁氏美貌,一日,趁其弟德麟因事未返。德吉入丁氏房中非礼,不料反为丁氏所杀。州衙悉心研判,得其实,判丁氏无罪,判词'确系因拒奸杀人,情急自救,遂至出此...';"

    这年头律法简陋...相比于后世而言。总之判案多循先例。

    此时韩祈安各个案例张口说来,蒋焴一时无言,想了想才道:"不同!简州一案,丁氏乃良家女,而此案严云云乃娼妓..."

    房言楷忽道:"明光,够了。"

    他已坐了回去,心头泛起些苦意。

    有了先例,以江春这个德性,不可能再判,再争已无益。

    当然,判不判的本就不重要,毕竟连苦主都想息事宁人。

    本就非是为了给严云云定罪,而是吓唬她改口而已。

    这女人有了李瑕、韩祈安壮胆,铁了心认下杀张世卓一事,那事情已没了转机。

    房言楷知道再次败了。

    上次败在格局,此次输在胆魄。

    ~~

    韩祈安眯着眼,凝视着蒋焴。

    他回想着今夜之事...

    早在战事开始之前、李瑕强迁张远明入城之时,韩祈安就已经安排人盯着张家了。

    但在前两天,更是有人跟踪张世斐时被严云云认出来。

    没想到严云云非但没揭发,反而投靠了过来。

    今夜张世卓不去赴宴,而是找严云云幽会,她却是找借口中间出了袁家,向韩祈安告知了此事。

    当时庆宴楼的宴会已经开始,韩祈安却没收到李瑕命他停手的命令。

    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李瑕这是让他全权主事。

    于是韩祈安没让姜饭停手,而是派人跟着严云云进了袁家,藏在屋中,杀了张世卓...

    此时韩祈安凝视着蒋焴,心里泛起的念头飘忽得远了。

    他看似和蒋焴一样,都是县官幕僚,但蒋焴打心底看不起他,因他是被俘虏的'金人';,比北归人都不如。

    而韩祈安面对着蒋焴这种轻视,心底也极不甘、极屈辱。

    凭什么?

    他韩氏亦曾是高门大族,是这赵宋朝廷南渡之后向金称臣,定下"南人归南,北人归北",亲手断绝遗民南归之念,逼着他们这些中原人为金国效忠。

    如今金国亡了,又是这些南人反过头来鄙夷北归人,凭什么?

    他幼年随父一起被**俘虏,改名"祈安",赐字"以宁",但何曾有过安宁?

    在临安时,韩祈安听了父亲述说的北面之事,一直认为该劝李瑕北上投奔张柔,因归德府才是他的家。

    也因宋人看不起他,他亦看不起宋人。

    随李瑕赴任庆符以来,每每在县衙中看到蒋焴趾高气昂的样子,他都恨当时没多劝李瑕北附。

    但在今夜,韩祈安面对蒋焴,终于不再感受到屈辱。

    因为赢了。

    他多病的身躯微微偻着,闭着嘴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是自信的笑意。

    "你我同为幕僚,但房言楷能信任你到何程度?换作是你们,他敢让你这般全权行事否?你又能为他做到何种程度?敢像我这般杀人灭族、再所不惜否?你不能,那凭何赢我?"

    ...

    静默之中,蒋焴偏过头,有些颓然地叹息了一声。

    他们都知道,这庆符县往后姓李了...

第228章 效劳

    是夜,退堂之后,江春与僚幕詹纲又聊了一会。

    "今夜与房正书谈得久、说得多,全是无用;与非瑜则不须说两句,便可有默契,他才是实在人呐。"

    詹纲道:"是啊,李县尉为人实在,守得住城、分得了功、做事也不须东翁多花费心。方才韩竟之还在与我聊天,说李县尉绝不影响东翁升迁。"

    江春淡淡一笑,道:"等我升迁了,留房正书与李非瑜共执一县,可不得憋屈死他?"

    "故而,房主簿不肯早些服输。"

    "他一贯如此,若不跑来找我絮叨,我或许还能高看他一眼,却偏要斗到底。上次斗剑也是,我都说了早些停下,以免输得那般难看,不肯听。"

    "房主簿心底也有傲气嘛。"

    "还是非瑜谦逊、实在。有功就分,有事就扛。"

    詹纲道:"是,往后要如何做,学生明白了..."

    江春点点头。

    这一个动作,代表他这县令往后支持县尉做事。

    他眯着眼向窗外望去,却见李瑕与房言楷正在县衙的前院中并肩散步。

    远远的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却能看出房言楷的颓废。

    詹纲顺着江春的目光看去,问道:"这...房主簿与李县尉?"

    "伯辅可知,是李非瑜邀的房正书,年纪轻轻,气量真大。"江春摆了摆手,道:"不必管他们,歇了吧,累死了..."

    ~~

    "你不担心张远明的亲朋故旧找来?"房言楷道,"只怕你涉世未深,不知乡绅士人之间抱团..."

    "房主簿担心的真多。"李瑕道:"蒙军都要打下川蜀了,为何不见你如此担心?"

    "自是心忧战事,但身为主簿,分内之职该做好。"

    "是,你确实没做错什么。"

    房言楷一愣,负手叹惜,道:"倒未想到你会如此说。"

    "你没做错什么,但守着旧规矩,只会与大宋一起腐朽、灭亡...哦,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谢方叔说的。"

    房言楷没有叱责李瑕,喃喃道:"'兼并之习日滋,百姓日贫,经制日坏,上下煎迫,若有不可为之势';...局势至此,已如进退维谷之中,不正本必亡,正本必乱。"

    "原来你们都知道。"

    "原来非瑜是新党?"

    "不,我是奸党。"

    李瑕摆了摆手,道:"别总是给我贴这些标签,何必非要划出个三六九等来?"

    "哼,但要正本,也不是你这般擅**人,简直是胡做非为!"

    话到这里,房言楷脸色更加惆怅,道:"算了,多说无益。如你所愿,我会谋求调任他方,此事不易,我尽力而为。"

    "好,但在这之前你我三人齐心协力,庆符县才不会乱。"

    "还谈齐心协力?"房言楷道:"你已有威望,又掌控了张家之田地家产,我斗不过你了。"

    "还没掌控,这事不急,我慢慢办,但你确实斗不过我。"

    "找我来,要我将县里的田册交给你不成?"

    "嗯?"

    房言楷道:"你拿下张家,便相当于拿下大半的田册,我认输。"

    李瑕问道:"哦?我会怎么做?"

    "太简单了,譬如让张家不缴田税,我这主薄也便当不下去了。"

    "我倒没想过这些。"李瑕道:"田册之类的,房主簿继续拿着吧。"

    "那便是...因我任鲍三、姜饭为公吏,你驱他们杀人,借此捏我把柄、逼我顺服?"

    "房主簿想得太复杂了。不过是死了个张远明,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这般忧虑。"

    "呵,是吗?"

    李瑕道:"我对付张家、房主簿别管,此事就这么简单。"

    房言楷停下脚步,斜睨了他一眼,有些不信。

    李瑕又道:"我对主簿职权不感兴趣,别碍着我做事就行。"

    "你不嫌给你的钱粮太少?"

