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真的很幸运
“诶?你是说,你和池妤其实早就认识。”
“是啊,总算把话说开了。”
顾渊伸了个懒腰,肩膀酸痛,昏昏沉沉,还有点流清鼻涕。
“把话说开了?什么意思?”
“呀啊……也、也不是,就是之前一直有所……有所隐瞒?哈哈哈,现在就感觉好多啦。”
“……哦……”齐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诶,你是感冒了吗?说话听上去瓮声瓮气的。”
“我感觉只是这里灰尘太多了……咳咳……”
顾渊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望着这近两个月都没人光顾的,满地灰尘的画室咳嗽了几声。据说是因为这一届的美术特长生比较多,所以学校打算把这间荒废了好几个月的画室再次清理出来。这原本是校工大叔阿姨的工作,但因为“经费不足”,便移交到了学生会,而袁潇和白雨萱两位正副会长则在全力备战即将到来的二模。
高三二模大过天,于是清扫任务就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凌潇潇的身上,而那个可怜的孩子在前几天的排球课上摔伤了手,没办法,她就来找文学社帮忙。虽然这最后一步看起来很没有逻辑,但是现实根本就不需要逻辑。
“所以说,为什么要我们来帮忙打扫画室啊?难道不应该是那些美术生自己动手吗?”
“你就别抱怨啦,我们是帮潇潇,又不是帮谁。”陈颖和江璐一起提着一只装满水的水桶从他身前经过,“而且,据我所知,那三个美术生现在正在BJ集训,一时半会儿可回不来。”
“我也只是说说嘛。”
本着照顾女孩子的出发点,顾渊主动请缨,和冯子秋一起拿下了整个画室地面的清扫工作,而齐羽正在细细地擦拭着壁柜,陈颖和江璐则是负责四周的墙面和桌椅。
柳卿思成了唯一一个缺席的对象,她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现在还待在一楼的活动室里晒太阳,虽然顾渊有些怀疑她是为了偷懒才这么说的,但自从上个冬天以后她的脸色就一直不太好看,就没有多说什么。
“……呵……”
每一扫帚都可能扬起超乎想象数量的灰尘,即使想打个哈欠,也得好好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昨天没睡好?”
冯子秋拿着拖把走过,问。
“啊……还好吧。”
“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啊。”
“烦心事比较多。”
实话说,昨天大概凌晨两点的时候,顾渊才真正睡着。
四月的天气有时候挺烦人的,盖着被子会觉得热,不盖又会觉得冷,总是卡在那一点点最让你难受的边缘。
更别谈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全是周末和池妤的对话。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久都没有想起来?真是亏得自己还吹嘘说记忆力多么好。虽然嘴上说着“没关系没关系啦”,但从当时的神态来看,那丫头分明就很在意他想不起来这件事。
得想个办法补偿一下她。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事都牵动着顾渊的心神。
上个月结束的会考,马上就要出成绩了,这可是直接关系到高考加分分数的大事,而一回想到那天在考场上的发挥,顾渊的心中就有些没底。
第二便是即将到来的社团招新,说实话这应该是现在柳卿思最头疼的事,自从学校上学期突然宣布把社团招新从新生入学学期改到第二学期之后,当时做的准备一下子就用不上了,现在放在书架顶上的招新海报上还映着“十月金桂飘香”的字样。
还有就是最重要的,紫枫姐要毕业了。
就算是从今天开始数,离六月七日也就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时间过得飞快,上次和池妤看江云他们毕业典礼的场景仿佛还在昨日,一转眼,连紫枫姐都到了要毕业的时候了。
“不然,就先休息下?看你哈欠连天的样子,就算打扫也打扫不干净吧,喏,这里有几张我擦好的椅子,拿去坐吧。”
背对着他的齐羽,一手拿着湿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刚从壁柜顶上搬下来的石膏像,看起来全神贯注的模样。
“你头也没回,怎么知道我哈欠连天的?我从刚刚现在,也就打了两个而已啊?”
“你都深呼吸了多少次了。”
“额……不用了,总之还没有累到那种程度。”
“……真的吗……?”陈颖推着装满污水的水桶再次从他身边经过,“想坐就坐吧,腿都挨着椅子了。”
“咳咳!”顾渊用脚后跟把身后的椅子挪开一小段距离,“没事啦,反正也就这么大地方,忍一忍就过去了。”
而且干不好的话,也没法向凌潇潇交代。
“死要面子活受罪。”江璐甩着抹布走过。
顾渊朝她的背影梗着脖子张了张嘴,但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忙活了十几分钟,总算是将地面上那厚厚一层灰尘全部清理完毕,将半簸箕的灰尘倒在画室门口的垃圾桶里之后,顾渊如释重负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辛苦啦。”冯子秋拿着两把沾了水的拖把停在了他身边,“但,还有一半呢。”
只好又拿起了拖把。
负责擦拭壁柜和石膏像的齐羽,虽然看起来相当努力,但是相对于顾渊这儿已经完成了一多半的工作量来说,她手上的活儿连三分之一都没有料理掉。
她没有偷懒,说实话,从开始到现在她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过,之所以进度这么缓慢,在顾渊看来……是她干活的方式,出了点小小的问题。
她用一根手指顶着抹布形成的尖端,一点一点地游走在手上的白色石膏脑袋的坑洼沟壑之间,小心地擦拭着里面的灰尘,手边甚至还摆了一只五厘米长的软毛刷,再擦完一块之后,就拿起软毛刷对着刚刚擦过的地方轻轻地刷上几遍。
“……这些石膏像,不用擦得这么小心吧?”
顾渊忍不住吐槽。
像她这样干活,等她解决掉这一长摞十几个石膏人头,估计太阳都快下山了。
“你怎么话这么多,嫌我动作慢,要不你自己来?”齐羽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
“不,我不是说你擦得慢,只是……用得着这么小心吗?”
“不懂就不要乱说,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把这部分活揽下来吗?就是因为怕你们两个毛手毛脚的,把这些石膏像弄坏了,到时候我们可没法向潇潇交代。你看啊,这个呢是荷马,他的头发和胡子,每条纹路都是设计好的,用的力大一点,要是抹平了就麻烦了。”
“抹平就抹平嘛,他这么多头发和胡子,就算是少一两条又能怎么样啊?”
“要不怎么说你无知呢,这些头发胡子纹路啊,包括它们眉眼五官,颧骨鼻翼等等的形状,都是考试中的得分点哦。就拿这个塞内卡来说吧,”齐羽拿起左手边一尊擦好的石膏像,“你看它的颧骨,是不是和其他塑像的不一样?这里是个很容易画崩的点。墙上的这张,还有那张,这张也是……全都画错了!嗯——这个倒是很不错,哇……是真的很不错……”
顾渊看了看墙上那些往届美术生的练习作品,又看了看齐羽捧在手中的那尊石膏像,齐羽说的什么结构啊,纹路啊,他是半点都看不出来。不过墙上的这些画似乎是有哪些地方不太和谐,只不过他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罢了。至于齐羽唯一没有叨叨的那幅,右下角的落款只有一个“葉”字,也不知道是谁的作品。
“这里面有这么多学问啊……”顾渊望着墙上的习作感叹了一句,然后撇过头看着齐羽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也不是美术生啊。”
“因为以前有段时间每天都……”
“每天都?”
“也没什么,哎呀,赶快干活吧!拖完了地,过来帮我洗抹布。”
“……哦……”
齐羽没有说下去,顾渊也很知趣地没有问下去。
有些东西如果当事人不想说,那还是不要问比较好。
重新拿起拖把拖地。
“齐羽她,以前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画画,是很辛苦很专业的那种课程。”
两个男生拿着拖把从画室两端分别推进,擦肩而过的时候,顾渊的耳朵里传来冯子秋的声音。
“专业课程?”
说起来,从高一入学到现在的美术作业,也一直都是齐羽在帮他画。每次让她帮个小忙,这家伙都要唧唧歪歪地和自己谈半天条件,但只有这件事,她从来没多说过什么。
“对,专业课程,一周要上好几节,每节课两个小时,很辛苦,不过……”
“不过?”
“到了初中以后,她就再也没去过了。”
“为什么?”
“好像是和老师闹矛盾了,而且,她也觉得自己没有天赋。”
“没有天赋……”
顾渊扭头看向齐羽,女生捧着白得反光的石膏像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情感,一勺遗憾加上两滴苦涩,最后配上半杯释然。
调出来的味道,叫做亲切的怀念。
很久以前也有人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所以,他多多少少也能够理解齐羽的心情。
我们没法在每条路上都一帆风顺,更多的时候是在来回碰壁。
能够找到一条可以走下去的路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真的很幸运。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在守着……
顾渊也曾有过一个要用旋律震撼世界的宏伟梦想,但现在回想起来,只好苦笑着摇摇头,这真真是胡言乱语异想天开满口荒唐言了。过往的梦想就是天空中飞舞的千纸鹤一样一碰就碎,碎得拼都拼不起来,随风飘远。
一想到那个在省赛上对自己说:“你的音乐里没有艺术,你永远也不可能有所成就。”的老头,顾渊就觉得那届比赛的口号“生活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下”简直就像是放屁一样。
“那个——中午的事。”
下午数学课的课间,顾渊正在向窗外远眺,脑海里回望着过去学琴的点点滴滴,突然间齐羽的声音传进了耳朵里,他有些讶异地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同桌。
“本来,打扫完就想说了……但是,一直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啊?是画画的事吗?”
“嗯。”齐羽点了点头,“我学过好几年画画,爸爸为此花了好多钱,但是……我却一直没什么自信。”
“没自信?为什么?刘畅老师每次都夸你画得很好啊。”
“因为……我只会画画,一直都是。”
“嗯?”顾渊没太理解,“只会画画?”
“就是,只会照着东西画下来……只会这样而已。”
“啊……也就是说……”顾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会……构思?”
“对,我不擅长去想该怎么画,如果是临摹或者画静物,我能画得很好,但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只会这些显然不够的,所以……”
“所以就放弃了?”
“嗯。”
“呵……”
“想笑就笑吧,花了那么多的精力和钱财,最后却半途而废,换做是我,肯定会忍不住笑别人的。”
“不是啊,我不是在笑你,只是觉得,一直以来做事都充满想象力的齐羽,竟然会因为‘创造不能’,而放弃自己喜欢做的事,有点意外。”
“诶?”齐羽愣了一下,“其实不是这样,不是你说的那样。”
“嗯?”
“画画……并不是我自己喜欢做的事。嗯……实际上是,我爸妈,一直在逼我做的我不想做的事。”
尽管齐羽轻描淡写地组织着语言,但她的脑袋仍然不知不觉间低了下来。
兴许是因为刚刚一整节课的数论让她太过疲劳,所以根本没有过脑子,将心里的话就这样一股脑地脱口而出。
“画画对我很重要,对我的成长有很多帮助,但……相当长的时间里,我确实都在怨恨做那些事。”
“啊?”
“虽然我的老师曾经说过,如果坚持画下去的话一定会有还不错的成绩,因为我掌握的技巧在考试中可以得到很高的分数,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到底该画什么,或者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和画画度过一生。”
说到这里突然卡住了,齐羽眨了眨眼,笑了一下,一面想结束这不合时宜的话题,一面想掩饰着不自然,便不由地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
“所以……我觉得,想干什么,还是要比能做什么更重要一些,至少心里有了想做的理由,做起来就不会那么痛苦,不然,那可真是太煎熬了。”
“……”
“嗯——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那倒没有,说实话,你的心情我还挺理解的,但是……”
“但是?”
“你拿的是我的水杯。”
用尴尬来打破尴尬,不知道是聪明还是拙劣,适时响起的上课铃给这场没头没尾的对话画上了暂时的句点。
数学老师拿着厚厚的备课本走进教室,厚重又迟缓的声音开始讲演。
回想起这学期开初的那一个多月,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无止尽的试卷和刷题,没有老师讲课,只有定期的坐班答疑。
虽然黑板上方挂着的是“轻松应战”四个大字,但是考场如战场,都上战场了,还轻松个屁,被谁一炮轰了都不知道。
会考不像高考那样有很多难度区分的试题,更多的是考察副科的基础知识,对于顾渊他们来说就是政史地生,对于陈颖柳卿思池妤她们,考的就是物化生地,虽然说隔行如隔山,但复习起来却都是一个样。
这样的日子整整持续了四十天,一切社团活动全部取消。每天除了做试卷还是做试卷,即使是每周放假休息的那天,也会有比平时只多不少的卷子发放下来。
如果可以的话,顾渊很想知道那段时间究竟有多少树木“为国捐躯”。
正因为实在压抑了太久,所以考完的第一时间,顾渊就拉着池妤出去约会了。
会考的风潮过去,四月正式开始。
四月是多么美好的月份,天气凉爽,空气清新,阳光明媚。
如果没有在约会的时候发生那样的事就好了。
但是的确,人间四月,春暖花开,一切都是暖洋洋,就是呼吸有些不畅快,趴在窗台上呆望着窗外阳光灿烂,柳絮纷飞,天下太平,就会想着,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喂……那啥,你不要紧吧。”
“……哈?”
“感觉你一整天精神都不太好啊,准确地说,是从周一开始就这样,是感冒了吗?还是……?”
“没有啊。没感冒,我好好的。”
“哦?是嘛……我也是猜的就是啦。”
“别胡思乱想,我只是单纯的睡眠不足,倒是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节活动课你们不是要搞什么,踢毽子比赛吗?你怎么没去啊,是没参加吗?”
顾渊转身看向坐在自己正对面的柳卿思,草黄色的连衣裙看起来很轻盈,这几个月来她的头发留长了不少,只是颜色没有以前那么黑得发亮,而是变得有一点点黄。
“感觉没有什么力气,就没去参加,而且,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在想招新海报的事?那个不急吧,暑假再考虑也不迟。”
“不是啦,招新海报——小羽说她会帮忙想办法的。我在忙的,是那个情感专栏,自从我们高一下学期改版,从社员撰稿改为接收投稿之后,每一学期收到的稿件数量都在增加,这学期之前,都是我帮着紫枫姐看,现在她没时间来不了了,这个担子,就落到我身上啦。三月份因为会考停刊了,四月份就得发合辑啦,所以,必须要多挑一点稿子才行。”
顾渊愣了愣,他原本以为,那个情感专栏自从上学期艺术节出了最后一期之后就无限期停更了,没想到,柳卿思还一直在忙这方面的工作。
“你们不叫我们帮你?他们还都不知道吧?”
“因为……大家都很忙……你和小羽还有子秋,都要参加竞赛吧,上次的结果,不是很理想,对吧?这样的话,九月份,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顾渊一时语塞……的确是这样。
“小颖和江璐,前段时间也都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普通文科班的习题量,要远远比我们多得多,就连好好睡觉都成了奢侈的事,我怎么还可能会去麻烦她们呢?”
