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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妙笔大花生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txt下载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太阳雨

    ——太阳雨一种天气现象,指在晴天或有阳光普照时发生的下雨现象。

    ——时间来到周一,暴雨虽然停了,但气温并未回升。

    失去温度的阳光平和地照耀着校园,枝头的积水一晃一晃地终于掉下一团。

    大概是艺术节刚刚结束的缘故,上课时的心思不如以往平静,校园里也多了几分躁动。午休时教室里高练尹天他们几个人聚在一起讨论着寒假的打算,也有人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期末考试的复习,不愿意在其他事上耽搁一分一秒的时间。

    顾渊把视线移向窗外,嘴里啃着的面包失去了味道,不过还是机械地重复着咀嚼动作。

    热空调把教室里的空气烤得很干,加上干硬的面包让喉咙觉得难受涩哑,顾渊决定趁着午休的时间出去走走,呼吸一下外面被连着两天的暴雨浸透的潮湿空气。

    从教学区一路到锦鲤池,路面都很潮湿,暴雨虽然退去,但痕迹依旧清晰可见,路边的泥土变得软糯,灌木的叶子连颜色都褪了些,看起来就像是泡了很多开的茶叶,墨绿里泛着点苦涩的褐。锦鲤池则是冻上了一层薄薄的冰,不知道是校工还是哪个同学朝里面扔了一块鹅卵石,使得冰面靠近岸边的地方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破洞,有一群的锦鲤围在洞口那里透气,那五颜六色的影子,就跟冰面上的裂纹一样朝四面八方辐射开去。

    顾渊侧着脸打算认真地再看上一会儿,却发现在自己对面,杨浩望着自己微笑起来。

    “又是你?”

    顾渊皱着眉,喃喃地嘀咕了一句。

    怎么总是在烦心的时候遇到这家伙,或者说,是因为遇到他会有烦心的时候?

    一口面包卡在喉咙里,顾渊差点噎到,索性把剩下的一小块三下五除二撕碎了丢进了那个冰洞里,然后用力咳嗽了两声,防备地盯着杨浩。

    “怎么,都没时间好好吃饭吗?”看到顾渊被噎得通红的脸,“单纯”的杨浩迅速关心起他的健康,“黑眼圈也很明显,如果连休息都不能保证的话,身体应该会很快出问题吧?”

    顾渊轻轻地咬着牙吸了一口冷气,看着杨浩这样笑着,他心里就莫名其妙地紧张,肩膀也随之不自然地微微耸起,原本就并不愉快的心情渐渐变得烦躁起来。

    所以接下来——

    “我的身体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好像跟你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吧?”

    “嗯?”杨浩的脸上掠过一缕难以捉摸的表情,迅速补充了一句,“不用这么大敌意吧,只是碰巧在这里一起祈求锦鲤而已,毕竟是熟人,稍微问候一下,也不行吗?”

    “祈求锦鲤?”

    “是啊,马上要考试了,所以很多人都会来这里祈求锦鲤能带给自己好运,怎么,难道你不是为此而来的吗?”

    “你……相信这种东西吗?”

    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只会感觉越来越不舒服,顾渊当即决定离开,朝林荫大道的方向走去,经过杨浩身边的时候,听到耳边随着风飘来一句:

    “玄学这种东西呢,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

    一旁文强班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顾渊转头,看到池妤坐在窗边,脸色不太好看,头发有些凌乱,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于是想伸手打个招呼走过去,但想了想还是把手收了回来,走上了林荫大道。

    天冷了,就连鸭子和天鹅都不出来活动了,加上午休时间临近结束,林荫大道上也没有几个行人,顾渊一路走到了老榕树下,感受到那股别样的树木气息,男生抬起头望向那足有数米半径的伞形树冠,看着那些用红绳挂满了枝头的祈愿木牌,密密匝匝的。

    深蓝色的天空在树叶的间隙里若隐若现,失去温度的阳光平和地穿过来,照在他的前额上,在视野里形成一片金色的红影。木牌在阳光里闪烁,当风掠过的时候,和树叶、枝条一起发出宛若风铃的乐声。

    尽管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这个场景,但每一次静心体会时都能感受到不同的震撼,这里大概是全南华校园里最能够让人清晰地体会到那名为“希望”的抽象物真实存在的地方。

    这里的每一块祈愿木牌里都凝结着曾经生活在这里的某个人某一时刻对生活的美好希望。每次站在祈愿树下,被这些木牌包裹的时候,顾渊都觉得,时空仿佛在此错位,那些分布在不同时间里的人和事,都近距离地呈现在自己眼前,触手可及。

    “遇见的时候不明不白,结束的时候不清不楚,明天就是高考了,希望在那之后,有个结果。”

    “苍天啊!大地啊!究竟是为什么啊!我为什么就是学不会数学啊!帮帮我吧,让我顿悟!”

    “希望大家都能遇到同频契合的人。”

    “救命救命救命,好想谈一场甜甜的校园恋爱啊!什么日久生情我才不信,我只会喜欢第一眼心动的人!能给我发一个吗?”

    ……

    一群笨蛋……

    似乎不是第一次发出这样的感慨了。

    尽管来自于不同的时间,但大家所关心的东西却是出奇的一致。

    无非就是成绩、爱情、友情……

    “嗯?”

    忽然间,顾渊看到了一条内容不太一样的祈愿牌。

    “我喜欢看山,看鲜花看黄昏,看日出看日落看月亮,看路边的小狗摇尾巴,看树上的小猫舔爪子。我真的好喜欢这里,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永远地留在这里。”

    几乎是一瞬间,脑海里就浮现出了那个人。

    “诶,你也在这里啊。”

    同时,也听到了她的声音。

    顾渊转过身,柳卿思就站在那里,大概半米远的地方。女生穿了一件亮黄色的羽绒服,以及一条松松垮垮的运动裤,头发在阳光里变成了近乎于铜的金属色。明明是极其随意而且有点土气的装扮,但在她的身上却很惹眼。

    “眼圈发黑嘴唇干裂,呼吸短促,面无血色,”女生的脸上露出担心的表情,“看起来完全是被虐待的状态啊,怎么了?这个周末。”

    “饮食和作息不规律而已,不用担心。”男生回头看着那块祈愿木牌,转身前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这个,是你写的吗?”

    “不是啦。”

    卿思摇摇头。

    “你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要注意休息呀。”

    顾渊顺势点了点头,眼睛里噙着泪光。

    “比起我,更需要关心的,应该是你自己的身体吧。”男生侧着脸用力眨了眨眼,“你脸色难看,早点回去。”

    “其实……都差不多了。”卿思微笑地看着男生,“在这里,在家里,还是在医院里,只要注意保暖,其实没有多大差别。”

    “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女生没有回答,只是和他一起抬头仰望着由红绳和祈愿木牌组成的海洋。

    “好想……回到前两年的时候,我们……”

    “……嗯?”

    “开开心心地……什么都不想……只照着一个地方努力,那种傻傻的样子……”

    “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什么话也都会愿意说出来……”

    “那种互相信任互相依赖的……亲密感,真好啊……”

    “……别说这样的话啊。”

    “可是……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

    顾渊看过去,女生的眼眶已经变得红润,让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的夏天,在游乐园的摩天轮上,那被漫天烟火所映照的脸。

    “为什么非要这样对我……我真的……真的不想离开……这几个月我看了很多书,很多都是关于死亡和告别的,《相约星期二》《生命最后的读书会》《当呼吸化为空气》……按理说我应该有平稳的心态去面对这件事……但是……为什么……”

    “心里还是很痛……还是有话说不出口……还是会很难过很难过……还是会想要生气……还是会觉得不甘心……”

    顾渊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地看着抽泣的女生,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在抽泣。

    而她的声音,越来越动情……那原本婉转的嗓音,在刻意地压制着音量的努力下,变得越来越沙哑……

    “明明知道……就算难过就算生气也没有用,知道……这样根本改变不了结果……明明知道自己瞒不了多久,知道隐瞒只会给好朋友造成更大的伤害……却还是想……还是想隐瞒下去,好像这样就能够不用去面对最后的结果一样……实际上……实际上……”

    “不会,不会的……”

    而他此刻的否定和安慰,显得是那么苍白无力。

    “我好害怕……害怕一个人走进黑暗里……”

    “所以……所以我才一定想要回到这里来……因为至少在这里我……不是一个人……一个人在医院的时候,什么都想不明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顾渊……”

    “我到底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啊!”

    “……卿思。”

    面对情绪失控的绝望少女,毫无人生阅历的男生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能在温柔的光亮里看着她。

    像是看着一朵凋零的花。

第二百四十二章 另一本日记本

    今晚的夜空,月朗星稀。

    在晚自修结束后,顾渊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找池妤,而是一个人沿着走廊反方向地走到了学校的中心区域,本就低的气温在天黑之后更是低到了泥土里,寒风像是刀一样刮着他的身体,受过伤的脚踝在低温里隐隐作痛。

    图书馆里黑着,一个人也没有,进来之前倒是看到楼上的学生会办公室还亮着灯,大概是潇潇在工作,他走到文学社活动室前,推开门,屋里面还是几天前的样子,散乱在地上的图书和宣传单,沾满了难洗的油彩——如今已经全干透了,变成了一粒粒形状不规则的石头一样的东西;四周的书架歪的歪倒的倒,就连那张一直靠窗放着的白色书桌也被倒下来的书架撞翻在地。

    一地狼藉。

    毕竟那天收拾到一半就出了那样的事,之后大家都没有来过吧。

    “今天……能在活动室等我一下吗?放学后,一会儿就好……我有事……想和你说。”

    中午的祈愿树下,女生的请求他实在无法开口拒绝。

    让她看到这里这么乱可不行,一个人哪怕收拾不完,至少也要稍微整理一下。

    他先把那张白色的书桌扶正,再把四周的书架推回原位,把地上的书先捡起来了一些,清出了屋子中间的一块空地,再把倒在地上的椅子一把一把扶起来放在书桌边上。

    回头整理门边那块白板的时候,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女生。

    明明个子不矮,但……是因为太瘦弱了的缘故吗?视觉上觉得好小,黑色的头发,刘海在低头时掉下来覆盖住一边的眼睑,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白,即使用手扶着门框,也给人一种随时可能会倒下的感觉。

    和记忆里那个动不动就拿书拍人脑袋的文学少女判若两人。

    “卿思?”情不自禁地将名字脱口而出。

    “噗……你怎么搞成这样啊?”

    “啊……哦,是Joey,她之前在这里和狗打架,不知道从哪里沾到了油彩,结果就搞成了这个样子。”

    “不是啦,我是说你,你看看你衣服上、还有手上和脸上,都沾到油彩了。”

    顾渊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裤腿、膝盖处还有手上都有了彩色的印痕。

    奇怪……都过去好几天了,按理来说这里的彩墨应该早就干了才对,刚刚整理那些书架的时候也能感觉到一粒一粒的彩色砂砾,怎么还会沾到自己身上?

    他用手指轻轻地搓了搓,发现身上沾到的油彩竟然还是湿的,没有完全干透。

    “看起来……好好笑,哈哈……”

    女生笑得身体一颤一颤的,看得出来是真的很开心。随着她胸口的起伏,那枚挂在胸前的胸针,一阵阵地将窗外的月光反射进他的瞳孔里。

    虽然上次已经在礼盒里看到过,但目睹到它佩戴在正主身上的样子,也确实让顾渊再次对齐羽那丫头的审美观感到心服首肯。

    “干嘛一直盯着我胸前看啦……”

    “啊,对不起……我只是在看胸针,不是别的……齐羽的眼光,还真是不错啊。”

    “嘿嘿……当然啦,毕竟是小羽嘛。而且,上次你送我的那个玩偶,我也很喜欢。”

    女生的笑容笑得人心里蓬松松的,很难让人把现在的她和白天那个在树下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真的……谢谢你,还有齐羽,还有大家……谢谢大家能记得我的生日……”

    “没,没什么吧,这都是应该的,只要你也记得我们的生日就可以啦,等到明年你生日的时候我们也会继续送你……礼物的……”

    “……”

    顾渊的声音说着说着就低了下去。

    还有明年吗?

    两个人一起坐在那张白色的书桌旁,女生抬起头望向窗外,银白色的月光把周边的云层一圈圈渲染,整个天空像是混合口味的冰淇淋一样,层层堆叠,白色、银色、灰色、黑色混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楚。

    顾渊就这样在这承载着几人过去记忆的房间里提起了不可知的未来,卿思心底汹涌的情绪冲破了乱糟糟的环境,像是一盆冰倒进了火锅里,暖意里带着寒,不知道是哪边沾了上风。

    就这样,两个人肩并肩坐在窗边,相隔着大约二十厘米,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沉默了差不多五分钟。

    “你的生日啊……”

    “嗯?”

