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六月,是我们的离歌TXT下载六月,是我们的离歌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全文阅读

作者:妙笔大花生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txt下载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四章 退缩的齐羽

    满天繁星。

    是只存在于小说中的景象,即使是身处于这座并不发达的小城,市中心的天空也被各色霓虹填得满满的,医院旁边大楼顶上的广告灯牌颜色变换,不停地向夜空喷射着迷幻的无染色。

    从东边一直蔓延到西边的星星在夜空里,像是长长的镶嵌着钻石的黑丝天绒毯从南向北慢慢地铺开。极光自上而下把天空覆盖得满满当当,先是如同宝石般璀璨剔透的红色,下面托着它们的是如同光雾一般朦胧的绿,翻滚的海浪从遥远的地平线翻滚着拍打脚下的沙滩,耳中回荡着砂石与海水碰撞的咕噜声,极地的风像是一双浸泡在冰水里的手抚过脸颊……

    空气中弥漫着海草咸咸的味道,忍不住用力地吸上一口,却被中草药汤浓烈的苦香味呛得泪流满面。

    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亲眼看一下那样的风景啊。

    但是,世界上并不全是如愿的事情,相反,不如愿的事情十之八九。卿思望着窗外的霓虹天空,灯幕后边紧紧相依的繁星发出了一声低语,但每一颗痘仅仅是在一片雨幕下润湿的梦境,散发着无情的光。

    “记住了吗?明天晚上七点……”不知不觉已经爬上楼梯折过转角走到门口,“我到了,一会儿再说。”

    ”OKOK,替我向思思问好哦~让她注意身体,我过两天也会去看她的。“

    顾渊将手机放回口袋,推开了病房的门,里面开着暖气,推门而入的瞬间,温热的气流卷来,在寒冷里冻了很久的脸终于恢复知觉,顾渊满足地叹了口气。

    此时整个房间里只有卿思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天空,看到顾渊进来,女生眼睛一亮,把手里的书放回枕头底下。

    “你来啦。”

    “嗯,齐羽说让你注意身体,她过两天会来看你的。”

    “她昨天才来过呢。”

    “昨天?”

    顾渊在女生床边坐下,对她的话有些惊讶,昨天齐羽从傍晚开始就一直和他待在学校,没想到竟然还有时间到医院来。

    “是啊,下午来的,不过走的时候挺匆忙的,就是聊着天忽然拍了拍脑袋,说哎呀糟了快要来不及了,然后就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还把这个都忘在这里了。”

    顾渊看向她伸过来的手心,一支颜料静静地躺在那儿。

    怪不得那个家伙昨天来的时候没有涂……原来是落在这儿了。

    “小羽最近很忙呢,又是乐队又是画画。”

    “不是的。”顾渊一听就知道她误会了,“这颜料不是用来画画的。”

    “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卿思感到神奇。

    ”说起来你可能会觉得有点奇怪,但这颜料其实是用来涂在眼睛上的,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探灵的事吗?”顾渊说,“其实就是用这个,然后在日落黄昏的时候去可能有幽灵出现的场所,就有几率看到鬼魂。这个方法是文堇意外发现的,当时她还和对方交谈了来着,不过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成功过。”

    日落黄昏时可以看见不可视之物,还有湖边女鬼的校园传说,一向害怕鬼灵的卿思自然有所耳闻,不过完全没有尝试的想法,加上以前很喜欢待在祈愿树下听风吹木牌的声音,但从来也没遇见过怪事所以也没有把那些传说放在心上。现在听到顾渊提起之后,反倒是觉得有点后怕。

    到底是什么样的鬼魂……

    “涂在眼睛上?那你们知道它长什么样吗?”卿思突然很想知道对方究竟长什么样。

    “倒也不是真的涂在眼睛上,只是抹一点在眼皮上而已。至于鬼魂的长相,这里有照片。”顾渊伸手摸了摸裤子口袋,掏出了之前杨浩给他的那张叶秋玲的照片,“应该就是之前我们在钟楼里找到的那张毕业照上缺失的人,看着其实很普通……诶,说起来,你给我的那本日记我到现在都还没打开,如果能够成功和她聊天的话,我还想顺便问问她呢。”

    “可是直接问人家日记的密码,很不礼貌诶。”即使有点吃力,卿思还是提起力气去拍了拍顾渊的头发,“一见面就打听别人的私事,就算对方只是灵魂好像也不是很合适。”

    “我倒是没想那么多……还是先见到再说吧。”

    “如果有机会,我也想见见她,和她聊聊天。”

    ”诶?你不是一直都怕鬼的吗?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不害怕吗?”顾渊有点吃惊。

    “我最害怕的其实是那些无法沟通的恶鬼啦……只要能说话就觉得还好,而且对方是和自己同校的学生嘛,还是陈歌老师的……朋友。”在描述两人关系的时候,卿思停顿了一下,斟酌了一下选词,“而且,想到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那样,就没那么害怕了。”

    “胡说什么呢……”顾渊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女生的额头,“你不会变成那样的。”

    “我是说也许,也许嘛。”

    到了和齐羽约定的时间,顾渊双手插兜站在酒吧外面的十字路口,在湿漉漉的小雪中仰望着前方的红绿灯,远远地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戴着紫色手套的女生跌跌撞撞地沿着人行道跑过来,脸上和头上有白色的水汽冒出来,和身边小心翼翼走着生怕滑倒的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家默契地拉开距离,给她让出一条道来,而站在马路对面的顾渊忍不住咬了咬干裂的嘴唇。

    空气中飘着雨夹雪,由于温度差,旁边商铺的落地窗上凝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雾,顾渊朝前哈了一口气,白雾溶出一个椭圆的洞,一会儿后又慢慢聚拢。顾渊又哈一口气,洞口又再次扩散。

    “叶秋玲……”隐约中仿佛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先是陈歌,再到司君墨,接着是文堇,再是齐羽。

    连杨浩都知道。

    叶秋玲。

    这个名字接二连三地出现在顾渊的视线里。

    就像是逼着他不断走近那个人的故事一样。

    耳畔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渊不自觉地迅速收回散开的意识,转过身伸手拉住因为踩到冰刹不住车身体向后倾倒的齐羽,穿着长靴的女生两只手臂像是大风车一样呼啦啦地在空中旋转,顾渊没办法只好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废了好大劲才把她给拽住。

    “流氓!嘶——很冷诶!”

    冷风顺着领口灌进来,女生缩着脖子不满地嚷嚷了一句,顾渊白了她一眼,拉着她站稳,然后迅速松开了手。

    重新站定身子时,女生四处打量了一下周边的环境……心里像是被石头砸了一下,脑海里咯噔了一下,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结果一脚踩到刚才那块暗冰上,这次顾渊来不及拉住,整个人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听到肉与地面相碰的声音,顾渊目光犀利地看过来。

    “你……就算不想被我拉住,也用不着再摔一次吧?”顾渊强忍住笑意。

    完全被地面的冰冷占据精神,齐羽郁闷地瞪了他一眼:“你是没有长良心吗?”

    两下扯掉手套,骨节分明的右手往上移动了几分,停留在半空中,顾渊这才意识到她想干嘛,不过已经来不及了,紫色的手套已经精准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明明是你自己摔倒的,怪我咯?”

    “那你不知道扶我一下吗?”趁着男生弯腰捡手套的工夫,齐羽爬了起来,然后提起膝盖在顾渊的腰上顶了一下,男生向前一个踉跄,脚底踩到了一块冰,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和女生刚刚的姿势一模一样。

    “明明是你不要我扶的……”顾渊爬起来委屈地吐槽了一句,并把手套丢回女生那边。

    “哼,话说回来,你今天到底想去什么地方?”

    “就在前面,拐过路口就是。诶,你要去哪儿?”

    顾渊指了指前面的小巷,隐约能听到传出的音乐声,回头却发现女生悄咪咪地摸着红绿灯的灯柱向后溜了两步。

    “那个,咱们能不能改天,我突然想起来我有点事……”

    “你给我回来,白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顾渊一把拽住了女生的胳膊,没想到她竟然抱着灯柱不撒手:“下次啦下次啦,我家里煤气没关,会爆炸的……”

    “你家里不是用的天然气吗?而且还装了安全阀。”

    “我洗澡水的龙头忘记拧上了……”

    “少来,你不是一直用淋浴房的吗?”

    “我今天想泡澡不可以吗……!!!!”

    地面结了冰,男生一用力脚下就打滑,整个人再次坐了下去,手里还抓着女生的围巾。

    才刚过七点,路上的行人还不少,两人这边的动静不小,许多人纷纷看了过来,这时一个站在路口的身影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立马快步走了过来。

第二百五十五章 过节

    顾渊仰起头,在小雪中显得有些白到晃眼的灯光让他睁不开眼,齐羽在路灯下的身影有些模糊,只能看到她长长的头发,在飘雪里闪着白色的光。

    走过来的那个人戴着兜帽,遮着半张脸,站在离他们两个大约三米远的地方,靠在一辆黑色轿车副驾驶一侧的车门边,看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过了几秒钟,才笑了一下。

    由于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和身旁那辆轿车几乎融为一体,齐羽和顾渊都没有注意到他,只见他掏出手机,对着两人。

    齐羽伸手把顾渊从地上拉起来,男生一边拍去身上的粉雪一边撇了撇嘴。

    “我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嗯……没事,走吧。”

    “诶?又没事了?”

    街上非常冷,顾渊感觉到自己的脚尖正在渐渐变僵,走在路上都有一点点微微的摇晃。虽然齐羽表现得有些奇怪,不过既然她自己都说没什么了,男生便也没有放在心上,两个人一起朝着酒吧的方向走去,整个过程是如此地自然,以至于顾渊都没有发现,尽管自己从来没有真正提过要去的地方叫什么在哪里,齐羽却清楚又肯定地在朝着正确的方位前行。

    耳边传来很轻很轻的音乐声,奔驰在马路上的汽车偶尔会将这个完全掩盖住。

    “这个地方是我偶然发现的,已经开了很多年了,可能是因为开在地下的缘故,所以人气一直一般般,为了降低成本,这里的老板经常会雇一些想赚零花钱的高中生来打零工。而据不可靠的情报,叶秋玲也来这里打过工,所以我就想着来找这里的人打听看看,说不定能收集到更多的线索。”

    顾渊记得当时他在跟旁边的齐羽说话时语速非常快,而且说话的同时,还习惯性地用右手的五指不断地敲打着吧台的大理石台面。

    这家酒吧里的音乐让他毫无来由地焦躁起来。

    “不可靠的情报?”

    “是这里的一个员工告诉我的,不过,我没法确定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顾渊边说边四处张望。

    那次杨浩在酒吧前面的巷子里给他那张照片之后,顾渊主动找过他一次。时间是在期末考试最后一门化学考试结束之后,在操场后面的玻璃制电话亭后面。记得那是个微雨的天气,虽然电话亭的门为他挡住了寒风,但他却并没感到丝毫温暖,嘴里呼出的白汽混入空气,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找我?”

    杨浩的语气像往常一样平静。

    “我想知道更多关于那张照片的事,那个在老校区见过鬼……她的学长的联系方式,能给我一下吗?”说这话的时候顾渊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他不愿意向杨浩寻求帮助,他有点害怕,害怕杨浩会露出轻蔑而不屑的表情,狠狠地嘲笑一番他这个在高三过半的时刻还被校园传说搅乱心神的“竞赛生”。这段时间他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致,只要哪怕一点来自于外界的微小波动都能够将其摧毁。

    接着隔了片刻……倘若他的心有形状的话,顾渊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听到它发出的可怕的破碎之声。

    “嗯……”耳朵里传来杨浩勉强发出的声音,显然,他正在考虑。

    “没问题,联系方式我可以给你,其实他就在我工作的那个酒吧,这是他的名片。”

    杨浩答应得很爽快,爽快到让顾渊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那递到身前的名片两三秒,才伸手去接。

    “也在那家酒吧……?”

    “哈哈,那家酒吧在缺钱的学生中其实挺火的,因为酒吧开在地下,本身并不是很容易做推广,虽然生意一直还可以,但为了多赚钱,老板经常会雇一些高中生去当临时服务生来降低成本。所以在那儿打过工的学生很多,不过那个学长嘛,他现在是正式职工。”杨浩笑着说到,“他基本每天晚上都是夜班,只要你去就能找到他,我可以帮你……嗯,不过周五周六我都不在,如果你那个时间去的话,直接往吧台走就好。”

    “那……谢谢了。”

    “没事,我想到过你会来问我,所以早早就把名片准备好了。”杨浩再次笑了一下,“除了找这位学长以外,你还可以直接去找酒吧的老板问这件事,叶秋玲也曾经在这家酒吧打过工,老板还对她有印象,不过我没有详细问,毕竟我每次出现在那儿都是去工作的,工作时间问些有的没的,是不受老板喜欢的,办公室就在酒吧右边走廊最里面的左手边。”

    还没等顾渊说话,他便再次开口说到。

    “你,”然后顿了顿,“会在周末晚上去吧。”

    听起来像是个问句,但却是陈述句的语气。

    顾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为什么”的“为”字本能性地溜出了唇边,被他硬生生地收了回来,他几乎能感觉到杨浩那意味不明的目光,把自己的脸上烤得很烫。

    他低下头,几秒钟的呆滞后很快就仰起脸微笑。

    “大概会吧。”

    顾渊不知道杨浩断然说自己会在周末晚上他不在的时候去酒吧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喜欢观察别人的行为,也喜欢偷偷揣测,可是他不喜欢成为这个游戏中被动的一方,甚至可以说是讨厌。

    即使这段时间杨浩一直在帮助他,向他提供关于叶秋玲事件的线索,他还是无法相信这个人。这种不信任和厌恶感没有具体的缘由,或许是因为自己被对方看穿了直觉上感觉到了威胁,或许是出于一种畏惧,但无论是出于哪种原因,都无法轻易消除。

    “我知道,所以才把这些你会用到的信息都告诉你。”

    杨浩的神色有些哭笑不得,好像面对的是一个胡搅蛮缠的小孩子,这样的神色让顾渊有些羞愧,甚至有一瞬间的不满,可是他强压下心头萦绕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缓。

    “我会好好利用的,不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没什么理由,单纯是因为我也对这件事情感兴趣而已,还有就是,上次我也已经说过了,想消除一下我们两个人之间本就没必要产生的敌意。”

    杨浩的表情看起来很温暖,目光也很柔和,相比之下顾渊就像是一只团着身子的刺猬,竖起浑身的刺小心翼翼地戒备着,精神紧张。

    “所以,我有任何更新的情报都可以跟你分享,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也都可以来问我,我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一切,当然,如果你查到了什么新的线索,也可以和我分享,只要你愿意。”最后一句,像是杨浩希望顾渊不要把这件事当成负担特意加上去的,顾渊点了点头,就听见了杨浩轻轻的笑声。

    他把那张名片握在手心,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把它夹了进去。

    “好。”

    也说不出什么多余的话了,杨浩刚刚的长篇大论让顾渊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点点头,算是向对方道谢,转身朝操场的方向走去。

    齐羽:“……你要去找酒吧老板啊?”

