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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是我们的离歌全文阅读

作者:妙笔大花生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txt下载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我要旷工!

    今天休息!休息!

第一百八十四章 运动会(九)

    “思思——我是冠军哦!你知道吗!我打破了学校尘封了十年来的记录诶!!”

    顾渊刚走没多久,卿思刚躺下,齐羽就哗啦啦地冲了进来。有些无奈又忍不住想笑,她坐起来的时候摸了摸有些酸胀的脚踝,才发现竟然微微泛着红肿。用手指轻轻地按了按,钝钝的痛感传了过来。

    最近总是这样,即使没做成什么,也很轻易就会受伤。

    “一般来说,在动画啊电视剧啊电影小说啊什么的里面,这样急于显摆自己成功的姿态,都是会受到制裁的。”

    把密密匝匝的破碎情绪藏在心底,卿思笑着对扑倒在床边的齐羽说着。

    “……嘿嘿,可是路上好多人都在夸我诶。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好多了,其实已经可以走了,只不过医生让我再休息一会儿。”

    “那就好。这样至少你不会错过整个运动会,还能玩上一段时间呢。”齐羽乖巧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昨天小颖才在这里躺过,今天就轮到你了,最近大家真是多灾多难啊……”

    “诶,对了,你不用参加颁奖典礼吗?我记得不是安排在下午开场的时候吗?已经快开始了吧?”

    “那个不重要啦,我让子秋帮我去代领了,反正都是一个班的,而且还是凌潇潇那个小丫头在负责。”

    “不重要吗……明明都拿了冠军,而且是很不容易才拿到的冠军呢。”

    “拿到冠军很开心啊,我现在就很开心啊,但是奖牌什么的,就不重要啦。”

    柳卿思抬头看着面前的闺蜜,齐羽抿了一小口手里的苏打水,然后也扭头看过来,用有点复杂的笑容望着她。

    “你竟然真的跑完了。”

    “啊……?”

    “你当时叫我一起参加的时候,我以为你在开玩笑,即使真的报名了以后,我都没觉得你是认真的。”齐羽的表情在浮动的日光里和往常不太一样,卿思看着她,一时间也说不出话,只是“呵”了一声。

    “对你来说很不容易吧,一个体测八百米跑个及格线结束,都要在教室里萎靡一整天的女生,突然要去跑三千米的比赛,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思思,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当时我没有问你,但是现在,我还是想知道原因。”

    “……”卿思看着她,这丫头的表情——似乎是认真的。虽然总体说来,这样的表情应该会被归类到笑容里:弯弯的眉毛,勾起的嘴角,铺满阳光的脸颊,但那眼神对于她来说,的确是相当少见的,在她自己真的在意某样东西的时候,会摆出的那副眼神。

    “你真的想知道吗?”

    “想啊。”

    齐羽单手扣开易拉罐的拉环,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然后把汽水罐递给她,冰凉的铝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蹿上她的皮肤,卿思接过来抿了一小口。

    “其实我也不知道。”

    “啊?”

    “小羽,我问你,如果明知道不能获胜,那么参加比赛的意义又是什么?”

    “我……你是说这次的跑步吗?”

    “嗯……”卿思点了点头,她的侧脸在阳光下被晕染得有些模糊,但有一种独特的美,“明知不可能的努力,希望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都不寄希望于奇迹的发生,那么努力的意义又是什么?明知道不会有好的结果却还要去挑战……到底是勇敢还是愚蠢?”

    “我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愚蠢还是不愚蠢,但是挑战本身就是勇气的证明,胜利只是对勇气的嘉奖罢了。”齐羽迅速喝光了自己的饮料,然后趴在床上,用那种小鹿一样的眼神望着卿思,卿思不知所以地看着她。

    “当然,这仅仅局限于体育比赛,别的我可就不知道了,嘻嘻。”

    “嗯……”

    “你是在说上午的跑步比赛吧,对吧?”

    “是,就是在说上午的跑步比赛。”齐羽的眼神让人无法拒绝,卿思认真地回答,“跑到一千五百米的时候我真的想死,仿佛血液都在沸腾,胸口像是要炸开一样,当时就特别后悔为什么要报名参赛,但是又想要坚持下来,好像坚持下来跑完全程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似的。但实际上冲过终点线之后,我脑子里想的全部就只有‘水、水、水’了,完全想不到其他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得口水都喷到我脸上了……”

    “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啦。”

    “思思。”齐羽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她,然后又叫了她的名字一次,“柳~卿思。”

    “嗯?”

    齐羽站起身来,凑到床边,俯下身子,笑眯眯地抵到卿思鼻子跟前。突如其来的气氛让少女有些不知所措,但短短几秒后,齐羽把手抬起来,揽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还没说出话之前,一把把她拥进了怀里。

    “思思你一定,一定要开开心心地活着,你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

    卿思屏住呼吸打量着齐羽,日光中空调的冷凝水顺着管道的下端滴落。

    “好。”

    她说。

    “我会永远陪着你的,会一直在你身边。所以,不要为别的事情烦恼啦~”

    风中,兰花和阳光的气息萦绕在鼻翼前。

    顾渊打了声哈欠,站在教室办公楼顶的天台上,好久没有来这个地方了,这里看起来比之前似乎整洁了些,整天风吹日晒的,地上竟然没有太多的灰尘。两旁仍旧没有栏杆,虽然不太安全,但也因此提供了一览无遗的视界。如果要说哪里最适合拍学校的全景,那这里排第二就没有地方可以排第一。

    他漫无目的地眺望向远方,人最多的地方还是操场,满眼都是五颜六色的人海,在广袤的天空下自由自在地来去,林荫大道和钟楼旁也三三两两地有着零散的几个,空气里弥漫着兰花的清香,可能是海拔高的缘故吧,即使被太阳直射着也不是很热。

    他举起相机,望着取景框里的画面,左右转了一圈,却迟迟按不下快门。

    拍点什么好呢?或者说,那家伙,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照片呢?

    完全想不出来啊……

    顾渊叹了一口气,在塑料长椅上坐了下来,捧着相机望着一碧如洗的晴空发呆,这时他忽然听到了轻微的响动,似乎是有人在推动那扇有点生锈的门。

    这时候竟然会有人到这里来?他诧异地看过去,果然看到那扇门艰难地移动了下,形成了一道可供一人通过的夹缝。

    “紫枫姐?”看清那人的脸,顾渊不禁叫出了声。

    “嗯。”她嘴角僵住了一下,显然是没料到这里竟然会有人,不过很快缓了过来,“顾渊?你怎么也在这里。”

    “来拍照。”顾渊朝她扬了扬手中的相机,接着问她,“紫枫姐你怎么来了,高三的同学不是只有参加了项目才能出来吗?难道说你也……?”

    “我随便报了个项目,然后不去参赛,自动弃权。”

    顾渊吃了一惊,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好聪明啊!”

    “其实有不少人都这么干呐。”

    姜紫枫笑着走过来,是她常见的那套装束,酒红色的百褶裙,白色衬衫,长发梳着马尾,脸颊白皙,轮廓分明,深褐色的瞳孔里闪着动人的光。

    “所以紫枫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出来散散心,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既安静景色又好,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顾渊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一本棕褐色的笔记本。

    “这是……?”

    “一些我随便写的东西,你要看吗?”

    “啊……不用了不用了。”顾渊摆了摆手,“紫枫姐也需要散心吗?”

    “嗯?为什么我就不用散心?”

    “因为……在我们眼里,你就想是万能的一样,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永远冷静、沉着,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但就像是陈歌给人的感觉一样。”

    “哈哈哈,你们把我当什么了呀,我也是人呐,而且还是很普通的那种。”姜紫枫说话的时候虽然是笑着的,但语气里去带着一股难掩的疲惫,“也会有烦恼,也会有情绪,也会不坚强。”

    “紫枫姐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没有。”

    谁都知道这不是正确答案,但她却沉默了很久,当顾渊以为她不再回答时,她嘴角漏出一句:

    “都过去了。”

    顾渊笑了下,但很快就不笑了,别过头去。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两分钟,但感觉上就像是一两个世纪那么漫长。

    顾渊起身往门口走去,走了一半又返回来,手里拿着一枚硬币。

    “紫枫姐,还记得你去年和我说过的抛硬币法吗?”

    “嗯?”姜紫枫朝他看过来,目光柔软得像月光。

    “我不知道紫枫姐你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也不知道我们能帮上什么忙。但是……抛硬币一定会有一个结果的,不管是正面还是反面,如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抛硬币吧。至少能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啊……如果面临的抉择不止两种结果的话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抱歉,好像什么忙也帮不上……”

    “噗。”姜紫枫捂着嘴笑出了声,“这真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演讲了。”

    “啊……唉……”

    “但是很有帮助,谢谢你,顾渊。”

    “啊?”

    “即使你什么也没做,我也已经觉得好多了。”

    “真的吗?”

    “真的。诶,你不是要拍照吗?来,我们合张影吧。”

第一百八十五章 运动会(十)

    夏天是什么呢?

    是斑驳流动的树影,高悬晴空的烈日,氤氲着水汽的暖风?

    是阳光,溪河,燥热,还是年轻,刻骨,爱恋?

    还是午后聒噪亢长的蝉鸣,慵懒凌乱的碎发,还是额角自然而然垂落的汗珠?

    顾渊坐在天台的长椅上鸟瞰着下方的校园,正对面是青绿色的山林,楼下就是操场,操场上的中学生正在为比赛的运动员加油助威,长相斯文的少女低头轻抚着灌木丛边白猫的耳朵,有风声在呼呼作响。这些都是夏天,和夏天衍生出来的轻柔而遥远的琐碎。

    姜紫枫走的时候说“后会有期”,但顾渊却觉得那扇门关上时就像是把自己和她隔开在了两个不一样的世界,他不知道在那个世界里“后会有期”的意思和这个世界是不是一样的,但直觉告诉他,至少存在着一些差别。

    马上就要毕业了的她,和他们这些还要留在这里一年多的人,即将迎来不可避免的分别。

    他还记得差不多两年前刚加入文学社的时候,姜紫枫问他的那两个问题。

    他还没有来得及找到问题的答案,提问的人却要离开了。

    话说回来,过完冬天,他也要十八岁了。

    也就是说,这是他成年之前的最后一个夏天了。

    那么合理,却又那么陡然。

    不过,有那群家伙在,这个夏天……绝对算得上是多姿多彩了吧?

    只不过,遇见是故事的开始,也是离别的倒计时,就像这充满无限美好的夏天短暂也容易逝去。

    当然,顾渊是不会明白这个道理的,他现在还沉浸在快乐之中,欣欣然要去继续拍照。

    飞鸟在炎炎夏日中为了避暑而飞到大树中央,因为这里茂密的树叶遮挡住了阳光。而蝉就在旁边安然自在地鸣叫,夏日午后的一切都那么美妙,除了——

    “张云……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来了。”

    陈歌站在祈愿树下,看着用红绳挂满了枝头的木牌祈愿符说到,当然,不是说给木牌们听的,而是说给那个站在他旁边的男人听的。

    “我收到邀请的时候确实吃了一惊,因为我并不算是一个多么出名的画家,即使是在本地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素描老师罢了。后来我看到这次的活动策划负责人里有你的名字,就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张云已经把帽子摘了下来,露出了一个头发斑白的脑袋,“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但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到这里来一趟。”

    “我不想做什么,只是想和你聊一聊。毕竟我们也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吧?”

    “八年吧,我没有记错的话。”

    “对,已经八年了。但即使过去了这么久……每次到这个地方的时候,那一幕都会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包含着所有的细节,仿佛我又回到了那个夏天,风里面有浓烈的栀子花香的夏天。从宿舍楼里走出来的我,在走到这里的刹那,不自觉地用手横在眼前,挡住略显刺眼的阳光。使劲地开合着双眼,角膜干涩、酸胀,即使被立刻渗出的液体包裹,也掩盖不住那阵阵刺痛。”

    “还有……那躺在树后面的……她。”

    在重重地眨了两下眼皮之后,陈歌挪开了那只挡在眼前的手,转身面对着低头不语的张云,这时候瞥见了那一头略显稀疏的斑白头发,瞳孔不由地微微一缩。

    “我知道,我也记得。”张云摸了摸自己那头稀疏的白发,“这些年来我到处礼佛,就是想求得一个心安,但最终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头发白了,也少了。我还不到四十岁,新的学生已经开始叫我张爷爷了。”

    “你……”

    “当年我被停职以后就远走他乡,我以为离开这里,删掉社交媒体上的记录,删掉照片和文档,就可以让那件事的记忆不再触及我。但我过了好几年才明白,虽然一直在逃避,但那些记忆迟早有一天会追上来,最终还是会缠上我。所以我在四年前又回到了这里,虽然无法心安,但至少人可以安定些。”

    “逃避……呵呵,你也知道你在逃避吗?”陈歌冷笑了一声,“你那夸大其词捕风捉影的报道,让她对未来生活的信念彻底崩塌,但你甚至没有向她道过歉,一次都没有。”

    “我知道……这也是我今天到这里来的原因之一。”张云双手捏着帽檐,对着面前的祈愿树深深地鞠了一躬,腰弯成了九十度,足足十秒才重新直起来。

    “对不起。”他说。

    而那些不愿意回想起来的情景,毫不留情地如同浮沫一般,在脑海里不断涌现出来:

    “让一让,对不起!请让一让!”