    女生的声音就像是给世界按下了暂停键。

    “是该给你准备个礼物呢。我记得没错的话,是二月吧?那应该还来得及……”

    那种难以言喻的语气……哪怕穷极脑中所有的词汇,也难以描写出她投射过来的情绪。

    书到用时方恨少,言语和文字的苍白无力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来得及的,肯定,真的,相信我。”

    “是……是吗……”

    奇怪的是,在这一刻,心里突然觉得没底的,竟然是顾渊。

    而那对自己身体状况最为清楚的女生,则在信誓旦旦地承诺。

    “你接下来还会待在学校吗?”

    “可能……不会。”

    是啊,否则还能怎么样,再像上次一样晕倒吗?

    “我爸妈说找到了一个医生,下周要从美国回国,是个很厉害的医生,他有过很多治疗成功的经验,所以……”

    “所以,还有希望对吗?”

    “只能说手术成功的几率会大一些……”

    “那就是有希望啦,虽然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有希望就是好事,你不是说他有治疗成功的经验吗,这说明有人能够康复啊,所以,未来会越来越好的,也许下学期开学,春天的时候,你就能回校啦,和我们一起参加高考,然后,去毕业旅行……”

    她转头看着他,顾渊读不懂她的眼神。

    卿思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笑了,说:“是,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那我会很期待你准备的生日礼物的。”

    “嗯……”

    女生又把视线转回了天上,她轻轻按了按太阳穴,靠着指尖的温度,总算是勉强驱走了痛感,凝望着冰淇淋一样的天空,脑袋慢慢“清醒”过来。

    所谓的“清醒”,不过就是让现实回溯到脑海。

    那一马当先涌进脑中的,自然就是那道把两人分割开来的无形界线。

    你还有未来,但是我……没有了啊……

    “顾渊。”

    “嗯?”

    “那天在天文台后面的草坪上,你和我说,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女生望着月亮,微微眯着眼,说,“但是啊,我不想变成星星呐,因为那样的话,就离喜欢的人太远了。”

    “嗯……”

    顾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甚至不敢转过头去看她,因为他感觉到有一束目光正望着自己,像是激光,照得他心里烧得慌。

    “对了,你之前和我说,晚上有事想和我说,是?”

    男生的视线转过来。

    “哦,是这个,我想把这个东西给你。”

    顾渊这才发现女生还带了个包,只见她从包里拿出了一本笔记本,是很古老的那种侧边有四位密码锁的本子,封面上有一朵白色的玉兰花。

    “这是?叶秋玲的那本笔记本?不是……不是丢了吗?怎么会……怎么会在你这里?”

    “嗯……我也不知道,这是我上次回来拿东西的时候在书架上看见的,就在门口那边,很显眼的位置上。不过,我试了之前的密码,但是……没能打开。”

    “没能打开?”

    “嗯,我输了1016,但是不对。”

    顾渊从卿思手里接过那本笔记本,输入了女生的生日,但是密码锁并没有像从前那样伴随着“啪”的一声轻响而弹开。

    “怎么……怎么会不对?”

    “我感觉……这可能不是我们之前看到过的那本日记,而是另一本。”卿思看着他,“我留着它也没有用,所以,还是决定交给你。”

    “为什么要给我?”男生不解。

    “因为,我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能打开它的话,那个人应该是你。”

    “我?”

    男生低头看了看那本笔记本。

    “嗯,我相信你。”

    面对女生清亮的眼瞳,他点了点头,收下了那本印有玉兰花的笔记本。

    “你觉得里面会有什么?”卿思指着男生手下的笔记本问。

    “不知道……大概还是流水账日记之类的吧,说不定是陈歌他们的黑历史。”

    “噗……怎么可能啊!”

    “诶?为什么?”

    “就是不可能啦,直觉。”

    “直觉?”

    “嗯……因为之前那本日记根本就没有写完啊。”

    “这能当什么证据啊?”

    “如果没写完的话,根本就没必要换一本本子来写吧,还设置不一样的密码。所以,一定是写的不同的东西。”女生解释道,“先前那本日记里写的满是她对生活的希望和欢喜,所以这本里……”

    卿思没有把话说下去,但顾渊这次懂了她的意思。

    也明白了她为什么要把这本日记交给自己。

    因为里面可能有自己一直想找到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第二百四十三章 医院的偶遇

    又是一个周末。

    虽然订了闹钟,但是完全没有听见。顾渊迷迷糊糊睡到中午才从被子里伸出脑袋,冰箱里早已空空如也,昨天半夜被雷声惊醒,从天空里飘落下来的竟然是雪而不是雨。男生站在窗边仰头将晚上剩下的牛奶一饮而尽,然后擦干净嘴巴又爬回床上,闭上眼睛的时候感觉胃里一阵冰凉得不是很舒服,于是喃喃地说了一句:“啊~这样下去我会死的吧。”

    这句话在第二天醒来时,无比清晰地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他打起精神爬了起来,上腹隐隐作痛,望了眼身处的乱糟糟的环境,决定好好收拾一番然后出去买点吃的补充能量。在橘子坐在扫地机上巡视四方,马里奥跟拖把斗智斗勇的时候,顾渊接到了齐羽的电话。

    “喂?”

    “在干嘛呀……”

    “打扫卫生,怎么了?”

    “下午有空吗?

    “有吧,反正我也不想做卷子了,怎么了?”

    “一起去医院看看卿思吗?”

    “好,正好我也想去医院看看。”

    男生摸了摸自己的上腹,肚子真的越来越痛了。

    “那下午见,要我去找你吗?还是直接在医院门口汇合?”

    “在医院汇合吧,我还得先去买点吃的东西。”

    挂断电话以后,顾渊看着手机发了会儿呆。通过那天晚上在活动室的聊天,他终于得知了卿思所患的疾病——“重度特发性肺动脉高压”,那是一种他闻所未闻的疾病。后来上网查了才知道这是一种罕见的疑难杂症,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治,在早期的时候只要合理用药就能基本保持住不再恶化。

    由于早期的症状和贫血、心肺功能弱很像,很难被检查出来,所以往往患者确诊的时候都已经是重度。可能是因为身体天生比较瘦弱的缘故,半年前在上海确诊的时候,卿思的状态已经很差很差,正常人的肺动脉压只有二十毫米汞柱出头,而她那身体里小小的血管却承受着五倍于常人的压力。

    为了维持她的生命,柳叔和她妈妈请到了不少国内外有名的专家,也用了目前能买到的最好的药物——波生坦和万他维来降低肺压,每天的药费就要数千元,但是……即使这样,也没法拉住女生跌跌撞撞地走远的脚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的身体一天一天地虚弱下去。

    顾渊想起运动会的时候,几个人一起参加的女子三千米长跑,跑完卿思就晕倒进了医务室休息,大家还以为是贫血或者中暑什么的,实际上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

    站在病房门口,透过门缝看着躺在病床上坐着望着窗外的女生,顾渊心里泛起一阵愧疚。

    如果那个时候能早点发现就好了……

    最糟糕的情况已经发生,卿思的病对心脏产生了永久性不可逆损伤,所以就算是肺移植手术都很难根治,除非是将心肺一起换掉,但是因为动脉的超高压,所以风险会很大很大,而且根本就没有器官来源。

    除非发生什么奇迹,不然依照现在病情的恶化速度,即使做最乐观的估计,卿思的寿命,也已经只剩下不到半年了。

    转头看向身边的齐羽,那双琉璃黑的眼颤抖地注视着病房里面,眼眶里有晶莹的泪滴下,顺着脸颊滑落凝聚到下巴尖上。

    而病房里的女生看过来的时候却是笑靥如花。一时间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谁才是悲剧的主角,只觉得那青灰色的唇让人心痛至极。

    “你们怎么来了啊,小羽,我马上就出去了……”

    “思思!”

    还没等男生开口,齐羽已经啜泣着跑了过去,扑倒在了床上,把脸埋进被子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哭了起来。

    “小羽……你也已经……知道了啊……”

    用手轻轻地拍着女生的肩膀和脑袋,卿思抬头朝还站在病房门口的顾渊看过来。

    “不是我告诉她的,是她自己发现的。”

    男生拎着装着热腾腾菠萝包的口袋一边解释一边走进来。

    “给,来的路上买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吃。”

    “哇!可以的。那我就不客气啦。”

    “思思……呜呜……我……呜……”

    比起满脸笑意伸手拿着菠萝包小口咬着的女生,趴在病床上泣不成声的齐羽看起来更像是那个身患重病的人。看着她哭得浑身颤抖的样子,顾渊感觉脊背上爬过一阵冰寒,然后,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突然响在耳畔。

    “看你奄奄一息的样子,你几天没好好睡觉了?”

    “两天……或者三天,忘记了。”齐羽一边抽泣一边小声说着,“一想到你现在这样……就完全睡不着……”

    “唉……你呢?你几天没好好吃饭了?”

    “我?我昨天才吃过,来的路上也吃了个面包。”面对女生怀疑的目光,顾渊从衣服右边口袋里拿出一个残缺的面包,“还剩这么多,不过我不打算吃了,等到晚上饿得不行的时候再去品尝美食,书上说只有充分感受到美食的重要,才是对生命最好的尊重。”

    实际上是胃里难受到吃不下东西,顾渊却在一板一眼地瞎扯。

    “两个人都这么没精神的日子真的很少见,嗯……是第一次见吧。”卿思将装有菠萝包的袋子往齐羽那边挪过去一些,“小羽,你也吃一点吧。”

    “我不吃……思思……你会好起来的吧?你会好起来的吧!”

    空气里沉寂了几秒。

    男生叹了一口气,一个人走出了病房。

    这里是医院的顶楼,连排的都是单人病房,所以不管是病房里还是外面的走廊,比起楼下间要安静许多,但也显得更加阴暗。病房都安排在靠南的一面,于是走廊完全享受不到阳光的恩泽,楼中央的护士站就像是一座孤岛,应急灯就像是孤岛上的灯塔,散发出来柔和的白光。

    这时候有一个躺在病床上的老爷爷被几个护士和医生推着经过他的面前,擦肩而过的时候,老人似乎是微微侧过脑袋看了他一眼,顾渊正对面就是应急出口的指示灯,散发出来的绿光打在他的脸上,衬托得眼珠漆黑如无底洞,他的目光由近及远,从冰冷的仰视变成漠然的斜视。

    顾渊只觉得喘不过气来,直到他们远去才感受到心脏的跳动,耳朵里响着尖锐的嗡鸣,他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不断冲击着他的鼻腔和大脑。

    有人从不远处跑过来,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回荡。

    “你还好吗?需要帮你叫医生吗?”

    这个声音几乎把他刚刚恢复的心跳再次暂停。

    顾渊记得自己上一次听到这个声音,还是在江边公园。

    他缓缓转过头去。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原因,女生看起来和平常有点不一样,头发用深色的发圈束在脑后,穿着比较修身的亚麻色外套,整个人显得成熟了许多。

    她一开始没有认出我,面对汹涌的目光,表情有几秒钟的迷茫。

    然后眼神一滞,呆住了。

    “顾渊。”她说。

    男生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时候,会在这种地方遇到她,一时之间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连“陆思瑶”三个字都喊不出来。

第二百四十四章 鲨鱼

    两个人面对面就这么傻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顾渊先开了口。

    “你怎么到医院来了,还是住院部。”

    “来探望住院的人。”

    陆思瑶的回答极其合理且正确。

    是啊,否则还能怎么样,又不是演电视剧。

    “你呢?”

    “一样。”

    想再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回见。”

    “嗯。”

    顾渊站在走廊里,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住院大楼里。

    阳光在视线尽头的小窗里漫过来,但完全无法照亮幽暗狭长的走廊,温暖明亮的金黄色在短短的几米里褪成沉闷的暗金色,两旁的房间里似乎有人在走动,在地面上投下绰绰人影,像是奈何桥上的鬼影。

    太阳穴的酸胀疼痛愈发剧烈,他伸手掐了掐眉心,仰头靠在冰冷的墙上,轻轻地呼了一口气。身体上的痛苦容易缓解,可这心里的烦闷空落,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卿思醒过来的时候,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是晚上七点。

    坐在床边凳子上的男生合着眼,靠在窗台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在医院里醒来,病房内白色的一切陌生而干净。光线虽然清淡,但睁开眼的瞬间还是有些不适。卿思视线移开一些,看到旁边桌子上的水杯已经凉却,撑着额头睡过去的男生表情柔和,棕色的头发上荡漾开一圈细细的光,刘海在眼睛上方薄薄的覆盖出阴影。

    灯光轻柔地抚过他的头发、他的睫毛、他的鼻翼、他的唇……

    他就这样安静地坐在那里,安静地沉睡。

    时间好像也因此停驻。

    卿思愣愣地伸出手,在即将接触到时突然清醒过来。心跳如节奏强烈的鼓点,然后迅速将手收了回来。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男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女生醒了,余光扫到外面高悬的月亮,接着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该走了。”顾渊说。

    “唔。”卿思点点头。

    “过几天放假了再来看你。”他说了一句之后停住了,过了几秒又问,“你还会回学校吗?”

