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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妙笔大花生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txt下载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九十八章 真相

    “这是三号床病人的药,去给他挂上,还有,这是一号床的,记住了啊,晃匀了再挂,还有,血管找准,动作要快,不要犹豫。”

    胖乎乎、短发,眼睛很小,说话声嗓门很大,看起来有点凶巴巴但实际上工作起来很细致认真的护士长阿姨正在把银色推车上的药递给年轻的护士姐姐,一边还叮嘱着什么。交代完以后,她拿着一瓶看起来有点偏绿色的点滴瓶走了过来。

    “二号床,急性胃炎,轻度胃出血,年纪轻轻的,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护士长阿姨看着床头的病历单,在顾渊耳边念叨,“才十七岁,还是高中生吧。听说是环卫工送你过来的,你家里人呢?”

    “啊……他们比较忙,我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是不是马上就可以走了?”顾渊说着想要坐起来,但刚坐直身子就觉得一阵眩晕,紧接着就被护士长厚实的大手按回了病床。

    “不行,乖乖躺着。你有胃出血还有休克现象,今晚得留院观察。这是药费的单子,因为情况紧急,所以提前给你用药了啊,明天走的时候记得去门口柜台结账。”护士长说着把一张卷卷的票据拍在一旁的床头柜上,“诶,你妹妹呢?我记得上次是你陪她来的吧,怎么,这次你生病了,她不愿意过来?”

    “妹妹?”顾渊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护士长说的应该是之前那次他陪齐羽到医院来的事,当时随口编了个身份,没想到她一直记到现在,“哦……她当时放学了就先回去了,我走得比较晚,她应该还不知道吧。”

    “那你可得赶紧给她打个电话说下,唉,你爸妈呢?上次也只有你们两个过来。”

    “他们啊……出差了。”顾渊看了看那张药费单据,“最近都不在。”

    “怎么有这样的家长啊,孩子都高三了,生病了也不来管管,一个两个的都是这样,而且你们啊一个个地也都不在意,真是不懂现在年轻人的想法。”顾渊的话似乎触发了护士长身上的某种机关,话匣子打开了就再也没法合上,“诶,你是哪个学校的?”

    “啊,我是南华的。”顾渊简单地附和,不过他知道在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面前,哪怕一句话不说,对方也能够慷慨激昂地继续下去。到了一定年龄,人就会变成评论家或者语言发射器,东家说完说西家,仿佛全世界的人和事都与他们有关。

    “你现在是高三吧?高三很辛苦吧,压力很大啊,尤其是南华中学。压力可大了。比东阳中学压力还大。我一开始还不相信呢,东阳中学那是什么地方,全市都有名的苦学生。一周就放半天假,一周一小考一月一大考,晚自习上到十点半。比那地方压力还大,那学生还有个人样吗?”

    “嗯……压力应该没有东阳大……”

    顾渊看着病房的玻璃窗上反射出来的自己的影子,身体瘦削,病号服的领子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两侧,手背上连着透明的输液管,顾渊抬了抬手,手背的针管处回流起一段鲜红的血。比起之前似乎瘦了一些,好像也没有,因为体型并没有多少变化,变化的只是脸。眼窝有一点凹进去,再加上乱糟糟的发型,放松下来时,整个人病恹恹的没有干劲。

    旁边的人还在继续说话,顾渊的视线被窗外的灯火所吸引,眼睛逐渐失焦,耳朵所能接收到的声音也渐渐变小。

    “看你这个样子也就知道,饭都没怎么好好吃过吧,前几天我还听说楼顶心血管科有个女孩子,路都走不稳了还一定要去学校。李医生反复劝反复劝都没有用,给家长做工作,家长也说随她。听说也是南华中学高三的,唉,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懂。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身体是自己的,糟蹋了可没人能……”

    “阿姨,你刚刚说什么?”

    顾渊的视线从虚幻的灯火中收了回来,转头看向护士长圆圆的脸。

    “我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是自己的,年轻了感觉不到,老了一身病就知道痛咯……”

    “不是,是前一句。”

    “前一句?”护士长阿姨愣了一下,“哪个?”

    “嗯,你说,楼顶的心血管科怎么了?”

    “哦,就是有一个女生,也是你们南华中学高三的,病得路都走不稳了,还坚持要去学校,谁劝都不听,家长也不作为,说随她去吧。唉,现在的孩子和家长,真是一个都搞不懂……她的家长是这样,你的家长也是这样,一个个的都,唉……”

    “南华中学高三,女生,心血管科……”

    这三个词同时出现在脑海里,顾渊有一瞬间的失神。

    不是经过医生的同意,她才出院回到学校的吗?

    “病得路都走不稳了,还要坚持去学校。”

    她的病不是明显好转了吗?

    难道说……

    又开始头晕了。

    但是自己这几天亲眼所见,卿思的状态比起之前要好了很多,而且还很好地完成了招新面试的工作,在那之后也……

    对了。

    齐羽说她在医生办公室看到过检查报告。

    “检查报告……如果那东西还在,应该会在主治医师那里……”

    顾渊想起之前那个戴眼镜的医生。

    马上去看看。

    想着,他立刻就起身跳下床,拔掉了手上的针管,吓得护士长立刻大叫了起来。

    “诶!你!你干嘛?!”

    顾渊没有理会她,也没有管手背上的伤口,而是径直冲出了病房门。

    背后传来护士长呼喊同事的身影,但顾渊依旧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胃里一阵反酸,喉咙口堵得难受,大口大口地喘息,也无法缓解前额的晕眩感,但他没有停下来。

    他跑啊跑,没有坐电梯,而是走了消防通道,沿着楼梯一路爬到了住院大楼的顶层。

    推开安全门的那一刻,他满头大汗,视线被汗水浸润得有些模糊,眼睛很痛,脑袋很沉,但他还是立刻在倾斜的视野里找到了那扇门,那位戴眼镜的医生曾经出现过的房间的门。

    他晃晃悠悠地朝那扇门走过去,护士台的两个值班护士被这突然出现的,走路看起来很像是丧尸的男生吓到了,等过了几秒反应过来的时候,顾渊已经走进了医生办公室。

    “检查报告……检查报告……”

    顾渊嘴里机械性地念着这几个字,双手在医生办公桌上摸索着,却只看到了一份份字迹潦草如同天书的病历本和一黄一蓝两支圆珠笔,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顾渊的视线上下扫罗了一阵,看到了办公桌旁那个还未被打开的,带锁的抽屉。

    打不开……被锁上了。

    吭哧吭哧一阵响动,还是打不开。

    他站在抽屉旁边思考着办法,但护士台的两个护士已经反应过来,冲进来拽住了他。

    “放开我,放开我……”

    “这位先生,请你冷静一点!”

    “我要找检查报告,检查报告!”

    “检查报告?你说的是体检单吗?”两位护士面面相觑,“可是那种东西,医生都是会直接去给病人或者家属的啊?不会留在办公室的。”

    不会留在办公室的?那齐羽说她看到了……

    顾渊忽然觉得头好痛。

    这时候,胖乎乎的护士长阿姨终于赶到了,她从电梯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看到顾渊以后松了口气。

    “我的小祖宗诶,终于找到你了,你突然乱跑什么?”

    “你是想找这个吗?”

    一个温和而有力的声音像是一道闪电一样划开了顾渊混沌的脑海。

    弥散的视线重新聚焦,顾渊看到了一个戴着眼镜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穿着白大褂站在办公室的门口。

    “李医生。”

    “你们都去忙吧,让我跟他谈谈。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工作了。”

    “没有的事,李医生,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护士长阿姨腼腆地笑了笑,然后走进来推着两个年轻的小护士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顾渊和眼镜医生两个人。

    “你是叫,顾渊,对吧?”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直接叫出了男生的名字。

    他拉开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坐吧。”

    “你,认识我?”顾渊有些迟疑。

    “你来的次数不算少,她也经常提起你,我当然记得。还有上周来过的那个小姑娘,她叫齐羽对吧,你们是同班同学,而且还是同桌。”

    “你知道得还真不少……”顾渊慢慢坐下,视线落在医生手边的那个信封上,“这个是……”

    “这就是你刚想找的东西,我刚在和另一个医生讨论手术的细节,所以直接带在了身边。”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医生说着,把信封的拉绳扭开,从里面取出一页薄薄的纸,递到顾渊面前。

    “诶?真的可以吗?不是……一般不是需要病人本人的同意吗?”

    “她已经同意了,在离开这里的时候就同意了。”医生解释说,他的语气沉缓,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她预料到你们会来,不过不是在这个时间。”

    “她知道我会来……”顾渊感觉脑子里像是有个烟雾弹炸开了,他伸手去够那张纸,脑海里却全都是这几天的画面。

    “我看到那张报告了,你就放心吧。”

    “医生说我可以去学校了。”

    “她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就算不信我说的话,你也该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吧。”

    手指触到了那张纸,却一时之间没有勇气把它翻过来。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垂下了视线。

    果然……

    她们在合伙骗人……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健仁医生。”顾渊看了一眼报告上主治医师的名字,“手术,是跟刚刚您说的,手术有关吗?”

    “嗯……具体的原因她也不愿意说。但是手术的预期成功率确实不高。”医生看着顾渊,“虽然这两年技术、药物上都有所进步,但依旧只有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

    “百分之二十!她自己也知道吗……”

    “知道,我一个月前就告诉过她。而且这已经是乐观的估计了。如果找不到合适的配型,那成功率还会进一步下降。”

    “竟然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不是不希望别人知道吗?”

    “这……原因,还是要你们自己去找吧,我不能胡乱猜测。但她确实是说过,如果你们找到这里来,就把这个给你们看。”

    在医生炯炯有神的目光下,顾渊感到一阵又一阵的眩晕。

    “你身体不舒服吧,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想这些事情。”医生说者递过来一团医用棉花,顾渊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右手背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这次可不能再跑了啊,有什么事就按铃。”护士长阿姨甩下这样的声音。

    “不会了。”顾渊坐在病床上,轻轻地摸着额头。

    关上门的那一刻,世界终于清静下来。

    骗人的吧……

    原来这几天都是装出来的吗……

    你们……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脑海里面的思绪多到爆炸,一条接一条地缠在一起。

    隔壁床传来大叔安稳的鼾声,顾渊扭头望了望窗外没有星星的夜空,头顶墨蓝色的苍穹在霓虹的光晕里染成一片边角发虚的灰白,夜晚潮湿的风,和空中像是盐粒一样的雪,把整个世界渲染得充满了悲伤的咸湿味道,就像是被眼泪泡过一样。

第二百九十九章 陷阱

    第二天早上结完账去学校,进教学楼前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顾渊抬头一看,高练趴在二楼阳台上冲自己一个劲儿地挥手。

    “渊哥渊哥渊哥……”

    这家伙最近不知道吃了什么药,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元气满满的模样。他们的教室在五楼,遇见顾渊后,高练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等他上来。

    “叫一遍就可以了,隔老远都能听到……”

    “是因为有急事才这么叫你的,诶,快过来。”

    “什么急事……我可没闲工夫跟你乱跑……我要节约能量,可不像你天天吃那么多所以一直神清气爽的,少吸收只能少消耗了。你多叫几遍没事,我多听几遍也会浪费我为数不多的能量啊。”

    顾渊莫名其妙地看着高练把自己的右手给拉到眼前观察。

    “啊,果然,你这家伙,昨天晚上是去医院挂点滴了吧?”高练说着从包里拿出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昨天看你气色就不太好,今天更严重了啊,到底怎么回事?”

    顾渊摸摸自己的脸:“胃炎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昨天在医院挂了一宿的水,早上起来结了账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学校,中间也没来得及梳洗,早饭是在路上小摊买的豆浆油条,气色差是应该的。不过,竟然比昨天还严重吗?现在身体倒是感觉不到什么异常,但是回想起来,在公交巴士上的时候一直犯困,挤早班车人那么多,却没一个敢贴着自己的椅子。自己的脸色一定很吓人吧。

    昨晚发生的事再一次涌上脑海,心里面不禁觉得疙瘩。顾渊不是轻易露出情感的人,也许只是眉毛稍微上挑了零点几几的弧度,没想到被高练一眼看了出来、

    “是有什么烦心事吧。”

    “还不是你昨天说的那个。”顾渊轻叹了口气,从高练手里接过包子,“杨浩这个家伙,让人不爽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这么久了,我连他到底想干什么都不知道,这才是最让人心烦的。”

    “喂,我说你。”高练忽然压低了声音,把顾渊往边上拉了拉,“你该不会是喜欢齐羽吧?”

    “哈?!”顾渊一下子没忍住叫了出来,“你在胡说什么八道啊,怎么可能啊?你一天天地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到底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的啊?”

    “那是因为,”高练转头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在注意这里之后才小声说,“因为你的反应很大啊,说到底,齐羽也只是和乐队里的成员多待了一点时间。就算真的有发生什么,我们也还没有证……”

    “啊?能发生什么啊,喂,我说你就别杞人忧天了,这个时候,好好学习才对吧,天天想什么八卦啊。”顾渊说着白了他一眼,“你就别瞎猜了,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那家伙啊,长得跟个猴一样,而且还一天到晚凶巴巴的,动不动就掐人、踢人,打人的……”

    “行了行了行了,我知道我知道了。您可小点声吧,这里的阳台都是透风的,又不隔音。”高练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我们还是得给齐羽想想办法……”

    “哈?怎么回事?”顾渊一边上楼梯一边问高练,“想什么办法。”

    “你最近是一点消息都不了解了啊,年级里有一些人对齐羽他们乐队的活动不满,正在准备在下次演出的时候闹事呢,听说是在什么……什么地方来着……”

    “ARASHI酒吧?”

    “哦对,就是这个地方。诶?你知道啊?”

    “……他们为什么不满?”

    “这谁知道……大概是嫉妒吧,自己一天到晚学习,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却也只能勉强在过得去的成绩线上挣扎,而齐羽他们却可以追逐自己的梦想,同时还拥有着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成绩。”高练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其实就连我都有点……唉,花十多个小时的效果可能还不如别人四五个小时的努力,这样的事天天发生在眼前,是个人都会不满吧。”

    “连你也……喂,人和人有差距是很正常的吧,因为别人能够做自己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就心生妒忌,这种才是应该被唾弃的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意识到这点的。”

    “真是……他们想怎么闹事?”

    “不知道,大概就是破坏演出之类的吧,”走进教室之前,高练停了下来,看着他说,“演出的话,是这周六晚上吗?能不去的话尽量别去了吧。”

    “高练,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他们到底想怎么样?”

    “不不……我只是猜测,这次不是乐队高考前最后一次演出吗?乐队全员都会去吧,毕竟是在台上,人又多,应该不会被怎么样。但是观众只能在台下吧,说不定会……”高练说着走进教室,顾渊跟在他后面。

    南华高中的学生都知道高三一班有个齐羽,大家也知道齐羽有个关系很好的同桌,但应该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名字。说起来,如果真像高练说的那样,那有个人的处境应该比自己更加危险。顾渊看到已经坐在座位上的冯子秋,他还是那样,手边摆着草稿纸和咖啡,面对着厚厚的习题册。

    长得绝对算是好看的类型,头脑也很好,成绩在年级里一直排前十。虽然不爱说话,但性格很温和。另外,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和齐羽青梅竹马的关系。

    不过,他应该不会去看乐队演出吧,大概。

    顾渊不敢确定。虽然两人同班三年,还都进入了文学社,但因为进图高三以来,座位隔得比较远,交流就少了。而且这半年,他就跟入魔了一样天天刷题,听齐羽的言辞间似乎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但他自己不说,顾渊也不好主动问。

    只要不去现场,就是安全的。

    但是,齐羽……

    “哟,早啊。”

    放书包前,齐羽甚至微笑地拍了拍同桌男生的肩膀,却只换来对方一副“你是在跟我打招呼吗?”的呆滞表情。

    “诶……那是什么表情啊,我身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有点走神,昨天晚上没睡好。”顾渊打了个哈欠,“早啊。”

    说到齐羽,直接、坦荡、毫无保留,除他之外的很多人应该会有这样的印象吧,顾渊不太懂齐羽那种炽热的感情从何而生,但他知道在那乐天开朗外表下存在着另一面:敏感、自尊,对认定的事坚定到偏执,她一直把那些负面的东西隐藏得很深。但是……怎么说呢,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完美的人吧,有缺点才是正常的。

    “晚上分开的时候就觉得你不对劲,现在看看……你脸色好差诶,是生病了吗?”