“但……我……说真的,也不能这么辛苦自己啊。”
“我没关系的,毕竟,也只有我什么都不用干嘛。你就这么想好啦,我把你们花在竞赛上的时间,用来审稿啦,大家都是一样辛苦嘛。而且,过去这一个多月,都没什么人来活动室了,只有继续办下去这个专栏,我才觉得……”
“觉得什么?”
“……没什么。”
顾渊看着她,作为“天才”,卿思拥有着别人无法享受到的自由,但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被陌生的人群围观,被迫待在视线聚焦的中央,承受着其他人的批评、质疑和赞美。可能是他自己的臆想,但这样的环境,对她来说是不是有点难以应付呢?
所以她才每天晚自修都到文学社来,是想寻求一方净土。因为越是被期待着,越是被其他人所凝视着,就越会感到压力和孤独。即使这里多半没人在,但那些热闹的回忆留下的痕迹,也能够给她带来一点温暖和陪伴吧。
但这充其量,也只是他的揣测罢了。
卿思可是那么优秀的人。
和他这种泯然众人,不被期待的人相比,可完全不一样啊。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看着这间屋子里热闹的时候越变越少,身为代理社长的她心里,恐怕很不好受吧。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成绩,才是我们最重要的事。
……真的……
是这样吗?
“我来帮你吧。”
好长时间的沉默后,卿思原本以为话题都结束了,没想到顾渊嘴里突然飘出一句。
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前面还说,要自己来的,但却立刻接了一句:“那,好啊!”
然后顾渊就笑了,没有看她,而是看着窗外,对着漫天纷飞的柳絮傻笑。
“耍什么帅啊,喏,这些,就交给你了。”
说着,卿思从桌子下面取出厚厚的一叠稿件,手指恰在正中间的位置,但拎起来的时候,却只拿起了三分之一。
看到顾渊瞬间笑脸变成苦瓜脸,卿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得很开心,很好看。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千葉舞波
从柳卿思那里得到的稿件,数量比顾渊预想的还要多许多。
虽然这只是其中三分之一的部分,但已经有超过三十份了。
只不过稿件的质量嘛……参差不齐,有好有坏,甚至有一部分让顾渊觉得读来不知所谓云里雾里,与其说是在讲述一个充满了蒙太奇镜头的故事,倒不如说是纯粹在堆砌场景描写,根本算不上是一篇正式的投稿,而像是从各种地方抄来混合在一起的胡编乱造的片段。
只要是入选刊登出来的稿件,作者都会获得千字三十元的稿费,想到这个,顾渊对那些纯粹是来凑数碰运气的稿件也就释然了。
不过,他倒是越发得担心起柳卿思来,那家伙这么久都在一个人忙活这些事,其中有多少辛苦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而且还什么都没对别人说,可以说整个文学社之所以还在流畅运转,都是因为她的努力。怪不得自开学来脸色一直不好看,会考的压力加上审稿等等各类事务,不知道这将近两个月她睡过几个安稳觉。
如果自己能够早点察觉就好了,但过去的那一个月……可以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别的都还好说,但是对于政治这一门课……顾渊心里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而且考完的那天晚上,池妤还因为物理卷子没写完而哭了。
虽然说只是个两分的题目,但是想要拿到那一门课的高考加分,就必须得达到九十分才行。
一个A加一分,四个A加五分,一百分的卷子考满九十分才是A,也就是说,全卷七十道题,错的题目不能超过七道。实际上容错率更低,因为大题的分数……可不是一道一分这么简单。
虽然考之前,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之间都在互相说,最多最多,也就只有五分而已。
但……那可是高考啊……
没人会不重视,就算嘴上说着,不过是轻于鸿毛的一两分罢了,但真得计较起来,很多人的拼命程度,甚至远远超出自己想象。
一向努力的冯子秋自不必说,就连坐在他身边,一直优哉游哉的齐羽,在过去的那一个月里,也几乎是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刷试卷上。
陈歌说,这一个月,就是对高三的预演,老师能做的很有限,如何调节如何平衡,大多都要靠学生自己。顾渊不知道那家伙说的话是否可信,但如果高三整整一年都是这个样子的话,那未免……
未免……
有点太过无趣了吧。
甚至都不是一句无趣可以概括的。
顾渊想起去年艺术节的时候,在祈愿树下,紫枫姐对他说的,黑色高三。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一轮复习进行到末尾的时候,最安稳的一段学习时光迎来结尾,接下来就是接连不断的模拟考试,直到明年三月份的春分,第一次四市模拟的铡刀落下之前,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天黑的越来越早,夜越来越漫长,很多人的成绩会越来越飘忽不定,心情也会变得越来越烦躁……每天第一眼和最后一眼看到的,都是黑压压的天空,就像是,太阳永远不会升起来一样。”
就像是,太阳永远不会升起来一样。
放下手中的稿件,把它们收拾整理好,压在物理竞赛课本下,顾渊透过窗户望向另一边的高三楼,玻璃的反光让人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一间间教室顶上的电风扇在呼啦啦地转。其实天气并没有热到必须要开风扇的程度,但是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又会觉得很难受。
已经是春天了啊,不,不只是春天,随着四月的风吹走柳絮,夏天的脚步也已经越来越近,白昼越来越长。按理来说,黑色高三……应该已经快要过去了吧?
但是……即使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和一座开满了各种各样鲜花的花园,顾渊也能够感受到那座楼里弥漫着的压抑和沉闷。
据陈歌说,上一次四市模拟的结果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全部三个强化班的任课老师都被喊到了校长室一个一个地训话,简直就像是排队上刑场一样。
那次之后,校长就下了死命令,如果说接下来的两次模拟和最后的高考,还是像这次一样“耻辱”,没有出成绩的话,那么接下来可能会有一波很大的“人事变动”,这番话具体什么意思不难理解。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老师们就把压力进一步向下转移到了自己的学生们身上。
顾渊问他怎么看待这件事,陈歌说,他觉得这么做肯定是不对的,但如果设身处地去考虑,他也找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案。
顾渊又问他,如果到时候我们遇到相同的问题,他也会这么做吗。陈歌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我很想告诉你我不会,但……我保证不了。因为考试,就是一个熟能生巧的过程,当你不知道该怎么提升时,不断地练习就是最好的方法。顾渊当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他在心底里认为陈歌是不会那么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但现在,顾渊也有点不确定了。
四月的日光无比清晰地照射在自己身上,蓝色的天空绵延向不知名的远方。顾渊抬眼望过去时,耀眼的光芒让他不禁伸手遮住眼。
不过至少,离自己陷入那一段幽暗的时光还有大约一年的时间。
相对来说,还是眼前的事更重要一些。
“草莓圣代,辣堡加上无糖可乐,给,这是你的。”
“谢啦。”
“嗯……还有这个双层牛肉堡,和布蕾奶茶不加糖,卿思,这是你的。”
“嗯嗯,谢谢。”
第二天中午,文学社,顾渊和柳卿思约好了拿着看完的稿件来讨论,没想到的是,齐羽这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考完试闲得发慌,平日里每到中午在食堂逛一圈回到教室倒头就睡的她,竟然饭都没吃屁颠屁颠地直接跑到了这里来看书。
而且二话不说就当仁不让地抢走了顾渊的活,男生没办法,只好被迫成为了去食堂买饭的跑腿工具人。
带回来的都是快餐套餐,虽然根据各自的口味做了些许调整,但核心意义只是填肚子而已。
“话说……你们喝这些……不会难受吗?”
“嗯?为什么?”
“因为是无糖的啊,无糖饮料,没有饮料之魂。”顾渊晃了晃手里的矿泉水瓶,“既然都喝饮料了,为什么还要无糖的自欺欺人呢?想要减少碳水摄入,干脆就喝纯净水啊。”
“这叫平衡,平衡懂不懂啊?!汉堡本来就是高热量的了,当然需要无糖饮料来中和一下啦~”
“你这歪理邪说还一套一套的,要是华老师听到你把平衡和中和这么用,怕不是要拿戒尺狠狠地敲你的头啊。”
“嘁!还不信,你问思思啊,思思,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无糖的?”
“嗯……其实是因为我觉得全糖的有些粘牙……不过,小羽说的也没错。”
“看!这就叫,美女所见略同!你这臭男人理解不了的啦!”
“……你这家伙……”
顾渊感觉有一股气血直朝眉心上涌,虽然说已经一年多了,虽然说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虽然说自己早就应该习惯了,但每次被呛都还是会很难受,尤其是看到齐羽那得意洋洋的表情,就像是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向日葵那样,真的会不由地生出一股想要扇她一巴掌的冲动。
“哈哈哈哈……”
原本瞪圆了眼睛,正准备在脑海里好好搜索反击词汇的顾渊,听到这银铃般的笑声,不由地停了下来。
柳卿思的背后,日光裹着香气争先恐后地涌进来。
也许……这就是她一直守在这里的原因吧……
斜斜地看了一眼还在那儿左右摇摆的齐羽,顾渊不禁有些疑惑,无论在哪里都能化解尴尬,这家伙究竟是天赋异禀还是脑子里缺点什么啊?
“唉……我们还是来看稿子吧,我昨天把你给我的那些都认真看过了一遍,这些是我觉得比较有价值的,其余的就不用看了。”顾渊从椅子上的背包里取出一叠A4纸,把上面的几张递给柳卿思,用手指夹住中间两张,然后把剩余的放在桌上,“还有这一份,说实话……我看不太懂,所以,还是你来看看吧。”
“嗯——”柳卿思从顾渊手里把那份稿子接了过去,“诶,是她呀。”
“嗯?谁?”
“文堇。”柳卿思把那稿纸拿起来对着他,指着标题下的落款,“这是她的签名。”
“千葉舞波……原来这是签名啊?我还以为是……副标题或者题注之类的。”
“这是她的艺名,话说回来,之前你们不是去帮忙清理了画室吗,文堇,就是我们这一届的美术生哦。”
顾渊愣了一下,柳卿思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了,之前在打扫画室的时候,唯一有一幅没被齐羽指摘的画的落款,好像……就是一个“葉”。
第一百四十四章 色彩
“……文堇……美术生啊,怪不得。”
怪不得看不太懂她的文章,尽管能够感觉到一定程度的文字魅力,但却始终觉得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面纱,无法体会到真正的美感。
“这是她第三次投稿了,之前还来找过我一次,所以我对她印象比较深。”柳卿思说道,“是个……性格很独特的女孩子。”
“性格独特,也没有用啊,我们是文学社,既然是专栏,那还是要看稿件的质量的。”顾渊从卿思手里拿回那份稿件再次扫了一遍,“卿思你觉得她写得怎么样,喂,那边的笨蛋,别晃了,也过来给点参考意见啊。”
“切,你们不是不要我帮忙吗?”
“那你就别看好咯,又不是我在求着你,我们两个一样能解决。”
“别别别!我想看我想看!”
顾渊把稿件摊开放在桌上,转向两个女生的位置。
那篇文章的名字,叫《色彩》。
说的是,一个远离城镇的山野村庄,村庄里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奇怪女人,一个人住,养了一只毛色黝黑、眼神深邃的猫。村里人说她是女鬼,因为她从来不出门晒太阳,只在晚上和阴天雨天才会出门,所谓的出门也就只是站在门口眺望远方的青山,或者是坐在竹篾编的椅子上,仰望着天空。
父母一直拿这些恐怖传说吓唬“我”,以至于我常常做噩梦,梦到一个女鬼用干枯且僵硬的手刺穿自己的胸口和喉咙。每次这么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母亲都会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目光深邃,缄默不语。
十五岁那年,叛逆的“我”在好奇心地驱使下接近了那座房子,认识了她,她对“我”说,这个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由一根根线条编织,并用五颜六色去加以填涂而成的。“我”听不懂,但女人的表情很和善,衣服和手上布满了水彩,五彩斑斓,虽然有些蓬头垢面,但看起来并不是传说中的那么吓人。
屋内杂乱无章,铺满了水彩的画纸遍布着屋里的每一个角落,用布遮挡起来的画板立在角落里,前面放着一张松垮的木椅,旁边就是窗户,而除了那扇窗户外,墙壁的其他地方都挂着画,多半是抽象派的,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杂乱的线条里填充着各异的色彩,但却给人一种很温和的感觉。
唯独有一张画是不抽象的,那是一张灰色的铅笔素描,和她的相貌一模一样,眼神温和,笑容恬淡,并不蓬头垢面。女人说自己是一个很久没有出门的画家,但当“我”想谈更多关于那幅自画像的事时,她却转移了话题。
“我”谈起许多村里关于她的恐怖传闻,她只是笑笑,笑里面多半是嘲讽,说话时从窗里溜进来一直黑猫,毛色黝黑,倚在“我”脚边,用脖子轻轻地蹭着裤腿,叫声温软,让人很放松。
回家之后被母亲狠狠地训了一顿,并说“你再去我就打断你的腿”,但“我”还是青春期与生俱来的反叛牵扯着去了,
接下来就是很老套的故事,女人讲述自己的身世,说自己是一个怀才不遇的画家,因为痴迷于画画而毁掉了自己的生活,她不后悔,但也不希望别人变得像她一样。
她对“我”说:“你很有天赋,我要收你为徒。”
于是,“我”就开始跟着她学画画,在休息的时候画,在上课的时候画,早上画,晚上画,画得如痴如醉,用繁密或疏离的线条将纸的角角落落覆盖。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学会了素描和水彩,并且考上了县里的高中。期间干过一件“坏事”,把那个对其他同学宣讲“女鬼传说”的家伙打了一顿,虽然也因此挨了一顿臭骂和罚抄了三十遍《送东阳马生序》,但“我”并不后悔,反而觉得很舒心。
去县里之前,画家给了“我”两件东西,一样是她的画笔,一样则是一个奇怪的面具。面具上只有简单的五官,眼睛只是两个点,没有眉毛也没有睫毛,鼻子直视竖着的点,嘴巴则是一条平滑的横线,两边微微勾勒了一下,算是分了上下唇。“我”很疑惑,但去往县城的车子已经发动,画家也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想问也来不及了。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明显还没有结尾,但是稿子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两分钟,沉默才再次被打破。
“感觉……我感觉……很奇怪……”齐羽歪着头说,“我……嗯——还是先听思思怎么说吧。”
“我觉得……还是不要了吧。”
“我……我也这么觉得。”
达成了一致。
太奇怪了,这也能算是一篇文章吗?当然,该有的要素它都有,人物、剧情、场景,但是……但是……
怎么看都不像是应该刊登在“情感专栏”上的文章吧,也许应该额外增设一个悬疑故事的栏目,但就算把它摆在悬疑小说里,恐怕也会显得很另类。
总之……还是先放在一边吧。
顾渊长抒了一口气,但还没等他缓上一下,柳卿思就从桌子下面又搬出了两叠摞得整整齐齐的A4纸。
“嗯——还有,这些。”
“啊?这又是什么啊?!”