    新建的林荫大道上停着两辆警车,司君墨和李诗雨奋力地从人群中挤进去,但费了半天工夫,却仍旧被黄色的警戒线给拦住,两个人高马大的警察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只能从胳膊下的缝隙里看到瘫坐在草地上失魂落魄的陈歌。

    “陈歌!陈歌!”

    司君墨朝他喊了两声,然而陈歌只是默默地把头转了过来,双目空洞地看着他和李诗雨,嘴巴微微地张了张,但也没有说话,没有发出声音,像是断了电的机器人似的,身体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了这个学校里他们最信任的人,管仲廷管老师走了过来。然而这个一向以温和幽默著称的男人脸上,却没有了以往那种自信平和的微笑,而是阴云密布。

    “管老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去再说吧……”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对着围观的人群大声喊道,“大家!先回去上课吧!这里的事情学校和警方会处理的。”

    学生们当然不愿意离开,但很快,那几个人高马大的警察便伸着手走了上来,像是赶鸭子一样把学生们驱赶开来,各班的班主任和其他老师也都陆续赶了过来,把各自的学生们带回班级。司君墨和李诗雨纵然不想走,但也被人群裹挟着越走越远。

    只有陈歌还坐在草地上,警察没有去拉他,只有一个护士蹲在他旁边担心地看着他。

    一片叶子落在了陈歌的脸上,打断了他的思绪。

    “唔诶~你们两位,好久不见啊。”

    意想不到的声音突然出现,带着些轻佻,抹掉了沉重。司君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画面里,他一手揽住一个人的肩膀,微咧着嘴对陈歌笑了下,然后扭头对张云说:

    “喂,我让你来你还真的来找他了啊,勇气可嘉嘛,你就不怕他杀了你啊?快走吧,西南边的阶梯教室里有给访客准备的大麦茶和糕点,去晚了可就没有咯。”

    说着,他轻轻地推了下张云的后背,把他从陈歌的身边推开。

    一时间有些尴尬的沉默,张云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随后便转身离开。

    “你让他……等等,你见过他?”

    目送着张云走远,陈歌出声问。

    “是啊,大约一个月之前吧,比你快那么一点点。”

    “为什么不告诉我?”

    “还不是怕你做蠢事。我可不想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下半辈子在监狱里面过。而且说到底,他也没干什么。但是呢,又不能让他不来,你的心结迟早要解开,作为朋友,我觉得我应该帮你这个忙。”司君墨反手拍了拍他的胸膛,“——所以,聊得怎么样?”

    “一般吧……我还是不能原谅他。”

    “这样么……那还好,这样反而简单些。”司君墨夸张地抒了一口气。

    “什么意思?”

    “大不了就接着怨恨他呗,这总比你原谅不了自己要容易处理得多吧?”

    青年转过头来,挑起眉毛看着好友的眼睛。

    “所以陈歌啊,你始终不能原谅的,到底是他张云,还是你自己呢?”

    “……”陈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还记得秋玲遗书里是怎么说的来着吗?”司君墨向前走了一步,抬头看着满树的祈愿符,“请保持骄傲和执着,去热爱夏风温柔一切的日子。我有属于我的夏天,你们有属于你们的蓝天,你们是飞鸟,而我是蝉。我会铭记所有我们共同经历的一切,因为这就是我的全部了。突如其来的相遇,始料未及的喜欢……”

    “但却给我们留下了猝不及防的再见和毫不留情的散场。”陈歌接了下去说,“我当然记得,原来你也记得。”

    “这又不是什么比赛。”司君墨笑了笑,“我是想说,她从来没有怪过你,也没有怪过其他任何人,所以,你也该和自己和解了吧。”

    “我可没有生自己的气。”

    “嗯——”

    扭过头来斜射着他的,是司君墨眼里半信半疑的目光。

    “不是说,说谎话是鼻子是会变长的吗,为什么你的鼻子没有变长啊?”

    “那不是正好证明我没有说谎吗?”

    “唉——算啦算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喂,话说回来,你不该去看看你的学生吗?有一个可是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呢啊,你身为他们的带头大哥,这个时候不去关心一下吗?”

    “什么带头大哥……我是他们的老师。”

    “唔嗯——”

    “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我去了反而不太好吧?”

    “是嘛——”

    “虽然在这里待了很久,但我的工作都有好好在做啊。”

    “嗯——”

    “好好好,我去还不行吗?”

    望着陈歌骂骂咧咧地朝校医院走过去,司君墨忍不住笑出了声。

    “嗤,这个家伙……看来还是得多让他关注关注当下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 运动会(十一)

    “所以你拿了个相机到处跑了整整两个小时,就拍了这么点玩意儿?”

    高二一班的休息区域里,齐羽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一脸嫌弃地对顾渊说。

    “这也太少了吧,才……五张?”

    “我也没办法啊,我是真不知道该拍点什么好,要不就交给你怎么样?”

    “滚呐,我可是还要参加比赛的。诶对了,你现在可以去拍男子一百米啊,马上就要开始了。”

    “男子一百米?诶,这个可以啊,等等,我没记错的话,冯子秋他,是不是也报了这个项目来着?”

    “好像是吧,我不知道。”女生拧开一瓶矿泉水喝着,别过头看向检录处的方向。

    “你不知道?”顾渊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你可是我们班运动会参赛人员登记表的,你会不知道?”

    “我又不像你,过目不忘,我是看过好几遍啊,但是有点记不清了嘛。怎么样,你还要拿把锤子,打开我的脑袋看看啊?啊?你是不是要把我里里外外地解剖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说谎啊?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啊?”

    “你这是怎么了……我就随口一提,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吧……”

    被齐羽拿着一瓶打开的矿泉水步步紧逼咄咄逼人的样子略微有些吓到,顾渊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额头。

    “我哪有反应很大。”齐羽说着继续喝水,转身看向检录处的方向,“不过如果他真的参加了的话,应该已经在准备了吧。”

    “哈!还说你不知道,你连他什么时候要比赛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啊痛痛痛@¥%@¥%……”

    顾渊话还没说完,齐羽就一把抓起旁边桌子上的秩序册抽在了他脸上,还狠狠地踢了他小腿一脚,同时恶狠狠地说:

    “秩序册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各个项目的比赛时间啊!你这个笨蛋!”

    “这还叫反应不大吗……”顾渊坐在地上,一手揉着脸,一手把落在人造草坪上的秩序册捡了起来,一边翻看一边说,“而且你把我们班级有人参赛的项目都用红笔圈出来了啊,还用蓝色水笔在旁边写上了参赛人员的名字,你看这个男子一百米,……诶?”

    “拿过来,真是的。”

    齐羽把秩序册从他手中抽走,然后又轻轻地踢了他屁股一脚。

    “快给我滚去终点线拍照,这是思思交给你的任务,你可千万别让她失望。”

    “好好好,遵命,齐大小姐。”顾渊耸了耸肩,拍拍身上的草灰石子爬了起来,拿着相机就朝终点线走,边走还边说,“话说回来,你们俩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上次去过卿思家之后你们就一直怪怪的,放心啦,事实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件事我了解过了,子秋他是纯纯地见义勇为。你就别生他的气啦~”

    “砰!”

    齐羽手中剩了一半水的矿泉水瓶在半空中划过一道C字曲线,精准地像是安装了激光制导的炸弹,命中了已经走到十米开外的顾渊的脑袋上。

    不用回头顾渊也知道,这个时候齐羽的脸看起来一定像是漫画中的那种小恶魔,眼睛像是弯弯向上的辣椒,嘴巴和牙齿则是朝上的锯齿,说不定两个耳朵还拉长了变成猫咪那样的三角。

    真是太可怕了……

    于是虽然头发被水打湿了些,他也不敢停下脚步,而是一溜烟地跑到了百米终点线前。

    陈颖和罗依刚好也在那儿,两人互相打了个招呼。

    女生头上还包着纱布,穿着学校发的蓝白色运动套装,加上整个人瘦瘦小小的,看着让人觉得有点可怜。

    “头上的伤好点了吗?”

    “没事,很快就好了。”

    “那就好。”顾渊点了点头,转身举起了相机,对向跑道。

    正在进行的是男子一百米预赛,每个年级都有好几组,顾渊来者不拒,咔咔咔地一连拍了好几十张。

    “你们也对一百米比赛感兴趣吗?来找帅哥?”顾渊一边翻着连拍照片一边笑着说。

    “当然不是。”陈颖白了他一眼,“我是来给我们班参赛的同学加油的。”

    “哦?那怎么没听到你大声喊给他们加油鼓劲啊。”

    “怎么了?注目礼就不能算是加油吗?就非得要喊出来吗?快看快看,到我们年级的了。”

    “知道了知道了,别急嘛。”顾渊抬起头看了一眼起跑线那儿,体育老师站在裁判台上举着发令枪,穿着各色运动服的运动员站在起跑线前,就连起跑准备姿势都是花样百出,甚至还有一个人几乎是趴在了地上,“这是什么鬼姿势……”

    “据说啊,那是叫大法师式起跑,拼尽全力去跑的话,腿会快得看不见哦~”

    此言一出,顾渊和陈颖都立刻用一种充满了关爱的眼神看向罗依。

    生活又不是动漫,真是二次元过头的少女。

    第一组很快跑了过去,顾渊随手拍了几张,然后就将镜头对准了起跑线。

    冯子秋已经站在了发令枪前。

    而在他的身边,还有……

    高练??!!!

    顾渊忍不住用力挤了挤眼睛,皮肤黝黑,身材精瘦,戴着副无框眼睛,最重要的,纯黑色的运动服,就连鞋子也都是靛青色,真的是他。

    这家伙怎么也……

    等等……小颖她不会是来……

    “罗依,你们班参赛的同学是哪一个?”

    “那边那个。”罗依伸手一指,顾渊顺着看过去,但是距离隔得太远,压根就不知道罗依在指谁。

    “哪个?”

    “跑道后边那个,看到没,从左往右数第三个。”

    “也就是下一组的?”

    “嗯……应该是吧。”

    “这样的话……”

    顾渊扭头看着陈颖,女生虽然头上绑着纱布,但望着起跑线的眼睛却在闪闪发光。

    不会吧……高练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

    “各就位——预备!”

    跑道两边挤满了前来观赛的人,但随着裁判员的声音在高音喇叭里回荡,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屏住了呼吸。

    “砰!”

    发令枪响的一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几条窄窄的跑道上。

    包括顾渊在内。

    取景框里的小小画面,在这短暂的十几秒内成为了他的全世界。

    然而意外来自于世界之外。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快门里的世界时,顾渊忽然感觉自己被人轻轻地推了一下。

    不轻不重,无法让人判断是故意还是无意,但刚刚好能让蹲着的人失去重心。

    朝前扑倒的瞬间,顾渊抱紧了手中的相机,把它压在怀里,勉强转了个身。

    结结实实地摔在了跑道边缘,虽然并没有直接冲到跑道上,但最外侧那条跑道的运动员却不得不强行刹车,而这位被迫终止比赛的运动员不是别人,正是冯子秋。

    四周一片哗然,被众多目光上下审视着,顾渊忍着肩膀擦伤的剧痛直起身子朝自己刚刚所在的位置望过去,却只看到了几张茫然的脸。

    “没事吧,还好吗?”

    陈颖和罗依伸手把顾渊从地上拉起来,推着他走到跑道外的草坪上。

    冯子秋也走了过来,他呼吸还很急促,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刚刚的急停让他也扭伤了脚,高练也跟着过来了。

    “还好吧……”顾渊掀开衣领看了看自己的肩膀,擦掉了一大块皮,多了块巴掌大的红肿,好在跌下去的时候把身体转过来了,所以相机没事,他看向子秋,“你的比赛结果……抱歉。”

    “没成绩,裁判组说是意外所以很遗憾,但也没法组织重赛。不过无所谓了,你没事就好,刚刚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的注意力全在相机和比赛上,突然就失去了平衡……”顾渊摇了摇头,他再次扫了扫跑道边的人墙,足足围了好几层,这么拥挤的状况,很可能是无意间地推搡,但刚刚那种感觉,“好像是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下,但我没法确定。”

    陈颖和罗依听了不由地相互看了看,然后同时摇了摇头。

    她们当时的注意力也全在跑道上,完全没顾及到周围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齐羽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是意外吗?”

    她问这话的时候,陈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

    “不知道,应该是吧。”顾渊说着再次打量了一下四周,又看了看子秋扭伤的脚,“先去医务室处理一下伤口,子秋,我们走。”

第一百八十七章 运动会(十二)

    夏日的阳光铺洒在天花板上,像是一条波光粼粼的河。

    就这样,卿思入神地想象着那条流淌在未曾去过的国度的未曾谋面的河流。

    接着,她爬出被窝,在床边齐羽送来的小包里找出一本笔记本,这只是一本连题名都没有的普通校园笔记本。

    但是,它却是她的宝贝之一。

    卿思有个非常奇怪的习惯,即阅读或是看完电视、电影之后,会将一些无关紧要的细碎知识记录下来,写在笔记本上。

    比如说,面前的这本里就记满了奇怪且无用的知识,像是鼹鼠一天之内吃下和自己体重同等质量的食物就会被撑死,百年之内世界上大约会有七千种语言因为无人继承而逐渐消失。巴黎最古老的桥梁是一座名叫“新桥”的桥,等等。

    这样的笔记记了好几年,已经记了整整三本。

    她不知道记录这些有什么意义,因为里面大多数都是这种看起来完全无用的知识,说实话,知道鼹鼠吃多少会被撑死和巴黎最高老桥的名字是什么对升学和生活都毫无帮助,但她就是把这些记录下来了。

    稍微迟疑了一会儿,她又伸手在包里摸索了一阵,找出一支笔,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如此这般,世界是紧密相连的。”

    然后就望着扉页出神起来,因为太过专注,以至于房门被推开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是顾渊和冯子秋,他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顾渊的手里拿着碘酒,而冯子秋的手里则拿着一个灰色的冰袋,他们只是简单地对她打了个无声的招呼,就继续说起了自己的事。

    “你觉得那是个意外吗?”