    "那是为了让你在能拿出来的范畴内努力挤。"李瑕道:"但我从未想过要把县里的钱粮全部掏空。县中出纳,还需你负责,不是我能乱来的。"

    房言楷瞳孔缩了缩,似有些触动。

    李瑕道:"当然,你我可能还会有别的冲突,等战事过去再说吧...先说眼前,我要扩兵抗蒙,你别捣乱,可好?"

    房言楷负着手,"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还忙,就这样。"李瑕抬了抬手,转身走了。

    房言楷负手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话虽如此,但他那种颓废感...忽然消减了许多。

    ~~

    张远明知道,若不对付李瑕,家产就没了;房言楷知道,若不对付李瑕,权力就少了。

    他们不是傻,只是看到了事情的根本,李瑕就是要抢他们的钱和权。

    严云云却觉得他们傻。

    在她看来,现在是战乱啊,蒙古人打过来都吓死个人了,谁有能耐保住安稳日子她投靠谁,多简单的事。

    反正除了这身子,她什么也没有。

    张家父子一个个色迷迷的这本没什么,问题是找人去杀李县尉,都被人盯上了,还在那昧下近半**之钱。

    好日子过得久了,脑满肠肥糊了心窍,那就休怪她严云云也上去踩一脚了。

    "说老娘婊子无情也罢,老娘就是这么婊子无情。"

    另外,虽说是当娼妓的,严云云也觉得每日被张家父子那般盯着不太舒服。

    李瑕与韩祈安的眼神就让她心安得多,至少让人有种"这两人说话算话"的感觉。

    今夜在大堂上,他们的表现也是如此,说护住她就护住她。

    退堂之后,严云云被带到一间公房中。

    "坐吧。"韩祈安正端着一碗药在喝,道:"答应你的事我们会做到,你先在县城中住下,等战事过去,县尉会派人送你到临安,在临安的大青楼里当妈妈。"

    "先生在喝什么药?闻着好苦哦。"

    "党参黄芪汤。"

    严云云道:"先生得的是痨病哦?"

    "嗯。"

    "那先生若是与奴家好一场,怕是能累死在榻上,想想也好风流呢。"

    韩祈安头也不抬,道:"是,我惜命,不敢与你好。"

    严云云捧着帕子娇笑。

    "最后再交代你一句,嘴闭严...去吧。"

    "等等嘛,奴家想见见县尉。"

    "没有必要。"

    "但奴家又不想去临安当妈妈了,人生地不熟的。"

    韩祈安抬起头,有些不悦,道:"我做事守信,但你若反反复复,就是取死之道了。"

    "别生气嘛,先生想控制张家孤儿寡母,奴家有个办法。"严云云道,"奴家也想给县尉效劳,求先生引见。"

    "为何反悔?"

    "没反悔,一开始就不太想远走他乡,奴家是叙州人,爹娘的坟在这边..."

    ~~

    李瑕走进公房,见严云云还在,问道:"条件还没谈妥?"

    "是。"韩祈安道:"这女人反悔了,她想找死。"

    严云云一挥帕子,娇嗔道:"瞧韩先生说的,奴家都说了不是反悔。"

    她故作含羞状,看向李瑕,柔声又道:"县尉,奴家有个法子,能替县尉控制张家母子呢。"

    "是吗?"

    严云云咬唇道:"今夜,张世卓强污了奴家,奴家怀了张家的孩子。往后...张家这些产业,该是这孩子的..."

    李瑕转头看向韩祈安,问道:"怎么回事?"

    "阿郎莫听她胡说,张世卓才脱裤子就被捅死了。"

    严云云低下头,轻声道:"县尉可以给奴家一个孩子嘛,奴家忠心,远比张家母子好掌控。"

    她绞着手帕,努力摆出最勾人的姿势...

    "觉得自己很聪明?"李瑕问道。

    "奴家...奴家只是想替县尉做事..."

    "不需要,老老实实去临安。"

    "为何?"严云云抬起头,道:"奴家真心想为县尉尽微薄之力,求县尉应允。"

    "你以前来钱太容易,心浮。又自以为能玩弄男人,气傲。早晚要搞砸事情,我不敢用你。"

    严云云一愣。

    李瑕已挥了挥手,道:"去吧。"

    他语气不容置喙,严云云有些怕他,不敢再多嘴,终于老老实实退下去,自有人领着她去安置。

    韩祈安摇了摇头,道:"这女人不知收敛,阿郎不用她是对的。"

    "说说张家之事吧。"李瑕在他对面坐下来,道:"你倒是可以拿严云云说的办法,吓吓那杨氏。"

    "明白,人在我们手里,出不了岔子,我们趁着战乱之际把事情做实。"

    韩祈安话到这里,忽压低声音问道:"阿郎想不想先看看张家的账册?一定会很惊喜。"

    "嗯?"

    "张家这般有钱,却只花五千贯**刺杀阿郎,还吞下两千贯,吝啬..."

第229章 征召

    叙州。

    城墙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史俊站在那,望着长江上密布的船只。

    蒙军的旌旗招展,号角声响,似在向他叫嚣着,水陆并过,开始顺长江而下。

    "兀良合台要去攻打合州了。"

    "合州的兵力够吗?"

    "不够。"张实如被打得泄了气,声音嘶哑,道,"应对帖哥火鲁赤、带答儿、汪德臣等几路兵马尚且不够。再加上兀良合台...此战,罪在我。"

    史俊眯着眼,眼角的皱纹很深。

    "叙州城内还有三千余守军,岷江上游还有些商船。"

    张实问道:"你要做什么?"

    史俊道:"泸州没有水师,拦不住兀良合台。除了我们,沿途已没有人能拦兀良合台了。"

    张实默然了良久才开口道:"我...我至少丢了两万俘虏,加上蒙军还有万余人,十倍之众,兵力差太多了。"

    "顺江而下,未必没有机会。"

    "我说了此战罪在我,子庞不必如此冒险,只须守住叙州已是有功。"

    "不是为功过。"

    史俊喃喃了一句,转头又看向了长江南北的山川。

    好一会,他才继续道:"你看,太平静了,人都死光了...太平静了啊,像是放了蒙军过境,叙州、泸州便可风平浪静,马上便可过年了。我守着这叙州不丢,仿佛已保住了治下之民..."

    张实闭上眼。

    很快听到了史俊接下来的那个"但"字。

    "但蒙军一旦攻下合州,川蜀亡,大宋亡。"

    今日蒙军启程离开叙州,满城都在庆贺,张实却很清楚地知道最危险的不是蒙军攻城,而是在视线看不到之处,家国忽然就亡了。

    还是因他而亡...

    想到这里,他壮硕的身躯一颤,如遭电击。

    屈辱。

    张实只觉屈辱感如利剑一般扎在心头,要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刻的刺痛。

    "我想清楚了,率军衔尾而击,击败兀良合台。"史俊道。

    ...

    这日,兀良合台的三万余大军还没完全驶离叙州。

    有人游泳横渡金沙江,向庆符县而去。

    这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小人物,是叙州摆铺的一个小吏,要去带封口信...