“是今天早上陈歌老师送来的,据说,是有一部分同学因为不知道该把稿件送到哪里,就送到他办公室去了。”
“这……这……这也太多了吧?!”顾渊看着面前的两叠纸有些合不拢嘴,“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多啊!”
“自从会考结束,大家的创作欲望都变得高涨起来了,加上高三一模过后的这段空窗期,其中有一大部分都是高三学长学姐的稿子,因为他们单份稿件的字数比较多页数比较多,所以,就变得很厚了……”
“喂喂喂,可是不是十号就要定稿了吗?今天都已经……8号了诶!也就是说,我们要在两天之内,把这么多的稿子全部审完?”
齐羽蹑手蹑脚地向房门走去。
“嗯……是的,是这样没错。”
“这怎么可能啊?这里起码有……一百份吧?”
“唔,可能吧……”
“这……”顾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忽然背后传来门锁被打开的声音,他回过头,却只看到了一扇半掩着的门。
“这个家伙真是……最好是去喊人的……”顾渊有些无奈地看向柳卿思,“那看来,暂时只能我们两个继续工作了。”
“嗯嗯,没关系,这样——也挺好的。”
“就算是喜欢工作,也不能这么糟践自己吧,文学社又不是我们两个人的,我们把这些稿子分一分,就算他们不来,我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歇着。”
“嗯……好。”
柳卿思点了点头,虽然她看起来没有刚刚那么开心,但顾渊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她可能太累了,既然这样,就更不能让她承担太多工作了。
不过,他们俩这边刚把稿件堆分完,齐羽就回来了,带着陈颖一起。
“我回来啦!我们来帮忙!”
“嘁,原来不是逃兵啊~”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啊。”
“……”顾渊笑了笑,也懒得反驳,“子秋和江璐呢?”
“那个笨蛋,来的路上被物理老师拽走了,至于江璐,小颖说,她好像又被那个数学老师给喊到办公室去咯,估计,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
“人走的时候,十分凄惨。”陈颖说着,沉痛地点了点头,“八成是回不来了。”
“好惨……希望她好运……”
顾渊和柳卿思异口同声地表示了同情。
于是大家又各自坐在了熟悉的位置上,春天的气温不高不低,暖风呼啦啦地挤进来,窗外一片葱茏,花草芳香,小猫,不,已经不是小猫的Joey趴在窗台上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像是香樟树的叶片一样在阳光下轻轻地蜷曲起来,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时间分分秒秒地缓缓跳动,在无人察觉里一点一点流逝。
齐羽顺手按下了留声机的开关,上次的唱片已经被顾渊换过了,这次从海螺一样的喇叭里流出来的,是久石让的《spring(春天)》。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首曲子的旋律的话,那只能是“希望”了吧。
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春天,在寒冷的冬季慢慢远去的时候,我们的生活,逐渐来到了色彩最浓烈的季节。
盛夏。
(有读者说情感进展缓慢,对的,确实挺缓慢的,但是……青春期的故事就是这样,需要漫长的萌芽,然后就会是猛烈而迅速的爆发。第二卷春去秋又来是一个漫长的铺垫,接下来的第三卷盛夏,主角们将迎来各自的人生拐点,因为梦想和一些偶然聚集在文学社的人们,将逐渐踏上属于他们自己的道路,齐羽和子秋,陈颖和高练,顾渊、池妤、柳卿思,如果你想知道他们更多的故事,就和我一起,步入接下来的旅途吧。)
第二卷春去秋又来,完。
第三卷,那一年的盛夏。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这个美术生大有问题
选完稿之后,卿思把通过的稿件送去陈歌那里审核,至于其他的,则需要一一退回,顾渊他们各自拿了一部分稿件去各个班级找原作者。这原本是一件相当简单的工作,只要换上一副工作专用的皮笑肉不笑的笑脸,说上一些千篇一律的表示遗憾的客套话,就能顺顺利利的完成。
顾渊也是这么想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尽管那些知道自己稿件被退回的同学们脸上大多都显而易见地露出了失落的表情,但一切都在快速且有效的推进,直到……
直到他来到了高二十一班的教室。
南华高中一个年级一共有十四个班级,每个班级四十个人,前面十一个是理科班,后面三个是文科班,虽然分班的时候并不是严格按照成绩顺序往下排的,但十一班确实是最独特的那个。
原因很简单,这里集中了一个年级所有的特长生。
体育、音乐、美术。光是特长生就占据了班级里将近一半的人数,每天上课至少会有四分之一的人不在教室,这样的地方学习氛围用脚指头想都不会太好,于是校方也很默契地,把那些成绩在年级里排名垫底的理科生分到了这个班上。这样做当然有一定的好处——保证了其他班级的学习质量,但也让十一班成了整个高二楼鱼龙混杂的地方。
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十一班并不在十班和十二班的中间。而是被放在了一楼最靠花园的角落里,楼上同样的位置不是空教室就是教师值班室,离其他班级差不多有将近二十米。走廊外花坛里种的翠竹斜斜地倾倒进来,顾渊走过来的时候不禁觉得学校应该养一只大熊猫来处理一下这些肆意生长的绿色植物。
言归正传,不论是疏松懈怠的管理还是挡住了走廊上半部分的绿植都不是问题。既然之前凌潇潇说过那几个美术生现在都在BJ集训,那么只要把稿件放在讲台上转身离开就好。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是理论和现实总是有差异的,有时候还会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刚走到十一班的教室外,顾渊就看到了两个衣着艳丽的男生站在后门那儿,一左一右地围着一个女生嬉皮笑脸地搭话。
“哟,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上个礼拜才去干大事吗?”
“哈哈哈哈,我也没见着其他两个家伙的影子啊,该不会,你是……被赶回来的吧?啊?哈哈哈哈……”
两人一唱一和,身材一瘦一胖,再传统不过的组合。
被他们俩围住的女生,短发,虽然脸有点尖,但看起来并不是很瘦的类型,戴着一副只有下半部分有镜框的红色眼镜,镜片薄得让人怀疑是否有度数。她此刻怀抱着一本咖啡色的笔记本一言不发,闭着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副任人宰割的羔羊模样。
顾渊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原以为离开了东阳初中之后就看不到这样的家伙了,没想到就连全市最好的中学南华高中也不例外,果然考试只能过滤学渣但过滤不了人渣这句话是没错的。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准备以德服人,用言语来使这两位误入歧途的年轻人迷途知返,以前他习惯用另外一种方式,但不仅没有起到很好的效果,还给自己惹来了不少麻烦,“喂,你们……”
然而他刚张开嘴,声带还没有开始振动,就只听到了砰砰两声闷响,然后是啪啪两下脆响,再接着,便是两个男生痛苦的哀嚎。
先是胸口一人一记结实的粉拳,然后是一左一右各一下清脆的耳光。
“唉唉唉,你怎么还动手打人呢?”
“谷——温!”
“你……你……哼,我们走!你,你谁啊?别挡路!”
说着那两个人就气势汹汹地硬挤了过来,顾渊身子一侧算是让出了路,但左脚却是在他们经过的时候,消无声息地踩住了走在后面的胖子的鞋带,扯得他一个踉跄。
“诶?胖子,你推我干嘛?”
“我,我没有!唉呀,是绊了一下,快走快走了。”
看着那两个男生捂着脸灰溜溜地从自己身边走过,顾渊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发现那个短发的女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心瞬间不自觉地提了上来。
“你是谁?这里,很少有其他人来。”
声音倒是有点软,听上去就像是发音比较清晰的狐狸一样,但刚刚那几下动作看起来可是……
“我是文学社的,我叫顾渊,请问,能找一下文堇同学吗?”
“文堇?我就是啊,嗯——文学社……你就是顾渊?有什么事吗?”
短发女孩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不知道为什么,顾渊从她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敌意,那是一种带有一点点“不过如此”意味的目光。
“我……”
“是来退稿的。”说到这五个字的时候喉咙忽然失声了,话到嘴边又被顾渊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他开始头脑风暴一种更委婉的方式,以期获得和平的离开。但显然他的犹豫已经提前表明了他的来意,女孩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把东西给我吧。”
文堇朝他伸出一只手。
“啊?”
“稿件啊,你不是来退稿的吗?”
虽然自己的来意的确是这样,但直接给她真的不会像刚刚那两个家伙一样被打吗?
那如同步枪瞄准镜一样的眼神,冷漠而又有点暴躁的表情,一点儿也不粗壮但却十分有力的双腿,虽然抱着笔记本但却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击的双臂,哪怕看起来有些柔弱,即使声音软绵绵地听起来有点像是没睡醒的狐狸,但绝对是很能制造危险的高级作战单位。
“额……其实不是……应该说,不是……”
“嗯?那你来干什么。”
“我是……”
在她的手指和笔记本的夹缝中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银色的长条状小片,尽管直觉上认为不太可能,但当阳光反射到自己脸上的时候,顾渊还是谨慎地考虑了那是一把小刀的可能性。
“之前受学生会的委托,帮忙打扫了画室,当时有个朋友说你的画很不一样,于是就很好奇,正好今天有空,便怀着瞻仰的心来拜访一下。”
心念一转,顾渊随口胡编了一个理由。
“诶?你喜欢我的画?”
文堇的态度立刻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就像是高山流水遇知音里遇到子期的伯牙,两眼放光,语气也一下子热情了起来。
“你是在画室里看到的吗?”
“额,对啊,就是挂在墙上那张。好像是,画的荷马来着?”
既然撒了一个谎,那就只能不断地撒下去了,顾渊如此想着。
“不是啊,那张画的是摩西啦,《出埃及记》,你一定知道吧?”
“啊对对对……摩西,嘿,摩西。”
顾渊笑得很勉强,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有点过载,这件事该怎么收场呢?
“那张只是草稿而已,最多只能算是随手练笔的习作,你要是喜欢的话,我这里还有很多。”说着,文堇从棕色笔记本中取出一叠画纸,上面都是还未上色的线稿,“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就送给你啦!”
“啊,这……不用了吧?”
“嗯?你不想要吗?是觉得画得太粗糙了吗?”
手里捏着的画纸“哗啦啦”一振,顾渊的心跳也跟着跳快了一个节拍。
“不不不……我是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顾渊把那叠画纸接了过来,文堇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模样。
“没多少人欣赏得来我的画,算你有眼光,好了,我要去画室练习了,后会有期。”
说完文堇就走了,留下一个潇潇洒洒的背影,和捏着一叠画纸的顾渊在风中凌乱。
“坏了……好像,麻烦了……”
信
我外婆去世了,很突然。不过,走得还算祥和。以前小的时候,她照顾我很多,这两年她已经不怎么认识我了,这次我在千里之外,连回去都来不及。遥远的地理距离带给了我一种极度的不真实感。说实话,就算我回去了,她也认不出我,但,心里面还是很不是滋味。
我本来已经理好了盛夏这一卷的思路,现在突然有些迷茫。我想起来很久之前的事,有个人和我说过,死亡是生者的不幸,不是死者的,活着的人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当时我不理解,现在我慢慢明白了。
我的生活还要继续,论文,工作,写作,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我甚至没有多少时间停下来伤感。
“死亡不是终点,被遗忘才是。”
“好好活下去,就是最好的礼物。”
我的文字功力有限,心情难以言说。只希望各位都能好好活着。
停更不会太久,两天,最多三天,毕竟,这也是我必须要完成的事。
以上。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三角构图
“所以,你不仅没有把稿件退回去,还跟她说,她的稿子会刊登出来,并且在首页是吗?”
文学社里,顾渊双手被反绑在椅子上,低着头,对着桌子上摆着的画纸和稿件,一边忏悔一边听着齐羽的数落,柳卿思坐在他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嗯……”
顾渊发出像是快要死去的鹿一般低沉无力的声音,点了点头。
“而且,还拿了一大堆没用的画稿回来,并且宣称自己是她的粉丝,如此这般,两次?”
“嗯……”
顾渊说着,长叹了一口气。
事情要从两天前说起。
在第一次退稿意外失败之后,他又去找了一趟文堇。
“哇!你又来啦!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我的画呢,那些画稿呢?如果看完了的话,就请还给我吧。”
一见面,顾渊还没开口,文堇就很热情地和他打了招呼。
实际上那叠画纸自从拿到手之后就被顾渊丢进了课桌的最里面,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他原本是打算一股脑儿地把退稿的事情说出来的,然而一上来准备好的开场白就被打断了,面对一脸喜出望外表情的文堇,想说的话再次咽了回去。
“开玩笑的啦,都是一些草稿,怎么可能还会要回来嘛。”文堇说着摆了摆手。
紫色的短袖T恤,腰腹处短了一截,露出白色的内衬,裤子的纹样像是彩墨泼染的星空,黑色的紧身裤一直延伸到脚踝,脚踩的帆布鞋一红一白,少女在夕阳的光辉里亭亭玉立。
“……”
如果可以的话,顾渊真想擦一擦额头上的汗,很少有这样的情况,他竟然没法坦然地说话,就算是齐羽那个疯丫头也没法阻挡他的口无遮拦,可眼前这个家伙似乎散发着一种莫名的气场。该怎么形容呢?孤高的艺术家?绝对不是,但肯定是个怪人,一开口说话就像是一只扑倒脸上的百灵鸟一样。
“诶,你不是文学社的嘛,那你说说吧,我的画,感觉怎么样?”
“额……”
这个时候也许应该夸夸她?把她哄开心了再告诉她被拒稿的坏消息应该就不会引起很大的反应了吧?俗话说得好,给一根胡萝卜敲一记大棒,前辈的经验总是没错的。
于是他开始在脑海里疯狂地回忆,对于那叠画稿他只是在回到教室后粗略地翻了一下,只对最上面的那张有比较深的印象,那张画的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母亲带着孩子散步的场景,天空中有层次分明的云,生长得很茂盛的草地,伞在草地上投下阴影,孩子站在画面的角落里……
“怎么样怎么样?”
