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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妙笔大花生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txt下载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五章

    “阿鱼,之前和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晚上,在食堂二楼老位置相聚的时候,顾渊往嘴里送了一筷子青椒肉丝之后,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池妤说道。

    “……我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自己帮不帮得上忙,如果……”

    “所以,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是想画……还是不想?”

    “……诶?”

    “你从昨天到现在,都是在说自己‘能做’和‘不能做’什么吧?”

    “啊?……嗯。”

    “可是,最重要的难道不是你‘想做’和‘不想做’什么吗?”顾渊握住了池妤的手,“我昨天晚上已经说过了,我希望你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去考虑,是否想要参与我们这次的工作,而不是一直担心能不能帮助到我们,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

    “可……可是……”

    池妤的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顾渊觉察到自己的语气可能过重了一些。

    “反、反正,你不用担心画得好不好这种问题,你想要确认的事我也已经帮你确认过了,文堇并不反感多一个帮手,至于齐羽那丫头就更不用说了。所以,重点是你‘想不想’,而不是‘能不能’。”

    “……啊……”

    “就算能够画得很好,就算我们能够按时甚至超前完成任务,但如果这些是建立在你不愿意的基础上的话,我也不会答应的。”顾渊对着池妤浅笑了一下,“一直做不想做的事,会很快就腻的吧?而且在那种不情不愿下做出来的东西,质量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

    池妤的眼眶微微地红了。

    “诶,你别哭啊,是不是我说得太多了?”顾渊连忙用另一只手拭去她眼角的泪。

    “……不,没有啦。”池妤抿了抿唇,眼角微垂,“只是稍稍想到了,之前的一些事。”

    “之前的事?”

    “嗯,很久以前的事。”

    “那还真巧啊,我就是因为过去的经历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的。”

    “嗯?是……怎么回事?”

    “不重要了。”

    不自觉地放下了筷子,然后一面想着快速结束这不合时宜的话题,一面想掩饰着不自然,便又拿起了它们,长出了一口气后又放下。

    “总之,我觉得,想做,比能做,要更重要一些。或者说即使是那些不得不做的事,如果内心中能有一丝可以说服自己去做的理由,也比被迫去完成要让人好受得多吧。”

    “顾渊……”

    “啊,好像说得太多了,全是大道理,是不是看起来很迂腐啊?哈哈哈哈……”

    大概是因为脸色突然发现了一系列变化的缘故,所以当顾渊抬起头看到现在池妤略微有些复杂的表情时,便连忙自嘲了一下岔开了话题。

    “没有啦,顾渊说得我都听进去了。”

    “啊?是吗……”

    顾渊的视线从远处落回到面前的池妤身上,然后,确认到那双如同柳叶般秀美的眉毛自然地舒展开了之后,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

    “所以……池妤,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你啊……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嗯?你说什么?”

    池妤刚刚说得非常小声,顾渊只听到了一句含混不清的呢喃,至于话的内容,是半点都没有听清。

    “啊——没,没什么。”池妤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那个,我能再考虑一个晚上吗?”

    “当然可以了,反正我今天也不会再去找那个变态画家了,而且,你多考虑一下会更好。”

    “真的很抱歉,明明时间已经很紧张了……”

    “我都说了多少次,不要说这种话。就算是达不到袁潇他们想要的活动效果,我也不会让你勉强自己。”

    “嗯……谢谢。”

    ……

    “所以,就是这样。”

    “嗯——唔?嗯——诶……哦——”

    “喂,你是气管堵塞了吗?能不能说句完整的话啊?”

    “嗯——”

    两个小时之后,晚自修的课间,顾渊皱着眉望着面前眯缝着眼咬着大拇指面露面露沉思之色仿佛在cos“思想者”雕塑的齐羽,毫不留情地吐槽:

    “要不要我去厕所里找个马桶塞来给你疏通一下啊?”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但还不知道具体是哪里奇怪,所以没什么好说的嘛。”齐羽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有种你就去拿,到时候咱们看看是我的喉咙被疏通呢,还是你的肠道被疏通呢?”

    “……算了算了。”顾渊下意识地把身子向后靠了靠,“奇怪?哪里奇怪了。”

    “你是不是笨蛋啊?说你木头还真是木头,我都说了,还不知道具体是哪里奇怪,要是知道我不久说了嘛。”

    顾渊轻叹了一口气,这都快成他面对齐羽时的习惯动作了,然后拿起桌上的水杯仰起头喝了一口,说:

    “考虑的时间是有些久,但这也无可厚非吧。我们要做的可不是一个小工程,还是要占用不少课余时间的。对了,齐大小姐,如果池妤不帮忙的话,你和文堇,到底来不来得及在规定日期前搞定那些画稿?”

    “加班加点的话,肯定是来得及的,只不过,文堇她……不,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文堇她怎么了?”

    “你还记得她之前说,不需要别人帮忙吗?”

    “嗯,有点印象。”

    “但是啊,自从你和她说了池妤有考虑来帮忙分担工作之后,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仅没有表现出之前的抵触情绪,反倒是一幅很开心的样子。”

    “这不是很正常嘛,没有谁喜欢熬夜加班吧?有人愿意分担工作,自然会感到很开心啊?难道池妤来帮忙,你不开心吗?”

    “嗯——所以我说,应该是我的错觉吧。我总觉得,池妤和文堇,她们两个之间好像有某种特殊的关系。”

    “特殊的关系?”

    “对啊,就像是漫画里的那种,羁绊?”

    “越说越离谱了,不要对别人的隐私妄加揣测啊!”

    “我哪有?!一开始不就和你说了嘛,错觉,错觉而已嘛。”齐羽左右晃动了一下脑袋,“对了,你准备怎么报答我啊?”

    “报答?我为什么要报答你啊?”

    “喂——我可是因为你,才被迫要画那么多画的啊,我接下来这两个礼拜里所花费的额——自由活动时间,休息时间,陪卿思聊天的时间,吃零食的时间,还有晚上睡不着觉的精神损失费,这费那费水电费,我做出了那么多牺牲,你不得好好报答我一下?”

    顾渊听了合上手中的物理竞赛课本,转过身盯着齐羽那双无辜又水灵的大眼睛,这个家伙满嘴跑火车竟然毫不心虚,目光清澈如水,该说是天赋异禀呢还是演技过人呢?

    “我不是已经报答过你了吗?”

    “嗯?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前几天,在楼下花园里,我被迫和你签订的不平等条约,你忘了?今天下午你还不用了吗?”

    “哦,你说那个啊,那个是你让我答应帮忙缓和你与文堇关系的条件,一码归一码,亲兄弟明算账,虽然我们是同桌,但是呢,这笔账,我们得另算。”

    齐羽那模样,如果加上八字胡,戴上小眼镜,再给她换上一套清末民初账房先生的那种长衫,真是活脱脱一个奸商的化身。

    “你……那你想要怎么样?”

    “嗯——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这件事你必须全力去做,不能反悔,不能抵赖。”

    “一件事……”顾渊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这妮子倒也不贪,他原本还以为会是什么狮子大开口的条件呢,没想到只是做一件事而已,“行,那你说吧,什么事?”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你……”

    “放心啦,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不会是很过分的要求啦,总之不可能让你去死的对不对,要是你死了,那我的零食……不是,灵感该从哪里来呢?”

    顾渊轻叹了一口气,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他已经是彻底拿齐羽没办法了,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吧,反正确实也如她所言,这家伙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搞得太过分,一个愿望而已,具体想什么时候用,就随她吧。

    “喂,别生气嘛,”齐羽说着递给他一根黑巧克力棒,包装的口子已经撕开了,“你还是不打算参加运动会吗?”

    “不参加。”

    “真的一个项目都不报?”

    “不报——”

    “为什么啊,你的班级荣誉感呢?”

    “你少来。根据去年的经验,不管我参不参加,我们的总分都不可能超过五班,而且也不会被二班追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和班级荣誉感有什么关系。”顾渊一口咬掉了那根黑巧克力棒的三分之一,“再说了,难道你就参加了吗?”

    “我参加了啊,女子三千米。”

    “哼,我就知道你不会参加……什么?女子三千米?!”

    顾渊扭头看向自己的这位同桌女孩,她竟然和池妤一样,报名参加了这个极其考验耐力和意志力的项目?

    “对啊,很奇怪吗?”

    “当……”

    顾渊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词是“当然”,但他转念一想,以这个怪物的变态体格,去跑三千米好像也不是一件很让人意外的事,于是他就这么卡在了那里,嘴巴张了一半。

    “死机了?”齐羽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就是三千米吗?至于那么惊讶吗?”

    “倒也没有……你就算去跑一万米我也觉得合理……”

    “你什么意思啊?”

    “我……我夸你身体好。”

    “嘁,不跟你一般见识,其实,也不是我自己主动想跑,主要是思思,她也不知道发哪门子神经,非要参加长跑,我放心不下,所幸,就陪她跑咯。”

    “卿思?她也要参加三千米?”

    “对啊,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顾渊咬着巧克力棒,眉头微蹙,眼前不自觉地就浮现出了池妤、齐羽、柳卿思三个人在跑道上并排跑步的景象,不,不对,不是并排,而是齐羽在最前面大步流星,池妤气息步伐稳健匀速跟进,最后面跟着一个累得仿佛整个人随时要变成橡皮糖贴在地上的柳卿思。

    这三个人,竟然要参加同一个项目?

    不知道为什么,顾渊忽然生出一种,既有点担心,又有点兴奋的感觉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理由

    “你居然真的来了。”

    第二天中午,当顾渊带着池妤来到画室门口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坐在那张盖着星空画布画板后面椅子上的文堇,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就有点没头没脑的。

    “……诶嘿嘿……”

    池妤半低着头轻轻地笑了笑,看神情似乎有几分尴尬。

    顾渊的视线在两人的身上来回移动了几次,之前他是毫不知情,但这一见面,他马上就感觉到了存在于池妤和文堇之间的微妙气氛。

    “这两个人之前竟然是……认识的吗……”

    顾渊轻轻地捏了捏池妤的手。

    “那、那个……所以……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

    “我们年级一共十四个班,其中有十一个的宣传画设计和印刷需要我们来完成,我和齐羽已经完成了相当一部分工作,具体的就是——”

    “文堇来出极高完成度的草稿,我和池妤你一起来完成手绘勾线。最后找个苦力扫描到电脑里,调整后期,出图印刷,大功告成。”

    齐羽说到“苦力”两个字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地朝顾渊的身上瞟了瞟。

    “嗯……我知道了。”

    “这些宣传图对这次运动会来说很重要,不同于以往,这次会有很多外校的老师以及市里面的领导还有电视台的记者来参观拜访,不过那些事不用我们操心,学生会会去协调处理的,对我们来说,高质量的完成这批画稿,就是唯一的任务。”

    文堇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池妤。

    这家伙的语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官方了?

    “嗯……好。”

    不过看起来,池妤听得倒是很投入的样子。

    那双眼里投射出来的,的确不是被逼迫或者出于人情考虑才去做某件事的眼神。

    而是仿佛有一团火一样的,很热烈的目光。

    虽然埋藏得很深,但顾渊能够感觉得到。

    而同样的感觉,也出现在了文堇和齐羽的身上。

    顾渊不由地抿嘴笑了一下,气氛莫名地变得热血起来了啊……

    不过,还有一件事他想要搞清楚。

    “文堇。”

    “嗯?”

    “你是真的,想要办好这个运动会吗?”

    忙活了一个中午,当齐羽一个人离开,把池妤送回班级之后,顾渊站在十一班的门口,与文堇分别之前,抛出了自己的疑惑。

    “废话,这是当然的啦,不然,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啊?”

    “我能问一下你的理由吗?”

    “……什么?”文堇怔了一下,仿佛是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一样再次确认了一下,“你问……理由?”

    “嗯。”顾渊看着这个短发、脸有点尖,虽然瘦但却并不体弱,全身上下从穿搭到言行举止都非常有个性的女孩,点了点头。

    尽管和她认识不过短短几天,但在如此短暂的时光里,顾渊已经对她的性格有了充分的了解。

    高傲、有点小小的自负,言语毒辣,略显自我,面对霸凌用于抗争,不爱交朋友,这些不论哪一条都与“乐于助人”丝毫不沾边。

    “即使只有一个人也要承接工作量极大的宣传画设计任务,明明可以以人手不足为理由全部推掉,但却完全没有拒绝,而在在那个时候你是不知道我们会帮你的吧?也就是说,你在最开始就做好了一个人完成所有任务的打算吗?”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把自己变得这么辛苦呢?而且原本你应该在BJ集训,因此袁潇手里肯定有备用方案,不存在说非你不可的理由。可你还是主动接了下来,而且……去年也是你负责的吧。”

    “持续不断地做这样的事,至少是有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的吧?”

    “那为什么你要这么问呢?”文堇的声音软绵绵地听起来有点像是刚睡醒的小狐狸,“我和你才认识没多久吧,这么喜欢刨根问底?”

    “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顾渊轻轻地笑了一下,“你要是不想说,我现在就走。”

    “诶,等等。”文堇叫住了他,“简单点说,就是为了某个人吧……这样的答案,够了吗?”

    “有点暧昧啊,好像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解释起来很麻烦的,况且,我现在也不是很想解释啦。”文堇甩了甩头发,“怎么样?好奇心满足了?”

    “大概吧。”

    “喂,你还说我?你这不也很暧昧吗?”文堇白了他一眼,“对了,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回答了,你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什么问题。”

    “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你是说,池妤?”

    “对。”

    文堇睁大眼睛看着他,男生的弥漫着雾气的眼睛深不见底,很浅又很深。

    风吹过来,竹影横斜,太阳抛下暖暖的光,在两人的身上洒了个遍。

    “我也不知道。”

    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答案,文堇有些讶异地抬了抬眉毛,脑袋微微一撇,黑中微微泛黄的秀发晃到了额前。

    “你也不知道?不是你说服她的吗?”