    “我不知道,至少看起来是。”

    “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一点小事。”

    “你们都受伤了?!”

    “放心,刚刚子秋跑步的时候我们不小心碰了一下,只是皮外伤,简单处理一下就好。”

    顾渊没有提及自己心中的疑虑,一言半语都没有,他非常清楚卿思此时此刻的心情,但是不想让她多担心。

    不是想要有所隐瞒,而是没有必要。

    用碘酒给伤口消完毒之后,顾渊在洗手间简单洗了个脸,然后换上了刚顺路从教室带出来的学校校服,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肩头的擦伤。此时,洗手间里空无一人,但最内侧位置的那扇门后面忽然传来了冲水的声音。顾渊抬头看着镜子,利用光的反射将注意力汇集到了那扇被缓缓推开的门上。

    最先抓住他注意力的,就是那双颜色不一样的鞋。

    仿佛心跳在那一瞬漏掉了一拍,顾渊的呼吸不由地停顿了一下,随着视线的迅速上移,那双鞋的主人的脸逐渐清晰,那是一张看起来略显文弱的脸,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别的特质,可以说是丢进人群里就会消失的类型。

    但顾渊却清晰明了地感受到了他的那份不协调感。

    乍一看他似乎与周围的气氛十分合拍,但同时又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在他与周围的世界之间,好像隔着一层比玻璃稍薄的透明壁障。

    因此在顾渊的眼里,他是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生物。

    杨浩。

    虽然很久没有见过了,但顾渊还是迅速在脑海里搜索出了与这张脸相对应的名字。

    他想起了江璐说的话,那个指控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这双颜色不同的独特运动鞋吧。

    顾渊通过镜子盯着杨浩,他忽然对这个男生很感兴趣,但也仅仅是感兴趣而已。

    如果可以的话,顾渊想站在他身前把他拦下来多说几句话试探一下,然而此时此刻的他却想不到任何话题,一切都还只是猜测,没有任何的证据,至于说颜色不一的球鞋,那根本算不上是什么证据。

    于是杨浩就这么施施然地离开了。

    “你们两个也太不小心了。”

    回到校医院休息室的时候,卿思坐在病床上埋怨道。

    “该怎么说呢,这纯属意外吧……”

    顾渊笑了笑,他好像只能这么回答。

    “他应该是在比赛吧,你们怎么会撞在一起?”卿思紧接着问道。

    “嗯……这个……”

    顾渊在病床边坐下,两手交叉置于胸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冯子秋,然而后者也是一脸迷茫。

    卿思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掀开了被子,并且侧过身子垂下双腿,与顾渊并排坐在了一起。

    “是不是因为拍照所以才……”

    她低头说道。

    顾渊不由地愣了一下,虽然说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卿思之所以和他并排而坐,是因为这样背对着,可以不让子秋她听到尚未证实的猜测,可是,卿思那双超乎想象的修长的腿却在一定时间内给他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

    只穿了一条米色的运动短裤,连袜子都没有,实在是有点犯规啊。

    顾渊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将目光放在了印有浅蓝色花瓣墙纸的墙上、

    “不是啦,是因为跑道边太拥挤了,一不留神,我没有站稳。”

    “这样吗……可是你去跑道边也是因为要拍照吧,所以说还是因为我……”

    “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我没有站稳而已。”

    “真的吗?”

    “是我没当心,不是卿思的错啦,完全不是。”

    顾渊没想到她竟然会因为这件事而感到内疚,不禁轻轻地咧嘴笑了一下。

    “你也太善良了吧。”

    顾渊在说这话的同时并没有丝毫想要奉承的意思,他只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罢了。

    “是吗?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卿思将视线移向了他这边。

    “当然啦,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时,窗外传来了各种各样呐喊助威的声音。两人同时扭动身躯向后看去,在转身的过程当中出现了一瞬的四目相对,顾渊看到女生的脸泛着点微红。

    “糟糕!是接力跑!高一……马上就是高二了!”

    冯子秋一声惊呼,然后就火急火燎地甩开门冲了出去。

    “这家伙……不是扭伤了吗……”

    “接力。”

    “想去看看吗?”

    “嗯。”

    她点点头,向前挪了挪身体,脚尖触地,传来冰凉的触感。

    然而双腿却软软地没有力气,走了一步就摇摇晃晃地朝左边倒去。

    她的身体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绑住了。

    最后一次可以自由活动的运动会,别人都在参加集体活动,情绪高涨、热烈,而自己却只能在这小小的房间里一个人度过。

    这正是她所惧怕的东西。

    脸颊火辣辣,双脚却冷冰冰。

    紧接着,卿思的心也渐渐地破碎了,她慢慢地低下了头。

    视线中的一切也开始变得模糊。

    她想,之后的两三秒她就要哭出来了。

    在借来的一瞬间,她被另一件事给吓住了,顾渊紧紧地抓起了她的右手。

    握紧的瞬间像是触电一样马上松开,但又迅速重新握紧了,随后,卿思感觉自己的手被顾渊牵向了另一个方向。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轻了。

    顾渊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了走廊上,确切地说,应该是俩人手牵手逃离了病房。

    虽然起初她是被顾渊拉着走的,但没过多久她的身体便可以轻松自如地活动了。

    两人就这样相连着,在林荫大道上轻快地奔跑。

    每隔几米就有的兰花,白色的粉色的花瓣飘洒在轻轻地推动他们前进的一股微风里,弥散开沁人心脾的香气。

    当时,卿思所能感受到的只有解放感和紧握着她右手的顾渊身上所流淌的温度。

    她感觉有某种东西从他手心里散发出来,渐渐流入了她的身体,让她变得越发轻快。

    刺眼的阳光从树荫的缝隙里洒落下来,照在操场旁的公告栏的玻璃上,显得十分耀眼。

    两人向着阳光普照的操场跑去,宛如要跃入这耀眼的光线一般。

    就在这一刻,卿思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情感,那是很细化的情感,能够具体到某个动作,某件事,某个人。

    譬如,现在不想松开的手。

    想一直这样牵着,不再分开。

    但是一进入操场,刚踩到人造草坪上,顾渊的手就松开了。

    朵朵白云不经意间缓缓飘动,像是少女心中流淌的意味不明的情绪。

    卿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那像是清风一样的东西填满了她的心。

第一百八十八章 晴空万里

    手心划过钢铁制成的围栏,卿思沿着操场的边沿一步一步地走着,围栏两侧生长着许多高大的树木,外侧是已经凋谢的樱花,内侧是正在盛开的槐花,满眼可谓是一番枝繁叶茂的景象。两侧的树枝互相依偎缠绕,即使有着围栏的阻挡也无所畏惧。

    沿着树枝往上看,能够看到棉花糖一样的云,云朵之间是碧蓝的晴空,阳光慢慢烘干被汗水和矿泉水淋湿的塑胶地面,卿思坐在操场边盛开的槐树下,面前的小水洼里倒映着槐树枝,飘落的花瓣停在浅浅的水面上,激起层层涟漪。

    也许是因为风渐渐大起来了的缘故吧,大量的花瓣就像是戏剧里的彩色纸片般漫天飞舞,白色的粉色的花瓣在阳光下交织旋转,释放出醉人的光芒。

    就连空气中也透着一股粉色的气息。

    树枝形成的阴影,将少女的视野印染得斑斑驳驳。

    这本是无声的过程,但卿思仿佛听到了花瓣飘落的声音,因为太过清晰,所以总觉得像是命运的回响。

    “冯子秋!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齐羽气鼓鼓的声音响起。

    “欸?什么?”

    跑道边,冯子秋正在用一罐红色的云南白药喷着脚踝,袜子搭在一旁的鞋子上,满脸疑惑地抬头看着身旁怒气冲冲的齐羽。

    “你的脚不是扭伤了吗?怎么还要去参加接力?”

    冯子秋听完咧嘴一笑,平淡地说:

    “没事,小伤而已,都休息这么久了。”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吗?小伤而已吗?卿思还清楚地记得刚才在休息室里他坐在窗户旁的椅子上龇牙咧嘴地边吸气边用冰袋敷脚的画面,如果半小时前还疼痛到那样的程度,现在怎么也不会变成可以忽略的“小伤”罢。

    齐羽显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她两手叉腰微微,上身前倾着,对着坐在地上的冯子秋就是一串只有开始没有结尾的唠叨,江璐抱着陈颖的手臂站在两米远的地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两个,顾渊手里拿着两个橙黄色的易拉罐,朝她这里走过来,路过齐羽时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然后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噗。”

    这大概是卿思第一次这么清楚地听到自己的笑声。

    “喏,你最爱的菠萝。”

    递到眼前的菠萝汁,卿思伸手接过来。

    “比赛开始还有一会儿,先喝点东西吧,别又中暑了。”

    少年在身边坐下,一同背靠着槐树,在这操场的一角,望着不远处“吵架”的两人,嘴角勾起浅浅的微笑。

    所有的动作都那么自然。

    希望我们能够永远像当下这样在一起。

    随着时间的积累,我们的羁绊一点一点慢慢地加深。

    卿思觉得现在这样就够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幸福地成为了集结一切祝福的存在。

    年仅十七岁的她只能意识到这些,然而“希望时间停下”,这简短的话语里,却包含了少女所有的愿望与期待。

    宝石一样的天空,棉花糖一样的云彩,漫天飞舞的花瓣和裹着香气的风,一切都犹如电影镜头般让她感到兴奋。

    她伸直手臂,想要接住下落的花瓣,但那花瓣像是为了要逃避她的体温一般,在手心里轻轻地跳了一下后便立即飞向别处。

    “槐树上可是有很多种虫子的,落下的花瓣里说不定就有哦。”

    像是触电一样,卿思立刻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骗你的,学校的树都打过药,不会有虫子的。”

    男生脸上露出诡计得逞的笑容。

    但是,那种纯真无邪的笑容让她有些不满。

    即使坐在同一场花雨之下,两个人心里想的也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如果能一直这样的就好了啊。”顾渊看着不断落下的花瓣感叹。

    好吧,至少不是完全不同。

    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那是一件多么令人安心且幸福的事情啊!

    但是不能,时间永远不会停下,只会像是火车一样,滚滚向前。

    即使仅仅只是想到了这层,卿思的思绪就已经变得消极起来。

    到了大家真的要分开的那一天,该怎么办呢?

    虽然距离近到只要靠过去就能挨到他身上的地步,但她的心底却已然犹如冬日般冰凉。

    我想传达的心情,他大概永远不会理解吧。

    就在少女胡思乱想的时候,顾渊忽然问道。

    “卿思,你要去哪个大学?”

    “大学?”

    “嗯,我们都高二了嘛,不是说,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就会有一次志愿的预填吗?”

    卿思的心中开始有些疑虑,因为她还没怎么特别仔细地考虑过大学的事。

    即使平常有想过,但出现在心中的也都只是一串很长的模糊的名单。

    “关于要去哪个城市哪个学校的话题,你家里没和你讨论过吗?”

    顾渊继续问道。

    “我爸妈好像还没有怎么说过……”

    顾渊听了,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举起手里的果汁罐,喝了一口,接着用平日里那温和的声音说道:

    “我的父母倒是已经和我讨论过几次了,他们希望我能留在附近,就沿海的这片地方。”

    说完,他立即追加了一句:

    “哈哈,其实你根本不用考虑这些吧。”

    “诶?”

    “对你来说,根本用不着做什么选择呀,反正一定会去首都的。”

    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让卿思有点不知所措。

    “我……我也不知道……”

    “所有人都会推着你去的,所有人都会。不是说你的想法不重要,只是……”

    顾渊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只是继续喝他的果汁。

    卿思试着考虑了一下这件事。

    每一年能够去那两所学校的学生少之又少,而从小学开始就生活在聚光灯下,并被大多数人认为一定会去的学生就更是罕见了。

    顾渊并不是那样的人,但是柳卿思是。

    这样的人如果突然说想要放弃,想要去别的地方,不止是学校和老师,家长也是不会同意的吧。不仅如此,其他不相干的人也会觉得奇怪,不理解,说不定还会嘲笑戏弄,会有很多刺耳的声音。

    如果真的放弃,去别的学校的话。

    “池妤!”

    在畅想的同时,突然,身旁的男生喊出了声。

    他很快站了起来,肩上的花瓣随之抖落,然后小跑着向前远去,就像是为了迎接他一样,池妤也朝这个方向走来,在落满花瓣的道路上,树荫和从枝叶空隙中穿透进来的阳光在卿思面前不断地交错着。

    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脊背贴上了树干,卿思躲在了槐树下的阴影处。

    没有关系,他们也将面临必然的离别,到那时所有人都会回归相同的起点,拥有再一次抉择的机会。

    然而,几个月之后,她才深刻清醒地意识到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眼前的风景并没有改变,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有一种写作手法叫做以乐景衬哀情,是以美乐景物烘托哀愁的反衬手法。也就是说,景色越美,就越能突显出人内心哀愁的浓重。

    所以,她想起了不久之前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

    “最让人难过的天气,实际上是晴空万里。”

第一百八十九章 第一夜

    “刚刚在和思思聊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随便聊聊,讲到考大学的事。”

    “哦?那她怎么说?”