已经没有时间继续回忆了。
“从构图上来说,运用仰角透视,将母亲、阳伞、阴影连接成了一条深浅相间的色带,呈现了舒缓的弧形纵贯画面,原本这样的搭配会显得画面臃肿不堪十分拥挤,但左边角落小孩的存在却使得整幅画的空间一下子开阔了起来,三角构图一下子拉深了画面的层次感,天空变得高远,母亲作为主要人物也得到二次凸显,极具天才的创意……”
顾渊一股脑儿地把所有自己知道的专业名词全部说了出来,至于组成了什么样的句子表达了什么样的意思已经不重要了。能说成这样还得感谢齐羽,如果不是这一年多以来她经常在自己耳边唠唠叨叨,他连这些话都说不出来。
而之所以对这幅画有那么深的印象,还多亏了之前假期里的那场约会。池妤的那幅画和文堇的线稿多有相似之处,虽然没有上色,但在构图上却有不少类似的地方。池妤说,那幅画就是所谓的“三角构图”,但“三角构图”到底是什么意思,顾渊其实是稀里糊涂的。
好了,夸奖结束,该说正事了。
“文堇,其实我是来和你说你给文学社投稿的事的……”
“等等等……等一下!这这这……太夸张了啊……这个构图我也是抄……不,临摹的……”
文堇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而且说话声音也变得有些慌乱了起来,然后她就快步跑进了教室,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文堇的座位就在教室后门边上,贴着窗户和古铜色的门板,桌子的左右两边各摆着一摞足有三十厘米高的书和本子构成的小山,和一般的学生座位看起来没什么两样。最大的区别应该是在两座小山正中间的平原上放着的原木画板,而最下方的柜子上也摆满了高高低低胖瘦不一的瓶瓶罐罐,每个瓶子上还贴着一个亮闪闪的标签。
“这个给你……不用还给我……”
在两边的小山里翻找了一阵,文堇又递给顾渊一张画。
“这次的,上过色了……”
看着那张强行塞到自己手里的画纸,顾渊感觉自己的血压蹭蹭地往上涨。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明明是来拒稿的啊!为什么会演变成来索要画的粉丝偶像剧情啊!
“你……不想要吗……”
尽管说话声音很小,哪怕文堇的脑袋撇开朝向窗户,但顾渊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当然不是……”
悄悄地叹了一口气,顾渊把那张画纸卷起来握在手里。
接二连三地从人家这儿拿画,然后还得给她个狠狠的精神打击,真的不会遭天谴吗?
“你刚刚要说什么?我的稿子怎么了?”
于是,顾渊做出了一个违背“组训”的决定。
也直接导致了他现在被捆在椅子上接受“审判”的结果。
“身为钦差大臣,私自收受贿赂,徇私枉法,该当何罪?”
柳卿思把手里的《追风筝的人》当作惊堂木拍在了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其心可诛,论罪当斩!”
齐羽也跟着一唱一和,站在卿思旁边吹胡子瞪眼,虽然她根本没有胡子,但却用手捏着两撮头发放在唇上。
“诶,门怎么关着啊?”
“我也不知道……”
身后传来陈颖和冯子秋的说话声,紧接着响起的便是门把手转动的声音,顾渊立刻扭头向那投去求救的目光,在木门的夹缝中露出了冯子秋的眉眼,然而,随后便是“啪”的一声。
打开了一条缝的门瞬间合上了。
绝望。
“来吧,动手吧,我已经束手就擒了。”
真不知道这两个家伙从哪里找来的绳子……
“你想得美,就算是要斩,那也得等你把事情解决了再说。”
“解决了再说!”
柳卿思把右手往桌上一拍,齐羽也跟着一拍。
“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啊,大家同事一场,卿思是社长在这儿数落我就算了,跟你有啥关系啊?”
“哼,戴罪之人,老老实实闭嘴。”
齐羽说着,抓起桌上摆在一边的杜拉斯的小说《情人》,不轻不重地敲在了顾渊的脑袋上。
“……!”
那本书顺着发梢往下滑落,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顾渊的大腿根子上。
“别打他头啦,本来就够傻的了,别彻底打成傻子了。”
“……我说……算了……”
顾渊长叹了一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双手被绑着,那是真的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而且自己也确实理亏。
“差不多啦,放过你啦。”卿思笑了笑,走过来替他把绳子解开,问他,“你说,这件事该怎么解决,不管怎么样,总得有个办法吧?”
“或许,有没有加印一个稿子的可能?我知道,要印刷的稿件已经都审核完了,但是陈歌毕竟是……对吧?也许有办法……?”顾渊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说,“至于稿费和增加的印刷费用,就都由我来承担。”
“你想得美!那些稿件都要排版的啊,而且,还有插图呢,这些都已经发给出版社了,因为前面耽搁了不少时间,所以是加急印刷,怕是现在都已经准备开机器咯。”齐羽道,“如果说要重新排版印刷的话,那恐怕是很大一笔钱哦。”
“这样……”顾渊听了,脸色不禁变得有些苍白,“那怎么办?”
“问你咯~”
“这……”
“稿件什么都已经定下来了,重印是不可能的,只能想想别的办法。”卿思一边说着一边把绳子套在了顾渊的脖子上,感受到粗糙的草皮摩擦着脖子的肌肤,正在思考的男生不禁立刻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
“自己犯下的错,就自己去解决。”
“别吧,还要我去说,我感觉她会杀了我的……你们是不知道,那家伙可能随身带着刀……”
“不知道哦——但是,如果你不去的话,可能也会死在我们手里哦~”
卿思俏皮地说着,但却轻轻地拉紧了手里的绳子。
“别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顾渊伸手抓住了那条绳子。
“嗯……刊物送到学校的时间,大概是下周的这个时候,在那之前,你可得想出办法来。”
“我……我知道了……”
“发售的事情你也得负责。”
“啊?!”
“嗯?”
“好吧……”
“奈斯!”
顾渊再次叹了一口气,而齐羽和柳卿思则是跳起来隔着桌子击了个掌。
第一百四十七章 咯噔
“天气好热啊,这哪像是四月啊?”
“嗯嗯……是好热,但到了晚上只盖毯子又会觉得凉,真是烦人的天气啊……”
周一的中午,顾渊和池妤坐在食堂二楼的南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旁边是一长排干净敞亮的落地窗,身后柱子上的电视播放着午间新闻,西装笔挺的播音员一本正经地说着没人听得清的话,耳朵里被班得瑞的《春野》所填满。
头顶的吊扇呼呼地旋转,但却不解身上的热感,气温高得完全不像是四月,二十多度的风吹在脸上反而有股温水扑面的敢拒绝。
“马上就是运动会了,今年你要参加什么项目吗?”
“运动会……?”
对哦,四月底的时候学校还要举办运动会,实际上也就只有十几天了。搞定月刊之后,文学社还得抓紧时间出一批给不同年级各个班级加油的稿件,给学生会在广播里播报。除此之外,还需要配合美术社设计宣传海报,又是一大堆事……
“唔——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呐?”
视线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孩把脑袋挤了进来,挡在了顾渊和桌子中间。
“啊?有吗?”
“有哦~”
池妤重新坐正,及耳的短发,灰色的衬衫,浅白色的袖子,阳光从侧面的落地窗透过来洒在她身上。上次约会结束后,她就去把那头长发一刀剪掉了,顾渊问过她理由,池妤说是因为不停掉头发,所以才换成了比较好打理的短发。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顾渊还是觉得有点可惜。
“是又有什么麻烦了吗?”
“其实也没有……”
过了一个周末,还是没有头绪。
虽然已经决定了在今天晚自修上课前去找她,但对于到底该怎么说还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出版社的印刷工作都应该已经完成了,过两天刊物就要送到学校来了,纸可包不住火。主动告诉文堇还好说,如果让她自己发现,那恐怕到时候该怎么死、死在谁的手里都由不得他了。
“运动会的话,我还没想好,虽然班长大人那边说要我报名,但……”
去年的运动会给顾渊留下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也是啊,我就知道。”
好不容易养好的脚伤,在去年的四月份又因为一次意外而加重。
虽然在医生的帮助下不到一个月不到就恢复到了差不多的程度,但那之后只要遇上连着下雨的日子,右脚踝那里就会隐隐约约地疼。
“……你知道还问啊。”
“问问而已嘛,万一呢?”
医生的建议是,再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尽量不要再参加高强度的运动对抗,这也是顾渊从那之后就几乎没有参加过足球队训练的原因,但在他心底里还是想回到赛场的。
“……这次没有万一,如果我还想保住我下半生的下半身的话,就得远离那些玩意儿。”
“不是都过去一年了嘛。”
“但我并没有恢复到很理想的程度……”
其实是没有谨遵医嘱的原因,在脚伤恢复到能跑步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地偷偷溜到操场进行自己设计的“恢复训练”,但实际上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话说,你呢?还是像去年一样不参加吗?”
“没啊,我自己报了一个。”
“诶?”
你那时候不是说,不想参加这些项目吗?考虑都不会考虑,一点机会都不会有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这样说的吧?
“那个什么……我报名了女子三千米。”
“……什、什么?”
顾渊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我报名了那个,女子三千米长跑。”
“……这、这么厉害?”
竟然是真的。
老实说,尽管这一年多来晚自修下课之后经常陪池妤去操场跑步,但以顾渊的眼光来判断,她绝对还没有到能够参加长跑比赛的程度。
不过,最近一个月倒是没怎么去过了。
两个人的复习时间和科目有很大差异,文科班的晚自修时间更是延长到了十点。坚持了一年的习惯也随之改变,顾渊试着在自己下课之后等池妤等了一段时间,但半个小时的漫长时光对于自由时间本就不多的高中生实在太过宝贵。而即使等到池妤下课,因为十五分钟之后就要熄灯的缘故,两人也只能携手匆匆回寝,连话都来不及说上两句。
在整个会考复习期间,两个人的交流只剩下可怜的一点晚餐时间。
“池妤,对不起……”
“诶?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都不知道你变得这么厉害了。”
“什么啊,怎么就算厉害了呀,我只是去参赛,又不是说,一定要拿冠军。”池妤笑着说,“只是去参加一下啦,我的目标是坚持完赛。”
“哦……哦……”
不为冠军的参赛吗……
“……所以?”
“啊?”
池妤的脸,忽然咻地蹭到了顾渊的面前。
“到时候,你会来给我加油的吧?”池妤看着他的眼睛,“反正你又不参加什么项目,我去比赛的时候,你要过来看我啊?”
那张脸在阳光的辉映下,呈现出一抹独特的橘色。
温暖,清甜,就像是砂糖橘的味道一样。
那大概是,一直属于着她的颜色。
“——怎么说得好像是你要在赛场上力压群雄一样啊?就不怕到时候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不可能,我一定能完赛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只不过……还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啊?谁的帮助?”
“是啊——那是谁呢——”
池妤微微地噘着嘴,居高临下,眼神俏皮地看着顾渊,黑框眼镜顺着小巧的像是玉琢出来的鼻梁滑下来一些。
“……哦哦……”
顾渊这才明白过来。
“所以,一定要来啊。”
“嗯,我肯定会去的,我可是你男朋友啊。”
“嘿嘿嘿,那就好啦。”池妤笑着坐了回去,“我一会儿还想去操场练习,你就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诶?什么自己的事情?”
“你不是要,去忙文学社的事吗?”
“没有啦,那件事晚上再说吧,走,我陪你去训练。想要参加三千米,可得好好练习一下才行啊。”
“知道啦——”
平稳地度过了一下午,去找文堇的时候,顾渊觉得自己仿佛就是在上刑场,而且是无人押送,“自主自愿”地走向断头台那样。
“唉……到底该怎么办……”
来到那条熟悉的走廊,先前就倾倒的翠竹看起来更斜了,不过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十一班门口还沾着一个似曾相识的人。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和其他人也传达一下。”
“嗯,没问题,就交给我们吧。”
“你能参与进来,我就放心了。这次,辛苦了。”
“你也是,都高三了还要忙这些。为什么不交给潇潇啊?她不是,应该要接替你们的工作了吗?”
“她最近不是特别方便,我的压力也没有雨萱那么大,所以,就又由我负责了。都是些小事,没关系的。我还要去和校领导讨论开幕仪式的准备工作,先走了。”
“嗯,拜拜。”
顾渊站在那片倾倒的翠竹后面,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脚步声向这边靠近,又戛然而止,紧接着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他面前。
“顾渊?你在这里做什么?”
刚刚那场对话的主角之一,学生会的副会长——袁潇,这位穿着春季制服校服的男生,戴着浅银色边框的眼镜,一头黑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看到顾渊的瞬间他微微愣了一下,紧接着眼镜片就仿佛改变了材质一样变成了反光的形态。
“啊!袁潇哥,我是来……”
顾渊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两把刀子顶在了胸膛上,压力山大。
“鬼鬼祟祟的,怎么跟做贼一样?你这是在……偷听?”
“额……不是,我是因为……”
天呐,难道这件事还要传到学生会去吗?光是在文学社内部流传就已经够丢脸了。
还没等他思考出来一个合适的回答来糊弄袁潇,又响起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是你?你怎么又来了?”
“文堇……额……”
场面已经失去控制了。
“又?”袁潇的眼镜片此刻仿佛变成了不透光的镜子,一闪而过的光让顾渊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看来你不是第一次了啊……”
“啊,不是……不是这样的,袁潇哥,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啊,诶,我,啊啊啊啊啊啊!!!!”
顾渊已经抓狂了。
袁潇和文堇两人一左一右,看着在翠竹下方像一条站立的蛇一样扭来扭去的顾渊,同时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这家伙……唉,我还有事,你好自为之吧。”
袁潇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只留下一个文堇,两手叉腰站在那儿,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个……我……”
“把东西给我吧。”
“啊?什么东西?”
“稿子啊,还能是什么?”
“啊,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哪有那么难猜~”
“唉,那你早说啊,亏我还纠结了这么久。”
说着,顾渊把手里捏着的稿件递了过去。
“纠结?有什么好纠结的,你不就是来送运动会应援稿的吗?”
“什么?等……等……”
顾渊意识到了不对,两个人说的完全不是同一件事,然而,已经晚了。
文堇已经展开了那份卷起来的稿件。
顾渊的心里随之咯噔了一下。
第一百四十八章 玫瑰色的你
五一不休息,这章有点长,四千多个字,就当给大家加餐啦。
“原来……原来……你是来退稿的吗?”
“是……是的。”
“那之前那些什么,喜欢我的画之类的话,都是胡编出来的吗?”
“……”
在走廊上顾渊低着头,不敢去看文堇的脸,特意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退稿就退稿嘛,非要说什么喜欢画这些的……都是骗人的……为什么要骗我呢?”
文堇捏着稿纸,紫色的短袖T恤,腰腹处短了一截,露出白色的内衬,裤子的纹样像是彩墨泼染的星空,黑色的紧身裤一直延伸到脚踝,脚踩的帆布鞋一红一白。顾渊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到她的手指不断地搓动,过了一会儿,她用手扯了扯袖口,没继续说什么,而是试图转身进屋。
“等一下。”顾渊抬起头,“有些事我想说清楚。”
“什么?”文堇转过身来。
“我……并不讨厌你的画。”
“哦。”文堇冷冷地回应了一句,酒红色的双唇抿着,语气里面明显带着情绪,“感谢你的不讨厌呐!”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自己水平不够,看不太懂你的画,至少从我朋友的评价来看,你画得非常好。还有就是,关于你的稿子,我们并不是觉得它不够好或者是别的什么,只是因为它不完整。”
文堇的脸色还是很差,顾渊疯狂转动脑筋想着能不能再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但眼前的女生却是扯着衣角,眼眶里面竟然闪起了泪光,随后不由分说,就把门给合上了。留下顾渊站在教室后门外,傻了眼。
心情复杂。
“还不如当初直接告诉她呢,就算有被暴怒追杀的风险也好过把别人弄哭啊。”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回到教室之后,当他把这件事告诉齐羽的时候,得到的却只有一个趴在桌子上笑得直锤桌板的单马尾长发哈哈机器人。
“喂,有没有这么好笑啊?你都笑了快,半分钟了啊?”