    “跟我可没有多大关系,我只是,把决定权交到了她自己手里而已。”顾渊笑了起来,“这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有她自己的理由,我不知道,也没有多问。”

    午自修结束的铃声悄然响起,沉睡的校园渐渐苏醒过来,走廊上多了些人声,只有这一小块地方还陷在静止的氛围里。

    文堇奇怪地盯着顾渊,视线相遇时女生轻哼了一声抿着口,眸子里流露过片刻迷茫和思索,最后闪过的是还是惊讶,不仅是对这件事本身,还有对眼前这个男生。

    “你很奇怪诶。”

    “我?我哪里奇怪了?”

    “这里,那里,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喂喂喂,我不是已经和你道过歉了吗?用不着这么贬低我吧。”

    “哈。”

    文堇咧嘴一笑,话题也因此到此为止,两人的距离被拉开,然后被一扇门,一扇窗所隔开。顾渊转身想走,身后却传来窗户被拉开的“啪嗒”声,他回头,看到文堇从窗里探出头来,对他说:

    “喂,明天见。”

    “明天见。”

    就此作别。

    站在歪歪扭扭的竹子下,天气湿湿热热,暖风往复穿梭。顾渊心里悉悉索索地逃窜着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一会儿在唇边一会儿在心间,一会儿又在伸进衣服口袋里的看不见的手心里紧紧攥着。

    “池妤……我根本……不了解你呢……”

    顾渊走了神,从楼道口拐出来的两个男生走到了他面前,然后朝他吹了一口响亮的口哨,把他拉回了现实。

    “你们……?”

    顾渊回过神来的时候冒出了貌似不合时宜的一句。

    “又是你?”

    纯黑色的短袖和牛仔短裤,嚣张的发型和表情加上吊儿郎当的语气,还是上次想要欺负文堇却被反手赶跑的那两个男生,说话的时候为首的瘦子把嘴里的口香糖“呸”地吐到了旁边的花坛里,顾渊见状不禁微微地眯了眯眼。

    “是我,怎么了吗?”

    顾渊的语气也变得有些不耐,上次对他的推搡和对文堇的行为已经足以败坏掉他对这两个家伙的所有印象。

    “哟,还挺嚣张,是文堇给你的底气吗?我告诉你,我们不想在这儿看见你,不然……”

    “不然?你想怎么样?”

    顾渊情不自禁地轻蔑地笑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很久不见的人。

    “倒也不怎么样,就是让你接下来,倒点霉。”

    “哦?”

    顾渊把视线聚集到眼前男生的瞳孔里,舌头在嘴里打转了两圈,最后舔了舔牙齿,说:

    “好吧。我不会出现在你们的视野里。”

    “哈哈哈,算你识相。”瘦子笑了。

    “但光路可逆,所以,要想见不到我,可以不是我不出现。”顾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可以是你们消失。”

    “嘿——?你这家伙……胖子,抓住他!哎——哎哟!”

    瘦子一声令下,胖子两只圆滚滚的手臂便朝顾渊扑了过来。顾渊头都没有回,重心微微向后一倾,脚后跟朝胖子小腿上一踢,然后趁着站直的工夫侧身,肩膀同时向上猛然用力一顶,把胖子直直地朝瘦子身上撞了回去。

    瘦子猝不及防之下,被胖子撞地跌坐进了花坛里,手掌好巧不巧地,正好按在了刚刚吐得口香糖上,背上更是被灌木给狠狠地刮了一遍,痛得他嗷嗷直叫。

    “你们这样的人……”

    顾渊回头瞥了他们一眼,语气冷然:

    “真是差劲透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集思广益”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第二天中午,文学社里,柳卿思照例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上,顾渊在她对面,两手交叉放在桌上。

    语气中带着一些不满,还有一些酸溜溜的味道,柳卿思一脸哀怨地看着面前的男生。

    “是……是啊?”

    “你特意在中午,一个人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电脑?”

    “……有……有什么问题吗?”

    顾渊完全不理解柳卿思那股若有若无的怨念来自于何处,但他意识到大概是因为自己所说内容的缘故,可“借用电脑”这件事难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地方吗?如果不是文堇的电脑进了水,而他自己的前几天因为橘子的毛而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他也不会来麻烦卿思,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吧?用得着这么纠结吗?

    “居然还期待什么的我……真是……”

    “期……期待?”

    顾渊是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期待?期待什么?

    “不借!”

    小脸绯红,右手紧紧捏着握成了拳头,在铺着白色印花桌布的木桌上重重一捶,那眼神和语气从四面八方都在指责着顾渊的失误决策和愚蠢发言,但可怜的男生对此却毫无头绪,而且觉得女生有点不太讲道理。

    如果你是一个男孩,有一个女孩子对你莫名其妙地生气发火的时候,最愚蠢的事,就是直接去问对方——“我哪里做错了?”

    “这会让人觉得,不知悔改死皮赖脸还要嘴硬,而且愚不可及孺子不可教也。”

    ——齐羽同学的箴言录。

    然而那个时候,顾渊还未经历现实的严刑拷打,对这个真理尚一无所知,于是他。

    “那个……我……哪里惹到你了吗?”

    “嗯——”

    柳卿思用食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的“嗒嗒”声就像是时钟上不断偏移的秒针,她闭着眼睛端坐在那儿,顾渊直感觉到一股莫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然后,他发现,在阳光的照耀下,在少女的眼角竟然多了一些闪闪发光的东西。

    “喂,喂,卿思……我……我说错了什么了吗?”

    “——唉……”

    少女咬牙切齿地再次捶了一下桌面,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输给你了……不过你们要用到扫描仪和数位板的话,还是直接来我家吧。”

    一下子又回到了平常的语气,轻快活泼。如此突然的情绪转变让顾渊更加混乱了,但不论如何借到东西的目的达成了,这总归是好的。

    “但是你!必须得向我道歉才行!”

    “道歉?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不高兴。”

    “啊……?”

    “是你惹我生气的,当然应该你向我道歉啦~”

    “柳大小姐,亲爱的敬爱的社长大人,小民顾渊向您陪不是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顾渊移开两臂,头轻轻地朝桌子上一磕。

    “哼,哪有这么简单。”

    “那要怎样吗?”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唉……”

    顾渊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这么耳熟?好像在不久之前,另一个家伙也说过类似的话吧?

    百思不得其解的顾渊找到了文学社的另一位男生——冯子秋,希望他能够给自己答疑解惑。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位在后台待了很久的主角在听完了顾渊的叙述之后,摆出了一副老神在在的姿态,说:

    “果然果然果然啊……这样,就能证实我的猜测了……”

    “你的猜测?喂,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嘿嘿,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冯子秋咧嘴一笑,身子向前微微一倾,两个男生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桌子旁面对面坐着。正好有一片云从阳光明媚的天空中经过,在他们的身上投下一块阴影。

    “切,装神弄鬼当谜语人……我看你是完全不懂,不懂装懂吧?”

    “诶~当然不是了。和女孩子说话,是有很多讲究的,你这么不谨慎,未来啊可是会跌跟头的,和别人还好说,要是惹恼了池妤,那你可就惨啦!”

    “你……难道很有经验吗?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熟练啊?”

    “你以为我前段时间消失都是在干什么?我可是做了好一番研究的,用科学的方法对青春期少女的心理做了分析,我很愿意分享知识的,但是当然——如果是不虚心求教的井底之蛙,我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哦哟哦哟,你这么厉害,怎么到现在都十年了,还没搞定齐……”

    “嘘——”

    顾渊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冯子秋捂上了。

    “你小声点儿……”

    “切~”

    “医者不自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可是我连你是医者还是神棍都不知道啊,我信你就有鬼了~”

    “你不信就算了~”

    “喂,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地在嘀咕什么呢?”

    两人正聊着,忽然一只手拍了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在顾渊和冯子秋中间,不是别人,正是齐羽。

    “没……没什么……今天的天气真好啊!对吧,子秋?”

    “啊,是啊是啊,嘿嘿嘿,今天的天气真好啊,嘿嘿……”

    两人意图强行岔开话题,齐羽端着下巴左看看右看看,耸了下肩。说:

    “算了算了,不用听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对了呆子,之前你说去借电脑,借到了吗?”

    说着,齐羽居高临下地望向顾渊。

    “借到了,还有,别叫我呆子。”顾渊打了个响指,“小菜一碟。”

    “哟,速度很快嘛,你找谁借的?”

    “我们敬爱的社长大人,柳卿思。”

    “哦……啊?????!!!!!”

    齐羽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好几个八度,即使在这课间喧闹的教室里也清晰可闻,一下子几乎全班人都齐唰唰地朝这边看了过来,刹那间这数十平方米的空间里安静地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不过,当大家看清声音的来源是齐羽的时候,便马上转了回去。

    教室里重新热闹起来。

    然后齐羽一把揪住了顾渊的右耳朵,把他一路拽进了储物间里。

    “你,你这个笨蛋!”齐羽一巴掌拍在顾渊脑门上。

    “哎哟……喂,你打我干嘛?”

    “打的就是你这个笨蛋。”

    “你这个泼妇!流氓,土匪!”

    顾渊捂着脑袋予以回击。

    “谁,谁,谁让你去找她借的?”

    “有什么问题吗?她都很愉快地答应了,卿思说能够提供数位板和扫描仪,还让我们周末一起去她家呢……”

    “我们一起?你、我、文堇?”

    “还有池妤……”

    “你……唉,不行。”

    “什么不行?”

    然而齐羽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径直走了出去,过了几秒钟,冯子秋也被她拽着耳朵拉了进来。

    “哎哎哎哎哎……痛痛痛痛……”

    “哎呀,别叫了!”齐羽说着踢了冯子秋小腿一下,男生立马闭嘴立正。

    “既然这样的话,他也得去。”

    “他?”“我?”

    被齐羽指到的冯子秋一脸不知所措,他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站在旁边的顾渊也一样是一脸懵。

    “对,就是你。”

    齐羽两手交叉抱在胸前,丁字步站立,一边说着一边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可是我(他)一点都不会画画啊。”

    冯子秋和顾渊异口同声地说到。

    “那又怎么样?你不也不会吗?而且这样人还是不够……我得把江璐和小颖也叫上……”齐羽白了顾渊一眼,然后小声嘀咕道。

    “喂,你搞什么飞机啊?一共就你们三个人干活,弄这么多人,不嫌乱吗?”顾渊把齐羽拉到一旁轻声问,“如果不是池妤要在场,连我都不用去吧?你这是打算把所有人都叫上吗?”

    “乱……乱才好呢……”

    齐羽再次小声嗫嚅了一句。

    “你说什么?”

    “我是说,人多了热闹嘛,热闹了,思路就容易开阔啊,这叫集思广益!画画和写文章一样,是需要灵感的,思路开阔了,灵感就来了啊。对不对?”

    顾渊和冯子秋面面相觑,虽然从逻辑上说得通,但齐羽的话总给他们一种强词夺理的感觉。

    “好了,就这样吧,我还要去找小颖她们,你们两个,好自为之吧。”

    说完齐羽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顾渊和冯子秋两个人眼对着眼,分立在储物室饮水机的两边,瞳孔中闪过茫然。

    “喂,你不是说你做了研究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冯子秋无奈地摸了摸脖子,“我也不懂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对不起……

    “今天就到这里,把试卷都交上来吧,明天起就是周末了,各位同学在家好好消息,马上就要运动会了,期待大家的表现。”

    陈歌靠在讲台上,微笑说着。顾渊深深地吐了口气,把卷子递给旁边的齐羽,托她帮忙交上去,自己则转头对着窗外的夕阳发起呆来。

    明天就是周末,换句话说,也就是和文堇约好的日子。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件事他心里就有些忐忑。

    不知道两人之间有着什么样纠葛的池妤、文堇,还有一向天马行空行事跳脱的齐羽,加上因为某种不知名原因变得有些暴躁的柳卿思,这群家伙聚在一起,不管怎么想都会是一个混乱不堪的场面。

    好在还有子秋他们充当调和剂,所以感觉还不坏。

    然后……从感觉还不坏到开始变坏,也只用了区区五分钟左右。

    顾渊不知道自己先前都在担心些什么,从眼前这个女孩踏进这个放学后转瞬变得空无一人的教室开始起,这两天所有的思虑都失去了意义。

    “我……还是不去了。”

    当这句话从池妤口中说出来的时候,顾渊沉默了足足半分钟,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劝她。从这件事开始到现在,他虽然能够引导她的脚步,但池妤却始终没有告诉他任何她的心情、态度或者想法。

    所以,哪怕顾渊想要去说点什么,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

    “……”

    “为什么……这么突然?”

    “我……我还是说服不了自己。”

    池妤耷拉下来的眼神里,游离着一种让顾渊感到十分心痛的躲闪。

    除此之外还有着一种怜惜、自责……从她踏入这个除了顾渊以外空无一人的教室时,这些复杂的情绪仿佛就已经存在于她的身上了。

    “对不起。我犹豫了这么久,答应之后现在又……”

    听着从她那小小嘴唇里吐出的字眼,顾渊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池妤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啊,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诶?”

    “我说,对不起啊。”

    顾渊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毫无心理准备的池妤,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为什么反而是你要道歉啊,明明……明明一直做错的都是我才对……”

    “因为……”顾渊稍稍坐正了一些,“最开始让你去找文堇的人,就是我吧。”

    “文堇……”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池妤不自觉地眼睑一垂,“嗯。”

    “如果我不让你去,后面这些事也就根本不会发生对不对?我不知道你之前和文堇认识,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都是我自己观察力太差了。你们在同一层楼待了这么久,还都会画画却从来没有来往过,我早就该想到的。”

    “如果我能够早点意识到的话,就不会让你陷入到这么困难的境地里了,我不仅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还强行把你拉进了这潭浑水里,所以,我要向你道歉。”

    “不……不是的,该道歉的是我才对啊,不管是之前拖延也好,现在反悔也好,错的都是我啊,”池妤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些,她抬起头看着顾渊,眼里泛着泪光,“顾渊没有错,从来都没有。而且我……我没有理由拒绝什么,也没有资格去……只是因为……”

    从前那充满朝气、热情的脸庞上,那抿紧的唇和皱紧的眉宇间,流露出了顾渊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的感情。

    “这个话题还是……就此打住吧。”顾渊咧嘴笑了一下,还故意笑出了声,“这件事因我而起,所以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善后的事你就不用管了,都交给我吧。”

    “不,你没有责任。”池妤在这件事上似乎异常坚定,“错的不是你。”

    “就算没有……这个,现在也不太重要了吧?该怎么和文堇说,才是现在最关键的。”

    “嗯……”

    池妤点了点头,顾渊也随之松了一口气,想从这个话题上逃开的,肯定不只是他一个人而已,眼下最重要的也是该如何与文堇说明池妤的决定。

    他已经记不清池妤是怎么离开的,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

    唯二记得的是,那个在夕阳下慢慢走出教室的背影,在跨过门的那一瞬间,给了他一种无法言说的陌生感,还有……心头的隐隐作痛。

    “不去了?!为什么???”