    “只是胃炎而已,昨天去过医院了,现在没事了。”

    “没事没事的……说话都没力气。”女生说着极为自然地把他桌角从昨天起就放着的,尚未开封的桔汁汽水罐挪到了自己那边,然后把他桌肚里的水杯拿了出来,朝教室后边的饮水机走了过去,灌满了热水回来,往他手边一推,“喝这个吧,那个就归我了。”

    “……你从昨天起就觊觎它了吧。”

    “切,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只是揭露了你的真实想法吧。”

    “内心阴暗的人的看什么都阴暗,是你太阴暗了吧,黑脸怪。”

    “我现在这样怎么都应该是白脸怪吧……”

    顾渊说着推开窗户,一股清凉的风扑过来。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发生,好像都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如果仅考虑两人相处的片段,似乎没有什么闪闪发光的记忆,分布在脑海里能够回想起来的片段,几乎都是这样无意义的拌嘴日常。

    “对了那个,这周六晚上八点,在ARASHI酒吧,我们有演出。”齐羽说,“应该是高考前最后一次演出了,后面三个月大家都要全力以赴。”

    但是,连续不断的日常才是最为宝贵的东西吧。能够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着这样普通的、无意义的、有趣的生活,对于无法一帆风顺地度过人生的我们来说,才是最不可思议的奇迹啊。

    “你会来看吗?”

    齐羽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

    在一起的时候很轻松、很舒服,能够互相理解、互相帮助,当遇到困难的时候,会竭尽全力地去帮助对方。

    这与爱情无关,而是一种被称作友情的东西的的定义。

    “啊,你说这个啊。”

    高练从后面搭住了他的肩膀。

    如果是我遇到了危险,你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帮我吧。

    所以,我必须这么做。

    “当然了,你都邀请我了,我一定会去的。”

    齐羽听了,微微地侧过来,轻轻一笑。

    顾渊一愣,腼腆地笑了,向后靠了靠。

    “好诶,那就一言为定啦。”

    顾渊感觉到高练抓着自己左侧肩膀的手,更加用力了一些。

    但他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嗯,一言为定。”

第三百章 不要去

    “手术的日期是?”

    “周日下午。”

    “其他人知道吗?”

    “嗯,都已经知道了,毕竟,这可能是最后……”

    “在还没发生的时候说这种丧气话真的好吗?”

    “……”

    “不过,说的也没错吧,感叹一下也影响不了什么。”

    “别说的这么冷血……”

    顾渊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遇到陆思瑶。

    也并没有多想,为什么他们两人会这么自然地走在一起。

    “其实我只是觉得很闷才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没想到会遇到你。”

    “我倒是心情不错,只是来这里吃饭的。”陆思瑶说着停了下来,目光飘向步行街右侧的新世界购物中心二楼,“这里二楼新开了一家牛排馆,之前来的时候吃过,味道还不错。”

    “吃饭?……哦,已经这个时间了啊。”顾渊看了一眼手表,六点整,齐羽他们乐队的表演是在晚上八点,从这里过去,走路的话大概要半小时,如果坐公交的话只要十分钟,还有一点时间,“但是,你不是不喜欢出门吃饭吗?”

    “一直吃外卖会死的吧,你希望我死掉吗?”

    “……呃,那倒也不是……”

    “所以,当然要出来找东西吃了。”

    陆思瑶说话的时候下巴一直微微地抬着,这种略带俯视他人的姿态在她身上几乎成了一种自然的习惯,如果是陌生人第一次见到恐怕会觉得有种被压迫的不适感。

    “那就去吧,那家店。”

    “不去。”

    “诶?为什么。你刚不是还说他们家味道不错吗?”

    “味道是不错,但是价格太贵了。换句话说就是,”陆思瑶回头过来,侧着脸望着他说,“不值得。味道很重要,但不是说为了味道就可以完全不顾及其他的东西。”

    “……你在说什么啊。你从来就不是那种会在乎价格的人。”顾渊完全没有明白女生话里的意思,“我还记得六年级的时候,你因为喜欢学校隔壁那家礼品店里一只贵得要死的水晶鸭子,打算整整一个月都只靠学校的那一顿中饭活下去,如果不是在一个星期后就被我发现,恐怕你真的会完成这种不要命的计划吧。”

    “你自己都说了是以前。”陆思瑶这次直接转过身来,正对着他,“我们已经不是可以为了一只愚蠢的鸭子就不顾一切的年龄了。”

    “……怎么了啊,我也没有说要为了一只水晶鸭就不顾一切吧。”

    陆思瑶没有回答,而是望向了一边的街角。

    “嗯……去那里吧。”

    “诶,哪里?”

    “拐角,一楼,马路边上那家。”

    顾渊顺着陆思瑶的目光看过去,是一家卖面包和果茶一类东西的小店,在到处都是五颜六色霓虹灯的步行街上亮着温暖的黄白色灯光。

    “又是面包啊……”他摸了摸肚子,想起前几天因为急性胃炎而被环卫工大叔送进医院,那时候也是天天吃面包,不禁有些心有余悸。但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陆思瑶一个人自顾自地走了过去,穿着亮银色外套戴着深蓝色围巾的高挑少女,在流光溢彩的商业街里,像是一棵会动的千姿百媚的树。

    又是面包。

    顾渊看着面前被油纸包裹了一半的,热气腾腾的面包陷入了沉思。

    果然,就算是再喜欢的东西,每天吃也会吃腻掉。

    譬如现在摆在面前的这块面包,虽然是自己最喜欢的口味,但闻到那黄油的香气,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可口,只觉得有点想吐。

    “怎么了,不饿吗?”陆思瑶看了一眼顾渊手边的面包,眼里没有疑惑。

    “……呃,最近不太想吃这个。”顾渊又看了一眼面包,觉得喉咙里一阵泛堵,下意识地伸手推开,抬起头笑着解释,“可能是吃得太多了吧……”

    “我说,你。”陆思瑶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男生,左手虚握着拳头贴在腮边,双眸紧紧地钉在他的脸上,宝石一样的瞳孔里,映射出顾渊的影子,像是翻涌着黑色的波涛一样,不断地颤抖着,“前天晚上去医院了吧。”

    “啊……是。”

    “不是主动去的。”

    “呃……”

    “所以是在大街上昏倒,然后被人送去医院的?”

    “嗯……你怎么知道……”

    浪涛一阵阵地谴责着、声讨着……虽然自始至终陆思瑶的语气都没有过任何变化,但顾渊却不禁觉得,连与她对视都无法做到。

    “叶钧看到你了,说你一脸虚弱却横冲直撞,手上还在流血。我一开始以为是受了伤,不过现在看来,原来是肠胃的问题。”

    嘴中变得干涩,苦味一阵阵地翻涌,卷上舌根,一股浓烈在胃里面不停地乱窜。

    “所以,你开始和我说,是今天才知道手术的时间,也是假的吧。”

    顾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生的问题,不,比起说是疑问句,从陆思瑶嘴里说出来的更像是带着疑问词的陈述句,应该说是反问句更为恰当。

    现在几点了?是不是该走了?慌乱中顾渊看了一眼手表,才刚刚六点过半,事实上他也知道时间不可能过得那么快,只是想找个正当理由从现在的场景里挣脱,但是……

    “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在看手表,是一会儿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不,没什么……”

    “最开始遇见你的时候,你说你是觉得很闷才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也是在说谎吧。”

    “不,那个不是,我是在……”

    “在晚上八点,要去附近的那家地下酒吧,看乐队的演出吧。”

    顾渊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思瑶打断,被对方抢先说出自己想要用来解释的话,加上陆思瑶的声音竟然微微地颤抖了起来,男生不禁愣了一下。

    “嗯,是这样的计划,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是啊,我怎么会知道呢……”陆思瑶把头撇向一边,像是在回答顾渊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声呢喃,“因为我是笨蛋啊,一个会为了一只愚蠢的水晶鸭子不顾一切的笨蛋。”

    “喂……”

    早春的晚风,正在努力地摇晃着两人旁边落地窗的玻璃。

    然而,顾渊的脑海里,却还是一片云海般的朦胧。

    该怎么做?现在要怎么办?

    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泛着苦涩的酸味。

    那些被搁置在角落里的断片残像,在脑海里慢慢拼合成完整的图案。

    “你饿了自己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个东西啊。”

    礼品店紫色架子的橱窗外,男生把刚买的面包塞到女生手里。

    “你是笨蛋吗……就为了这个……”

    深蓝色的双肩包轻轻地晃荡,碰了一下旁边的淡粉色背包。

    “你才是笨蛋。”

    只记得这样冷冷的一句。

    “唔……但是,不吃饭可不行啊,胃会坏掉的,电视上说的。”

    伴随着含糊不清的咀嚼声,女孩点了点头。

    然后在差不多半年之后,升上初中的那个暑假,两人约好互换毕业礼物。顾渊打开蓝色的小锦盒,却发现那只愚蠢的水晶鸭子安静地趴在盒子里。

    “……最后还是买了啊。不过,竟然是送给我的吗……”

    “所以说你才是笨蛋。”

    到现在都记得说这句话时女生的眼神。

    幽怨有欣喜。

    “滋——”

    手机的振动声打断了顾渊的思绪,一边熄灭的屏幕自动亮起,来自齐羽的消息。

    “喂,我们已经到了,要开始准备了哦。”

    “滋——”

    “你出发了吗?”

    “滋——”

    “虽然这里有吃的东西,不过我感觉不太适合你那脆弱的胃啊,所以最好还是在家吃了晚饭再过来吧,时间还早。”

    “……”

    顾渊眼睑微垂,犹豫着是否要拿起手机回复,这时候听到了陆思瑶的声音。

    “不要去。”

    顾渊抬眼看向她,女生的眼圈微微泛红,但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态和语气。

    “为什么?”

    “叶钧说,会有很多人。”

    “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我才要去。”

    “会有危险。”

    “放心,他们不敢做什么的,现在是法治社会。我的手表连着手机,我设置了紧急拨号,如果真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我会直接报警的。”

    “……一定要去吗。”

    “一定要去。”顾渊回答得很坚定,“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可能会遇到的危险,也没有处理这类事的经验,如果我不去的话,她很可能会受伤,她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在明知道有危险的情况下还……”

    “可以告诉她,让她取消演出。”

    “这是毕业前最后一次演出了,也可能是,真的最后一次演出。”

    “所以,一定要去。”

    “是的,必须去。”

    “……我知道了。”女生说着站了起来,“演出是八点开始吧,会持续一个小时。那九点半的时候,我会在这里等你。”

    “如果你没有出现……不行,你必须出现,没有如果。”

    “九点半……诶……”

    说完,陆思瑶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店门,

    顾渊看着她汇入十字路口的人潮,然后长呼了一口气,拿过一旁的手机,给齐羽回复:

    “我出发了,很快就到。”

第三百零一章 中计

    “好紧张啊……”

    “我也是诶,明明已经演出过很多次了,但是每次都像是第一次时候那样,兴奋又紧张。”

    “别闲聊啦,快看看调好音没有,最后再检查一下。杨浩,你没问题吧,你的嗓子。”

    “没问题,最佳状态。”杨浩对乐队的鼓手小姐竖了个大拇指,然后转头看向身旁的齐羽,“你呢?”

    “……”

    齐羽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各色人群组成的观众们围着这一片方圆几米的小小舞台,舞台的两边摆放着黑色的音响,背景是用蜡光纸和灯条贴出来的简易图案和“Teens”五个字母,胸口里面,一颗炽热的心脏砰砰直跳,每一下都好像撞击着肋骨。

    和之前的每一次,看见的是同样的光景,但和之前不同的是,现在的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

    但是台下却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

    “齐羽,怎么了?”

    “啊,没什么……要开始了吗?”

    “还有十分钟。”

    “十分钟……”

    齐羽的视线再一次扫过下方的人群,依旧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

    大概是不会来了吧……

    齐羽想起几天前去找冯子秋时候的场景。

    “我周六有演出,你会来看吗,这是门票。”

    “好。”

    对话就此终结。

    背对着透过窗户的女生,站在洒进来的朝阳光芒里,白色衬衫的衣领被染成金色,眉毛挤在一起像是要拧出水来。

    而面前的男生,只是低头看着习题册上的数学题,手里握着笔,嘴里念念有词,但没有发出声音。

    一眼都没有看放在桌角的演出门票。

    不是第一次了。

    除了在学校里的首场演出,之后每一次在酒吧的演出齐羽都有偷偷把门票放在男生的桌上,或是压在习题册下面,或是夹在课本里面,或是直接塞进桌肚里容易找到但又不会轻易被其他人发现的边角,但他一次都没有来过。

    因为知道是最后一次,所以才腆着脸去直接送给他,心里面还保有着一丝丝“也许之前是没看到吧”的幻想,结果却还是那样无所谓的态度,虽然嘴上说着“好”,其实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实际上根本就不在乎吧,演出也好,自己也好。

    ……不想来就别答应啊,混蛋。

    齐羽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冯子秋正抱着腿坐在路边上人行道的花坛上,旁边还倒着一辆轮子仍在转动的自行车。为了参加女生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场演出还特地打扮了一下,穿了黑风衣和白衬衫的男生此刻正望着裤子膝盖上那个渗血的破洞心事重重,撞了自己的那辆黑色小轿车眨眼之间就汇入了车流,附近也没有监控探头。

    更麻烦的是自行车的链子断开了,从这里到酒吧走路的话至少要四十分钟,可距离演出开始只有不到十分钟了。该怎么办……膝盖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有效思考。

    “算了,不管他了。”齐羽叹了口气,决定不再想冯子秋的事,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距离演出开始还有最后一分钟,但那个早在半小时前就说“我出发了,很快就到”的笨蛋却还没有出现。一个一个地都在说谎,做不到就不要承诺啊,男人都是这样吗……

    “他还没来吗?”

    “还没有……”

    “没事,他不是答应过你吗?现在应该已经到附近了吧?”

    杨浩看着齐羽,温暖一笑。

    “嗯……应该吧。”

    齐羽看着台下的人群,心里有点没底。

    “其实我一开始就不想让他来的,毕竟都这个时候了……”

    “那怎么行,这可是你毕业前最后一次演出,我当时不就跟你说过吗,一定要邀请他。”

    “嗯……”

    “差不多该开始了。罗幕,安雅,齐羽,杨浩,大家都准备一下。”

    “嗯。”

    齐羽开始最后一次检查吉他的音栓和琴弦。

    她发现琴弦中段似乎有一层透明的像是蜡一样的东西,便伸手想要去擦,结果——

    “砰!”

    琴弦断了,与此同时顾渊的背也顶到了冰冷的水泥墙上,肩膀在墙面上狠狠地摩擦了一小段距离,皮肤被粗糙的砂砾划破,渗出血来。疼痛让牙关紧锁,他吸了一口凉气,但这口气都没能吸完,肚子上就又挨了一拳,这一拳重重地击打在他的胃部,顿时一阵酸水伴随着剧痛上涌,整个人不由自主弯成了弓形,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抽搐的大虾。

    按住他肩膀的那两人见状向侧后方退了一步,没了支撑,顾渊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呕出一滩黄水。

    耳朵里听到微弱的音乐声,是架子鼓和贝斯的前奏。

    演出已经开始了吗……

    得赶紧赶过去啊……

    顾渊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这个女生。

    是的,女生,虽然刚才按着他肩膀的两个人是男的,但痛击他胃部的那一拳却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女生打的。靛青色的长发,额前的刘海上别着一个黑色的发卡,戴着蓝色的星星耳钉,个子不高,大约一米六的样子,五官很立体,绝对算得上是好看的类型,但向下歪斜的嘴角和那凶恶的眼神,让人不禁生出要避而远之的感觉。

    “花洁……”顾渊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打够了吧、”

    “还差得远呢,”靛青色长发的女生轻蔑地哼了一声,“难得给我逮到这个机会,终于抓到你了,不好好教训一下你怎么行?”