    "知州将率军追击蒙军,征召各县人手、船只..."

    ~~

    庆符县衙。

    伍昂穿过长廊,到了房言楷公房前,正遇到蒋焴走出来。

    "蒋先生,昨夜主簿找我?"

    蒋焴脸色不太好,道:"李县尉招你去城楼,你还到县衙来做甚?"

    伍昂一愣,这种问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伍昂吗?"房言楷的声音从公房传出来,"进来说吧。"

    "主簿。"

    房言楷正如平时一样埋首案牍,头也不抬道:"李县尉到任两月又半,已熟悉县务,往后你听他差遣。"

    伍昂一拱手,正要应下,犹豫片刻改口道:"是...可是小人不明白。"

    "衙役弓手本该听县尉差遣,你有何不解?"

    伍昂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又不傻。

    昨夜鲍三就已与他说许多。

    "房主簿人是好的,但不如李县尉勇于任事。你要想博前程,跟着李县尉做事,要想安生...这世道真能安生吗?"

    "当年若没有余帅,川蜀早被蒙人屠光了。哥哥我逃到蜀南,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蒙军又从南边打来了,这世道不搏一搏怎行?"

    伍昂不是没有想法,只是觉得一直受房主簿恩惠,若是转投了李县尉,难免显得有些不忠义。

    但没想到,李县尉与房主簿自己就商量明白了,不需他这种小人物为难。

    李县尉这事做得体面,比起跑来收买他对付房主簿不知高明了几倍,难怪鲍三推崇。

    他这边心头思量,房言楷已摆了摆手道:"我看你都清楚,去吧。"

    ...

    出了县衙,伍昂只觉得莫名的松了口气。

    很快他又有些忐忑,犹豫等见到李瑕该以怎样的态度。

    但到了城头,不等他为难,李瑕已径直道:"守城时伍班头做得很好。你去配合以宁先生把赏钱和抚恤给弓手们都发下去。"

    伍昂大喜,应道:"谢县尉。"

    "应有之事,去吧,办完再过来一趟。"

    对于李瑕而言,他不需要伍昂纳头便拜表忠心。

    他不吃空饷、不喝兵血、不克扣兵饷,手下该忠心的自会忠心...

    伍昂依言而去,把这事办完已过了大半日,心中欢喜不已,又赶回城楼。

    "县尉,办完了,弟兄们谢县尉赏。"

    李瑕点点头,看了伍昂一眼,问道:"我打算再建一个巡江手百人队,你可愿调过去?一应饷钱会提一提,不过要上战场,会有凶险。"

    "小人不怕凶险。"

    "但能不能当班头,得看你能否让他们服你。"李瑕道。

    换作两个月前,伍昂若是愿意效力,当然不用考验,但现在不同了。

    不是他李瑕信不过伍昂的能力,而是现在想当巡江手班头的人多,要服众才行...

    伍昂转头看去,只见城头上还站着许多个汉子。

    "县尉,这是?"

    "被俘的叙州水师,这二十人会留下来。"

    伍昂一愣,知道自己错过了最开始的机会,有些事就不像当初那么简单了...

    ~~

    此时在城头上,李瑕所指的二十人,为首者叫"俞田"。

    俞田本来也不是水师,而是嘉定军三指挥八都的一个十将。

    嘉定军受张实调遣,在马湖江大败以后,俞田也不知自己的都头、指挥怎样了,总之是莫名其妙就被蒙军俘虏。

    之后他和两百俘虏操舟直上符江,到了笆篓口,蒙军与庆符巡江手又打了一战,他们一百七十余人便被留在庆符。

    当时俞田是第一个反戈的。

    他们这些人如何处置,要等到战事过去之后上报到叙州,暂时做些修补城墙、搭桥铺路之类的事...当然,与蒙军俘虏还是区别对待的。

    这几天,俞田发现这些庆符巡江手的饷钱与嘉定军或许差不太多,但人家是实打实发的,这就天差地别了。

    又心想着这次在湖江战败被俘往后怕是要挨罚,万一再连累了家小...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遂起了投奔到庆符县巡江营的心思。

    因姜饭与俞田一起杀过敌,有心帮他,向李瑕提了此事。

    李瑕要把这种有军籍之人调到自己手底下也有些麻烦,不过确实需要一些老卒,于是今日亲自过来挑选了二十人。

    俞田本盼着也能当个班头,不想这时伍昂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渐渐凌厉起来。

    此时城上城下,巡江手、弓手、俘虏都在,纷纷看着城头。

    忽有人起哄道:"打一架吧!"

    "打一架。"

    俞田与伍昂都向李瑕看了一眼。

    李瑕点点头,道:"也好。"

    这事看起来挺不靠谱。

    但李瑕觉得,宋朝从官制到兵制都太冗杂了,论资排辈之类的东西太多...他这边草创之初,有些事情简单一点也好。

    兵是用来打仗的,打一架就是最简单的办法。

    也让伍昂与俞田当众展露一下本事,能更快地让士卒认识他们、且意识到在这里是靠本事说话。

    算是对宋朝军中风气的小小矫正...

    当然,这是刚开始才能这样,其中的度也要把握。

    "来!"俞田大喝一声。

    "来啊!"

    伍昂毫不畏惧,大步向前。

    "嘭!"

    拳手砸在胸口上,一声重响...

    ~~

    时近黄昏,曹六跑到庆符县城下。

    他是摆铺的跑腿小吏,最擅长的就是跑。

    从叙州游过金沙江,一路翻山越岭跑到庆符,他一口气都不曾歇,鞋也磨得破破烂烂。

    日奔八十余里山路,便是整个叙州城,也没人能比他能更快到。

    "呼...呼..."

    曹六喘着气,远远看到了庆符县城外一列列兵士站得整整齐齐,一个个抬着脑袋望着城头。

    这让他觉得很怪。

    跑得更近些了,他看到城头上有人在打斗,更觉得怪。

    "快!快放我进城!我有要事要报..."

    ~~

    "嘭!"

    一声重响,俞田挨了一拳,感到有些打不过伍昂。

    但他还不想认输,再次站起身来。

    "来啊!"

    伍昂甩了甩手,感到拳头有些痛。

    他喘着气,向城内看了一眼,见兄弟们都在看着,心想绝不能输了。

    "停了吧。"李瑕忽然道。

    他看到了城下跑来的人,渐渐认出了那是当时从叙州送自己上任的摆铺小吏曹六。

    李瑕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眼中泛起些思量,走了几步,拍了拍伍昂与俞田。

    "你们两个,拥抱一下,等我安排。"

    伍昂一愣。

    "是!"俞田已擦了擦脸,咧嘴一笑,上前一把熊抱住伍昂。

    "嘿,你挺能打啊。"

    伍昂只觉对方臭烘烘的,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背,转头看向李瑕,有些期待地道:"县尉,我能赢他。"

    "嗯,我知道,一会再说。"

    李瑕已快步下到城门,接了曹六,说起话来。

    刘金锁、姜饭等人立刻跟上前。

    伍昂想了想,也跟了过去,但不敢离得太近,而是站到城门边,像是在守着城门。

    不多时,李瑕又招过他,道:"扩军之事得停一停,我须带人去趟叙州,县城防务交给你,能做好吗?"