    “不知道。”

    “你是不是笨蛋啊!是的,你这个天下第一的猪头!翻遍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遍寻古今中外的著名白痴,都找不到比你更笨的笨蛋了!你是不是返祖变成类人猿了?不对,说你是猩猩都是侮辱了猩猩,单细胞生物里的草履虫都比你聪明一万倍!不,是一千万倍!……”

    电话那头传来齐羽连珠串似的数落,顾渊下意识地把手机拉远,丢在床上用枕头盖住,然后扯掉橘子汽水易拉罐的拉环,狠狠地灌下一大口,打了个嗝,仰头望着窗外的月色。

    月色很美,但他却无心欣赏。

    “她是你的女朋友诶!你们都在一起一年多了,为什么你连这点事情都搞不明白啊?!你真的是……”

    顾渊放下易拉罐,叹了一口气,把手机从枕头底下拿了出来,重新放在耳边。

    “齐羽,嗝。”

    “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些什么,你是不是还在喝汽水,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喝汽水,喝不死你这个榆木脑袋,你怎么不一头撞死在易拉罐上。”

    “齐羽。”

    “真的是,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我叫了这么多人,我该怎么和他们说?不不不不不不不,最关键的是,我……我们该怎么跟文堇说啊!喂!”

    “齐羽!”

    突然提高了数倍的音量,让电话那头趴在书桌上对着月亮讲话的齐羽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闭上了说了差不多快五分钟的嘴巴。

    “你能……听我讲几句话吗?”

    “当然可以啊,我现在又没事,喂,别打岔,我们还没……”

    “……”

    “……好了,我不说了嘛,你说吧。”

    “我……不,你觉得,这半年来,池妤有没有变化?”

    “变化?什么样的变化?长高了?长矮了?胖了、瘦了、壮了?成绩变好了?成绩变差了?话多了?话少了?嗯?说话呀?”

    “……你能不能认真点。”

    “……”

    “我觉得,池妤……好像变得越来越陌生了。”顾渊拿起汽水又喝了一口,只有大量的糖分翻腾在舌尖上的气泡能够让他不那么沉默,“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有的时候,我感觉她离我更近了;但有的时候,我又觉得她离我特别远,好像在我们俩之间有着一层厚厚的隔阂,触不到也跨不过去。”

    “……嗯哼?”

    “就是这样一种……感觉……明明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应该越熟悉才对,可是……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吗?竟然搞成现在这个样子……而且,就算想要改变,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做起。”

    “唉……你呀,真是个笨蛋。”

    电话那边,齐羽叹了一口气,离开了书桌,在印着粉色卡通猪猪脑袋的被子上躺了下来。

    “……”

    “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明明都是些和你无关的事。就算池妤有了改变又怎么样?现在的她不仅人缘好,成绩也很棒,就算和过去有了什么不同,那也说不定现在会更好一些啊?”

    “更好一些?”

    “对啊,你看现在,她比起刚入学那会儿,可是受欢迎多了啊,不仅同学们喜欢她,老师们也是。”

    “……哈?”

    顾渊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有些发僵,齐羽所说的变化,他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唉……不过,那都是别人眼里的,至于你嘛……我也不好说些什么,总之,如果觉得有问题,那该去探究解决方法的人,也只有你啊。眼下,我们还是要把手头的工作先做好。可不只是几个人在等着我们呐,可是有成千上万人在等着我们哦~”

    “成千上万?喂,我们全校老师学生加上校工,就算把Joey这些猫猫狗狗都算上,也才两千人吧?”

    “虚指,虚指懂不懂啊?这点文学素养都没有,还向着当什么作家……好了,不和你说了,我还得研究线稿呢,你别想太多,早点休息,明天可别睡过头啊!挂了,拜拜。”

    话音刚落听筒里就传来了忙音,顾渊不自觉地笑了出来,这家伙真是……甚至没有给他说一句道别的机会,火急火燎的,永远是这个性子。

    不过她说的倒也没错,当务之急是处理好明天的事,至于池妤……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而且,从文堇那边,说不定也能够套出点什么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莫名其妙的修罗场

    “久等啦!”

    “……”

    周六,下午一点,晴空万里万里无云,太阳直射在手臂裸露的皮肤上,有点小小的燥热。这里是城郊,因此虽然是十字路口但马路上并没有什么车辆往来。从这里往南,不到一公里就是卿思家所在的小区。

    “你怎么愁眉苦脸的,不会还在想昨晚的事吧?放心啦,我已经跟思思说过了,她呢,也表示不会在意,所以,放——心——吧——”

    约定到达卿思家的时间是一点半,齐羽要求提早半小时会和,于是顾渊在十二点五十的时候站在了这个路口,而面前这个穿着一身粉色系连衣裙,胸前还印着一个卡通小猪,背着个乳黄色样式小巧的双肩包,说话声音很大的女孩,就是齐羽。

    “瞎猜,我那是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

    “嘿嘿,那就好。”齐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喂,冯子秋呢?”

    “我不知道啊?你们不是邻居吗?怎么没有一起来?”

    “谁跟他是邻居啊!只是住在相邻的小区而已。喂,快打个电话问一下,约好一点半要到思思家的。”说着,齐羽用力推了一下顾渊的肩膀,力量之大,差点把他推了个跟头。

    “为什么是我……”顾渊一边在裤子口袋里摸手机一边小声吐槽。

    “少废话,动作快点。”

    “在打了在打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野蛮,对别人如此粗鲁,以后怎么嫁的出去啊?”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关你什么事啊?喂,打通了没有。”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Thenumberyouhavedialed……”

    顾渊打开了手机的扬声器。

    “打不通?”

    “不是,是在拨通之后五秒,被拒接的。这家伙在搞什么飞机……”

    还没等顾渊把手机收起来,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来电显示是“冯子秋”。

    “喂?你人呢?”

    “啊……我这边遇到了一点小小的事故……”冯子秋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旁边有不少人的说话声还有车辆驶过的声响,好像是在马路上。

    “事故?”

    “喂,你在和谁打电话?”

    万万没想到的是,还没等顾渊问出个所以然来,电话那头竟然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尽管顾渊下意识地瞬间就把免提给关掉了,但那句“你在和谁打电话”已经清清楚楚地传进了齐羽的耳朵里。

    “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我今天可能是来不了了,你们加油啊,对了,你就跟她们说,我家里突然有事……”

    电话挂断了,顾渊拿着手机,齐羽两眼微眯双手抱胸站在他对面,目光如刀直直地戳在他心上,顾渊顿感一股冰寒之气从脚底直窜上头顶心。

    “额……他说,他家里突然有事……”

    “哦。家里有事啊~~~”

    尽管说这句话的时候齐羽是笑着的,但顾渊却觉得不寒而栗,也让他瞬间对“笑里藏刀”这个成语有了深刻的认知。

    不是我不帮你子秋,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话说回来,那个女生到底是谁啊?为什么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的样子……

    “哼,既然他不来,那我们就走吧。”

    说完齐羽就一把拽住了顾渊的衣领,拖了就走。

    “喂喂喂,江璐和陈颖呢?”

    “她们也不来啊。”

    “啊????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快——走!!!”

    卿思家的房子比顾渊预想的还要大很多,不愧是江南有名的富商,但身处在二楼的房间里时,他却觉得这里可能还是太小了。

    尽管这个房间有将近三十平米,除了一张豪华大床以外,深红色的地毯还连接着无与伦比的采光阳台和一张足有三米长的实木书桌。

    这里说的“小”不是物理空间上的,而是……

    “呃……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啊?”

    柳卿思和文堇一左一右站在电脑桌的两端,成掎角之势,目光死死地锁在了把房门推开了一多半的顾渊身上。

    被齐羽拖拽了一路的顾渊原本以为能够喘口气,没想到等待着他的却是一场堪比严刑拷问的窒息试炼。

    “池妤呢?”

    这一问直接给顾渊问懵了,他急忙用手肘顶了一下旁边的齐羽,轻声问:

    “你没跟她说吗?”

    “没有啊……我又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我以为你和她说了……”齐羽同样压低了声音,“为什么她们的气氛这么奇怪啊……”

    “我怎么知道啊……”

    真是要命,顾渊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这两个家伙身上那莫名其妙的敌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啊?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哟吼,这位想必就是顾渊吧?旁边这位一定就是,齐羽?哈哈哈哈,久仰久仰。”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时,一只有力的大手忽然撘在了顾渊的肩上,紧接着响起的是一个浑厚且中气十足的声音,他回头一看,是一位穿着休闲装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不,仅仅是不修边幅而已,五官那是相当俊朗,只是被乱糟糟的头发掩盖了。

    “哎呀,爸!”柳卿思轻轻地跺了下脚。

    “爸?”顾渊和齐羽同时失声叫了出来。

    “诶诶,欢迎欢迎,我是柳卿思的爸爸,叫我柳叔就可以啦。”

    “呃……叔叔好?”

    “哈哈哈哈哈,不错,很有礼貌。”男人再次拍了拍顾渊的肩膀,“唉,我先回房了,你们慢慢聊,有事,喊我就行,不然呐,有人又要不高兴咯,你小子不错,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顺道还把门给带上了,但临走之前还狠狠地捏了顾渊的肩膀一下,疼得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是个……很有个性的大人啊……顾渊心想。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池妤呢?”

    “啊?呃……齐羽,你来说。”顾渊一把把齐羽推到了自己前面。

    “啊!我……她……”在文堇的压迫感面前,就连齐羽都变得结结巴巴起来,因为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个很好的理由来,只好站在那里傻笑卖萌,“嘿嘿嘿嘿……”

    “她不愿意来了,可能是因为有什么事情吧,但那是她自身的原因,和顾渊齐羽没有关系。”最终还是柳卿思主动解释了原因,但语气……似乎不怎么客气的样子,“没关系,反正她的工作我也能做,进度一样可以赶上。”

    “即使是对着我的草稿勾线,没有良好的画功也是不行的,池妤我放心,你嘛……就不好说了。我就知道她会这样,没办法,就多加一点班吧~”

    听到这里,顾渊和齐羽算是明白为什么这房间里的气氛会如此紧张了。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是学过画画的,勾线而已,肯定没问题。”

    “真的吗~~~~”

    俗话说文人相轻,这俩个家伙一个在文学上天赋异禀,一个在绘画上独占鳌头,讲道理隔行如隔山,却还是较上劲了。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服谁。

    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吗?反正池妤也没来,三十六计走为上。

    这么想着,顾渊背在身后的手偷偷摸摸地搭上了门把。

    “你不信,那我就现场勾给你看咯?就让他们两个做个见证,看看我有没有资格。”

    “诶诶不不不不用了吧?”

    抵抗无用逃脱失败,顾渊和齐羽被柳卿思拉着来到了房间正中,仿佛画地为牢般被困在了那张深红色地毯的正中,“自愿”成为了这场“比试”的公证人。

    就在这时,房门那儿却传来了门轴转动的声音。

    众人一齐看过去,发现那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而在门缝里则是露出了一双眼睛。

    “咳!咳咳……”

    似乎是为了掩饰被发现的尴尬,男人连续咳嗽了几声,正大光明地推开门走了进来,用他那浑厚且中气十足的嗓音说到:

    “那个……你们想不想喝点什么?这大热天的,光说话聊天晒太阳,怕是会口干吧?”

    “爸!你怎么话这么多啊!”

    顾渊和齐羽面面相觑,一动也不敢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柳卿思径直走到了男人身边,推着他的背,顶着他就朝房门走去。

    “诶,你,我和我女儿的男女朋友说几句话怎么了?这是父爱,父爱……”

    “什什么男、女朋友啊!是男性和女性朋友!妈!你上楼来啊!你快管管他!”

    “嘿呀,你妈中午吃了饭就出去了,现在家里就我一人。”

    “哎呀你快点回房间吧!”

    说着,柳卿思就把她爸推出了房间。

    “呼——”

    她背靠在房门上,长出了一口气,但是紧接着,门又被打开了……

    “我……我再说一句啊,顾渊,诶,还有大伙,你们把这当自己家就好,别太拘谨啊!放开点。”

    “砰!咔哒。”

    门被卿思再次合上了,而且这次,还上了锁。

    顾渊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迅速上涨——这个柳叔,还真是一个特别的人啊……

    而且今天的行程……光是这个开头……就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

    “冯子秋你个混蛋……”

第一百六十章 齐羽的悲惨生活

    “你父亲他,还真是一个能说会道、热情好客的人啊……”

    顾渊朝柳卿思竖了个大拇指,由衷地“赞叹”到道。

    “哈哈……”

    即使是没有情感的人工智能,也能看出来柳卿思此时笑得有多勉强。

    不过她很快就从这个话题中脱离了出来,卿思正了正神色,走到书桌前,打开了正中间柜子,顾渊再次吃了一惊,那柜子里面竟然有一个嵌入式冰箱。卿思从中取出三罐菠萝汁,尽管满脸不情愿,但是把其中一瓶滑到了文堇手边。

    说到菠萝,顾渊这时候才注意到菠萝的元素在这房间里真是充溢得过量,不仅是书桌上吸的挂饰,还是床上的抱枕,都是菠萝的形状。

    回想起来,一直很爱吃甜食的柳卿思,最爱的点心似乎就是菠萝包。

    看着她朝这边走来,顾渊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去接,然而,她却直直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那个……”

    “什么?”