    “是啊,怎么了?”果然没有看到杨浩的身影,顾渊轻轻地点了点头,“一会儿我就去找他,我怕我说不好,所以才专门喊你这个社牛来。”

    “我……还是……不去了……”齐羽面露难色,“我有点……怕生。”

    “你?怕生?”顾渊歪着头打量了她几眼,“齐羽,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这里的酒吧老板有什么过节吗?”

    “嗯……过节倒是谈不上……”齐羽对了对手指,眼神左右飘忽,“只不过是……砸了人家的场子而已……”

第二百五十六章 往事记(三)

    陈歌加入文学社的原因和其他人也许有点不一样,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这里真正实现多么远大的理想,或者说,他根本不认为能够实现远大理想的学生会待在这所学校里,而他自然也不行,但是不凑巧,这个社团里的其他人对文学确确实实有着某种热烈的情感,因此在短短的一年里组织了不少活动,其中有一些获得了不错的反响——但大多数都以惨淡收场。

    比如说上个月和戏剧社联合举办的英法文学对比表演会,就受到了来自各个年级同学们的热烈欢迎,但关于那些在台下欢呼的同学到底是因为戏剧社的校花陈沐眃还是因为他们写出来的剧本,陈歌还是有点怀疑。原因是上学期期中考试过后举办的诗歌朗诵会就人气惨淡,不过戏剧表演和诗歌朗诵也不能简简单单就放在一起比较。算了,社团活动人气波动剧烈的情况虽然罕见,但对历届文学社来说都是常事,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加入文学社已经快一年了,这片被他们当做活动间的阅览室几乎变成了他们几个人的私人空间,即便在没有社团活动的时候陈歌也喜欢到这里来,这里在他心中逐渐确立了安居之所的地位,每每放学后觉得无聊就会跑来这里。从阅览室的窗户里朝西的方向看过去,刚好能够看到祈愿树旁的秋千,经常能看到那个叫叶秋玲的女孩在那儿,坐在秋千上和树说话。

    那个女生坚称自己能够看到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尽管她把那些人的外貌和发生的对话描绘得栩栩如生,但仍然没有什么人相信她。陈歌听过不少同学在背后悄悄地把叶秋玲称作“奇怪的人”,说她“爱幻想心智不成熟”“精神不太正常”。不过,哪怕陈歌也不太相信她所说的,他依旧不觉得那些是叶秋玲幻想出来的。

    这是一种有点矛盾的状态,其实陈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想的。不过,哪怕无法证明平行世界的存在,想象它们的存在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至于那些没有依据的传言——“和叶秋玲待久了会被传染上精神病”之类的,陈歌也根本不相信,至少他并不排斥和叶秋玲相处。陈歌人际交往的准则是,和人们相处起来只要不太累,他就不会排斥。但这并不是他坚持和叶秋玲来往的唯一理由。

    这天下着小雨,陈歌到活动室的时候没人,今天没有活动安排,他拉着椅子走到窗边倚墙而坐,手里拿着一本廉价的平装杂志,眼睛望向窗外,树下的秋千不似往常一样坐着外表乖巧的女生。因为下雨所以回宿舍去了吗?男生这样想着,在椅子上躺了下来,脚抵在书架的边沿,身子靠着墙,精神松弛下来,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嘶叹。

    理想中放学后散漫的场景,大概就是这样吧。

    等到因为感受到下落而惊醒的时候,陈歌不经意地瞥向时钟,距离他上次看时间已过了三十分钟,没想到时光流逝如斯迅速。人在闲适和放松状态下很难感受到时间的流逝,这也是那些在回忆中所谓欢乐的时光总是给人留下如此短暂印象的根本原因。

    沉默之中,只听见翻书页和细雨的滴答声响。

    “……”

    他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在窗户的另一侧,叶秋玲同样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那儿,只不过女生的坐姿端正而优雅,她手里捧着一本厚书,尽管陈歌看不清封面上的字,但那红棕色的硬板包装就像是名牌产品的标牌,象征着严肃文学尊贵的身份。

    “想睡觉,就等雨停了赶紧回宿舍睡吧。”

    就在这时,传来了“啪嗒”合上书本的声响,叶秋玲抬起头来对陈歌开口了。

    “睡醒了就不想睡了。”

    陈歌坐了起来看着女生,叶秋玲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于是两个人蓦地就陷入了对视的境地,这样尴尬的场景大约持续了五秒,果然还是女生先移开了视线。

    “真是堕落啊……”

    她没有望向陈歌,但男生感觉那显然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在对自己说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于是试探道:

    “你是说我在活动室里睡觉?”

    “那叫怠惰。”女生轻轻摸着书的封皮,声音很清脆,“在用来看书的地方偷懒叫怠惰。”

    “那什么是堕落?”

    叶秋玲凝视着他,接着用手指了指他的胸口,然后又绕着四周转了一圈。

    “下午放学后的时间啊,一个人看着这种书睡着,这种没有目标的生活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嘛,和别人比起来真是堕落啊。”

    “说得很好,可是你不也是放学后一个人在这里看书吗?”

    “嗯……”

    陈歌提出这个反问实在是不怀好意,这算是对刚刚女生呛自己的惩罚。

    “我可不是堕落,我是有目的才到这里来看书的。”

    “哦?”

    有点意外,没想到她竟然毫不犹豫地回答上来了,陈歌起了点兴趣,但还来不及问她,她就回避似地接着补充了一句:

    “不过那部分是个人隐私。”

    完全终结掉了问下去的可能性。

    叶秋玲继续说:

    “同学们都觉得我是个怪人,只有这个社团里的人不这么想,你呢?你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吗?”

    “我也是这个社团的成员啊,自然和其他人的想法是一样的。”

    “你不觉得我奇怪吗?”

    “不觉得啊,话说回来,在正确的价值观下,那些在背后恶意中伤的人才是要被另眼看待的吧?”

    “嗯……”

    “怎么了?”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是吗?”

    “嗯。”

    女生点了点头,表情看起来有点认真又有点委屈,嘴巴微微地抿着,皱成了波浪形,两条眉毛也弯弯地向眉心靠了过来,不过她的声音倒还维持着正常的语调:

    “但是我自己也觉得我是一个奇怪的人。”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别人都看不到的东西我能看到,这不就是奇怪吗?”

    “这应该叫特殊吧……小说漫画里不是很常见嘛,主角拥有某种特殊的能力,开始的时候被人嘲笑看不起之类的,最后一飞冲天,证明是别人没有眼光。所以说,不仅不是奇怪,相反可能是一种财富呢。”

    叶秋玲摇摇头。

    “不,我不觉得这是一种财富。和他们说话不会让我一飞冲天,我也不期待那样的事情发生。”

    “……啊。”

    “就是说,我只希望不要被人另眼相待当成异类就可以,别的我不想要求什么。”

    “唔……”

    陈歌皱了皱眉头,他大概知道女生想表达的意思,但这是不是太卑微了一点。

    话说回来,能看到异世界的鬼魂并与之交谈,想要不被人当成奇怪的家伙,也确实很难。

    别人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他能做的,就是用对平常人的眼光对待眼前的女生,和她正常相处。

    陈歌合上平装书,放到一旁的窗台上。

    “所以到底是怎样做到的呢?”

    “不知道,我也搞不明白,就像是春天下雨之后地里冒出来的竹笋一样,去的时候就突然发现在那里了,有一天我在那棵树下荡秋千,看着远方的太阳一点一点落山,忽然,就看到树旁边多了一个人。”

    “异世界的鬼魂嘛,我知道,是你已经说过很多遍的故事。”

    “不是故事!是事实。”

    叶秋玲着重强调着用词。

    “好的,是事实。”

    “你根本就不相信!”

    女生似乎有点生气,坐在椅子上两手交叉抱在胸前,两腮微微地鼓着,扭头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

    “没有确凿的证据,光凭这样的话确实很难让人相信啊。”

    叶秋玲从椅子旁的背包里拿出一张平整的纸递给他,上面是一张画,画得是一片灿烂的星空,星空下一栋回字形的楼,亮着奶白色的灯,画面的后方还有一座黑黑的山,月亮安静地趴在山头上。

    “这是什么?画得很好,你画的?”

    “不是,是我照着别人的画临摹的。”

    “这是哪里。”

    “南华高中。”

    “嗯?学校里可没有这样的地方,我们在市里面,附近可没有山,也看不到这样的星空。”

    “但这确实是南华高中,是作者告诉我的。”叶秋玲依然坚持。

    “作者?”陈歌不解。

    “就是这幅画的原作者。”叶秋玲把画从男生手中抽了回去。

    陈歌瞥了一眼窗外,雨还在下,索性不回宿舍了,一会儿直接去教室吧,趁这个时间问一下该问的事。

    “所以呢?”

    “什么所以。”

    “你说这是南华高中,可我们这里并不是画上的这样,这该怎么解释呢?”

    “我不知道。”叶秋玲摇了摇头,“但是你要证据,我觉得这就算是证据吧。”

    “平行世界?”

    “……”叶秋玲再次摇了摇头,“不知道诶,真的有平行世界吗?”

    “有啊。”陈歌说着指了指女生怀里的那张画,“这就是证据啊。”

    “这个?能证明吗……?”

    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

    “算了,我先回去了。”

    女生拎起包就要走,肉眼可见的沮丧,陈歌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于是他立刻站了起来,拉住了女生的手臂。

    “等一下!”

    “嗯?”

    “那张画……能送给我吗?”

    “诶?你说这个?”

    “嗯……因为我想,也许有一天它真的能够成为证明平行世界的证据,而且,画得真的很好。”这是什么蹩脚的理由啊,陈歌在心里懊恼地叫出了声,真丢脸,他没吭声地朝地板看了看。

    “……啊,那就送给你吧。”叶秋玲说。

    没错,那幅画塞到了自己手里。

    “诶?”

    “既然你很喜欢的话。”

    倒也谈不上很喜欢,但是看到她开心地笑了出来,陈歌觉得被误解一些也没什么。

    “好,那我就不客气啦。”

    “哈哈,一起回教室吗?”

    “好啊,走吧,快上课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隐瞒的理由

    “把人家场子给砸了?”

    虽然齐羽有曾经的“光辉履历”“珠玉在前”,但这句话从女生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还是让顾渊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

    男生的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是上个世纪末尾流行的古惑仔电影里的场景。结合刚才打量四周得到的信息,在这种昏暗有狭小还到处是人的地方被包围的话,就算想跑都跑不掉吧。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砸场子……”

    “就是上次和你说想让乐队持续活动的事嘛……”齐羽托着腮,眼睛望向另一边,“乐队要持续活动就必须要有资金,在没有稳定赞助的前提下,寻找能够定期演出的场地就成了唯一的选择,像是那些剧院或是大酒店什么的,根本看不上我们这种学生乐队,后来经人推荐,我就找到了这家地下酒吧。”

    到目前为止的一切都很合理,顾渊心想,向齐羽推荐这家酒吧的人应该就是杨浩吧,毕竟他在这里打零工,和酒吧的经理认识,他本身也是乐队的成员,照常来说合作谈判应该很顺利才对,为什么会发展到把人家场子给砸了的地步?

    “所以呢?后来怎么会谈崩的?”

    “什么谈崩?”

    “你们乐队和酒吧的谈判啊,不是要表演场地吗?”顾渊抬头扫了一眼不远处正在舞池中央的U形舞台上表演的重金属乐队,“想要在这里演出卖门票的话,肯定得和这儿的经理谈判吧?”

    “那是当然的啦,不过谈判其实根本就没有开始。”

    “没有开始?”

    “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什么意思?”

    “因为酒吧的经理狠狠地嘲讽了杨浩。”

    “啊?”

    “说他一辈子都只是一个打工仔,没钱还要学别人玩乐队,荒废学业不上进害人害己,还说他心机重,整天算计这算计那的。话说得很难听,当时我们乐队里的其他几个成员都在,连着也被他一起嘲讽了,说我们考了个好高中却白白浪费掉,早知道还不如在中考的时候把名额让给其他人。”齐羽说着说着情绪变得激动了些,“语气里各种看不起人,我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和勇气,我当时就想给他点颜色看看,所以就……”

    顾渊紧皱着眉头,如果故事像是齐羽说的那样,那么这个酒吧经理确实让人相当火大,如果他在场恐怕也很难忍得住,但是……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名片,杨浩能够在这儿打工这么久,还和其他人混熟,怎么想也不可能和酒吧经理的关系很差。

    而且之前南华高中学生乐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至少现在还是热度比较高的时期,从商业角度出发,这个时候让乐队在这儿表演绝对是个不错的噱头。加上齐羽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提很过分的要求,酒吧完全可以吃利益的大头,这个经理到底有什么理由,要让他一点要当众羞辱在这儿打了很久工的乐队成员呢?

    他下意识地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但一时间想不出明确的答案。

    “你们把那个经理给打了?”

    “那倒没有,怎么可能,我们可是遵纪守法的优秀公民。”齐羽旋转着面前杯子里的吸管,“而且当时他们人很多,我们才五个。”

    所以不是不想打,而是打不过吗……顾渊点点头,齐羽旋即拍了拍额头。

    “所以只是讽刺还击了一下那个家伙而已。”

    “讽刺?”

    还没等顾渊继续问下去,这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了一个有些沙哑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哎呀,这不是齐羽吗?好久不见,真不想见到你。”

    顾渊回过头,一个穿着西装有些微胖的男人站在前面,他戴着眼镜,薄薄的镜片后面是一双不大的犹如黑豆般的眼睛,鬓角有些白发,但那算是端正的脸上没有什么皱纹,也许是染的,胸前的名牌写着“叶麟”两个字。他一出现,冷言冷语立刻扑面而来,想必这就是齐羽口中的酒吧经理。那脸庞和身材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差,看起来是那种处事圆滑的人,如果他说话不那么刻薄的话。

    不过,自己并不是来找这个经理的。

    齐羽不悦地说:

    “嗨,我又回来了,不过不是我要找你,是他。”

    酒吧里人很多,几乎每张桌子上都坐着人,舞池里也很拥挤,能看到不少穿着制服的服务生端着酒杯餐点在人群的夹缝中像泥鳅一样来回穿梭。由于每个人都在努力工作,所以值班的大堂经理看上去反而没什么活要干。但他显然不是个爱偷懒的人,即使手边没什么工作要做,他的眼睛也一刻不停地在关注着酒吧里的一切。

    “你要找我?”男人看看齐羽,又看看顾渊,“你也是搞乐队的?这里偏爱重金属摇滚,不适合你这种人。”

    虽然明知道对方并不是损自己,但顾渊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我不是搞乐队的。”

    一旁的齐羽也冶冶地说:

    “你确实也不适合搞乐队……”

    男人听完皱了皱眉,紧接着顾渊明显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从上到下掠过自己的身体。

    “那你是来打工的?最近店里面不缺人手,不过要来打工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得改善改善形象,这样阴沉沉的可不行。”

    顾渊被他搞得有点无语,这家伙是职业病犯了。他摇了摇头,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张老照片,举到男人跟前:

    “我是来找人的,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她以前在这里工作过,不过是很久之前了。”

    顾渊注意到男人的嘴角在看到照片的瞬间抽搐了几下,然后就发出了有些刻意的思考声:

    “嗯……”

    他装模作样地稍稍皱起眉,想了一下才摇头。

    “没印象,看着衣服上的校徽,也是你们南华高中的学生?”