    伍昂道:"定不让县尉失望!"

    "好。"

    李瑕大步又向县衙赶去。

    伍昂抬头看去,见俞田那些人也是跟在李瑕身后。

    他不免有些患得患失...心想当初没能调到李县尉麾下,往后再想出头只怕是越来越难了。

    下一刻,鲍三拍了拍他的肩,道:"县尉让你守城就是信任你,不然就让我或刘大傻子留下了,你莫辜负他。"

    "是...但是...哥哥,俞田也去叙州吗?"

    鲍三笑了笑,俯在他耳边,低声道:"别想有的没的,机会还多,真以为只扩充一百人不成?"

    "明白了..."

第230章 自负

    县衙。

    "从叙州一路跑到庆符,真是太辛苦你了...来人,去吊碗参汤来,带曹六下去歇歇。"

    "谢县令。"曹六受宠若惊,忙向江春施礼了才告退。

    江春点点头,捻着长须思量。

    这事,他一时也还没想明白,因此作出体恤人的样子,却不开口谈看法。

    房言楷与李瑕则是盯着地图,沉思着。

    "县尉如何看?"房言楷道:"可曾想到知州会出击兀良合台?"

    "没想到。"李瑕道。

    他今天还在准备扩军,确没想到史俊会直接做这个决定。

    这仗打的,让人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房言楷叹息一声,道:"太冒险了啊。"

    "也不是没有机会,毕竟是顺流而击。"

    "明早出发?"

    "嗯。"李瑕从地图上抬起眼,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

    房言楷忽道:"我随你一道去。"

    "房主簿也去?"

    "行军作战不比依托城廓防御,辎重如何安排、与友军如何协作...县尉只怕没太多经验。"

    "确实没有。"李瑕道。

    他虽带两百人去过五尺道,但当时就吃过些辎重不足的亏,且五百人与两百人也不同。

    手底下包括韩家父子在内,并没有行军打战管后勤的人才。

    房言楷道:"那便是了,这些我来安排吧?"

    "那县中事务?"

    房言楷转头看了江春一眼。

    李瑕于是明白过来,江春平时不喜欢做事,而不是真的不会做事。

    "也好,那就辛苦房主簿了。"

    彼此也相处了两个半月,房言楷也不问李瑕"信不信得过我"之类的话,起身道:"今夜还有得忙。"

    ...

    房言楷与李瑕离开公房,很快,县衙忙碌起来。

    江春独自一人还坐在那,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自己的看法。

    "太冒险了,太冒险了..."

    但他能说李瑕是疯子,却能不说史俊是疯子...

    ~~

    一整夜,庆符县城和巡江营盘都很忙碌。

    天蒙蒙亮时,四只大船、十余艘小船载着五百巡江手,顺江而下。

    很匆忙,但房言楷做得不错,该带的干粮、箭矢、伤药等物都带了,且摆放有序。

    他与李瑕站在船头,看着两岸的山峰迅速退开,道:"此战仓促,其实我们来不及赶到叙州,知州也不会怪罪。"

    房言楷并非是为了避战,否则这话也不会到现在才说。

    李瑕道:"我们来,并非是为了不被知州怪罪,而是为了击败蒙军。"

    "你有信心?"

    李瑕道:"若史知州没有出击,我绝不敢只率五百人出战;但今次我若是知州,也会选择追击蒙军。"

    "为何?"

    "因为不敢软弱。"李瑕道:"我失去的东西太多,所以不敢软弱。"

    房言楷没听懂。

    而李瑕已经失去了一整个生命,且知道必要失去这个南宋,眼神里始终是坚决。

    ~~

    叙州城头上,史俊放眼看去,仿佛看到了城外的白骨累累。

    他保住了城中的百姓,但这次城外那些惨遭屠戮之人同样是他治下之民。

    这不是他的过失。

    他甚至可以放任着兀良合台的大军东去,依旧有一份守住叙州城的功劳。

    但已失去的、和不愿再失去的数万生灵,都让他变得更坚决。

    时近黄昏。

    因蒙军在昨日拔营东向,此时江面上已看不到蒙军船只,只有叙州守军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知州,船已经拉回来了。"

    "连夜装载物资,三更造饭,五更出发。"

    "是..."

    李同禾站在史俊身后,放眼向黄昏的江面看去,叹道:"各县的援军都没来呐。"

    "昨日传信,今日赶到...怕是都做不到。"

    说话的是叙州驻军指挥,名叫"娄炎",生得五大三粗,一句话说完又道:"但那些乡县也没几个人、没几条船,不来就不来吧。"

    史俊对此事也不甚在意,又凝望了江面一会,转身要走下城头。

    忽然,李同禾喊道:"看,那是什么?"

    娄炎很诧异,喃喃道:"竟还真有人来?"

    史俊回过头,看到对岸有几个小点。

    那是四艘大船、十余艘小船正在艰难地溯江而上,向三江口驶来...

    ~~

    一间大堂当中摆着一张地图。

    有人在地图上的叙州点了点,沿长江向东指了下去,最后落在了叙州与南溪县交界之处。

    江水在此形成了一个大回弯,称为"南溪长江第一湾"。

    "兀良合台水陆并行,行军速度不如我们快。我们明日出发,可在这一道大湾前追上蒙军,这处地势最有利..."

    史俊并未把战略说得很详细,只将大致的布置说了,之后便是些鼓舞军心的话。

    张实则显得很沉默,基本上没开口。

    李瑕是文官,站在几个武将前面,不太受重视,也没被刁难。

    听了一会,他也大概明白了这一战的思路。接着,军议结束之后,他与诸将一起退了出去。

    房言楷却被留了下来,想必是能被告知一些更机密且具体的军情。

    李瑕回了营地,视察了五百巡江手。许久之后,房言楷才回来,与他在帐中坐下。

    房言楷犹豫了良久,才开口问道:"非瑜为何不考科举?"

    "考不上。"

    房言楷显得也很为难,道:"明日这一战...方才知州与我说了具体的布置,且让我全权指挥巡江手,但这并非我的本意。"

    不等李瑕回答,他又道:"我知道你定难相信,但我真真确确未想过要在此关头夺你权职...我与知州禀明五百巡江手皆由你一手编练,由你指挥更为适合。前次击败蒙军是你的功劳,此事我亦据实而言,绝无一句诟病。"

    "房主簿..."

    "此肺腑之言,我..."

    李瑕摆了摆手,道:"房主簿不必这般,我知道,我也信你。史知州不想让我领兵,我在出发之前就想到了。"

    房言楷沉默片刻,问道:"既如此,非瑜为何还让我来?"

    "不带房主簿来,史知州也会让别人接手这五百人。"

    "非瑜原来知道,那是否去向知州解释一二?"

    李瑕摇了摇头,道:"解释了他也不会改变主意。此事不仅是成见,且不说我是奸党、没有功名、太年轻,把这些原由全撇开,只说我编练这五百人的做法,史知州也不愿看到我在此战之后继续领兵,是吧?"