    没错,她拿出了三瓶,一瓶给了文堇,一瓶给了齐羽,而还有一瓶……

    是留给她自己的。

    “算了算了……”

    “你想喝,自己去拿。”卿思一脸嫌弃地瞪着他,“其他人呢?池妤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没办法啊,她昨天突然说不来了……至于冯子秋那个家伙,他说‘家里有事’……”

    “江璐和陈颖也是家里有事。”齐羽立马补充道。

    “哦,所以呢?”

    “所……所以什么?”

    “池妤她为什么突然不来了?你不知道原因吗?”

    “不……不知道啊,她也没告诉我……”

    “唉——真是的。”

    再次被一脸嫌弃地瞪了一眼。

    顾渊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生气,从第一次提议这件事开始,柳卿思的情绪转变就堪称川剧变脸,比翻书都快,一会儿坏一会儿好。明明一开始很不情愿,但转眼之间就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和她说池妤要来之后,虽然很轻快地回复了“当然没问题”这样的话,但临别的时候却被《全球通史》重重地拍击了脑袋。

    结果,池妤缺席了,她却好像更生气了?

    约定的八人组合突然变成了四个人,作为客人一方对于主人来说确实很失礼,但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啊?为什么只对他发火而不管齐羽啊?为什么齐羽得到的表情就是“欢迎光临”,而他得到的却是“你给我滚出去”这六个大字啊?

    “等我说服这位心高气傲的文堇小姐,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对了,都快忘了这茬。顾渊顺势朝文堇看过去,这家伙单手捂着嘴似乎在偷笑的样子,听到卿思这句话,立马摆正了神色。

    从上到下一身黑,黑短袖黑紧身裤黑色跑鞋,就连头发都黑得仿佛刚从墨汁里浸过。

    卿思则是完全相反,白色睡裙白色短袜白色拖鞋,头发在阳光下微微地泛着一点金色。

    她打开了手边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件一件的工具,粗细长短不一的炭笔和,还有一排削得一模一样仿佛复制黏贴的铅笔,几支油画笔和水彩画笔,以及一块仿佛月球表面一般的调色板,最后是下方的长柜,里面摆满了三层将近六十瓶不同的颜料。

    “学渣文具多。勾个线而已,哪用得着这么多东西……”喝着菠萝汁,推过去一张草稿,文堇小声嘀咕了一句。

    卿思倒也没还嘴,只是自顾自地勾起线来。

    原本顾渊以为专精于文学创作的柳卿思会和自己一样不通彩墨,但出人意料的是,当她把完成的画稿举到文堇面前的时候,就连一向毒舌的文堇,都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嗯,画得不错。”

    “怎么样?我可以参加了吧?”

    “可以可以,那我们就开始吧~”

    “那接下来就由我和小羽一起勾线,然后我们再扫进电脑里分工做后期吧。”

    “好诶!”齐羽立马开心地跑上去凑到了卿思身边。

    “嗯嗯~很合理的安排。”文堇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有顾渊站在地毯上不知所措。

    谈笑之间三人就组好了队,而他忽然就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呃……那我要干些什么?”

    “床上坐着,不行,你裤子上有灰,别弄脏了我的床。算了,你趴地上吧。”

    “……既然没我的事,那我就先走了……”顾渊说着便朝房门口走去。

    “随便你~”“不行!”

    齐羽和柳卿思瞬间做出了完全不同的回答,尽管有着同桌的支持,但顾渊还是立马停了下来,毕竟地主显然还是更有权威一些。

    “你留下随时待命,如果我们之中有谁需要人打下手,你就顶上。”

    “好……好吧。”

    顾渊看了下床上近在咫尺的菠萝抱枕,想了想,还是盘膝坐在了地毯上。

    说好是三个女人一台戏,但文堇齐羽柳卿思这三个家伙,达成一致的速度简直比英法同盟建交都快,分工明确效率奇高,顾渊不仅看不了戏,而且连一点忙都帮不上。走也不让走,干又没得干,他坐在那儿闲极无聊,晒着太阳迷迷糊糊地都快睡过去了。

    就在这时,腿部忽然震动了一下,瞬间清醒过来的他,拿出手机一看,竟然是冯子秋的消息,消息很短,只有三个英文单词,和一个问号:

    “Areyouok?”

    这家伙……丢下自己一个人跑了,还是和某个女生一起,现在还装模作样发消息来问候,真是……

    略微想了想,他发了这样一条回去:

    “Yes,butyou’renot.”

    “?”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

    “?”

    “我开着免提^>^”

    “?_?”

    “我们都听到了那个女孩子的声音^_^”

    “齐羽也听到了?”

    “是的,你完蛋了。”

    “靠!这是个误会啊!坏了……她什么反应啊?”

    “emm,原来是个误会啊~反应嘛。你自己去问问她就知道咯——总之,你去跟她慢慢解释吧,这事啊,我可不管了。”

    冯子秋发了一个汤姆猫坐在铁轨上眼睛红肿生无可恋的表情过来,顾渊忍着笑,回了一个杰瑞站在夜幕里用白色手绢告别的图过去。

    “喂,笨蛋,帮我把杯子拿过来,就在我包里。”

    齐羽的蔑称他早都习惯了,因此也没说什么,从包里找到了水杯,走到了女生身后。

    一靠近,视线便不由地被认真做画的文堇双手下的纸张所吸引,那种绘画的方式,让顾渊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人用核弹狠狠地清洗了一遍。

    “你在看什么?”

    眼神没有离开过画纸,手中的画笔也没有停下,但文堇显然是感知到了他的视线。

    有点可怕啊……这个家伙……

    “嗯?哼。”

    顾渊还陷在自己的思考里,眨眼间握在手里的水杯就被取走,紧接着小腹就挨了齐羽一记不痛不痒的肘击。

    “没事干的话,就去楼下客厅吧。”

    “好好好……”

    终于得到开溜的机会,顾渊立刻连连点头。

    “喂,你别乱动客厅里的东西啊。”

    “知道了知道了……”

    “去吧。”

    顾渊关上门走出去之后,视线从未离开过画纸的文堇,忽然笑出了声。

    “你,你笑什么?”卿思看了看她。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好玩。”

    “好玩?”

    “嗯——或者说,很有意思。诶,你别误会啊,在我眼里,所有人都是一堆由几何图形构成的图像而已。”

    “在我眼里,所有人也只是一堆用文字可以表述的现象而已。”

    “绘画是至高的艺术!”

    “文学才是!”

    “小羽。”“齐羽。”

    “你觉得呢?”

    “啊……我……我觉得……都挺好的,挺好……嘿嘿嘿……”

    夹在两人中间的齐羽,左看看,右看看,心里忽然怀念起刚被放走的顾渊起来。

    “不行,必须选一个。”

    “对,必须选一个。”

    在齐羽的想象里,天空已经下起了漂泊大雨,狂风呼啸,电闪雷鸣,身后就是炙热的火炉,而她正被架在火上烤。

    “苍天啊,大地啊,神啊,救救我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朴素的笨蛋

    挂断电话,冯子秋不由地长长地抒了一口气,眼里满是忧虑。不仅是因为日后回到学校不知如何应对齐羽,更是因为眼前尴尬的处境。

    他没有骗顾渊,他不是不想去,而是真的被事情绊住了。

    清明已过,端午未至,万紫千红的季节迎来终结,虽然晚上的时候非常凉爽,但是白天尤其是下午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变得燥热起来。

    市中心前的广场上,街边种植的樱花树下,枝头上尽是茂密繁复的绿叶。今天是市里面非常重视的“文化城市建设”宣传活动,所以来往的行人比起一般的休息日还要更多。而在这个晴朗的下午,冯子秋正背靠着一棵树仰头凝望着树叶缝隙里湛蓝色的天空。

    “你刚刚是在跟谁打电话?”

    而在他的身旁,一名留有黑色长发的少女叉腿站立着,看得出来她的呼吸还微微有些急促,仿佛是刚刚经历了某种剧烈的运动,那双深棕色的眸子在太阳下反射着浅浅的蓝色的光。

    冯子秋的全身都流着异常的汗水,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那个啊,你就别管了,总之,我是不会害你的。你刚刚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啊?竟然有那么一大群人追着你,如果不是我知道这里人多可以把他们甩掉的话,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

    “哼。”少女的声音整个降了半调,说话的内容虽然很硬但却多少有些底气不足的感觉,“就算没有你,我也一样可以跑掉的。”

    “呼……总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是得罪他们了吗?那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和你没有关系吧,不管怎么样这次多谢你了。听起来,你好像还有其他事要做吧,我们后会有期。”说完,女生转身便走。

    “好吧……”

    公交巴士的声音通过澄澈的空气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冯子秋本打算搭车去往约定的地点,然而他皱了皱眉头,发现刚刚打算离开的女生竟然停了下来,站在几米外的树荫下用那双好看到犯规的眸子看着他。

    第一时间冯子秋的脑海里闪过的是武侠小说中常见的“英雄救美”之后“以身相许”的情节,他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思考了一下如果对方疯狂地爱上了自己那到底该怎么办,然后就被女孩的话无情地击碎了幻想。

    “嘘——这群家伙……又来了……”

    紧接着,冯子秋就听到了蹬蹬的脚步声。

    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这种脚步声可以说是无处不在,可是那听起来如同在洞窟深处从钟乳石上滴落下来的露水般的脚步声,在滑入冯子秋耳朵并刺激他的大脑时,却带起了一阵不一样的涟漪。

    原因很简单,这密集的脚步声正在快速接近。

    他下意识地慢慢握紧双拳,当拳头完全握紧后,一点一点地回过头去。

    站在那儿的是……

    “咦?是你啊。”

    黑长直的头发梳成了分得很开的双马尾,露出光亮的额头,完全没有近视但却戴着薄薄的平光眼镜,长袖的粉白色防晒衣和浅色牛仔裤,高二才加入文学社的新成员——江璐,她两手各自拎着一个大塑料袋,里面装着许多光是看起来就热量爆炸的各种食物。

    “你怎么在这里?这些是……”

    “别急着质问我呀,你不是也答应了要去帮忙的吗?怎么也会在这里闲逛?”

    江璐反客为主,提前用话堵住了他的嘴。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用了什么借口来逃跑偷懒啊,我刚刚还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和你在说话,喂,你是不是……”

    对了,刚刚那个女生呢?江璐的话提醒了冯子秋,注意力一时之间被吸引,他四下张望了一下,终于在街角看到了她的身影,但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头发黄黄的家伙……

    “唔唔?!”

    视线染上了一片雪白,子秋被江璐挥舞的塑料袋正面击中,而那个袋子里有着古怪地、坚硬且沉重的触感。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等,等一下,我有点事要处理,一会儿在跟你聊。”

    眼看着三人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小巷口,子秋立马抛开江璐快步追了上去。

    这是一条笼罩着厨余垃圾和下水道腐败气味,臭到令人不快的小巷。右边是光鲜亮丽的商务写字楼,左边是滞留在城区不愿搬走的钉子户,土墙砖瓦和钢筋混凝土分列两边,形成了极其荒诞的落差感。

    “我先声明。”

    陆思瑶站在一个三十度斜斜地嵌在地里的消防栓旁,而在她的对面,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一脸无奈地抚摸着手腕上的指甲印嘀咕道:

    “我们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陆思瑶向旁边瞥了一眼,那个黄头发的男生站在巷子口左右张望着,另一边是钉子户的土墙,差不多有两米高,虽然有着一个歪斜的丝瓜架,但也基本算是个死胡同。

    “我骗你干嘛?如果不是你见到我们就跑,还朝我们丢石头,也不至于把事情弄成现在这样。而且刚才那个和你在一起的家伙还弄伤了老四的一条胳膊,唉,真是,我们就不能好好谈一谈吗?”

    逃跑是不可能了,那就听听他到底想要说什么吧,陆思瑶抿了抿嘴:

    “你想谈什么?”

    “其实很简单的一件事,你跟我们去一趟市立第一医院,之后的事我们就不管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忽然传来惨叫,两人同时循声望去,发现巷口的黄毛背上挨了一脚,瞬间扑倒在了地上的水坑里,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冲进来的人影直接撞开。

    “快走。”

    “唉?”

    在陆思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她的手腕已经被冯子秋握紧,不由自主地被牵着奔跑了起来。

    手里提着两个装满了“热量炸弹”的塑料袋,江璐隔着一条马路,好奇地朝那个巷子口张望着,然后便看见冯子秋拉着一个女孩的手火急火燎地沿着长街奔跑了起来。

    “喂!喂!!!”

    然而他就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还越跑越快。

    “唔……”

    江璐歪着头想了想,把右手的塑料袋丢在地上,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打开相机,对着远去的两人,轻轻一拍。

    “二哥,还追吗?”

    巷子里,黄毛一边用纸擦着脸上的污水一边问那穿着黑色T恤的青年。

    “唉,算了,我们也不能强迫她,先回去吧。到了医院,把今天的事跟他说清楚,我们欠他的这个人情也算还了,这事以后也不用管了,走吧。”

    “呼——呼——这下……应该追不上来了吧……”

    冯子秋一边喘气一边向后张望着,近一公里的直道上都没有看到任何人影,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却发现一直被自己拉着跑的女生此刻已经瘫坐在了地上,捂着胸口急剧地喘息着。

    “别坐,起来走走。”

    “……没有力气了……”

    “那也不行,跑完直接坐着不动,对心脏不好。”

    “嗯……”

    被冯子秋拉了起来,两人走在黄泥和石子铺成的小路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大约过了将近半分钟,陆思瑶的呼吸才慢慢平缓下来。

    “竟然是这里……”

    前方不远就是长江,空气中飘满着湿润和凉爽,一碧如洗的天空中只有几片薄薄的白云,潜伏的太阳蠢蠢欲动,阳光砸到地上蒸发着水分,脚下的小路熟悉地泥泞。这家伙竟然一路带着自己跑到了滨江公园,那不是至少有两公里多,怪不得双腿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应该没事了。我先走了。”

    在陆思瑶还望着奔腾的江水的时候,冯子秋已经打算离开了。

    “你要走了?”