看了一眼手表,顾渊轻叹了一口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不知道你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为什么你到哪里都能把女孩子弄哭啊?你说你,是不是干脆改名叫桃花劫比较好?”
“……要是我真是别人的桃花劫,那最倒霉的不应该是你吗?”
齐羽立刻止住了笑容,露出了一脸嫌弃的表情。
“为什么?”
“因为你离我最近啊?这东西难道不是跟磁场一样,离得越近,受影响越大吗?”
“嗯……”齐羽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发现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于是马上改了口,“算啦,那你应该不是桃花劫,只是特别容易触霉头就是了。”
“唉,没关系,不管怎么样,这件事算是了结了,我可是以后再也不想去做这种传播丧气话的工作了,下次还是让卿思找别人吧,我看你就挺适合这份工作的。”
“哼,谁说了结了?”齐羽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把人家女孩子弄哭了就想一走了之,这是什么不负责任的渣男行为啊。而且,我们还得和她对接校运会宣传画和文案的工作呢,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跑得了跑不了庙,就算你能活过初一也活不过十五啊。迟早要见面的,你还能躲一辈子?”
“这不是有你在吗?齐羽大小姐这么有能力,不会连这点工作都应付不来吧?”
“那倒不会……喂喂喂,你可别想着跟我耍花招,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解决,别指望我替你擦屁股。”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总不能……负荆请罪吧?”
“负——荆——请罪——嗯,确实不大现实。”齐羽歪着头轻咬着右手的食指,“我得好好想想,毕竟也是个声名在外的怪家伙呢……”
“啥?你说啥?”
后半句话齐羽说的时候非常小声,顾渊一个字都没听清。
“唉,我就知道你这笨蛋指望不上,好了,先忙你的去吧,想办法这事就交给我。对哦,刚刚班长大人在找你,好像是关于运动会报名的事,你去问一下他吧。唔——他大概是去操场了。”
说完,齐羽就站起来走到桌边,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操场……是吗……
据说这届运动会新增了不少前所未有的项目,孙乾那家伙……不会是要拉着自己参加什么稀奇古怪的比赛吧?
结果到了操场,孙乾的人影没看见,反倒在操场边上碰到了凌潇潇。
“顾渊学长——”
隔了老远,穿着春季校服制服的凌潇潇就热情地朝他挥手打招呼,靛青色的毛绒背心领口露出白衬衫的领子,红色的格子裙随风飘荡,尽管左臂还打着石膏用绷带挂在脖子上,但这个女孩子身上的活力倒是一点都没减少。
“潇潇,你们这是……在干嘛?”
她身后的操场上,有一个膀大腰圆的男生正在朝一块用垫子垒起来的,大约三平方米半米高的台子反复冲撞;有两个女生在踩高跷,旁边摆着一大堆,走两步就换一组;还有一男一女手里拿着一根粗麻绳在相互拉扯。
“是安全测试啦,这些都是运动会上要用到的器材,学生会需要确保这些器材到时候不会出问题。”
“安全测试……可这不是校工的工作吗?怎么会需要学生会来承担?你都这样了还要操劳,未免也太辛苦了一点。”
“嗯——这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最近学校里人手紧张,据说是有好大一批叔叔阿姨退休了,可能是忙不过来吧。没关系啦,这是学生会的本职工作嘛。”
看着凌潇潇热情洋溢活力四射的笑容,顾渊不禁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
怪不得她得找袁潇帮忙处理运动会的事,又是宣传画又是器材测试,还得和赞助商谈判,更不用说还得为开幕式去租借灯光音响和LED屏,这一个人怎么可能忙得过来,学生会一共就这么多人竟然还要干这么多活,估计到时候还得美其名曰“学生当家做主”,放到媒体上大吹特吹一番。
“那……你自己多注意,别再受伤了。”
“好!谢谢学长关心。”
经过测试区走入操场,现在是高二年级自由支配的时间,操场上有不少人。顾渊的视线从南到北扫了一圈,还是没找着孙乾的身影。该不会是被齐羽那家伙骗了吧,说不准,也许真就是随口编了个理由把自己支开,方便琢磨一些阴暗的想法。
忽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朝自己跑来。
“……呼……呼……呼……”
白色的运动裤和短袖T恤,短发用红色的发带束着,浅蓝色的跑鞋随着修长的双腿一前一后交叉落在茜色的跑道上,小腿上的肌肉一颤一颤,上半身有小幅度的左右摇晃,明显有些体力不支。
“你……你也太拼了吧?”
顾渊站在跑道终点的缓冲区,池妤摇摇晃晃地直接冲进了他的怀里。
“哈啊……哈……哈……”
“中午不是才练过吗,这样身体会受不了的,一次比赛而已,用不着非得这样吧……”
“嘿……嘿嘿……就这一次嘛。”
顾渊摸了摸口袋想拿纸巾,却什么都没找到,就把搭在肩上的外套拿下来,轻轻地擦拭着池妤脑袋上涌出的汗珠,一摘掉发带,绿豆大的透明液滴就不断地顺着失去束缚的发梢末端滴下来。
身前的女孩子也早就趴在了他的肩膀上,随意铺散的发丝伏在她潮红的脸蛋旁,被汗水浸得偷偷的。
本来以为中午跑过四公里的女生会安静地待在教室休息,没想到竟然一声不吭地跑到操场来加练,感受着从肩膀和胸口传来的炙热体温,恐怕是跑得比中午的十圈还要多。
“你跑了多少啊?”
“呼……大概……十四圈吧……”
一圈四百米,十四圈就是……五点六公里……
“我……我的天……”
就算是顾渊自己,以前都很少会一次性跑这么长的距离,更何况是在中午已经训练过的情况下,哪怕是一般的运动员也吃不消吧。
“有没有水……我要死了……”
“啊,我……”
顾渊现在万分后悔,自己出门的时候怎么就没把运动背包带下来。
“你等我一会儿,我现在去买。”
“不……不用,我想再……趴一会儿……走不动……”
池妤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要……死了……”
“那可不行,你这样跑突然停下来,那可真是折磨自己的心脏,来,我陪你走一圈。”
虽然有点不情愿,但池妤还是半靠在顾渊的肩上跟着走完了四百米。
“三千米可不是一个比速度的项目啊,尤其是在业余运动会里。”
左手拿着运动饮料,右手拿着矿泉水,顾渊单膝跪地蹲在池妤面前,女生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上身瘫软地靠着刷着绿漆的铁丝网,眼睛半睁半闭着,有些迷迷糊糊的,真是累坏了。
“嗯嗯……”
“你这样子练,是要把身体练坏的,知道吗?”
“嗯嗯……知道知道~”
“再说了,我们学校里,应该也没有几个女生能跑完整个三千米吧?”
“嗯嗯……”
“所以说你根本没在听啊……”顾渊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把矿泉水瓶贴在池妤的额头上,“现在好点了吗?”
“因为你都说了三四十遍了嘛……现在好多了,嘿嘿……”
“哪有那么多次。你是没吃过运动损伤的亏,训练量不是越大越好的,超过了身体所能负担的极限,是很容易受伤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顾渊脑海里不禁闪过另一人的身影。
叶钧。
初三的那场比赛,叶钧最终并没有参加,似乎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当然,这是题外话。
“嗯嗯~呼——”
池妤像只猫一样发出舒服的呼呼声。
“算了算了,从明天开始,一直到运动会,中午就不用练习了,每天的自由活动时间,我都来陪着你训练吧。”
“呼——诶?”
“那么惊讶干嘛?这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你不是还有……别的工作吗……”
“那些事嘛,总归会有办法的吧……总之,肯定还是你这边更重要啊,我可不想你在训练的时候出事啊,其他人……也会理解的吧。”
“……嗯。”
一时相顾无言,夕阳的光斜斜地洒下来,像是一片橘红色的雨,但却被高大的香樟遮去了一部分,稀松的树影在红绿相间的塑胶地面上斑驳开一片云烟,顾渊用清凉的水瓶在池妤的额头上轻轻地滚着,浅笑着。
“顾渊……”
池妤搭上了他握着水瓶的手,顾渊的动作随之停了下来。
“嗯?”
“谢谢你……”
“应该的啊。”
“嘿嘿……”
“说什么谢谢啊,你啊,任何时候都不用跟我说谢谢。”
池妤露出了一个笑容,抬起头来看着他。
在那个笑容里,看不出任何勉强,只好像夏日的山泉般明澈。
“我帮你、陪你什么的,都是本就应该做的啊。”
“不是的哦~”
池妤拉着顾渊的手,放在自己腿上。
“顾渊不欠任何人什么,也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而且……我也知道,你有很多不容易的地方……所以……”
池妤握住了顾渊的另一只手。
“所以……我真的要和你说一声谢谢。”
话音刚落,顾渊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表示,额上就荡开了一片暖洋。
又轻又快的一吻。
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轻得仿佛昨夜的梦。
“干嘛……突然说这种话……”
顾渊的脸也不禁有点泛红。
“因为……因为什么呢?”
池妤的眼珠子转啊转的。
“我不知道啊,要你来告诉我。”
“哼,我才不告诉你呢。嘿嘿,走啦,来追我啊!”
说着,池妤一把推开顾渊,向着操场中央跑了过去,但没跑两步,右腿就开始抽筋,顾渊连忙赶过去扶住她在草坪上坐下,帮她拉伸。可能是因为一直练舞蹈的缘故,池妤的身体软得不得了。坐在那儿,顾渊从身后轻轻一推,肩膀就直接奔着膝盖去了。
“好痛啊……”
“这就叫啊,自作孽不可活。”
“切,不理你了。”
“别别别,我就是随口一说……”
落日的余晖给两人都套上了玫瑰色的轮廓。
第一百四十九章 投其所好
实际上必须要他处理的事只有两件,一件就是和文堇道歉,另一件就是与美术社商量文案与宣传海报的设计搭配。
说是两件,其实根本就是一件,因为文堇就是美术社的社长。
最有效且正确的做法就是向文堇当面致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最大的问题是——文堇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自从上次被大骂骗子之后,顾渊又去找过文堇两次,但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听到了猛烈的关门声,还被沾满了水溶性颜料的笔画了满脸。
距离卿思定下的最后期限只有一天了,也就是说,如果今天还完不成的话,那……
倒不是说真的担心自己会被杀掉,但如果宣传画与文案这件事,文堇不愿意配合,那个本来就压力山大的代理社长一定会崩溃的吧。就算到时候抬出学生会出来也不管用,文堇大可以搞非暴力不合作,到时候谁也说不了什么。当然,也怪不到文学社的头上,最后倘若效果不好,被人诟病的最多的,肯定还是综合负责一切事务的学生会。
人红是非多,像白雨萱、袁潇、凌潇潇这样的人,有多少人喜欢他们就有多少人讨厌他们,哪怕是平日里各种各样的八卦奇闻都不会少,如果在运动会这样一年一度的全体学生活动中出了什么状况,肯定会落人口舌。
不管哪种都不是顾渊希望看到的结果,所以他必须立即解决和文堇的矛盾。
原本只是一个小误会,结果却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时光机的话,顾渊真想立刻穿越回去一巴掌拍死过去的自己。
但错过的事情没有时间再来一遍。
没有时光机也没有后悔药,所以一切遗憾的事情都不会变得完美。
“到底该怎么办呢……喂,你不是说要帮我想办法来着吗?想出来没有啊?”
顾渊转过身子,看向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齐羽,眼里满是无奈。
以前中午睡得死就算了,毕竟是午休时间,这几天可谓是变本加厉,就连下课的课间都不放过,争分夺秒能睡就睡,教室里这么嘈杂这家伙到底是怎么睡着的?而且,真的有这么困吗?她晚上该不会是做贼去了吧?怎么每天都像是熬了一个通宵的样子?
“喂,醒醒,笨蛋,醒醒。”
“嗯——练不动了——别吵,别吵……休息,休息一会儿……”
被顾渊轻轻推了推肩膀,齐羽脖子微微一抖,忽然高高抬起了左臂,正当顾渊以为她要抖擞精神坐起来的时候,啪嗒一声,少女就一巴掌拍在了顾渊的脸上,紧接着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痛……痛……嘶——这家伙……”
顾渊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挪开,面前的这家伙侧趴着枕在右手臂上,脸都睡得有些红了,能在五六分钟里睡成这样也算是某种程度的天赋异禀,看来暂时是指望不上她了,这事还得自己想办法。
该怎么做才能让文堇愿意见自己呢……古人云:投其所好。只要能够迎合她的爱好,多多少少就能挣回来一点好感,本来顾渊需要的也不多,也就是能够说上话道个歉求个原谅就可以了。可是自己对画画一窍不通,何况文堇已经知道了,就算现在恶补一通,跑上门她也不会信啊。
必须找个擅长画画的人作为中间人,可是擅长画画的人有哪些呢?
一般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喜欢某样东西的人就会聚在一起形成同好会,喜欢画画的人聚在一起就成了美术社,那美术社里的人又有谁呢?
对一个在打扫画室之前连画室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人来说,这个问题未免也太难了一些。
唯一能指望得上的就只有身旁这个帮他画了一年半载美术作业的齐羽,然而这家伙现在又……唉,到头来还是一条死胡同吗……等等。
忽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
怎么会把她给忘了。
还有一个画画得很好的人就在自己身边。
时间紧迫,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名字的那一瞬间,顾渊就立刻动身下了楼。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之后,一直昏睡不醒的齐羽忽地睁开了一只眼,确认他已经走远之后,就立马坐起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托着下巴望着门口的方向出神,喃喃道:
“为什么紫枫姐让我不要帮他呢……而且……她是怎么知道我们的事的?高三这段时间不是应该很辛苦吗?难道紫枫姐还一直在分神关注文学社吗……”
上周五,姜紫枫在午自修开始前来找过齐羽。
浅紫色的外套和帆布鞋,宽松的运动裤和只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懒散捆住的秀发,仿佛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在楼梯口旁的露天走廊见到姜紫枫的时候,齐羽觉得她看起来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还和她兴奋地打了招呼。
“紫枫姐!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这是齐羽见面时说的第一句话。
“我们又不是很久没见面,只是最近我没怎去文学社而已啊,你这话说的……”姜紫枫笑着,“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帮忙?紫枫姐你随便说,只要我帮得上的,绝不会说半个不字。”齐羽拍着胸脯保证道,“我拿顾渊的性命担保。”
“哈哈哈哈……你也不用经过他同意吗?”姜紫枫被她逗乐了,“还拿他的性命担保。”
“嘿嘿,他不会在意的啦,紫枫姐,那,你到底要我帮你什么啊?”