    "是。"房言楷点了点头,叹道:"我们若只带百余人来,或许情况会有些不同,五百人,且是如此锐气的五百人,有些...过了。"

    "我明白。"

    李瑕其实很理解史俊的做法。

    他甚至觉得,若站在史俊的立场上看,这么做确实是对的。

    因为大宋奉行的是"强干弱枝"的政策,简单来说,地方财政须各路转运使送到中枢,刻意弱化地方实力。

    那便不可能容许一个下县能编练五百精锐乡勇。

    虽然正是史俊看战事迫在眉睫,特许庆符县截留秋税编练乡勇守城。

    史俊当然有守国之心,否则不会这么做,否则也不会决意出击兀良合台。

    但李瑕做得太过份了,守住县城之后,还能带五百人出战...显然已把规矩破坏得太多。

    史俊已在大宋的条条框框里尽力做到最好,若再敢多容忍一点,那便不是忠臣,而是奸臣。

    一个忠臣,看到一个奸党出身的小官竟敢触碰大宋的立国之策,自不可能视若无睹。

    他没有处罚李瑕,甚至一句重话都没说,这已是以大局为重。

    当然,史俊肯定不是认为一个小县尉要造反,只是本能地排斥这种做法。

    李瑕有些佩服史俊的敏锐。他认为史俊没错,而是宋的制度就是如此,比起防外寇、更防内贼。

    但他也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内贼,就是要造反。

    ...

    "非瑜既能明白,也切莫心生怨怼。知州是有所考量的,这一战我们并非主力,是被安排在后翼,由我指挥或由你指挥,其实都一样。"房言楷道。

    "是,若是我肯配合,房主簿确实能指挥得了巡江手,毕竟鲍三、姜饭、搂虎等人都服你。史知州把这些都权衡过了,确是以战事为重。"

    房言楷颇觉欣尉,喟叹着,问道:"那非瑜答应了?"

    "不答应。"李瑕很干脆。

    房言楷一愣。

    李瑕道:"我理解并认同史知州的立场。但我的兵,不会交给你指挥。"

    "可这...战事就在明日..."

    "今夜不是我怎么选,而是房主簿你怎么选。是配合我、还是我连夜领兵走?"

    "何意?"

    "我来指挥,你配合我瞒着史知州。"

    "李非瑜,你太自负了!"

    "我若不自负,能带得了人来?房主簿请睁开眼看看,今夜叙州除了我们还有谁来?"

    "你...你这是在逼我?"房言楷大怒,压着声音道:"你这是在...以战局逼我?"

    "我也可带人回庆符,继续去分张家的财产。"

    "你..."

    房言楷已是完全愣住了。

    他没想到...李瑕听了调令就毫不犹豫地赶来,一副热忱报国的样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李瑕看着房言楷,眼神始终很平静。

    他是来打仗的,但不会像房言楷、史俊一样当大宋的忠臣,大宋从来都不缺忠臣...

第231章 衔尾

    天色未亮之际,史俊披甲而出,站在三江口点卯。

    士卒们纷纷登上船同,一共不过三千八百余人,大船三十一艘,小舟六十余艘。

    房言楷看着这阵仗,脸上微带着些苦意,应过卯之后,转身向江面走去。

    "正书,李非瑜直接就答应你了?"

    身后,史俊问了一句。

    房言楷回过身,道:"是,非瑜练兵本是为了抗蒙,自是顾全大局。"

    "如此便好,勿再忧虑,今日必胜,去吧。"

    史俊本有些担心房言楷指挥不动庆符县那五百巡江手,见他没有提难处,也就未再多说。

    至于李瑕,他依然很不喜欢。

    那年轻人总给他一种"罔顾纲常"的感觉...

    ~~

    房言楷登上船,站在李瑕身边,又是深深叹息一声,似在提醒他"知州不赏识你"。

    李瑕不在乎,他欣赏史俊,但不需要史俊的赏识。

    同样是抗蒙,史俊要的是保境安民之后大宋社稷稳固;李瑕则认为不打破大宋再建一个新的王朝,则天下必亡。

    从根上就是立场完全相悖之人,为何要寻求对方的认同?

    初次在州署相见,李瑕不卑不亢,惹得史俊不喜;但他若是谦卑,史俊也只会更厌恶他而已。

    在李瑕看来,讨好别人只是无用功。没有人能让所有人喜欢,这很正常。

    要造反,就不该妄求大宋忠臣的赏识,只要瞒住他们就好了。

    而要瞒史俊,房言楷就是最好遮挡。

    ...

    "我替你瞒下来了。"房言楷道,"知州以为这巡江手还受我掌控,也不知你杀了张远明。"

    "谢了。"

    "但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如此行事。"房言楷道:"为何死攥着巡江手不放?"

    李瑕抬头看着帆,没有回答,像是在听风声。

    今日不仅是顺水,也顺风,风从西面吹来,吹得帆烈烈作响。

    房言楷道:"县里扣下今年的秋税才编练了这些人。此战过后,必不能继续留着,因此也未曾入军籍。你私吞张家之财,则是练私兵,还逼着我向州署瞒下此事...为何如此?"

    李瑕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道:"我曾对鲍三说过,若看我一个县尉做这些很奇怪,但我若是蜀帅,你看看这些举动是否还奇怪?"

    "你想当蜀帅?"房言楷抬眼望长江,喃喃道:"志向倒是高远。"

    "今日之战后,成败与否,史知州都不会在任太久了。往后叙州局势如何,你是想赌下任知州,还是宁愿我们这些兵保一方平安?"

    "未曾想过此事。"

    "慢慢想。"

    房言楷道:"我是被你逼的...你不久前才说过不会逼我。"

    "两回事。"李瑕道:"我允诺不逼迫你交出主簿之权,却未说过能让你碰我的兵。这是我的底线,你别碰。"

    "可知我为何替你隐瞒?"

    "刚说过,你是被我逼的。"

    "我是想到一事...你既已猜到知州的态度,本可以不带人来,但你还是来了。"

    李瑕道:"出击兀良合台是对的,可以搏一搏。"

    "蜀帅...不是一心抗蒙就能成蜀帅的,但你志气可嘉。"

    "房主簿只须协助我赢下这一仗,不必多想。"

    房言楷苦笑着。

    他入仕以来一直都是佐官,去年县令江春都还颇为强势,直到今年江春看任期将至,两人有了默契,他才渐渐有些主官的样子。

    结果却来了个更强势的县尉。

    "希望此战能胜吧,我也想立个大功,转任他方。"

    说话间,叙州军已启行,向前方的蒙军衔尾而行...

    ~~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小小的船队没载辎重,船轻人少,飞快向下游驶去...

    刘金锁有些晕船了。

    他还是头一次坐这么快的船。

    五个班头之中,刘金锁是水战最弱的,因此李瑕就选择在他的船上,同时俞田等二十余人也在。

    俞田参加过马湖江之战,对水战多少算是有些了解,站在一旁小声地提醒着刘金锁如何指挥士卒操船。

    一直到下午,远远的,忽望到前方的江面上一排排的船只,还有岸边正在行进的骑兵。

    刘金锁吓了一跳,喃喃道:"这么多人!"