    “这学期应该不会了,反正马上就放寒假了。”女生对他笑了笑,“不过下学期开学的时候,我会回去的。”

    手握住病房门把手的时候,男生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望着女生,说:

    “上次说的那个医生,有消息了吗?”

    “有啦,下周他就会过来。”

    “哦,好。”、

    好像也只能说出这些了。

    随着男生的离去,十二月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尽头。

    又快到春天了。

    去年春天的时候,和池妤一起去了游乐园,顶着恐高反应坐了过山车还没有表露出异常,很不错。

    不过,在春天到来之前,是冬天最冷的一段日子。

    十二月二十二日,北半球黑夜最长的一天。

    天光就像是一条开口向下的抛物线,正在一点一点地,朝着那个最低点的日子移动。

    一点都不喜欢冬天。

    漫长的黑夜和短暂的白天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教室前面墙上挂着的高考倒计时数字越来越小,升学的压力变成现实可触碰的巨大石块压在背上,暖气轰轰地响,汗水滴在草稿纸上,用手一抹,划出一片小小的浅浅的水迹,几乎是瞬间就干掉,但却留下了一条褶皱不平。

    顾渊伏在桌子上,整张脸都贴在刚发下来的语文卷子上,迷迷糊糊地不想动弹。虽然墙上的钟才刚刚指向五点,但外面的天空已经变成了那种打匀了的鸡蛋一样的颜色。齐羽手里捧着一瓶白色的酸奶,望着黑板发呆。

    顾渊脑袋没动,两只眼睛努力地朝黑板那个方向看去,看到了正在擦黑板的冯子秋。

    他刚准备说点什么,却发现即使子秋擦完黑板后匆匆回到座位,齐羽仍旧愣愣地望着前方。于是他坐了起来,再次顺着女生的视线看了过去。

    在黑板右边靠近教室前门的地方,挂着高考倒计时的牌子,上面的数字已经跌破了两百。

    还能坐在这个地方,看着眼前这群人的时间还剩下一百多天。

    而自己还没想好要到哪里去。

    自从进入高三以来,他的成绩就一直在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速度不断下滑,上一次联考被取消了成绩,但根据顾渊自己的估计应该排在班级十五到二十名左右,比起之前还是在下滑。但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因为不管是陈歌还是其他老师都觉得他的水平实际上在进步,但成绩一路倒退是不争的事实。

    “顾渊。”一直看着前方的女生忽然喊了他的名字,“你毕业以后,想去哪里?”

    “不知道,还没想好。”

    顾渊回答的时候忽然想到了陆思瑶,根据父母的安排,她会在考试前夕到上海去,因为之前已经抗拒过一次了,所以这次大概不会再有什么回旋的余地。而且对她来说去那里参加高考百利而无一害,也没有什么需要拒绝的理由。

    那她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可是没有多少时间了啊,总不能等考完试了再想要去哪里吧。”

    “为什么不行,从出成绩到志愿填报结束还有十天吧,足够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三年都想不明白的事十几天就能想出来?”齐羽说着,转头看过来,“如果等到那个时候再想,肯定会因为慌乱而做出让人后悔的决定的。”

    “……是嘛。”他伸出指头挠了挠脸颊,扭过头去,望向窗外那些光秃秃的树枝,“还好吧,反正,去哪里都无所谓,我和你又不一样,没有必须要跟着的人和理由。”

    是啊……已经……没有了……

    晚上放学以后,顾渊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大概是因为气温很低所以能量消耗变大,他忽然觉得很饿,于是便坐车去了市里,原本打算去那家以前常去的点心店买几个面包,结果走到了才发现店主已经在两个月前关门,拉下来的卷帘门上贴着一张告示,说是自己在这里开店差不多十年,虽然生意一直还不错但却没攒下什么钱,原因是他家坚持用某个品牌的精选面粉,而隔壁街那家用的始终是一块五一斤的劣质面粉。最近房租涨价,他觉得开不下去了就觉得索性直接关掉,总之谢谢大家十年来的支持。

    赚钱果然很不容易啊……

    没买到面包,肚子饿得咕咕叫,顾渊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此时脑海里忽然冒出司君墨来,那个家伙以前好像是南华高中的尖子生,结果毕业十年以后却回到这座小城开起了甜品店这种辛苦的活。以他店里那样“学生一定能负担起”的价格,估计也赚不到什么钱。

    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张黑色的纸片。

    是一家酒吧大堂经理的名片,平平无奇的设计,但是右下角的商标却吸引了顾渊的注意。

    一条咧着嘴在笑的鲨鱼。

    凤栖南路118号。

    在保安奇怪的打量里,顾渊闷着头走上了往下的楼梯,壁灯跳转着几种颜色,暧昧的光线让人有种置身于中世纪的遥远感。这是家挺大的酒吧,为了节省房租所以把主体放在了地下。

    往里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吧台桌上正在卖的纪念挂件,不是别的,正是那种咧嘴笑的卡通鲨鱼。

    不知道怎么回事,从那个暴雨天以后一直屏住的情绪,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地方,忽然间像是开闸一样奔涌起来。

    太阳穴发胀,头疼得厉害,还有点喘不过气。

    “那个……请问,需要帮助吗?”

    有个男生看到他蹲在地上,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声音有点熟悉,顾渊做了一个深呼吸,抬头。

    看清他的脸时顾渊当场就愣住了,对方也有点惊讶的样子,不过马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哟,是你啊。”隔了一会儿,听到他简短的招呼声。

    语气很温和,但在对方那似笑非笑的目光里,顾渊看到的却是完全的冰冷。

    所以他更加坚定了一点。

    ——这个穿着黑白色服务生制服的,叫做杨浩的男生,百分之百不会是自己的朋友。

    ——而且,还是个非常危险的人。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不可见之物

    “今天这节课是说给想要在考试中写记叙文的同学听的,首先,在写作的时候,要格外注意‘意象’的使用,这和我们在诗歌赏析中讲的内容是一致的,例如‘飞鸟’‘垂柳’‘落花’‘夕阳’还有……大家可以做些笔记。”

    “不过,我也讲过很多遍了,在考试的评价体系里,记叙文是一种吃力不讨好的文体,所以为了大家考虑,我还是建议写议论文。我从高二开始几乎每周作文课都会说这个被几乎所有老师公认的道理,希望大家能够听进去。”

    讲台上,陈歌正在讲作文。

    说实话,每周四下午的这将近两个小时的时光,几乎是顾渊现在在学校里唯一的期盼了。

    当然这么描述绝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喜欢写考试作文,只是唏嘘一下,其他那些内容千篇一律,不断重复的课程,有多无聊。

    “虽然我知道有些同学听不进去,但我还是要说。高考是一个有着固定评分体系的考试,最终拼的是每个人的分数,执着于一种不会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东西,其实没有什么必要。老师都是为了你们考虑,毕竟,最后的成绩是你们自己的,不会给我带来什么好处,也不会给我带来什么坏处。我只希望到了毕业的那天,你们回首自己过去的努力,不要后悔,不要觉得自己浪费了三年的时光。”

    “好,接下来我们正式开始讲记叙文的写作,老规矩,先来复习一下记叙文六要素:时间、地点、人物以及事件的起因、经过和结果。但光有这些是远远不够的,六要素就像是六颗珍珠,需要一根线把它们都串联起来,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价值,举个简单的例子,余秋雨的《垂钓》……”

    相对的,陈歌的课也比其他老师的要有趣一点。至少不会只关注试卷上的内容,而是会拓展开来,讲一些新鲜的东西。

    “在记叙的过程中,描写是很重要的,所谓描写,就是用生动形象的语言对人物和事件加以具体形象的描绘,给人以鲜明、生动的印象,避免了单纯记叙的平淡和枯燥,但是描写不是万能的,一味地堆砌辞藻,或者是没有把握好叙事和描写之间的比重分配,都会使得文章看起来不知所云……”

    顾渊想起来自己上一篇作文后面陈歌留下的评语。

    “写得还行,但是,描写的内容太多了,真正的叙事部分很少,我看不出你描绘的感情,也读不懂你想表达的意思,就像是一份单纯用来交差的作业一样。”

    看起来像是“作业”,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本来课后留下的任务,不就是作业吗……而所谓学生的工作,不就是完成作业吗?

    不过说实话,最近写的作文,每一篇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一团又一团的云像是从旧衣服里掏出来的脏了的棉絮,从南边一直堆到北边,从西边一直铺到东边,要下雪的征兆。

    就像这样的描写,也不知道有什么具体的意义,但要把它丢掉,却又有点舍不得。

    总觉得,能够在记忆里占据一席之地的场景,应该就有它存在的意义,只是还没有被发现而已。

    “一个非常常用的意象,就是‘夕阳’,不管是文学还是影视,很多我们所熟知的作品都与夕阳有关,例如著名的电影《爱在日落黄昏时》……夕阳的寓意和象征是结束,新的开始即将到来。夕阳也预示着新的展开、在散发所有的光芒后、黯淡、等待下一次的出现,在作文里,我们也可以运用在以下场景里……”

    “这里说句题外话,有一种迷信的说法,人在黄昏时分可以看见本不可视之物,这和古人所说的在眼皮上涂柳叶磨成的汁能见鬼一样,是有可能会出现在古代文学作品里的,大家注意一下。”

    黄昏……柳叶汁……

    听着陈歌的话,顾渊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在那个地下酒吧碰到杨浩之后,顾渊第一反应是扭头就走,有了前几次事件的经验,他一刻也不想和这个人多待,仿佛和他多相处几分钟就会增加几分出事的概率一样。但当他走出那个酒吧的大门还没几步,背后就有人追了上来。

    “我听说,你在查十年前自杀的一个学生的事,嗯,她叫叶秋玲,和我们学校高二年级的一个女生同名同姓,对吧?”

    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确实清清楚楚地从杨浩嘴里听到了有关叶秋玲的话。

    这一直挂在心头挥之不去的云,让他忍不住回了头。

    “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总之,也许我能帮到你,只不过嘛,这个方法不一定靠谱。”

    在眼睛上涂上柳叶汁,在黄昏时分太阳接近地平线的时候,回到死者执念最旺盛的地方。

    听起来很像是乡下坑蒙拐骗的神棍常用的套路。

    “所以我才说,不一定靠谱嘛,不过呢,我知道有人这么做过,而且,他确实看见了。”

    但接下来从那个男生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改变了顾渊的看法。

    “就在南华老校区,那棵祈愿树原本在的地方,现在改成孔子像了。大概是在六年前吧,那时候学校里的湖边一直有闹鬼的传说,有个那时候还在初中部的老学长曾经在眼睛上涂过柳叶汁在学校里晃,没想到真的看到了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站在孔子像边上,吓得他一路大叫着跑回了宿舍。”

    在狭窄的巷子里,手里拿着纸巾,穿着服务生制服的杨浩,微笑地看着顾渊。

    “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不过嘛,他这样一个根本就不认识叶秋玲的人,竟然能够将她的外貌特征那么准确地描述出来,不禁让我觉得这件事,多了一点有趣的可信度。”

    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尤其,还是这样一个没有什么明显特征,丢进人群里很容易就找不到的女生。”

    没有什么明显特征……

    顾渊看着手里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站在挂满红绳木牌的祈愿树下比着剪刀手,歪着头在笑。她踩着白色运动鞋,留着双马尾,左边的眼角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痣,淡淡的不是很显眼,五官不是很精致但糅合在一起看着就让人觉得很舒服。说不上有多普通,但混在乌泱泱的学生大军里的确是很难被找出来。

    杨浩没有提什么具体要求就直接把这张照片送给了自己,据他所说,只是想消除一下两人之间本就没必要产生的敌意。

    那个家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根本猜不透。

    “诶?这是谁啊?不会是你的新女友吧?”

    齐羽忽然凑了过来,小声说道。

    “……你滚啊,不好好听课瞎看什么,这是叶秋玲的照片。”

    顾渊白了同桌一眼,转头继续看着那张照片。

    黄昏倒是好说,每天都有,但是在这数九寒冬,柳叶该去哪里找呢?

    难不成要等到来年三月柳树发芽吗?那也太久了吧。

    “诶???你把这照片……给我看看。”

    齐羽说着,一把把照片夺了过去,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起来。

    “喂!你……你小点声啊……其他人包括陈歌……都在朝这边看了啊……”

    “齐羽顾渊,上课不要开小差,好好听课。”

    “好……”顾渊心虚地点了点头,端正了坐姿,但眼角的余光却不自觉地像旁边飘去。

    意外地发现,女生拿着照片的手,竟然微微地在抖。

    “怎么……怎么会……”她轻声呢喃着。

    “你怎么了?”