    “是的,她很久之前在这里打过工。”

    “不会,如果在这里工作过我肯定能认出来。”男人露出了一副自信的笑容,“我在这儿干了十多年了,所有的员工我都记得,哪怕只待过几天,我也能把他们的名字和脸对上。”

    杨浩说叶秋玲在这里工作过,而且老板还对她有印象。从老板也就是酒吧经理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没有说谎。

    “真的?”齐羽不相信,“这么多年在这里工作过的学生没有一千也有上百了吧?”

    “如果你在这种岗位上待那么多年,你就会发现这种能力是基本要求。”

    顾渊咬了咬嘴唇,不管经理正在讲话,自顾自地从衣服兜里又拿出一张名片,可是很不巧地,酒吧里人满为患,有人跌跌撞撞地从他旁边经过,把那张名片撞得掉在了地上,在半空中飘飞出去很远。

    那个位置里柜台很远,隔着无数双来回交织的腿。

    “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

    “等一下。”顾渊打断了齐羽,“我能见一下这里的老板吗?应该有以前的员工名册之类的东西吧,也许能找到也说不定呢?”

    “我就是这里的老板。”男人皱了皱眉,“员工名册是有的,不过不可能给你看,这属于内部资料,不是你想看就随便看的。”

    “我只是借用一下,很快就能还给你,几分钟就好。”

    “不行。”男人的语气异常坚决,转身后摆的手还把顾渊手里的照片打在了地上,“快回家去吧,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说完,男人就沿着吧台走回了后面的房间,顾渊弯腰捡起照片放回口袋里,齐羽伸手把他拉起来,顾渊心里有些烦躁,但也不好直接推开,就借着女生的力站了起来。

    “回去吗?”

    “嗯,先回去吧,没有证据证明叶秋玲在这儿工作过,他是不会承认的。”顾渊看着不远处的经理室,“这个人绝对知道些什么。”

    “你就那么肯定?她就算真的在这儿工作过,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忘了,很正常吧?而且从照片上来看,她也不是那种只看一眼就会给人留下很深印象的人啊。”

    “不对。”顾渊摇摇头,“就算当时没有留下很深的印象,但后来发生的事也会让她变得很难被忘记吧。所以,只要找到她曾经在这里工作过的证据,就能证明经理在说谎。”

    “可是……那样又能证明什么呢?”齐羽不理解,“就算叶秋玲在这里工作过,又能说明什么呢?”

    “能说明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背后的真相,足以成为他说谎的理由。”

    顾渊低头看着手里的照片。

    虽然现在还身处迷雾之中,但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叶秋玲的死应该不是像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校址搬迁?抑郁症?如果是这么简单,如果都是她自身的原因,那为什么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除了陈歌和司君墨,都三缄其口,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

    望着对着照片自言自语的男生,齐羽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担心又害怕。

第二百五十八章 往事记(四)

    “陈歌,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喔?要问就问吧。”

    “请问我们这里有记录过去社团的活动日志吗?”

    “有啊,都收在那座墙边的书柜里,从上往下数第二层。”

    “也有我们社团的吧?”

    陈歌偏过头,半张脸浸在温黄的阳光里,他注视着那坐在他对面双手捧着一本大部头书的女生。

    “当然有吧……不过我没找过,你自己找找看吧。”

    叶秋玲道谢之后就要过去,女生在他说的书架前忙活了一阵,空着手回来了。

    “没有啊……为什么就我们文学社没有呢?”

    “唔……书架上没有的话,可能是被社长拿走了吧。”陈歌沉思了一会儿,问她,“秋玲,你为什么突然要找活动日志呢?”

    “因为我最近在想,虽然我的情况很特殊,但说不定以前也有人经历过,所以想想看看前辈们的记录。”

    “啊?虽然我不觉得会有前辈有和你类似的经历,但就算有,应该也不会记录在社团活动日志上吧,而且为什么一定是文学社。”

    “因为只有文学社和美术社的学生会经常到大树下去,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太礼貌,但好像那两个秋千和树后面的草坪一直以来都是这两个社团的专属领地,其他社团的人很少会在那里逗留呢。”

    “听起来有点可疑,是真的吗?我从来没听过类似的禁令啊。”

    “真的啦,这虽然不是官方公认的称呼,不过好像是南华高中长久以来的传统,这些都是诗雨告诉我的。”

    李诗雨?这种邪乎的事倒是很符合她那种神神叨叨的形象,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有多少可信度,还真是难以判断。

    “嗯……就算诗雨姐说的话可信,但那不还有美术社吗?”

    “美术社……貌似根本没有活动日志。”

    叶秋玲面露难色,双马尾的女生歪了歪头,浅棕色的方块发卡随之晃了晃。

    “可是活动日志不是社联的规定吗?每个社团都必须要有啊,美术社怎么会没有。”

    “不知道,我只是听别人都这么说,而且刚刚在书架上也确实没有看到。大概是因为美术社的社长也是个怪人?”

    怪人?被相当多的同学称呼为怪人的叶秋玲这么称呼,想必那个美术社的社长也是个很特别的家伙。不过没有活动日志?那东西就算现在这一届不记录,前面几届也会记录吧。难道是弄丢了?算了,别人的活动日志丢不丢的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何必替他们想理由。

    “既然没法找到美术社的活动日志,那就只好继续找我们自己的了。”

    话题偏离了一阵子,陈歌提高声调把焦点拉回正题。

    “去找君墨问一问吧,如果不在他那里那可能是放到书库里去了,不过现在是闭馆时间,们是锁着的。书库的钥匙在管老师那里,可是他去外面开会了,要明天才回来。”

    明天……叶秋玲听完做出了“思考一下”的动作,陈歌听见她小声地说了一句“你会和我一起吗?”,但视线没有投放过来。男生回答了句随便,同时打了个哈欠发现外面的天空已经由金转红,太阳快要落山了,风不小,吹得他手里的书页一卷一卷的,这样下去云都会被吹散,看样子晚上能看得见星星。

    “好啊,那明天我们一起去找管老师。”

    “我倒是没什么问题,只要你有空。”陈歌决定继续看昨天没看完的那本平装杂志,女生便也低头继续看她手里那本大部头的书。

    事实证明,果然是糊涂的新任社长司君墨同学在写活动记录的时候把日志本落在了书库里,第二天,陈歌和叶秋玲两个人在从管老师拿到钥匙并成功找到了社团日志本后,又回到了活动室里各自熟悉的位置上坐下,只不过这次活动室里还多了另外两个人,分别是社长司君墨和副社长李诗雨。

    其实今天也不是活动日,活动日在周三,而今天是周五,司君墨出现在这里大概是因为对他们两人突然要找从来无人问津的日志本感到好奇,李诗雨出现在这里八成是因为对司君墨感到好奇。说起来李诗雨从高一开学的第一天起成为同桌后就常常粘着司君墨,按说起来这应该是玫瑰色高中生活的结晶,不过至于司君墨本人对此作何感想……还是别提了。

    “所以秋玲,你找日志本是要做什么?上面的东西大半都是我写的,没什么特别的。”

    秋玲摇摇头。

    “没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以前的记录。”

    女生翻开足有一厘米厚的日志本,陈歌站在她身边,一页用圆形铝环固定的淡黄色书页蹿入视野,的确没什么值得注意的文字,全是差不多的内容:

    2002年九月二十七日文学社举办民国文学沙龙活动活动持续三日……

    全是人手写的小小的文字,可以看到不同的人留下的不同笔迹,有的潇洒有的端正,也有的歪歪扭扭难以辨认,不过相同的地方在于记录的内容都枯燥乏味。这么厚的一本,陈歌觉得自己是绝对没有兴趣读下去的,不过秋玲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我就说嘛,没什么好看的。因为活动基本是固定的,所以每年都是差不多的内容,有的会记录得详细一点,有的就干脆偷懒写个两三行。”司君墨走到陈歌身边,李诗雨也跟着凑了过来,“所以你们到底是在找什么?”

    “秋玲想从前辈留下的日志里找到有和她相同经历的人存在过的证据。”陈歌解释道,“不过看起来应该是失败了。”

    “相同经历?”诗雨忽然插了话进来,她说话的时候加重了语气,她的眼睛本来就很大,凑近了的时候感觉就更大了,像是一颗沾了露水很剔透的赤霞珠,“那你们不应该看日志啊,应该找另一本书。”

    在其他三个人疑惑且有些呆滞的目光里,诗雨一个人走向门边书架的最里边,跳了两下发现够不到最顶层,于是又快步跑回门口搬了一张椅子,穿着水蓝色裙子的女生站在椅子上单马尾微微地颤动着,司君墨默默地走过去扶住凳脚。

    “应该看这本才对嘛。”

    陈歌眯了眯眼,看向李诗雨手里捏着的那本书,用白纸包成的封面上用黑色水笔写着《文学社怪谈》五个字的行楷。虽然封页很平整也没怎么变色,不过书角有些卷起,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

    “这是……?”

    “历代文学社记录下来的校园传说合集。”李诗雨拿着书从椅子上下来,“很好看哦!”

    “我是文学社社长,为什么我从来就没听说过这东西啊?”

    司君墨瞪大了眼睛看着诗雨手里的那本手写书。

    “是呀,为什么呢?”女生用一种很可爱的表情看着他。

    “唉……”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的陈歌兀自叹了一口气。

    “陈歌,你怎么想呢?”

    “嗯?我吗?”

    “你觉得那里面会有我想找的东西吗?”

    “啊……这个……看了就知道了。”陈歌转头对女生咧嘴笑了一下,“我们一起看看吧。”

    “来来来,大家一起看吧。”诗雨拿着那本书走到了桌前坐下,另外三人在她身后围成一个半圆站着,“我其实已经看了一些了,不过实在太多了,好在学长学姐他们记录的时候给这些校园传说分了类,像是秋玲这样的情况,应该在……我看看……哦,找到了,灵异篇。”

    “陈歌,这玩意儿真的靠谱吗?”

    “不知道,不过她在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上说不定能派得上用场。”

    “……”

    叶秋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诗雨手里的书。

第二百五十六章 迷雾重重

    回家的路上,齐羽明显感觉到了顾渊的情绪波动。他走路的时候制造出了巨大的响声,不仅走得比平时更快,还时不时地踢一脚路边的雪,眼睛不断地左右移动,让人误以为他好像在观察着什么,可是视线却没有焦点,还差点撞上路边停着的铲雪车,明显什么都没看进去。

    “喂,顾渊。”齐羽在侧面轻轻戳了戳男生,“别这样啦,就算这次没有什么收获,不是还有以后吗?”

    顾渊回头看着她笑了下,然后摇了摇头说:“没有,我没因为今天的事失落。”

    “我也没说你失落呀,就是让你别心事重重的了。”

    顾渊垂了垂眼睑,转过头去,脚步慢下来,鞋底与雪发出的摩擦声渐轻,在几秒的时间里完全消失,然后他抬起头看着黑色路灯下在微风中飘扬的白雪,瞳孔失焦又聚拢。

    齐羽也跟着停下来,侧过脸看他:“那我问你,你失落吗?”

    顾渊迅速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是有点心情低落,但不是因为今天没有收获,而是因为叶秋玲本身,那个记者张云、还有校史馆的管老师,以及今天的酒吧老板叶麟,他们明明就知道些内情,但却一个都不肯说。”

    “没关系啦,反正他们人都还在,一次不说两次不说,问得多了总是会说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啦,我们还有时间。”齐羽试着安抚他的情绪。

    顾渊的眼里爬满了疲惫的红血丝,他有些敷衍地笑了下,轻叹了一口气。

    “喂,笨蛋。”齐羽继续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腰间,“一次失利而已嘛,又不是说没法查下去了,失败是成功之母,老师们不是一直都这么说吗?你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赶紧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顾渊回过头,认真地看着齐羽,眼睛里面的忧郁和伤感让被注视着的女生不禁感到有些手心发凉。

    “嗯,我知道了,前面就快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齐羽看了看前边的小区大门,又回头担心地看了眼男生离去的背影。

    洒满了一层盐霜一样的白雪的人行道上,穿着一身黑色的男生背对着她挥了挥手,不知道是月光还是星光还是路灯的光,在雪地上打出一道斜斜的长长的影子,影子的上半身隐没在湿漉的柏油马路里,和黑暗融为一体。

    齐羽想起期末前的那段时间,之前很少记笔记的顾渊问她借彩色水笔,忙忙叨叨地在书上划重点的样子,还有问她、高练还有冯子秋借笔记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照抄下来的那种神经质,他已经很努力了,但却仿佛被诅咒了一样,每次考试不是这里出问题就是那里出问题。

    最开始是大考出问题,现在就连小测都时不时考出让人大跌眼镜的成绩。

    可能真的跟叶秋玲的事情有关,或许那些校园传说是真的,靠近这些会让人变得不幸,或许是男生被这件事占据了太多的精力。

    她想告诉顾渊,有时候神经过于紧绷,压力太大会崩溃的。

    不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知道此刻的顾渊什么都听不进去。

    正想着,忽然手机震动起来,连着收到了两条信息。

    “雪越来越大了。”

    “别傻站在路口,回家吧。”

    齐羽没有回复,又站了一会儿,把手机揣进口袋里,用手指抠了抠脖子上的围巾。

    也许是因为太熟了,所以一句“谢谢”都说不出口。

    就这样吧,什么都不说也许就是最好的。

    顾渊握着手机一直微低着头慢慢向前走出去很远才回头,路灯下已经没有了女生的身影,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冰冷的雪雾在肺里面翻涌,迅速被胸口心脏里奔腾的热血变得温暖,最后吐出来,在微风里化作一团斜椭圆状的白雾。

    他没有告诉齐羽自己忧伤的真正原因,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尚未水落石出,更是因为不想让这件事成为那个尚且还算是无忧无虑的女生的负担。

    之前他觉得,叶秋玲的死之所以能够让陈歌纠结十年,不过是因为两人之间曾经隐隐绰绰的情愫。而不管是那个记者也好,还是管老师也好,不肯说的理由只是因为不想提起那件令人伤心的往事,那个女孩的自杀仅仅是因为学校的搬迁会毁灭她的精神寄托。但现在,他却慢慢意识到,事情可能并不是过去所想的那么简单。

    和叶秋玲只是有过一段雇佣关系的酒吧老板坚决矢口否认认识她的理由。

    张云曾经暗示过的,祈愿树的迁移也许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还有,因为一个学生自杀而在盛年就放弃了一切,转入后勤工作的特级教师。

    陈歌说的,那就请你找出她视角里的故事吧。

    从之前的那本日记来看,叶秋玲应该是一个乐观向上的人,对文学社的一切充满着爱和温柔,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突然自杀呢?