    再转头一看俞田,只见他也是脸色苍白。

    "你怕啦?"

    "都是我们被俘的船。"俞田喃喃道...

    李瑕回过头,看了刘金锁等人一眼,有些明白为何史俊要将庆符县的五百人安排在后方。

    叙州守军是见过蒙军阵仗的,临阵不慌;庆符县的巡江手则不同,再有勇气,听说和亲眼看到三万人,那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这般一想,史俊能驱使三千人追攻三万人,治军算是非常有手段了。

    宋以文官治军,偏在这危亡之际,还真能出一些能打仗的文官,仅李瑕如今知道的就有余玠、贾似道、易士英、史俊...此事想来也让他对宋亡之事颇为感慨。

    这一战很仓促,双方都有些混乱,且并非李瑕指挥,他并未占据能看到全局的最好位置。

    只有史俊在大楼船上发号施令。

    李瑕转念之间,只见前方史俊大旗摇晃,已毫不犹豫下令让前军向兀良合台大军撞了上去!

    江风烈烈,江水滔滔,前方的蒙兵拥上江上,如同庞然大物,叙州军却毫不减速。

    李瑕不由激赏。

    哪怕立场不同,他还是激赏史俊这一腔孤勇,也真心愿助其赢下这一仗。

    ...

    船只越来越近,渐渐已看不见蒙军的大阵。

    只听轰然巨响,是叙州的战船与蒙军水师撞在了一起。

    李瑕放眼看去,只能看到前面的船。

    "放慢速度。"房言楷站在李瑕身边,看着史俊战舰上的旗号,小声地提醒着。

    李瑕依言下令。

    他知道自己在看史俊旗号这件事上并不如房言楷,却固执地不肯交出指挥权,不让人碰他的兵,宁可要这样由房言楷通达。

    "前军放箭,后军放炮!"

    "架炮!"

    前方已有杀喊声传过来。

    李瑕的船上则是架着一个小小的砲架。

    投掷的不是石头,而是瓷蒺藜火球。

    因为仓促进军,又是轻船突击,显然是带不了石头,因为史俊把叙州所剩的火器全都搬了出来。

    如今的蒙宋战场上多有火器,但李瑕还是头一次在战场上见到,因为兀良合台是从大理来的,携带的火器很少;庆符与筠连州又是小地方。

    瓷蒺藜火球其实就是"陶弹",看起来像是海胆,圆瓷罐里面装着黑火药和铁刃碎片,壳上有逆刺。点燃引线,用砲架丢出去,在敌人阵地上爆炸。

    而前面的船只上还有火箭,就是在箭上绑上火炮,点燃了再射出去。

    ...

    李瑕作为一个现代人,虽然击剑、游泳、攀岩、篮球、羽毛球等运动项目都很厉害,其它许多运动也是触类旁通,但对火器则毫无了解。

    他的化学、物理学得很糟糕,黑火药和黄火药只听过名字,不懂其中有何区别。

    若问他如何制作火器,他知道的还不如史俊多。

    他能说的就是"火器很有用、非常有用,研究下去,我们也许能造出枪来",仅此而已。

    初见这瓷蒺藜火球,李瑕也研究过,发现自己并不能作任何改良,最后说了一句"这里面的****,回头多试试,看怎样威力更大"。

    当时房言楷顶了他一句"火器坊自是试过了"。

    李瑕也不恼,他知道火器可以发展,哪怕没有后世的知识,却可以靠华夏人的智慧,****改变世界的智慧。

    ...

    "放!"

    晃动的甲板上,一个个士卒拿着瓷蒺藜火球,点燃引线,摆在砲兜里,又有士卒们吆喝着,用力拉下砲梢。

    火炮越过前方的叙州军战船,砸向蒙军船只。

    "轰!"爆炸声传回来。

    "嘭!"前方有船只相撞,接舷战一起,杀喊声响起。

    岸边有马嘶声,紧接着,箭矢如雨...

第232章 一意孤行

    史俊的安排算是很妥当,他不了解庆符巡江手的战力,让他们放砲投瓷蒺藜火球,算是这一战当中最轻松的事。

    但伤亡还是很快出现了。

    "别摆了!来不及了!拉!"熊山忽然大吼道。

    茅乙儿正指挥着手下一什人拉砲梢,转头看去,只见另一什的汤三福正捧着一颗火球在往砲兜上摆。

    "拉!"茅乙儿大喊。

    砲梢猛地被拉下去,砲兜的火炮再次飞向蒙军的战船。

    "汤三福!丢了!"

    茅乙儿再次回过头去,只见汤三福还傻愣愣地拿着那颗火炮没反应过来。

    不知为何,他只觉得那根引信燃得特别快...

    "丢..."

    茅乙儿话音未落,人已被人扑倒。

    "嘭!"

    惨叫声极是凄厉。

    茅乙儿抬头看去,不由吓得差点哭出来。

    只见汤三福半个身子都没了,脸上插满了铁片,滚在地上嚎啕不已。

    "啊!啊..."

    熊山正站在舱上看旗令,喝道:"愣着做甚?!还不给他一个痛快!"

    茅乙儿见那惨状,眼泪不由下来,下一刻便见杨奔上前,一刀便了结了汤三福。

    整艘船的巡江手都沉默下来。

    另一艘船上,李瑕也看到了这一幕,喃喃了一声:"汤三福。"

    房言楷问道:"你都认得?"

    李瑕没回答,喝道:"传令过去,继续放炮!"

    "娘的。"熊山脸上被铁片划破一道口子,抹了抹血,转头见到旗令,喝道:"继续放炮!"

    杨奔感到众人都在看自己,跑到汤三福的尸体前,拿他的血抹了自己的脸,捧起一颗瓷蒺藜火球...

    ~~

    数十颗瓷蒺藜火球划过天空。

    "咚"的一声,其中一颗落在蒙军战船上。

    "踢下去!"

    来不及了,"轰"的一声,铁片四溅,炸起一片惨叫声。

    又有火箭落下,在甲板上燃烧。

    有蒙卒一脚把火踩灭,提刀逼着宋兵俘虏向叙州军放箭。

    "船要撞上来了!准备接舷!"

    "轰!"两艘船重重撞在一起。

    "跃上去!"娄炎大吼一声,当先跃上蒙军战船。

    有几名俘兵向他杀了上来。

    娄炎挥刀横扫,劈开一片血光,怒吼道:"杀蒙鞑啊!"

    俘兵骇然,执刀不敢上前。

    娄炎敢来,便早已豁出了性命,提刀猛冲,突然"嗖"的一箭射来,从他脖侧径直穿透而出。

    "啊!"

    俘兵只当这数百人的主将已死,士气大振,在蒙卒的驱赶下重新涌上前要将这批叙州军赶下船。

    忽又见娄炎支起身来,脖上还插着那支箭矢,冲进俘兵当中,如疯虎般乱砍。

    叙州军士卒个个悲愤,纷纷杀上来。

    俘兵见此虎狼之气,心惊不已,有人转身就想逃,蒙卒的弯刀却又迎面劈来。

    "啊!"