    齐羽的表现让顾渊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而,接下来女生说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窖。

    “我见过她……就在……你家门口。”

明天

    这半个月论文堆积,due一个接一个,好不容易全处理完了,歇两天,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第二百四十六章 幽灵

    “……就是高一的时候,在你家聚会那次,你们都在厨房里,我一个人留在客厅,好像是趴在沙发上逗马里奥玩来着,然后就好像看到一个人站在旁边不远的地方,我当时马上就跟你们讲了啊,但是你们说那是幻觉,因为出来以后就没看到了……”

    齐羽的叙述让顾渊想起了那次围炉夜话,的确有这么回事,那时候一群人在厨房里做饭,齐羽忽然在客厅里大叫了起来,大伙儿跑出去一看却只看到她一个人捏着水果刀和半个苹果坐在沙发上,两眼发直。

    “你确定,真的是她?没认错吧?”

    顾渊说完,齐羽又盯着照片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

    “不确定,但是有很熟悉的感觉。”

    “我知道了。”

    顾渊把照片收了起来,齐羽的话让杨浩的说法多了几分可信度,原本他以为只是那个家伙为了不知名的目的接近自己想出来的托词罢了,没想到竟然可能是真的。但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已经期末了。虽然最近的生活可以说是一团糟,但只要考出一个过得去的成绩,那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顾渊是这么想的。

    但正如墨菲定律所预言的那样,如果一件事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可能结果,当你满心期盼会得到好的那一种时,坏事往往会发生。

    在最后一门考试铃声响起,放下笔的那一刻,顾渊就知道考得很砸,可是心情再灰暗,至少还抱有一丝丝渺茫的希望,就像被逼入绝境的小说主角期待着一个奇迹,但可惜生活不是小说,就算是,他也不是什么主角。

    从陈歌那里知道结果的刹那,他不再惴惴不安,也不再心慌得难受,重归一片死寂。

    雪地里面的狂妄和飞扬被教学楼铅灰色的大理石地砖和雪白墙面挤压成了粉末,纷纷扬扬地飘进楼下被白雪覆盖的灌木丛里消失不见。时间是不会消失的,它冷面无情地一步一步向前,逼着你做决定。

    在成绩出完以后,陈歌正式对他提起了放弃写作的事情。

    “我知道你很喜欢也很努力,虽然你本身的条件不是特别得天独厚,不过很有灵气,我不是说要你永远放弃这条路,但是至少,从现在开始到六月份的这段时间,暂时,放弃吧。不管是私下里的写作也好,还是考场上的记叙也好。转回通用的模板上来,以你现在的文字水平,得个中上水平的分数还是很简单的。”

    从办公室出来以后,顾渊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四周已经变得黑暗。

    他不想去任何地方,也不想去食堂吃东西,只想这样走着。高一高二已经放假,整个校园里只剩下了高三的学生,空空荡荡的,路上没几个人影。在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艺术楼附近,从周围的气氛来看,这里也没有人。

    走在寂寞的楼梯和走廊上,偶尔与不认识的同学擦肩而过。

    经过画室的时候,白色的灯光从室内溢出,一直照射到外面的走廊上。一个很久没有出现在这里的人坐在那儿,拿着一张纸不停地再画板上擦来擦去,发出沙沙的声音。

    “诶?竟然在为这种事情烦恼啊,真是掉价啊,你。”

    与想象中的反应相反,文堇完全没有表露出同情之类的情绪,而是予之以无情的嘲笑。

    “既然是喜欢的事就坚持下去啊,如果你需要别人的支持才能继续的话,那只能说明你不够热爱它而已,如果是这样,那确实不如趁早放弃掉算了。”

    “那如果明知道坚持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呢?就像你,如果在画画上没有这么高的天赋,你还会坚持下去吗?”

    “很高的天赋?我很好奇,在你眼里,我究竟有多高的天赋呢?”

    文堇伏在空白的画板上,转过头来问。

    “我不知道……大概三四层楼那么高吧,至少,是一般人不具备的。”

    “就这样?”

    “什么叫就这样?”

    “一般人不具备的,就是很高的天赋吗?”

    “不是吗,你刚才还说,你觉得自己艺考至少能进全省前十。”

    “那又怎么样啊,每年都有艺考,每个省都有前十名,而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国家,可是多少年才出一位绘画大师,我只是和普通人比起来在某些方面稍微擅长一些而已。虽然我也曾经幻想过自己能够进入漫画里的世界,在青春年少的时候用一支笔画出心中的一切所想,但是,现实又不是漫画,我也不是梵高。而且,梵高也是死后才出名的。”

    顾渊摇了摇头,没有与她争辩。

    柳卿思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自己也想用手中的笔写下自己感受到的美好,可是做不到,但她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做到。

    能做到的人是什么样子,顾渊不知道。

    但一定不是他现在这样。

    有人用胳膊肘狠狠地顶了他一下,顾渊这才从心海中惊醒。

    “喂,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如果不是为了在这个领域里有所建树,那么你到底是为什么而坚持画下去呢?”

    原本顾渊以为文堇会说出什么很热血的话来,然而面对他的问题,女生只是摇摇头。

    “我不知道,”说完她顿了一顿,笑了一下,“反正,只要继续画下去就好了呀。”

    文堇歪着头看他,眼睛里面的神采让他看不懂。

    “继续画下去?”

    “嗯。”女生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不画画的日子,或者说我根本就没考虑过没有画的生活。在有足够的理由说服我自己放弃之前,那就继续画下去啊。付出最多的努力,去学习最伟大的作品,每天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就算最后什么都没做到,我也不会后悔,因为我从来就不是因为想要成功才画画的。”

    顾渊抬头看着文堇,她的笑容明丽,好像雪地里面的梅花,嫩红的花朵迎风绽放,散发着淡雅的香气,仿佛春天已经提前到来。

    “可真好啊。”顾渊也笑了。

    “那,你呢?”

    “我?”顾渊把视线移开了一点,望向窗外的天空,郊外的夜晚没有被城市的灯光污染,能够看到明亮清澈的星空,“我也不知道。”

    “那就和我一样啊,继续写下去就好了。”文堇趴在画板上,和他一起把目光投向浩瀚的星空。

    顾渊抿嘴轻轻笑着摇摇头。

    “不,文堇,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顾渊说不清。

    他感觉自己已经触摸到了这个世界背后的命运脉络,可面对错综复杂的线条,他什么都看不清。

    文堇没有再问下去,转而呼出了一口白气,只是望着夜空。

    “她怎么样了?”

    “应该在复习吧。”

    “我问的不是她,是在医院里的那位,至于你说的那个,我知道她现在肯定过得很好。”

    “柳卿思?”顾渊扭头看了她一眼,“她……不太好,她的病只能靠心肺移植才能治。”

    “这样啊……还想多和她说说话的。”

    “你们之前,不是还相互不对付吗?运动会前的那段时间。”

    “不。”文堇摇了摇头,“她对我那样的反应并不是因为讨厌我,你没理解。”

    “那是因为什么?”

    “不知道啊,我哪知道。”文堇双手十指交叉反扣着,向前用力一抻,像是猫咪伸懒腰一样进行了一次柔韧性惊人的拉伸,“唉,女孩子的心思,最好别猜哦~”

    顾渊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他看着窗外的星空,群星璀璨,一直绵延到漆黑的世界尽头。他一直觉得文堇、柳卿思,包括齐羽,她们是可以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的,如果有小说记录他们的故事,会是最像主角的那些人。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在不知去向的前路上茫然不知所措的路人,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展翅高飞。

    但是,在最近的这半年里,他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了这些“主角”的脆弱和迷惘。卿思如此、文堇如此、齐羽也如此。

    “呐,你想去哪个城市啊,高考以后。”文堇问他。

    “不知道,BJ?不,还是上海吧。你呢?”

    “我想去上海。”

    “你很喜欢那里?”

    “不是。”文堇笑了,“我就去过那儿一次,还是小时候了,之后不管是集训还是单人课,几乎都是在BJ。反正,我不是很喜欢那里,可能是因为太干燥了吧,冬天能一个月都不下雨,一分钟不喝水,喉咙就感觉要着火了。”

    顾渊偏过头看着旁边这个目光炯炯一脸璀璨的女生。

    “我只是想替一个去不了的人去看看那里而已。”

    “谁?”

    她转过来戳了一下顾渊的额头。

    “不告诉你。是一个帮助过我的人,在我最低落的时候。”

    于是顾渊也没有追问,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没必要寻根究底。

    “因为,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吧……”

    反倒是文堇,自言自语一样继续说了下去。

    “嗯?”顾渊眨了眨眼,“为什么?”

    “因为,她是一个幽灵。”

第二百四十七章 色彩

    “幽灵?”

    顾渊突然感到有一片羽毛在自己心尖上轻轻扫过。

    “嗯,差不多一年前的时候,我那个时候和所有身边的人都不对付,说来说去,也是因为我想走一条没有人相信的道路。”文堇翘起嘴角,并没有让顾渊更长时间地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思虑中,“那天我和家里人在电话里吵了架,在教室又被两个讨厌的家伙骚扰,就一个人背着画板到了画室,结果在路上遇上了不可思议的事。”

    “什么?”

    “在钟楼旁边的大树下,我看到了一个正在挂祈愿符的女生。因为那个时候还是上课时间了,所以她的出现让我感到有些奇怪,就走近了点。结果就看到了她身上那明显和我们不是一个版本的校服。我之前学习画服装的时候就翻过我们学校的校服志,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改革开放以后的第四代校服,也就是十四年前的那一代。”

    听到这里,顾渊的目光微微地闪了一下。

    “那你和她聊过天了?”

    “嗯,当然啦,难得遇到这么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很可能是我人生里绝无仅有的经历,怎么能就这么轻易放过?”文堇伸手轻轻抚摸了下面前的画板,“我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她说她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有人在想她吧。她很快注意到了我的画板,说她也认识一个喜欢画画的朋友,不过没有什么天赋,很多人不理解也不支持她,最后就被迫放弃了,转而去学了声乐。”

    “因为有人在想她……”

    文堇转过头去看他,顾渊微皱着眉头盯着远处的某一个点,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拉了拉他的袖子,顾渊才恢复了先前的浅笑。

    “吓到你了?”

    “没有。”顾渊摇摇头,“那天你看到她之前,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吗?”

    “特别的事?没有吧。”

    文堇嘴里咬着头发丝,长腿斜斜地塞在画板底下。

    “麻烦你仔细回想一下,拜托了。”

    “干嘛突然这种语气……我想想,真的没有啊,那天在宿舍和家里人打完电话出来,太阳已经快下山了,晚自修刚刚开始,我当时在路上边走边揉眼睛,因为刚刚说过的,那天在教室又被两个讨厌的家伙骚扰,眼睛上沾到了水彩颜料,虽然洗了很久但还是没有完全洗掉,嗯……真的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也想见她一次。”顾渊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没有人之后说,“我想,既然她能够帮你排解烦恼,那说不定也能帮帮我。”

    “噗……你还真信啊?”文堇笑得特别开心,“真是没想到。”

    “难道你是骗我的吗?”

    “没有啊,我说的都是真话。”

    “那我相信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觉得意外。”文堇说着伸手去够靠在画板旁边的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圆鼓鼓的白色密封袋,打开的瞬间,一股肯德基香辣鸡翅的香粉味和土豆泥独有的浓香立马钻进了顾渊的心里,让他默默地吞了口口水。

    从中午到现在就没吃过什么东西,肚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吃东西吗?”

    “你这儿……哪来的?”

    “点的外卖啊,虽然这里很偏,但也不至于什么都没有。”文堇对着刚打开的袋子口猛猛地吸了一口,“啊~真香啊,可惜,有点冷了。”

    “……明明可以去外面吃吧,反正考试都考完了,你们老师应该也不会要求你们在这儿跟我们一起自习。”

    “不想回家。”文堇说着把密封袋递到顾渊跟前,“吃吗?”

    犹豫了大约十秒,顾渊还是伸出手从袋子里抓起了一个鸡翅,香脆的金色酥皮淅淅索索地指缝里掉下来落回密封袋里,极为诱人。文堇看到这笑了,她晃了晃手里的银色叉子。

    “你也喜欢用手抓?”

    “怎么了……”

    “没怎么,我也喜欢。”文堇把那把叉子丢回袋子里,然后也伸出右手抓起一块,“难过的时候就要吃东西,因为胃和心的距离很近,当你吃饱了的时候,膨胀后的胃就会挤占心脏的位置,温暖的感觉就会填满心房,这样心里就不会觉得那么冷清,那么空落落了。”

    虽然顾渊知道,正常人的内脏绝不会像文堇说的那样活动,但还是忍不住笑了。

    心口确实有一股暖洋洋的感觉。

    “文堇。”

    “嗯?”

    “你觉得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生命的意义?”文堇嘴里塞着鸡肉,吃东西果然能让心情变好,她看起来比先前还精神了些,“我觉得没什么意义啊。”

    “没意义?”

    “为什么要有意义呢,生命本身就是一张白纸,意义是记忆和经历赋予的,这个过程就像是在纸上画画一样。嗯……怎么突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啊?”