    “她没什么想法吧,反正,其实也没什么选择。”

    “好像也是呢,她那样的人。”

    “她那样的人?”

    “是啊,和我们不一样。”

    树木的枝叶宛如屋顶般牢牢地覆盖住这操场边沿的小门,阳光透过绿叶之间的缝隙,斑斑点点地照射在地面上。

    他们互相倚靠着,互相交流着。

    光线从他们上方的树荫穿射下来。

    偶尔,微风吹过,轻抚他们。

    顾渊如同磐石般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跑道,注视着眼前的这幅光景。

    他感觉上帝在启示他,正在向他传达着非常重要的讯息。接力跑手们飞快地在跑道上奔驰,肌肉舒张收缩,挥洒着汗水,这幅景象就像是世界另一端的一幅画作,很是神秘。

    “其实我们也不一样呢。”

    池妤冷不丁蹦出的一句话着实吓了顾渊一跳。

    不知什么时候池妤的视线已经转移到了他的脸上,浅笑着,眼里反射着星星点点的阳光。

    “欸?”

    “你不觉得吗?”

    “嗯……觉得什么?”

    顾渊怀有一丝诧异地回复道,说实话,他不是很理解池妤所说的“不一样”到底是指什么东西。

    “就是我和你啊,我们其实是不一样的人呢。”

    “我们?不一样?”

    “噗——”看到顾渊脸上有些震惊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池妤忍不住笑出声来,“当然不一样啦,你学理科,我学文科,你是男生,我是女生,哪里都不一样嘛,要是一样,不就出问题了吗?怎么这个都反应不过来啊,笨死了你。”

    “啊呵呵呵……”顾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略带无奈地挠了挠鬓角。

    说完,池妤移开了视线,她环视了一下遮盖天空的树叶,跑道边拥挤的人墙,还有树下的阴影里坐着的女生,然后略有领会地呢喃了一句:

    “真是个好天气呀。”

    顾渊望着她,心里有些打鼓,突然,耳边传来了一声猫叫,他把视线转过去,发现一只小猫顺着操场边的铁栅栏爬上了树,然后又从槐树上踩着落叶跳了下来,把身子像是绳子一样在他脚边缠了又缠,面朝着栅栏另一边的方向,轻轻地摆动着尾巴。

    “这只是叫Joey吗?”池妤问道。

    “不是,Joey是黑猫,这只的毛色更灰一些。”

    “它们是兄弟俩吗?”

    “这个就不清楚了,不过它们常常在一起。”

    顾渊慢慢蹲下来,然后轻轻地把手放在了猫咪的脑后,灰色的毛就像是棉花一样柔软,但它脖子后面的肌肉绷得很紧,而且心脏怦怦地跳得很厉害,像是刚刚受到了什么惊吓。

    “好可爱。”

    灰色的猫咪看上去很亲近人的样子,它的额头不断摩擦着顾渊的手心,池妤伸手想要去摸,结果刚一靠近,灰猫就站了起来,小跑着从旁边的小门穿了出去后便再无踪影。

    “奇怪啊,只有Joey三天两头地把文学社当自己家,这只猫虽然总是和Joey混在一起,但从来没有进来过,平时也不和我们有什么接触,只有江璐会经常喂他猫粮。”

    顾渊的话音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余韵,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传来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原来是接力比赛已经结束了,光顾着聊天了,根本没顾上比赛。看到齐羽怒气冲冲地朝他这边走过来,顾渊顿时感觉脑袋的压力开始升高。

    “顾——渊——”

    人未到,身先至,不愧是以王熙凤自比的女生,就连出场方式都如出一辙。

    然后,顾渊的小腿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

    “痛……痛啊!”

    “你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吗?!为什么不参加比赛啊!子秋他脚都那样了还一定要上场,如果你能够去顶替他的话,他就不会弄成现在这样了啊!说什么参加比赛不得奖就没有意义之类的话,池妤,你说说他!”

    “噗——”

    看着被齐羽数落但又不敢吱声只好顾左右而言他的顾渊,池妤忍不住笑了出来。

    关于那个白天后续的记忆,就像是思维被切断了一样,没有了任何影像。

    再次亮起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因为没有晚自修,顾渊一个人走到了校史馆。这片区域在学校的西北角落,附近没有人,只有两盏隔着几米看着有些昏暗的路灯。抬头眺望可以看到校史馆后面的山坡,其实只是一个海拔并不高的小山,但在黑色的天空下,还是会给人一种非常巨大的感觉。

    近一点的地方有一片黑漆漆的杂木林。

    门是关着的,但是没有上锁,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的某个房间还亮着灯光。

    顾渊的心里有些忐忑不安,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发现不远处的路灯下多了一个人,那个人带着帽子,阴影遮挡着脸,这种一点都不寻常的装束一下子加剧了他的紧张感。

    “他是什么人?”

    这一问题不停地在顾渊的脑海中盘旋。

    但就在这时,这一疑问立刻被中断了。

    那个人取下了帽子,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在路灯的光线下他的脸被顾渊一下看得很清楚,即使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十分明显的痕迹,但顾渊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在卿思剪报里出现过的那个人的照片,那个消失了很多年的记者。

    张云。

    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见到他,顾渊忽然觉得周边的一切就像是毫无现实感的幻影……

    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的人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出现在了眼前。

    但是要如何开口呢?

    似乎是发现自己在被盯着看,张云朝顾渊这边看了过来,这个头发稀疏的男人用有些诧异的目光注视着他,然后就迈步朝这儿走了过来。

    “同学,这里是校史馆吗?”

    居然是问路?

    顾渊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管仲廷老师,是不是在这里工作呀?”

    “你找他做什么?”

    “那也就是说,他在这里工作咯?”

    一句话的来往就陷入了被动,顾渊不禁变得有些焦躁起来。

    “你是张云吗?”

    “嗯?”

    仿佛完全没想到的样子,头发稀疏的男人向后退了半步,然后认真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十七岁的男生,但是并没有回答男生的问题。

    “你是那个,在十年前校址搬迁的时候发表过报道,但是最终因为某种原因被撤回报道的记者,张云吗?”

    说着说着,顾渊的声音逐渐平稳了下来,他盯着张云的脸,想要从那张岁月痕迹明显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端倪来。

    “你认识我?”男人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在那疑惑中还夹杂着些许不安。

    “嗯。”顾渊再次点了点头,他看着张云的眼睛,说,“我不仅认识你,而且最近一直在找你。”

    “找我?”张云仍然没有听懂顾渊的意思,他干记者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从面前这个少年的年纪来看,他那篇报道发出的时候,这个男生应该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对,找你。我想知道当年南华高中的文学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那件事,跟你,又有什么样的关系。”

    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令张云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是……为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冷静下来。

    他试着思索了一下眼前的情况,当时的意外并没有官方报道,因此能够知道十年前那件事的人应该本就不多,而过了那么久,还能知道的这么清楚的,正在上学的孩子就更是罕见了。除非,他是从非官方的渠道了解到这些信息的,那么也就是说……

    “你是从哪里了解到这些的?”张云的心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但他还是问了一句。

    “是我们自己收集的。”

    “你们?”

    张云愈发感到意外了,竟然有一群学生对当年那件事感兴趣吗?

第一百九十章 线索

    “请问你是……”

    因为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张云显得有些惊异。

    一般来说,在大多数人眼里,他的外貌看起来并不是容易搭话的类型,尤其是在头发变得稀疏了之后。而十年之前的那件事这么久以来更是甚少有人提及,像是眼前少年这样连姓名和工作部门都能说出来的情况,因此他着实吓了一大跳。

    他花费了数秒的时间用来好好审视眼前这个男生。

    他并不认识顾渊,但在这个男生的身上,他却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令张云十分感兴趣的是,如果换作自己,对于不太熟悉的人,即便在大街上看见也不会特意跑来打招呼。因此,对这种能够坦然向一个看起来并不友善的家伙搭话的人,他产生了些许兴趣。

    “我是顾渊,这所学校的一个普通学生。”

    “学生么……”张云轻轻地感叹道,“那你现在是高一,还是高二?才十六七岁吧,校址搬迁都是十年之前了,从你入学以来应该一直都在这里,为什么对以前的事那么感兴趣呢?”

    “这个……”

    顾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张云,说实在话,对于叶秋玲事件的调查并没有一个容易总结的原因,只是有太多太多的细节让人不由地对这个文学社的前辈产生了兴趣:藏在书架上的笔记本,封闭的储藏室,毕业照上的缺失,以及陈歌和司君墨的语焉不详……这些东西使得好奇心一点一点地积累起来,最终成为了社团内所有人共同想要探寻的问题。

    “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作为一个记者,当时我有失职,我发布了未经核实的信息,所以我的报道被撤回了,也丢掉了工作。好在学生时代画画的水平还不错,于是就转去做了老本行。”张云对眼前的少年说道。

    “未经核实的信息?”

    “新校区是按照老校区的样式进行规划,一比一复制建造的,而且老校区的占地面积只有新校区的五分之一,但仍然有一些东西既不好复制,又不好搬迁。比如那些埋在原址的石碑就很不好处理。但是由于意义重大、价值不好估量,最终还是决定迁移。工程队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整条碑廊给搬到了这里。但是那些在领导层看起来没有那么高价值的东西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诶?”

    “比如说,那棵在老校区池塘边的榕树,根须盘根错节的,迁移起来费力又费时,虽然说在学生们眼中有着不小的意义,但对于校方来说就不是那样了。我当时采访了一位领导,他和我说那棵榕树,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都不在搬迁计划内,我就发文了。”

    “祈愿树?可是。”

    听到出乎预料的话后,顾渊下意识地转身向着钟楼的方向眺望。

    “在原本的规划当中,老校区是要被拆除的。而那些不在搬迁计划内的东西,都将随之地产开发公司的进驻而被直接清理掉。”

    “拆除?可是老校区直到今天都还在啊,而且不是变作初中部了吗?”

    顾渊愕然地接道。

    “是啊,直到今天还有很多学生在那里上学,但是我说的是当初的规划。我当时确实是失职,直接报道了未经核实的信息,所以被处罚也是理所当然。在那之后我就丢掉了工作,接着就离开了这座城市,在外待了几年才回来。至于你说的叶秋玲,我有印象,她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就和现在的你差不多大吧,当时的学生会搞了一次请愿活动,希望校址搬迁的时候能够把重要的东西都迁走,她就是组织者之一,还是我负责报道的。”

    “那……那她后来去哪里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个记者,在丢掉工作之后就不再关心这方面的事了。”

    张云笑着拍了拍顾渊的肩膀。

    “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已经很晚了,早点休息吧,我也该走了。”

    虽然张云说的话不像是在作假,但却完全没有真实感。

    那个头发稀疏的男人已经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一股莫名的情感慢慢地涌入顾渊心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后,他伸手揉了揉有些疼痛的眉心。

    因为不实报道被处罚很合理,丢掉工作之后不再关心社会事件也很合理。

    但是却什么疑惑都没有解开。

    张云表现得很坦诚,但是他的话却巧妙地避开了所有顾渊最关心的问题。

    “这家伙,真是个老油条啊……”

    初次和张云打交道并不顺利,没能够从这位离职记者的嘴里得到太多信息,甚至还带出了新的疑问——顾渊轻声呻吟喃喃道。

    “在原本的规划里,老校区是要被拆除的,而那些无法或是不值得被迁移的东西都将随着地产开发公司的进驻而拆除清理……可是最终的结果是不仅位于市中心的老校区得以保留,而且祈愿树也顺利地迁移到了新校址,是什么改变了校方和市局的规划呢……会和张云提到的学生会请愿活动有关吗……”

    问题很多,顾渊不禁觉得有些头疼,不过这些新的疑问也给出了新的调查方向,明天和卿思他们讨论一下再说吧。

    晚风里弥漫着兰花的香味。

    深呼吸了一口气,顾渊从路灯下走向旁边的校史馆。

    在这栋小楼内,保存着这所高中建立以来全部一百多年的资料,在看到管理室的房间亮着灯后,顾渊体内瞬间有股电流涌过。

    顾渊敲了敲门,但屋里没有回应,于是他推开了那扇小门,径直走向了管理室。

    房门虚掩着,顾渊再次敲了敲门。

    “可以稍微打扰您一下吗?”

    “不行。”

    屋里面传来一个有些瓮声瓮气的嗓音,仿佛头上挨了一记闷棍,顾渊原本要推门的手只好停在了半空,他深吸了一口气后,还是把门轻轻地推开了。

    视线尽头有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正在收拾东西,或许说是中年人更为恰当,他背对着顾渊,但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停止。

    “请问是……”

    “我是校史馆的管理老师,你可以叫我管老师。”

    他转过身来,顾渊发现面前的人身上有一股很儒雅的气质,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很沉闷或者说有些哀伤的感觉。

    其实他年龄并不大,但是头发白了不少,而且精神面貌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好的样子。

    “你有什么问题吗?”