    与惨叫声同时响起的又是一声怒吼。

    "杀蒙鞑啊..."

    混战之中,有人回过头看去,只见娄炎已提刀冲破了俘兵的阵线,直杀到后面的蒙卒当中,浑身上下满是伤痕。

    他身子晃了晃,仿佛已然气绝,要倒下去。

    但身后的叙州军、俘兵已涌了上来,有人扶住他的尸体,有人向前杀了上去...

    ~~

    楼船上,史俊闭了闭眼,又睁开,眼中的哀恸化成了绝决,接连又下了几道命令。

    令旗摇摆。

    房言楷看着主舰上的旗号,道:"调整炮距,击二十丈远。"

    "调整炮距,击二十丈远。"

    庆符县巡江手们迅速拉动炮硝,把火球抛得更远些。

    那炮硝上短短几寸距离,却不知是多少叙州军以性命抢下来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

    战斗惨烈,许多船只沉没,浮尸漂在船边上。

    史俊的楼船上插满了蒙军的箭矢,残破不堪,但那杆大旗还矗立着。

    房言楷一直老老实实等着史俊的旗号。

    李瑕则不一样,他还在仅能看到的战场一角中分析着整个局势。

    瓷蒺藜火球已经快用完了,巡江手个个也累得大汗淋漓...

    "县尉,火球快见底了!"

    忽然,"轰"的一声,鲍三的战船上,砲架散开,整个砲梢砸落。

    李瑕转过头看去,迅速下令道:"传令让鲍三把砲车丢下船,向我靠拢。"

    房言楷对此没说什么,眯眼看着主船,过了一会,道:"知州让后军待命。"

    前方的杀喊声忽然一振。

    从西向东吹去的风,把那吼声吹得更远,让人听不清。

    日头渐西,把人影在前方拉得很长,直照到长江水面上...

    李瑕忽然道:"要赢了。"

    房言楷一愣,极目望去,只能看到横在前方的残破船队。

    "听到了吗?被俘虏的水师反戈了。"李瑕道:"赢了。"

    "真的?!"房言楷喜极,身子颤栗不已,喃喃道:"我没想到能胜...我..."

    "下令,我们靠到南岸。"李瑕喝道。

    "是!"刘金锁大声领命,"县尉有令,靠向南岸!"

    船只向南岸划去,好一会儿,房言楷才反应过来,喊道:"非瑜,你这是...知州让我**命...你..."

    "闭嘴。"

    李瑕眯着眼,紧紧盯着江岸。

    前方阻挡视线的战船一点点移开,他看到了岸边的景象,推测着发生的一切...

    蒙军只有五个探马赤军千人队在岸上,想必是沿途侦察与劫掠,打的是阿术的旗号。

    兀良合台的大旗不在岸上,而在一艘大船上。

    这艘大船正在靠岸。

    果然,蒙军败了,被史俊以三千余人击败了。哪怕亲身经历战场,李瑕依旧感到有种不可置信之感。

    马湖江一战张实大败,水师被俘;史俊尾衔而击,大破兀良合台...两场仗都让人始料未及。

    重要的是,兀良合台要弃船而逃了,阿术正在接应他...

    "撞过去!"李瑕毫不犹豫大喝道。

    房言楷吃了一惊,迅速回过头,看向史俊的楼船...

    ~~

    史俊眯着眼,望着长江江面上的一片狼藉,也望到了前方一艘艘战船上蒙军的旗帜被砍倒。

    他眼中忽然落下泪来。

    泪水顺着他脸上的皱痕流在他花白的长须当中,又被他抹掉。

    他转过头,看向兀良合台的主船,心知对方要逃了。

    但他没有兵力再去追。

    史俊已把能派上前的所有兵力都派了,唯一只有五百庆符巡江手勉强能算是生力军。

    但他观察过,这五百人锐气虽足、军容虽齐,成军时日却是太短,太稚嫩。

    简单而言,老农气多过杀气...

    然而,接着他便看到庆符县的船只绕过了叙州船队,向蒙军撞了上去。

    "传我命令,让房言楷部停下来!"

    令旗摇摆,然而庆符巡江手毫无停下的意思,仍一意孤行地前进。

    史俊远远还能望见一艘大船上,李瑕正在喝令着什么。

    ~~

    "准备掷火球。"

    "是!"

    "李非瑜!你疯了,知州喝令我们停下..."

    "轰!"一声重响,船只撞在一起。

    被撞的是一艘慌张逃窜的蒙军船只,不等船上的蒙军反应过来,巡江手们已掷出一个个火球,有的砸向岸边的蒙军骑兵,有的砸向周围的船只。

    被撞到的船只本已在逃窜,混乱中不敢再南靠,干脆顺江而下。

    李瑕就这样裹胁着他们,在蒙骑的箭雨范围内,沿江边冲向兀良合台的主船...

    ~~

    "疯子。"

    兀良合台正在指挥着几艘船只靠岸,转头一看,见到许多船只冲下来,一时也分不清那些俘兵投降了没有。

    他不敢再在长江多作停留,今日已然是败了,拖得越久,史俊控制的船只俘兵越多,到时想走也走不掉,于是果断下了命令。

    "让阿术先撤,我们到下游靠岸..."

    ~~

    "疯子。"

    史俊皱了皱眉,眼看着那几艘船沿江而坠,越发恼怒。

    这种一意孤行、不听将令的做法断不可取,哪怕真能拦下兀良合台,他也决意必要治李瑕与房言楷的大罪。

    但眼下场面混乱,他暂时还是下令让叙州军尽快收整俘虏。同时,以火箭逼压岸边的蒙骑,掩护庆符巡江手...

第233章 水战之失

    叙州军多集中在江心,不敢靠近江边,因为岸上还有蒙军的骑兵。

    史俊必不愿让船只进入蒙军箭矢能射到的范围,万一出现了溃败,战事反复,得不偿失。这与"围三阙一"是类似的道理。

    他很清楚,三千余叙州军侥幸打赢蒙军水师有可能,但留下蒙军骑兵基本不可能。

    但史俊有其考量,李瑕也有自己的考量,冒着箭雨继续冲向兀良合台的主船。

    "放箭!"

    又是一轮箭雨袭去,阿术眼中恼怒之色愈盛。

    他望着兀良合台带着十余艘船只冲向下游,才想要再带兵追击,但叙州的船只已压了过来。

    阿术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北面是长江战场,西面残阳如血,东面则是渐渐高耸的山崖。

    那山崖骑兵不好上去。

    再仔细一看,那追击兀良合台的不过四艘大船、十余艘小船,远不如兀良合台带走的船只多。

    "不知死活。"

    阿术冷哼一声,果断带着残兵向南奔去。

    "走,我阿布逃得掉!"

    "走,都元帅只要能靠岸,**水师不可能追得上蒙古骑兵。"

    ~~

    李瑕从甲板上爬起来,把挂在皮甲上的箭矢拔了丢在一边。

    他盯着前方的江面,看到有船还在顺江而逃,不时有船只撞在岩石上,轰然巨响...