    “……没什么,只是问问。”顾渊吮了一下手指,看着远方语气轻柔地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告诉过我,我必须要想明白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为什么而写作。我思考了很长时间,却始终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加上最近发生的一些事……算了,我说不明白。那你想要赋予生命什么样的意义呢?”

    “我?我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我希望有一天我的画能够让全世界的人都记住,一定会的,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嗯,大概就是这样吧。”文堇说愿望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情绪,但顾渊听到这样的回答,却突然鼻子很酸。

    “一定会的,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她的话就像一把刀,光泽温柔,却有锋利的刃。

    那无与伦比的自信和坚定狠狠地戳伤了他那充满自我怀疑的茫然内心。

    顾渊拿起纸擦了擦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文堇,我们……真的不一样。你是天才,你对自己的能力有着绝对的自信,而我不是,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太多太多做不到的东西。尽管从小到大有很多人说我多才多艺,但是我最近越来越明白,其实都没有用,我没有任何一样精通。韩寒说得对,全面发展的结果就是全面平庸。所以,也许我还是得过平庸的生活吧。”

    “不过,还是谢谢你。”

    文堇一直什么都没有说,等到顾渊全部说完,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她才轻轻握住了画笔。

    “顾渊,你看。”

    “嗯?”

    “这是一张白纸,就像我们刚刚说的那样,这是你的人生,它没有任何意义,需要你自己去涂抹色彩。”

    “涂抹色彩……”

    “你之前问过我一个问题,说如果要用一种颜色来形容自己的高中生活,我会选什么样的颜色对吧?我当时说,橙红色的灰,你还记得吗?”

    “记得。”顾渊看着她,好像明白她要说什么,又好像不明白。

    “为什么非要用一种颜色来描绘呢?这是你的画,画笔在你自己的手里,想用什么色彩就用什么色彩,想用多少种颜色就用多少种颜色,没有人可以干扰,完全是你自己的选择,高中三年也好,未来也好,给自己的生命画画的人,一直都只有你自己而已。究竟是五彩斑斓还是漆黑一片,只取决于你自己怎么去描摹。”

    顾渊感觉到眼前仿佛被打开了一扇窗,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所以我觉得,紫枫学姐问你这个问题,不是想让你去用一种颜色形容自己的感受,而是想让你自己选择用什么样的‘色彩’去填充生活。”文堇把画板上的那张白纸撕下,交到顾渊手里,“选择的权力在你。”

    顾渊看着她递来的白纸,眼里流光闪烁,他轻轻地用手指抚摸了一下空白的纸页。

    “我明白了,谢谢你,文堇。”

    “有什么好谢的啦,我只不过是看不惯有些人迷茫自卑,提点一下罢了,又不是刻意想要帮你的。”文堇摇摇头,仰起脸,绽放了一脸比窗外星空还要灿烂的笑容,在月光温柔的映照下,完美地展现了少女的清丽美好。

    “对了,还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顾渊走到画室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过身来。

    “什么?”

    “那天你眼睛上沾到的水彩颜料,具体是什么牌子什么颜色的?我想买点。”

    “啊?”

第二百四十八章 日落黄昏时

    终于自由了。

    给爸妈打过电话后,独自走在大街上的顾渊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学校里有一些住宿生,每次从家里回学校的时候总会眼睛红红地舍不得,所有人都如此热爱着自己的家。顾渊觉得自己跟他们比也许对家的热爱要少一些,但和橘子还有马里奥待在一起的时候,确实有在别的地方很少能体验到的放松感。

    又下雨了。

    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阴沉沉的天空,呼吸着寒冷的空气逐渐舒展的身体,一丝一丝地扣着清凉。

    顾渊停下来,看着墨色橱窗反射出的自己。额角上粘着被雨水打湿的刘海,身上背着一个蓝黑色的书包,一脸倦容,看起来毫无少年的生气,疲倦和茫然把心底填得满满的。

    这个学期发生了太多的事,卿思的病倒,社团的荒废,自我封闭的子秋,独自走上音乐道路的齐羽,离开的池妤,还有陆思瑶……从那次在光辉游乐园的烟火表演散场以后,一切都开始了剧烈的变化。井然有序生机勃勃的生活一下子变成了一团乱麻,被困在中央的顾渊感觉自己越来越寸步难行,最后这一个月几乎是走一步算一步的破罐子破摔状态。

    仿佛周围的人和事正在逐渐化为一个囚笼,把他牢牢地困在里面。

    ——说起来应该是越来越临近高考的关系,也许等考完了一切都可以解决了。

    顾渊打开手里的笔记本站在文具店门口,上面有几行飒雅的字迹。

    “M.G格莱姆管状水彩赭红墨绿这种颜料几乎不会干但是有点贵好像只有全色的不过,用不完剩下来的可以给我”

    水彩……给莱姆……啊……是这个吗……这也……太贵了吧?!

    顾渊皱着眉头站在文具店最里面的一个货架前,手里拿着一盒51色M.G格莱美管状水彩,标牌上面写着的价格是五百元。

    这样一盒散发着奇怪味道的胶装液体竟然要将近两个三A游戏的钱……

    不过,只要能达成那个目的……这点钱……花就花了。

    当把气味浓郁的赭红色墨绿色颜料混合好涂在眼皮上的时候,顾渊感觉自己像个十足的傻瓜,如果是十年后的自己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吧,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去尝试,哪怕会弄得自己满身不堪,荒诞且愚笨。成年人做事是理性的,不会浪费时间在虚无缥缈的奇迹上。

    不过,也应该是这样吧。

    青春就是一个抛光热血的过程。

    荒诞也好,愚笨也好,总会过去的。

    顾渊摸了摸眼皮上的颜料,手指上立马粘上了捣碎了的树叶汁一样的油彩,文堇说的还真没错,这种颜料不会变干变硬但是又没那么容易洗掉,刷在眼皮上不用担心滴下来落进眼睛里。

    镜子里的自己穿着白色的衬衣,最顶上的两颗纽扣扣错了位置,使得领子歪斜在那里,头发还算整齐,但额前的刘海上沾到了一些颜料,好在不是很多,用纸就能擦个七七八八。脸色虽然不算好看,倒也不至于是那种病态的苍白,只是微微泛黄,在窗外透过来的逐渐变红的阳光里,眼神看起来幽深又疲软。

    今天就是要去老校区探灵的日子。

    的第三天。

    “喂,我说你这个方法到底靠不靠谱啊?前两天不是什么都没看到吗?唉,为什么我会陪你做这种愚蠢的事情啊,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怕不是会笑掉大牙啊!那我之前那么长时间积攒起来的伟岸形象不就毁于一旦了吗?”一旁穿了一身探灵笔记里灵探装扮的齐羽开玩笑说。

    “是你自己要来的,别说得像是我逼你来的一样。”这句话是顾渊第三次重复。

    向她说起这个计划的当天,在电话里被女生追问了很久。

    “你要去抓鬼吗?会不会有危险啊,万一碰到恶鬼怎么办啊?就是那种恐怖电影里的恶鬼啊,你有没有看过咒怨,真的很吓人啊!”穿着兔子睡衣的齐羽刚洗完澡,头发湿哒哒地耷拉下来,像是天然美瞳一样的双眸清澈明亮。

    “我又不是午夜十二点去,是傍晚,而且不是抓鬼是去见鬼啊。你要是想遇到恶鬼,可以去城外那个荒废的墓地,最好是凌晨两点半去,据说那个时间容易见到。”顾渊坐在窗边,手里抱着橘子,腿上趴着马里奥,小狗的鼻子上冒着巧克力豆大小的泡泡,“你刚在洗澡吗?这么久没回消息,然后突然打电话过来,喂,记得把头发吹干啊,别感冒。”

    “我才不会感冒。”齐羽果断反驳,但还是从镜子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了吹风机。“不过,感觉你见不到啊。我之前见到她的时候什么也没干……往眼睛上涂颜料这种事,怎么看怎么像是呆瓜才会做的,不会是文堇她逗你玩的吧?”

    “笨蛋,她这么骗我有什么意义吗?难不成她还要特意蹲在那里偷偷把我画下来吗?”

    顾渊这样说。

    明明年龄相仿,顾渊因为脸看起来比较稚嫩会显得比实际年龄小,但齐羽那个家伙却是心智上幼稚,如果不考虑逐步提升的考试成绩的话,甚至让人感觉智商在逆生长。总感觉如果不被好好照看,说不定就会被坏人拐跑了。

    也许应该在“心智上幼稚”前面加个限定词,在涉及到灵异事件的时候。

    前两天都没能顺利见到,今天再来也只是碰碰运气而已。眼看着夕阳已经快要落山了,两人便准备进去。因为已经是寒假,改成初中部的老校区已经锁了门,要进去得翻墙。虽然已经有昨天前天的两次经验,但是昨天晚上下了雨,墙边的爬山虎和突出的那块转都变得湿滑,所以还是惨不忍睹。

    从墙上下来落到草丛里的时候,两个人的衣服都变得乱七八糟,但是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两人只好先出去。

    钻出草丛的的时候,保安大叔的目光在顾渊和齐羽脸上停顿了几秒,两人大概也就知道自己的样子实在不妙。和他们一样被抓的另外两个初中男生戏谑地在保安大叔身后打量他们。大叔不说话,顾渊也不是主动跟人打招呼的性格,只好半蹲着站在灌木丛里,手背被树枝反反复复地摩擦,微微发热。

    还是齐羽主动上去套近乎,结果还是结结实实挨了顿痛骂,总结起来就是“你们画成这样是装神还是弄鬼?”齐羽摸着后脑憨憨地笑,说是这里的毕业生太想母校了所以回来看看,然后就听到保安大叔说“把你们的学生证拿出来给我看一下!哟嚯……还真是高中部的……去去去,随便转转就得了啊,赶紧给我回家,别在这里碍眼。”

    看到女生一直好好站在那里听训,和初中那些顽劣的学生们比起来容易管很多,保安大叔气消了一些,于是说先让他们去转转,但是马上要回去。下一秒女生就抬起头来问自己:“我们可以去湖边吗就是孔子像那里?”

    “可以。”以为被训后悔沮丧的齐羽会沮丧,没想到她关心的只是能不能去湖边孔子像的问题,保安大叔奇怪地打量着眼前的女生,不过一想到是来这里翻墙都要回母校的学生,嘴角就不免轻轻倾斜出习以为常的笑,然后招手唤来站在后面一声不吭的男生,“喂,你跟她一起走吧。”

    依旧半低着头的顾渊听到保安大叔的话后稍微停顿了几秒,然后看到齐羽已经走到前面,便闷头闷脑地跟了上去。

    真是狼狈啊……

    ——但,顾渊摸了摸额头,随即长抒了一口气转头,看着穿得像是个私家侦探的齐羽,心里面不自觉地有根弦松开了。

    去湖边要经过图书馆和长长的林荫道,傍晚时分的路灯流转着暧昧的光线,顾渊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齐羽,实际走在一起的时候才发现她的个子比记忆里要更高一些,两手插在兜里戴着贝雷帽,走起路来只有脚尖粘着地面,很活泼的女生。

    想起前一阵艺术节的时候为了乐队表演整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个人十天不到的时间里就瘦了好几圈,默默地跟在后面的顾渊握了握自己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男生曾想过要不要从背后给她一个拥抱,但怎么想都觉得不妥,不是朋友该干的事,并为自己产生这种想法而感到羞愧。

    正在他忏悔的时刻,低着头没注意到女生停了下来,还转了身,由于惯性撞了上去,额头接触到她额头的那一刻,顾渊触电般马上闪退了好几步。

    但女生没有任何被冒犯到的表现,只是用手指着湖边的某个方向,嘴巴长得大大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渊视线微微向外,若有似无地看了齐羽所指的方向一眼,然后立马呆住了。

    在产生任何有意义的实质性想法之前,传来的却是明亮轻快的一句:

    “你们好呀。”

    明媚的声线像水,轻柔、无形,在心里化开一成一片,凉凉浅浅。

第二百四十九章 日落黄昏时(二)

    虽然此前考虑过,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传说中的“亡灵”。

    眼前的湖畔柳树下,孔子像旁边,穿着老式校服的女生安静地站在枯黄的草地上,前面的地上落着一些金色的光点。除了自己和齐羽,还有两个男生从旁经过,但看样子完全没有察觉到女生的存在。从着装和发型判断,就是刚才那两个和他们一样被保安大叔抓住的人。

    “喂,你看那两个人,他们怎么呆住不动了啊?”其中一个男生在经过他和齐羽的时候,单手捂着嘴对旁边的人小声私语,样貌看起来很稚嫩,估计不是初一就是初二的学生,走路的动作很夸张,瞟到顾渊旁边的齐羽时,眼睛亮起来,“那个女生好漂亮啊!他们不会是在约会吧?”