    十年之前,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随着思考的逐渐深入,顾渊越来越有一种胆寒的感觉。

    回到家坐在书桌前看着那本被锁上的日记本,注视着封面上的那朵白色的玉兰花,顾渊心里总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他潜意识里觉得,这本日记出现在书架上并不是偶然,那会是谁放上去的呢?陈歌?卿思?还是……

    顾渊想起上衣口袋里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生看起来虽然并不出众,但也绝不是让人觉得随时可能会自杀的阴沉模样,相反,看起来很阳光。

    “如果真的是你想告诉我些什么,为什么要留给我一个打不开的锁呢?”

    正在他发呆的时候,“滋~~”,放在一边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收到了一条信息。

    “杨浩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说是有东西想要给你看看,你觉得?”——齐羽

    顾渊想了想,回复她,“嗯,那你给他吧。”

    过了会儿,齐羽回复了一个字,“好”,然后隔了几秒,出现了一个陌生人请求添加好友的信息,顾渊看了一下,那个人ID叫做“选择性记忆”,头像是小羊肖恩,应该就是杨浩了吧。手指滑动,他点了通过。

    几乎是在通过的瞬间,对方就发来了一条消息,““hi,你现在还好吗?齐羽说你有点不舒服。””

    齐羽为什么要跟他这么说?顾渊皱了皱眉,敷衍地回复了两个字,“还好。”

    “你今天去酒吧了对吧?”

    “嗯。”

    “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没有,老板说不认识她。”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跟我说过的,等我上班了去问问他。”

    杨浩的回复很快,快到像是提前写好的一样,几乎每次都能在顾渊的信息发出去的一两秒后就回复过来。

    “不用了,过段时间再说吧,他这次不说,下次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说出来的。”

    “说得也是……”

    “不过,既然是他不承认,那只要想办法让他不得不承认,不就可以逼他开口了吗?”

    他什么意思?顾渊舔了舔干燥开裂的嘴唇,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在舌尖上弥漫开来。

    “我知道这家酒吧保留员工名册的地方,就在酒吧后面的仓库里,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想办法帮你进去。”

    “你觉得怎么样?”

    黑色的文字在视网膜上跳动,顾渊陷入了思考,杨浩的提议完美符合他之前的设想,但是他并不想这么快就去逼迫那个老板开口。

    “过几天吧,我需要休息一下。”

    “对方正在输入……”

    这六个字在顾渊的屏幕上不断出现又消失。

    似乎是终于出现了杨浩意想之外的答案,这次的回复让顾渊等了很久,差不多一分钟之后,才传来了新消息的振动。

    “正好,我最近休息,过几天才上班,等你有想法了,就跟我说。”

    顾渊没有回复他,只是把手机推到一边。他现在心里最记挂的还是那个不可视之物的传说,如果真的有机会能够和灵体直接对话,那么其他人的信息就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了。

    明天再去试试吧。

    他看了一眼桌上整理好的数学压轴题错题本,上面大量的嵌套数列题今晚估计是看不完了。齐羽说得没错,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怎么睡好觉,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关掉台灯的那一刻,整个屋子瞬间变得一片漆黑。

第二百五十七章 往事记(五)

    让人遗憾的是,即使是“珍藏”的《文学社怪谈》里也没有和秋玲有过类似经历的故事。

    不过和那棵大树有关的怪谈倒是不少,不过都是些倩女幽魂人鬼情未了之类的俗套故事,和秋玲那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的体验完全不同。

    嘴上什么也没说的女生,却是肉眼可见的沮丧。

    陈歌想出言安慰,但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在还有能说会道的诗雨。

    司君墨在之后的一个星期日约陈歌出去,他说想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面。地点随陈歌定,于是他便选了【猫的天空之城】咖啡厅,陈歌很喜欢这家店的装修布景,不管是门前好看的木牌和茂盛的花草,还是干净的木头方桌和长椅都让人自然有一种安心的感觉。而且四面都有放着明信片的柜子,整整齐齐地码在玻璃后头,柜门上贴着标签,标签上写着时间。

    店里人不少,大概是因为咖啡、奶茶和点心都很精致,或者是因为神秘而又美丽的女店长,总之绝对算得上是生意兴隆。但店里面并不吵闹,相反比时下其他的一些咖啡厅还要安静,可能是因为没有放音乐广播吧。这也是陈歌喜欢这里的理由之一。不过就算环境再好,等人也是一件无聊的事。

    陈歌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他坐在二楼的窗边,盯着面前喝了一半而且已经凉了的咖啡,生气地心想那个家伙怎么还不来。

    司君墨抵达时,墙上的挂钟已经走到了一点半,距离两人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在因为人多而显得有些狭小的店里,司君墨很快就发现了坐在二楼的陈歌,这家伙穿了一身纯白的衬衫,额头上有些汗,看起来像是在太阳下发光。虽然没有刻意打扮过,但陈歌突然有了一种不想和他坐在一起的想法。

    “不好意思啊,有事耽搁了会儿。”

    陈歌没有回他“没关系”这类的客套话,而是自顾自地一口喝光咖啡。女店长来帮司君墨点餐,他甚至没看一眼菜单就很快说到:“一杯牙买加蓝山。你要吗?”

    陈歌听了不禁撇了撇嘴,他手头并不宽裕,因此没有加点。

    进入正题前,司君墨聊起他对这家咖啡厅的印象,陈歌也不说话,就坐在那儿,双手交叉垫着下巴听他说他很喜欢这里的街景,说如果以后有机会也想在这里开店,不过他是甜食爱好者,所以不想开咖啡厅,想开一家甜品店,但是有很多问题要解决巴拉巴拉。

    司君墨一边说一边用汤匙搅拌着鲜奶,一副很愉快的模样,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陈歌不禁有些担心再这样下去,这家伙喝完咖啡再闲聊一阵就要直接回家了,因此主动开口。

    “所以呢,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还非得在学校外面说。”

    “嗯……”

    司君墨安静地啜了一小口咖啡,小声赞叹了一句“真是醇香”,接着偏起头说:

    “不是我把你叫来的吧,明明地方是你选的。”

    “你这家伙……”

    陈歌觉得自己浪费神圣的星期日来和这个家伙喝咖啡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我要走了。”

    “喂,等一下嘛,别那么着急,刚才只是个测试而已啦。”

    司君墨放下汤匙和杯子,正襟危坐,忽然严肃的表情让刚站起来的陈歌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愣了一两秒才退回椅子上坐正。

    “测试?什么意思?”

    “对你性格的测试,但其实结果我早就知道了,你是个急性子,沉不住气,不过我也没资格说你,我也一样。”他不慌不忙的态度看似冷静,但经他这么一说,陈歌发现,确实,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僵硬,包括他拿着咖啡的手似乎也不像看起来那么稳当,杯子边缘的一圈瓷壁上沾着不少深棕色的液体。

    “性格测试?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测我们两个合不合适吧?”

    这是学校里常有的玩笑,因为在其他同学的眼中,司君墨对貌美如花还主动献殷勤的诗雨小姐完全不感兴趣,却经常和陈歌聊天。不过话一出口他就发现,这种玩笑或许不适合由他直接对司君墨说,于是急忙改口:“啊,不是……我是说,为什么要性格测试?”

    陈歌的嘴唇开始干燥起来,于是他按下了服务铃,又要了一杯咖啡。

    司君墨没理会陈歌的玩笑,平静地回答:

    “为了测试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做接下来的这件事。陈歌,你知道最近学校里一直有关于校址搬迁的传言吧?还有,就是和秋玲有关的那些谣言,还有说要把她送去精神病院的之类很过分的话。”

    司君墨没有再看着咖啡,而是注视着陈歌,看得他心里有些沉重,于是只简单地回应,

    “嗯,我知道。”

    “好的。”

    良久的沉默让陈歌紧张得想咽口水,过了一会儿,司君墨才慢吞吞地开口:

    “情况是这样的,根据我了解到的信息,那些……不是谣言。学校确实将要搬迁,就是明年暑假,我们升高三之前,因为城东那边的新校区已经完工了,只要年后验收通过,就会搬,在那之后老校区会拆掉,把市中心的那块地腾出来改作商用。而且学校正在考虑要不要让秋玲休学治疗,已经联系过她的家长,也找医生咨询过,只不过她自己还不知道。”

    “嗯……这样似乎也挺好的……秋玲的状态确实让人担心,她现在几乎每天都会去树下,而且一站就是半个小时,也不说话,就只是站着。至于校址搬迁的事,也是预料之中吧,毕竟新校区的建设新闻里一直有报道,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我还以为至少会等我们毕业。”

    “不是。你真的觉得这么做挺好的?让秋玲休学,然后被她家长送到精神病院去治疗?”

    司君墨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这么做是为了给陈歌留出思考的空间,他显然还没搞懂自己忽视了什么。

    “……让她休息一段时间也好吧。”

    “唉——可能是我刚刚说得太快了没有表述清楚,那我换种说法,搬到新校区之后,就没有那棵树了,这是第一件事。”

    司君墨把杯子拿到嘴边,喝了一大口,看那样子多半不是为了品尝,而是因为讲到口渴了吧。他稍微降低了音量,说:

    “秋玲没有精神问题,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一个没有病的人如果被认定有病,然后送到精神病院去接受治疗,你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吧?这是第二件事。我应该解释得够清楚了,现在你还维持之前的想法吗?”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么一定不会有好结果出现……尤其是对秋玲来说。”

    “所以,我们必须要做点什么,我们得帮她,也只有我们能帮她了。”

    “陈歌,你为什么不说话?”

    “……”

    被他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歌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他拦住路过的服务生问:

    “咖啡还没来吗?”

    “嗯?我去帮您催一下。”

    服务生离开了,但气氛并没有因为一闪而过的外来声音而得到缓解。

    陈歌明白他说的,这家伙如果有想做的事,绝对会实践到底。

    就像是他开玩笑般随口说出的要在这条街上开一家甜品店,陈歌也觉得他真的会去尝试。

    “我明白了,但是我现在有点迷茫,我们到底该做什么?怎么做?”

    “我还没想出来,我去找过搬迁项目的相关人员,有没有办法能把大树搬到新校区去,但他们说那棵树太大了,搬起来非常麻烦成本很高,而且移植成功率很低。我也去过教师办公室,但没有一个老师愿意相信秋玲的经历,就连管老师也……”

    “那你为什么找我帮忙?”

    “因为秋玲信任你,据我观察,她最近和你说话的次数比她和所有其他人说话的次数加起来还要多,所以至少你是了解她最多的那个人。而且你思维的方式和角度都和我不一样,如果走入歧途,那至少你能保留一点希望。”

    说到这里司君墨顿了一下,这时候店长正好端来咖啡,温婉可亲的女店长以熟练的动作收走他桌上的空杯,摆上另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时,司君墨才仿佛突然想到似的把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

    陈歌发觉自己脸颊僵硬。

    “你太高估我了,我可比不过你,不管是脑子、人脉还是行动力。而且我和秋玲谈不上多要好的朋友,我也没有对她很了解,至少我不觉得我比诗雨更了解她。所以,你应该找诗雨,或者,直接找校长。”

    司君墨没有回答,陈歌的拒绝令他陷入沉默,他微低着头叹了口气,轻得几乎让人难以察觉。

    “陈歌,我不想麻烦她,也不想去找我爸。”

    “……”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和他因为学校里的事扯上关系。”

    陈歌皱了皱眉,这是他一直以来都觉得奇怪的事,司君墨是现任校长的儿子,但他显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层本可以给他带来很多便利的关系,相反,这件事到现在为止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就连李诗雨都不知道。

    虽然说不知道他隐瞒的理由,但任何人的心中都有秘密,没必要追根究底。

    “对不起……是我想当然了,这是件麻烦事,我没理由把你强行拉进来,我原本以为……”

    然后他又陷入了沉默,陈歌握着杯子,感觉不到热量,似乎是凉掉了,但又看见咖啡的热气在两人之间升腾。

    陈歌觉得身体僵硬,于是准备换个动作,结果忘记了手里还握着杯子,以至于咖啡泼了出来,洒满了桌垫,也许是这个动作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双方绷紧了的神经都为之一缓。

    “算了,这件事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吧。”

    司君墨说完吁了一口气,视线飘向窗外,我随之往外看,平凡无奇的街道,铺满了每日都有的阳光。

    擦干桌子和手上的咖啡,陈歌坐正了,司君墨想说的话大概都说完了吧。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

    “我加入。”

第二百五十八章 十年前的故事(司君墨、其一:奇怪的人)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听到这样的问题,司君墨有些奇怪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男生,“我记得上次你问过一模一样的问题,就在不久之前。”

    坐在角落里的顾渊喝了一口咖啡,轻轻地抿着嘴唇。

    “问题是一样的,但是我想得到不一样的回答。”

    “不一样的回答?”司君墨解开围裙,端着一杯柳橙汁,穿着绿白色相间条纹工作衫的店长走到男生面前坐下,“你具体想知道些什么?”

    “你们是怎么相处的?有经历过什么特别的或者是让你们印象深刻的事吗?或者是那种改变了你们人生的事,就像是睡了一觉起来,忽然发现世界都变了那样。”

    顾渊又喝了一口咖啡,他想说的话大概都说完了吧。

    司君墨沉思了一会儿。

    如果想要唤醒一段历史,就代表那段历史值得花费心力去打捞起来吧。依他个人的信条来看,这孩子的行为实在是怪透了,不管那个时候的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故事,对顾渊来说都只是一段存在于他人记忆中的幻影而已。他完全无法理解挖掘这些对顾渊有多大意义。

    但这少年却执意地想找回失落的过去。想想也对啦,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会出于好奇而探索眼前的事,在青春期荷尔蒙的驱使下呈现出成人难以理解的执拗,也许是秋玲带有神秘感的过往吸引了他的兴趣吧,为了少女未竟的遗憾,或许更为了自己。可是,假设他真的很不幸地挖掘出了那个真相……

    司君墨乱成一团的脑海里浮现出十年前父亲信中的那句话,知道的太多,反而会不快乐。

    他放下装有橙汁的玻璃杯,手指轻敲着杯身,收拾起犹豫的心情。厚厚的玻璃杯发出闷响,本来望着落地窗外街景的顾渊转头注视着他,在经历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缓缓地开口了:

    “我没办法告诉你全部。”

    “嗯?”

    “当时秋玲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也很难给你提供有效的帮助,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等你找到无法解读的线索时,我可以帮你看看。”

    “……好。”

    “如果这样你能接受,我就给你讲一个故事。”

    原本已经黯淡下去的男生眼睛一亮,一句“谢谢”脱口而出。

    司君墨别过脸避开顾渊的视线,微微笑了,不仅没有拒绝还主动回忆起当年的事,这样的决定让他自己都大感意外。陈歌知道了会说什么呢?司君墨不打算告诉他,不过这不妨碍他在脑海里幻想陈歌的表情,那个家伙一定会瞪大眼睛,爆出和他身份不符的词汇,淋漓极致地表现出他的愕然吧,质问为什么要对他隐瞒之类的。

    到时,该怎么向他解释呢?