    顾渊看着她,女生的眼睛泛着蔚蓝色的光,瞳孔里射出来的是仇恨和畅快的喜悦。

    这里正是酒吧外的那条小巷子,只不过是巷子尽头的拐角,这条巷子就像是一个巨大的“J”字一样,因为陈琳那次事件所加装的摄像头只能覆盖到酒吧门口那一块地方,而最里面这一块大约六七平方米的空地则无法顾及,花洁他们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地点选在了这里。

    顾渊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两边站着的穿着骷髅头夹克的男人和面前的女生以外,到前方巷口的拐角处还有四个男的在守着,想要冲出去根本没可能,唯一的退路在女生的身后左侧,有一扇应该是酒吧后门的卷帘门,刚才他们就是从这里冲了出来,现在已经被拉上了。

    就像他和齐羽说的那样,在与陆思瑶分开以后,他就朝酒吧出发了。但在半路上他收到了杨浩发来的一条短信,说是找到了关于“那件事”的重要线索,想要分享给他,约他到酒吧后门外巷子的死胡同里见面。结果他刚找到后门的位置,卷帘门就被抬起,紧接着就冲出来一群人把他按在墙上,手机、手表通通被收走。而领头的,就是眼前这个留着靛青色长发,戴着蓝色星星耳钉的女生。

    花洁,人称花姐,这一带混混的头子之一。父亲早亡,而她那个所谓的母亲改嫁以后再也没管过她,全靠父亲留下的遗产和母亲每个月寄过来的一点生活费活着。缺乏管教的她没有一点生活规划,就用钱来买其他人逗自己开心,因此招揽了一批混日子的小弟。以前在东阳中学待过一段时间,后来就退学了。

    之所以顾渊能够叫出她的名字,是因为在很久以前,还是在东阳中学的时候,她曾经煽动别人孤立陆思瑶。那时候曾经有过一段小小的冲突,不过陆思瑶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过了没多久,花洁发现这么做完全是自讨没趣,就放弃了。

    从她退学以后,顾渊就再也没见过她,没想到她竟然和杨浩搭上了线……

    顾渊和她对视着,腹部的剧痛让他腿软不已,只好靠着墙轻轻地喘息。

    “哟,怎么了?你不是很能打吗?我还特意喊了这么多人来,怎么,这就不行了?”

    花洁见他一副颓然的样子,不禁冷笑。

    “我哪里得罪你了吗……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这家伙。”

    “嘿?!怎么说话呢你,找死啊!”顾渊话还没说完,那两个站在他边上的男生就又把他的肩膀推到了墙上,“还想要解释?花姐有必要向你解释吗?”

    “你想知道为什么是吗?”花洁向前走了两部,凑近了他,一股百合花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但这并不能让人觉得放松,反而让顾渊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需要我帮你好好回忆一下吗?”

    “呵呵,那自然最好……”顾渊咧嘴笑了笑,“不过记得长话短说,我赶时间,呃——”

    花洁脚上的厚跟鞋,重重地踩在了顾渊的脚趾上,并用力地缓慢地扭动着。

    顾渊的呼吸微微地颤抖了起来,额头上渗出一派细密的汗珠。

    “想起来了吗?”

    “……咳!”

    又是一拳打在腹部,顾渊忍不住咳出了声。

    “花姐,不是说不要闹大吗?你这样会不会太……”旁边的男生看到那一拳的力度,都忍不住出声劝解,“只是教训一下他,对吧?您自己说的……”

    “我问你,想起来了吗?!”

    “……”

    似乎是用拳头还不够解气,女生抬起了膝盖,狠狠地朝男生的腹部顶了上去。

    “想起来没有!!!”

    “花姐……消消气,消消气。”在膝盖快要顶上来的那一瞬间,旁边的一个男生把她往后拉开了一段距离,“他站都站不住了,再打怕是要出人命……消消气,消消气。”

    “放开我!”女生挣脱开来,重新走到顾渊面前,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就是因为你,我才变成了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我跟叶钧这么久,要不是因为你带来的那个臭XX,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更不会为了保护她,把我煽动其他人的证据交给学校,让我被退学……”

    “原来是这样……”顾渊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是不是很嫉妒她?因为她什么都没做就吸引了叶钧的目光,对谁都是爱答不理的样子,而你,不管做什么,不管怎么‘努力’,都没办法……你根本就没有思维能力,所以什么都理解不了,只能把原因通通归咎在别人身上,唔——”

    花洁一脚踢在顾渊肚子上,一旁的男生连忙把她拉开。

    “嫉妒?哈哈??!我会嫉妒她?她凭什么?就凭吸引到了叶钧?那家伙也是一坨他**狗*,以前他被人打的时候是谁救他的?以前他被人欺负的时候,是谁保护他?从小到大,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结果他和那臭**才认识几天?才认识几天啊,就**背刺**……”

    “根本认识不到真正的原因啊……”顾渊捂着肚子跪在地上,慢慢地直起腰来,“就连今天在这里找到我,把积压多年的嫉妒、不甘、愤怒全部迁移到我身上,这个计划,还有刚刚那脆弱不堪的逻辑,都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就连迁怒这种事都要别人教你,你到底是有多么的……”

    “别说了,你!”其中一个男的走过来呵斥了一声,然后立刻又回头拦着要冲上来的女生,“花姐消消气,消消气,再打下去真出事儿了,我看他神志不清开始胡言乱语了,要不咱么撤吧……”

    “你他*****”女生从旁边的垃圾箱顶上抽出一个瘪的易拉罐,朝顾渊的脑袋砸了过来。

    被砸中额头的顾渊靠着墙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是啊,正是这样的你本身,像猴子扔自己的粪便一样,用原始的方法发泄着。肮脏、低俗、下贱,正是这样丑陋不堪的你,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怪不得其他任何人,都是因为你自己,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照照镜子吧!就在你身边,好好看清楚自己那令人恶心的嘴脸,那恶魔一样扭曲的表情,是不是就和你的内心一样。”

    “我***他*****”女生还想从旁边的垃圾箱里找点什么东西砸过来,但刚好看到了一面满是裂纹的镜子,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的表情,扭曲地像是丑陋的怪物。

    她吓得大叫一声,像是丢了魂一样,转身朝巷子外面跑去。

    剩下那六个男的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过了几秒,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终于只剩下了顾渊一个人,

    “呼——”

    他靠在墙上,慢慢地滑坐到地上,长舒了一口气。

    全身松弛下来的瞬间,眼前却立刻陷入了黑暗。

第三百零一章 花洁

    “好紧张啊……”

    “我也是诶,明明已经演出过很多次了,但是每次都像是第一次时候那样,兴奋又紧张。”

    “别闲聊啦,快看看调好音没有,最后再检查一下。杨浩,你没问题吧,你的嗓子。”

    “没问题,最佳状态。”杨浩对乐队的鼓手小姐竖了个大拇指,然后转头看向身旁的齐羽,“你呢?”

    “……”

    齐羽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各色人群组成的观众们围着这一片方圆几米的小小舞台,舞台的两边摆放着黑色的音响,背景是用蜡光纸和灯条贴出来的简易图案和“Teens”五个字母,胸口里面,一颗炽热的心脏砰砰直跳,每一下都好像撞击着肋骨。

    和之前的每一次,看见的是同样的光景,但和之前不同的是,现在的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

    但是台下却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

    “齐羽,怎么了?”

    “啊,没什么……要开始了吗?”

    “还有十分钟。”

    “十分钟……”

    齐羽的视线再一次扫过下方的人群,依旧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

    大概是不会来了吧……

    齐羽想起几天前去找冯子秋时候的场景。

    “我周六有演出,你会来看吗,这是门票。”

    “好。”

    对话就此终结。

    背对着透过窗户的女生,站在洒进来的朝阳光芒里,白色衬衫的衣领被染成金色,眉毛挤在一起像是要拧出水来。

    而面前的男生,只是低头看着习题册上的数学题,手里握着笔,嘴里念念有词,但没有发出声音。

    一眼都没有看放在桌角的演出门票。

    不是第一次了。

    除了在学校里的首场演出,之后每一次在酒吧的演出齐羽都有偷偷把门票放在男生的桌上,或是压在习题册下面,或是夹在课本里面,或是直接塞进桌肚里容易找到但又不会轻易被其他人发现的边角,但他一次都没有来过。

    因为知道是最后一次,所以才腆着脸去直接送给他,心里面还保有着一丝丝“也许之前是没看到吧”的幻想,结果却还是那样无所谓的态度,虽然嘴上说着“好”,其实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实际上根本就不在乎吧,演出也好,自己也好。

    ……不想来就别答应啊,混蛋。

    齐羽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冯子秋正抱着腿坐在路边上人行道的花坛上,旁边还倒着一辆轮子仍在转动的自行车。为了参加女生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场演出还特地打扮了一下,穿了黑风衣和白衬衫的男生此刻正望着裤子膝盖上那个渗血的破洞心事重重,撞了自己的那辆黑色小轿车眨眼之间就汇入了车流,附近也没有监控探头。

    更麻烦的是自行车的链子断开了,从这里到酒吧走路的话至少要四十分钟,可距离演出开始只有不到十分钟了。该怎么办……膝盖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有效思考。

    “算了,不管他了。”齐羽叹了口气,决定不再想冯子秋的事,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距离演出开始还有最后一分钟,但那个早在半小时前就说“我出发了,很快就到”的笨蛋却还没有出现。一个一个地都在说谎,做不到就不要承诺啊,男人都是这样吗……

    “他还没来吗?”

    “还没有……”

    “没事,他不是答应过你吗?现在应该已经到附近了吧?”

    杨浩看着齐羽,温暖一笑。

    “嗯……应该吧。”

    齐羽看着台下的人群,心里有点没底。

    “其实我一开始就不想让他来的,毕竟都这个时候了……”

    “那怎么行,这可是你毕业前最后一次演出,我当时不就跟你说过吗,一定要邀请他。”

    “嗯……”

    “差不多该开始了。罗幕,安雅,齐羽,杨浩,大家都准备一下。”

    “嗯。”

    齐羽开始最后一次检查吉他的音栓和琴弦。

    她发现琴弦中段似乎有一层透明的像是蜡一样的东西,便伸手想要去擦,结果——

    “砰!”

    琴弦断了,与此同时顾渊的背也顶到了冰冷的水泥墙上,肩膀在墙面上狠狠地摩擦了一小段距离,皮肤被粗糙的砂砾划破,渗出血来。疼痛让牙关紧锁,他吸了一口凉气,但这口气都没能吸完,肚子上就又挨了一拳,这一拳重重地击打在他的胃部,顿时一阵酸水伴随着剧痛上涌,整个人不由自主弯成了弓形,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抽搐的大虾。

    按住他肩膀的那两人见状向侧后方退了一步,没了支撑,顾渊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呕出一滩黄水。

    耳朵里听到微弱的音乐声,是架子鼓和贝斯的前奏。

    演出已经开始了吗……

    得赶紧赶过去啊……

    顾渊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这个女生。

    是的,女生,虽然刚才按着他肩膀的两个人是男的,但痛击他胃部的那一拳却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女生打的。靛青色的长发,额前的刘海上别着一个黑色的发卡,戴着蓝色的星星耳钉,个子不高,大约一米六的样子,五官很立体,绝对算得上是好看的类型,但向下歪斜的嘴角和那凶恶的眼神,让人不禁生出要避而远之的感觉。

    “花洁……”顾渊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打够了吧、”

    “还差得远呢,”靛青色长发的女生轻蔑地哼了一声,“难得给我逮到这个机会,终于抓到你了,不好好教训一下你怎么行?”

    顾渊看着她,女生的眼睛泛着蔚蓝色的光,瞳孔里射出来的是仇恨和畅快的喜悦。

    这里正是酒吧外的那条小巷子,只不过是巷子尽头的拐角,这条巷子就像是一个巨大的“J”字一样,因为陈琳那次事件所加装的摄像头只能覆盖到酒吧门口那一块地方,而最里面这一块大约六七平方米的空地则无法顾及,花洁他们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地点选在了这里。

    顾渊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两边站着的穿着骷髅头夹克的男人和面前的女生以外,到前方巷口的拐角处还有四个男的在守着,想要冲出去根本没可能,唯一的退路在女生的身后左侧,有一扇应该是酒吧后门的卷帘门,刚才他们就是从这里冲了出来,现在已经被拉上了。

    就像他和齐羽说的那样,在与陆思瑶分开以后,他就朝酒吧出发了。但在半路上他收到了杨浩发来的一条短信,说是找到了关于“那件事”的重要线索,想要分享给他,约他到酒吧后门外巷子的死胡同里见面。结果他刚找到后门的位置,卷帘门就被抬起,紧接着就冲出来一群人把他按在墙上,手机、手表通通被收走。而领头的,就是眼前这个留着靛青色长发,戴着蓝色星星耳钉的女生。

    花洁,人称花姐,这一带混混的头子之一。父亲早亡,而她那个所谓的母亲改嫁以后再也没管过她,全靠父亲留下的遗产和母亲每个月寄过来的一点生活费活着。缺乏管教的她没有一点生活规划,就用钱来买其他人逗自己开心,因此招揽了一批混日子的小弟。以前在东阳中学待过一段时间,后来就退学了。

    之所以顾渊能够叫出她的名字,是因为在很久以前,还是在东阳中学的时候,她曾经煽动别人孤立陆思瑶。那时候曾经有过一段小小的冲突,不过陆思瑶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过了没多久,花洁发现这么做完全是自讨没趣,就放弃了。

    从她退学以后,顾渊就再也没见过她,没想到她竟然和杨浩搭上了线……

    顾渊和她对视着,腹部的剧痛让他腿软不已,只好靠着墙轻轻地喘息。

    “哟,怎么了?你不是很能打吗?我还特意喊了这么多人来,怎么,这就不行了?”

    花洁见他一副颓然的样子,不禁冷笑。

    “我哪里得罪你了吗……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这家伙。”

    “嘿?!怎么说话呢你,找死啊!”顾渊话还没说完,那两个站在他边上的男生就又把他的肩膀推到了墙上,“还想要解释?花姐有必要向你解释吗?”

    “你想知道为什么是吗?”花洁向前走了两部,凑近了他,一股百合花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但这并不能让人觉得放松,反而让顾渊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需要我帮你好好回忆一下吗?”

    “呵呵,那自然最好……”顾渊咧嘴笑了笑,“不过记得长话短说,我赶时间,呃——”

    花洁脚上的厚跟鞋,重重地踩在了顾渊的脚趾上,并用力地缓慢地扭动着。

    顾渊的呼吸微微地颤抖了起来,额头上渗出一派细密的汗珠。

    “想起来了吗?”

    “……咳!”

    又是一拳打在腹部,顾渊忍不住咳出了声。

    “花姐,不是说不要闹大吗?你这样会不会太……”旁边的男生看到那一拳的力度,都忍不住出声劝解,“只是教训一下他,对吧?您自己说的……”

    “我问你,想起来了吗?!”

    “……”

    似乎是用拳头还不够解气,女生抬起了膝盖,狠狠地朝男生的腹部顶了上去。

    “想起来没有!!!”