    “关你屁事啊,难道人家会喜欢你啊。”另一个男生毫不客气地说。

    “你怎么那么毒舌啊,你不爱我了吗?我以前的温柔的竹马兄弟去哪里了!”男生委屈地用手假装擦眼泪。

    “少恶心。”另一个男生走着路伸长了腿踢了他一脚。

    ——真是幼稚啊……虽然自己以前好像也会这么做。

    等那两个人远去,顾渊看了齐羽一眼,发现她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湖畔,于是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膀,然后自顾自地朝“亡灵”的方向走去,齐羽也跟着走了过来。快要走到的时候,发现孔子像旁边的女生像是接触不良的灯泡一样闪了闪。

    这一瞬间脑海里电影般滑过无数小说中的镜头,顾渊下意识地就拔腿跑了起来。

    看到他跑过来,正在闪烁的女生也看了过来,朝他伸出手,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是想说些什么,顾渊加快了脚步,伸出手,已经触及到了女生的指尖。

    不见了。

    就在指尖传来似有若无的触感的瞬间,那穿着老式校服的女生就像是没了电的投影仪一般,彻彻底底地失去了光芒,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噗通——”

    因为全力冲刺的缘故,而且孔子像后方就是个向下的斜坡,脚下根本刹不住车,男生一头直接扎进了前方的水池里。

    冰冷的湖水一下子淹没了顾渊的头顶,世界在他眼前破碎开来,灰白色的天空先是卷成漩涡,然后散化成一片动荡的绿银色乱波。刺骨的寒冷像是晶莹的闪电,电得他浑身发麻,动弹不得。就在他继续往湖的深处沉落时,就在他的意识快要陷入死寂的黑暗里时,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他的袖子,然后是手臂。

    在一股升力的牵引下,顾渊很快上浮,头部冲出了水面。他吐出一口水,想要撑住湖畔的草地,但是双手还没有恢复力气,随着掌心的一阵酥麻,他整个人再次向水里滑了下去。这时候那只温暖的手再次抓住了他,把他拽到了岸上。

    顾渊站在岸边,牙齿在寒冷的风中咯咯地打架,这寒冷不仅仅是来自于湖水,而是从内心深处直接传来。

    如果完全看不见倒也没啥,大不了就此打道回府,当这些荒诞不经的传说和偏方不过是青春期一场离奇的梦。然而确确实实地看见了,传说中的幽灵,证明那些传说并不是编造出来的幻想这么简单,困扰了他许久的疑问也终于有了解开的机会,但偏偏在伸出手就可以触及到的时候,烟消云散。

    失落感,止不住地从内向外蔓延开来。

    “你没事吧……?”

    “没事……”顾渊低着头轻轻地回应,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应该道谢,于是转头看向齐羽,“那个,谢谢你救了我。”

    “哎呀,有什么好谢的,我们俩的关系还需要说谢谢吗?”女生笑着拍了拍胸脯,虽然自己也浑身被冰冷的湖水浸透,但却完全没有表现出不忿或者埋怨,甚至连受冻的样子都没有表现出来,“对了,你刚刚是怎么了啊?一个人就冲了过去,我喊你都没反应,直接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湖水里,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啊?”

    “什么?”顾渊茫然地看着面前的齐羽。

    “就是刚才啊,你落水之前,突然你就一个人闷头朝湖边冲了过去啊,你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顾渊注视着齐羽的眼睛,“但是你不记得了吗?我们在那之前看到了什么?我冲过去的理由……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啊,我在孔子像旁边看到了照片上的女生,我指给你看,当时我们旁边走过去两个人,就是那两个和我们一起被保安大叔抓住的男生,他们还讨论了我们俩的八卦。”齐羽看着他,认真地说着,“说什么……我们是不是在约会什么的……”

    “是啊,然后呢?”

    “然后你就冲过去了啊,像是疯了一样,明明我们刚准备走过去的时候那个女生就消失了的,但是你好像根本没发现一样,就闷着头一直跑,我在后面追,但是你跑得太快了我根本追不上你,而且怎么喊你都没反应。”齐羽从身后的棕红色皮质背包里拿出一块毛巾递给他,“怪吓人的,像是着魔了一样。”

    “怎么会……你说她是在我们刚走过去的时候消失的?”

    “是啊,怎么……”

    “对我来说,是在我快要碰到她的时候她才消失的。”顾渊抬头看着她,“不,应该说我已经碰到她了,但那个时候已经到了下坡,我根本来不及停下,地面又滑,所以才掉进了湖里。”

    齐羽无语地看了顾渊一会儿,然后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你没发烧吧?”

    “齐羽,你不相信我吗?”

    “相信啊,但是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你……”顾渊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说,“我是说,我们两个都说的是实话,都没有骗对方。”

    “嗯?”齐羽歪头看着他,有些疑惑。

    “就是说,她在你看起来消失了,但在我看起来要晚一点才消失。”

    “嗯……哦……唔……”齐羽想了会儿,点了点头,“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不知道……但是一定有什么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呢?真是伤脑筋……喂,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啊!不会是因为我美救狗熊,你喜欢上我了吧?”

    “你瞎想什么……只是,你今天是不是化了妆?”

    “是啊,怎么了……就很简单地化了一下,毕竟要出门嘛,只是淡妆而已,粉底、眼线、睫毛膏、眉笔、腮红、口红,都是很基础的化妆品啦,唉,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怎么了?哦——!不会是花了吧?!!!”齐羽说着说着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转身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发现妆没花,这才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你。”

    “……也就是说,”顾渊指着她的眼睛,“你这里涂的颜料,比我的要少对不对?”

    “嗯……会少一点吧,因为不想影响到其他地方嘛。怎么了?这有什么吗?”

    “所以说就是这样才……不,只是猜测而已,还需要更多次的实验。”顾渊扭头看向西边,太阳已经沉落,只在地平线上留下了一道火红色的余晖,从视线尽头一直蔓延到他们头顶上方的云彩,像是舞女抛出的一条丝带。真的很美,但是黄昏已经结束了。

    “我明天还会再来。”

    “啊?还来啊?”

    “必须来,我一定要在这个冬天把这件事解决。”说着,顾渊站了起来,颤巍巍地走了几步,来到了那尊孔子像旁边,“我一定会找到你。”

    “喂,但是你要找的不是孔子吧,干嘛看着他说。”

    “为什么你非要在这个时候破坏气氛啊,我还想装得有气势一点的。”

    “小说里立flag的人通常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我这其实是在帮你。”齐羽走到他身边,“你刚才就像是戏台上威风凛凛的老将军,知道吗?”

    “什么意思?”

    “浑身插满了旗子啊,这都不懂。”

    “……”

    顾渊不想再和她说话了,虽然她刚刚救了自己的命,但这个女生总是能够让人一会儿感动一会儿无语,也许她是无心的,也许她是故意这样的,但不管是哪种,背后的理由都让人感到难过。

    “你明天还会来吗?”尽管如此,顾渊还是向齐羽提出了这个过去两天每天都会问的问题。

    “会啊,当然会。”齐羽看着他说,“只要你来,我就会来。”

第二百五十章 往事记(一)

    “刚刚是……”

    心脏快要蹦出来的女生吞了吞口水,差点摔倒,旁边就是小湖,要是滚进去可就危险了,好在被人及时扶住,不过腰还是有一股酸酸涨涨的疼。

    抬眼时看到站在侧面扶住自己的人居然是陈歌。两人距离好近,因为要帮助女生找到平衡点,他一只手抓着秋玲的肩膀,另一只手撑在祈愿树上。他的手覆盖住女生小小的冰凉的手,温热的气流在空中交汇,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人,靠近时却很温暖。

    手心流窜着热气,隐约间感受到他指间生起的质感粗糙的茧。

    秋玲的心脏莫名地收紧,视线里的陈歌如初见时轮廓分明,比例恰好的眉眼和鼻,往下一点,薄薄的好看的唇,依旧给人腹黑又漠然的感觉。

    不过,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手上会有老茧呢?

    陈歌奇怪地看了叶秋玲一眼,自从三个月前认识以来这个女生给人的感觉就有些怪怪的,经常一个人到湖边这棵大树下来,明明四周没什么人却好像在跟谁说话一样。

    听诗雨说她家庭关系并不是很和睦,加上因为父母工作调动的缘故,从小到大经常搬家,人际关系刚形成就被冲散,所以直到现在都没交到什么很好的朋友,这么想来也怪可怜的,因为找不到说话的人所以就来跟树和空气说话吗……

    寡言的男生也没多说,只是一用力把她拉了起来,身体倾斜的不平衡感消失,顿时轻松起来。整个过程中,秋玲脑子里晕晕乎乎的。

    回过神时发现男生已经单肩背着包走远,一只手高举着像是朝自己挥了挥手。

    课间,趁着眼保健操的时间,秋玲去厕所时掀起校服才发现腰上竟然微微泛着红肿,用手轻轻摸了摸,钝钝的痛感又传了过来,总是这样,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会很轻易的受伤,而且很久都不会好,需要花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去养护,脆弱得像个桃子。密密匝匝的破碎情绪从心底涌起,秋玲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情绪,只知道它们会钻空子,只要她的心稍微松动,那些情绪就会肆机涌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个特例还是其他人也会这样,反正从小她就被爸妈和老师说“特别脆弱”,被教导说“要学会坚强”,但藏在胸口的那颗心就和她的身体一样,脆弱不堪。要做一个坚强的人,十年来一遍一遍这样对自己重复。眼神愈发坚定,内心却空空落落。到底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事什么呢?好像掏出来看看,但又总觉得没有面对的勇气。

    回到教室,眼保健操还在继续,大家都在座位上坐着,不想吸引视线,秋玲绕后门进入教室。视线轻微扫了一圈,看到靠窗户的那一排的倒数第二桌,自己那个死党正夸张地做着挤按睛明穴的动作,身体却完全对着同桌的君墨说着什么,不过男生丝毫不受影响地自顾自做着练习题。

    而在后面做着黑板报的班长陈雪去前面讲台拿粉板擦的时候,狠狠地瞪了诗雨一眼,转身时注意到秋玲人畜无害的目光,有些尴尬地假意咳嗽了一下。

    陈雪是受到大家拥戴的女生,成绩好,长相好,不管是在学生群体里还是教师群体里都吃得开,平时对谁都笑脸盈盈,而且就连体育也很不错,据说她每天晚上都会去跑五公里,而且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担任大队长。但自从十月的校庆时听到她对朋友说“李诗雨那个人躁得很,如果不是班长,我才不想去搭理她”这句话,经过几次有意无意的观察,秋玲发现陈雪也许并不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

    初中的时候陈雪、司君墨是一个班级的,好像还是同桌,开学的那段时间班里还流传着他们的传闻。不过那时候的陈雪表现得无懈可击,对每个人都把距离把握得很好,流言便渐渐散去了。

    不过,对她,谁都没有办法。

    秋玲的目光落在李诗雨的身上。

    从开学第一天这个叫做李诗雨的女生拉着自己一路从校门口狂奔到教室,对同桌的司君墨一见钟情,但又打死都不肯承认开始,秋玲就知道她的高中生活注定不平凡。

    班级同学间的平衡从一开始就不断地被她打破。以至于对谁都无懈可击的陈雪在面对她的时候也会有些不安。当然表现得最明显应该是她的同桌司君墨,好几次,秋玲都看到这位鲜少和他人有交流的天之骄子,从初一开始就一直把持着全市第一的位置的、容貌姣好的男生,在面对诗雨时咬牙切齿。

    不过,关于陈雪到底是不是喜欢司君墨,秋玲倒觉得并不能肯定地做出判断,她对李诗雨的敌意好像是并不是因为吃醋才产生的。比如她刚刚虽然对诗雨做出了那种表情,但发现秋玲时,目光却不自觉地移向了陈歌。

    但是陈雪应该也并不喜欢陈歌,秋玲听说有这样一种女生,不愿袒露心迹的原因是让其他人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希望变成焦点,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喜欢自己。秋玲想,陈雪大概就是那样。

    秋玲坐回位置时,看了一眼陈歌,男生正翻着刚发下来的数学周报,但他果然后脑勺长着眼睛,只是短暂的零点几秒停顿,他就准确无误地侧了侧头,让秋玲的偷窥被抓了个正着。和往常不同的是,陈歌的目光长时间地停在了秋玲的身上。

    女生自然明白其中意味深长的含义。

    时间退回到昨天晚上。

    晚自修下课,秋玲收拾了书包从教室出来,一边用湿巾擦着脸,一边低着头避让着路上的人,走到林荫道入口的时候站了一会儿,准备往湖边的大树那儿走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什么很奇怪,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头,视线的方向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熟悉的身影。

    正在自己不远处的地方,穿着深蓝色连帽外套和黑色运动裤,整个人非常有存在感地站在路边的立灯下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的人,是陈歌。

    “你还要去那里吗?树那里。”听到他这样说。

    “是啊,怎么了吗?”不止一个人这么问过,而且都是那种抱着嘲弄的心态,所以再次听到这个问题,秋玲回答得有些没好气。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还挺有趣的。”

    【有趣】,男生说话的时候尾音有意无意地加重了一些,落在空气里,拐了拐弯,到女生的耳朵里时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奇诡的疯子对吧?”秋玲说,“是一个会在没人的时候跑到湖边对着一棵树絮絮叨叨的神经病对不对?的确,在你这种头脑比较好又受人追捧的人相比,我就是很可笑而已吧,那就让我一个人可笑着吧,谢谢!”