    “是啊,我还有事要做,你不认识回家的路?”

    “没有没有,我认识的……这里,我很熟悉。”

    “那就好,拜拜。”

    陆思瑶呆呆地看着冯子秋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这家伙竟然真就这么走了,仅仅只是因为路过便把自己牵扯进了未知的危险里,耽搁了自己的行程不说,前因后果也不问,最后连句谢谢都不需要吗?

    小腿酸胀得厉害,而这家伙又跑得飞快,就算是想追上去道谢都不可能了。

    头顶的太阳热得炽烈,脚上被石头磨破的伤口大概是流血了,隐隐作痛的同时鞋子里还有黏黏糊糊的感觉,江水奔流的声音回响在耳畔,所有的记忆像是砂砾一样泛着晶莹的光泽在时光的长河里闪闪发光。

    “又是一个朴素的笨蛋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 文堇的疑虑

    对于冯子秋的遭遇,顾渊是一点都不了解的,也无心去关注,因为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个巨大的麻烦。

    刚踏出房门两步,他就被齐羽抓了回来,理由很简单,文堇和卿思这两个家伙简直快要打起来了。一山不能容二虎,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把两人分开,于是齐羽就带着卿思留在了房间里,而顾渊和文堇则是来到了隔壁的书房。

    他唯一的工作就是把文堇完成的画稿送到对面,于是乎大部分的时间只能用在发呆上,他坐在地板上望着外面的天空出神,阳光懒懒地挂在天上,屋里的温度刚刚好,让人觉得很是惬意。

    “你完全不会画画啊?”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文堇又完成了一张画稿,交给他的时候,问。

    “啊?是啊……一点都不会,很遗憾帮不上你的忙……”

    顾渊诚实地回答,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不会就是不会,孔老夫子曾经说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勇于承认自己的不足并不是一件多么难为情的事。

    “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一个人画画了。”

    好不容易从劳动中解脱出来的文堇半趴在桌上扭头过来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楚是不是在笑。

    “一个人?至少现在不是吧,虽然隔壁那两个家伙脾气都不太好,但她们也在帮你啊。”

    “她们不是在帮我,是在帮你。”

    “帮我?”

    “是你选择帮我,所以才找到了她们,她们是因为你才愿意帮忙的,不是因为我。”

    顾渊脑海内形成的条件发射是立即否认这个女孩口中的结论,但仔细想了一想,类似于数学中从A推导到B再推导到C的关系,逻辑上似乎确实是这样没错。

    “所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虽然说是文学社和美术社的共同工作,但实际上画画这部分的事一直是由美术社独自承担的,你们完全可以不管,袁潇也不可能找不到人帮忙。”文堇直勾勾地盯着他,“扑哧”笑出声里,“该不会是有什么阴暗的想法吧?”

    “扯到哪里去了……怎么可能……”

    “那是为什么呢?”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顾渊把画稿收起来,拉开了书房的门。

    等他回来的时候,文堇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开门的声音吵醒了她,女生打了个哈欠坐了起来,只是还有些睡眼惺忪。

    “这么累吗……今天辛苦了,什么忙也没帮上,真是对不起啊……”

    “其实还好,只是前几天熬了夜,所以有点困,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是这样吗……?我也有过不少熬夜的经历,那种劳累可不是好好睡上一觉就能缓解这么简单的。”顾渊说着把门重新关上,再次在地板上坐了下来,“你刚刚问我的那个问题,硬要回答的话……”

    “你编出来了啊?”

    “我……什么跟什么啊,硬要回答的话,可能是,我想看看你那篇文章的后续吧。”

    “后续?”

    “是啊,你投稿的那篇文章,一看就没有写完吧。说实话,我对它还挺感兴趣的,要是有机会,你记得把它写完。”

    “噗——你惦记的居然是这个?”文堇不禁笑出了声,“好,我答应你,等这件事结束,我一定把它然后给你看。”

    “一言为定。”顾渊也笑了笑,“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习惯一个人画画呢?”

    “嗯?”

    “美术社还是有不少人的吧,虽然那几个美术特长生都外出培训了,但是,仍然还是有人在的吧,但你压根没有找他们的打算,这不是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

    “呃……”

    哪里都很奇怪吧,怎么会有人不愿意接受他人的帮助呢?而且还是在有着名正言顺的“官方理由”的前提下,顾渊大概能猜到,如果不是他们主动帮忙,文堇怕是会自己一个人不眠不休地来把所有的任务完成,这种近乎自虐的行为,难道不奇怪吗?

    “孤独是一种安全感。”文堇轻声说到,“因为一直一个人,就不用担心会被背叛,也不用担心哪一天精神寄托会忽然崩塌,更不用担心会突然失去什么,所依靠的所相信的都是自己,也只有自己,这就够了。”

    “你被人背叛过吗?”

    似乎是触了什么不可提及的禁忌,刚才还微笑着的文堇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对……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没关系。”文堇摇了摇头,“其实根本算不上背叛,只是……”

    “只是?”

    “没什么。”

    “喂……说话说一半,逼死强迫症啊。”

    “好奇心害死猫,不该问的就不要多问。”

    顾渊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怀里忽然传来了振动。

    本以为会是私自逃跑的冯子秋,没想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竟然是池妤。

    “喂?”

    “是我……”

    “嗯,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

    “因为……还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我想……还是应该要做点什么……”

    “不用啦,这边现在人手足够,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前段时间考试那么累,我看你的黑眼圈那么重,都快变成熊猫了。”

    “我……那文堇她,有没有生气……”

    “大概是……没有吧。”顾渊抬头看了看,发现文堇也正盯着这里,“放心啦,我会处理好的。”

    “好……谢谢……”

    “说了多少遍啦,不用说谢谢。”

    “……嗯。”

    “那就这样?”

    “好。”

    “那,你来挂?”

    过了差不多十秒,听筒里才传来电话挂断的忙音。顾渊把手机收起来,视线和文堇在半空中交错,面前的女孩似乎很在意电话的内容,但又极力表现出不在意的模样,于是尽管捏着笔,但却怎么都没法在纸上落下去。

    “我觉得我必须要问一下。”顾渊看着文堇,“你和池妤她……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为,为什么这么问?”

    “虽然齐羽一直说我笨,但我又不是真的傻子,池妤她,好像对你一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一样。”

    “什么……意思?”

    “就像这次啊,她明明一开始是很愿意帮忙的,不,或者说,是很愿意画画,但是呢,每到了要做决定的时候就又会犹豫不决。而且齐羽也说过,你和池妤,两个人的画有不少地方在细节上很像,所以……我觉得你们是不是有过什么呢?”

    “那、那是……”

    “我猜错了吗?应该没有吧。”

    面对顾渊的疑问,文堇沉默了,这是关于她和池妤两个人的事,而眼前的这个男生,和她变得熟悉起来满打满算也才不过一周的时间而已。

    说到底,只是个局外人而已。

    不说,或者用“那不关你事。”这样的话一句带过,就是现在最合适的回复。

    “我们以前一起画过画,在‘猫的天空之城’,那时候我们每个礼拜都会去那儿,我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理解我支持我的人,我也以为那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结果……”

    但最后,文堇还是开了口。

    眼前的这个家伙,她还是没法……把他当成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结果她还是放弃了画画,那时候我很生气,而且还说了一些……非常伤人,让她非常难过的话。但她一直不认为我有错,还把所有的责任背在自己身上,但是我知道,其实都是我一厢情愿,因为我说过的那些话,如果不是那么决绝,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相互的愧疚……却谁都无法回头,居然也是这样的事吗……”

    顾渊安安静静地听着,这个世界真是奇妙,各人的经历相似又不相同,同样的烦恼一遍又一遍的发生在不同的人的身上,让人唏嘘。

    “抱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没事的啦,”顾渊露出一点点微笑,轻轻地拍了拍文堇的肩,“我理解。”

    “不,我的意思是……你知道的太多了。”

    “嗯……诶?!”

    刚刚还一脸柔弱的文堇突然露出了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吓得顾渊立刻往回退了半步。

    “你……你要干嘛?!”

    “那还用问?当然是杀人灭口!”

    说完文堇就拿着笔冲了过来,顾渊一时间无路可逃,只好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额头上传来凉丝丝的触感。

    “完成啦!”

    “哈……?”

    睁开眼看到心满意足重新在书桌后坐下来的文堇,顾渊先是摸了摸眉心,然后向前走了两步,拿起了桌上的镜子,又迅速退回了房间的角落。

    从镜子里可以看到,在他的额头上,竟然被文堇画上了一条咧嘴笑的鲨鱼。

    是的,就和池妤经常画的那条一样。

    “这……你是小孩子吗?!”

    “哼,偷听了秘密的人,自然是要被惩罚的。”

    “偷听?????睁眼说瞎话的人才应该被惩罚吧……”

    顾渊一脸郁闷,但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硬往肚子里咽。

    “我去隔壁看看。”

    “慢走不送。”

    看着顾渊的身影再次消失在房门后边,文堇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和刚才不同的笑容,几分理解,几分释然,但眼睛里又埋着几分担忧,她小声嘟哝了一句:

    “现在我终于有点明白了,她当时的选择……可是……为了得到某些而放弃自己所爱的,这样的事……真的不会再发生吗……”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与我无关”

    “你怎么又回来了?”

    两人还在桌前忙碌,听到推门声,齐羽抬头看到顾渊进来,便问。

    “我怕再在隔壁待下去会有生命危险。更何况刚刚才完工一张,下一张应该没这么快吧……”说着,顾渊重新在房间中央的地毯上盘腿坐了下来,然后长长地抒了一口气,“唉——”

    “怎么唉声叹气的?是我们亏待你了吗?”齐羽拿着一支铅笔转过头来对着顾渊指指点点,“不想吹空调的话,可以出去晒太阳。”

    “不是,你别瞎猜行不行。”

    “哼,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别人的。”

    “那可算不上是一个好习惯啊……”

    “喂,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了你也帮不上忙。”

    “切,那你就自己闷着吧。”

    齐羽说着转过头去继续忙她手边的活,而在她的边上,柳卿思的手里虽然握着笔,但眼神却有意无意地向后飘了过去,在模模糊糊又很狭窄的视线里,那一瞬间她好像看见,向来云淡风轻对什么都一副无所谓样子的顾渊的眼眸里,闪闪亮亮的,貌似是快要渗出来的眼泪。

    他好像会哭?

    ——他在哭?

    完全不明所以的卿思愣在那里,手中的笔一下子失去了控制,在纸上划出一条极其突兀的曲线,幸好是可以擦去的铅笔,但她无法去在意,直到凑过来的齐羽夸张地叫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思思你画歪了啦!!”

    然后她看到顾渊打了个哈欠。

    误会解除,原来是这么回事。

    正当卿思想要把心思重新集中在面前的画纸上时,她看到身后的少年拿出了振动的手机,紧接着神色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从眼角到唇边,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了他的脸庞。

    “我……我出去晒晒太阳。”

    说罢,顾渊拉开阳台的移门走了出去,把双手背在后脑勺上,使劲伸了个懒腰,往肺里面狠狠地灌进一些初夏略显干燥的空气。

    稍稍冷静下来之后,他重新拿起手机,屏幕上的是一张来自江璐的照片,照片上那手拉着手奔跑的两个人影虽然模糊,但他一眼就能认得出来,一个是陆思瑶,一个是冯子秋。这么熟自己并不是因为过于疲劳而出现妄想了,刚刚自己并没有看错,确实是他们……

    “……”

    仿佛有一股浪潮在心底翻涌,想要爆发出来,但又找不到口子,顾渊转过身望着玻璃门上反射出的拿着手机的自己,和这样一个半透明的自己对视,顾渊的心里不禁浮现出一句:“我在做什么啊……”

    是幻觉吧,一定是的。

    一定是最近实在太累,也许是该休息一下了。

    这种粗糙的借口,怎么可能可以用来说服自己啊……!

    “喂,你还真的出来晒太阳啊?不热吗你个笨蛋?”

    面前的玻璃门忽然被拉开,齐羽从屋子里探出一个歪着的脑袋,看着他说:

    “快点进来啦——”

    “不用了,我……真的想晒晒太阳。”

    “嗯——?奇怪啊,明明很热啊,搞不懂你……”

    “我身体太虚了啦,你赶紧回去吧,我是闲人,你可不是啊。”

    “说得也是啊,闲人甲,那你慢慢光合作用吧,我不管你咯。”

    “哗啦”一声,玻璃门重新拉上了。

    顾渊看着她晃晃悠悠地回到书桌前的背影,微微一笑,然后背过身,向上看着天空,一望无际的湛蓝里没有一点杂色,

    暂时不能告诉齐羽,不然以那家伙的性格,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乱子。

    但必须找冯子秋问清楚。

    很快他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当顾渊在楼下院子里和气喘吁吁明显经过了长途奔跑的冯子秋见面时,听完了他“终于赶上了,我还没有来晚吧,今天出了点意外,真是不好意思”的叙述之后,顾渊轻轻地“呵”了一声。

    面部表情稍微改变一点点,视线要从上往下看,而脖子的角度要倾斜大约十五度,笑的表情不用太明显,只需要一边嘴角微微上扬,而“呵”字的声音要从鼻腔里发出来。

    ——那是过去他曾经用过无数次的不屑表情,虽然已经很久没有拿出来过了,但这并不代表着会有所生疏。

    然后就是预料之中的效果,在理论上不会就此停止的对话前,两人理所当然地进入了沉默。

    “怎……怎么了吗?”

    隐约察觉到气氛有变,视线略微偏开。

    “冯子秋,我需要你对我说实话。”

    “啊?我……我没有说假话啊……”

    “江璐给我发了照片,照片上你拉着一个女生的手在街上跑。齐羽就在楼上,在面对她之前,你至少得先想好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引发短暂的停顿。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那就和我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天到底是去干嘛了?!”

    “这……都说了,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别着急嘛。”

    “那你就说啊!你为什么会和陆思瑶在一起!?”

    “我……等等,陆思瑶?”

    “对啊,就是今天和你手拉手的那个家伙。”

    “哈,原来她叫这个啊,我都不知道。”

    “你……你不知道?”