“嗯——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
“那当然!我的嘴,可严了!”
“我想让你,不要帮顾渊。”
“诶?”
“就是这次和文堇的事,你和卿思还有其他人,一个都不要帮顾渊,让他自己解决。”
“为什么?”
“这样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照我说的去做吧。”
姜紫枫没有告诉她确切的答案,但这个人就是有一种独特的魔力,让齐羽很难去怀疑她。
“搞不懂搞不懂,不过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帮顾渊去找文堇缓和关系,应该还是有自己的道理吧。只是……万一真的耽误了宣传海报的设计,不知道潇潇又该怎么办呢……”
另一边,顾渊正为自己想到了可能的解决方案而兴奋,别人不好说,但是这个人一定会帮他,这意味着转机已经出现。
“卿思,池妤呢?”
趴在十四班的窗口,顾渊没有在教室里面看到池妤的身影,距离上课只有不到三分钟了。
“诶?顾渊,啊?你说她啊……她在淑兰池那边。”
突然看到紧闭的窗户被人打开,卿思本来是有点生气的,最近可能是有点花粉过敏,四月的风一吹就容易咳嗽,所以她一直把窗户关着,但是看到那出现在窗外的脸心里的火气便一下子消了下去,只是那家伙一开口就是问别人。
“淑兰池?好,谢谢啊。”
哗啦一声就把窗户给关上了,虽然也说了谢谢,但卿思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
果然在锦鲤池旁边找到了池妤,她坐在长椅上,怔怔地望着这方浅浅水池里的太湖石出神,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有几根细长的发丝黏在脸上。
“阿鱼?”
顾渊走过去,柔声叫她。
“嗯?顾渊……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啊。”
原本是打算直接告诉她的,但在看到池妤的那一刻,顾渊改变了主意。
“现在是课间哦~还没到自由活动时间呢,肯定是有什么事。”池妤握住顾渊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仰起头笑着说,“怎么啦,有事就说嘛。”
……
“文堇……是十一班那个文堇吗?”
“嗯,就是她,阿鱼你不是会画画吗,所以我想,也许你能够和她聊得来?没事,如果你有点为难的话,我可以再自己想办法的。”
“我……我也不知道行不行……”
池妤垂着头,并拢了腿,头发散乱地搭在脸上。
“别人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是池妤的话,一定是可以的。”
顾渊俯下身子,面对面近距离地注视着池妤的眼睛,嘴角带着浅笑。
池妤点了点头,只是视线微微地偏移了开去。
“好,那,我试试吧。”
第一百五十章 文堇和池妤
池妤坐在长椅上,怔怔地望着淑兰池里的锦鲤,回想着那些不靠谱的青春轨迹。
是的,她和文堇,其实早就认识。
【猫的天空之城】是文艺青年和学生聚集地,不只是顾渊、池妤、陆思瑶、柳卿思,其实文堇也是那里的常客,只不过几人的轨迹纵横交错,并没有太多相见的机会。
池妤的绘画技术,一多半都来自文堇。
文堇是一个时而孤僻时而活泼的人,这么说听起来也许有点矛盾,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只要一涉及到与绘画或是雕塑之类的话题,文堇就会一下子变得兴奋起来,但如果是关于闲话八卦或是生活日常的事,她就会显得兴致寥寥。
这也造就了她的社交圈十分狭窄,毕竟很多人受不了这样一个一说到某些话题就兴奋地凑上来说个不停,但你试着去聊天时却又一脸冷冰冰,摆出一幅“你谁啊”的表情的家伙。而且文堇的脾气绝对算不上好,惹恼了她的人多半没好果子吃。
她的父母因为怕她一个女孩子受欺负,所以在很小的时候就送她去学了八卦掌。结果却是,很多想着搭讪不成反而恼羞成怒的家伙都被她教训了个遍。可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些被她教训了的家伙把这个过程添油加醋再颠倒黑白往外一说,传着传着文堇就变成了很多人眼中的混世魔女,在学校里遇到都躲着她走。
虽然并不是一个初中的,但池妤也对文堇的那些传说早有耳闻。因此第一次在【猫的天空之城】遇到文堇的时候,她的心里其实非常忐忑,也很紧张,生怕说错了一句话导致自己被文堇狠狠地痛扁一顿。
但后来她发现,文堇其实一点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凶恶,只是一个带点偏执带点任性的女孩,拥有很高的绘画天赋,但就是不怎么服管教。文堇很讨厌老师给她设置的那些条条框框,但是自由创作是很难在考场上得到高分的,因此她的那些老师对她是又爱又恨,经常苦口婆心地劝她,但文堇压根就不在乎,她只想画自己想画的,仅此而已。
“你喜欢我的画吗?”
那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之间的第一句话。
“喜欢。”
“那我教你啊。”
“可是我没有画笔和颜料……”
“那有什么关系,用我的吧。”
于是文堇和池妤的关系就此开始了,如此平淡的相遇但却有味,如果说日子这么平淡地过下去的话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命运的轨迹或许在相遇的那一刻就是个天大的错误。
当文堇拿着过去的画稿气冲冲得跑到【猫的天空之城】来找池妤质问她为什么要放弃画画的时候,池妤只是摇了摇头,眼睛朝别处瞥着,手里绞着头发,说着:
“我不想再画了……我可能……永远不会再画画了。”
“为什么啊??”
记忆纷涌而至,一块又一块像是陨石一样把那些染着日光的画面击碎。
“噗通”
清脆的水声。
好像是有一条鱼哗啦啦地翻腾了一下。
池妤的思绪从回忆拉回现实。
自从那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和文堇说过话,到现在已经快,两年了吧……
即使曾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但经历了那样的事,却连开口打个招呼都变得比登天还难。
回到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刚响,顾渊看到齐羽慢慢悠悠地爬起来,迷迷糊糊地伸了个懒腰,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
“你这些天晚上都干什么去了?就算困,也用不着每个课间都这么睡吧?你这个年纪,怎么能睡得着的?”
“要你管。呃——啊——啧,真舒服,睡觉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舒服的事了。”
“吃了睡睡了吃,这个生活节奏简直跟猪一模一样……为什么就不会长胖呢……难道说这家伙的胃是个异次元口袋吗……”顾渊一边把课本拿出来一边小声吐槽。
“喂,你唧唧歪歪地瞎嘀咕什么呢?是不是又在说本宫坏话?”
“哪敢哪敢……我一介草民,哪里敢说你的坏话,上课了,上课了,嘘——”
另一边,文堇的桌上摆着从袁潇那里得到的从各班收集来的宣传画设计要求,
“要展现出学生的拼搏精神,着重体现集体荣誉感和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精神内核……”
“主题是展翅高飞,体现出团结合作和青春活力……”
这帮家伙,拿来的要求都是直接从网上抄来的模板吧,这些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的话怎么能够用来当宣传画的具体要求啊?说了等于没说,一点忙都帮不上。
“沿用去年的就好,稍微做点修饰改动。”
“我们也没有什么想法,只要积极向上,差不多就可以啦。”
还有这种连套话都不肯说的,积极向上……
“我们的思路是,把主力运动员的形象放在画面正中央,其余人就呈梯形排在两边逐渐缩小,做成张开的翅膀那样,然后在最顶上放个学校的校徽,再写上班级,要做成艺术字,最好能带有燃烧的火焰特效,侧面补光,让整个画面看起来非常有张力。还有描边,有点像素风的感觉,那样比较有现代感……”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到时候结算费用的时候,一定要让袁潇狠狠地敲他们一笔。
真是费脑筋,如果不是有偿代工,美术社肯定也不会接这个活。
以往,因为没有专门的特长生班,有不少班级的宣传画会自己做,但现在,各方面的特长生都被集中到了一起,平行班里各类人才奇缺,加上学业压力连年增大,很多人都不愿意再花时间去为运动会做准备,于是这类活就挪到了各类社团的身上。
“唉……”
文堇无精打采地趴在课桌上,已经到了自由活动的时间,教室里眨眼间便已空无一人。
本来美术生就少,加上那两个家伙现在还在北边集训没有回来,这次的宣传画只能自己一个人来完成了。也不可能找到什么人来帮忙,毕竟……
什么运动会,什么集体,什么荣誉感……一不能吃二不能给高考加分,不仅会占用大量的自由活动时间,还会惹来很多口舌之争——就比如这些连条理清晰都做不到的绘制要求,如果不是袁潇代替收集送过来,而是文堇自己去的话,她绝对会忍不住和那些家伙吵起来。
话说回来,如果不是那些家伙的要求过于含混不清,从而给了大量自由创作的空间,自己也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托掉吧,所以说到底,还是自作孽不可活。
就在文堇趴在桌上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怯生生的身影出现在了窗外。
“……”
“……”
文堇一开始还没发现,只觉得一直洒在身上的暖洋洋的阳光少了一些,还以为是一片云,但当那片云始终没有飘走,她忽然意识到,那是一个人。
“唔——”
“……啊?”
“嗯……”
竟然是她?
文堇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不假思索地就出现在了她的喉管里,但却没能说出口。
她怎么会来找我……
池妤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碰巧交汇的视线,渐渐凝聚在她的眉间。
‘不要浪费时间啊’‘有话快说,有什么事吗?’‘时间差不多了,你可以走了吗?’
似乎无声地,这些话就被直接地传进了池妤的脑海里。
这样的猜测并非毫无根据,相反,正是因为充分的了解才会得出的结论。
“文堇,好久不见……”
“那只是对你来说而已,我可是看见过你好多次了。”
“啊……”
“有什么好奇怪的,都是在同一层楼,一次都看不到才是怪事吧。”
“哦……是……”
“你是来,帮顾渊说话的吧?”
“你怎么知道……”
“不然呢,难道是你主动来想要和我叙旧吗?”文堇把桌上摊开的A4纸一张张收起来叠好收进单肩包里背在肩上,然后抓起画板,说“你让那个家伙放心好了,个人是个人,工作是工作,我还没有小气到会因为私人恩怨就影响社团之间合作的程度。”
“……好。”
“工作交代完了,还有什么事吗?我还要去画室,没什么的话,我就先走了。”
是啊,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场谈话都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说着,文堇站了起来,戴上黑色的鸭舌帽,披上星空色的外套,从后门走了出去。
“等等……那个……”
“……嗯?”
“……谢谢。”
“怎么?”
“因为我们……”
“刚刚已经说了,我还没有那么小气,因为,是工作啊。”从她冷冷的嘴里,说出冰凉的陈述句,“工作的话,就没办法了吧?”
以及同样寒冷的,不知是疑问还是反问的问句。
一句一句如同凌厉的风,将内心里涌动起来的一丝期待,如同走廊上被吹折的竹叶一般,狠狠地刷在地上。
“先失陪了。”
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喊出那个名字的冲动,也一并同她的背影一起,消失在了夕阳的光辉里。
结果,还是这样。
池妤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没有,任何改变……也没有人,想要去改变。
果然,还是什么都不多说最好吗……
该去告诉顾渊了,他应该还在担心这边的结果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飞鸟掠过窗外
校园隐约亮起灯火,浓厚的云层也没有褪去。
顾渊隔着窗户看着外面的云,由于温度差使得玻璃变得模糊,在用手指擦拭后更加分不清远近的建筑了。齐羽趴在桌子上写作业,晚饭过后下了一场快雨,但并没有使气温变得凉爽,反而变得更热了起来。风暖烘烘地吹在脸上,楼下的桂花树里飞来一只雀鸟,停在窗玻璃后面,欢快响亮地叫着。
远处的天空里仍有火烧云一抹隐约的痕迹,像是手心里的蚊子血。
池妤说文堇承诺不会因为私人恩怨影响与文学社之间的合作,但听那口气绝对不像是原谅了自己的样子,也就是说问题虽然解决了一部分但没有完全解决。不过也比先前好了许多,至少运动会的宣传画准备工作可以正常开展了,卿思也就不用那么烦心了。
这期的月刊,大家讨论之后决定还是放在运动会上发售。一来是平时走街串巷也不是很方便,二来到时候同学们手里的闲钱也会相对多一些,销量兴许能够上涨不少。
“对了,笨蛋,明天中午学生会要开一个组会,介绍通报运动会的准备工作安排,你记得代表文学社参加一下。”
“组会?为什么是我去?卿思不是代理社长吗?她怎么不去。”
“她身体不太舒服,下午的时候她妈妈来把她接走了,明天也请假了,说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那你呢?”
“喂,说你笨蛋你还真就是笨蛋啊,我是我们班级的代表啊。”齐羽用手指戳了一下顾渊的脑门,“明天中午十二点,我在教室等你,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好,没问题。嗯?你这是在……”
之前顾渊还以为齐羽趴在桌子上是在写作业,现在仔细一看,压在参考书下面的草稿纸上密密匝匝的压根不是算式,而是一副排线打了一半的素描。
“画的什么?让我看看。”
顾渊伸手去拿,结果在半空中就被齐羽打了下来。
“拿开你的脏手,谁说你可以看了?”
“……不就是一副半成品的草稿吗,真小气……”
“哼,就不给你看。”齐羽说着,把那幅画卷起来直接收进了桌肚里,“秘密。”
顾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他想了想,在这方寸之地,他处在绝对的弱势地位,不论从哪个角度考虑,不要与齐羽为敌都是最好的选择,所以还是顺从她吧。
再跟她杠下去,最后破防的只会是自己。
拿起竞赛书和笔记本,顾渊准备开始今天的物理长征。
变本加厉,穷凶极恶,丧心病狂。
说的不是齐羽,而是越来越难的竞赛题。
自从上次的复赛失利之后,物理老师就好像是开启了自在极意功的孙悟空一样,教学的内容在深度和广度上都直接坐上了登月火箭,最近半个月,她的课在顾渊的世界里已经直奔天书的境界而去。
“这都是些什么啊……”顾渊对着面前的《电磁学》感叹,这本由著名的程稼夫教授所编撰的教材习题集,已经花费了自己超过三个月的时间,但还有很多没有搞懂的地方。而除了电磁学以外,在力学上还有更多的坑需要他自己去填,而最关键的问题是,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现在已经是四月中旬,到九月初的初赛,只有不到五个月的时间了。
准备竞赛和高考复习有许多相似之处,比如都很累,都需要大量的刷题,都需要天赋和汗水的堆积才能取得成功。但也有许多不同之处,比如老师只能领进门,后续如何完全靠个人;比如天赋在这里体现得尤为重要,很多定理和例题如果三分钟内看不懂那么很可能一辈子都看不懂。
有人说这是一条高考之外的,去往好大学的捷径。
竞赛是一条不同的路,但绝不是什么捷径。
要想把这条路走通,必须要付出数倍于常人的艰辛,而且努力只是成功的必要条件,而不是充要条件。
而你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只有你自己。
在一遍又一遍地演算无果之后,顾渊疲惫地趴在了桌子上,深沉地叹了口气,一个半小时已经过去,第一节晚自修结束,可他收获的只有三张写满了代数式的草稿纸,和一堆像是被猫揉过的毛线球一样越扯越乱的思绪。
一天一天地对着苍白的纸页发呆,每一笔都像是一场亢长不尽的征战。
“啪嗒。”
他抓着笔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深深的墨点,眼睛有点酸。
时间不多了。
会考的成绩在今天上午已经公布,大家很快也都查到了各自的成绩,顾渊是文学社一行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四门全A的人,这也代表着他在高考中只能加到三分,与其他人预先就已经产生了两分的分差。
虽然这段时间一直都嘻嘻哈哈一切如常,但心里面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始终有点喘不过气来,闷闷的。
“呲——”
纸张被划过发出的轻微的刺啦声。
“会好起来的。”
飘过来的钢笔橡皮上用端正的楷书写着。
抬起头一看,齐羽趴在桌上,头侧着看向这边,比了个剪刀手摆在头顶,正朝这边笑。
“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啊……”
顾渊捏着那块橡皮,拇指用力一搓,把上面的字迹抹去,然后丢还给齐羽。
眼睛有点热,但没有对她说“谢谢”。
说不出口。
“那么、咳……说到这次运动会的前期宣传工作,美术社和文学社的负责人都到场了吧?”