    此处被称为"南溪长江第一湾",长江东奔至此突然拐向北面,两岸的悬崖峭壁渐渐高耸,江水湍急。

    史俊把战场选在这里,便是料定了蒙军一旦溃逃就很难控制船只,更容易乱。

    李瑕敢追,便是料定这一段的地形使岸边的蒙骑难以支援。

    暂时而言,他已把兀良合台与蒙军骑兵分割开了...

    ~~

    长江边是悬崖峭壁。

    向北十余里之后终于有了些滩涂,夹在江水与悬崖之间。

    此处有个适合停泊之地,名叫"筲箕背"。

    入夜,兀良合台在岸边下了船,一个个蒙卒把战马拉下船。

    他点齐人马,仅剩八百余骑。

    眯着眼向江面上看去,只见那些**水师已再次顺江追了过来。

    "都元帅,他们就四艘大船,好像没多少人啊。"

    说话的是名叫"海日古"的千夫长,说着又啐了一口,大骂不已。

    "额秀物,早知道就这点人,我们直接和阿术汇合了。"

    "没事,骑上马就行。"兀良合台道:"先把那些船都烧了。"

    ~~

    "县尉,看!前面起火了!"

    李瑕见前面的港湾已是一片大火,只好下令提前靠岸。

    他在岸边点齐人手,向前追了一段。

    江上的船只还燃着大火,照得这片江岸如同白昼。

    地上残留着马蹄印子,兀良合台的人马已然继续向北逃了。

    "追不到了。"房言楷摇了摇头,道:"蒙军上了马,不可能让步卒追到。"

    他指着地上的马蹄印,又道:"看样子,兀良合台至少还有近千人,追到了我们也不是对手...知州下令不得追击是对的,冒险而徒劳无功。"

    "不,他落单了。"

    李瑕从怀中掏出地图来,就着火光看起来。

    "李非瑜,你听到我说的没有?!你太一意孤行了,现在该立刻回师,向知州请罪。"

    "嘘。"

    "你还要如何做?我告诉你,蒙军战法便是如此,迅捷如电、聚散自如、须臾千里。非你异想天开便可斩将夺旗!"

    李瑕道:"我说了,他孤师深陷了。"

    房言楷摇头道:"还不明白吗?蒙军千骑分张,分合自如,我们追不上。"

    李瑕问道:"干粮还能吃多久?"

    "两天。"房言楷没好气道。

    "此地是哪?"

    "不知道!"

    李瑕看着地步,大声问道:"有谁熟悉附近的地势?"

    "县尉,小人娘亲是安宁县人。"一名巡江手忙凑上前来。

    "你叫麻酉儿?"

    麻酉儿大喜,道:"县尉认得小人?!小人娘亲是安宁县人。长宁军、安宁县治所都在南面的长宁镇,小人对这一带熟咧!"

    "我们在哪?"

    "筲箕背。"

    李瑕道:"地图上指给我看。"

    "这里。"麻酉儿挠了挠头,指了一下。

    "房主簿你看...长江在此形成了一个'几';字,这段江水还要向北流,然后拐向东、向南,再拐向东,奔向江安县。"

    "那又如何?"

    李瑕道:"这个'几';字里,是高山峭壁。兀良合台只能沿着长江一路绕过去。但我们可以直接穿向南面。"

    他手指在地图上划过,道:"我们直接从这里翻过高山,赶到兀良合台前面,埋伏他。"

    "你疯了?!"

    房言楷回过头,一指东南面的悬崖,喝道:"看清楚,看这山有多高!"

    "高是高,地图上这两地之间只有十里。"李瑕自语着,问道:"麻酉儿,翻山过去要走多久?"

    "若走夜路,小人天亮前就能翻过这片山。"

    熊山眯着眼看着夜山下的高山,道:"怕是难,晌午前或是可以。"

    房言楷摇了摇头,在地图上一指,道:"蒙军骑兵沿江跑上八十里,今夜就能离开。"

    "不。"李瑕道:"别忘了,他们对地势不熟。"

    麻酉儿道:"县尉说的是,沿江并不全是平地,这片山势横过去,蒙军要找路,可有得找咧。"

    房言楷道:"时间不够,我们人少,翻山之后还需布伏、休整,如何来得及?"

    李瑕道:"蒙军也要休整,未必不能翻到他们前面。"

    "李非瑜!你冲昏了头..."

    "翻。"

    李瑕不再多说,径直走在所有人前面。

    麻酉儿大声道:"县尉,我来领路,这带我熟。"

    唯有刘金锁用没人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又连夜爬山,夜猫子一个..."

    ~~

    阿术料定了史俊不可能派兵追上来,只向南奔了二十余里便驻军休整。

    他连夜召了另外四个千夫长商议。

    "不用担心我阿布。"他先开口安了军心。

    "我们知道,蒙古汉子上了马,给宋人四条腿都追不上!"

    阿术看似大咧咧,却极有主张,径直道:"那好,我们明日先偷袭长宁军驻地,把这支**打败了,在那里等我阿布。"

    "好,都元帅会来吧?"

    "抢些辎重来,阿布明白的,会合了再一起向南撤回大理。"

    "走哪?长宁河谷?五尺道?"

    "长宁河谷。"

    说到这里,阿术想到当时若能出五尺道,把叙州以南的筠连、庆符一带搅烂,便可牵扯住长宁军,也省得现在还要担心被断了后路...

    "那要穿过易溪部了,又是一群土老蛮,还以为宋人更好打。"

    阿术笑了笑,道:"没事,今年打输了明年再来,早晚能把宋朝打烂。"

    "道理我们都懂,这就跟打猎一样,每次射这猎物一箭。但这水战让人火大,要不是一半人上了船,哪会有这么大的伤亡?"

    "就是。"阿术也啐了一口,道:"提到水啊船啊就来气!阿布就不该打水战..."

    ~~

    "不该打水战啊。"

    同一个夜里,兀良合台坐在马背上,望着远处的江面,也是这般自语着。

    他很后悔。

    明明不会打水战,好死不死地非要坐船指挥,犯了和张实同样的错误。

    但他并不担心**会追上来。

    叙州军就那一点人,俘兵则已骇破了胆,忙着收拢俘虏还来不及。

    因此兀良合台十分从容。

    他真没把这次的战败太当回事,他这辈子向东打到了图们江流域;向西打到了波兰、德意志;之后他再向南,一路打到了大理,天下之大,没有他马蹄到不了的地方。

    征战之地如此广阔,他打过的胜仗多,败仗也多,但只要在马上,就没人能拦得下他。

    兀良合台歇了一夜,杀了些受伤的马匹烤着吃了,让麾下蒙卒从溃败的情绪中缓了过来。

    一整夜,与蒙卒都是坐在战马上睡的,比起船只,战马更让他们感到心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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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宋介绍:
终宋一朝都未收复燕云,终宋一朝皆被外敌欺侮……南宋将亡之际,那些终宋一朝都没能达成的伟业,他要做到。终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终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终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