    “对,今天在来这里的路上,我看到有几个一看上去就不怀好意的家伙把她堵在了一条小巷子里,我就帮了她一把。本来是来得及赶过来的,但那些家伙就像是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一路兜进市中心再往江边跑,最后到了沿江公园才把他们甩掉。”

    “沿江公园?”

    “对啊,所以我才迟到了。在市里的时候我碰到了江璐,她提着一大堆吃的不知道要去干嘛,照片估计就是在那里拍的吧。”冯子秋笑着拍了拍顾渊的肩,“放心啦,我有正当理由的。你不用那么着急嘛,刚刚那么大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干嘛了呢。”

    “我……我刚才反应很大吗?”

    “有啊,整个人看起来很暴躁,仿佛随时都要爆炸一样,哈哈哈。”

    “这……这样啊。”

    为了掩饰内心突然涌出的不安,顾渊移开了视线,望着旁边繁盛的花草,心绪却很难平静下来。

    “诶,对了,你刚刚说,陆思瑶?渊哥你认识那个女生吗?”

    “不,不认识,只是之前一个初中的,知道名字罢了。”

    “这样啊,好,那我上去了,一起吗?”

    “不,其实上面也没我们什么事,你先去吧,我再在这里待一会儿。”

    冯子秋进门上楼,顾渊望着他的背影,心里面蓬松松的。

    枝繁叶茂的树下,紫白色的牵牛花爬满了桃花木栅栏,树荫下的空气并不炎热,加上自动洒水装置不断抛洒的水沫,这院子里弥漫着恬静的舒适,但不知道为什么,顾渊却从这份静谧里,感到了一阵隐隐的酸痛。

    不是来自于蹲坐了一天的双腿,不是来自于伤痕累累的腰肢,也不是来自那双手臂。

    而是来自于那刻意封锁的,但却蠢蠢欲动的心底。

    他想起来很久之前在沿江公园的那一晚。

    池妤的身上有很多与陆思瑶相似的元素,比如无所不在的卡通鲨鱼,但那又怎么样。

    他喜欢的是池妤,不是陆思瑶。

    她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是这样,对吧?

    顾渊在心里如此反问着自己,但却无法做出回答。

    半年前,在沿江公园的那天晚上,他明明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但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又变得不确定了起来……

    “我这个人……真是笨蛋呐……居然会想这种无聊的问题。”顾渊笑着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语道,“我每天都想见到的人是池妤,不是别人,既然这样……那还用多想什么呢。”

    心跳不已、惴惴不安,那些不过是睡眠不足的自然反应。

    至于刚刚突然的情绪暴发,完全是因为担心齐羽受到打击,怕她和子秋之间微妙的关系被打破。

    搞清楚文堇和池妤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以及缓和两人的关系才是当务之急,至于某人被不知名的混混围堵的事,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

    顾渊低头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那通讯录末尾被标记为“Z”的号码,然后退了出去,翻到了最上面,那被标记为“A”的池妤的号码。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与我无关。”

    他这么想着,笑了笑,熄灭了屏幕的光。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我们啊,还很年轻呢

    勾线的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其中只有一小半是齐羽的功劳,这和一开始说好的不太一样,不过这妮子今天从一来就有点心不在焉,眼里边空空荡荡的,总是往书桌上的玻璃柜门上飘,

    卿思把桌上已经画完的稿纸摞在一起,就像一个小小的山谷,在灯光下一条条沟壑清晰可见,却又透着望不到底的黑暗。她把其中确定没有问题的几张挑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摆在桌子的一角。

    卿思看到了摆在一大堆练习册下面的那本《小王子》,封面上的小王子蹲在小小的银色星球上,看着他的玫瑰花。

    狐狸说,仪式就是使得某一日不同于其他日子,某一个小时不同于别的小时。

    卿思忽然想,要是今天也有个什么仪式就好了,哪怕简单到只有她一个人摆一个不怎么特别的pose,就算没有灯光没有音响,没有七手八脚七嘴八舌的摄影师也无所谓。

    至少能让这一天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罢了,不至于很多年以后他偶然回想到时,除了一方了无痕迹的空白,什么也没有停滞。

    顾渊推进来一个大大的纸箱,里面装着的都是文堇用废的画纸,夕阳透过阳台薄薄的窗纱拉出一道斜长的影子,屋子里通过蓝牙音箱弥漫着的肖邦叙事诗诉说着夏日那与冬天不同的宁静。

    满怀自信地上楼的冯子秋此刻略带惶恐地站在门口,顾渊进门的时候还友好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和他脑海里的军事演练完全不同,这位仁兄虽然准备好了一大通富有逻辑的说辞,但却毫无用武之地,因为他在踏入房门的第一秒,就被齐羽干脆利落地驱逐出境了。

    虽然严格来说这里应该不是属于这位小姐的领土,但显然卿思顶着窗外那一盘橘黄色的大饼也不好多说些什么。毕竟碎碎念和八卦是人刻进DNA里的天性,对于今天在顾渊电话里传出的那个女声卿思也已经在工作中有所耳闻,对于这种“见色忘友”的行为,她毫不犹豫地和自己好闺蜜的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于是可怜的冯子秋虽然手握“正当理由”,但却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得到。

    卿思把画稿整理好,拉开书桌的抽屉,第一层是堆得乱七八糟的时尚杂志,夹着一两张大幅海报。虽然说她一直以来都表现出把注意力放在文学素养的提升上,但到底是个十六岁出头十七岁未满的女孩子,与其说是不在乎外貌,倒不如说是把关注偷偷地给藏起来了。

    几乎塞满了啊……她眨了眨眼,拉开了第二层。

    这一层放的都是习作本和一些随手小记,最上面的那一本竟然还是摊开的,上面写着:

    “我是唯一的,你是唯一的,我们都是唯一的。芸芸众生不过是平庸的人聊以自慰的借口,大千世界才是你我追逐的天空。老庄爱做乌龟,陶生乐当花农,我不是他们的门徒,当隐者有什么好?是我的就要牢牢握住,不是我的也要试着争取。不说流芳百世名垂千古,至少也要在百度搜索栏里占上几个席位!就像尼采那句话说的:我为什么如此聪明……”

    “诶?这是什么呀?是你写的吗思思?”

    好巧不巧的是,神游太虚已经差不多快十分钟的齐羽忽然间把注意力转了过来,紫葡萄一样的眼睛一下子就发现了那本堂而皇之地摊开在抽屉里的日记本,八卦的精神瞬间高涨,立马兴奋地凑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但还没来得及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卿思就大吼大叫地用双手和身体整个儿盖住了抽屉,脸红得像是顾渊手里的红富士苹果一样,紧接着上演的便是老鹰捉小鸡一般的场景,两个少女围着一个小小的抽屉一前一后地转圈圈。

    顾渊靠在床边坐在地上,悠闲自在地啃了一口苹果,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从一旁纸箱子里又摸出一个,把它滴溜溜地滚到了门口,苹果撞在门板上发出一声轻响,一只手从门后面探了出来,抓着苹果消失了。

    脖子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顾渊回头一看,发现是一本压在菠萝抱枕下面的文学杂志,叫《君子兰说》的,名字很奇怪的杂志。

    心中一动,眉头不禁一挑,这本杂志他有很深的印象,除了名字很奇怪之外,也是极少数印着他文字的杂志。扫了一眼封面上的日期,居然不是最近的,而是相当古老,就是印有他发表的那篇文章的那期……封面已经很旧了,看得出来翻过不少次,但保存得还是很好,没有破损,只是有些小小的翻角和褪色。

    顾渊捏起它的一角,隔着晚霞渐渐衰老的光芒望着,呼吸轻缓,嘴角微微上翘。

    “我想知道,流星能飞多久。”

    第一句话就让顾渊的手臂上起满了鸡皮疙瘩,他立马合上了杂志,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了抱枕底下,用那软绵绵富有弹性的“菠萝”压住,像是封印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一样。

    眨眼间已经过了两年多了啊,那时候还在初中的教室里嘻嘻哈哈地憧憬未来,做些根本没有尽头的白日梦。那个时候毫无压力,顾渊属于那种随随便便都能够考上重点高中的家伙,所以整天只是很放肆地笑,继续酝酿着他那冗长冗长的文学路。

    但现在已经无法像过去那样游刃有余了,至少面前的这两个女生还有门外以及隔壁书房里的那两个家伙都比他天才得多,升学的压力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即使还没有压到眼前,但也已经彰显了它的存在感——在不久之前顾渊刚尝到了一个小小的下马威,但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文学路还能坚持下去吗?

    不知道。

    顾渊咽下口中嚼得已经没有甜味的苹果,望着不远处还在为一个抽屉而斗智斗勇的两个女孩陷入了沉思。

    似乎是齐羽终于逮到机会抢到了那本日记,正双手高高举起一边笑一边念,而卿思因为身高上的劣势只能在旁边不停地跳跃想要抢回来,但却于事无补。

    就连现在这种嘻嘻哈哈的日常能持续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进入高三之后就很少出现在文学社的紫枫姐就是一个缩影,如果招揽不到低年级的新社员,那下学期开始后那个活动室里每周还能有多少人如约而至都很难说。

    “梦想啊!不只是伟人们谈论的话题吧!我们……”

    “不!要!念!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快还给我!!!”

    “呼——”

    顾渊嘘出很轻的一口气。

    这两个家伙真是精力旺盛,忙了整整一个下午而且中间没怎么休息,现在竟然还能这么中气十足的为了一个日记本闹腾成这样。不过这么看来上次卿思说去医院做检查下来没什么事也是真的,她的身体确实没什么问题,一般人可没这样的精力。

    他微微地咧开了嘴,静静笑起来。

    但又想到了池妤,那笑里便带上了若有若无的、沉默的苦涩。

    你到底在瞒着我什么呢……

    还有,如果一开始真的是因为相像才喜欢,那么现在,那份喜欢到底是对“池妤”,还是真正的池妤呢?

    顾渊还是想不出答案。

    夕阳已经沉沦到地平线以下,城市开始显现它的繁华与厚重。卿思终于拿回了自己的日记本,紧紧地抱在怀里鼓着嘴生闷气,齐羽站在她对面,一脸坏坏地看着她。顾渊吃完了苹果,脑海里浮现出冯子秋描述的那个画面。

    “不怀好意的家伙”。

    难道说又是叶钧那伙人吗?

    没道理啊,陆晨不是说他进医院了吗?

    而且上次闹成那样,他和陆思瑶可以说是彻底撕破脸了,以那家伙的性格,不大可能会死皮赖脸地再贴上去找不痛快才对。

    不对,我想这个干什么……

    顾渊用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好不去想了,怎么又拐回去了。

    日落真是个奇妙的时刻,在夕阳微妙的光影里,人的思绪总是很容易散发出去,现实和幻想也会变得难以区分。

    门外传来文堇和子秋的声音,虽然并不是争吵或是竞赛,但文堇那充满活力和骄傲的声音很快就占据了上风。

    齐羽好像还要继续开抽屉翻找卿思的随笔,而社长大人正涨红了脸用身体挡住那一排抽屉,似乎是在用生命捍卫自己最后的尊严。

    未来会是怎样呢?

    顾渊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轻轻回响,然后就是手一滑,吃完的苹果砸在了T恤上,还好是黑色的,但也留下了一个有点黏糊糊的印子。

    “哈哈,哈哈哈哈……”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得其他四个人都看了过来,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顾渊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笑着,结果另外四个家伙看他一直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

    于是就变成了五个一起笑的傻子。

    管什么未来。

    我们啊,还很年轻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此时此刻

    月亮挂在天上,像是漆黑静谧的幕布上豁开了一个口子,无数个银色的光点从其中四散开来,零零落落地抛在黑色上。

    风飒飒地吹着,跟在教室里听到的完全不同。

    风划过窗户的声音很闷,呼呼地,烘托着教室上下起伏骤然的安静。陆思瑶讨厌这种要命的寂静,沉闷、古板、死寂,但是又没办法打破它,一个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微弱,无论她怎么努力,一个人的嬉笑闪光也破坏不了这种氛围,结果就形成了一对不可调节的矛盾。可是主观色彩的厌恶,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所以就只能缩进自己的龟壳,不自觉地忍耐着。卡尔维诺的《树上的男爵》中,生活在树上的男爵构造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树上的世界,看清了地上的一切罪恶、丑陋和真善美,但那只是一个异想天开的神话,树上没有男爵,只有地上的乌龟。

    房间并不大,但是布置得很精致,进门就是一张铺着奶白色被单的床,枕头斜斜地靠在床板上,右边是嵌入式的衣柜,左边是书桌和书架,中间夹着窗户。屋里的日光灯没有打开,只有床头柜上的小夜灯散发着一点点昏黄的灯光,陆思瑶微微颤抖着长长的睫毛注视着那黄黄的小桔灯,轻轻地抒了一口气。

    掰着手指头默默计算了一番,提起笔,在桌上的台历上又一次重重画圈。

    两年零五个月。

    两年零五个月并不多么漫长,抛进时间的长河里,闭起眼瞬间就消散,连条涟漪都激不起。但时间就是一种这么奇妙的东西,对某些人来说是弹指一挥间,但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就是难以捱过的地老天荒。陌生环境里始终难以建立的封闭的人际关系,从未有过的重负压得即使是陆思瑶都觉得喘不过气来,但她又不愿低下头去交朋友,于是就只能从一个孤岛走向另一个孤岛。

    夜已经很深了,陆思瑶望向窗外,对面是依旧在灯火通明的建筑,霓虹光晃眼地照出了略显浑浊的空气,周围弥漫着一股石油燃料燃烧后残余的气味,远处公路上的车辆以极大的呼啸声飞驰而过。

    这是一个入了夜依然无法平静的繁华街区,住了这么久,她早就习惯了睡觉时枕边的嘈杂,不过今天却失眠了。

    她趴在窗户上朝某个特定的方向望去,企图在这高层稍显辽阔的视野里搜寻到一点踪迹,结果当然是失败了。

    于是她靠着窗,任海绵一样的心脏把所有水一样的情绪慢慢地吸收进去,再用力拧成一串串水珠,连绵不绝地“嗒嗒”滴落下来,因为从明天早上起,她还要做回那个谁也不在乎,像天鹅一样的陆思瑶。

    顾渊坐在近窗的旧写字桌前打了一个喷嚏,他扭头看了一眼窗户,明明是关着的,而且现在这个天气就算是穿着短裤短袖也感觉不到凉,难道是热感冒了?