    “花姐……消消气,消消气。”在膝盖快要顶上来的那一瞬间,旁边的一个男生把她往后拉开了一段距离,“他站都站不住了,再打怕是要出人命……消消气,消消气。”

    “放开我!”女生挣脱开来,重新走到顾渊面前,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就是因为你,我才变成了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我跟叶钧这么久,要不是因为你带来的那个家伙,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更不会为了保护她,把我煽动其他人的证据交给学校,让我被退学……”

    “原来是这样……”顾渊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是不是很嫉妒她?因为她什么都没做就吸引了叶钧的目光,对谁都是爱答不理的样子,而你,不管做什么,不管怎么‘努力’,都没办法……你根本就没有思维能力,所以什么都理解不了,只能把原因通通归咎在别人身上,唔——”

    花洁一脚踢在顾渊肚子上,一旁的男生连忙把她拉开。

    “嫉妒?哈哈??!我会嫉妒她?她凭什么?就凭吸引到了叶钧?那家伙也是#@¥#¥@,以前他被人打的时候是谁救他的?以前他被人欺负的时候,是谁保护他?从小到大,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结果他和那¥%@#¥才认识几天?才认识几天啊,就#¥%背刺@#¥……”

    “根本认识不到真正的原因啊……”顾渊捂着肚子跪在地上,慢慢地直起腰来,“就连今天在这里找到我,把积压多年的嫉妒、不甘、愤怒全部迁移到我身上,这个计划,还有刚刚那脆弱不堪的逻辑,都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就连迁怒这种事都要别人教你,你到底是有多么的……”

    “别说了,你!”其中一个男的走过来呵斥了一声,然后立刻又回头拦着要冲上来的女生,“花姐消消气,消消气,再打下去真出事儿了,我看他神志不清开始胡言乱语了,要不咱么撤吧……”

    “你他@¥%@”女生从旁边的垃圾箱顶上抽出一个瘪的易拉罐,朝顾渊的脑袋砸了过来。

    被砸中额头的顾渊靠着墙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是啊,正是这样的你本身,像猴子扔自己的粪便一样,用原始的方法发泄着。肮脏、低俗、下贱,正是这样丑陋不堪的你,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怪不得其他任何人,都是因为你自己,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照照镜子吧!就在你身边,好好看清楚自己那令人恶心的嘴脸,那恶魔一样扭曲的表情,是不是就和你的内心一样。”

    “我#¥%¥他#¥%¥#%”女生还想从旁边的垃圾箱里找点什么东西砸过来,但刚好看到了一面满是裂纹的镜子,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的表情,扭曲地像是丑陋的怪物。

    她吓得大叫一声,像是丢了魂一样,转身朝巷子外面跑去。

    剩下那六个男的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过了几秒,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终于只剩下了顾渊一个人,

    “呼——”

    他靠在墙上,慢慢地滑坐到地上,长舒了一口气。

    全身松弛下来的瞬间,眼前却立刻陷入了黑暗。

第三百零二章 计划开始

    “唉——真是……”顾渊捡起掉在巷口的手机和手表,细碎的砂砾在水泥地上摩擦的声音在狭窄昏暗的巷子里回荡,男生的视线落在空荡荡的酒吧里,喧闹的人群已经散去,演出也结束了。

    “滋——”

    手机震动了起来,是齐羽的来电,顾渊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怎么了?”顾渊朝电话那头打了个招呼,然后立刻把手机拿远了些。

    “哈啊?啊?!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果不其然,电话那头的女生就像是被点燃了炸药的炮仗一样开始了,“不是有人早在两个半小时前就跟我说自己出发了吗?从商业街那里到这儿,两个半小时,你就算是爬都应该爬过来了吧?说你是乌龟都侮辱了乌龟这个种族,你就是个背着乌龟壳的蜗牛!而且你到底去哪里了啊??!打了你十几个电话都不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啊!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吧!”

    即使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想象到齐羽现在的样子,大概率是怒目圆睁龇牙咧嘴,穿着卡通老虎形象的睡衣,像只愤怒的大猫一样对着电话在咆哮吧。看来这次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不过,听这元气十足的声音,至少说明她没遇到任何危险,也就是说,这次的目标,果然从一开始就不是她。但还是不要告诉她吧,免得让她担心了。

    “没什么,家里面突然有点急事,现在我过来还来得及吗?”

    “哈啊?现在?表演都结束半个小时了诶,你现在过来还有什么用,我们都走了。”

    “半小时?也就是说现在是……”顾渊看了一眼手表,九点半,不由得心里一紧。

    “就是说,就算是有急事,好歹也开个消息提示之类的吧,几个小时了都联系不上……”

    “那个,齐羽,我还有事,先挂了,一会儿再回给你,抱歉啊。”

    “啊?喂!等……”话还没说完,听筒里就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商业街的一家快餐店里,齐羽坐在靠近落地窗一侧的桌上,左手捏着只啃了一口的炸鸡汉堡,右手拿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通话终止页面,顾渊的名字赫然在上。脱下银光闪烁的演出服,换上了休闲常服的女生,望着熄灭的手机屏幕,气鼓鼓地吹了一口粉色毛线外套领口上的白色绒球。

    照理来说,演出结束以后乐队的人就会各自回家,但今天收拾东西的时候杨浩忽然提议来吃点东西,即是补充能量的夜宵,也作为大家的散伙饭。不过其他人似乎都有事的样子,最后只有安雅和他们两个人过来,而走到商业街的时候安雅也接了个电话,然后就不见了。

    于是乎,就只剩下了她和杨浩两个人。

    “怎么了?他还没接电话?”

    刚排完队买了东西过来的杨浩,穿着一件草绿色的外套,端着塑料盘在气鼓鼓的女生对面坐了下来,见她一脸幽怨地看着漆黑的手机屏幕,不禁微微一笑。

    “接了,总算是接了,好像是没什么事,不过话还没说完就又挂掉了,真是的,一点礼貌都没有。”齐羽把手机放在一边,眼睛不自觉地飘向眼角,桌子下那裹在浅色牛仔裤里的双腿闷闷地交错了一下,把白色的运动鞋藏在两边的凳脚后面,“没什么事就应该接电话啊,至少说一声去忙了嘛,一句话都不说就直接消失,就是因为总是这样才招人讨厌啊。”

    “另一位不是说了,临时有急事来不了吗?”

    杨浩说的是冯子秋,在演出中场休息的时候,他给齐羽发来了一条消息,说是本来打算来的,但遇到了点状况,所以来不了了。

    “算啦,本来就不应该期待什么的。”

    齐羽说到这里瞟了一眼天空,本应该是漆黑一片的夜幕被商业街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给染得成了脏脏的紫色,一点都不好看。

    “好啦,别生气了。说不定真是有什么急事呢。也许过会儿他忙完了,就会主动来找你解释的。”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我是说随便他啦,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齐羽托着腮望着窗外的步行街,在暗紫色的天幕下,穿着光鲜亮丽的人们行色匆匆地走过住着一棵又一棵参天大树的玫红色大理石街道,不远处的广场和周围高耸的大厦相辉映,巨大的LED屏幕里滚动着化妆品的广告。彩色的灯光在齐羽的眼眸深处闪烁,手边的汉堡散发出使人胃口大开却又有点恶心的气味,让她有一种怅惘的感觉。

    这家店的位置还不错,在商业街入口的一楼,不仅能够清楚地看到旁边的广场和大屏,还能看到大半条街的景色,虽说已经过了傍晚人潮汹涌的饭点,但店里面的点单柜台前还是排着一条一条的长队。

    “不吃么?特地选的套餐,饮料也换了你喜欢的咖啡。”

    “……”

    “虽然快餐店的味道比不上咖啡厅里的,但比起速溶还是舒服多了吧。”

    “嗯……”作为回应,齐羽伸手接过了杨浩递到面前的杯子,眼睛的目光落在店门口那个坐在椅子上微笑的小丑身上,“话说回来,为什么非要到这家店来呢?我记得就在酒吧旁边的那条街上,就有这家的连锁店吧。”

    “过了晚上九点,只有这家还会在饮品菜单里保留咖啡。”杨浩说着打开了装着汉堡包的纸袋,齐羽觉得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但应该还可以说是‘愉悦’。

    “你经常到这家来吃夜宵吗?”

    “不会。”

    “诶?”

    “我一般不吃夜宵,晚上在酒吧兼职的时候,有时候会在厨房里随便吃点东西。”

    “这样啊……可是不经常来的话,怎么会知道只有这家的饮品菜单晚上还会保留咖啡呢?”齐羽有点疑惑地看着杨浩,“难道你是专门上网搜索的吗?”

    “虽然不常来,但还是来过的。而且,因为咖啡是早餐时段才有的饮品,那天看到之后就觉得很稀奇,所以就记住了。”杨浩回答得很流畅,就像是事先准备过一样。

    “不过……一般人也不会注意到咖啡吧,应该是炸鸡块或者烤翅这类其他店只在正餐时段提供的东西吧。”

    “嗯,不过那天我比较困,本来是打算在楼上的咖啡厅买的,但是关门了。当时我不抱希望地想在这里找找看,没想到真的有。”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原本还有点怀疑的齐羽慢慢放下心来。

    杨浩也是暗中松了一口气,他虽然准备了不少说辞,但如果一直被齐羽追问下去难免会有破绽,好在她终于是停了下来。

    之所以非要到这家店来吃夜宵,当然不是像他刚才说的那样全市晚上只有这一家会卖咖啡,而是因为必须要让齐羽坐在这个位置。因为只有在这个位置,才能清楚地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把其他人支开也是为了能够保证后续计划的顺利进行。杨浩往街角看了看,装作打电话而故意跑开的安雅正躲在那儿朝自己比“OK”的手势。

    这家伙现在还以为自己促成了一桩“美事”而沾沾自喜吧。

    不过,这样说也没错。

    杨浩看了一眼店里的钟,时间差不多了。

    他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在裤子上擦掉了手指缝里渗出的汗,藉此缓解一下心中的紧张。

    他找人在冯子秋的自行车轮前胎上塞钉子,找到花洁设计埋伏顾渊,收买陆思瑶身边的人监视她,包括加入这个从一开始就让他厌恶不已的的乐队并且一路参与演出到现在,这全部的一切,都是为了接下来的这一刻而准备的。

    玻璃上映出自己半透明的脸,那卡在违反校规边沿、长度恰到好处、微微翘起的头发,深邃而清亮的眼睛和微微翘起的嘴角藏不住心底的期待。杨浩看着倒影里那干净的五官,眼前浮现出几年前那个戴着眼镜、总是畏畏缩缩,被人欺负也不敢大声说话的自己,瞳孔里的温柔和善被回忆慢慢卷走。

    开始了。

    在眼前这条熟悉的步行街上,杨浩看到一个人正朝自己这边跑来。

    那人穿着深蓝色的外套,黑色的裤子上有一些泥印和破损,在没有月亮的天空下朝这边踉踉跄跄地跑过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齐羽,女生的视线也已经捕捉到了跑过来的顾渊。

    “那个不是……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齐羽不禁说出了声,杨浩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

    “只是长得很像的人吧。他不是和你说有重要的急事要做吗?”

    “怎么可能!我不会认错的……”

    顾渊忽然挥了挥手,齐羽也跟着挥了挥手。

    然而她刚想站起来,左腿的膝盖还微曲着,男生却走进了街对面的面包店里,并且坐在了一个看上去已经等了很久的女生对面。

    齐羽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所以,就是认错人了吧,他怎么可能抛下你的演唱会而去见别人呢?”

    “……对啊,不可能的吧……”

    “所以,一定是看错了吧。不用去确认吧?我感觉没有这个必要。”

    “确认……对,我得去确认一下。”

    齐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然后就跑出了快餐店的大门,杨浩长舒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跟在女生后面。

    “抱歉抱歉,来晚了……”

    顾渊刚在陆思瑶对面坐下,她就轻轻地用手指了指外面的街道,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看起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诶?”顾渊愣了一下,转头望出去,看到了一脸不可置信表情的齐羽。

    她脸红红地说了什么,紧接着就转身跑掉了。因为双层玻璃的隔音顾渊没有听清,但看口型,应该是“王*蛋”。

    “要去追吗?”

    “我现在这样,就算去追也追不上吧。”顾渊捂着肚子喘了口气,“真是倒霉……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啊,这下误会大了……”

    “嗯。”陆思瑶望着窗外点了点头,忽然,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眼睛睁大了,嘴巴也微微张开了一条缝。

    “怎么了……”顾渊这几年里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副表情,便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是正在朝他们挥手微笑的杨浩。

    穿着军绿色上衣的男生,手张开放在肩膀前面,轻轻地晃动着,嘴咧开了不小,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在街上站了四五秒,接着就转身朝着齐羽跑开的方向走了过去。

    “杨浩……”顾渊下意识地想站起来,但实在腿软,而且腹痛难耐,最后还是倒在了椅子上。

    “那个人……”陆思瑶嘴里轻声呢喃了一句,“你和他很熟吗?”

    “……该怎么说呢,我弄成现在这副样子,十有八九都要怪在他的头上……”

    陆思瑶看过来,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你还记得之前找的那个杨焕生吗?”

    “记得啊,就是陈琳那个案件的嫌疑人,不,应该说是犯人才对。”顾渊一开始还有些不解,说着说着忽然反应了过来,“难道说他是……”

    “嗯,他是杨焕生的儿子,杨浩。”

第三百零三章 不眠夜

    陆思瑶的话让顾渊瞬间明白了杨浩追查叶秋玲事件的动机。

    但是,他为什么要对付自己呢?

    “诶,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陆思瑶的视线在顾渊脸上和手臂上的伤口之间来回移动,眉眼间透出担心的意味,“那个女孩子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是成功阻止了骚乱吗?”

    “不是的……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骚乱啦,估计都是有人故意散布的假情报吧。”顾渊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着说,“从一开始大概就是冲我来的吧,传播那样的消息也只是为了吸引我过去。而齐羽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会有刚刚那样的反应,说不定也是他一手策划的。”

    “他?”陆思瑶思忖片刻,“你是说杨浩吗?”

    “当然了,不过,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没有证据。”顾渊望着窗外的夜色轻轻地叹了口气,“从最开始运动会时候大家莫名其妙的意外受伤也好,之后卿思的落水事件也好,还是上次我被诬陷作弊也好,到现在的这次……恐怕都是他设计好的吧,前几天还说什么,‘要让我下地狱’之类的话,那个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是你以前做了什么让他愤恨却无可奈何的事吧,所以他才会这样。”陆思瑶的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平和,“要设计这么复杂的复仇计划很费事吧,不知道他花了多久的时间呢,能有这样的动力,想必一定是被伤害得很惨吧。你啊,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

    “喂……我怎么可能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退一万步说,就算那样,我也应该记得才对吧,但我对他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顾渊对陆思瑶那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无所谓

    态度有些不满,“而且,你不是一直都有关注我做了什么吗,如果真的做了什么深深伤害别人的事,你也应该有印象吧?”

    “我才没有一直关注你的事。”陆思瑶说着移开了视线,“从过去到现在,所有我知道的你的消息,都只是碰巧有人愿意告诉我而已。”

    “诶?这和你之前说的不一样啊。”

    “不是一样吗?”

    “绝对、完全、一点都不一样啊……”

    “我不记得了,所以以现在的为准。”

    “真是不讲道理……啊痛痛痛痛……”

    顾渊长叹了一口气,习惯性地用手扶住额头,忘记了手肘上的伤口,撑在台面上的时候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到他那五官都缩在了一起的痛苦表情,陆思瑶微微皱了皱眉,打开了一旁的蓝色手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包创口贴和消毒棉签。

    她把那两样东西推到顾渊跟前,略微犹豫了一下之后,又拿回来,帮忙撕开封口后再推了回去。

    “简单处理一下吧,”

    “啊?哦,谢谢……不过,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些……”顾渊看到那包创口贴和消毒棉签时不由得愣了一下,一方面有些感动的同时一方面又有些疑惑。

    “是之前你离开以后去买的。就知道你会受伤,不过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所以只买了创口贴和棉签。”陆思瑶的眼睛不自觉地向下看了看,“早知道这样的话,就把碘酒和红花油一起买了。”

    “没关系没关系,这些就够用了,就算你买了那些,也不能在这儿擦吧。”顾渊看着面前的东西,心里面觉得暖洋洋的。

    “为什么不行?”