次日中午,学生会办公室,好久不见的雨萱学姐竟然也到场了,齐刘海、短发,那身装束也和过去没有什么两样,脸上挂着标准的营业式微笑,只是那双眼睛总是时不时地瞟向一旁一本正经主持会议的袁潇。
“需要代工宣传海报的班级已经把设计要求汇总交给文堇了,顾渊,你们接下来几天好好商量探讨一下,针对各个班级的要求进行海报和宣传语的设计,如果有什么问题,请立刻向我汇报。这次运动会学校将全面开放校园,是向社会展现我们南华高中学生面貌的一次机会。”
袁潇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一扫而过,微微一低头,镜片变换了角度,泛起一阵寒光。
“社会各界都会有嘉宾受邀前来参观,有记者、作家、政府官员、企业家,还有自媒体工作者等等。因此,你们的宣传任务是本届运动会最重要的一项准备工作,请务必要保质保量的完成。当然,其他部门的工作也很关键,运动会要想成功举办,各位的努力缺一不可……”
原本还想认认真真听一听袁潇到底在讲什么,但就在旁边坐着的文堇,自从他一走进这间会议室的大门,她就像是看杀父仇人一样死死地盯着自己。于是,别说是这会上正在讨论的事了,就连其他的一切,顾渊都没法去思考。
“等一等,我想提个问题。”文堇忽然举手,“以往只需要美术社设计出草图,手绘、上色,剩下的工作就全部是由打印店来完成,为什么这次需要美术社全部承担,而且,宣传语更是要求与海报统一做图,这会大大提高设计难度,也会增加很多工作量,可我们的时间并没有增加,而且,还面临着人手不足的情况。”
“这个……原本是这样的计划没错,但是今年,我们从赞助商那里获得的资金比往年要少了三分之一还多,打印店也不是慈善机构,他们那边因为价格谈不拢,已经拒绝与我们合作了。”
“为什么?就算资金不够,也能至少分出去一部分活吧?”
“他们认为这活吃力不讨好,人本来也不是做设计的,整天改来改去麻烦得要死,那点钱,他们看不上。”
“居然这样……”
文堇气鼓鼓地坐下。
最大的问题不是活有多少,而是严重的人手不足。
美术社里有能力的几个人除了她,现在都在外集训,也就是说,原本是三个人都难以应付的工作量,现在全部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更让人心烦的是,还得和这个家伙合作。
想到这里,文堇再次恶狠狠地瞪了旁边的顾渊一眼。
少年不由地一个激灵,不禁在心里暗自叨叨:
“我又做错了什么啊……”
一只飞鸟掠过窗外,当花瓣随之落下的时候,会议圆满结束了。
虽然全程没有和文堇搭上话,不过合作计划也基本敲定了下来。
和美术社比起来,他们这里的任务要相对轻松一些,不过频繁的交流探讨是躲不掉了。
只是接下来几天的午休,恐怕是要凭空消失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同的选择
时间迈入立夏的那天中午,本来应该是去买根冰棍在树荫下享受的美好午后,但因为几天前的那场会议布置下来的任务,因此不得不去画室。文堇早早地就等在那儿了,看她一脸生人勿进的表情和火药桶般的气场,顾渊怀疑她压根就没有吃饭。
人不吃饭就会被饥饿持续刺激神经,就跟熟睡的人被迫起床时一样,很容易生气。
本来两人的关系就已经够紧张的了,这家伙还要自己给它火上浇油,必须得小心翼翼才是……
“你怎么动作这么慢?别告诉你是去吃饭了,我们的时间很宝贵,哪有工夫消磨在那些口腹之欲上。”
文堇伸了伸胳膊,缓解被挤压的肌肉的酸痛,长久地保持一个姿势让她本就多灾多难的颈椎有些不堪重负,昨天熬夜熬了一个晚上,今天从上午十点的自习课一直到现在的十二点,中间一刻都没有休息过,而眼前这个满口谎言的家伙还迟到了,更可恶的是来的时候竟然两手空空,连杯水都没有带。
“我……”
一上来就被狠狠地呛了一句,顾渊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连吃饭都不允许,怪不得就连齐羽都说这个家伙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那个……”
“都在这里了,三到十班,一共八张,至于文科的,我还没画好。”
顾渊还没问,文堇就把一叠画稿举到了他面前。
“这么快?!”
一个晚上的时间,就画出了八张,这可比袁潇希望的进度快到不知哪里去了。
“快什么呀,这都是草图,后面还要修改、上色、排版印刷,万里长征刚刚过去第一步,可我们的时间已经过去七分之一了。”
文堇啪地把笔往桌上一拍,站起身来活动已经有些僵直的脖子,顾渊在一旁看着她,一时之间也不敢说什么。也不知道陈歌在搞什么飞机,竟然突然布置下来一个整理图书馆的任务,于是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全部被拉到了图书馆里去给那些图书编号,不然如果其他人跟来的话,至少能够缓解一下压力。
“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他们……还有别的任务。”
“哈?时间这么紧迫,怎么还有别的任务啊?”
“额……谁知道呢……不过,也就是今天而已,明天开始应该或许大概会有其他人来帮忙……吧?”
“帮忙就算啦,像你这样对绘画设计作图全都一窍不通的人,就算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而且很有可能会越帮越忙,反正我也习惯一个人工作了,你就看着那些草图,好好想一想该配什么样的文案吧。”
“一个人工作?”
顾渊的视线在文堇和那八张画稿之间来回移动了几次。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在一个晚上画出来的?!”
“嗯……还有今天上午的两个小时。”
“那也很夸张了啊,你是超人吗?”
说到这里,顾渊的脚下不经意地踩到了不知道是谁丢在这里的废纸,因为心思一时之间全部集中在那些画稿上,身体压根没来得及反应,等回过神来努力想要站稳的时候,屁股已经挨上了桌椅,带着不锈钢的凳脚狠狠地摩擦了一下大理石瓷砖的地面,发出了足以惊动隔壁办公室老师的刺耳噪音。
“至于这么惊讶吗?喂,吹捧我可是没办法让你在我心里加分的,我劝你别白费力气。”
“不是……根据齐羽那家伙所说,就算是草图……凭借那些虚无缥缈一点实际意义没有的要求,要设计出来,也最起码要花两三个小时,这里有八张……可昨天的会议到现在都还没有二十四个小时……”
“两三个小时?嗯……对一般人来说,是得花上那么久,但我,不需要。”
“不需要?”
“是的,不——需——要——”文堇双手抱着脖子走到窗边,背对着顾渊,“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习惯一个人工作,既然是一个人,很多时候就不得不应付超量的任务,没有特别的高效率,怎么可能坚持得下来?”
“可是……这样会很累吧?”
“累?”文堇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瞳孔里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也许吧,不过都习惯了。从学画画开始,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一直都是……一个人?”
“是啊,一直都是一个人。有什么问题吗?”文堇似乎已经活动完了,她走到顾渊跟前,用刀子一样的眼神近距离凝视着他,“你是想嘲讽我性格孤僻不合群?不好意思,我就是这样的人,不喜欢不习惯的话,就慢走不送!”
“……”
顾渊下意识地退开了半步,远离了这个瞪着双眼几乎就要贴上来的女生。一提到“一个人”这个字眼,文堇的危险程度就直线上升,某个看不见的表盘瞬间就到了要爆炸的程度。
说起来,高一的时候顾渊也和美术社的人打过交道,那个时候的社长是一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学长,戴一副圆眼镜,从声音到目光再到长相都十分和善,已经很久没有在学校里见到他了。他记得那个时候,虽然美术社不是一个很热门的社团,但也是有不少成员在的。
但现在,除了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女孩和她那盖着独特星空色遮光布的画板以外,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合文堇现在这样一点就爆的表现来看,该不会是……
“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十有八九就是了,自从她当上新任社长之后,很多人因为受不了她的脾气,就此退社了吧……
“哼。”
文堇没有回答,而是轻哼了一声,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倒也没有马上拿起画笔,而是托着腮望着画板出神。
顾渊的目光落回画室,这间散乱地摆着不锈钢桌椅和各种装满奖杯和石膏人像的壁柜,约有五十平方米的房间,虽然不算很大,但从那六块挤在角落里的木质立式画板来看,平时应该还是有不少人的。
也就是说,并没有全员退社,六加一,一共七个,正好是三个年级所有美术特长生的人数。
那为什么会没有人来帮忙?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美术社的其他人呢?他们不来帮忙吗?”
“其他人?他们很忙的。”
很忙?
“是集训吗?”
“嗯。”
顾渊皱了皱眉,他想起来了,之前凌潇潇请他们帮忙打扫画室的时候,陈颖说过,全校的美术生都出去集训了,但如果是那样的话……文堇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你……为什么没去?”
“谁说我没去?我去了……只不过……结束得比较早而已……你不要问了,我们只是工作关系,除了工作以外的事,我都不想提。”
“结束得比较早?”
这次没有再得到回答。
不经意间问出口的问题,理所当然地也没得到她正儿八经的答复。
如她所说——毕竟是与“工作”没有关系的事,不理睬也情有可原。
也罢也罢,既然已经拿到了八个班级的草图,就先把精力集中在工作上吧。能一个人搞定最好,其他人那边估计现在也忙得够呛。
从食堂回来的路上,顾渊经过文学社时看了一眼,图书馆的门口停了一辆卡车,子秋和陈歌正一捆捆地往下搬书,大概是几个成功人士校友捐赠了一批新的图书,这些图书要全部登记编号分类完成之后才能入库,而且上架也是个不小的工程,一天两天估计是完不成。
卿思这时候大概还在医院做检查吧,希望她没什么大碍……
这种时候更应该承担起责任来,如果到头来只有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做成……
算了……不能去想丧气的事,要是触发墨菲定律就糟糕了。
“我的集训,是被终止的。”
“嗯?”
沉浸在文字编织里,顾渊第一时间甚至没有找到是谁在说话,沉默了将近二十分钟,文堇突然主动开口说话,让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被终止?”
“嗯……不是!是我主动退出的,你不要胡说。”
“……”
顾渊眨了眨眼,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不是你自己先说是“被终止”的吗?怎么反倒怪起我胡说来了?不过,她既然起了这个话头,就顺着继续问下去吧。
“为什么要主动退出呢?”
“因为我和那几个老师合不来,死板……固执……整天嘴巴里谈论的都是分数,说什么,每一分的差距,下面都是无数的失败者;每一分的差距,都是许多人无法忘怀的遗憾……同样的话每天听,同样的画每天画……一点意思都没有……”
文堇嘟囔着,手里的铅笔飞快地旋转,她的手指灵活得很,一转一摇之间就像是在也演皮影戏。
顾渊不禁笑了笑,果然全天下的老师都是那套话术,一涉及分数就是什么“提高一分,干掉千人”,虽然这句话是建立在真实的数据之上的,但听多了确实会腻会麻木。
“你笑什么?”
“我只是想到有个人,她的想法和你一模一样。”
“谁?”
“齐羽。”
“齐羽?”
“嗯,她以前也学了很久的画画,后来,因为和你差不多的原因,就放弃了。”
听到这里,顾渊看到,眼前这位一直以来都像是吃了枪药一样的女生,忽然间露出了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有点开心,又好像有点难过,五官略微向中心挤了挤,但离满是皱纹的麻瓜模样差得很远。
“这样啊……真是幸运啊……”
“幸运?”
然而文堇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故意没有回答,而是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你能邀请她过来吗?”
“诶?”
“如果你能把她邀请过来,我们俩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啊?”
“就这么说定了,明天见。”
说完,文堇把那块星空遮光布盖在画板上,头也不回地直接走出了画室。
留下顾渊一个人在原地喃喃自语:
“骗人的吧……竟然有……
“……这种好事?”
“对不起了齐羽,用你的自由,换我的解脱。这么划算的买卖,我可不能错过。”
第一百五十三章 邀请
“不行不行,说了多少遍了,不行,你别想了。”
今年的夏天比以往来得更早一些,在运动会开始之前,气温就已经上升到了二十多度的样子,蝉鸣声响起,虽然尚且并不热烈,但实在是出现得早得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教学楼下的小花园里,清晨凉爽的风拂过齐羽的侧脸,飘扬的发丝在空中写出一个“不行”,尽管站在她对面的顾渊双手合十低头哈腰语气诚恳表情谦恭,但她的心意却是一点点都没有改变。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笑泯恩仇的机会就摆在你眼前,我怎么能放任它溜走呢?”顾渊再次一鞠躬,“所以,拜托了。”
“喂喂喂,你能不能不要再双手合十鞠躬了,搞得我像是个死人灵位一样,好像一直在被后辈上香似的。你也不怕被人看见……”
齐羽撇着头,眼睛微微张卡一条缝偷瞄着顾渊。
“这大清早的哪有人啊,而且,反正在你面前我的脸早就不值钱了,帮帮我这次吧,求你了,”
“不行不行,说了不行就是不行。现在文学社里很忙的,你是不知道,昨天陈歌给我们揽了多少任务,相比之下你那里已经算轻松的了。”
“一个星期零食。”
顾渊竖起一根手指,唇齿微微张开,轻声呢喃了一句。
“你想干嘛呀,贿赂我?不可能的,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大是大非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自己犯的错就要自己解决……”
“两个星期零食。”
顾渊竖起第二根手指,声音幽幽地,仿佛是从天灵盖里飘出来的一样。
“卿思可是反复跟我强调说让我今天中午早点过去帮忙,她可是我的好姐妹啊,我是不可能会做出背叛她的事情的,而且其他人也都会去,我一个人不去,不太好吧……”
“三个星期零食加上一周的跑腿。”顾渊竖起第三根手指。
“嗯……不行不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可以反悔呢……”
顾渊听了轻叹一声,扭头就走,结果刚踏出去一步,衣服的后领就被人给拽住了。
“只是见一面的话也不是不行……”齐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三个星期零食加上一周任劳任怨的跑腿,是这些吧,我应该没有听错吧?喂,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可不能反悔啊。”
虽然付出了一点“小小的代价”,但如果就此能够换来自由和解脱,顾渊还是很满意的。
但事实并不如他想象得那么顺利。
女生的友谊真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顾渊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素不相识的家伙,会因为画画这种事一拍即合。
整个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两个女生就这么把他晾在了一边,对着那几张草图絮絮叨叨了好久,时不时地还会发出一些类似鸟叫般的高亢声音,接着便会传来一阵仿佛是女巫聚会时会发出的邪恶笑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在密谋什么犯罪计划,但事实上只是在画画而已。
“喏,虽然知道你看不懂,但作为这里唯一的观众,就先让你看看效果吧。”
在日落西山之前,齐羽拿着两张画稿走到了已经有点昏昏欲睡的顾渊面前。
“啊……我靠!”