    他的面前摆着一份炒面,炒面很难吃,又咸又干,但也只能将就。原本的计划是干完活之后,大伙儿在卿思家里一起聚餐,结果那个不靠谱的老爹把厨房里仅有的食材全部摧毁了,于是就只能各回各家。子秋和齐羽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文堇更是潇洒地消失,当他离开的时候,那个大叔已经开始在厨房煮泡面了。

    期待中的大餐就变成了面前的这份炒面。

    明天就要回学校上课了,除了上课之外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时钟已经转过了大半,连橘子和马里奥都睡着了,按理说他也该休息了,可这天气实在是有些烦人,开了空调嫌冷,不开又嫌热,更糟心的是这腻嗒嗒湿度严重超标的空气。

    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顾渊便随手打开了电脑。

    横竖都是没事做,不如趁这个机会搜一下那件事的资料。

    液晶屏幕投射出的蓝光在他的脸上反射,映出近乎透明的细细的汗毛,望着搜索栏里闪烁的光标,顾渊轻轻地敲击着键盘,在搜索栏里输入了“叶秋玲”三个字,然后按下了回车。

    很快便跳出来了许多词条,但排在前面的好几页都是其他省市同名同姓的人的无关信息,就没一个是有用的。翻了十几页才找到一条相关的,词条的创建时间是十一年前,是一篇临江晚报的新闻报道,顾渊点进去看了看,是讲当时南华高中校园搬迁之前的最后一届运动会的,在活动组织者那一大排几十个人名里,叶秋玲三个字一闪而过。

    但也仅此而已,她到底参与了什么样的工作,做了哪些事,认识哪些人,这篇只有几百字的报道中一点儿也没提到。

    顾渊咬了咬嘴唇,咽了口口水,然后返回前页,在搜索栏里加上了第二个关键词“文学社”后,再次点击了搜索按钮。

    这一次出现的词条总数明显少了很多,但真正相关的依旧很少,只有三条。

    第一条是关于2005年的举办的“春兰杯文学沙龙”的活动说明,是南华高中学校官网发布的,同样是在活动负责人那一栏里有叶秋玲的名字,除此之外顾渊还看到了陈歌,就在叶秋玲旁边,不过这并不奇怪,他已经知道这俩以及superlucky那个说话神神秘秘的老板司君墨,都是那一届文学社的成员,一起组织活动,倒是很正常。

    第二条同样是2005年,和之前看到的那个词条差不多,也是说南华高中校园搬迁之前的最后一届运动会,叶秋玲作为文学社的副社长协助学生会圆满完成了宣传工作,得到了市领导的肯定和表彰。

    “十年前和现在做着一样的事啊……”

    第三条是一份省级作文比赛的获奖名单,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时间同样是2005年以外。

    “奇怪……”

    顾渊打开了南华高中官网,在历届毕业生名单里找到了2007年,将四百多个名字一个一个地全部仔细看了两遍,终于确认,里面没有叶秋玲。

    也就是说,她肯定不是在这里毕业的。

    之前在活动室找到的那本日记,最后一篇的日期应该是2006年七月,但那里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一篇很普通和简短的夏日吐槽。虽然后来那本日记不见了,但之前他们也是看了好几遍,除了她的字真的很好看之外,里面真的没有什么让人很印象深刻的地方。

    07年的时候叶秋玲已经不在南华了,05年还在正常参与各种活动,也就是说,问题的关键在于06年,也就是校园搬迁的那一年。

    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顾渊歪着头想了想,又搜索了“南华高中校园搬迁”这个关键词。

    弹出的相关词条非常多,但大多都是些千篇一律的报道,什么“恭喜XXXXX圆满成功”之类的,有不少报社的文章里有大段大段不仅词句相同甚至连标点都一模一样的文字。一看就是互相抄来的。

    没有关于叶秋玲的信息。

    翻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感觉到眼睛有点发涩,顾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都没找到。

    其实也很正常,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既不是柳卿思江云那种自小就备受瞩目的少年天才,也不是那些顽劣不堪犯过什么出名劣迹的坏孩子,能在互联网上留下几个包含自己名字的词条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想要从网络上找到详细的个人资料,不说可不可能,哪怕是找到了,这合法合理性都是值得商榷的。

    但心里还是有点儿不是滋味。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并不像看上去这么简单。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他坐了起来,再次在搜索栏分别键入了“陈歌”“司君墨”。

    看到那些跳出来的词条,他盯着屏幕,眯了眯眼,有点诧异。

    他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

    目前他所知道的那届文学社的三个成员,与他们相关的词条里,都没有2006年的信息。

    就像是被故意隐去了一样。

    不,就是被故意隐去了吧。

    十年之前的那个夏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 How old are you

    “不行啊,不行,学长……这样是不行的……”

    “就让我看一下,就看一下,嘿嘿……我不会乱动的……”

    “不行,不行,啊啊啊啊啊!”

    “喂喂喂……你别这么叫啊,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不是,你碰到我受伤的手了……”

    “对不起对不起……”

    袁潇走到学生会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差点被里面传出的对话给吓出一身冷汗。他站在门外用力咳嗽了两声才走了进去,结果却看到了一脸抱歉的顾渊和挡在会长办公桌前的凌潇潇,眼角不由地一抖,连带着鼻梁上的无框眼镜也跟着一颤。

    “你们……在干什么?”

    “袁潇哥,是学长啦,他一定要借档案室的钥匙,上次他就是骗我说是你们让他去取资料把钥匙借去了,结果有份档案丢了还让我被管理老师骂了,这次我是绝对不会借给他的。”看到帮手出现,凌潇潇立马跑到了袁潇身边,向他解释到。

    “档案室的钥匙?”

    袁潇听了微微皱了皱眉,他左右上下打量了一下这间学生会办公室,发现原来堆在桌上、地上、沙发上的书本和文件全都被收拾地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两旁的书架上,窗帘很好地挽着,窗外的杨树有点儿蔫巴巴的,虽然青色的树叶都还牢牢地挂在枝头,但一眼看上去就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没有了浅黄色窗帘的遮挡,阳光毫无保留地漫了进来,把铺满了地面的枫红色地毯镀上了一层亮闪闪的金,地毯一看就是刚清洗过不久,几乎没有集聚灰尘,凌潇潇这丫头,这么长时间一个人在这里,意外地把这里收拾地很好。

    “比起那个家伙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脑海里不自觉地就浮现出了另一个个子小小的,总是一惊一乍,还喜欢把东西随便乱放的女孩。

    不过,杂乱也有杂乱的好处,一丝不苟的干净虽然也不错,但总是少了点“家”的味道。

    “袁潇哥?你怎么笑起来了?”

    “啊?有吗?”

    “有啊,话说了一半突然就笑起来了,有点吓人……”

    “咳咳!”袁潇正了正神,“潇潇,你先回去吧,今天我来值班,这么多天一直是你在这里,辛苦你了。”

    “哦……好。”

    伴随着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凌潇潇的身影逐渐远去,袁潇再次咳嗽了一声,一边朝会长办公桌走一边对还在自我罚站的顾渊说:

    “你要档案室的钥匙干什么?”

    “这个……我可以不说吗?”

    “不说清楚的话恐怕不能借给你,上次你‘借走’钥匙之后,档案室确实丢了一份资料,潇潇也因此被管理处的老师批评教育了一番,并要求我们对档案室的备用钥匙严加管理,所以……如果你不能够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的话,这钥匙,你可能是拿不到了。”

    说着,袁潇打开了最上面一层的抽屉,拿出了一把铜钥匙放在桌上。

    “档案室丢了一份资料?不会吧……我不是把拿走的那份还回去了吗……”

    “不是你拿走的那份,是别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档案丢失可是大事,不过管理老师似乎很肯定不是学生拿的,不然也不会只是批评教育这么简单了。”袁潇边说边拉开了另一边的抽屉,没有在熟悉的地方找到速溶咖啡,皱了皱眉,他接连拉开了两边剩下的抽屉,终于在左手边最下层的那个找到了画有萱草图案的纸盒,他拎出两袋对着顾渊晃了晃。

    “喝咖啡吗?”

    “啊?不用了吧……”

    “来一杯吧,很不错的。”

    “好吧……”

    等袁潇拿着两杯冲泡好的咖啡回到学生会办公室的时候,顾渊已经乖巧地坐在沙发上了,袁潇微微地笑了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伸手将其中一杯咖啡推给他。

    “向我坦白吧,你到底在找什么,是不是和上次你看的那个学生的档案有关。”

    “……”

    两个人都沉默了,顾渊低着头陷入了思考,袁潇轻轻地抿了抿嘴,心中瞬间掠过万般猜测,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袁潇。”

    “嗯?”

    “你对十年前的那一届文学社,了解多少?”

    袁潇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讶异,他完全没想到顾渊竟然会问这个问题。

    “十年前的文学社?完全不了解,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十年前迁校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吗?”

    顾渊没有回答袁潇的疑问,而是抛出了新的问题。

    “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那么关心十年前的事?”

    “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我到底在做什么……所以我才想要把这一切弄明白。”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所以现在我没法回答你,袁潇,你能帮帮我吗?”

    虽然袁潇只沉默了十五秒,但顾渊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漫长的十五秒钟。

    终于,他说:

    “好。”

    “那,那真是太谢谢了……”

    “诶,别着急,我可没说要把钥匙给你。”

    “嗯……诶?”

    “虽然上次丢了一份档案学校没有追究什么责任,但如果这次再出什么纰漏的话,那可就没这么容易蒙混过关了。现在这把钥匙名义上的负责人是雨萱和潇潇,要是出了问题她们两个可是要负责的,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这件事还是由我来办吧。”袁潇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其实速溶咖啡的口感能好到哪里去呢,但他很喜欢这里面那粗糙的甜香,“说说吧,你要的是什么人的档案,我帮你去找。”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说:

    “陈歌。”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袁潇的手拿着马克杯停在半空,眉毛也僵在脸上,这个名字属实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陈歌?你们班的班主任?”

    “对,就是他。怎么……不行吗?”

    “倒也不是,呵,只是,为什么呢?”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也不知道。”

    “你这家伙……”袁潇把杯子放下,轻抒了一口气,说,“算了,只要你们能把宣传画的事情搞定,我帮你这个忙也算不了什么。那,除了陈歌,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

    “好,这件事就交给我吧。”袁潇点了点头,“对了,你刚刚提到的,关于十年前校园搬迁的事,如果想要找到更多资料的话,可以去校史馆看看,只不过那里很多时候都不对外开放,至于该怎么进去,我就管不着了。”

    下午的自习课上,齐羽趴在桌上想象着以后如果穿越的话,会落在哪个朝代、成为什么人的时候,忽然旁边的顾渊用胳膊肘顶了她一下,霎时间让她困意全消。

    “教导主任。”他说,还朝教室门口那儿瞄了瞄。

    齐羽“哦”了一下,然后擦了一下睡觉流出的口水,坐正,从笔袋里拿出一支签字笔,再摸出一本习题册,装出一副学习的模样。

    大概过了一分钟,那个站在门口不怀好意且眼神锐利的秃头走了之后,齐羽马上就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趴趴地再次扑倒在了桌子上。

    就这么一直睡到了自习课结束。

    每天晚上熬夜编曲,加上帮文堇画画,齐羽已经好多天没有饱饱地睡上一觉了,这段时间真是累得够呛。

    所以当顾渊把她从睡梦中拉起来的时候,因为突然惊醒而心脏怦怦直跳的齐羽很想给他一巴掌让他自己好好清醒清醒。

    但他一副有正事要说的样子,叹了口气,也就放过他了。

    “喂,你上次艺术节的时候,是不是去过校史馆来着?”

    “嗯……好像是吧,我不记得了。”

    说完齐羽又趴了下去,但脸还没挨着胳膊就被顾渊又拽了起来。

    “干嘛啊——困死了——”

    “别急别急嘛,那你上次是怎么进去的,那地方平时不是不对外开放吗?”

    “嗯——好像是陈歌带我进去的……”

    “陈歌?等等,展开说说。”

    “哎呀呀你就让我先睡会儿吧,有什么事,咱晚上再说,啊,晚上再说,乖——”

    说完齐羽又双叒叕趴了下去,顾渊用胳膊肘碰了她好几次,但都没反应,好像几秒钟之内就睡着了。

    “这家伙……难道每天晚上都不睡觉的吗?”

    顾渊无奈地摸了摸额头,这件事倒是不着急,只是一天没搞清楚,他心里边就好像有蚂蚁在爬一样始终不得安生。

    不过,陈歌……为什么又是他?

头疼

    ……今天歇一天,好像又感冒了,头疼得很

一百六十七章

    风很安静,空气像是凝结成一块透明的玻璃,月光把玻璃穿透。

    晚自习课间,终于精神起来的齐羽戳了戳顾渊的肩膀,递过来一个用手折叠的纸包,纸包上画了一个笑脸。

    “文堇托我给你带的,你看里面有什么?”

    顾渊打开纸包,里面包着一份叠得四四方方的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很多字。他扫了一眼,发现是上次那份投稿的后续,心不禁强跳了一下,不是惊讶,而是疑虑。

    “哇,这是什么?不会是情书吧!”齐羽的口气听来充满调侃。

    “怎么可能……那个家伙不把我视为不共戴天的死敌就已经很好了。”

    顾渊把纸包随手放进桌子里,他想等回到宿舍之后再看这篇小说的后半部分,他隐隐约约地觉得这篇小说的情节和现实故事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只是一种感觉。不过他知道池妤和文堇之间的纠葛绝对不像是文堇轻描淡写说得那么简单。而池妤对此三缄其口,他不好多问,要想了解更多,就只能从文堇这边入手了。

    只不过……了解更多,真的会更好吗……

    “喂,有没有吃的啊,我饿了。”说着齐羽自顾自地弯腰低头,视线在顾渊的桌肚里飘来飘去,“嗯……巧克力、曼妥思……没有面包吗?”