    尽管离开公文包拉链的手正在小幅度地挥动着,但那不是在跟顾渊打招呼,而是单纯的肌肉放松。

    “这两天是开放日吧,我记得公告说校史馆也会开放,我想来阅览一下。”

    “今天我已经下班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

    “我只需要查看很少的一部分资料,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顾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平稳温和,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想要查看哪部分的资料。”

    男人抬起头来看着顾渊,问道。

    “校址搬迁那个时间段的,也就是十年之前。”

    “文件资料找起来很麻烦的,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来吧。”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可以自己找的。”

    “已经很晚了,你们明天不是还有比赛和活动吗?早点回去休息吧。”

    “老师……”

    “不用再说了,十点锁门是规定,这里有工作记录仪,我不能违背的。”

    他指了指屋外大厅天花板角落里的红外摄像头。

    “明天再来吧。”

    他又重复了一遍。

    不知不觉中顾渊痛苦地叹了一口气,那种感觉就像是肺部和大脑同时出现了无法抓挠的瘙痒一样。

    “好吧,谢谢老师了。”

    “不用。不过明天上午校史馆要接待外宾,你想来的话,就下午来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第二日

    那天晚上,顾渊做了个梦。

    天空的颜色并不均匀,明显不属于地球的昏暗的天空上有着十分可疑的不确定的光点在闪烁。与褐色相近的深蓝色的天空中漂浮着气团状的星云,看上去就像是绘画之后的调色盘掉进了水里染成的样子一般,呈现出紫红色和浅蓝色的条纹。

    远处细腻的白色云彩正在借着风飞行,它在渐渐接近那片类似星云的东西。镶嵌在天空中的繁星若隐若现,有些星星甚至感觉就在眼前,非常闪亮,其散发出的光芒以十字的形式渗透至星空。形如飞机云的细细的云彩一边画着螺旋状一边屹立于天际之中。

    在那片宽广的天空的下方,有两只小鸟横向飞过。

    那团流逝于深蓝色天空中的类似于气团星云模样的东西从天顶落到了其下方接近水平线的地方。靠近地平线的天空的颜色变得有些浅淡,或许可以这么描述,天空自上而下的颜色从深蓝变成了蓝,再从蓝色变成了与珊瑚礁海域那样的绿色。

    光线从地平线以下慢慢渗透。

    一点一点,但很真实。

    视野被浅浅的绿色势力所包围侵蚀,而这些变化全都在一种温柔的气氛下进行,温柔的黑暗中,雾气一样的光线渐渐渗透出来。

    触手可及的云彩渐渐飘远。

    耳边传来风的声音。

    覆盖整座山丘的绿色的野草发出波浪般的声音。

    没错,他在山丘上。

    这里可以看见最为广袤的天空,也可以看见最为遥远的地平线。

    身后传来脚踏草地的足音。

    顾渊扭头看过去,却只能看到一个穿着夏季校服制服的女生,她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弯腰坐在草地上,抬起头仰望着天空,遥远的浅绿色的天空。

    风依旧猛烈地吹拂着,野草,树叶以及她的头发随风飘扬。

    光线很充足,但他却怎么都看不清楚那张脸,于是他站了起来,朝女生的方向走了过去。

    好像是日出,侧面忽然传来了耀眼的光线。

    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发现太阳燃烧得通红,晕染出一道道火焰般的橙色光芒,火焰之下,所有的风景都在渐渐扭曲,飘散。

    扭曲的同时,视野里有一群鸟儿飞过。

    山丘开始崩塌,被扭曲的橙色吞没。

    醒来的时候,顾渊发现自己就在教室的座位上,朝阳透过薄薄的窗帘,从窗户外照射进来,齐羽还没来,但她的位置并非空着,尹天坐在那儿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个装着绝对不是可乐的溶液的可乐瓶。

    “渊哥,你不会是在这里睡了一宿吧?”

    “呃……现在几点了。”顾渊坐起来摸了摸额头,昨晚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从校史馆出来之后就往祈愿树那儿走了过去,当时已经很晚了,教学区和宿舍区的灯都熄了。唯一的光源就只有林荫大道上的路灯和钟楼的彩灯,他记得自己在树下站了一会儿,但之后发生的事,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刚六点一刻,还早。”尹天说着摇了摇手里那瓶灰色的液体,“很困吧,来,闻闻这个。”

    “这是什么……等等……”顾渊皱着眉头,但尚不清醒的大脑和因为爬了一晚上僵硬的四肢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尹天就拧开瓶盖把瓶子凑了上来,一股好像是往老陈醋里泡了臭鸡蛋却加了柠檬浴盐和薄荷香薰的无法言说的复杂气味如同洪水猛兽一样冲进了顾渊的大脑。

    “咳!咳咳!!操,这是什么啊?!”

    “撕碎的纸巾混合了柠檬维C泡腾片,再加了瑞士软糖和海盐酸奶味薯片的粉末,用雨水浸泡了一个星期之后的液体。”

    “纸巾,泡腾片,糖,薯片……”那股强烈的具有刺激性的气味还在颅腔里打转,顾渊这下子是彻底清醒了,但即使那气味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往泔水桶里丢了一枚香水炸弹,却在短短几秒后只剩下了模糊的印象,以至于他竟然产生了再闻一闻的想法。

    “要不要再试试?”尹天说着把瓶子再次递了过来,顾渊摇摇头推开伸来的瓶口,转身打开窗户,朝阳照射在他的脸上,感觉有些温热。

    他想起那个梦境里燃烧的太阳,还有那个无法辨认模样的少女。

    分明梦中的景象犹如绘画般清晰,但关于那个少女的印象却意外地模糊,完全没有看清她的身姿,残留下来的只有一个存在感而已。

    清晨的微风吹拂着他的脸,顾渊不由地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

    忽然,他感觉到似乎有谁的身影,谁的气息正在稍远的地方望着他。

    然而,仔细确认的话又会发现四周其实空无一人,当他突然间回头注视着没有任何物体的后方时,正在吃泡面的尹天不禁露出差异的表情。

    人影这种描述方式并不准确,因为那几乎就是一种类似于气息的东西。

    不过,并不像是那些刑侦电视剧里被变态杀人狂盯上的受害人所感受到的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这种气息对于顾渊来说是一种温暖的东西,这也是他唯一能明确的一点。

    “诶?你来这么早?你要去哪儿?喂!”

    一路小跑出教室门的时候,在走廊里正好撞上了边吃手抓饼边听歌的齐羽,因为过于匆忙,甚至还带掉了一根耳机线。

    “大清早地跑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身后传来齐羽气鼓鼓的声音。

    一路穿过林荫大道,到了祈愿树下。

    卿思立马跃入了他的视线,只见她坐在树旁白你的木质长椅上,两腿放直,正在发呆。

    “顾渊……”

    卿思察觉到了男生,但她依旧保持着放空的表情,她的反应是如此地平淡,这反倒让顾渊有些吃惊。

    “你怎么在这里?”

    “只要不下雨,我每天早上都回来这里坐一会儿,有时候晚自修下课了也会来。”

    “啊?是吗?我怎么从来没……”

    “因为你每天都和池妤一起,就没怎么注意到旁边的风景吧?”

    “哈哈……”

    顾渊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条路是每天往返宿舍区和教学楼的必经之路,她每天都坐在这儿,自己却从来没注意到过,观察力真是差劲到惊人了。

    “你晚上也会来?”

    忽然捕捉到了有用的信息,如果她昨天也在这里,那么也许就能帮助自己回忆起来昨晚发生的事了。

    “嗯,不过不是每天。”

    “昨天来了吗?”

    “没有,昨天中暑了,就直接回宿舍休息了。”

    “好吧……”

    顾渊再次将目光移向了那棵大榕树,榕树的枝头上挂满了深红色的细绳和黄黄的木片,垂落的气根让本就宽阔的树冠变得更加宏大。

    昨天晚上在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可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你怎么是从教学楼方向过来的?”

    “啊……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顾渊摸了摸额头,视线落在柳卿思身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但还不是很有力气。”

    “看上去脸色还有点苍白。”

    “没有吧,一直都这样。”

    “你知道这棵树并不在原本的搬迁计划里吗?”

    “啊?”

    “就是这个,这棵祈愿树,说是按照最初的规划,是会和老校区一起被推平的。”

    “可是它?什么?”

    “我昨天见到了张云,这是他告诉我。”顾渊以非常直接的方式将自己想到的话说了出来。

    “你见到了张云??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在校史馆外面。”

    “他……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他告诉我那篇报道的内容就是最初的搬迁计划,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改变了,于是他的报道也就变成了不实报道,最后也就丢掉了工作。”

    “没有提到叶秋玲?”

    “提到了一句,说当时有个学生请愿活动,叶秋玲是组织者之一,他还报道过这件事,但是其他的,他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你相信他吗?”

    “我觉得他没有和我说假话,但也没有告诉我全部的真话。”

    “我也觉得。”

    卿思拨弄着自己的手指,也许,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为了记住时间的流逝必须下意识地做出某些举动吧。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还是要去校史馆看看,如果搬迁计划有改动,那里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第一百九十二章 十年前的故事(陈歌版)

    “陈歌老师?”

    然而,下午在校史馆见到的却是意想不到的人。

    明明昨天晚上在这里值班的是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年教师,结果今天却变成了一个面带微笑的青年。

    陈歌坐在值班室里的躺椅上,微笑望着面前惊讶的学生们。

    “你们还真是执着啊,先是上网查,再是收集剪报,还找到了张云,最后还找到了管仲廷老师。怎么说都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一群还没成年的小家伙却追着不放,年少的身体真是有着用不完的力气啊……”

    顾渊他们则是面面相觑,因为谁也没想到等在这里的竟然会是陈歌,预先准备的说辞完全派不上用场,而且,眼前的这个人正是那个知道所有真相却不愿意告诉他们的人,也就是说,唯一的道路已经被堵死了。

    因此,在看到那张带着微笑的脸时,他们只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诶?”

    “真拿你们没办法,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们吧。”

    “告诉我们?”

    “是啊,不然你们不会罢休吧,管老师年纪都那么大了,要是整天被你们折腾来折腾去的,估计得马上提前退休了。再说了,反正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东西。”

    “可是你之前都……”众人愕然地接道。

    “毕竟是一件伤心的事嘛,所以不想提起来也是可以理解的吧?而且都过去这么久了,有些细节也记不清了。让一个经历过不幸后慢慢忘却的人一点一点地回想起来关于那件事的一切,这种要求只是听起来就非常残忍,我说得没错吧?不过既然你们那么想知道,我还是告诉你们吧。”

    陈歌对眼前的少年们说道。

    那是十七岁即将冬至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他还在文学社,校区还没有搬迁,住在市区,每天步行上学。

    从入学的那年开始,实际上也就是去年,学生里就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言,说是马上要搬到郊外的新校区去了,老校区会被拆掉,连带着里面那些东西都会被拆掉,被大卡车运到西城的垃圾焚烧站。

    文学社里的其他人对这个传言看法不一,司君墨认为这一消息有着很高的可信度,另一个男生则认为是无稽之谈,社长李诗雨则认为学校至少会迁走有价值的东西而且搬迁不会在近期发生,陈歌对此则是持无所谓的态度,毕竟他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需要挂念的东西,只不过如果搬到郊外,那就得住校了,因为每天来回赶路太麻烦。

    只有一个人,不仅相信,而且为此感到很担忧。

    这是一个女生,名叫叶秋玲。

    在邂逅的那一瞬,他就非常清楚这个女生不同寻常。

    因为陈歌看到了一种根深蒂固地寄存于她身上的,从未被人理解过的一部分。

    而他,就是她唯一的理解者。

    眼前的这个人也许正是此生只能邂逅一次的只为自己准备的另一半。

    他们二人都相互这样坚信着。

    两人是如此地知心,对于对方的感受及想法,几乎没有无法揣摩无法理解的时候。

    所以陈歌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女生的异常。

    “怎么了?”

    “如果真的在搬迁的时候,把那些搬不走的东西都拆掉了怎么办?”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搬不走的东西总不能拆开来带走吧?”

    “所以这里也会被拆掉吗?还有湖边的那棵树?”

    “这里应该会吧,但是那棵祈愿树大概是能迁走的。”

    “嗯……”

    说完,她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没事,只要大家都还在一起,就好了。”

    陈歌稍稍陷入了沉思,虽然他对继续留在文学社这件事没有任何意见,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家升入高三,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越来越少,退社也是可以预见的,不可避免的事。

    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觉得直白地告诉她过于残忍了些,离别这种事,还是由她自己慢慢发现来得好。

    不只是陈歌,文学社里的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很久很久之后,他们才明白,比起明明白白地用言语戳破某个人对美好世界的幻想,让她自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东西一点一点幻灭要更加残忍和痛苦。谎言根本不是所谓的温柔以待,只是不愿意承受责任的托辞。

    那种感觉就像是体内所有部位几乎都在旋转着风暴,积蓄在体内的全部依靠都被撕裂得一干二净,紧接着,意识被诱导至风暴中心的风眼部分,安静地看着四面八方的一切被损毁,但是却什么都做不了。

    “就算搬到了新校区,大家也都还会在一起,对吧?”

    “那当然。”“肯定。”“毋庸置疑。”

    所有人都给予了叶秋玲肯定的回答,那时,雪花正在飘落。

    叶秋玲十六岁时,在经过长时间的应试学习后,终于顺利通过了考试,成为了南华高中一年级的学生。总而言之,已经暂时满足了家里人所有的期待。

    高中正门附近有两排梧桐树,九月下旬到十月上旬期间,秋玲每日都像小说里描绘的美好画面般穿过落叶纷飞的大门。

    就像是朝阳喷吐出的火焰,橘红色的落叶簌簌簌地在空中飞舞。

    “啊啊啊,自由了!!!”