    “因为味道会很大啊,多少也要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吧。”

    “为什么要考虑别人的感受?”陆思瑶抿了抿嘴,“既然是别人的想法,那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吧。而你受了伤,需要治疗,这是必须要马上处理的事。”

    “呃……”已经给手肘和手腕上的伤口贴上创口贴的顾渊情不自禁地挠了挠头,这丫头这么几年真是一点都没变啊,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说是天生冷漠不在乎他人感受也好,说是情商不高不懂为人处世也好,总之就是这样一直不会考虑陌生人的想法。因此便时常被人孤立,但这样的性子也使得她根本不在意别人的孤立。

    就是这样觉察不到其他人的不满,我行我素活着的少女。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坏人,对关心自己的人她都会很用心地去对待。对朋友也好对家人也好,只是很多时候不善于表达,所以常常展现出有些冷漠的样子。这种特质在他们俩闹翻之后变得更为严重,以至于对所有的人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不熟悉的人常常会误解她的意思,只有真正了解她的人才能明白她那些若即若离举动后的真实想法。

    疏远是一种自我保护,只要不建立紧密的联系就不会因为这种联系的崩坏而受到伤害。

    因为害怕受到伤害,所以才和所有人保持距离。

    “因为是公共场合,所以必须要考虑别人的感受啦,在其他地方倒是无所谓。”

    “所以,马路边算是公共场合吗?”陆思瑶看着他的眼睛说,“上次你帮我处理伤口的时候,也没有考虑这么多‘别人的感受’吧。”

    “呃……这个……”顾渊一时间无言以对,摸了摸额头,这次没有龇牙咧嘴,伤口处有了创口贴,疼痛已经缓解了许多,这大概是他用过的效果最好的创口贴。

    陆思瑶一直看着他处理伤口,直到肉眼可见的伤口全部被浅蓝色的创口贴所覆盖,她才开口继续刚刚的对话:

    “接下来,是惩罚。”

    “诶,惩罚?”顾渊刚给最后一处伤口贴上创口贴,听见这句话不禁抬起头来,疑惑地问,“什么惩罚?”

    “迟到的惩罚。”陆思瑶指着他的手表说,“你迟到了吧,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

    “嗯……确实是这样,不过。”顾渊撇了撇嘴,“我可是受了伤啊,都在巷子里晕过去了啊,因为这样的事迟到了也要被惩罚吗?而且说起来,你做出那样的要求不就是为了确认我平安无事吗?我能够活着出现在这里已经算是达成目标了吧?”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要惩罚啊,因为你比约定的时间晚出现了十分钟。”

    “诶……?”

    顾渊看着陆思瑶的眼睛,那双宝石一样晶莹的眸子里似乎晃动着一层薄薄的光晕。

    “这十分钟,可是很漫长的。”她说。

    “好了……我知道了啦。”顾渊把头撇开,“所以,惩罚是什么?”

    “请我吃东西吧,我想吃面包。”陆思瑶的视线落在一旁穿着黄白色条纹制服的服务生手上,端着的装满热气腾腾面包的烤盘,“十点,这是今天的最后一炉了。”

    “好,但是……就吃面包吗?你今天晚上还没吃过别的东西吧。”

    “只要面包就好了。”陆思瑶的眼睛慢慢地眨了两下,“面包就够了。”

    “我这就去啦,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像是在临终关怀一样。”

    “只要一个就好。”陆思瑶轻轻地笑了下,就像是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照在了第一朵盛开的花上,看得顾渊微微一愣。

    步行街色彩变幻的霓虹在乳白色的桌上交织成模糊的光晕,顾渊把油纸包裹着的面包放在女生的手里。陆思瑶咬了小小的一口,然后说:

    “呐,说回来,那个跑掉的家伙,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啊……明天在医院跟她解释清楚吧。”

    “真的能解释清楚吗?”

    “应该……”顾渊脑海里浮现出齐羽跑开前的样子,那隔着窗户都能清楚地感受到的愤怒,心里面没底,“我不知道,但至少要尝试一下。”

    “这样。”陆思瑶又咬了小小的一口。

    然后就陷入了沉默。

    但沉默并没有让人觉得尴尬,相反,随着伤口的疼痛逐渐减轻,顾渊有一种很心安的感觉,就像是过去在雨后初晴的早上,坐在江边看太阳慢慢升起的时候一样。

    “明天下午就要进行手术了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的寂静,顾渊从有些失神的状态中醒转过来。

    “啊,是这样。”

    “如果手术失败,你有想好该怎么办吗?”

    顾渊被陆思瑶问得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的潜意识里,一直认为手术一定会成功的,卿思一定会好起来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她还这么年轻,这么年轻的人怎么会死呢?现在他才忽然反应过来,手术是有失败的可能性的,而且成功率不高,是多少……?他在脑海里搜索着医生说过的话。

    “失败的话……”顾渊皱着眉低下头,其实他一直记得医生说的那个数字,只是在自我回避,他不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不愿意去面对那个悲伤的可能,他希望一切都能够好起来,希望那个在病榻上的女孩能够重新站在阳光下,哪怕他知道这只是希望而已。

    “不管怎么样都是可能出现的情况,所以好好考虑一下吧。”

    直到第二天凌晨太阳升起,这句话都在顾渊的耳畔回响。

    他躺在床上,看着阳光从蓝色的窗帘后面一点一点漫过来,心里面想着:

    天气这么好,应该运气会好一些吧。

    但当他推开门走上街的时候,却感受到了像冰水一样不断往衣领里面挤的风。

    他一张口,呼出的气化作了一阵朦胧的雾。

    好冷。

第三百零四章 倒春寒

    本以为进入了春天,却退了回去,跌入寒冬的深渊。

    “一股来自西西伯利亚的寒流从今日凌晨起开始影响我市,降温幅度将超过十度,多云转大雪,本台提醒各位市民注意保暖,请尽量减少外出,出行注意做好防寒工作……”

    “真冷啊……”

    公交车上,顾渊望着巴士侧方电子屏幕上正在播报的早间天气预报感叹。

    即使坐在密不透风的巴士上,寒意也一个劲儿地顺着脚底往上爬。

    简单吃过早饭从家里出来,顾渊在路上还用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样子,经过一夜的恢复,加上煮鸡蛋反复地滚压和粉底的遮盖,脸上的伤口和淤青已经几乎看不出来了,好在花洁那帮人是老手了,打人都往身上打,尽捡着那些不容易留下痕迹的地方下手。虽然他们是出于不想留下明显证据的目的,但没留下太多遮掩不掉的伤口这件事还是要感谢一下他们。

    胳膊上的淤青和伤痕能够被长袖完美地盖住,膝盖上的也是,如果是夏天就没那么好隐蔽了,还好是在冬天。

    顾渊坐在绿色的塑料椅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到医院还有两站,现在才刚早上八点,手术要下午两点才开始,时间还很早。他转头望向车窗外面,视线里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像三只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从人行道上跑过来,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样子,笑得很开心。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女生抬起头来朝他挥了挥手,顾渊也朝她笑了一下,转身站起来准备下车的时候,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那个……你快到了吗?”电话那头传来冯子秋的声音。

    和过去那个温和自信的声音不同,今天的冯子秋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和中气不足,通过电波传来的声音,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让顾渊心间浮现出一个坐在床边低着头,拿着手机衣衫不整的颓丧男高中生形象,好像很多天没有和外界有所交集,终于想起来了该怎么说话一样。

    “喂,我说。”

    “这个是四号床的药……”

    顾渊吸吸鼻子,听到那头传来护士的声音,本来想损他两句,说出口就变成了别的话:

    “你在医院?”

    “嗯……今天早上感觉有点不舒服,所以就到医院来了,才到没多久。不过放心,我没多大事,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社长那边的情况你不用担心,我刚刚才去看过她,还在休息,医生说她状态还不错。等你到了应该差不多就醒了,到时候你可以直接去找她。”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所以说你是今天早上才觉得不舒服的吗……喂,我说你,昨天晚上有去看齐羽的现场演出吗?她可是想了好久才决定邀请你的啊,快回答我,你去没有啊?”

    “这个……昨晚上有点事,我没去成。”

    “那就好……什么??你也没去成?坏了……这下要完蛋了啊。”

    “诶,什么叫我也?难道说你也……”

    “这件事说来话长,等我到了医院再说吧。”

    “啊,好。那等你到了之后给我打电话。”冯子秋停顿了一下,听传来的说话声应该是护士在他身边,“那就先这样,一会儿再联系。”

    一会儿再联系么……听筒里传来忙音,顾渊不安地皱了皱眉。这家伙,说自己是早上觉得有点不舒服才提前去的医院,只是小事而已,但是听那边护士说话的内容应该是在病房里才对。弄到要住院的麻烦可不会是什么小事,其实是昨天晚上到医院去的吧,难道说和自己遭遇的一样,也跟杨浩有关吗?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之前的推论就是错误的。杨浩的目标不是他,还是齐羽吗……

    不对,这样又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杨浩那天晚上说的“当然是让你下地狱啦”,明摆着就是冲他来的,但是,这样的话又……

    公交到站了,顾渊将手机放回口袋,巴士的门打开,里外温差巨大,走下巴士的瞬间,湿冷的气流卷来,在暖气里温存了很久的脸瞬间冻得生疼,但是一夜没睡的困倦也被驱散了许多,顾渊满足地叹了口气。

    此时这儿的人还不多,杨浩拿着献血的传单站在医院前方广场的入口处,在一排用来阻挡车辆进入的大理石球看到顾渊从车上下来,男生眼睛一亮:

    “顾渊——早上好啊。”

    他身上穿着志愿者的黄马甲,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鸭舌帽,微仰着下巴对着顾渊这儿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拿着传单的手还举了起来,晃动着。

    “……哼。”顾渊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准备回应,打算直接走过去。

    他还特意选了离杨浩最远的另一边,但没想到的是,他刚走到入口处,杨浩忽然松开了手,这时候的风很大,传单一下子就像是雪花一样飞散开来,哗啦啦地落满了一片。

    由于之前的事,顾渊原本不想管,但看到附近的路人都停下来帮忙捡传单,顾渊也就只好弯腰把周围的几张捡了起来。

    “谢谢。”当顾渊把传单交还到自己手里的时候,杨浩露出笑容。

    “不客气。”顾渊只是瞥了他一眼,根本不想多作停留,扭头就走。

    “别这么急着走啊。”杨浩说着一把抓住了顾渊的手臂,刚刚好捏在昨天被花洁踢的伤口上,疼痛发作,顾渊回过头来瞪着他:

    “你到底想干嘛?”

    “哈哈……”杨浩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每一下都打在痛处,看到顾渊紧绷的脸,他笑得更开心了,“昨天晚上过得怎么样?很不错吧,和陆思瑶聊得好吗?需不需要我再给你们创造点机会?”

    “你!”顾渊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你给我离她远一点!”

    “别激动别激动,我又没说要对她怎么样。”杨浩一边笑一边轻轻摇着双手,“冲动是魔鬼啊——你看周围,路人都在看着我们呢。”

    顾渊用余光扫了扫四周,还在帮忙捡传单的人注意到了他们俩的举动,视线汇聚过来。明明不是他的问题,但他拎着对方衣领凶神恶煞的样子,加上杨浩一脸“我什么都没做,别激动,冷静”的笑脸表情让路人难免误会,好像是自己在欺负这个人畜无害的少年一样,真叫人火大。

    “你给我适可而止。”想起上次运动会时的教训,顾渊放开了他的衣领。

    “嗯……”杨浩歪头看着他笑,眉毛轻轻一挑,“我也没想怎么样啊,再说了,比起她,眼前这儿不是还有一个吗……父亲是作家,母亲是大公司的高管,自己从小就是远近闻名的天才,从小学起就一直是老师家长眼里的明珠,也是学生中最受欢迎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完美的人啊,但是,却意外地得了不治之症,真是可怜啊……”、

    对于杨浩喋喋不休的感慨,顾渊已经变得可以不在意了,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吃了一次亏的我,这次不会再上当了。

    “唉,说起来,肺动脉高压综合征,那种病,需要待在一个温暖舒适的环境里吧,也就是说,等到了春天天气暖和起来就会好转吧,真身遗憾呐——今天很冷吧,突然降温,刚好在手术的这天,这是一种预兆吗?这是一种预兆吧,对吧?顾渊——”

    太过分了……竟然拿卿思的病开玩笑……可恶……

    注意到顾渊眼里流转的怒火,杨浩嘴角的笑意更止不住了。他知道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理智线只要被扯断,再冷静的人都会变得冲动,而冲动的人是最好控制的,只要稍加引导,就能做出想要的举动。不过,现在不需要彻底剪短它,只要撕扯出轻微的裂痕就足够了。所以,只要再给他一点小小的刺激——

    说起来,时间也差不多了,下一班车快到了吧?

    “喂,顾渊,你说,如果那位少女,在今天死掉的话,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完美的谢幕啊,悲剧的谢幕,那不是文学家的最爱吗?呐,也算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我让你适可而止,你是没听见吗?”

    顾渊抓住了他拍打自己肩膀那只手的手腕。

    “好痛痛痛痛痛……”杨浩脸上露出夸张的痛苦表情,同时把脸转向公交站台的方向,“诶齐羽,早啊。”

    视线里出现高马尾女孩的侧颜,背着橙色腰包戴着橙色鸭舌帽的齐羽走了过来,顾渊连忙松开握着杨浩手腕的手。

    “你们在干嘛?”女生皱着眉,上半张脸沉在帽檐的阴影里,把不快两个字都写在脸上了。

    嘴上虽然说着“你们”,但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顾渊一个人。

    “没怎么没怎么,就是友好交流一下,问问顾渊昨天晚上他去干嘛了而已。”

    杨浩笑着退开一步,走过去搂住了齐羽的肩膀。

    顾渊愣了一下,看了看齐羽,又看了看杨浩。

    “大清早地别在这里挡路,让开。”

    齐羽咬了咬唇,肩膀一沉,甩开杨浩的手,然后侧着身子从顾渊旁边挤了过去,头也不回地朝医院大门走去。

    “嗯……看来还差一点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卿思齐羽陆思瑶,还有池妤……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浩的轻声呢喃让顾渊感到浑身不自在,向前一步直接逼到杨浩跟前,他已经受够了猜谜,想直接问出结果。但对方只是轻轻地推开了他,用毒舌一样的声音温和地说了句:

    “别这么着急嘛,才刚刚开始呢。”

    说完,他把食指贴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咧嘴一笑,转身离开了。

第三百零五章 笑的苦涩

    气温降到了零下,树林间的泥地上有些细碎的冰凌,很滑,不能横穿减少路程。顾渊绕着周围的小路走,在住院部大楼前面的温室房边上的小喷泉附近,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据说从民国时期这座医院落成之际就种在这儿了。锈褐色的树干巨大,根枝盘旋缠绕,枝条随风摆动,即使是在这个寒冷的时节也拥着一身青翠。顾渊的指尖滑过粗糙的树皮,感受到其中透出的旺盛生命力。

    正是这样的生命力让它成功跨越了漫长的岁月吧,如果人也能拥有这样的生命力就好了。

    顾渊想起很久以前在书上看到过的一个故事,故事里说,人也好,猫猫狗狗也好,只要是活着的东西就会有记忆,植物也是一样,那些活了很久的树也有着记忆,会把它们漫长生命里的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故事里的主角就是一个能够阅读树木记忆的人,并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事件。

    而读取树木记忆的方法,就是把两只手的手心都贴在树干离地一米高的地方,静下心深呼吸,然后从一数到十。

    鬼使神差地,顾渊就像是那个故事里说的那样,把双手贴在了树干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数到九的时候,听见了冯子秋的声音。

    顾渊睁开眼,猫咪高大的乔木间透着熹微灯光,混合着微弱的阳光,斑驳摇曳,在远处冲自己挥手的少年目光清亮,短暂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放开了贴着树干的手。

    那种故事怎么可能是真的啊……

    转身看向冯子秋那边,包裹在一身黑里、穿得很严实的男生踉踉跄跄地走过来,顾渊皱着眉盯着冯子秋的膝盖。人走路的时候膝盖必须要弯曲,不然就会走得很别扭,而冯子秋的膝盖在走路的过程中却一点都没有动过。

    “喂,真的没关系吗?”