    “你要求还真多,我又不是开杂货店的。”顾渊把她的脑袋从身前推开,然后从桌子下方的书包里拿出一块肉松火腿面包丢给她,“早上剩下来的,不吃也要坏了,唉,就送你吧。”

    “嘿嘿,谢谢啦!”

    齐羽满心欢喜地拆开包装,看得出来是真饿了,倒也正常,午餐晚餐两顿都没去吃,虽然说她在非上课时间都在睡觉,但面对这样的学习工作强度,怕也是够呛。

    “话说回来,之前那事,你还没告诉我呢。”

    “唔……好吃……嗯?什么事?”

    看着齐羽三两口就把一个手掌大的面包吃完了,顾渊不禁眨了眨眼睛。

    “就是上次你去校史馆,你说是,陈歌带你进去的?”

    “哦,你说这个啊,也不能这么说吧,那天不是下大雨嘛,我跑到校史馆那儿躲雨,看到门没关就想着走进去看看,结果很快就被抓到了,抓到我的人就是陈歌。”

    “陈歌?他为什么会在校史馆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哦!不对,我想起来了!他当时说是在整理校史资料,嗯,好像是为了今年的一百二十周年校庆做准备吧,其实严格来说当时抓住我的人不是他啦,是另一个叫,管仲廷的男老师,头发不多,有山羊胡,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至少要比陈歌大很多。”

    “管仲廷……”

    顾渊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看见过似的。他拍了拍脑门,但还是想不起来。

    自己的记忆里真是越来越差了……

    “是啊,据说还是校史馆的管理老师呢,负责那儿的日常维护工作,不过一直一个人待在那里也怪无聊的吧,嗯……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呢。诶?你问这些干嘛?”

    “管理老师?也就是说钥匙也在他手里吗……”顾渊呢喃了一句,“没什么,只是对学校的百年厚重历史比较好奇而已。”

    “好奇?你就扯吧,满嘴跑火车,一句真话都没有,臭男人。算啦,本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这种小人一般计较。”齐羽冲他咧嘴一笑,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只要你能够给本小姐提供源源不断的食物供给,那给你留一点小小的私人秘密空间也是可以允许的嘛。”

    把白吃白喝说得那么理不直气也壮,这个女人不要脸的工夫真是天底下独一份,不过这种“大方”的感觉,也许也是她能够在有意无意间让人感觉亲近的原因吧。

    “你还说我一句真话都没有,这段时间你每天白天都困得要死,就像是晚上根本没睡觉一样,我问你是不是做贼去了,你不也没有跟我说实话吗?”

    “我!嗯……我又没说谎,我只是说我没有去做贼而已。”

    “那你去做什么了?”

    “我……哼,秘密。”

    齐羽撇过头去,顾渊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一束晃来晃去的马尾辫。

    “秘密?”

    “反正暂时不能告诉你就是了。”

    “神秘兮兮的……”

    扭头面朝窗外的夜色打了个哈欠,顾渊微微放空的瞳孔里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夜晚的光线十分晦暗,后排的高练似乎说了点什么,他没太注意,只是不断出声附和着他的东拉西扯,偶尔斜视的视线里看到齐羽在专心致志地对最后一张画稿进行深加工,空气刘海下方的轮廓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阴影。

    顾渊的整个晚自修就是巨大的题海,不,也许说是无法攀登的题山更为恰当,痛苦地徘徊在数学和物理的方程式里,只带了左面靠窗那一边的蓝牙耳机里循环播放着五月天的《倔强》,在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里,他把那句“你说过被火烧过才能出现凤凰,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听了至少五十遍。

    在厌倦的时候,特定音乐给人的力量感觉就好像是冬日早晨里稀罕的阳光直射在手边的热拿铁,油脂的香气挥发在微风里沁入心脾;就好像是四月初那个明朗的下午,池妤对他说我相信你,那样华丽的温暖。

    池妤。顾渊的脑海里蹿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猛然间发觉有几分生疏。

    最近好像对她缺乏关心,不,不只是这样,而是池妤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什么,总之和以前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但相处时候的感觉却又没有变化,只是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而已。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顾渊用力地回想,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笔记本里那条上面有着她亲手绘制的笑脸鲨鱼的书签,

    那天晚上,顾渊也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并不了解池妤。尽管每天一起吃饭,一起说话,一起走过相同的路。池妤就像是一个精美的陶瓷罐,能满足任何一双欣羡的眼睛,却没有谁能看得到里面盛装的是什么,想稍微触碰又害怕把它打碎。

    陆思瑶说她也完全不了解池妤,那么也许知道陶瓷罐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的人就只剩下了一个。

    文堇。

    顾渊把手伸进桌肚里,找到那个画着笑脸的精巧纸包握在手心,在那篇小说的后半段里会有答案吗?这很难说,不过至少能提供更多的信息。

    信息……

    话说回来,十年前校址搬迁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的信息都被隐去了,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还是说,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叶秋玲转学了,所以毕业照上没有了她的身影,文学社跟这件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在校址搬迁之后,文学社出现了一期断档呢?而作为当事人的陈歌和司君墨对此又避而不谈,明明他们是最了解情况的人啊……

    “啊——!烦死了。”

    很突兀,很平静,很坚定,这句话在穿透空气的过程中,仿佛被放大了很多倍,又恰恰是在晚自修下课顾渊正沿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他只觉得那四个字的音节离开喉咙的时候,大脑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不过所幸人群并没有为此停驻多久,当喧杂声渐起的时候,尴尬便也随之流走了。

    “池妤。”

    顾渊掠过的视线里闪现熟悉的身影。池妤举起我在手上的奶茶朝他所在的方向简单地挥了挥。下一秒就开始很快地收拾,嘴角和心脏仿佛连在同一条线上被人“呲”地一下提起一小段,跑出来时候的笑容比平时更明显,心跳也更快。

    顾渊发现池妤最近越来越喜欢吃甜食了,从白巧克力到软糖,再到一定要全糖的奶茶,尽管她的体重看起来完全不需要担心的样子,但这突然的转变还是不禁让他感到讶异。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池妤对自身的饮食是控制得相当严格的,用她的话说,那叫“舞者的历练”,但也许是历练已经结束了吧,她现在似乎不会再在这方面有所顾忌。尤其是在那次superlucky里吃了巧克力松饼之后,池妤对甜食的喜爱已经增长到了顾渊觉得可能需要抑制一下的地步了。

    即使是咖啡都需要加双倍的糖,有时候顾渊会说,糖分太多会掩盖咖啡本身的香醇,但池妤依旧坚持不喝带有一丁点苦涩的饮料,没有理由。

    孩子气得可爱。

    于是每当这个时候,就像这时一样,顾渊只好无奈地拍拍她的头发,说一句:

    “甜到掉牙了,小心蛀牙啊。”

    池妤也会笑着用很轻柔的语气回一句:

    “嗯,好哒。”

    然后一切依旧,我行我素。

第一百六十八章 梦

    回到宿舍之后,顾渊躺在床上,从衣兜里拿出了齐羽给他的文堇那篇小说后半部分的稿子,图像式记忆使得他即使过了半个月之久也依然能够把小说前半部分的内容记得很清楚。

    小说的主人公“我”,在村里一间被各种各样的传说填满的大房子里,遇到了一个自称是“画家”的女人,“我”的母亲和其他村里人都说那个女人是疯子,说她因为痴迷画画而毁掉了自己,只有“我”不这么认为,但奇怪的是,就连那个女人自己也认为画画毁掉了她的生活。

    在跟随她学习画画一年之后,“我”学会了素描和水彩,还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再临别之际,“画家”送了“我”一支她的画笔,还有一张奇怪的面具。

    面具上只有简单的五官,眼睛只是两个点,没有眉毛也没有睫毛,鼻子直视竖着的点,嘴巴则是一条平滑的横线,两边微微勾勒了一下,算是分了上下唇。“我”很疑惑,但去往县城的车子已经发动,画家也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想问也来不及了。

    上回的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而自己手上现在拿着的,就是剩下的部分。

    这篇小说的文笔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别具一格,之所以没法登上最新一期的专栏,原因就像是卿思说的那样,它并不完整。当然,顾渊最感兴趣的不是小说的内容本身,而是它背后所隐喻的东西,他总觉得这篇小说意有所指,即使与文堇和池妤之间的纠葛关系不大,至少也跟文堇自己有很大的关联。

    于是他打开了那份文稿,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日夜不停地画画,而我的画也越来越自由,越来越背离常理,学校里的人嘲笑我是个傻子,说这样杂乱的画根本不可能获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于是很快,在家里全然不知的情况下,我休了学。”

    “好诡异的开头……”

    顾渊躺在床上喃喃了一句,上半篇的结尾给他一种“我”的高中生活风雨欲来的感觉,没想到下半篇的开头就对这个猜想宣判了死刑。

    让他更没想到的还在后面。

    休学之后的“我”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参加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比赛,而在比赛上信手涂鸦的胡乱几笔竟然获得了第一名。随后“我”的身前便多出了一群恭维的人,越是无意无心画的画越是被吹嘘成精心之作,即使那张画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即使上面的水彩是用颜料瓶直接泼的,但恭维的人却越来越多,说这些将是传世之作。

    但这些吹捧并没有让“我”感到兴奋,因为那些人要求“我”戴上那张面具以此来制造神秘感,他们希望“我”减少与他人的接触,甚至降低“画画”的频率来使得那些“传世之作”能够卖上一个更好的加钱。

    这些要求让“我”觉得十分害怕,“我”突然意识到,“我”渴望正常的生活,于是“我”决定把所有的画都撕掉,烧成灰。那天画室门口聚集了许许多多的人,周围的争吵声完全淹没了“我”的声音,当“我”把画一张一张地撕碎扔进火焰里的时候,有个商人跪倒在地上哭天抢地,责怪着我的无知,但我只是安安静静地撕碎了最后一张画,然后把那张面具丢进了火堆里。

    之后“我”再也没有碰过画笔,也没有再回到过原来的那个村庄,更没有去那间“画家”所在的大房子,“我”回到了学校,过上了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生活。

    结束了。

    顾渊拿着稿纸的手微微晃动着,

    结束了?

    一言以蔽之:

    “这是什么东西???”

    他用手捻了捻纸张的侧面,再次确认真的只有薄薄一层之后,他把整张纸翻了过来,在那张纸的背面用天蓝色的笔写着“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由线条杂乱摆设和颜色填充而成的。”

    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完全不知所谓。

    这就是顾渊现在全部的感受,在读完这份短小精悍的“小说”的后半部分之后,他心中不禁生出一种“我是不是被文堇耍了”的感觉。

    “这个家伙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啊……该不会都是花花绿绿的颜料吧……”顾渊感觉自己宝贵的生命都被这张纸浪费了,也许自己一开始就不该期待能够从文堇那里得到什么信息。

    他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木质的床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声,想要了解池妤却从其他人那里下手这样的举动,现在回头想想真是充满了古怪和搞笑。文堇和池妤之间就算发生过什么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既然已经过去了很久,就不应该多做纠结,就像自己和陆思瑶之间发生过的那些事一样,既往不咎不仅仅是一个高考成语,更是一个很有用的人生道理。

    几乎是在哈欠打完的同一时间就熄灯了,顾渊看来一眼手表,十点零五分,又提前了,这个学期以来熄灯的时间一直在悄然无声地往前提,一开始还会有广播说是“线路原因”,但最近几乎没再听见过了。

    而且明明夏天快到了,中午最是人容易犯困的时候,可就连午休的时间也一样在缩短,缩短的不痛不痒,最开始的一两分钟,到现在的五分钟。最初还有一些学生会表达不满,但慢慢地大家也都不在意了。

    学校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压缩学生自由活动的时间。

    顾渊闭上眼,一件件地回想最近的事。

    池妤、卿思还有齐羽三个人要参加即将到来的运动会的三千米。

    陈歌似乎在隐藏十年前发生过的某件事,而这件事和没有出现在毕业册上的叶秋玲有关。

    凌潇潇的班上就有个叫叶秋玲的转学生。

    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奇怪了?

    他睁开眼睛,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袁潇告诉他,如果想要找到更多关于十年前校址搬迁那件事的官方记录,最好去校史馆碰碰运气,但那里常年不对外开放,这次的运动会也许会是个契机,但想要找到那时候的记录并不容易,校史馆的管理老师就是最大的障碍。

    对了,说起那个管理老师,齐羽刚才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管仲廷,对,好像就是这个。

    管仲廷……为什么总觉得那么熟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一样。

    等等……

    黑暗中,顾渊拍了拍脑门。

    他想起来了。

    管仲廷,不就是十年前那一届文学社的指导老师吗?

    他是校史馆的管理老师?

    顾渊只觉得黑暗中杂乱的思绪已经慢慢串联了起来,只等那么一个关键的线头就可以解开一切,拨云见日。

    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那天晚上顾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间泼满了水彩的大房子里,池妤站在他的对面,留着长发,取下了最近自习时一直戴着的眼睛,眼角似乎噙着泪。

    他凑上前去打招呼,但池妤没有回应,只是向后退了几步。这个时候顾渊才发现她的手里竟然拿着一张面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面具,眼睛只是两点,没有睫毛和眉毛,没有头发和耳廓,鼻子也不过是两点,嘴巴是一条顺滑的线条,简单地分出了上下唇。

    池妤戴上了面具,顾渊从梦中惊醒过来,发现枕头上浸着汗。

    头顶上的空调已经失去了光亮,没有开窗的屋子被四个男生捂得湿热,闷得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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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是我们的离歌介绍:
在循环单调的日子里寻找的是能继续向前走的心愿,对着相遇的幻景挥手作别。
憧憬着这片天空,手心里流逝的岁月,像一朵孤独的花瓣一样。
重复着疼痛,知道了相遇,重复着相遇,知道了愿望。
致青春的你,致青春的你们。
时光永恒,在文字的世界里,我们从未走远,从未老去。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六月,是我们的离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