    “额……”陈歌的嘴角收敛了一些弧度,女生的突然爆发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看来她的问题比预期得还要严重一些,赶紧安抚一下吧,“没有,我不觉得你可笑,我是说,你真的可以和树说话?”

    “是啊,那又怎么样。”秋玲凶巴巴地瞪着他。

    她暂时没打算把自己在树旁的所见所闻告诉眼前这个人,至少在确认他不会把那些事当成笑话告诉别人然后一起笑话自己之前,所以,就让他先认为自己能够跟树交流吧。

    “我觉得,这挺有趣的。”男生笑了笑,然后走了过去,站到了女生身边,“我也想试试看,能带我一起去吗?”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两人望着对方瞳孔里的自己,同时在心中感叹。

第二百五十一章 信任

    几年以前的秋玲只是学校里最最普通的学生一类,认真听讲认真考试,生活的轨迹是家和学校的两点一线。不是课堂上时常被抽起来回答问题的活跃分子,也不是课间总被叫去办公室问话的问题学生。很好说话,会在需要的时候积极迎合别人,即使在班上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也不会轮到孤零零一个人吃饭集会。在老师心目中的印象很淡,但学校里遇到至少也可以被顺口叫出名字。

    从十三岁到十六岁,在初中与高中的分界线里,生活却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爸爸下个月要去南方了哦。”

    从学校归来放下书包的秋玲正好从正在做家务的母亲身旁走过,她用聊天的语气说着。

    “诶……”

    起初秋玲还不甚明白母亲的意思,她用心不在焉的眼神追赶着脚穿拖鞋啪塔啪塔起身走开的母亲的背影,她的体内充满了厌恶的预感,于是抢了一步追上母亲,拉住她的手说:

    “又要调职了吗?”

    “这是最后一次哦,你爸爸他一直想调回家乡工作,他打电话告诉我说今天终于定下来了,听得出来他很兴奋,虽然说大城市这里确实发展机遇更多一些,但那个人他就是对家乡念念不忘啊。”

    “嗯,那……”

    “安定下来的速度会很快的,你爸爸老家那儿有一套出租的房子,月底正好到期会空出来,对了,得赶紧通知清洁公司来打扫一下!”

    “那……”秋玲拉着母亲的衣袖,“是不是又要搬家了?”

    “是啊。”母亲停下了脚步,然后将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面带困扰地望着她,“玲玲又要和同学们分开了,该如何是好呢?”

    那是一副假装想要听取他人意见,一边磨蹭时间一边慢慢让事情朝她的预想发展的表情。

    虽然后来几天讨论了很多回,但父母的结论已然相当明确。

    对于起初就下定决心,且不打算轻易变更的人来说,无论多少次讨论都没有太多意义。

    于是,她就离开了那个有一些感情但不太多的大城市,来到了这里,来到了南华。

    “在哪里都差不多吧。”她总是这样想。

    但在这里,她的人生将被彻底改变。

    她遇到了那些人,也遇到了那棵树。

    “啊?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啊,去不了就是去不了了啊,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钟,八万六千四百秒,有足够多的时间发生一些可以让我去不了的事情啊。”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啊……”

    “啊啊啊,就这样啦,我先挂啦,一会儿聊。”

    换好衣服准备出门,颜料涂到一半的时候顾渊的手机响起,显示屏上闪烁的是类人生物来电,昨天信誓旦旦说“你来,我就来”的女生因为某个不可说的不知名原因决定放自己鸽子。挂掉电话以后顾渊把手机拿开一些,靠在桌边想着别的问题。

    心里莫名其妙地就变得空空落落,竟然觉得比前几天傍晚去翻墙更累。

    天色暗下去,玻璃上反射出拿着手机的自己,每次和这样的自己对视,顾渊总禁不住在心里问上一句:“我在做什么啊。”

    虽然放假了,但是一点都没有“正在休息”的感觉,最近实在太累,总想着做完一些事后“好好休息”,但结果却是一直处于忙碌的状态。

    在书桌边上坐了一会儿,顾渊擦掉了眼皮上的颜料,但还是拿上大衣出了门。

    不同于之前阴阴仄仄时而下雨时而下雪的不痛不痒,前天晚上的那场大雨让人真正感觉到了冬天的到来,气温陡然降低了好几度,已经突破了近十年来的记录,天空被一片绝望的灰色覆盖,只有红色的屋顶若隐若现。

    傍晚时分,男生出现在了名为Superlucky的甜品店里,面对热情好客的店长加前辈,男生托着腮看着系着墨绿色围裙的司君墨,提问道:

    “你相信鬼魂吗?”

    顾渊恶狠狠地喝了口柳橙汁,想到被那家伙放鸽子还是觉得有点生气,虽然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想都没有什么合适的生气理由,明明可以自己一个人去,而且这恰好是原本的计划,但还是很难受,可能这就是“我本可忍受这黑暗,如果不曾见过光明”吧。

    “我以前是不相信的,”顾渊继续说,“但是最近发生的事让我慢慢感觉到,这个世界上,也许是存在鬼魂的,进一步推论,也就是说,神明啊佛祖啊这些,也许都是存在的。”

    在隔壁桌点完单的店长大人迅速把订单送到了后厨,然后跑到顾渊身边来,用一种看动物园里的稀有动物一样的眼神望着顾渊,顾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刚刚说什么?”

    “诶?我说你相信鬼魂吗……”店长大人的眼神让人无法拒绝,顾渊认真地回答,“最近学校里发生了一些灵异事件,尤其是有一部分发生在我认识的人身上,即使我根本就没考虑过那些校园传说的真实性,现在也……喂,为什么要用那种不屑的甚至鄙夷的眼光看着我啊,不信就不信呗,看着就来气!”

    “顾渊。”店长大人用他那墨绿色的围裙擦了擦手,坐了下来,然后又叫了他的名字一次,“顾渊啊。”

    “嗯?”

    “你刚刚说的灵异事件,能具体和我说说吗?”

    “啊,你说这个,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就是我和我的一些朋友,都在学校里看到了一个穿着旧款校服的人的幻影而已。”顾渊知道这种话十有八九对方都不会信,但既然对方问了那就实话实说,而且话头是他主动挑起的,如果这个时候说没有,只会让对方觉得很没有面子。

    “旧款校服?能和我讲讲是什么样的校服吗?”司君墨没有表现出顾渊预期中的玩笑和揶揄,反而是摆出了一副一本正经的姿态,问起了灵异事件的细节,“是那种破破烂烂的,还是那种沾满了鲜血的?”

    “什么啊……都不是,就是那种很普通的高中校服,只不过是以前的款式,哦对了,应该就是你们还在南华的时候穿的那种。”

    “这样啊,听起来还挺真实的。”司君墨边说边点了点头,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顶着下巴,视线三十度斜向右上方,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我记得我们上高中的时候,也有类似的传说,而且同样也有一群人对此深信不疑,当别人问起时也说得振振有词,说自己是亲眼见到过,但是……”

    说着,他调整了视线的方向,落在了顾渊的身上。

    “虽然各种灵异故事的传说在校园里传播得很迅速,但更多的人都是报着一种为平静的生活找乐子的态度,没有多少人真正相信他们。”

    “啊,想也知道会是这样吧……现在这个时代,哪还有什么人会信鬼神……”

    “是啊,当初我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我没有意识到的是,这种不信任是会蔓延的。”司君墨接着说到,“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是通过一件件事情点点滴滴的积累而培养起来,虽然你会想着【她只是在这件事上说着让人无法相信的话,不影响我信任她】,但实际情况却是,如果一个人总是说着他人无法理解的事,你的潜意识就会慢慢把她归类为【不可相信】的组别里,进而所有她说的话都会下意识地觉得不可信。”

    “嗯……”话题不知道怎么就拐到别的地方去了,不过出于礼貌,顾渊还是在认真听。

    “这种不信任对人的伤害是很大的,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吧:你很努力地向别人描绘着你的所见,但对别人来说只是过耳云烟,拼命地掏心掏肺,却只能得到对方的犹疑再三。就像是在沙滩上写字,多认真都抵不过一阵浪,或者说就像是这里的冬天下雨的时候,穿多少件衣服都觉得冷。”

    不被人信任的感觉?顾渊有点失神,他觉得司君墨的话意有所指。

    店长淡淡地笑了:“如果你也遇到类似的困难,可以来找我。”

    “但愿不会,不过还是谢谢。”顾渊站起来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回头看着他说,“为什么每次和你聊天都会说上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可能是因为我本身就比较奇怪吧。”

    “知道了,我先走啦,再见。”

    司君墨长出一口气,走了几步,回头看看消失在橱窗外的背影,然后把嘴角的笑容一点一点收回来,直到它变成刀疤一样的直线段。

第二百五十二章 卿有所思

    刺鼻的消毒水味,伴随而来的是一股阴冷的风,无端的不安侵蚀着来到这里的人们。踏进大门的第一刻顾渊就回想起了自己讨厌这个地方的原因。医院的走廊上人来人往,医生和护士们正在紧张的工作中,凌乱的脚步声和刻意放轻的谈话声,身旁走过的人脸上不是窘迫就是焦躁。

    虽然有太多的人在这里逝去,虽然这里是这座城市里出产绝望最多的场所,但你却很少能同时在这里的很多人身上看到绝望的神情。因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希望是一点一点磨灭的,从怀抱希望到绝望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医生护士们也很懂得这个道理,他们通常不会把话说死,而是用模棱两可的口气传达着模糊不清的意义。他们知道,如果是一大碗悲剧,最好一勺一勺慢慢地喂,很少有病人要求一口气吃完,大多数都需要时间去消化。

    推开病房门的瞬间,顾渊感受到升腾而来的温热气流,屋内的空调温度很高,热到即使顾渊只穿一件衬衫也会出汗的程度。女生安静地坐在白色的病床上,穿着蓝白色条纹的长袖衬衣,她脖颈的线条像是铅笔勾画出来,目光慵懒,嘴角挂着温柔的笑,看起来轻飘飘的模样,不像是一个病人。

    无论如何,前一秒还沉浸在医院压抑孤单氛围里的男生,在走进这间病房的刹那感觉到一阵温暖入怀。

    “你来了啊,天都快黑了。”卿思转头看着窗外沉落的夕阳说着,“夕阳很美。”

    “啊,是啊。我刚从君墨学长那里过来,他和我说了些奇怪的话,耽搁了些。”顾渊走过去,站在她的病床边上,举起手里的白色食品袋,“吃吗?他们家最近也开始做菠萝包了,不过,我觉得有点太甜了。”

    “让我尝尝看。”女生说着笑着接了过去,打开时故意夸张地深吸了一口气,“好香啊!还是热的?”

    “那当然,我捂在衣服里带过来的,你也不看看外面什么天气,风大得很,拎在手里怕不是能冻成冰坨子。”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啦。”她对着蓬松的菠萝包咬了一口,脸上两团圆圆的红晕随之晃动了一下,“嗯,我觉得正好啊,这个甜度。”

    “你们几个都那么能吃甜的东西吗……这都甜到掉牙了,喂,话说你的身体,吃这些没事吧?”顾渊有些担心地看向她,“上次说的那个医生,后来有说什么吗?”

    “哦,你说那个从国外回来的医生啊,前几天做了个全身检查,好像是在评估手术难度什么的,还需要一点时间吧。”大概是因为连续咬了几口,女生不得不停了下来,拿着面包慢慢地喘了几口气,“诶,你刚刚说,奇怪的话?他和你说什么了?”

    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说过话了,因此有着很强的对话欲望。

    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顾渊没有犹豫,直接就把最近的探灵事件全盘托出,自从池妤和他断联之后,卿思大概是唯一一个能够让他在聊天中没有任何压力和负担的人了,除她以外没有任何人,即使是齐羽也做不到。

    原本以为听完以后会发表什么高见,没想到柳卿思歪头一笑,只是说了一句:

    “一听就知道是你会遇到的事呢。”

    “怎么……我就非得遇上这些离谱的事呗?”

    “嗯……差不多吧,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会和这样的事扯上关系吧。”

    “喂……别人是倚老卖老,你这算不算是倚病卖病啊?”

    “噗。”女生笑得捂住了嘴,尾音带着轻微的咳嗽声。顾渊连忙上前拍了拍她的背,直到几秒后她呼吸恢复正常才松了口气,不过担心并未因此减少:

    “哪里不舒服吗?”