    “嗯……只是小伤而已,不过要想让别人看不出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来习惯。”

    两个人站在桂花树下,望着不远处的住院部大门。

    “昨天晚上我是准备去看现场演出的,都已经出发了……但没想到骑车到半路的时候感觉方向不太好控制,结果被车撞了,伤到了腿,还好不算严重。”说起昨天没能去成齐羽演出会的原因,冯子秋显得很遗憾,“后来才知道是车前胎上插了根钉子,气全放跑了,所以过路口转弯的时候才会方向失控,真是倒霉……前天晚上我才检查过的,那时候还没有钉子,一定是在路上扎到的。”

    “前天晚上还没有钉子么……”

    “是啊,我就是怕出问题才专门送到附近的修车行去的,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不会错的,一定是杨浩搞的鬼。放掉子秋车胎的气,找来花洁围堵自己,还有齐羽……眼前又浮现出杨浩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冰冷的感觉从心底最深处涌起。

    “当然是想让你下地狱啦。”

    “别着急,这才刚刚开始呢。”

    彻骨的寒冷,深入了生命最内里之处,冰冷的风吹在脸上,手臂上,丝丝缕缕地往衣缝里钻,那阴冷的感觉就像是坠入了无尽的深海,几近窒息。

    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受到伤害,自己却无能为力,直接去找对方摊牌也无济于事,反而会落入早已设下的陷阱,被深深的无力感束缚着的顾渊,感觉手脚都有些失去了力气。

    直到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将他拉回现实。

    “我先回去再找下医生,看看能不能把伤口再处理一下,你还是先去看下她吧。”

    是不用回答的疑问句口气。

    顾渊缓慢地抬头,看到耸立在脏棉絮一样阴云里的住院部大楼,刚才所剩无几的阳光已经彻底不见。世界了无生气的模样,让男生不禁迟疑了几秒。

    “你们两个,是闹矛盾了吗?”在病床边坐下的时候,女生如是说,“是因为昨天晚上的演出会吧?”

    “……嗯,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倒是想跟她好好解释一下,但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得进去。”顾渊叹了口气,他刚才一进来,原本坐在这儿和卿思说话的齐羽就闭上了嘴巴,拿着包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中途还撞了他的肩膀一下,俨然一副还在赌气的模样,“是她刚刚和你说的吗?”

    “倒是没有直说啦,不过,从表情就看得出来。”卿思穿着纯白的棉质衬衫躺在病床上,浅浅地笑,“那种脸色还以为得了不治之症的是她呢。”

    “真是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顾渊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拿过一个苹果开始削,“真的是很严重的误会啊,我和她,还有子秋,昨天晚上的演出会,可以说是完全的失败。”

    “保持乐观的心态有助于身体的恢复哦,这是医生说的。”女生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靠在枕头上,“你们呐,真是不让人省心诶,明明前几天我在的时候还好好的,刚一离开就发生了这种事。嗯——要是我不在了该怎么办呢,该不会没几天就变得形同陌路吧?”

    “是啊是啊,我们就是这样的一群无能之辈。”顾渊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所以说,你可不能不在哦,明天,后天,还有接下来的很多很多天,你都要在我们身边才行。”

    “那可没办法保证哟,生活是有很多意外的嘛。”女生说着啃了一口苹果,发出来清脆的咔嚓生,“嗯!好吃!”

    “倒也不用表现到眼睛里都出现星星这么夸张吧……”

    “乐观,乐观哦,说了要保持乐观。”

    “不对,这根本就不是乐观吧……”

    不管在其他地方遭受了怎样的痛苦,只要在这里,少女像是丝绸一样柔软的声音和阳光一样的笑容就能够把冰冷的心重新温暖起来。这样的人如果非要找个词来形容,脑海里能够想得到的词也就只有“天使”了吧。但是,为什么偏偏是她这样温柔的人,这样美好的人,要承受着其他人所无法想象的痛苦呢,身体上的、精神上的,二者都是。

    坐在卿思的身边,顾渊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少女飘摇的生命之火。在那如同象牙般苍白脆弱的身体里面,流淌的生命力已经变得微弱,和她所表现出来的充满活力的样子不同。说到底,这个像是天使一样的女孩,只是在逞强而已。

    越是感觉到她的不可或缺,就越是对没有她的未来感到惶恐。

    “如果手术失败,你有想好该怎么办吗?”

    昨晚陆思瑶说过的话再次浮现在他心头。

    没有想好,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想过。不只是自己,其他人也是一样吧。

    “嗯——诶,”从思考里回过神来,顾渊发现女生的表情有些低落,“如果今天过后我真的不在了,顾渊你……不,大家,也能够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吗?嗯……我不是说一定会这样啦,只是说可能,也许,假如这种情况出现,你能够,兑现之前答应我的事吗……”

    “嗯……”顾渊看着她,“当然是不行的,怎么可能会可以啊……好好地生活下去,大家一定会很悲伤啊,悲伤到吃不下饭,难过到不能去思考别的事情,明天的课也不能够集中精神去听,大家的生活都会变得一团糟。身边有重要的人离开,经历了这个却还能够马上开朗、乐观地生活下去的人,才是有问题的吧。至少要一周,不,一个月,才能够慢慢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但和过去的生活也已经不一样了,因为有人,永远地离开了。”

    一字一句全落定在心间。

    卿思惊讶的转过头,望着男生的侧脸。

    顾渊转头看着墙上的挂钟,藏起眼里的泪光。

    “嗤,噗——哈哈哈哈哈哈——”

    耳畔传来清脆的笑声,男生转过去,看到少女笑得眼角都渗出了泪。

    “怎,怎么……”

    “太笨了,嘴太笨了啊,你。”卿思眼睛微微睁开一些,黑色的眸子里泛着银白色的光,“果然顾渊你还是一点都不会安慰人啊,正常来说这种情况应该回答,‘啊,当然啦,我们一定会好好活着的,请放心,我们一定能够实现你的期待的。我们一定会带着你的愿望活下去的。’这样的话吧。刚才顾渊说的那些话也太朴实了一点啦,虽然都很真实,但是完全起不到安慰人的作用呢。”

    “起不到吗……”

    “完全起不到。”女生摇了摇头,眼里亮晶晶的,“以后可不能这么说了。”

    “我知道了啦……”男生挪开视线。

    “但是,我很喜欢。”

    “诶?”

    看到男生惊讶的神色,卿思忍不住笑了出来。

    “因为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死了以后,大家都深吸一口气,围在一起坐着,举起一只手握拳,像是宣誓一样地说,‘啊,我们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这样才不辜负社长大人的期待啊’,这样蠢得要死的话我才不想你们说呢。想要大家为我难过一阵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我可是永远地离开了哦,就只有这点小小的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

    顾渊有些愕然,怔怔地看着面前歪着头,食指点在下唇上讲个不停的少女。

    “什,什么嘛,既然你很喜欢,为什么说完全起不到安慰人的作用啊,而且还让我以后都不要这么说,口是心非……”

    “不对,不对!只是因为是我才有作用,但是对其他人都不会有效哦,因为只有我会这么想嘛。”

    “胡说……我觉得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不行,顾渊你不能这么想哦~”

    ……

    站在病房外的齐羽,透过门上的小窗望着里面,病床上的女孩虽然一直在笑,但嘴角那抹浅浅的笑意怎么看都有些苦涩。

    但是,房间里那个笨蛋估计完全没有发现吧。

    算了,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吧。

第三百零六章 命运的塔罗牌

    “嗯……来,抽一张吧。”

    “诶?从这里面吗?”

    在两个人的谈话快要陷入沉默的时候,卿思忽然掀开了被子的一角,露出了一共二十一张排列的整整齐齐的塔罗牌。

    “是小羽刚刚留下来的,说是想帮我测测运气,还留下了这本小册子。”卿思说着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本巴掌大小的本子,“上面写着每张牌的解读。来嘛,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做,抽一张吧。”

    “……好吧。”顾渊看到牌的时候就在想会不会是齐羽的东西,果然是这样,但是那家伙为什么今天到医院来还会带着这种东西啊,而且还在病房里留下来了。不过,为什么只有二十一张?和齐羽朝夕相处久了,顾渊或多或少地也掌握了一些神秘学知识。大阿尔卡那塔罗牌一共有二十二张,而现在这里只有二十一张,还差一张。

    是弄丢了吗?不可能,以齐羽那丫头的性子,弄丢了一张肯定就直接买新的全套了,更不会带出来用。那是被藏起来了吗?顾渊抬头看向卿思,女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浅浅一笑:

    “怎么了?”

    “是不是少了一张?”

    “啊,我忘了放回去了,”卿思从枕边拿出一张牌,用两指的指尖夹着,翻过来向顾渊展示了一下,“是【太阳】,据说是一张很不错的牌呢,代表欢乐,和平以及幸福。所以说要乐观啊,乐观。一定会有个好结果的吧?”

    “我是不太相信这些的啦,毕竟是没有什么根据的东西,塔罗牌也好,占星术也好,都只是用来娱乐一下的。”顾渊看了看卿思手中的那张牌,发现竟然是倒着的。逆位的【太阳】代表什么来着?……想不起来,要是齐羽在这儿就好了。

    “想不到顾渊竟然会这么说呢,”卿思凑过来一些,认真地盯着他说,“呐,其实你知道的吧,塔罗牌占星术这些,其实都是有完整的理论学说的哦,所以并不是没有什么根据的东西,不过,它们的理论无法证明,所以才会被推定为不科学的神秘学。”

    “呃……”

    “都是小羽告诉我的哦,她是这么说的。”

    “原来如此……”

    “来抽一张吧。”

    视线在那二十一张牌上聚焦,从卡背上看不出什么差别,都是让人感觉盯久了视线要陷进去的星星图案,顾渊犹豫了一下,选了离自己手边最远的一张。同样是倒着的卡牌,是一座正在燃烧的高塔,一座高耸入云的塔被闪电击毁了,两个人从坍塌中的高塔上跌落到地面上。

    “这是什么意思?”

    “让我看看——”卿思翻开那本小册子,“这上面说,塔代表突变,生命中无可避免的改变,暗示某种结构模式无法继续存在,要做出改变。而逆位的卡牌则代表着抽中者抗拒这种改变,但却不觉醒,越抗拒,越存在。高塔代表着一种虚假的结构或是不合适的价值。你需要舍弃这些东西才能够成长,而促成这种改变的契机,有可能来自乍现的灵光。”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吉利的牌。”

    “真是倒霉呢,这是全部的二十二张牌里唯一一张没有好意味的。”

    “呵呵……那倒还是挺符合的,我最近真的挺倒霉的。”顾渊不禁苦笑,“几乎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就是说啊,所以还是挺准的吧?”

    “只是巧合啦,巧合而已。”

    “是这样啊——”

    “肯定是这样啦……”

    “顾渊也觉得这个世界上存在巧合这种东西吗?”

    “诶?”

    “人生是由无数个选择构成的,每做出一个选择,生活就会迈出一小步,每一次每一次的改变,都是因为我们自己的选择,就像是刚刚的抽牌一样,我抽到的是太阳,你抽到的是高塔,不管牌语的预测是否准确,牌都是我们自己选的,这种选择本身就决定了命运的走向。所以这个世界上其实根本就没有巧合这种东西存在吧,有的只是命运的必然。”

    顾渊瞪大眼睛看着她,女生弥漫着雾气的眸子深不见底,只能看见闪烁的光,很浅又很深。

    “我……”

    “我是这样想的啦,但是小羽她不同意我的观点呢,她觉得命运是由自己的选择和他人的选择构成的,人对自己的生活没有绝对的决定权,只有否决权。也就是说,人只能选择【不要那样生活】,而无法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唔——有点消极呢,所以我才说要乐观,要乐观啦!顾渊是怎么想的呢?”

    “嗯……”窗外刮着风,拍打在玻璃上呼呼作响,顾渊看着手里的那张牌上的高塔,喉结缓慢地上下移动着,“还是更相信前一种。”

    “果然还是这样啦,我们想的一样。”卿思笑了笑,“因为顾渊也发现那棵树的秘密了吧。”

    哈?

    顾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树?是说学校的那棵树吗?什么秘密?

    “诶?还没有吗?我以为你是发现了所以才会和我一样这么想的。”

    脑海里一瞬之间掠过很多东西,嘴一张一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就在这个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陈颖和江璐捧着花走了进来,看到顾渊后静静地站在门口移开了视线,虽然没有说话,但在细节之间弥漫着不动声色的温柔。

    ……过会儿找机会再问吧。

    依旧坐在床边的男生迟疑几秒,然后自觉地把椅子让了出来,和两位女生点头致意后离开了病房。

    话题因此到此为止,两人距离被拉开。

    顾渊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望着灰白色的天花板,而齐羽垂下头来,双手搁在腿上,无聊地抠着指甲。

    本该是解释昨晚误会的绝佳机会,但在这样的沉默里开口说话需要偌大的勇气,顾渊觉得有点呼吸困难,他莫名想到了刚才那张塔罗牌,那座孤单的高塔。

    “那个……昨天晚上的事,我……”

    “和人打架了吧。”齐羽不再抠手指,而是把双手放在了膝盖上,双腿与地面之间构成了一个三角形,但仍低着头,“我看到了,你脸上手上的伤,你是笨蛋吗……不是一直吹嘘自己打架很厉害吗?怎么还伤成那个样子。”

    “呃……”因为对方不止一个人啊,顾渊挠了挠头。

    “但是,即使这样。”齐羽把头往下埋了一点,“即使这样……也还是很过分啊!一句话都不说,消息也不回,明明有时间的,明明有机会的,但还是选择让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我不值得信任吗?是我被认定不可靠吗?呜……咳……嗯……”

    说着说着女生竟然抽泣了起来,手背一下一下地抹着眼睛,顾渊有些慌了神,连忙解释道:“没有啦,我从来就没有觉得你不值得信任啊,我一直觉得你是最可靠的伙伴呐,你知道的吧,自始至终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所以为什么啊!为什么都要瞒着我啊?为什么每个人都不肯说……”女生的声音抬高了一些,但又立刻压低了,应该是不想让病房里的人发现吧,但哭得更厉害了,“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呢……我明明可以帮得上忙的啊!明明可以帮得上忙的啊!”

    顾渊感觉自己的心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齐羽责怪的不只是他,还有那个在这一年来一直封闭着自己内心的人,那个和她一起长大,她一直喜欢着的那个男生。顾渊只知道他家里发生了变故,具体的情况是一点也不知道。齐羽肯定知道更多的细节,但这些细节却不是从子秋那里知道的。

    子秋为什么隐瞒,为什么封闭自己的内心,顾渊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也许是为了不让她担心,也许是为了保全自尊。但无论如何,这些行为在齐羽眼里,就像是她在拼命靠近却被对方一把推开一样。昨天的事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矛盾的根源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埋下了,从那时起做出的【选择】,就已经决定了现在的【命运】。

    顾渊想到刚才卿思说的那些话,难道她也知道些什么吗?

    此刻面对着泪流不止的齐羽,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很有限的事。

    “……”

    顾渊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稍微挪了挪身子,让自己的肩膀抵住了齐羽的肩膀。

    女生的抽泣慢慢止住了,只有肩膀还在轻微的起伏。

    “那个……在塔罗牌里,倒过来的【太阳】,是什么意思啊?”

    等齐羽平静下来以后,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也为了缓和气氛,顾渊率先开口问。

    “逆位的,咳咳……【太阳】?”齐羽似乎完全没想到顾渊会问这个问题,她抬起头来,眼睛里蒙着雾气,“你怎么突然对塔罗牌感兴趣了?”

    “因为刚才……直接告诉我就好啦,你肯定记得的吧?”