不仅用铅笔仔细地复制勾勒了一遍,而且还用上了不知道是中性笔还是别的什么工具,将原本粗浅的线稿加固成了柔中带刚又赏心悦目的线条。除此之外,还有彩色铅笔在纸上略显随意地铺设的简单但又恰到好处的色彩,无一不在向顾渊宣誓着这张画的创作者肆意泼洒的才华。
“这是你们两个画的?”
“不然呢?难道是你啊?”
齐羽哼了一声。
“啊……对、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太让人惊讶了……”顾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这才过去四十分钟?你们就已经把草稿加工到这种程度了吗?”
“嘿嘿嘿,你也不看看我是谁,还有和我合作的是谁,南华高中,不,全江城第一绘画天才美少女文堇!我们的组合可是天下无敌好伐?”
这又尬又中二的台词被齐羽如此中气十足的朗诵出来,不知道文堇怎么想,至少顾渊觉得十分尴尬,他微微探出头去看了一下后边还坐在画板前的文堇,发现她的脸也有些微微泛红,显然也是有些害羞了。
“速度是挺快的,但是……”
文堇的声音响起。
“依照目前的进度,还是来不及。”
“还是来不及?怎么会?”
“对啊,按照我们现在的速度,最多一个礼拜,肯定能够搞定所有的画稿,至于文案,相信这个笨蛋也能全部写出来,而运动会开幕可是要下下周的周四啊,完全来得及。”
“还记得之前开会的时候袁潇是怎么说的吗?”文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打印店不愿意帮我们排版描摹,所以这些事情全都得我们自己动手,这里的动手说的不只是设计并手绘出来,还得绘成电子稿,这样打印出来的时候才不会过度失真,那也同样是个不小的工程,而以打印店的工作效率,光是打印他们也得磨蹭上一天,所以光靠我们两个,也很有可能来不及。”
说到这里,齐羽忽然回头盯着顾渊看了起来。
顾渊脊背一阵发寒,也抬头看着她。
这家伙……又想要干嘛?
“我记得……还有一个人画画也画得很好来着?那个人是谁呢……顾渊?你知道吗?”
“就……就算这么说……”
晚自习结束后,操场——陪练中。
“拜托了!”
“……嗯……”
在陪着池妤跑完今天的五公里之后,顾渊一边帮着她拉伸紧张的肌肉一边把美术社那边人手不足的事讲了出来。
原本以为拉池妤入伙是一个很容易就能达成的目标,但是没想到。
“可以……让我再考虑一下吗?”
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都没有抱一个很肯定的态度。
“啊,考虑一下,那当然没有问题。不过,以阿鱼你的能力,绝对能够帮上那两个家伙的大忙的,你的画我可是看过的。”
“能帮上忙的话当然是很好啦……但是……”
顾渊当然知道池妤在担心什么。
“如果是担心时间占用方面的话,放心好了,文堇和齐羽会承担一多半的工作,需要你帮忙的部分不会太多,不会占用阿鱼你多少时间的。”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担心任务完成之后的奖励吗?放心啦,不会让你打白工的,要是那两个家伙敢剥削我们家阿鱼,我多多少少也得给她们俩扒层皮下来,嗯……确实有这个可能,我得好好想一想……”
“也,也不是啦……”
“那?”
“其实……能帮到你,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呃……开心?”
说实话,顾渊并不觉得在这种时候被拉去当苦力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如果可以,他也想让池妤在休息时间能好好休息,光是平时的学习任务就够累人的了,虽然最近有所缓和,但又加上了跑步训练,池妤已经很辛苦了。
“嗯……但是,我可能……画不好。”
“画不好?不会吧,你的画我可是……你担心太多了啦。”
“不……就是……如果到最后反而帮不上忙的话,对我们两边都不好吧。”
“我觉得还是你担心太多了啦……”
“总之,如果可以的话……再让我考虑考虑吧?”
看着面前的女孩因为拒绝而悄悄垂下脑袋的样子,顾渊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阿鱼不想去的话就不去了,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啊?也不是……”
“是你的话,就一定没有问题。我相信你能帮上忙,但这不是强迫你的理由。”
“……啊。”
“放心啦,齐羽和文堇那边,我会处理好的。等你考虑好了再做决定吧,反正我是不相信那两个家伙没了我们就玩不转,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如果到时候真有问题,袁潇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顾渊说着伸手擦了擦池妤额角的汗。
“做你想做的决定吧。”
“……”
短暂的沉默之后,池妤刚刚还是有些为难的表情,突然荡起了一阵微笑。
居然就这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嗯——算了,你想笑就笑吧。”
“不是啦,我是觉得,我可能再也找不到像你这么好的男朋友了。”
“嗯——啊?”
一句话让顾渊觉得有点懵,虽然是夸奖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怪怪的。
“怎么突然……突然说这种话……”
“嘿嘿嘿,因为是事实嘛。”
池妤轻轻地吐了吐舌头。
“我已经考虑好啦,我愿意帮忙。”
“欸?这么快吗?”
“嗯,不过,帮忙归帮忙,每天晚上你还是要来和我一起跑步哦~”
“没问题没问题,那当然没问题。”
“好,那我们回去吧。”
池妤站起来,向还坐在地上的顾渊伸出一只手。
月光泼在她的短发上,浅笑着,白色短袖加上米色的运动短裙,修长的双腿踩着蓝色的跑鞋,右脚的足尖轻轻地抵着顾渊的脚心,一下一下地微微用力。
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顾渊忽然觉得,池妤和以前高一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是发型吗?还是装束呢?亦或者是因为跑步而变得越来越紧致的身体线条?
不,都不是,这些都有变化,但都不是那种感觉的根源。
那是什么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各有所思
“哇!这些……这些都是池妤画的?”
隔天下午,自由活动时间的文学社内,齐羽拿着顾渊带来的画稿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这也……这也太……太好了!如果有她帮忙,按这样的效率,那么时间问题就可以解决了!而且怎么说……她的画,真的无可挑剔,和文堇不相上下。”
“等等,你可别高兴太早,她还没答应呢……这只是她做的尝试。”
“诶?还没答应?”
顾渊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昨晚貌似已经说好了,但早上吃饭的时候,池妤又跟他说自己还得考虑一下,同时还给了他这张画稿,说是让其他人先看一下是否满意。
“嗯……所以,先暂时等到明天看看她的答复吧。”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说起来,这次可就全靠你了,你可一定要说服她加入我们啊。”
“我……我尽力吧……”
“不错不错,值得鼓励。这样吧,你现在呢,马上跑到学校超市,买两瓶冰镇橙汁回来,庆祝一下。”
“为什么……”
“诶诶,你自己说的啊,一个礼拜跑腿,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快去吧。”
“……我,唉,好,你等着。”
顾渊转身推开门,正好碰到柳卿思进来。
“嗯?怎么来了又走了?这是要去哪儿。”
“一骑红尘妃子笑。”
顾渊抛下这样一句话就走了,卿思杵在原地歪着头眨了眨眼,但还是没想明白,扭头看到了坐在沙发椅上捂着嘴巴偷笑的齐羽,便开口问道:
“你又怎么欺负他了?”
“没有没有的事,是他自己说出口的承诺,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跟我可没有关系。”
“信你就有鬼了。”卿思笑着在她旁边坐下,“对了,和美术社那边,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其他的事都没有什么问题,就是出稿的速度可能会来不及,但如果有池妤的加入,那么一切都不成问题了。不过,也得有个预备方案,如果她不参加,我们也得想个办法按时完成任务。”
“池妤?”卿思微微皱了皱眉,又问了齐羽一遍,“谁?”
“池妤啊,顾渊的……哦……”齐羽话说了一半,忽然明白了过来,连忙改口道,“不,是池……池塘。”
“池塘?”
“对啊,唉,你不记得了吗?就是新高一六班的那个美术生啊,我之前和你提过的,就上上个礼拜?你不记得了吗?当时你还说他长得很有特点来着……”
“是……吗……”卿思拉长了语调,趁齐羽一个不小心,把她手里的画稿抢了过来,扫了一眼,然后对准了齐羽,指着画稿的右下角的署名,“池塘?”
“额……”
“你抛下在图书馆里帮忙的我,和池妤一起工作?”
“不是,不是抛下你,思思,该怎么说呢,是顾渊拉我去帮忙,然后因为工作量太大我想着能不能再找一个人来帮忙,你也知道,现在学校里还在的,画得好的,一共就那么几个人嘛,然后就顺理成章……在我还没意识到之前,就……一起画画了。”
“哦~!~”
卿思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发出了有些夸张的“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等等,我们还没开始啊,她还没答应呢。不,我不是说我在期盼着什么,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啊!”
“好的好的,我懂我懂。”
卿思一边点头一边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思思!我惦记的一直都是你!”
齐羽连忙追了过去,从身后,一把抱住了她。
“好~好~我懂的~”
卿思一边应和一边挣脱了束缚,转过身,双手抱在胸前一脸怨念地看着她。
“对不起对不起,思思,我不希望你知道的,因为,不,不是,我是有意想要隐瞒……”
“哼,隐瞒?你就是想被我逮到吧?”
“吼——怎么可能?!!”
“如果你不想我知道的话,怎么会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看她的画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明明就是想让我发现!”
“我……我就是这么笨啊!”
“哦?是这样吗?”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好,因为我也不会听。”
“我很有负罪感!真的!”
“在我发现之前,可是一点没看到你有负罪感的样子。”
“思思……等等,就算我真的和她一起工作一起聊天,真的有这么糟糕吗?”
“有。”
“不至于吧……”
“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了,小颖他们还在二楼整理呢,我得去看看。”
说完,卿思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顾渊正拿着两瓶冰镇橙汁摇摇摆摆地顺着走廊过来,看到柳卿思打了个招呼,结果只换来她一脸气鼓鼓地擦肩而过,走进房间也只看到躺在沙发椅上抿着嘴两眼呆呆地出神的齐羽。
他喊了一声,把其中一瓶橙汁抛了过去。
速度不快,弧线不刁,在平时应该很轻易就能接住的塑料瓶,这次却“啪”地一声砸在了齐羽同学的脑门上。
顾渊瞳孔随之骤然一缩。
蹲下转身抱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果不其然,一个瓶子立刻就飞了回来,砸在了顾渊的手臂上。
“呼——”
顾渊长抒了一口气,把掉在地毯上的塑料瓶捡了起来,走到齐羽身边放在桌上,然后问:
“怎么了?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跟你没关系,不低……这次都怪你!”
“怪我?啊——?”
“啊什么啊,我说怪你就怪你,要不是你,也不至于惹出这么多麻烦来。橙汁你自己喝吧,然后抓紧时间搞定池妤,我先走了。”
“喂,话还没——”
在关门声中顾渊看着桌上的两瓶冰镇橙汁心里面一片凌乱。
这都是哪跟哪啊……真是莫名其妙。
搞定池妤……
话说回来,如果池妤真的不想参加的话,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能强人所难,不能道德绑架强行占用池妤本就不多的课余时间。
一个人埋头苦想也思考不出什么结果,顾渊打了个哈欠,还是决定先去找下文堇。
到达画室的时候,文堇正站在那块盖着星空画布的画板后面,双手举起一颗伟人头颅的石膏复制品,放在阳光下细细打量,在那光线打出的阴影里,顾渊不禁回想起不久之前被齐羽拿着这颗头颅嘲讽的场景,那伟人浓密胡须下的复杂表情简直就像是在嘲笑他的无知。
“呼啊——稀客稀客啊。”
稀客?算哪门子的稀客啊?我们昨天才见过面好吗?
顾渊虽然想要吐槽但有心无力,要是文堇一个不高兴把他当场切碎一锅乱炖都有可能。
池妤说让他把画稿给其他人看一下是否满意,虽然齐羽那个家伙已经做出了肯定,但拍板决定权还是在文堇手上,所以于情于理,都该把那张画给文堇看看。
“有张画想让你看看,这是我们新找的帮手。”
顾渊走过去把画递给她,顺势想要在那张画板旁的椅子上坐下,于是便轻轻拉动了一下。
“你碰了我的椅子。”
一瞬间,文堇的声音中就带上了一缕杀意。
“……是……是吗……”
顾渊连忙把自己从椅子上挪开。
“放回原位。”
“哎?”
“这个位置,正好位于窗户和门通风的空气隧道侧面,不管是铅笔灰还是颜料的气味都可以刚好被吹走,上午从东面窗户照进来的阳光经过树荫的遮挡,到达这里时不至于太刺眼,下午的光照可以被关上的门挡住,而傍晚光线昏暗的时候,因为西面没有特别高大的树,又可以最大限度地采光。综上所述,这里是整个画室里最适合画画的位置,你刚刚挪动了椅子就把这些都改变了,所以,赶紧放回去。”
一句话也不敢多说,顾渊立刻小心翼翼地把椅子推回原位。
让人没想到的是,和齐羽的反应截然相反,文堇只是简简单单地扫了一眼那张画,就随手把它摆在了一边,然后继续研究起那颗伟人头颅起来。
“……”
顾渊又等了一会儿,文堇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啊。”
“画得怎么样。”
“挺好的。”
“挺好的?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啊,你还想要我说什么?”
“……那,如果画这幅画的人愿意来帮忙,你觉得可以吗?”
“帮忙?”
文堇把石膏像放下,转过来看着顾渊。
“你说,她要来帮忙?”
“没有没有,只是有可能啦。”
“有可能……?”
“嗯,她还在考虑,说担心自己水平不够帮不上忙,所以先让我把画给你们看一下。”
“水平不够?哈哈哈——”
听到面前清澈的笑声,顾渊有那么一瞬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是他认识的文堇吗?
“如果她想来的话就来吧,不过不用勉强,如果她不想,我也有办法完成就是了。”
文堇说着把那张画交还给他。
“没想到,你还是有点用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