    听到那个这么喊着跑进校园的女生的声音,叶秋玲的心情变得格外明朗。

    与叶秋玲先前所在的学校不同,南华的生活确实很自由,没有任何强制性的着装规定,也没有强制性的晚自习,很多在其他学校被视若洪水猛兽的东西在这里很常见,比如长发,比如恋爱。

    她很喜欢这里,当然,在面对新环境的同时还是有些紧张,但绝对不会像从前那样望而却步。

    此外,还交到了很多好朋友。

    比如,那个开学第一天高喊着“自由了!”的叫做李诗雨的女生,还有一个风度翩翩但是总是坏笑的叫做司君墨的男生,以及一个总是在看书,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叫做陈歌的男生。

    迄今为止,秋玲从未因为没有同伴共进午餐而犯愁。

    换言之,二十四小时内她不会因为没有人在身旁而感到不安,如果是一个人,那就一个人开开心心地度过一个人的时光。

    总之,和过去不一样的是,秋玲过得很充实。

    她最亲近的人是李诗雨,诗雨是一个永远充满精力的美人,明明拥有模特般的身材,但却总是大大咧咧地大步流星行走于校园间,说话的语气中也透露着一股流氓般的气息。她经常大声呵斥那些轻易靠近自己的男生,而“拒绝”正是秋玲最不容易说出口的两个字。

    “绝对要跟她成为好朋友!”

    从第一次交谈之后,秋玲就立下了坚定的信念。这对以前的她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不过,有一样东西,是所有的高中生都绝对无法忽视的。

    “高考。”

    这两个字犹如锦旗般在高中生活的终点随风飘扬,不管做什么事,都必须优先考虑高考,其他想做的事情只能被迫让路。刚入学的时候这面立在终点的锦旗还很遥远,但在一年的时光之后,它就渐渐地出现在了秋玲的世界里。

    虽然大家每天都还会聚在这里,这个朝窗外眺望就能看到水池边那棵挂满了红绳木牌的大榕树的房间。过去的一年里在这儿的时光,如果要用一个简单明了的词来概括的话,秋玲的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肯定是“愉快”二字。

    所以,她不想离开这里,即使在入学的时候就清楚地知道离别是无可避免的事,但秋玲仍然竭尽全力地抗拒着那个终将到来的事实。

    因此,当得知现在所在的校区将要被拆除的消息的时候,一种绞痛般的情感猛地涌向秋玲心头,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她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文学社。

    外面正在下冻雨。

    穿过走廊,她走向了另一栋建筑物,一接触到外面的空气,秋玲立即有一种头发被冰冷的湿气打湿的感觉。

    在看到目标房间的窗户亮着灯后,秋玲体内瞬间有股电流通过。

    她敲了敲门,屋里传来一声清脆的“请进”,于是她打开了那扇小门。

    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学生会”三个字。

    “和她有着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于是也就有了后来的学生请愿活动,但是也理所当然地没有了后续。最终无法接受现实的她选择了离开这个世界。”

    陈歌用急转直下的方式给这个故事收了尾。

    “这就是真相和结局,怎么样,是你们想要的吗?”

    他说。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杨浩抓到了,但是……

    从校史馆出来,齐羽急着要回操场协调后续的比赛安排,江璐记挂着头部受伤的陈颖于是直接去了活动室,剩下顾渊冯子秋和柳卿思慢慢地沿着环校河边的路走着。

    路边杂草丛生,不知道是校工偷懒还是校方压根就没有安排过修剪的人员,昨夜小雨之后的污泥还没有清理,走在最边上的卿思在湿漉漉的地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出来之后走了快五分钟,但是一个人都没有说话。

    虽然是平时比较偏僻的路,但由于到处都有活动,所以路上还是有很多人,顾渊他们尽量远离人群,在比较边沿的地方慢慢地走着。

    陈歌的故事有很大的问题。

    顾渊一边走一边咬着左手的拇指指甲。

    陈歌把叶秋玲事件的前因后果讲得很清楚,一个从外地转学过来的女生,原本性格腼腆不善交流,但在诗雨老师和文学社一行人的帮助逐渐开朗活泼起来,留下了很多美好珍贵的回忆。但突如其来的校址搬迁,老校区将要被拆除的消息却是让这位少女赖以生存的支柱轰然崩塌。为了保护自己的回忆,为了留住那些她短暂的生命中仅有的美好事物,她选择了一条不被人理解的道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乍一听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深入思考一下,就会发现很多逻辑上的谬误。

    比如说,张云的报道。

    如果真的像张云和陈歌所说的那样,那篇报道里写的所谓“不实信息”是关于校址搬迁计划中原定要被舍弃的东西,也正是这篇报道刺激到了叶秋玲,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可是那篇报道是在发布出来的当天就被报社以“印刷错误”的原因撤回了。

    且不说作为一个在校高中生,叶秋玲一大早去买报纸看的概率有多少。就算她看到了,但报道当天上午就被撤回了,难道说她会因为一个无法验证的消息而直接选择走极端吗?不合理,而且按照陈歌的叙述,叶秋玲并不是从报纸上得知这个消息的,而是在文学社的讨论上知道的。学生会组织的请愿活动更是在那之后,时间是对不上的。

    也就是说,张云的报道导致叶秋玲的死这个逻辑推论是不成立的。

    所以……到底是谁在说谎呢?

    是张云被撤回的那篇报道内容有问题,还是陈歌讲的故事有问题呢?

    前面快要到大礼堂了。

    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耳中的声音也变得嘈杂,顾渊无法静下心来思考,不免有些烦躁起来,就在这时,忽然旁边传来了一声惊呼。

    似乎是有什么人被绊倒了,只见一个男生踉踉跄跄地从路中间跑了出来,身体失去了平衡,猛地一下子撞在了走在最边上的柳卿思,卿思向左踩了一步,直接就踩进了河边的坭坑里,女生惨叫一声,直接摔进了一旁的小河里。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喧闹的路霎时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涌来。

    冯子秋第一时间跳进了河里,抱着柳卿思靠到了岸边,不会游泳的女生满身泥水而且看起来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看到才中暑过,身体还没好的卿思弄成这样,原本就烦躁的顾渊气就不打一处来,眼看着那个摔倒在地的罪魁祸首还趴在地上愣怔怔地朝水里看,他便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一把捏住那个家伙的后领,把他的上半身拽了起来。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的鞋带被人踩掉了,绊了一跤,才……”

    鞋带?顾渊听到这里,不由地将目光移向这个男生的鞋子。

    不同颜色的运动鞋,一只红的,一只紫的。

    手里暗暗用力,把那人的脸拽到了自己的视线里。

    “果然是你……杨浩!”

    那一瞬间,顾渊感觉自己所有的烦闷和愤怒都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先是陈颖被撞破的头,再是自己的肩伤和子秋扭伤的脚,现在是跌入水里的卿思。

    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仅有过数面之缘的家伙到底跟自己有着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但是这种一点一点伤害他身边的人的方式,确是触动了顾渊心底绝对不可逾越的红线。

    那一瞬无以言表。

    “这……这只是个意外。”

    到了现在这种时候还在说是“意外”这种鬼话,看到杨浩那副无辜可怜的表情,顾渊的胸口就像是有个火山要爆开一样。

    “意外是吗?呵呵……”

    怒极反笑,顾渊反问的语气里带了一点上扬,随后,他附在杨浩的耳边,轻声说道:

    “那,接下来这个,也是意外咯?”

    紧接着,他就按着杨浩的脖子,朝路边湿漉漉的泥土里撞了下去。

    然而,就在他正准备动手的瞬间,他的手突然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拉住了。疑惑且略带恼怒地目光随着头颅的抬起射向阻拦者,却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熟悉,是因为他那浅银色边框的眼镜,还有一头梳得整整齐齐的黑发,看到顾渊的瞬间他微微愣了一下,紧接着眼镜片就仿佛改变了材质一样变成了反光的形态。

    陌生,是因为那双在顾渊记忆里始终平静如水的眼眸,此刻竟然燃烧着汹涌的怒火。

    “顾渊!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就连一向温和的语气也变得高亢颤抖了起来。

    “袁潇,我……”

    顾渊刚想说点什么来解释一下,突然间又被沿着风飘来的嗡嗡的内燃机的声音所吸引了注意,他望向袁潇的身后,一辆黑色的公务轿车正停在马路上,几个神态各异的人坐在里面,目光都锁定着他的方向。

    “闭嘴,先别动,在这儿等我。”

    袁潇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平稳了许多,然后他看了一眼在一旁披着不知谁的校服外套蹲在树下瑟瑟发抖的柳卿思,微微地皱了皱眉,接着说道:

    “我去一下,就说同学之间有些误会,是个意外,然后你们再慢慢跟我解释吧。”

    说完,他就朝那辆黑色轿车走了过去。

    “误会?呵……”

    杨浩首先笑出了声,他拍了拍顾渊抓着自己后领的手,然后又轻蔑地笑了一声。

    “确实是意外啊,我一开始就说了嘛。”

    “意外?”顾渊手臂的肌肉再次绷紧了。

    “是啊,都是意外,我开始就说了,只是你不信。”杨浩扭过头看着顾渊,咧嘴一笑,“我不是有意的,无心之过嘛。”

    耳膜上似乎有尖锐的利器在划过,隐约间好像听到了后方车窗摇下的声音和袁潇的惊呼声。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杨浩竟然笑出了声,虽然马上就因为呛水而剧烈咳嗽了起来,但那确实是在笑没错。

    紧接着,顾渊与他的位置开始发生倾斜。

    被人拉开的时候,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站在围观人群前,一脸呆滞的池妤。

    视线里的她很快就跑了过来,但是奔跑的方向却不是顾渊,而是被袁潇扶起来却还在呻吟的杨浩。

    耳朵里传来嘈杂的人声,他们在议论着什么?似乎还传来了车喇叭的声音,不知从哪儿还传来了一阵如同小鸟站在枝头不停拍翅飞翔的声音。

    池妤跑了过来,站在了袁潇和杨浩的身边。

    顾渊一动不动地站立着,目光却一直注视着什么东西都没有的方向。

    他凝望着天空,朵朵白云低低地漂浮于天际,蓝天一望无垠,空气中弥漫着兰花那股若隐若现的香气。

    和昨天没有什么两样,甚至和上午都没有什么区别。

    但在顾渊看来,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换了一个色调。

    我做了什么?

    好像又听到了陆思瑶的声音,在叫着他的名字:

    “顾渊,顾渊,顾渊?”

    不,是真的有人在叫自己,那声音很熟悉,但是有些发哑,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站在了自己身边的柳卿思。

    她浑身湿透了,白色的运动服变得有些透明,沾了很多棕色的泥,披着不知道从谁那里借来的校服外套,在很近很近的地方,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

    然后,顾渊看到陈歌从校史馆的方向跑了过来。

    穿着西装的人也从黑色的车上下来了。

    最后他听到了一句话,是一个女孩子喊出来的,好像在几年之前也听到过差不多的内容,有点记不清了:

    “顾渊,你疯了吗?!”

第一百九十四章 熟悉的陌生人

    “顾渊!你疯了吗?!”

    时间翻回到三年前的那个夏天。

    陆思瑶站在顾渊和叶钧的中间,一脸“怎么可能”的表情,就在这个时候叶钧忽然笑了起来,比他矮了一些的顾渊在他戏谑的表情里面脸通红地握紧了拳头,美工刀的刀片在手心里掐出一道道血痕。

    ——我疯了?!

    ——那个差点受害的女生算什么?

    ——那么刚刚那两个被我赶跑了的欺负人的家伙算什么?

    ——还没等我喘口气就冲过来给了我一拳的叶钧算什么?

    ——你在这样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那一边,又算什么?

    “陆思瑶,这里不关你的事,赶紧让开。”

    “思瑶,你让开吧。”

    叶钧轻笑了一声,像是往常一样双手搭在女生的肩膀上把她轻轻地推到一边,然后向前走了一步,额头抵着额头,对顾渊说:

    “看到你脸那么红的样子,又想继续跟你玩玩了,不过还是算了吧,有点腻。”

    玩玩?有点腻?

    顾渊眼眶灼热,叶钧转身而去的背影在他的视线里渐渐变得模糊,内心深处有一股力量正在汇聚,形成磅礴的漩涡,在胸口不断地奔腾、潮涌,难受得快要窒息。他握紧了拳头,青色的血管从手背上突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地冲了上去,然而就在接近的时候一个人影蹿了出来,身体硬生生地刹住。

    “你……真是够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顾渊惺忪着眼睛醒过来,额上沁出细密的汗。朦胧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他蹙紧眉头揉了揉太阳穴,面前的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窗外飘来运动场上呐喊的声音,夕阳的颜色已经是柿子的模样,这个狭小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他和白雨萱。

    已经到傍晚了吗……

    自己是被关了多久,竟然睡过去了。

    刚才的梦让顾渊情绪很糟,而眼前的学生会长大人显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看着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顾渊发了会儿呆,然后突然站起身来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她便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重新坐在了桌子上。

    “你呀,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个子很小,坐在桌子上脚挨不着地板,两条腿半空中晃啊晃的。

    这个问题顾渊也没法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杨浩的那张脸精准地刺激到了他最不愿意回忆的片段,那是一种仿佛被人用手伸入胸口猛烈搅动的感觉,就像是时间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头变得很重,紧接着就是被不真实感包围,空洞的幻觉。

    “如果是平时倒还好些,但是偏偏被一群外来的家伙看到了,其中还有个记者,唉。”

    雨萱会长用她的小手轻轻地搓着额前的刘海,再次叹了一口气。

    “砰!”