    “【太阳】,逆位,嗯……从牌面来看,就是表示太阳逐渐黯淡了,也就是太阳落山的意思。虽然仍然是一张正面的牌,但也有点不安的意味在。象征着在光明外表下存有着隐藏的恐惧和身体健康状况的衰落。”

    听完齐羽的话顾渊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这么准吧……

    他又想起自己抽到的那张牌。

    某种结构模式无法继续存在,必须发生改变,虽然努力抗拒,但无济于事。

    “但是,全部都是胡说的吧,那些牌。”

    顾渊转头看向齐羽,女生垂着头,双手轻轻地摩挲着大腿。

    没想到这样的话竟然会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不管是什么形式的占卜,星星也好,卡牌也好,都是人们的幻想吧。我之前测过乐队会不会成功,也测过我和……根本就不准嘛,所以今天的肯定也不准。”齐羽像是在寻求他的肯定一样,用求助的眼神望着顾渊,“对吧?所有的所有这些东西,都是骗人的吧?”

    当然了,都是骗人的。

    未来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由一张小小的卡牌决定啊。

第三百零七章 故技重施

    在医生那里处理好伤口出来,走在通往住院部小路上的冯子秋走路还是有点踉跄,灰白色的天空开始飘起雪来,天气阴阴冷冷,寒风往复穿梭。子秋心里刺刺挠挠地流窜着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想到这一年来发生的事,以及和齐羽相处方式的变化,想到一会儿不可避免地将于她见面,胸口就有一种被揪着的痛感。

    进入住院大楼前花园的时候,入口旁的阴影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想去拉他的手臂,因为常年练习合气道的缘故,子秋下意识地侧身避过,同时扣住了那人的腕关节和肘关节,上下一绞,阴影里那人一个踉跄跌出来。

    “诶诶诶,轻点轻点,我只是想跟你聊聊,不用这么紧张。”

    被他从阴影里拉出来的那个男生穿着黑色的衣服,手里揽着一件志愿者的黄马甲,攥着一顶红色的鸭舌帽,脸上的表情因为手臂的疼痛而变得扭曲,不过还能勉强看得出是笑容。冯子秋对他的样子有点印象但是不多,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便放开了他,问:

    “我们有见过吗?”

    “当然见过啦,我也是南华高中高三级的,和你们是同学。”那人边笑边揉了揉手臂,“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杨浩。”

    和齐羽分开以后,顾渊回到一楼的花园想透透气,他停下脚步望着那棵高大的桂花树,在细碎的雪花里有些萧瑟,和学校里那棵挂满了红绳木牌的大榕树比起来显得十分单调。

    “哈哈哈,那就……”顾渊隐隐约约地听到树后面传来说话声。

    “那就再见了,之后再联系。”

    这声音听起来很熟悉,顾渊小心翼翼地躲在树后面探出头去,朝说话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儿沉思的冯子秋,还有一个背对着他这里的男生。

    虽然看不到脸,但那个背影顾渊一下就认出来了,是杨浩。

    这个家伙……又想搞什么鬼……

    “哟咿,子秋。”等杨浩消失在视线里以后,顾渊走了过去,冯子秋还站在原地不动,直到他主动打了声招呼后才有了点反应,不过也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伤口还疼吗?”顾渊觉得他有点奇怪,应该是杨浩刚才跟他说了什么。

    “不疼了。”

    “哦,那就好。”顾渊见他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皱了皱眉,问,“刚刚那人和你说了什么吗?怎么感觉你一下子就没什么精神了呢?”

    “没,没事,没什么。”冯子秋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顾渊,然后摇了摇头说,“就是一个路上碰到的人而已,他说他的手机丢了,问我有没有看见,如果发现了就给他打电话,我刚刚就是在想有没有见过。”

    “诶……是这样啊……”

    “是啊,你倒是来得挺快的,我以为你会待久一点的。”

    “陈颖他们来了,我就先出来了。”

    顾渊无奈地笑笑,虽然一眼就知道冯子秋说的是假话,但一时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过会儿再找机会套话了。

    两人并肩同行,顾渊从侧面偷偷观察着冯子秋,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就像是有话要说但又不想说的便秘感,而且有点戒备和防范的意思,总是和自己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即使进了电梯也分别站在两个对角上,这些全都是早上见面时没有的行为。

    杨浩那个家伙……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顾渊越想越心烦意乱,他很想直接找到杨浩当面质问他,但他又知道这么做正中对方下怀,那个家伙肯定又站在什么看似隐蔽实际上很容易被人注意到的地方,一旦自己气急上头,就又会被他所利用。

    冷静,必须要冷静。

    他这样告诫自己。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齐羽正站在外边,眼圈还有点红红的女生只是左右看了两人一眼,就一言不发地走进了电梯。顾渊主动想要打招呼的动作做了一半卡住,手刚抬到腰间就和女生擦肩而过,转过身时电梯门已经合上了。

    怎么回事啊……刚刚不是已经和好了吗?现在这又是要搞哪一出啊?

    一回头,发现冯子秋还皱着眉盯着自己,嘴唇紧紧地抿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

    被他看得浑身发毛,顾渊又问了一句。

    “没什么。”

    冯子秋还是摇摇头。

    顾渊感觉到自己的理智线正在被打火机的小火慢慢地烘烤,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啪”的一声绷断。加上这住院部里,靠窗户的两边全是病房,中间的这两条走廊密不透风又光线昏暗,空气还弥漫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味道。他直觉得透不过气来,又不好对眼前这个呆子生气,便转身走向了洗手间。

    年久失修的水龙头把手随着转动发出瓮声瓮气的滋啦声,顾渊捧着水连续洗了好几次脸,才感觉胸腔里的心跳速度慢慢减缓下来。他长长地抒了一口气,刚觉得放松了些,睁开眼的瞬间又在镜子里看到了杨浩的脸。他就站在顾渊的身后,微微地歪着脖子,嘴角咧开,像是在笑,但又没出声音。

    在黯淡又惨白的洗手间灯光下,这个穿着黑衣服的高三男生,笑得就像是一条给猎物注入了毒液,正在等待它慢慢死亡的蛇一样,让人脊背发毛,遍体生寒。

    “有点焦躁啊你,这么冷的天还上火,心情不好吗?”

    顾渊甩了甩手,回头看着他。

    一双丹凤眼,皮肤白皙,薄薄的唇,手上挂着和银色的鲨鱼手链,身体虽然消瘦但个子挺高,然后是一如既往的轻浮笑容。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顾渊很难把眼前的这个人和在东阳中学时那个沉默寡言不管是走路还是坐着都总是低着头,整天穿着校服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你这混蛋……到底和子秋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啊,对了,我手机找不到了,你来的路上有看见吗?”

    光是看他那一副装模作样的样子就觉得生气,顾渊移开视线不去看他,但发现除了左侧的女厕就只有右边角落里发黑泛黄的拖把可以落眼,便又移了回来。

    “你的手机根本就没丢吧,这套说辞也是你教给他的吧?”

    “诶?那可真是奇怪了,要知道我们两个在医院里走过的路线是几乎重合的哦,如果连你都没看见那就麻烦了,该不会是被人偷了吧。”杨浩像是根本没听见顾渊说的话一样,“嗯……那是谁偷的呢?该不会是……”

    说着他的视线飘过来,顾渊瞪着他,冷冷地回了一句。

    “你又想栽赃到我身上?就像上次考试的时候一样?那次也是你吧。”

    “诶诶诶诶,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可什么都没做过,和你的朋友们也只是随便聊了聊,齐羽也好,冯子秋也好,陈颖也好江璐也好,哦,还有陆思瑶,我只是跟他们说了些他们本就应该知道的东西,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我可以对天发誓。”

    “发誓?”顾渊被他气笑了,“还发誓……你自己信吗?”

    “我信不信不重要啊,只要有其他人信我就可以了。”杨浩说着向前走了一步,俯身前倾,凑到顾渊跟前,“你啊,到现在还不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吧?”

    顾渊厌恶地瞥了他一眼,肩膀一沉,从他身侧滑了出去,两个人位置立刻换了过来,杨浩靠在洗手台上,而顾渊站到了洗手间门口。唯一没有变换的就是两人脸上的表情,杨浩还是咧着嘴在笑。

    “愤怒、不满,还有什么其他阴暗的想法,呵呵,你很想发泄出来吧?但是又不得不忍住,因为你害怕,你害怕会像之前一样,所以什么都不敢做。即使我就站在这里,你也什么都做不了。你不觉得这样很可悲吗?人为什么非要将自己的情绪掩藏起来呢,纯粹的爱与恨都蕴含着巨大的能量,直白的感情更能让人阚清自我。来吧,发泄出来吧,就算会引出伤害,滋生眼泪,带来痛苦,也比憋在心里好。”

    “还是说,你宁愿让我一点一点地把你和身边的朋友都推进地狱里,也什么都不做呢?因为什么都不做就不会犯错,对吧?你是这么想的吧?”

    “……不,不对,怎么可能。”

    “那就来证明给我看啊,来啊,我就在这里,只有一个人,这里很安静,没有其他人。就连最近的摄像头都拍不到这里,你做什么都可以。”杨浩坐在洗手台上,轻轻咬着右手大拇指的前端,不停呵呵地笑,“呵呵呵呵,还是不敢吗?你就这么怕我?还是说你骨子里就是个懦夫,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你还是人吗?”

    “你这家伙……给我适可而止!”

    “顾渊?”

    就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理智线刚刚被怒火烧断的顾渊正要扑上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很空灵的声音,他回头一看,不禁愣住了。

    红白色的格子衫,散开披在肩上但用一个小小的红色发圈束着发梢的黑色长发,一双眼睛像是天上的海王星一样深蓝澄澈,身材高挑,

    没错了,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人,是姜紫枫。

第三百零八章 久别重逢

    在顾渊松开手的瞬间,就有一群人从洗手间另一边的病房里熙熙攘攘地涌了出来,而在他扭头看向姜紫枫所在的那个方向时,杨浩就混入人群中离开了。

    顾渊看着逐渐远去的人群,心里面一阵后怕,就差一点,差点就重蹈覆辙了。杨浩果然是知道有人会出现才故意激怒他的,又是这样,在看似安静无人的地方不断试探底线,用锋利如针的话刺激他原本就已经疲惫脆弱的神经,这家伙……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来平复砰砰直跳的心,这时姜紫枫走了过来,问他:

    “顾渊,你在跟谁说话?”

    “一个很让人讨厌的人。”

    “讨厌的人?”

    “嗯,有点烦人的家伙。”

    面对姜紫枫好奇又关切的眼神,顾渊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不想把紫枫姐牵扯进和杨浩的恩怨里来。如果是以前她还在南华的时候也许顾渊会向她求助,但现在……

    而且考虑到其他几个人的变化,顾渊担心如果让杨浩和紫枫姐有了接触,也许这件事会变得更加复杂难以处理,更何况紫枫姐大概率过几天就要走了,还是不要让她担心了吧。

    “很难处理吗?”

    “嗯……还好吧,眼不见为净,只要他不出现,就没什么关系。”

    所以,他选择这么回答。

    姜紫枫说她刚从卿思的病房里出来,其他人包括卿思的爸妈都在里面,显得有点挤,所以她就出来了。她还在奇怪顾渊去哪儿了,没想到出门就看到他在和人争执,似乎还有动手的倾向,觉得有点担心,不过好在没出什么事。

    顾渊眨了眨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这么久没见,一个穿着红白色的格子衫一个穿着蓝色的衬衣,都是各自经典的着装。由于两侧病房的缘故,走廊只有尽头有窗户,背光站着眯眼微笑的姜紫枫看起来很像是没有双翼的天使,这个瞬间让顾渊回忆起了三年前那个秋天两人初见时的样子,两个场景在他的眼前重叠交错,一时间让人有些恍惚。

    “紫枫姐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吗,怎么回来啦?”

    半年不见,憋了半天竟然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不过,还能说点什么呢?又不是在写小说。

    两人坐在了上午顾渊跟齐羽聊天的椅子上,和喧闹的门诊大楼相比,住院部显得幽静许多,尤其是特殊重症住的最顶层,厚厚的墙壁把白天的喧闹芜杂给生生隔开,也切断了勃勃生气,即使通风流畅干净整洁,也让人有种闷得透不过气的感觉。

    尤其是抬头看到墙上挂着的红十字标志时,更有种压抑和渺小的复杂。

    “我还在放寒假呢,大学的假期比较长,而且我已经申请了延期几天返校。”姜紫枫说,“卿思要做手术,加上她前几天还坚持要回学校,我放心不下,留下来看看。”

    紫枫姐说话的时候语速比平常要快一些,也许是错觉吧,顾渊感觉她有点紧张。

    “原来是这样……大家也都很担心她。”

    “顾渊……回去的那两天里,卿思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嗯?”顾渊手撑着椅子的两边,有点疑惑地看着姜紫枫,“没有,就连手术这件事都是我意外进了医院才知道的,她本来打算最后一天再告诉我们,结果……”

    “这样啊……”

    姜紫枫低下头,顾渊看到她的眼睛轻轻地合上了,过了两秒才重新睁开,长长的睫毛微卷,好像在微微地颤抖。不知怎的,顾渊感觉她身上刚刚的那种紧张感消失了,像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但又多了一点像是花朵枯萎时的味道,一种明媚的忧伤。

    “怎么了?”

    “没什么。”姜紫枫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如果是我的话,在这种时候坚定地想回到学校一定是想做点什么,所以才问。”

    “有哦,卿思她,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顾渊眨眨眼,“她完成了招新面试,现在文学社已经多了一批新人,虽然这其实是去年就应该做的事……但是,至少是完成了。”

    “嗯嗯。”姜紫枫转头看着他,嘴微微地抿着,像是在笑,但眼睛又像是要哭的样子,顾渊读不懂她的眼神。

    姜紫枫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说:“是啊,卿思她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顾渊愣了一下,两人之间有了第一次短暂的沉默。

    “我还记得当时紫枫姐你的招新面试,那还是我第一次知道有这种东西,搞得我很紧张,不过后来发现其实也没传闻的那么可怕。”顾渊开始找话题来打破沉默。

    “嗯?当时有传闻说我很可怕吗?”

    “呃……”

    顾渊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了。

    “其实也没有……”

    “没事儿,其实我知道,而且我对不熟悉的人的态度确实不算好。”

    顾渊笑了下,点点头。

    好像又没什么话说了。

    其实之前有很多次,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困惑没有头绪的时候,努力没有结果的时候,顾渊都有想过求助紫枫姐,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那些想问想说的话沉淀了太久,字和字之间的联系就变得松散软弱,即使在心里面策马奔腾,也翻不出笑脸下的高墙。

    “话说回来,还记得我之前问你的那两个问题吗?”姜紫枫忽然凑过来了一点,伸手拍了拍他的腿。

    拍得顾渊浑身一激灵,他连忙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忘了,夏天的时候,在游乐园的人工湖边才又问过我一次,我还记得。”

    “那现在你有答案了吗?”

    姜紫枫看着他,顾渊欲言又止,刚刚要说什么,但又自己咽了回去,最后摇了摇头。

    “没有,而且我感觉,比起半年前,我离找到答案更远了一点。”

    “这样啊。”姜紫枫坐正了身子,目光向上飘过去,顾渊不知道她是在看红十字还是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沉默,又是沉默。

    顾渊不记得之前两个人单独相处聊天的时候有没有这么多的沉默,但想来应该是没有的。

    “那紫枫姐你,有找到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吗?”

    姜紫枫听了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盯着自己的足尖,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才回答说:

    “没有,我也没有找到。”

    顾渊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

    在他的印象里,紫枫姐一直是个目标清晰信念坚定的人,他从来没见过姜紫枫有过犹豫或是迷惘,她的眼神一直像是夜空中的北极星一样清亮,总是能帮助人找到方向。

    原来她也不知道答案。

    “很奇怪吧……明明是我向你提的问题,结果却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嗯,不……可能确实有一点。。”顾渊看着她,“因为觉得紫枫姐给人的感觉一直都很可靠嘛,就像是什么东西都知道什么事都能做到一样。不过……”

    其实也只是个刚刚毕业的高中生啊,和我们一样,也有软肋也有脆弱,只是在我们面前套上了盔甲,把温柔的一面留给了我们。

    顾渊把这句话藏在了心里。

    “紫枫姐,那你什么时候要走?”