    虽然看着顾渊,但司君墨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事,不知不觉手里的橙汁已经见底,吸管发出了“呲呲”的声响。

    “那么,该从哪里说起呢。”司君墨慢慢坐正,眼里闪动着回忆的光芒,“就从那件事发生前的最后一个月开始说起吧。”

    南华高中号称全自动升学通道,但校方在为提高升学率上所付出的努力却不符其名。一年只举行一两次教育局组织的统一模拟考,也不推行“被自愿”补习,甚至连强制晚自习都没有。这样的做法即使在当时竞争尚不如今天这般激烈的十年前,也实在显得过于悠哉。

    在这样的高中里生活的学生通常是自由而浪漫的性格,除了如期举办的期中和期末考试以外,其他时间段的生活完全可以用玫瑰色这种让人一联想就有些飘飘然的颜色来形容。不过在2006年的那个冬天,这一色彩却遭到了污染。

    社团活动禁令随着第一学期期中考到来,文学社也停止了活动,这个社团在一年的大多数时候都无所事事,即使如往常一样活动也不影响考试的准备,但作为活动室的小阅览室的钥匙被指导老师收走,就算想去自习也去不成。

    考试持续了整整三天才终于结束,司君墨躺在自己宿舍的床上,茫然地望着天花板,纯白的天花板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如果说这次考试和上一次有什么不同,大概是每次都会在考试结束后回到他手里的活动室钥匙没有如期归来。

    说到考试,文学社社员们的成绩还挺有意思的。

    首先是作为副社长也是他同桌的奇女子李诗雨,这家伙就像是一个永远不会燃尽的太阳一样,持续不断地辐射着名为“热情”的能量,她能够做到同时对很多不同的事情感兴趣,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课业和文学。但热情如火的女孩在每次考完试之后都会变得如丧考妣,原因是她无法控制在其脑海里不断膨胀的灾难化想象。

    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还没出来,但她已经哀嚎了三天了,不过她上次期末的成绩相当不错,也进了全市排名的前五十。

    一涉及考试相关的方面,她就会变得比较神经质,但这种神经质与通常的定义不同,大概应该称之为完美主义者,她那种近乎极端的洁癖也是这性格的另一种表现。她动不动就会陷入自我怀疑,直到满意的结果出现才会恢复正常,总之,过得很辛苦。

    再来就是作为社员却毫无存在感的沈雪茹,她是一个勤勉型的好学生,有定期整理笔记收集错题的好习惯,成绩自然也不会差。只不过她没有那种超乎常人的天赋和思维能力,因此想要在学业上更进一步有些困难。

    在高一的时候她还经常参加文学社组织的活动,不过到了高二开始,她的兴趣就渐渐转移到摄影上去了。虽然名义上还是文学社的成员,但她主要的活动是和摄影俱乐部的那些人在一起。

    还有陈歌,这家伙的脑子其实很好,但他完全没有孜孜不倦精进学业的念头。管仲廷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如果他能够像雪茹一样努力勤勉,成为全市成绩顶尖的学生绝对是有可能的。然而这家伙却是一直保持着流水一般随遇而安的性格。不温不火地保持在一个相对过得去的水平线上。

    当然,还有叶秋玲。从上次考试结果的排名上说,在全年级五百六十八人中排名二百八十四位,平均得像是个玩笑。她不像李诗雨那样凭借一腔热血和天赋就能名列前茅,也不像沈雪茹一样勤勉刻苦。她会准备考试,但不会为此熬夜。从某种角度上说她和陈歌很像。因此他们俩常常被年级里的其他人称为“奇怪的人”,不过他们本人对此并不在意。

    不过,就如很多在学习方面平平无奇的人一样,秋玲拥有着属于她自己的天赋领域,那就是小提琴。

    说来会觉得很奇怪,文学社的社员最擅长的领域竟然是音乐,但她本身对“奇怪的人”这个称呼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奇怪的事在她身上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秋玲的小提琴拉得非常好,是足以在全省比赛上得奖,可以参加全国大赛的程度。但她却没有加入音乐社,同样在吉他和钢琴上天赋卓绝的李诗雨就同时加入了文学社和音乐社。出现这种奇怪现象的原因是,叶秋玲根本就不喜欢小提琴,甚至可以说是讨厌小提琴。

    很少有人会厌恶自己的天赋,于是很多人都不理解她的行为,这些人里包括她的父母和老师,以及一些非常努力练习但却比不上她的音乐特长生。

    他们也认为秋玲是“奇怪的人”,不过这么认为的人已经够多了,就算再增加一些也无所谓。但区别在于,父母和老师有办法让秋玲在不喜欢的前提下继续练习小提琴。因此她尝尝以“社团活动时间到了”为借口来逃避练习,有时候能成功,有时候不能。但不管怎么样,这证明她认为在文学社的时光比一个人孤独地练习小提琴要愉快得多。

    不过,如果社团活动禁令不解除,那她就没法继续使用这个借口来逃避练习了吧。

    司君墨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叫喊声,听起来像是有人在争执,他下楼走出去一看,不禁愣住,正在争吵的人竟然是陈歌和他父亲,也就是南华高中此时的校长,司航。

第二百五十八章 往事记(六)

    叶秋玲对此时在“猫的天空之城”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厌恶小提琴的小提琴天才此时正经历着一场痛苦的家庭暴力,这种暴力并非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她的母亲已经有整整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这位中年人正以绝食抗议女儿对练习的逃避。

    事情还要从暑假的时候说起,那是七月底的时候,秋玲沿着熟悉的道路踩着脚踏车前往城北的琴行。从家到琴行差不多有五公里,徒步要一个小时,骑脚踏车则用不了多久。她一如往常地在途中的自动售货机买了罐装咖啡,小歇片刻,然后循着河畔前行一段路,拐过咖啡色写字楼旁的巷道,琴行便出现在正前方。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这样的计划。

    但拐进巷道之后,她不禁愣在当场。

    有个穿着灰色低领毛衣和栗色短裤的女生蹲在巷口阳光刚好照不到的阴影里,怀里抱着一把看起来不是很名贵但却保存得极好的小提琴,琴弓掉在身下的水泥地上,豆大的泪珠啪塔啪塔地从她小小的脸上滚落。

    她看起来比自己小两岁的样子,身体还未张开,她哭得很伤心,以至于不只是肩膀,整个身体都在一颤一颤的。秋玲骑着车站在另一边的巷口,都能清楚地听到她的抽泣声。

    她看着那个泪如雨下的女生好一阵子,直到后面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她跳下车,推着车头拐到一边靠墙的地方避让,一辆白色的轿车冰冷地从她身边开了过去,没有对哭泣的女孩多看哪怕一眼。

    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在这耽搁一会儿也来得及。事实上,秋玲巴不得能够有什么理由能让自己逃掉这节练习课。平时在学校的时候还能用上课、测验、社团活动来逃掉一些工作日的练习课,但周末休息日的练习课却鲜有这样合适的理由。

    犹豫了几秒,秋玲推着脚踏车朝女生的方向慢慢地走了过去。

    “嗯……打扰一下……”

    “啊,不好……意思……是挡到你的路了吗……咳咳……”

    突然受到关注的女生似乎被惊吓到了,强行止住了抽泣,不过泪水和鼻涕不是那么容易止住的。所以秋玲就眼睁睁地看着女生低着头,不断地用力吸着鼻子,但因为手抱着小提琴而腾不出来擦眼睛,于是眼泪就一颗一颗地落在她手背上,砸出小小的水花。、

    她似乎想要站起来,是要给自己让路吗?

    “对不起,我马上就走……”

    秋玲连忙制止了她:

    “不是,我是看到你哭才过来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看起来很伤心……”

    “是小提琴……我拉得太糟糕了。”女生在秋玲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擦干了眼泪,眼睛红红的肿肿的,这让她的脸看起来更小了,像是一只瘦巴巴的猫,“我的老师说我根本就不该继续下去了,这样的水平想要去竞争去省里比赛的名额,简直是浪费时间……”

    “这老师怎么说话这么刻薄……”秋玲轻轻骂了一句,“你在哪里上课呀,我去帮你找他理论,怎么能对自己的学生说这样的话呢?”

    “没事,不用了。”女生轻轻地摇摇头,“她是很出名的演奏家,也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小提琴老师了,对学生的要求一直很高,因为手里有着全市唯二可以免初赛参加全省大赛的推荐名额,所以一直是别人求着她上课,所以……天赋不够的学生她根本就不教,暑假开始后我虽然每天练习八九个小时,但是还是没有什么进步……”

    “可能……我真的该放弃吧……就像她说得那样,继续练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她抬起头看着秋玲,看到了她身后的小提琴盒,“姐姐你也是学小提琴的吗?”

    “啊,是,不过我学得不好。”秋玲像是有些害羞般调整了一下肩上的挂带,把琴盒藏到了背后,女生看不到的地方,“也不像你一样,每天练习那么久。我不是很喜欢小提琴。”

    “原来是这样,不喜欢的话确实很难坚持下去,毕竟长时间的练习是非常枯燥的。”

    “所以……”秋玲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注视着面前的女生,“你是真的很喜欢小提琴吧?”

    “那当然啦,我从小就梦想成为一名小提琴演奏家。”女生说到这里的时候闪过一抹淡淡的笑容,眼里也有了光,但那光芒和笑容就像是天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眨眼之间就从她脸上消逝了,“所以我每天都很努力地练习,上课的费用很高,家里负担很重,但是我爸妈也一直支持着我,可是现在……”

    说着说着,女生的眼泪又滚落下来。

    “她说我没有天赋,说我就算每天练习十个小时也比不上那个每天只练习一个小时还经常逃课的姐姐,说我应该在几年前就放弃的。我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我也知道我比不过那个天才姐姐,我不嫉妒她,一点也不……”

    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地上,就像是一颗颗石头敲着秋玲的胸口。

    “这次的考核我排在第三,刚好拿不到省赛复赛的名额……没有省赛的成绩就没有中考加分,以我的成绩,根本就不可能以音乐特长生的身份去市里的重点高中,只能去普通高中……不,连普通高中也不一定能……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再继续学琴了。我除了琴什么都不会,我为了学琴已经什么都放弃了……我不知道我以后还能做什么……我真的很喜欢小提琴……”

    秋玲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一种复杂的、酸涩的感觉从胸口涌上来,漫过嗓子眼,一点一点地往脑袋里钻。女生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不断地插在她的心上。

    她知道那个刻薄又严苛的老师是谁,她也知道那个有天赋却每天只练习一个小时还经常逃课的学生是谁。那个以严厉严格著称的女人对她给予了据她自己说是“前所未有的宽容”。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她都觉得眼前这个勤奋努力的女孩比自己更值得这个省赛名额。

    但同样的,其实她也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上,这其实也是她自己最后一次省赛机会了。

    如果错过,那她也将丧失争取高考额外加分的机会,那父母这么多年的投入也会随之打了水漂,而对自己寄予厚望的老师也肯定会大发雷霆。

    秋玲感觉自己就像是抱着一个冰块泡在很烫的热水里,手和胸口被冻得很痛,可是又不敢放开手让冰块溜走。

    秋玲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在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下推着车走出了巷口,只记得身后还隐隐约约地传来女生的哭声,只记得走出巷口是刺眼的阳光和尖锐的喇叭声,和顺着右手臂快速蔓延过来的剧痛……

    身体飞起来的那一刻,秋玲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命运在她不知道该如何选择的时候帮她做出了选择。

    右手肘关节骨折,休养三个月。

    理所当然地,她错过了省赛,而那个伤心欲绝的小妹妹,也随之获得了那个本不属于她的名额。也自然而然地,她的老师大发雷霆,而她的父母也失望至极。

    时间倒回现在,她的手已经在一个月前彻底康复,她的老师和父母也再一次催促她恢复小提琴的练习,理由是明年春天还有一次国际比赛,如果能在那个赛场上获得不错的成绩,那之前的错过一下子就变得无所谓了。

    但秋玲对小提琴的抵触情绪比之前更甚了,因为她觉得自己是在占用别人的人生。

    因为那点加分,花费大量的金钱和精力去学一个自己完全不喜欢的东西,去毁灭了那些真正怀有梦想的人的希望。

    原来我一直在做这样的事。

    她觉得恶心。

    所以当车祸发生后的那段时间,她是很轻松开心的,因为自己既不用练琴,也把那个名额让给了真正有需要的人。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那个在她面前哭成泪人的那个女孩,最后还是没能实现自己卑微的梦想。

    当然,这是后话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十年前的故事(司君墨其二)

    “……怎么了?”

    面红耳赤,正准备转身就走的陈歌,被司君墨一声呼唤钩回身来。

    “还是校址搬迁的事,我说那棵树对学生对学校来说都很重要,应该想办法把它带走,但是他……唉,其实学生会之前组织的联名请愿被否决,我就知道他们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但还是想试试。”

    “嗯……”司君墨轻轻咽了一口唾沫,陈歌说的学生会联名请愿活动之前在学生里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还吸引了不少过去的校友前来参加,但是无论学生会还是学生,又或者是哪些年事已高的校友前辈,都不具备参与最终决策的权力,那最后的结果也是可以预见的,“真想知道前辈们是怎么成功的啊……不过那时候的经验放到现在这个时代也不适用吧。”

    “唉……等等,你说什么?前辈?”

    “啊,就是说上一次校址搬迁事件啦,差不多也是在十年之前,不过那次最后不了了之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不过我倒是挺那个人提过,说是有个学生带头抗议了十几天,给了学校不小的压力,加上那时候城区开发的压力没有那么大,所以最后作罢了吧。”

    自从上次两人达成共识之后,就一直在找寻能够说服校方把树一起搬走的方法,司君墨也是在父亲打电话时偶然听到的,不过他觉得这件事没有什么值得可说的地方,毕竟时代不同了,两次搬迁事件的情况也不一样,还有来自外部的压力。

    “唔,你知道哪里能查到那次事件的记录吗?像这样的大事,学校应该会留有记录才对吧,毕竟是一座历史悠久的中学,我们刚入学的时候管老师不是告诉我们,说学校有记录校史的习惯吗?”不过陈歌显然不这么认为,他的眼里放射出光采,就像是抓住了希望的稻草,“我觉得我们应该找出来看看,会有帮助的。”

    “如果要查校史那自然是去校史馆……不过那真的会有帮助吗?就算当时前辈们的经验对我们有借鉴意义,可你不会觉得那些东西会记录在校史上吧?哪怕有,估计也只是寥寥几笔而已。而且你知道校史有多少本吗?想要在校史记录册上找到那些,还不如像诗雨姐那样去校园传说里淘金来得靠谱。”司君墨白了陈歌一眼,“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别浪费在这种无聊又没意义的事上面。”

    “我不这么认为。”陈歌清了清嗓子,开始说明,“我查校史只是想查明上一次搬迁事件到底是发生在哪一年,我也知道校史不会对这种事有详细的记录,不过上面那点零星的信息对我们也有意义。我们可以顺藤摸瓜,去找《文学社怪谈》上关于那一年的记录。我相信文学社的前辈一定不会放弃记录这样的事件,到时候就能找到更多的线索了。”

    “呃……”

    还真是简明扼要,司君墨忍不住点了点头,不过仔细想想,就算真的找到了线索又怎么样,难道能把那个学生再拉回来带他们组织活动吗?陈歌还是有点过于理想化了,不过都到了这个时候,也许只有理想化一点,才能够创造所谓奇迹吧。

    陈歌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整理思绪,才继续说下去。

    “不过,校史馆的门平时都是锁着的。”

    他说完就在这里停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司君墨。

    “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拿钥匙了。”陈歌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想说,那还用问吗?不过他倒是没有大声说出来,只是动了动嘴巴。

    “校史馆的钥匙只有管理员和校长室有……你不会是想让我去偷钥匙吧……”

    “那是当然了,不然还能是谁?”陈歌不觉得哪一点特别奇怪,所以对司君墨的迟疑有点惊讶,“你是校长的儿子,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怎么样吧。”

    “你说得简单……”

    “那你去还是不去?”