    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门被暴躁地推开的声音。

    空气里顿时弥漫起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顾渊扭头,不动声色地看着袁潇,那双如同刀剑一样锐利的眼睛此刻藏在冰冷的镜片后面,棱角分明的脸不再温和,非常突出的浓浓的眉毛,更是在近距离下如此清晰地搅在一起。现在他面前的这个袁潇,已经不是过去他认识的那个袁潇了。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顾渊也不想知道了,总之不会是什么好印象。

    “袁潇!你干嘛呀。”雨萱学姐微微地瞪了袁潇一眼。

    袁潇没有说话,而是走到桌子的另一边拉开椅子坐下,把一本黑色的本子放在桌上,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顾渊。

    “你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吧?”

    袁潇的声音冷冽干净,他的手指扣住了笔记本的封页,没有翻开,而是使劲往里压了压。

    “我不记得了。”

    “那看来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

    “你们两个,这是要干嘛呀!一副要打架的样子。”雨萱学姐用她的小手拍了拍桌子,袁潇的脸色瞬时缓和了些,但还是难看得很,“对了,袁潇,你跟校长他们解释过了吗?”

    “解释过了,至少事态不会扩大,也不会被公开,唉——”袁潇疲惫地靠在了椅子上,“陈歌老师也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

    “但是什么呀?这样不是很好吗?”

    “但是他……就没那么幸运了。市局的领导认为这件事虽然可以内部消化,但是必须要严惩不贷以正校风,即使校长那边模棱两可,他也很难逃过一个处分决定。”

    “处分?!”

    “恐怕还不好撤销,具体什么级别还没定,他们也正在讨论。我们没有什么决定权,只能被动接受。”袁潇说着轻轻地揉了揉眉心,“总之,虽然不会闹得很大,但也不会风平浪静。”

    “怎么会这样?!真是的,让我去跟他们说。”白雨萱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还没摸到门把手就被袁潇拦住了,“你拦着我干嘛?”

    “你别去了,至少现在别去了。这次他们的态度很坚决,因为很多人都看到了……”

    “什么叫很多人都看到了啊?!难道你不相信顾渊吗?他肯定是,肯定是……”

    “肯定是什么?”

    “肯定是一时昏了头啊,他怎么可能是坏人呢?认识他这么久,嗯,就算你和他不是很熟,你也应该相信姜紫枫吧?”

    “他不是坏人,我也相信姜紫枫的判断,但是,他这次确实做了错事,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惩罚。”袁潇一字一顿地说着,“雨萱,你这样鲁莽地过去,不仅帮不了他,还可能会影响到你自己。”

    “影响就影响,谁怕谁啊?我看他们敢拿我怎么样,我又不是干嘛,我只是告诉他们顾渊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又不是颠倒黑白,我怕什么?”

    “这……”

    “雨萱姐,不用去了。”顾渊的声音把即将陷入争吵的两人拉了回来,“我的确做错了事,袁潇说的没错,做错了事的人,就应该受到惩罚。”

    雨萱的底气顿时就少了大半,蹦回到桌子上,两手环抱在胸前,生起闷气来。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渊,这里也没有别的人,你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完完整整地告诉我们吧。”袁潇走到顾渊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相信我所看到的一切,但我也愿意听听你的说法。”

    “我……我也不知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回事。”顾渊轻轻地摇了摇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又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一件接着一件,一个人接着一个人。”

    接着,顾渊就把这几天来文学社的人一个接一个地遭遇“意外”的事告诉了袁潇和白雨萱。

    “岂有此理!这个杨浩,哼,顾渊你等着,我马上就去找他问个清楚!”

    “雨萱姐,你先别激动。你就算找到他,他也不会承认的,这么做是没用的。”顾渊看了看正朝会议室门口走的女生,“毕竟,都是‘意外’啊。”

    “什么意外啊!哪有那么多巧合?”

    “他说的没错,你说的也没错。都是意外,但,肯定不是巧合。”袁潇注视着顾渊,问道,“杨浩这个家伙……嘁。但是顾渊,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呢?他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深仇大恨?我不知道……我对他几乎就没有什么印象,只是初中的时候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因为他常常站在阳台上,而且就在陆思瑶的隔壁班,所以总是能看见他,但是我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更没有和他有过交集啊?”

    “一次都没有?”袁潇又问了一遍。

    “一次都没有。”顾渊摇了摇头,“绝对没有。”

    “那就奇怪了,如果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为什么要做这么个局来针对你呢?”

    白雨萱用脚后跟轻轻敲打着台子的侧面。

    “我不知道,但是他好像……对我很熟悉。”

    顾渊说着闭上了眼睛,耳边似乎又出现了陆思瑶的声音。

    “你疯了吗?!”

    也许吧……

    “从来没打过交道,但是却熟悉?”白雨萱有点疑惑,“是什么样的熟悉?”

    “雨萱姐。”顾渊睁开眼睛看着她,“我不想说。”

    “是和你刚刚提到的,另一个名字有关吧。”袁潇的嗓音伴随着笔盖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响起,“我不知道你自己意识到没有,你刚刚的叙述里,提到了一个人。”

    顾渊的瞳孔微微一缩。

    怎么可能?如果和她有关的话……莫非是??叶钧……难道是叶钧?不,不对,他那么高傲的人,不可能……难道当时还有别人在场吗?没有,没有印象……难道真的是叶钧吗?他?他能做出这样的事?

    “嗯?谁?”白雨萱还没有反应过来。

    钢笔的笔尖划过干净的纸面,深蓝色的墨水在一个名字下添了两横。

    “陆思瑶。”

    袁潇说完,再次看向了顾渊。

第一百九十五章 画

    文学社这一天都没有外人来过,整个房间被陈颖和江璐打扫得像是模型一样干净。

    虽然整体面积并不太大,但因为所有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所以给人的感觉并不拥挤,反而很宽敞。四面八方的书架都被理得整整齐齐的,在窗户的下边摆放着一个透明的收纳箱,大概有半米高吧,貌似那些零零散散的东西全都被放在了里面。

    两个女生坐在白色的桌子后面,捧着下巴望着那依靠在门边低着头的冯子秋,眼里闪烁着惊诧和茫然。

    从中午到现在,仅仅过了一两个小时,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那个笨蛋,虽然知道他脑子不好使,但也没想到居然会傻到干出这种事……”江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并不那么心平气和,但语气依然一如既往,“没法控制自己情绪的人果然很差劲呐,总之就是没有前途,而且,做出这样的事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接着,她将手里已经冷却的咖啡一饮而尽。

    “怎么会这样……”陈颖轻声呻吟喃喃道,她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会觉得无法相信,但事实就是这样,而且,很多人都看见了。如果大人们态度强硬,那不管是袁潇还是白雨萱都无法多说什么,也许处罚会很严重。”冯子秋说着,把目光转向半小时前顾渊被叫走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的柳卿思。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少女,长发披散在肩上,呆呆地坐在角落里,望着满书架的书出神,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刚刚冯子秋所说的话。

    “惩罚很严重?喂,就算他是干了点蠢事,可是那个叫杨浩的家伙就是无辜的吗?如果那些事情都是他干的,那顾渊不应该算是见义勇为吗?就算没法证明全部,但也是他把卿思撞进水里的,不是吗?难道这就什么都不算吗?”

    “什么都不算,他已经立马道歉了,而且当时人确实很多,因为鞋带在不知不觉下松开被人踩到而绊倒,非常合理的理由。”听了江璐的话,冯子秋慢慢地摇了摇头,“顾渊不听劝阻,当众对同学施以暴力,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理应从重处罚,说实话,就算是被记过都有可能。”

    “杨浩……”陈颖稍稍思索了一下,她皱着眉摇了摇头,“不对啊,我昨天见过杨浩,当时撞我的人不是他,不然我应该会认出他来才对。”

    “不管是不是他,都已经不重要了。是也好不是也好,都对顾渊现在的处境没有什么帮助,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这里等待最终的处理结果。”

    “唉,也是啊,我们什么都做不了。那个家伙真是的,怎么这么冲动啊。”

    “对啊,顾渊他,这次也太冲动了些……”

    “不是的,顾渊他不是冲动了,他是被刺激了。”

    就在其他三个人将要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之时,一直没有开口的柳卿思忽然说起话来。

    “被刺激了?”

    “嗯。”

    柳卿思点了点头,如同雕塑般分明的下颚线上滑下一颗绿豆大小的水珠。

    伸手擦去即将顺着脸颊滴落下来的汗,文堇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右手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半空的汽水罐,比赛即将全部结束,但面前草地上的人还不少。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迎面扑来的是被夕阳浸泡过的微风,耳朵里弥散开那些顺着微风飘来的声音,仿佛羽毛般刷着她的心海。

    天边的火烧云完全降到地平线之下的时候,那一缕缕的凉风便会像夜猫一样从巢穴里钻出,夹杂着同午间热风相比完全相反的舒爽感,如涓流一般铺面而来。

    比起刚来这所学校时那种极不协调的膈应感,现在这变得越发熟悉的景致,不知从何时起开始让她倍感安心。

    因为不想与不喜欢的人和事接触,文堇在自己的周围建起了一面隐形的墙壁,目的就是尽量不受外界的影响。

    从表面上看,她只是安静自然地度过每一天,在怎么做才能不让别人察觉到自己的内心方面,文堇有着独特的心得。

    之所以加入社团,也是迫于母亲的压力,其实文堇并不喜欢社团里那种类似于强制力的东西,例如那些不知何时制定出来的无言的规则——调色盘必须收拾摆放在收纳箱的隔层里,用完的石膏像一定要放回原位。

    所以即便加入了进来,她也一直反抗着那些固有的条条框框。

    其实她也知道,或许正是这样的心理障碍,才致使自己渐渐被孤立吧。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一直都不喜欢学校。

    不过,最近这种被她习以为常的状况似乎正在发生改变。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活在自我的世界里,恰恰相反,她时常保持着警戒,并密切关注着周围的声音。

    “诶,你们听说了吗?好像有人要被处分了,就是一班那个……”

    “谁啊谁啊?”

    “好像是叫,顾渊?”

    “顾渊?他怎么了?”

    “好像是打人了哦,而且还是当着一群领导的面打的。”

    “打人?为什么?”

    “据说是因为爱情?当然,也有说是他暴力成性,听说他以前在初中的时候也因为类似的事情差点被处分呢。”

    “哇……好吓人。听起来是个很可怕的人呐。”

    “对啊对啊。”

    “咯啦!”

    汽水罐发生了明显的形变,文堇的视线也随之发生了偏移,落在了不远处聊天的那几个女生身上。

    “你们说什么?”

    也许是她的眼神像是带着寒冷的温度,那几个女生吓了一跳。

    “没,没什么。”

    其中一个短发的,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女孩摇了摇头,说。

    如果顾渊在这里,他一定能认出来。

    范依依。

    “我听到了,只是想再确认一下而已。”文堇把剩下的汽水一饮而尽,然后将易拉罐捏扁,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朝范依依走了过来,“你们刚才说,顾渊打人了?是文学社的那个顾渊吗?”

    “嗯,就是他。”

    “能确定?”

    “肯定,因为好多人都看到了,而且他已经被叫走了,现在正在校长室旁的会议室等待处理结果。”

    “那,你们知道原因吗?还有,被他打的人是谁?”

    “原因不知道,说法有很多种,被他打的人叫杨浩,哦对了,据说,在现场的人看到池妤对顾渊大发雷霆,特别生气的样子。”

    杨浩?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文堇回到班级,翻出包里的笔记本在座位上一页一页地翻看,但是并没有在最近一年多的记录里找到这个人的踪影,她稍稍思索了一下,又从包里摸出了一本带有锁扣的老款笔记本,那里面记录的是高中之前的事。终于,她找到了这个名字,那是一张夹在笔记本里的彩铅素描,画上是一个男生的侧脸,右上角的标题就是《杨浩》。

    这张画并非出自她之手,而是池妤画的。

    虽然那个时候她和池妤刚认识不久,但池妤学起画来进步速度很快,加上文堇教起来也天马行空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所以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开始学人物了。

    画人物需要模特,文堇记得池妤当时选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叫陆思瑶,而男的就叫做杨浩。

    听她说,陆思瑶是她最喜欢的人,也是她的前桌,而杨浩,则是一个伴随了她整个童年的人。

    难道就是这个杨浩吗?

第一百九十六章 动机

    陆思瑶就像是顾渊记忆的尽头浮现出来的幻影,无比的深刻却又缥缈,她的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在他心底重复数次描画,以至于他的习惯也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向她的习惯倾斜。但终于有一天,他看到她时就像是过路人,连个招呼也不搭,就这样径自走了。

    南华的一切对他来说是全新的,这里的人,这里的生活,甚至他自己,都和过去没有太多关系。他喜欢这里的一切,所以过去的一年多里他一直很抗拒提起关于东阳中学发生的那些事。如果可以,他希望与那些东西再无瓜葛,但事与愿违,即使他避而不谈,那些东西也终于找上了他。

    “所以,她是谁?”

    袁潇的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笔记本深棕色的封面,那深邃如古井的眼神,完全不像是一个高中生应该有的眼神,在经历了短暂的情绪失控之后,这位学生会的副会长似乎又回到了往日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状态,顾渊安静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地翕动了几下,但还是只言片语都说不出口。

    “我觉得她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杨浩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她才策划这一切的,我也不想把一个对我来说已经很遥远的人牵扯进来。所以,我不想说。”

    “你能肯定吗?”袁潇顿了顿说,“那你觉得,如果杨浩是故意的话,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在此之前就不认识他,我怎么会知道他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那你就无法排除这种可能。”

    “我说了,绝对不可能。”

    “我只是在陈述一种可能性。”

    “你有完没完!”