    卿思摇摇头。

    “经常会这样啦……所以要控制情绪,不能太激动~”、

    “那你还笑得那么大声……”顾渊半责怪半担心地瞪了她一眼,忽然看到女生交叉叠放在被子上的手下压着一本用白纸包起来的书,上面用黑色的签字笔写着的四个大字很醒目。

    “晴天雨天?这是什么?”

    “没什么啦,一本小说。”似乎是有点害羞,女生把那本书往自己胸口下方压着的被子里塞了塞,“很普通的一本书而已啦。”

    “小说?讲的什么?”

    “高中生的故事。”

    “好看吗?”顾渊挑了下眉毛,“谁写的,怎么连封面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好看不好看,不过,我还挺喜欢的。”卿思说着用右手轻轻摩挲着书皮,眼里闪动着晶莹的光,“虽然觉得很难过,但总是想着要继续下去,我刚看完这本书的前半部分,后面还没看,不知道还能不能来得及看完。”

    “肯定……能看完的。”顾渊坐在病床边上,歪着头,感觉应该把话题从这本书上引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心里好像打起了一面鼓,为了表现得有信心一点,他转过去紧盯着卿思的眼睛,忽略了胸膛里砰砰的声音。

    柳卿思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回答一样,她的视线飘向窗外,看着夕阳的最后一抹光晕消失在天际,看着天空从倦怠的潮红翻卷为迷惘的暗蓝,右手的食指尖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白纸封皮上的标题。

    “如果看不完的话,你能帮我看完吗?”柳卿思说。

    很多年后当顾渊回忆起卿思说这句话时平静的语气和黯淡的表情时,总是会觉得眼眶发胀。其实内心里那么痛苦,却又故作淡然,装模作样,把惆怅和伤心全部藏在自己的心底里面,不肯表现,不愿表露。

    可是当时的顾渊,毫无疑问地无法理解到这些,只能愣愣地坐在那里,泛起满心说不清楚的情绪。

    “笨蛋,哪有人能替别人看书啊,自己想看的书,还是只能自己一个人看完啊。”

    末了,也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结尾。

    “哈哈,好像也是哦,那到时候再说吧。”女生只是笑笑,然后轻描淡写地撇开了话题,“期末考试的结果,怎么样……?”

    说到这个,男生的脸马上就垮了下来:“很不好。”

    “很不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东西明明都会,甚至在考试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都会,但却总是出离谱的低级错误,就像是答案被人改过了一样,可我又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确实是这么写的。不只是数学,就连语文、英语也都出现了一样的情况,就像是蝴蝶效应一样,雪崩的范围正在逐渐扩大。”男生把脸转向无人的另一边,“陈歌也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心态问题,但他又觉得我心态没问题。”

    “没事的。”

    顾渊忽然觉得心底灌入一股清冽的甘泉。

    “没关系的。”

    卿思从背后抱紧了他,脸朝右贴在他的背上。

    “厄运总会消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紧接着就是叮铃哐啷一阵乱响,回过神来的时候男生已经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

    “卿思。”

    “嗯……”

    “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今天就……先走了。”

    女生看着男生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门口,嘴角始终挂着的微笑也慢慢地被苦涩吞没。

    一路跑到住院大楼外的天井里,顾渊喘着粗气,用手撑住膝盖,累得说不出话来。

    一口就能呼出一阵白雾的天气,他竟然满头大汗,豆大的汗珠一滴接一滴地滚落在冻得像石头一样硬地泥土地里,溅起一片又一片的小小朦胧。

    怎么回事,她在做什么?我……我又在做什么?

    顾渊站直了身子,仰起头看着天空,已经看不到任何阳光的残留了,只能看到被霓虹灯污染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月亮的天空。

    厚重的夜幕笼罩着城市的天空,泥泞的霓虹挣扎着从各个方向小撮小撮地将黑暗顶起,视线里,住院大楼的灯光像是一个又一个紧密排列在一起的奶黄色小方块,男生大口地喘着气,将视线抬高。十二月,从暖气开足的病房里狂奔出来的男生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接触到寒气时,冷热交替,远远地看去,他身上像是有蒸汽似的。

    目光定格在那个高层的角落,在那模糊的单向玻璃后面,他能感觉到她的视线。

    总觉得。

    ——很孤单。

    “他已经走了啊,没有待多久嘛,这些菠萝包,是他带给你的?”母亲推门进来,在床边坐下,忍不住这样问。

    “嗯。”卿思倒是回答得很爽快。

    “这样啊……”除此之外找不到别的话说了。

    在不同的背景下对待相同的事,人果然会展现出不同的一面。

    女生轻轻地抚摸着手里的书。

    “妈,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

    “……”

重病垂死

    我说我自己

    嗓子要爆炸了

    :(

第二百五十三章 往事记(二)

    南华向来提倡发扬学生的自主性,所以学校一如既往地下达了成立互帮互助学习小组的任务,这种时候成绩好的学生总是备受追捧。班上成绩好的就那几个,司君墨平时基本上不和别人说话,加上李诗雨很多人避之不及,这俩大家自动不怎么去打扰,剩下的就没那么乐观了。

    陈歌也逃不脱被人拉着做各种题目讲解,男生蹙着眉,一副不是很耐烦的样子,但是虽然气鼓鼓的,也还是给不少人做着辅导。据说他的思路简洁清晰,课堂上老师也提及没学好的同学可以去向他请教。

    秋玲的函数学得不好,不过拉不下脸去问。趁着大家围在一起的时候,竖起耳朵去听一些,待到人群散尽时,慌乱下发现自己的桌上落下脸一个黑色的笔记本,是陈歌的,想来是刚才有人借着看不小心忘在了自己桌上。

    “我就看一眼,只抄不懂的这一小节……”秋玲看着那些笔记默默决定。

    抄完以后又觉得后边的例题很好……

    秋玲抬头看了看陈歌的后脑勺,反正他没发现……

    忍不住就继续将笔记本偷偷留了下来……

    这一放就放了两天。

    不只是班上,年级里很多女生也以学习为由总是在下课后跑到班级外面来,逮着陈歌问问题啦,借用男生的笔记啦什么的,甚至还有高年级的学姐和学长,当然正像是欧阳修说的那样,醉翁之意不在酒,除了极少一部分真心学习的家伙,很多只是借此机会来亲近而已。眼下这个站在窗户外面,据说是陈歌所在的篮球社团担任经理的可爱女生,绝对是后者。

    “那个家伙的成绩不是比我好多了,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他?整天就来找我干什么?”陈歌不耐烦地说。

    “我们倒是想……但是人家根本不会搭理我们啦,而且旁边还坐着一个一个……”女生有点心虚地朝司君墨旁边的座位瞟了一眼,表情夸张的诗雨正双手抓住男生的肩膀前后摇晃,“听说你的笔记也做得很棒,所以借给我们看一下好吗?过两节课就还你,不会耽误你时间的。”

    已经是这个礼拜的第八个了,前面七个都被无情拒绝,但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后继者前赴后继,好像根本没有被前人的失败所打击到,大家好像在竞争什么似的,谁能借到陈歌的笔记就是胜利,人类之间的暗战有时候就是这样莫名其妙。

    “可是我的笔记本已经借出去了。”

    陈歌伸手将被篮球社女生打开的窗户推上,但被女生伸手挡住。

    “骗人!”女生面露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而且看得出来相当自信,“到现在为止除了一个高二年级的学长,还没有人成功借到过你的笔记呢,你就行行好嘛,我很快就会还给你的,而且,我还可以给你一些回报哟……”

    “哦,那你问她要。”陈歌转身指了指秋玲,同时加大力度,“嘭”,把窗户成功关上,将经理隔在了外面。

    秋玲正在喝水,冷不丁被陈歌的话吓了一跳,呛得连声咳嗽还要接受经理隔着窗玻璃射过来的幽怨的目光。

    可是。他怎么知道笔记本被自己捡到了?关键是还没让自己归还。

    秋玲尴尬地不行,将笔记本还回去的时候多余地解释:“我不是想要偷偷私藏你的笔记……只是……”

    “你想看就看好了。”陈歌摆了摆手,“我暂时也用不到,本来放在你那里就是给你看的。”

    秋玲不太明白陈歌的意思,原来那天笔记是他故意放在自己桌上的吗?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晚上走到池边那棵大树下的时候,才想起来之前和他“吵架”的事——原来他那天说的话是认真的?他真的相信自己?

    踩在雨后松软的泥土上,秋玲望着洒落在草坪上的银白月光,心中窸窣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顾渊伸手触摸了一下枯草下的冻土,硬得跟石头一样,但上面却有新鲜的脚印,很浅,纹路清晰,看起来并没有经过很久。

    “这几天都没看到你,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这不是不放心你嘛,我的建议是,明天开始你也别来了,我和一些前辈打听了下,说是这个传说还是离远点好,容易倒霉。”齐羽顿了顿,问他,“你这几天都来了?”

    “倒也没有,我也不至于傻乎乎地在下雨天还跑到这种地方来。”

    齐羽总觉得男生的话听起来不是那么可信。

    因为乐队的缘故,前几天她一直抽不开身,如今总算是想方设法地逃了出来。几天不见,男生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不少,眼睛上的颜料痕迹像是渗入了皮肤,有种洗都洗不掉的感觉,不过被黑眼圈盖住,不仔细看很难看得出来,总之,顾渊的身体状况让人感到担忧。

    “前两天约会去了?”

    “诶?”

    “我听高练说的,”男生从蹲着变为站着,视线仍停留在草坪上,“他说看到你在会展中心和一个男生在一起,约会?”

    ”没那回事,是乐队的成员,这两天我们在讨论新歌的事,在那边的书店找参考书,讨论编曲和歌词啥的,而且有好几个人呢,又不止我们两个。”

    “那就好。”顾渊似乎松了口气。

    “怎么啦?如释重负的样子。”

    “没什么,虽然说之前没出什么事,不过还是不要和那家伙走太近。”

    齐羽偏了偏头,想也知道顾渊说的是谁,不过杨浩在乐队的时候表现得安分守己,和之前那副让人讨厌的样子截然不同,也许过去真的是错怪他了也说不定……

    不过比起他,还是更相信顾渊一点。

    于是认同地点点头:“我知道啦,你说过好几次了。”

    “嗯。”

    “对了,你之前不都是在老校区那里嘛,怎么忽然想到要到这里来?”齐羽往后退了一步,抬起头仰望着面前这棵巨大的榕树,锈褐色的树干粗壮,根枝盘旋缠绕,虽是冬日并无繁茂枝叶,但无数的气生根展示它蓬勃的生命力,上面挂满了许愿的红绳木牌,“哇,感觉又多了好多诶,不会塌掉吧?”

    “文堇是在这里看到的,所以我觉得这里也许也会有痕迹。”顾渊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结果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这很正常嘛,找不到就找不到。”齐羽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且,我听说,接近这个传说的人都会倒霉哦~所以,你还是别继续找下去了。”

    “倒霉?”男生扭头望向女生,“什么意思?”

    “就是之前也有人做过类似的事,和你现在一样,但是他们都挺倒霉的,不是高考失败,就是恋爱失败,还有整个人生都失败的。”齐羽走到树下背靠着树干,“据说这些都是因为最初那个人的怨念。”

    “怨念……”顾渊望着齐羽,“可是我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好的东西。”

    “但是你在找的那个叶秋玲,她不是自杀的吗?一般来说自杀都是因为有很大怨念吧,对自己的生活,和周围的人。”

    “我觉得还是不要做这样恶意的揣测比较好。”顾渊望向齐羽身后的祈愿树,“虽然那天没有和她说上话,但也有了一瞬间的接触,我在她身上感受不到恶意,只能感受到想要交流的欲望。”

    “……”女生撇了撇嘴,没有回话。

    “我知道你不信,但至少现在和她有过接触的文堇也没有很倒霉,对吧?”顾渊笑了笑说,“放心,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立马终止的。”

    “反正你也不会听劝的,随便你啦。”齐羽摆了摆手,“你别陷得太深就好。”

    ”我知道……话说回来,等过完年开学前的那两天,你有空吗?”

    两个人并肩往校门口走,一步一步地踩着月光。

    “可能应该大概有吧,怎么了?”

    “陪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切,还卖关子~”

    “去吗?”

    “去啊。”

    “好,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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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7964/ 第一时间欣赏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最新章节! 作者:妙笔大花生所写的《六月,是我们的离歌》为转载作品,六月,是我们的离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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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是我们的离歌介绍:
在循环单调的日子里寻找的是能继续向前走的心愿,对着相遇的幻景挥手作别。
憧憬着这片天空,手心里流逝的岁月,像一朵孤独的花瓣一样。
重复着疼痛,知道了相遇,重复着相遇,知道了愿望。
致青春的你,致青春的你们。
时光永恒,在文字的世界里,我们从未走远,从未老去。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六月,是我们的离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