    “去,当然得去,就像你说的,不然还能是谁呢?我之前自己也说了,现在,只有我们能帮她了。”

    “等一下。”顾渊出声打断了司君墨的回忆,“你们也去找校史了?”

    落地窗外的太阳已经慢慢地爬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央,街对面的【猫的天空之城】咖啡厅已经换成了一家卖冷盘的食品店,连片连片的书柜被装有各式卤菜的铁盘所取代,门口好看的木牌也换成了特大字体的“鸭脖、凤爪、冷切牛肉”等组成的菜谱。唯一剩下的只有如往昔一般茂盛的花草,不过因无人修建,看起来杂乱了很多。

    “嗯,不过就像我们之前预料的那样,校史上什么都没有,只提到了一句,那就是在94年的时候有一次搬迁计划,不过因故终止了。但陈歌说的没错,借助那个年份的记录,我们的确在那本《文学社怪谈》上找到了线索。在那段时间里,我们尤其是诗雨姐找了很多资料,但始终没法把碎片化的信息拼凑起来,怪谈录上的故事给了我们一条把这些串起来的绳。”

    “你们找到了什么?”顾渊不禁有些好奇。

    “是一则寓言,讲得是一个伐木工和一群想要保护森林的小动物的故事,其中领头的是两头熊,不过在战胜伐木工后,熊和熊发生了争执,最后双双离开了森林。”

    “寓言……”即使没有亲眼看到那篇文章,顾渊也能一眼看出寓言背后对应的故事,“那这两头熊,就是传说中阻止了学校迁走的人咯?”

    “是的。”司君墨点了点头,“而且,这个寓言还有后续。”

    “后续?”

    “嗯,是在那篇寓言写成的两年后,还有一个差不多的小故事。”司君墨闭着眼一字一句地把那个故事念了出来,“在两头熊离开以后,森林维持着原状。守卫森林的故事已经从历史变成了传说。越来越少的人记得那场争执和牺牲的细节,一切的一切都被冲向时间的尽头。不过,榕树伯伯说这样也好,无须记住,因为那本就不是什么英雄事迹。不应被称颂,只是悠长历史里远方古籍中一页上的片隅。”

    “争执?牺牲?他们不是守护学校的英雄吗?为什么说那本就不是什么英雄事迹,不该被称颂?”

    “搬迁不一定都是坏事,有时候也是有利于学校发展的。”司君墨看着顾渊说,“也许在那个时候的人看来,学校到了需要搬走的时候吧。”

    “那后来呢,之后发生了什么?”

    “你不问我也会讲下去的。”司君墨说完之后轻轻地咳了一声,“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找到一段十年前前辈成功阻止搬迁的事迹对我们没有什么帮助。不过陈歌似乎并不在意,那家伙的想法从来就跟我们不一样……”

    “所以,我们全部的线索也只有这两则寓言了。”李诗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双手伸直了放在桌子上,整个人像是一个弯弯的月亮一样不断向前延伸,把那本《文学社怪谈》压在胸部下面,“完全没有帮助啊……”

    司君墨一边咬着右手大拇指的边沿一边摇摇头,正如他所预计的,毫无帮助,只是浪费了他们三天的时间而已。

    “让我看一下。”陈歌说着伸手把那本怪谈录从诗雨的胸下面抽了出来,然后自顾自地翻看了起来。

    “你在找什么?”司君墨皱了皱眉,“陈歌,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我在想,既然这件事可以被记成寓言的形式,那么是否其他的故事也有相同的作用。”他拿着那本书来回翻了一阵,“你们看,除了这则寓言故事以外,还有这几个故事里也提到了‘榕树伯伯’。以此为参照,我们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把这些故事也解读出来。”

    李诗雨歪起脑袋,思考起那些原本看起来没什么关联的寓言。

    三个人站在图书馆里,司君墨仰望着纯白的天花板。

    他反复咀嚼着那几篇故事。

    如果陈歌说的是正确的,那么这几则故事也是对某些事件的隐喻,而且很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他的视线游弋着,每当他思考起这些事,总是静不下心来。他望遍纯白色的天花板,又低头看向地板,再转身望向紧闭的门。

    然后,他的视线怎么都离不开上头的一行字。

    “十年后,我一定不会后悔有过这样的一段日子。”

    那是从入学后第一天踏进这个房间时就能看到的一句话,没有署名,也没有人知道是谁写的,只知道从很久以前就贴在这里了。

    十年后……司君墨很难想象到十年以后的样子,那是一片朦胧的未来,到那时他就二十七岁了,二十七岁的自己?会在做什么呢?写下这句话的人,现在又在做什么呢?是否真觉得在这儿的那段日子过得毫无遗憾?

    “哦——”

    诗雨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响起,司君墨的思绪被倏地拉回现实。

    “你们说,这个榕树伯伯,说的会不会是学校里的那棵大榕树啊?”

第二百六十章 如果我们可以冻结时间……

    保守来说,卿思的治疗十分困难。

    特发性肺动脉高压,这种疾病本就难治,需要每天服用大量的药物来维持血压的稳定,这些药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副作用,比如用来扩张血管的曲前列尼尔和伊洛前列素,就会带来持续不断的头痛和恶心,维持着她生命的同时也在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卿思脆弱的身体。

    但是卿思目前的情况,光是服用那些药物已经没法控制她胸腔内的高压了。

    “必须进行手术。”戴着金丝眼镜的男医生站在光线白惨惨的办公室里,手里捏着一份心脏的CT图,“如果再拖下去,恐怕就连手术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是……手术不是有很大的风险吗?”柳树站在医生的旁边,搓了搓手,他微微地佝着背,脸上胡子拉碴的,如果说顾渊当时见到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人,那么四十多岁的柳叔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六十岁的小老头,说话都夹着偶尔的颤音,“能有多少成功率?”

    “不好说,真正的成功率得开了胸才能判断,就现有的检查结果来看,成功率能有个四成吧。”

    “四成?四成好啊!四成好啊……”医生说出的数字明显高于柳叔预想之中的数字,这个憔悴的中年男人脸上立刻出现了希望的光采,而卿思的妈妈,一个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干练女人,则是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医生抿着薄薄的唇轻叹了一口气:

    “您先别激动,我说的四成,是房间隔造口手术的成功率,这是给心脏开口来缓解心房压力的手术,说到底也只能缓解症状,治标不治本,而且有引起心律失常的风险,这么做能够让她多撑上一段时间,要想根治,不太可能。”

    “什么……什么意思?四成成功率的手术,不是治好她?”柳叔一时间有些懵,他怔怔地望着医生,“只是……能够让她多撑一会儿?”

    “嗯,具体能撑多久还要看她术后的恢复结果。”医生说着头微微地低下了一点,“而且关于手术的成功率,四成是最乐观的估计,具体情况还要做进一步地检查判断。检查结果只是一方面的依据,真正的情况只有开始进行手术的时候才能全面了解,手术的过程中也可能出现多种意外,这样的心脏手术难度本身就很大,我们没法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

    “什么叫……没法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

    “就是即使其他情况一切顺利,手术也有一定的概率因为技术原因而失败,而且这个概率无法忽视,所以,如果你们作为监护人和亲属决定进行手术的话,我们是需要你们签署免责协议书和知情同意书的。而且因为患者本人的意识清醒,所以也必须征求孩子自己的意见。”医生推了推眼镜,说,“我理解你们的心情,我也希望我能够保证手术一定成功,但事实就是如此,作为医生,我也有责任告诉你们真实的情况。”

    “免责?”

    “嗯,在已告知的风险范围内,如果手术失败,医院和负责手术的医生将不承担任何责任。”医生把那份心脏CT报告交到他们手里,“选择权在你们,在孩子自己手里,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至于到底要怎么做,我希望你们能够尽快做出决定。毕竟那孩子现在的状态……我们都看在眼里。”

    ……

    风从前方吹过来。

    风的声音搔动耳垂。

    不知从何时起,敏感的鼻子已经适应了这条走廊上的消毒水味,也可以对那些护士匆匆的脚步声置若罔闻,就连最讨厌的头疼也渐渐变得可以忽视掉了。

    闻到一股很淡很淡的苹果香气。

    齐羽正在给自己削苹果,看着黄红色的苹果皮变成一长条软软湿湿的带子从桌板边上垂下来。

    削完以后,齐羽伸手把苹果给自己递过来,卿思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女生却在中间停了一次,撑起身体后还靠在枕头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不过她还是把苹果接了过来,咬了一口,清脆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女生酸甜的抿嘴笑。

    齐羽睁大了双眼,注视着她,大约过了三秒,又拿起另一个苹果,削了起来。

    卿思望向窗外,今天阳光明媚晴空万里,冬天能有这样的好天气甚是难得。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城市里,把每条街道和街道两旁的房屋都染得暖洋洋的。在逐渐被渲染成深蓝色的正午的高空中,一小块薄薄的云彩描绘出一幅细腻的景致,而低空则被淡淡的光线印染成浅浅的白色。

    “好美啊,小羽,我们这儿,还是挺漂亮的呢。”

    “嗯,是啊……”

    “小羽,你以后还会回来吗,到这里。”

    “还不知道呢,那么久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很久以后,嗯,是好几年之后的事啊。”

    她想,她还是非常热爱这座小小的城市的吧。

    她在这里度过了十七年的时光,她知道这座城市的热度、熟悉这里的空气,这座城市里土壤、花草和树木的气味都已深深浸透至她体内。

    熟悉到有点厌倦了,以至于她曾经梦想着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更广阔的天地。

    她思索过自己想去的地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个答案。

    现在她更想留在这里,留下来,留在这个自己生长的地方。

    但是时间却推着她迫不得已地要离开。

    她心知肚明。

    唯有期待奇迹发生。

    “我以前也总想着离开,现在反而有想长久留下来的想法了,是不是有点好笑?”

    没有回答,是没听见吗?

    卿思转过身,发现齐羽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水果刀,苹果皮削断了,女生左手的拇指上有一个小小的裂口,殷红的液体正在渗出来,她正在用纸巾来回擦拭渗出的液体。

    “你没事吧?”

    这是一句单纯的问候。

    “抱歉!没事……抱歉……”

    卿思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道歉,但面对不停说着“抱歉”的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她挪了挪身子,想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但够不着,于是尝试了下,还是把手放了下来。

    她为何哭泣?

    虽然有部分意识正在警告卿思不要去深究这个理由,但关于这个理由,她早已一清二楚。

    不是因为拇指上的小小划伤。

    她的理由一定与自己所想象的一致。

    她正在替自己哭泣。

    我们都有不断追求的东西,我们都有自己的梦想,但是梦想之所以被称为梦想,就是因为它的难以实现……

    我们只是十七岁的少年,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伸出双手,放弃祈求,盼望奇迹的出现。

    既然事情变成这样,那自己就更不能哭泣了吧!可也正因如此,正因现实无法改变,她才会哭吧。她才会哭得这么难过,好像要把卿思的眼泪一起流出眼眶。

    齐羽用食指的根部来回擦拭眼角的泪水,可这么做毫无用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然而她却一直在这么做,不断地抽泣,不断地擦拭,泪流不止,最后她捂住脸,看得出来她还是想努力停止哭泣,可身体却全然不听使唤。

    在离她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卿思就像是注视着自己的泪水般沉默不语地望着她。

    视线跳过她的脸庞,卿思看到了病房门口欲言又止的母亲。

    女人用手扶着门框,望着这里,却又似乎越过了她们,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卿思看到了母亲眼角的光,也看到了一颗在太阳照射下泛着耀眼光采的泪珠滑落坠地。

    她想,如果时间可以冻结就好了。

    她很喜欢春天,也很喜欢梅花,但她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梅花盛开的样子。

第二百六十一章 往事记(七)

    如果时间可以冻结就好了。

    不仅是卿思,秋玲也是这么想的。

    在十一年前那个冬天的某个下午,坐在江边公园秋千上的叶秋玲望着飘雪天空下的湖面发出了一模一样的呓语。

    如果时间可以冻结就好了。

    冻结在一个月前。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套理想化的生活模式,但无法在现实里生搬硬套。人心最难以捉摸,其他人不可能按照你所设想的美好方式行动,即使他们是你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如果你因为和他们最初相遇时的印象而对他们抱有过高的不切实际的期望,那么当那些稀松平常的事发生的时候,你便会觉得受到了背叛,痛得刻骨铭心。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觉得,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前面说过,对每个人来说,故事的开头和结尾是不同的,就像是很多条长短不一的线段,凌乱地摆在时空的维度上,连方向都不一样,彼此交叉或是平行。一个人故事的开头可能是另一个人故事的结尾。

    对于陈歌他们来说,叶秋玲的故事在高一的时候才刚刚开始,现在也不过是才进行到序曲的末尾而已,但对她自己来说,这首曲子已经进入了最后一个乐章。

    音乐之神巴赫有一部伟大的作品,叫做D大调第三号管弦组曲,这部组曲一共有五个乐章,想要完整听完需要花上二十多分钟,而其中的第二乐章Air,也就是最为著名的《G弦上的咏叹调》,只占了其中短短的四分半钟。但这部恢弘的组曲也不过只是巴赫为歌剧创作的序曲而已。

    一个月以前。

    “315390284。”

    秋玲看着手里纸片上的数字,轻声地念了出来。

    前面的数字是固定的,0284是上次考试的排名。秋玲被分到的考场上高三八班的教室,而其他人的考场都在前一百名,去考试的时候,秋玲拿着笔袋在四楼的楼梯口和他们告别,其他人往上,她往下。

    如果要讨论高三学生最直接的驱动力,大概不是看似很近实则还远的高考,而是相对频繁的模拟考。每一次考试去往哪个教室就在暗地里一次次区分着优劣。五楼的教室不知不觉间就成为了大家最憧憬的存在,那里容纳的是文理科年级前九十名的学生。

    站在楼梯口和大家挥手告别以后,秋玲搓搓冻僵的手,走进了楼下的教室。

    是靠墙的位置,对于考试而言,远离了监考老师压力会小一点,所以地理位置还算不错。距离开考还有半个小时,主考官站在讲台上让大家清点抽屉里的物品,把书之类与考试无关的物品都放到讲台上去,秋玲什么也没带来,所以也就没在意。

    过了一会儿有人点点她的肩膀。

    “把抽屉里的书放到讲台上去。”头发油油的男主考官脸色不太好看。

    秋玲低头,居然在抽屉最深处看到一本三十二开的练习册,大概是座位主人遗落下的,女生顿时一愣,忙不迭地把书拿出来。将练习册放上讲台时,她无意中看到扉页上的名字是雪茹,字体很小,工工整整,给人谨慎小心的印象。

    等等……雪茹?