    顾渊拍案而起,白雨萱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角,于是他迅速地深吸了两口气。袁潇的目光穿透镜片落在他的身上,顾渊垂下眼睑,不作声。

    “你必须要清楚认识到一点,就是你的惩罚结果已经确定了,毕竟你打人在先,这点我和雨萱都帮不了你。”袁潇把目光从顾渊身上移开,落回面前的笔记本上,“但是关于杨浩,我们还是可以做些什么的。你什么都不说的话,我们就没法帮你确定杨浩是否有什么违规行为,他就可以逍遥法外。如果这是你希望看到的结果,那我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窗户没关好,风刮进来,扬起淡青色的窗帘,搅乱了一片橘黄的阳光。光线断开,碎裂,笔记本的书页开始哗啦啦地翻动,顾渊的记忆也一同被风翻动起来。

    仔细回想起来,的确从初一第一次月考开始,顾渊就在陆思瑶班级外面的走廊上见过杨浩的身影,不过这个并无太多特征的男生从那时候起就没有在他的心里留下过什么有分量的记忆。

    唯一印象比较深刻的画面大概就是初二上半学期的期中考试过后,杨浩抱着他那个空荡荡的书包背靠栏杆站在走廊上,他那并不健壮的脊背硬生生地被橘黄色的阳光吞没,顾渊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脸上刚刚好被他投下一块阴影,于是顾渊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就是这多看的一眼留下了印象。

    给顾渊留下印象的并不是他的相貌、穿着或是别的什么,而是那双眼睛,更准确地来说是那双眼睛里透出的目光。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透过那扇窗户,顾渊能够感受到的,就是无可比拟的坚定和热切。

    鉴于他那常人所不能比拟的坚定和热切,顾渊便记住了这个画面,当时他顺着杨浩所望着的方向看了过去,随之映入眼帘的人让他觉得意外又理所当然。

    视线里,陆思瑶正在和后排的女生聊天,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扭过头来朝着他一笑,然后举起右手轻轻地挥了挥,她后排的那个女生也随之看了过来,顾渊也跟着笑了起来。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身旁抱着书包的男生迅速移开了视线,似乎是对于女生投过来的视线过敏一般,很快就低着头走开了。

    陆思瑶,当然是陆思瑶。

    这都不是一件需要感到奇怪的事,几乎每一天顾渊都能够在这条走廊上看到几个徘徊的身影,不喜欢陆思瑶的人很多,喜欢陆思瑶的人更多,年轻的脑袋里装不下太多的东西,对于刚刚步入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来说,陆思瑶的那张脸,已经足够成为许多人或是唾弃或是趋之若鹜的理由了。

    “喂,今天教室外有个人一直盯着你看,需不需要?”

    一起回家的路上,顾渊随口提起了站在教室外走廊上的那个男生。对此,陆思瑶的回应只是笑笑说不可能,她甚至很肯定地说杨浩绝对不是在看她,顾渊摇了摇头不予置评,但也记住了这个名字,杨浩。

    嗯,就是今天的这个杨浩。

    当然,顾渊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把杨浩排除在他的名单之外。尽管陆思瑶这么说,他还是对杨浩做了个简单的调查。

    成绩不错,胆小,不爱说话,没什么亲近的朋友,似乎住在郊区,每天上学要做很远的公交,因为长得比较干净所以还算是有一点点人气,但也只有一点点了。

    是个并不需要投入太多关注力的家伙,顾渊很快做出了判断。

    那个时候的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被他忽视的家伙,竟然会在三年后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事实上,直到现在,顾渊都很难把记忆中那个总是抱着书包低着头的家伙和今天这个被他按在泥水里还要狂笑的杨浩重合在一起。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绝对不是同一个人吧。

    心底里有个声音给出了否定。

    关于杨浩的记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虽然后来陆陆续续地也在校园里见到过几次,但自从那些令他忧伤的事情发生以后,不再去那个楼层的他就很少会碰到这个抱着书包的男生了。

    在东阳中学的最后几个月,顾渊把自己所有的感官都关闭了起来,什么也不感受是有效面对现实的最佳手段。但代价是不会留下任何深刻的记忆,对于那段时间学校里发生的事他并不清楚,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在最后那次和叶钧的冲突之后的一天,坐在倒数第二排只要一偏头就恶意看到灰色的鸽子从白色天际擦过的位置上,顾渊貌似听到楼下过传来哄闹声,后来听班里的同学说,好像是有人告白被拒绝了。

    之所以使用“貌似”“好像”这样的说辞,完全是因为感官封闭后对外界发生的事几乎没有知觉。

    “难道……”

    回忆到这里,顾渊微微地皱了皱眉,他抬起头,正好对上了袁潇和雨萱学姐投过来的目光,两人的眼里也透着些许犹疑。

    “不能确定,太模棱两可了。”袁潇摇了摇头,“光凭这些我们什么都判断不出来。”

    “要想找到他策划这几天‘意外’的证据,必须先摸清楚杨浩的动机,才能够找到准确的方向。”雨萱学姐嘟囔着,“顾渊你说得这些也太模糊了,还有没有别的细节?”

    “没有了,我对他就知道这么多。”

    “既然你知道的有限,那有没有可能去问一问另一位当事人呢?”

    “大潇潇,你是不是傻了?你不会想直接去问杨浩吧?他怎么可能告诉我们啊?”

    “不,我说的不是他,是另一个。”袁潇再一次看向顾渊,“你觉得呢,顾渊。”

    最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各种各样的事都在不断地把那个已经消失在记忆深处的人重新推到自己的面前。顾渊摸了摸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好,我去。”

    就在这时,门开了,陈歌走了进来,他微微一笑,说。

    “顾渊,你可以走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明天见?

    “喂?是我……”

    “嗯,有来电显示。”

    卿思打电话过来的时候窗外正稀稀拉拉地下着雨,顾渊穿着睡衣在卫生间洗练,脸上满是洁面乳的泡沫,当手机铃声想起来的时候他像踩到了老鼠夹一样“啊”的叫了一声,然后用湿漉漉的手指将手机捏了起来,看到名字的那一刹那眼里闪过一瞬间的复杂,然后把它放在耳边。

    “所以……是暂时没事了吗?”

    “虽然陈歌是这么说的没错,但是我总觉得……我也不知道,那家伙什么都不肯说,就让我安心回家休息,周一正常上课,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

    “不用道歉,就算重来一百次,我也还会这么做的,我从来不会为了自己的决定而后悔。”另一边的耳朵里传来马里奥拱盆子的声音,顾渊把头探出去看了看,继续说,“而且,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家伙真正的目标是我,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

    手机那头很安静,安静到甚至能听到两个人彼此的呼吸声,顾渊把头撇了撇,把手机夹得更紧,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

    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吧,顾渊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想。

    “那个,池妤还是没有任何回复吗?”

    “……”顾渊抿了抿唇,“还没有。”

    “你也别太担心了,她应该很快就会……”

    “没关系啦,先不说这个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昨天才中暑,今天又受了凉受了惊吓,比起我,你才是那个更需要别人关心的人吧?”

    “我还好啦……”

    这时,听筒里传来了一个爽朗的声音,好像是她爸妈在给她弄什么汤药,让她赶紧去喝。

    “我先走啦,下次聊。”

    “嗯。”

    校运会结束了,卿思最后以倒数第三的名次完成了三千米。虽然为了能顺利跑完比赛她特地在比赛前两个星期就开始了锻炼,但是三千米长跑开始后不久她就觉得体内的力气好像一丝丝被抽散在了空气里,仿佛有一团火焰聚集在胸膛燃烧着。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趋向爆炸的气球,跨过终点的时候,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和加油声传到耳朵里甚至比风声还要微弱。

    不过即便如此,每当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她依旧会笑出声来,这是她做过的最勇敢的一件事。

    也许是空调太冷了点,手脚竟然都慢慢变得冰凉起来。

    如果没有发生最后那些事就好了。

    卿思裹紧被子,默默地在心里念着。

    挂掉电话,顾渊用手接水洗去脸上的泡沫,长抒了一口气后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马里奥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围着他的双脚不停地转圈,相比之下橘子就冷淡多了,只是似有若无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礼节性地叫了一声便继续去睡她的觉。于是顾渊也只是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的脑袋,然后走到阳台上给马里奥喂食。

    做完这一切后,他摸着脖子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望着黑漆漆的电视屏幕发呆,手机就在面前的茶几上,他内心里很希望这时候它能自己震动一下,但是迟迟没有动静。

    被叫到会议室之后,他还没有见过池妤。

    甚至连一条消息都没有得到,他已经打了快二十个电话,发了上百条消息,但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也许正因为如此,那印在他记忆里的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就像是被泡进水里的苏打粉一样膨胀发酵,不断交替出现在他每一个闭眼的瞬间。

    她一定很生气吧。

    “你疯了吗?”

    手腕上摇晃的银灰色鲨鱼吊坠,微微颤抖的淡粉色双唇,因为震惊和愤怒而睁大的眼睛……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是不是也想问这句话,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所有那些,我和你说过的东西……都是浪费时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池妤她……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呢?

    视野里掠过一道亮白色的光。

    “轰隆——”

    打雷了。

    窗户外面的雨像撒开巨大而密集的网向整座城市笼罩下来,仿佛全世界的雨都下在了顾渊的心里,然后从胸膛上漫上来再从眼眶里溢出,为什么又变成这样了呢?虽然嘴上永远都说着“不后悔做过的每一个决定”,但谁又知道那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种叫做固执的嘴硬呢?

    顾渊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零零落落的雨声突然想起来那一次与陆思瑶分道扬镳时也是下雨天,那天以后,陆思瑶仿佛直接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下课后也不会再有谁等谁,也不用再每天给她带早餐,球场旁边也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甚至两个人在路上遇见时都会掉头走。

    这座沿江的城市老是喜欢哭哭啼啼的,顾渊平躺在没有灯光的房间里,耳机里传来的乐音如同天籁。

    讽刺的是,过去的三年里他一直在避免想起所有与那天有关的画面,而现在却不得不主动去回忆当时的场景。

    只要一闭上眼,那些分散在角落里的碎片就会飞快地主动拼合起来,成为一段连续的音声图像,也许这就是图像式记忆能力的好处吧,但也像是一种诅咒,你永远无法像别人那样去忘记那些痛苦的难过的东西,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但只要稍有触媒,就会引发多米诺骨牌式的反应。

    他睁开眼,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翻到最下方,注视着那个被标记为“Z”的号码。

    就这么保持静止保持了大约一分钟,他终于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

    几乎就是在拨通的一瞬间就传来了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这是被拉黑了吧?顾渊心想,但还没等他思考出下一步的动作,马上就收到了一条短信。

    “干嘛?”——来自“Z”

    “有些事想问你。”——来自“ZZ”

    陆思瑶用左手的手指拽着额前垂下来的头发,默默地望着手机屏幕上的短信,她身上穿着一件明显偏大一号的白衬衫,最上边的两颗扣子错位扣着,两条像是玉雕一样的腿靠着斜斜地倚在床边,右脚足尖上还挂着一条灰色的窄口裙。

    和顾渊那儿不同的是,这个房间灯火通明,所有灯的开关都被打开了。

    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还没等肖邦降E大调夜曲的前奏响起,陆思瑶就再次挂断了电话。

    “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什么事?”——来自“Z”

    顾渊坐在床上揉了揉眉心,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时不时还划过两道白色的电光,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他忽然想起来陆思瑶以前是很怕打雷的,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该怎么开口呢?直接问她还记不记得杨浩吗?以这家伙的性子估计会立刻回复不认识不知道别再问了的拒绝三连吧,但是不这么问的话,难道和她聊家常吗?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动起来。

    “听说你被处分了?”——来自“Z”

    “嗯……暂时还没有,你怎么知道的?”——来自“ZZ”

    “道听途说。”——来自“Z”

    道听途说?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才半天工夫,连东阳都知道了吗……顾渊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来自“Z”

    “一点进步都没有。”——来自“Z”

    “懒得管你。”——来自“Z”

    “蠢到家了。”——来自“Z”

    一连串的震动。

    她好像情绪很激烈啊……

    “重新打过来吧。”——来自“Z”

    顾渊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这次钢琴声持续了大约十五秒,结果并没有接通,而是再度被挂断了。

    “算了,你先说什么事”——来自“Z”

    “其实就是想打听一个人。”——来自“ZZ”

    打听一个人?

    换上睡衣的陆思瑶皱了皱眉,头发湿哒哒地垂下来,像是天然美瞳一般的双眸清澈明亮。

    “男生女生。”——来自“Z”

    “男生。”——来自“ZZ”

    “明天见。”——来自“Z”

    “啊?”——来自“ZZ”

    “我也有事想要问你,江边公园,还是那个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就在那里吧。”

    按下发送键之后,陆思瑶把手机丢到了两个枕头之间的缝隙里,摸了摸耳朵里暖黄色的耳塞,看了一眼窗外的电闪雷鸣,安静地睡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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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是我们的离歌介绍:
在循环单调的日子里寻找的是能继续向前走的心愿,对着相遇的幻景挥手作别。
憧憬着这片天空,手心里流逝的岁月,像一朵孤独的花瓣一样。
重复着疼痛,知道了相遇,重复着相遇,知道了愿望。
致青春的你,致青春的你们。
时光永恒,在文字的世界里,我们从未走远,从未老去。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六月,是我们的离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