    说起来,沈雪茹好像就是九班的。

    保存得这么隐蔽,秋玲的好奇心不禁被吊了起来,不过在监考老师的注视下只好先回到自己的座位。

    雪茹这样的名字,同名的可能性不大。

    如果说那本本子真是雪茹的,也就是说眼下这个座位也是她的,这样一想,感觉就变得有些微妙。

    虽然同在文学社,但秋玲和沈雪茹的交集却远远小于普通同学。一是因为她是高二才和其他人熟络到能随意聊天的程度的,而沈雪茹那个时候已经转去摄影社了;二是因为两个人都属于不怎么主动说话的性格,就算偶尔凑到一起也只是相互打个招呼,然后各自做自己的事罢了。

    她会在那本本子里写些什么呢?秋玲撑着头望着讲台上放练习册的地方,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直到考试预备铃打响,才重新坐好。

    然后在广播声的提示下,将那一串冰冷冷的代表自己的数字涂在答题卡上。

    十二月末,天空簌簌地飘着小雪。

    沉浸在考试氛围中的南华中学,在天地一片的白色世界中静静呼吸。墨迹蔓延,那些不断被填满的试卷空白处,就好像所有人不断清晰起来的人生。

    越来越满,越来越清晰。

    考完以后暂时松了口气,过一周就是平安夜,也就是李诗雨十八岁的生日,作为好朋友,秋玲觉得自己应该送她一份不错的生日礼物。但她手里没有多少钱,母亲很精准地算好了她在学校里的伙食费,剩下这点还是她饿了几天肚子省下来的。

    考试结束以后直接放学,秋玲坐着公交去了江边公园的商业街,这边沿着江岸有很多的格子铺,秋玲觉得在这里应该能买到实用又有意义的礼物。

    “这种八音盒生前几天才到的新货,在你们这些年轻人中很火的!”店主是个看起来很时尚但又很和气的大妈,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说话却时常夹杂着一些流行词,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

    秋玲看了一眼价格,一百五十七块,华而不实。这么想着,她用缩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指头捏了捏钱包。

    “那这个呢?这是时下最火的男星,就那个,那个叫什么青蛙啊王子啊里的,哎呀,来这里的小姑娘很多都是冲他们的相册来的,哦不对,应该是叫,写真集,哈哈哈哈……不贵的,要不要考虑下?可以打折的!”

    二百六十八块,头发染的像是被五颜六色的梳子梳过,而且照片的质感和清晰度都不敢恭维。秋玲摇摇头。

    “手工制作的抱枕怎么样?图案可以自己定制,比如自己和朋友的照片,自己画的也可以,很有意义哦!”

    一百六十块,手工制作加订制确实很有吸引力,不过时间可能有点紧,但是……

    秋玲捏了捏衣服口袋里的钱,虽然厚厚的一叠,但是只有九十多,还不到一百。

    “客人您究竟想要哪种类型的礼物?我好为你推荐。”在数次推销失败后,大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语气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不过还保持着礼节性的笑容。

    “我……”秋玲盯着那个样品抱枕看了一会儿,“就要这个了。不过我想等做好了来拿的时候再付钱,可以吗?”

    “啊好好好!当然没问题,做好要六天,您可以留个电话,我到时候通知您。”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大妈开心得合不拢嘴,不过她转念一想,嘴一瘪,“不过啊,得付五十块的定金,这是材料钱,如果到时候您不要了,这钱可不退。”

    秋玲轻轻咬了咬唇,从兜里取出五十块交给大妈。

    “诶,好好好!”

    被大妈开心地送了出来,秋玲却并不是很开心。

    要去哪里凑剩下的钱呢?

    问家里要是不可能了,妈妈现在千方百计地想把自己留在家里练习小提琴,而且只要一向她提钱的事,她就会把这么多年来从小送她去上小提琴课的钱一笔一笔地数过来,然后拒绝自己。

    找朋友借?自己没什么关系好到可以借钱的朋友,而有限的那几个肯定都在给诗雨准备生日礼物,去找他们借吗?

    秋玲想了想,觉得还是得找别的办法。

    那就只能去打工了。

    秋玲一步一步用脚踩着飘飞的雪花,被各种各样的想法填满了脑子。

    这时候,她踩到了一张传单。

    那是一张招工广告,上面写着招收圣诞节临时工,工资日结,二十一天,每天晚上工作三个小时。

    招工的店叫做ARASHI,是家酒吧。

第二百六十二章 少女的祈祷

    “所以,真的是那棵祈愿树吗?榕树伯伯?”

    “没人知道。”司君墨耸了下肩膀,摊开手,“在那天以后,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找有关那棵大树的资料,但没什么实际收获。只知道它在学校创立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不过也很正常,都好几百年了。学校里关于它的记录很有限,但如果把范围扩大到民间传说,那各种各样的说法就都来了。”

    “民间传说?”

    “嗯,以前封建迷信盛行的时候,人们总是会把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和这种古树关联在一起,比如说树底下盘踞着千年蛇怪啊,或者说什么树底下的根连接着冥河之类的,这样的说法很多而且千奇百怪,且不说几乎都是无稽之谈,就算有什么有用的信息混杂在里面,那也根本分辨不出来。这条线索就这么断了。本想在期末考完之后继续查查看的,但后来……”

    “抱歉……提起了你们伤心的事……”

    “没关系,是我主动说的,而且,我也一直想不明白。”司君墨看着顾渊的眼睛,“虽然前面的过程一直磕磕绊绊,但其实到最后我还是用了一点非常规的手段说服了我父亲,把那棵大树一起搬走。”

    什么?……

    “所以……叶秋玲也知道树会一起被搬走吗?”

    “当然。”司君墨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在第一时间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大家,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棵树对秋玲来说很重要,当天晚上我们还聚在一起吃了夜宵来庆祝这件事。”

    “那她为什么……”本以为叶秋玲自杀的最大原因就是因为想要保住那棵大榕树,没想到在她自杀前就已经知道树保住了,顾渊愣住了,司君墨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两人蠢蠢地对望。

    再怎么说也是前别,司君墨还是先开了口。

    “这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事实上,如果秋玲想那么做,那么理由最充分的时间点应该是在期中考试之后,也就是十一月底的那段时间。因为那时候她和家里人的矛盾已经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而且大树的问题也还没能解决,她的手伤也还没有痊愈,考试的结果也不理想。可偏偏……反而是在一切都看到曙光了以后才……”

    “在所有的问题都将要得到解决的时候……”顾渊眉头微蹙,轻咬着唇,他同样无法理解这点,一个人最终选择自我了结,那一定是深陷无法逃脱的绝望之中,就像司君墨所说的那样,从现有的认知来判断,叶秋玲的做法是不合逻辑的,她没有在最困难的时候被击垮,反而是在看到希望之后选择了离开。“不合理啊……”

    “所以,当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和陈歌的第一反应都是不相信,诗雨则是直接懵了。只有雪茹相对还算冷静,但到了现场也绷不住大哭了起来。”

    “你们觉得,她真的是自己……毕竟,没有理由啊……”

    “百分之百的自杀,没有任何疑点。”司君墨揉揉眼睛,“生活往往是不遵守逻辑的,尤其是那些走向极端的人,他们的思维本就无法用常人的逻辑去推断。这是当时管老师对我们说的话。”

    “你们相信吗……”

    司君墨站了起来,歪头看着顾渊,抿了抿嘴,轻摇了两下头,无可奈何地笑了。

    “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顾渊回答得很没有底气,因为他知道司君墨接下来会说什么。

    “什么都改变不了,秋玲的离开除了让那个报道了不真实信息的记者下岗,其余的什么都没有改变,学校照搬,大树照搬,在那个肃杀的冬天过去以后,一切如常,少掉的只是毕业照上她的位置,受影响的只有我们和管老师而已。”司君墨拿起桌上的杯子,转身走向后厨,“说实话,就算你去问当时在学校里的那些学生,估计也没多少人还记得这件事了,最多只是留有一些模糊的印象。”

    “怎么会这样……”顾渊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生命就是这样一种很轻很轻的东西,它的到来和离开只会影响到附近的一小部分人,对于这个世界上其他的大多数来说,并不比电视广播里听到的新闻真实多少,可能还不如手边的一杯橙汁来得实在。”一字一顿说得清楚,似有无奈包含其中,司君墨的身影消失在后厨里,挂在门口的风铃传来悦耳的叮铃,店门被推开,服务生欣悦小姐背着包走了进来,看到坐在角落的顾渊的瞬间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微笑和他打了个招呼。

    店里要开业了,和司君墨的谈话也告一段落,顾渊觉得自己没有再在这里停留下去的理由了。趁着他们忙着准备的工夫,顾渊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走到街上,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感觉水一样漫过肺部,呛得他不禁咳嗽了两声。

    “咳……咳咳……”

    喉咙干涩,气喘吁吁。

    仿佛每吸入一口气,肺都会酸得像是被用力拧着的毛巾。

    ……不过……

    意识,好像总算是恢复了。

    ——只是依然模糊,而且懒懒的,根本就不想思考。

    “……”

    卿思睁开眼睛,用了好久的时间才适应了眼前的光线,然后简单地动了动手指和腿,确认自己还能做基本的运动,最后,使劲地支起脖子。

    “小羽……”

    齐羽……

    啊,对了,她在自己昏过去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唔。”

    女生慢慢地坐了起来,记忆也随之一点一点地漫上来。在目送着齐羽走出病房之后没多久就觉得有些困,原本只是想小睡一会儿,但闭上眼之后就觉得意识像是被拖拽着一样迅速沉入了黑暗里,恍惚之间似乎听到妈妈在叫自己,但是模糊得很,若有若无。

    ……痛。

    她用手轻轻地扶着胸口,扭头望向窗外,天空中飘着绵绵的小雪。

    现在是几月几号了呢,又是几点几分了呢?

    ……自从长久地住在这里开始,似乎都没有怎么关注过这些问题了。

    时间模糊到只剩下四季和日夜。

    齐羽……顾渊……陈颖……冯子秋……江璐……还有紫枫姐。

    大家现在都在做什么呢?

    卿思很努力地想了想,但是脑海里黑漆漆地一片,什么都想不到,即使鼻子里连着吸氧管,但还是觉得缺氧。

    算了,再睡一会儿吧,自己哪里都去不了,在这种情况下,能想出个什么东西来呢……

    何况,身体还这么痛苦,有时候真的会想,如果某次睡过去,干脆就不要醒过来了。

    ……如果这么做了,他们会很生气的吧。

    “……唉?”

    “思思……思思你醒了啊!”

    “……啊,刚醒……”

    “……唔……呜呜……谢天谢地……”

    “?!”

    整个上半身都陷入了妈妈温暖的怀抱里。

    “你醒了……你醒了……唔……终于……”像是在反复确认一般,她反复来回念叨着这几个字,“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还以为……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没关系啦,我就只是睡了一会儿。”卿思轻轻地拍了拍妈妈的背,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在她的印象里,妈妈一直是很坚强冷静的形象,所以,几乎从来就没有见过她的眼泪和哭泣,但这几个月来,却已经好几次了。

    “什么没关系啊,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我……我去喊你爸来,他昨天一晚上没睡都在这里守着,刚刚才回去没多久。”

    “让他休息会儿吧,别喊他了。”卿思伸手压住妈妈的手机,“我没关系的,现在已经好了,就是还有点累,可能一会儿还得在睡下。”

    女生的声音是那样柔软,以至于轻而易举地驱散了所有精神上的痛楚,如此柔和的安心感。

    “好……好……你休息。”母亲坐直了身子,用手抹了抹脸,“我就不叫你爸来了,我去找下医生,让他晚点再安排一个检查,看看情况。”

    “嗯。”卿思点了点头,然后甜甜地笑了一下,“辛苦啦~”

    直到看着妈妈走出门口,女生才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胸口难受得像是压着一块石头。

    自己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身体没有知觉,意识也完全消失。

    简直就像是完全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一样。

    卿思回忆起昏睡中的感觉,就好像是进入了黑暗的隧道,失去了辨别方向的能力。

    窗外太阳的光线刺眼,女生揉揉眼睛,垂下头。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也许再睡一觉,一切就会好起来吧。

    或者,不再醒过来了。

    卿思的瞳孔渐渐失焦,她的心里也没有答案。

    不过,到了春天就会好起来吧,医生说,天气暖和了,情况就会好转。

    冬天快点过去吧。

    她默默祈祷着。

二百六十三章 往事记(八)

    秋玲摸了摸额头上别着的橘色发卡,镜子里的自己穿着白色的衬衣,虽然设计得应该是紧身款,但是她穿起来却有点松垮垮的,胸前挂着名牌,腿上是黑丝袜和窄口裙,一双十厘米的高跟鞋让她的脚快被折腾得断掉。头发被盘了起来,但那有点婴儿肥的娃娃脸并没有显出几分成熟。

    已经是在ARASHI兼职的第三天了。

    “你妈妈要是知道你在这里,说不定会把整个酒吧都给拆掉吧?”一旁换好衣服正在化妆的女生开玩笑说,是学校里的同学,叫陈琳。听说是为了挣暑假出去旅游的钱才来这里兼职的,比秋玲多干了两个月。虽然之前两人并不认识,但对方似乎对秋玲很感兴趣,加上同校同龄,两人很快就成了“朋友”。

    “是我自己来的。”这句话是秋玲第三次重复。

    其实应该是第四次,算上获得工作的前一天在李诗雨家里说的那次的话。

    “诶?你要去酒吧打工?可是你还没有成年吧,听起来就很不安全啊。”穿着粉红色毛绒兔子睡衣的诗雨才洗完澡,头发湿哒哒地耷下来,像是天然美瞳一样的双眸清澈明亮。

    “没关系的啦,我就在那里工作到圣诞节结束,一共才五天而已,而且那里还有其他学校的学生,所以应该还是挺安全的吧。”秋玲坐在诗雨奶黄色的床上,轻轻拉住自己的发梢,漆黑的眸子里,眼神柔软又黯淡,“快把头发吹干,天气这么冷,别感冒了。”

    “我才不会感冒,从小到大,我身体都好得很。”诗雨扯扯睡衣上的兔子耳朵,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一脸不放心地继续说,“要不你还是别去了,缺钱的话我可以把零花钱都给你,反正我最近也用不到。”

    “不要。”秋玲果断拒绝,“我才不想欠你钱。再说,你的零花钱不是要存着嘛,留给和君墨的毕业旅行。”

    “什么叫留给和他的毕业旅行啊,不是说好大家都要去的嘛。”坚信自己不会感冒的诗雨已经开始流鼻涕,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走到秋玲身边坐下,说,“不过多点少点也无所谓啦,总是能想到办法的,现在有的都可以给你。”

    “不用,我就去兼职几天,不会有问题的。”秋玲坚持。

    一方面是因为觉得向对方借钱去买给对方的生日礼物这种事听起来很扯淡,另一方面是因为从小到大,秋玲在家里见了很多很多次因为金钱而引起的纠纷,原本看起来关系很好的亲戚朋友因为借钱还钱的事和家里闹得不欢而散。耳濡目染之下,秋玲坚信友情之间绝对不能被金钱这种东西所污染。

    “真的不会有问题吗?”诗雨用力地拿着毛巾擦着头发,“我帮你设置个紧急拨号吧。”

    “紧急拨号?”

    “就是快捷键拨号,到时候如果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你直接长按1,就会拨通我的电话啦。”诗雨从秋玲那里接过手机,按了几下之后还了回去,“这样就好啦,不过还是有点担心。”

    “笨蛋,不用担心我。”秋玲这样说。

    但实际上还是有点紧张,尤其是第一天来工作的时候,不过当发现其实这里的工作跟其他地方的服务生没什么区别,都是端茶倒水的时候,秋玲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视线从储物柜的门上移开一些,秋玲望向和自己同岁却显出比自己成熟好几岁的陈琳,她正在描眉,柜子上散开着一堆化妆用品,除了睫毛膏和眼线笔,以及一瓶遮瑕膏以外,秋玲甚至无法准确地叫出名字。

    “我马上化好了,等下我帮你。”注意到镜子里秋玲的目光,陈琳对着镜子里的她说。

    秋玲点点头,她除了唇膏外什么都没有,平时也从来不化妆,好在有陈琳,前两天的妆都是陈琳帮自己化的,很淡,秋玲照过几次镜子,和在学校里时看起来差不多,只不过气色显得好一些。这种装扮也是她渐渐安心的一个原因,在来之前其实她甚至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衣兜里也一直放着那部被诗雨设置了紧急拨号的手机。

    但大概是因为她是学生的原因,加上又是临时来帮忙的短工,所以她的工作其实很轻松。只是负责站在店门口做迎宾的工作,就是看到客人微笑地说一声“欢迎光临”,然后把客人带到座位上,再端上对应人数的水就好,而相对熟练的陈琳则是在大厅做服务生。两人一直在彼此的视线之内,能随时相互照应。

    唯一不好的是排班的时间都在晚上九点以后,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酒吧下午四点才开门,而且主要的客流高峰也是在午夜。不过这也刚好对上了晚自习下课的时间。

    至于最难过的父母那关,秋玲则是压根没有告诉他们。因为工作上的事,父亲去了云南出差,要元旦以后才回来,而母亲则是因为家里一个长辈去世而回老家奔丧去了,这几天家里没人,秋玲便主动提出去诗雨家住几天,正好可以向成绩优秀的同学学习,母亲欣然同意。在和诗雨的家长确认过之后,便答应了她的提议。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工资是每小时十元,十一点以后额外增加五块,秋玲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水平,但对她而言,每天工作两个小时可以挣到二十元是一件还不错的差事,毕竟她缺的也不多,只要干满四天就足够了。酒吧的环境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糟糕,工作的这两天也一直风平浪静。

    至少到现在为止是这样。

    陈琳正往秋玲脸上涂粉底液时,领班忽然进来找她。

    “秋玲你等一下,我去喊别人来帮你。”陈琳身体已经一半出了更衣室,又停下来回头看她。

    秋玲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进来了一个姐姐,看起来大约二十岁,化着和陈琳差不多的妆,她和秋玲打了个招呼,就开始帮忙化妆。粉底、眼线、腮红、眉笔、口红……秋玲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女娲重新捏了一遍,镜子里的自己开始变得陌生,但看起来还算不错,只是显得成熟了一些。这时候时间已经到了,领班姐姐在门口催,她便跟着一起出去。

    进出客人的目光都会在秋玲脸上停顿几秒,女生大概也就知道自己比平时要更惹眼一点。和她一样做迎宾的另外两个女生在一旁一边打量她一边窃窃私语。对方不主动跟她说话,秋玲也不是主动跟人套近乎的性格,只好一个人默默地站在那里。

    后来被经理看到,还被这位年轻的男人夸了几句,总结起来就是“今天的妆比前两天化得好多了,至少能够吸引人的注意了。”

    又过了一会儿,大概十一点的时候,经理走出来找到她,问:

    “人手不够,你想去大厅里帮忙吗,工资翻倍,一个小时就好。”

    本来是到了该下班的时间了,不过多干一个小时就能少上一天班,这样明天就不用来了。秋玲想了想,点了点头,轻松地答应下来。

    不过没过多久,女生就明白了为什么大厅的工资是迎宾的两倍,那多出来的钱不是白白多出来的,好几次带领客人入座时、端上酒和食物时,总被轻佻的语言调戏。言语而已,不用去计较,反正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这种地方,忍一时风平浪静——熬到十二点就好。秋玲一次一次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平复心情。

    酒吧生意很好,客人不断。

    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二点。

    “秋玲,把这份东西端到十三号桌,干完你就可以下班了。”聒噪的环境里,领班大声对秋玲喊道。

    “好。”女生端起盘子小心翼翼绕过人群。

    十三号桌是一个带着墨镜的男人,穿着黑色的皮夹克,独自一个人坐在那里摆出自以为很酷的姿势。

    大晚上的在酒吧里戴墨镜,真是奇怪的家伙。秋玲在心里这样吐槽,表面上海面带微笑地继续服务,她把鸡尾酒和薯条放下,转身想走时却被拉住了手腕,拽着坐了下来。

    “你是新来的吧?我之前没见过你。”男人问。

    和嘴角的那道疤一样,声音听起来像是裂开了一样,让人不舒服。

    “是的。”秋玲笑着点了点头。

    “很可爱嘛。”似乎被那抹笑容所鼓励,男人的胆子更大了一些,左手去拿杯子,说笑间又换到了右手,举到秋玲面前,“一个人无聊,喝一杯吗?”

    “对不起,我不喝酒。”秋玲心里只想着赶紧下班回家,自然而然地拒绝。

    “不要不给面子嘛,就喝一口。这东西说是酒,其实跟喝水没什么区别,来……”

    对方的手捏着酒杯不怀好意地伸过来,凑近时秋玲下意识地向后退,最后在酒杯快要贴上嘴唇时不自觉地伸手推开,男人顺势松开手,酒杯落在地上,裂开成好几块,深蓝色的液体在地面上溅开。

第二百六十四章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人会选择终结自己的生命?

    是无法摆脱的绝望,还是对这个世界深切的失望?

    想做个死人、想去死和想自杀,这三者之间有细微但重要的差别。大多数人都时不时会希望自己是个死人,一切清零,超脱于悲伤。在抑郁中,很多人想去死,想主动改变身处的状态,从有意识的痛苦中解脱出来。而想自杀,需要超水平的激情和特定指向的暴力。

    自杀不是被动的结果,而是行动的产物。自杀需要坚信糟糕的现状永远都不会改善,还需要充裕的能量,强烈的意志,至少也需要一点冲动。

    孤身一人坐在江边公园的那块大石头上,凝望着烟波浩淼的宽阔江面,顾渊独自思考着这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自杀者可分为四类。

    第一类人自杀时并不细想自己在做什么。对他们来说,自杀就像呼吸一样,急迫而无法避免。这类人最是冲动,最可能受特定外在事件的刺激而自杀。他们的自杀很可能突然发生。

    正如随笔作家阿尔瓦雷斯在他关于自杀的沉思录《野蛮上帝》中所写,这些人“企图用一种驱魔仪式”来摆脱一些痛苦,若是在生命中,这些痛苦的尖锐性只会缓慢地消磨。

    第二类人几乎迷恋着舒适的死亡,他们将自杀当成某种雪耻,仿佛自杀是种可逆的行为似的。就这类人,阿尔瓦雷斯写道:“自杀的困难在于,这种行为充满企图心,却只有当一个人超越企图心之时才能实施。”

    与其说这些人在逃离生命,不如说他们在奔向死亡,他们追求的不是存在的终点,而是湮灭的显现。

    第三类人的自杀出于一种错误的逻辑,似乎对于无法忍受的问题,死亡是唯一的逃脱之路。他们考虑自杀的各种选项,制订计划,做笔记,关心实际的方法,仿佛在安排一次外太空度假。他们通常相信,死亡不仅会改善他们的处境,还能解除爱着他们的人的负担,事实通常恰好相反。

    最后一类人的自杀基于合理的逻辑。这些人因为身体疾病、精神不稳定或生活际遇的改变,不愿再承受生命的痛苦,他们认为未来可能获得的愉悦已不足以补偿当下的痛苦。他们对未来的预测也许准确,也许并不准确,但他们不被蒙蔽,再多的抗抑郁药或治疗也无法改变他们的决心。

    叶秋玲属于哪一种呢?

    从目前收集到的情报来看,她的处境可以说和这四种人都不相同。叶秋玲绝对不是个冲动的人,从她平淡地无视那些在学校里收获的异样目光这件事的表现来看,甚至可以说她异常冷静理性。那她迷恋死亡吗?显然不会,至少从司君墨和陈歌讲述的故事里看不出来,她有自己珍惜的东西,也有自己所爱的人。对生活有所眷恋的人是不会迷恋死亡的。

    那是第三种吗?对叶秋玲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吗?也许是,但是为了不想继续练习小提琴而去死?顾渊觉得这个理由未免也太过牵强了。

    那就只能是第四种了。对未来的绝望。但这看上去反而像是最不可能的答案,叶秋玲没有理由对未来绝望,她所忧虑的问题在她自杀前已经有了解决方案,而小提琴的练习,如果她坚持自己的意见不低头的话,老师和家长也没法强迫她,毕竟手长在她自己身上。

    思考似乎陷入了死胡同。顾渊微微眯着眼睛,看浅黄色的江水波卷浪滚。柯南道尔的名侦探福尔摩斯有一句名言:当你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结果之后,剩下来的那个,不管看起来多么荒唐,也必定是真相。

    之所以你会觉得荒唐,只是因为你不了解背后的逻辑而已。

    可背后的逻辑到底是什么,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可是已经为之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这时候放弃实在心有不甘。更何况手里还有卿思给自己的那本锁着的日记。

    顾渊回想起那天在老校区池塘边看到的那个女生的光影,想起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能在这里停下……

    而且说实话,这么长时间的调查并非一点进展都没有,至少已经逐渐摸清了叶秋玲自杀前最后那段日子发生的事,那就代表着自己正在接近事情的真相。

    “滋~~滋~~”

    是齐羽。

    “喂?”

    “喂,你在哪儿啊?”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问你在哪儿吗?有几天没见了,想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此时此刻我能够在电话里和你说话就已经给出答案了吧……”

    “哎呀你少废话了,你现在在哪?我有话要跟你说。”电话那头的女生似乎对这样的扯皮有些不满。

    “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不行!快,告诉我你在哪儿。”

    “江边公园。”顾渊扫了扫四周的环境,视线停在了山下江边的咖啡厅,“你从大门进来一路直走,走到沿江的观景走廊左拐,过了乐池向右,我在路口的咖啡厅。”

    “行,那我去找你,半小时后到,不见不散。”

    “嗯。”

    电话挂断,那头的声音似乎有些急切,齐羽那丫头也不知道到底想说什么,神神秘秘的,还不能在电话里说,搞得跟电影里的美国特工一样。

    顾渊在咖啡厅里找了一张靠窗的空位坐下,距离约定的还有二十分钟。

    在齐羽来之前,把所有收集到的信息再整理一下吧。

    首先是记者张云,他的确写了一篇错误的报道,说祈愿树不会跟着学校一起搬走,但是那篇报道当天就被撤回了,叶秋玲应该没有机会看到那篇报道。后来他也因此丢掉了工作,变成了一个绘画老师。

    然后是老师管仲廷,他在故事中扮演的角色很模糊,虽然被每个人都提到了,却似乎完全不关键。

    接着是陈歌,按照他的说法,叶秋玲那段时间对于学校搬迁的事非常在意,还参加了几次学生组织的集会,为了那棵祈愿树能和学校一起搬走,付出了不少努力。

    再然后是司君墨,他也承认叶秋玲那段时间确实很焦虑,不过除了是为了校址搬迁的事烦恼外,还因为她的父母逼着她继续学习不喜欢的小提琴。

    最后是ARASHI的酒吧老板,他不承认叶秋玲在那里工作过,但杨浩却说过去的员工名册上有她的名字。

    等等……就算叶秋玲真的在那里工作过,也只是兼职的临时工,这样的身份真的会出现在酒吧的员工名册上吗?有没有可能杨浩在骗自己?

    想到这里,顾渊皱了皱眉,他觉得有这个可能,但是他想不到杨浩这么做的理由。

    如果杨浩在对自己讲述的内容里说了谎的话,那么其他讲述者是否也有撒谎的可能呢?

    顾渊忽然想到了这样一种情况。

    的确,按照他们的陈述,叶秋玲完全没有自杀的理由,这也符合现在所了解到的情况,女生的死是一个难解的谜团,他们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假如他们说了谎,或者退一步说,没有说谎,只是没有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呢?

    那些被他们隐藏起来的内容,会不会就是导致叶秋玲最后陷入绝望的原因呢?

    他忽然觉得有些恶心,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样,那么他所询问的这些人在某种意义上都是杀死叶秋玲的罪魁祸首,这里面甚至包含他的老师陈歌。

    男生用力咬着嘴唇,他不希望这个猜想成真,所以必须得想办法证伪。那就得需要再找一个事件的知情者了解情况。顾渊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只剩下了唯一一个人选,就是音乐老师李诗雨,也是司君墨所说的,“叶秋玲最好的朋友”。

    不知道她会不会说实话,顾渊有些悲观地想着,但他不愿怀疑自己的老师。

    “嘿,我来啦!”齐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肩膀上轻轻地两拍,和一股像是栀子花一样淡淡的香气。

    “嗯。”

    “怎么有气无力的,喝了咖啡不应该很精神嘛,而且现在才中午。”齐羽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边说边摘下了斜挎在肩上的淡蓝色挎包,“诶,你什么都没点啊。”

    “没有,没什么胃口,找我什么事?”顾渊看了齐羽一眼,递给她一张纸巾,“直接说吧。”

    “没什么啊,我不是说了嘛,来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还活着。”伸手接过纸巾,齐羽面不改色。

    “呵。”顾渊撇了撇嘴,“你不是说有话要讲吗?”

    “嗯……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我说过吗?”

    面对笑得很灿烂的女生,顾渊强忍住喷她的冲动。

    “您好,请问两位需要喝点什么吗?现在有冬季优惠活动哦~”穿着绿色围裙的男服务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拿着笔记本站在了两人旁边,“第二杯半价。”

    “我要大杯的香草拿铁,他跟我一样。”齐羽很快地接话道。

    “好的,请稍等。”服务生小哥飞快地写了几笔,就离开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喝什么?”

    “看你现在这么一副苦哈哈的样子,那肯定要喝点甜的咯。”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7964/ 第一时间欣赏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最新章节! 作者:妙笔大花生所写的《六月,是我们的离歌》为转载作品,六月,是我们的离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六月,是我们的离歌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六月,是我们的离歌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六月,是我们的离歌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介绍:
在循环单调的日子里寻找的是能继续向前走的心愿,对着相遇的幻景挥手作别。
憧憬着这片天空,手心里流逝的岁月,像一朵孤独的花瓣一样。
重复着疼痛,知道了相遇,重复着相遇,知道了愿望。
致青春的你,致青春的你们。
时光永恒,在文字的世界里,我们从未走远,从未老去。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六月,是我们的离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