    “明天,明天就走。”

    “诶?明天?这么着急吗?”

    “嗯,准确来说,是今晚过后。明天早上我要去学校报到,下午就要上课了。”

    “哦,好……”

    顾渊点点头。

    不管结果如何,明天大家也都是要回学校上课的,而且还是百日誓师大会的日子。

    这是话题第几次断掉了?

    不过,虽然没有人说话,但并没有那种尴尬的要死的感觉。

    即使有刚才的那番话,但和姜紫枫待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种别样的安心感。

    顾渊竟然贪恋起这并肩坐着的感觉,舍不得终结这段独处的时光,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曾经那么平常的事情,这一年来竟然变得如此稀有。

    打破沉默的不是两人的说话声,是病房的门开了。回头看到了齐羽,身后跟着的是卿思的爸妈,还有子秋他们,再转头就看到了医生,那个身材高大声音温和的男人。他说马上要开始做手术的准备了,大家要做好面对任何结果的心理准备。齐羽示意姜紫枫进去,顾渊看了一眼紫枫姐,发现她也看着他,像是有什么要说,最后都化成了起身离开。

    顾渊坐在长椅上,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门口。

    只留下沉默的众人,和沉重的气氛。

第三百零九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

    手术开始后不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陆晨。

    当他踩着轻巧又急促的脚步声穿过医院那条通往住院部大楼的潮湿小径,经过那棵巨大的桂花树时,灰暗的天空正在飘落着点点滴滴的碎雪。

    他抬起头,看着前方那淹没在如雾般苍茫的飘雪里的灰暗屋顶,眼睛隐约地感受到几滴炙热的温暖。晚冬的季风夹杂着雪花,吹在身上,湿漉漉的寒意,那寒冷仿佛可以透过衣服直接刺入肌骨,身体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冷战。

    天空中朵朵铅灰色的暗云在疾风的带动下,在天幕上缓慢游移,没有终点也没有归途地游荡,光线黯淡的大厅里,朦胧中陆晨好像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她站在走廊的光亮尽头,伸出手想要隔着漫长的距离握住什么,寒风摇曳起她的衣角。他也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她伸出的手,可终究是虚无,手臂也只能空荡荡无底地下落。

    顾渊看着陆晨从电梯里出现是震惊且有些不安的,倒不是担心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而是担忧他出现这件事本身——不在计划之内的事件。杨浩前面接连做的那些已经让他成了惊弓之鸟,总觉得那些不在预定计划里的事背后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在了解到他是从同班同学那儿了解到消息后自己过来的,顾渊便松了口气。

    然后就是漫长的沉默和等待。

    顾渊从来没有觉得四个小时有这么漫长过,他靠在病房的窗边,看着雪花一片片飘落,打湿了玻璃和窗台,然后随风隐匿进如烟如梦的世界里,变得无法看清也无法寻觅。身体仿佛变得不属于自己了,他好像能够通过眼睛看到自己的躯壳,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唱歌,但朝窗外望过去只能看见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那个声音又轻灵又近在耳边。

    冯子秋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旁边的江璐和陈颖紧紧地靠在一起,手指一下一下地抠着袖口的纽扣,齐羽和紫枫姐不知道去了哪里,但隐约能够听见隔壁空病房里传来的说话声;陆晨靠在墙边坐着,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腿,然后抬头仰望着惨白色的天花板。空气潮湿沉闷,

    在那长得近乎荒诞的四個小时里,他把自己过去这三年的高中生活全部回想了一遍,那些朝夕相处的生活碎片在眼前慢慢拼合,这些碎片里或多或少都有着这里的一个或是几个人的影子,但他却很难把那些碎片里的影子和眼前的人对应起来,因为他们虽然有着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声音,甚至是一样的习惯,但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

    这样奇怪的感觉让顾渊觉得有点不舒服,而这种不舒服在陆晨开口打破沉默的时候一下子加剧了。尽管在场的每个人都不喜欢这种压抑的沉默,但当它被打破的时候却又都觉得烦躁,原本每个人都只是被各自的烦恼所困扰着,可当沉默被打破后,藏在各人心底的不安就蔓延过了界线,开始影响其他人。

    “那个……手术会持续多久?”

    哪怕他问得很小心翼翼,刻意压低了嗓音,也无法阻止负面情绪的蔓延。

    “大约四个小时。”顾渊看了他一眼,回答说,末了顿了下,补充了一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四个小时吗……”陆晨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等结束了,她会不会想吃东西啊?”

    “啊?”顾渊皱了皱眉,“手术结束之后还要等麻醉的药效过去。”

    短时间应该不会觉得饿。

    原本应该是这么说的,但他迟疑了一下。

    陆晨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是希望自己说点什么吗?看陆晨脸上那表情,简直快要哭出来了,完全没了在学校里受人欢迎的阳光大男孩的样子,头发也蔫哒哒地耷拉在额上,黑眼圈一层又一层,说实在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个绝症患者。再让他在这里待下去苦等也没什么意义,不如让他出去转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被冷风吹吹,吃点飞雪,兴许能轻松一点。

    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说:

    “嗯……也许会吧。你要出去买点吃的回来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陆晨说着站了起来,“你觉得我去买点什么比较好。”

    “菠萝包吧。”顾渊想了想,回答,“去城中那家店,过去差不多半小时,时间也来得及。”

    虽然手术结束后卿思肯定暂时什么都吃不了,实际上买什么都无所谓,但顾渊还是选了一个她爱吃的东西,而且去那家店一个来回差不多一小时,正好是手术结束的时间。

    “好,那我走了。”

    顾渊觉得自己永远都会记得,那年晚冬的医院里,陆晨走过来紧紧地拥抱了他一下,然后带着自己的衣服,走出了病房那扇小小的门,消失在他世界里的情景。那下拥抱是如此地用力,以至于让那时本就虚弱的他窒息,可奇怪的是,他却感受到了从陆晨身体上传来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陆晨的泪水从他的衣领口掉落在他的脖子上,难以言表的炙热。

    尽管他走的时候一路没有回头,但顾渊还是感觉到了他心底的不舍。随着他走出那条长长的走廊,离开了这间病房,身影如同雾气般融入这似乎永远都不会停下来的雪里。

    顾渊不知道陆晨为什么会哭,那个时候手术还没有出结果。但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在顾渊眼里就像是电影中被时光拉长永远不会完结的悲伤镜头。

    当时顾渊忽然就觉得不安,他的视线一遍一遍地在窗外的风雪和病房外坐着的人身上切换,并把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他试图通过这种方法让自己的内心安宁,但一切都毫无作用。在这间过去几个月里让他感到安定的病房里,他的恐惧和不安不断滋长。

    自从陆晨走后,病房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气氛开始变得沉默诡异。过了一会儿顾渊又听到了那种似有若无的歌声,和隔壁房间传来的说话声。那说话声比起之前要大了一些,他也听出来了那确实是齐羽和姜紫枫的声音,两个人似乎是在为了什么事情而争吵。不对,说是争吵,应该是齐羽单方面的情绪激动,紫枫姐的声音仍然十分平和温柔,只是好像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两个人的争吵并没有持续很久的时间,没过多久顾渊就看到齐羽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上,然后就推门走了进来,占据了房间的一个角,紫枫姐跟了过来,但在病房门口止步,眼里写满了无奈。

    说来也怪,当时间临近最后期限时,顾渊反而觉得平静了许多。

    他站在窗台前,看着外面庭院寒风里的那棵树叶凋零的桂树,雪慢慢地停了,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显露了出来,黄昏的天空中,残霞漫天,温黄色的光蔓延到千里之外的天际,回过头看到了紫枫姐在阳光下泛着模糊温暖光满的面庞,紫枫姐一直都在微笑。顾渊看着她的微笑,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瞬间触动了,他用力眨了眨眼,挤掉眼角多余的泪水。

    直到医生进来的时候,这份平静才被打破。

    其实在看到是他一个人进来的时候,大家就已经知道了结果。但人就是这么愚蠢且固执,即使事实真相已经摆在了台面上,也一定要别人亲口说出来才肯罢休。看着江璐拥着啜泣的陈颖走出病房,冯子秋倚着门低头沉默,齐羽扑在医生身上抓着他的衣领泣不成声地质疑他的时候,顾渊的记忆在这里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不知道是自己真的记不清了还是不愿意去记得那个画面,不愿意去记住那个时候自己的心情。他只记得自己一个人走到了住院部大楼外,坐在台阶上,看着那天暮晚的光线被天际的一整片霞彩给烧红,照在人的身上却没有一点温度,只让人觉得寒冷。

    就在这样的一个黄昏里,他看到了从小径上奔跑过来的,满身是雪的陆晨。

    少年背对着阳光,大衣上和头发上落满了白色的雪花,下巴尖滴下不知是汗还是融化的雪水的液体,双手抱在胸前,把一个纸包捂在怀里。顾渊记得,他会一直记得那个时候从陆晨身上飘出来的菠萝包的香气。

    他记得气喘吁吁的陆晨问了句什么,自己回答了一句,然后他抬起头看着陆晨,陆晨也看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说他是不是在骗人。

    “你在玩那种,明明是个好消息,却要说成是坏消息,然后再说出真相让我惊喜的游戏对不对?”

    “……”

    顾渊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大衣的金属拉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然后是塑料袋口被撕开的声音。

    他睁开眼,看到陆晨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手里捏着刚才的袋子,里面是一共六个热气腾腾的菠萝包,在夕阳下泛着金橘色的光泽。

    陆晨一句话都没有说,伸手拿出一个,兀自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快,几乎是四口就解决掉了一个。

    然后他拿起了第二个。

    接着是第三个。

    在他拿起第四个的时候,顾渊抓住了他的手腕,陆晨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猛地一甩。

    身体虚弱的顾渊根本没力气抵抗,整个人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跌坐在陆晨跟前,和他面对着面。

    陆晨把第四个菠萝包塞进嘴里。

    顾渊看到了他红着的双眼和又鼓又肿的腮帮。

    他吃完了第四个,拿起第五个。

    最后是第六个。

    他用颤抖的手拿着它伸向自己的嘴巴,咬下一口,用力地咀嚼,顾渊看到他的下颚夸张地左右扭动,鼻子、眼睛、耳朵都红了,喉咙里还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就像是在吃蜡裹着的石头,他嚼了很久。

    他试着想要咽下去,但是失败了。

    于是他抓起旁边花坛里泥土上的积雪,塞进了嘴里。

    融化成的雪水顺着他的嘴角溢出来,在下巴的两边形成了两条溪流。

    他终于咽了下去。

    吃完了最后一个菠萝包,陆晨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渊。

    通红的眼睛,和仿佛抽筋了一样不断跳动的脸颊。

    短暂的沉默后,他想要离开,但只走了几步,胃部就开始剧烈手里,在风雪中长途奔跑耗尽的体力使得他根本无法站稳,某个开关被打开,顾渊看到了喷涌而出的悲伤,和在悲伤里痛哭流涕,边呕边哭锝声嘶力竭的陆晨。

    仿佛要把自己的心和灵魂都给呕出来一样。

第三百一十章 信、画册和日记本

    陆晨跌跌撞撞地离开以后,顾渊接到了王延轶的电话,当然也是来问柳卿思的事。在顾渊把事实告诉他以后,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在电波之间来回传递。

    最后他说,那就这样吧。

    顾渊挂掉了电话,一个人走楼梯回到了病房。

    病房门口的椅子上只剩下了齐羽,她低着头坐在那儿,和她搭话也不理人,脸上的泪痕清晰明显,眼圈和耳朵都红红的,手臂上有一些她自己掐出来的红印子,一条一条的,像是红色的月亮,肿着。

    顾渊走进了房间,里面是医生和卿思的父母,三个人站在空荡荡的病床前,夕阳从床边的窗户里招进来,洒在他们的腿上,把影子拉得很长。

    柳叔看起来憔悴得很,眼窝深陷,脸上沟壑纵横,和之前相比,整个人黑了一圈又瘦了一圈,江阿姨也没有好到哪去,脸色苍白的就像是一张纸,眼睛也肿胀得明显。

    “啊……你回来了。”

    柳叔的声音沙哑而干枯,仿佛是一台老旧的风箱被迫在工作。

    “嗯……”顾渊点了点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但他不记得自己有哭过,也不记得自己有大声喊过什么。

    “这个东西,给你。”顾渊这才看到他手里还拿着一本日记本,还有一本画册和一封信,“昨天晚上她交给我们的,说是如果……如果没能自己拿回去,就让我们带给你。我们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她自从住院以来就一直在写写画画,大概是什么想说的话吧。”

    想说的话……

    顾渊看着那本日记本和画册,视线最后落在那封信上。

    带着卿思最后交给自己的东西,顾渊离开了灰白色的医院,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听她说话,在雪后初晴的寒冷天气里,街道上弥漫着无休止的凉意。因为是下班时间的晚高峰,马路上到处都是亮着红色刹车灯的车,耳朵被喇叭声、交警的哨子声、人们的说话声和风声填满。某种情绪像平静海上的风,不惹人在意地缓慢吹来。

    他只是伸出手背擦擦鼻子,接着捧着那三件东西在路上走着。

    他没有注意到,就在不远处分岔路口。一個戴着咖啡色围巾穿着红白色格子衫的少女,此刻正低着头从包里翻找着一枚一元钱的硬币。

    红灯变黄,拥堵的十字路口,警察站在中央的圆台上吹着哨子。

    女生的手往上轻轻一抛,视线里跃出一弯银色的弧度。

    逐渐升高。

    坠落。

    顾渊感觉到一阵风吹来雪花,在接触到自己皮肤温度的那一刻融化,脸上冰凉凉的一片,手摸过去,像是两条干涸的河。

    顾渊走到江边公园那块大石头旁时,那儿闹哄哄的一团。

    因为出现了一个年长的人,那群小孩子看过来。其中一个趁着其他人转移视线的瞬间,趁机一脚把边上的人踢开,然后将一个玩具陀螺成功夺入手中。被踹的那个小孩受伤地嚎叫着扑进边上的孩子怀里,被女生嫌弃地迅速避开了。

    还有两个孩子站在石头上面说话,手还拽着边上那棵斜斜的树。

    顾渊站在草地上,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陆思瑶。女生穿着天青色的连帽衫,两只手插在兜里,她下巴微微地撇了撇,然后走到了公园门口的广场上,在大理石长椅上坐了下来。

    “已经出结果了吧。”陆思瑶说。

    前面的垃圾桶里乱七八糟的放着很多零食袋子和水果啤酒瓶,还有一份蛋糕的包装盒……顾渊深吸了一口气,寒风顺着喉咙灌进胃里,一阵生疼。

    “手术……还是失败了。”

    视线在广场上巡了一圈,没看到那个讨厌的家伙。

    在医院消失不见后,他跑到哪儿去了?

    陆思瑶听完之后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一手托着下巴,看着天边的夕阳慢慢地沉入到地平线以下,然后轻声说:

    “之前告诉过你,要提前想到这种情况吧。”

    “嗯……”

    “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说,现在这种情况才是最有可能发生的吧。”

    “我知道啊……我知道。”顾渊的手指在画册和信封上摩挲,“但是……”

    “虽然知道你在期待什么,但这就是现实啊。”陆思瑶的声音像是春天飞扬的柳絮,“现实就是现实,被各种各样的痛苦和肮脏的渣滓填满,就算让人厌恶害怕避之不及,也是现实。是必须要接受的东西。”

    “你说这些……”顾渊喃喃,“我都知道,但是……”

    “知道和做到是两码事。”陆思瑶说着站了起来,向江边上走。

    “你要去哪?”话说了一半突然离开,顾渊惊讶地看着陆思瑶。

    “去买今天的晚饭,而且你不是也有事要做吗?”陆思瑶背着手转身,两腿在身前交叉成了一个X形,上半身微微地前倾,视线落在顾渊手中的信、画册和日记本上,“那些东西,是她留给你的吧。”

    “啊……是。”

    “虽然有点好奇里面是什么,但我觉得你应该更希望自己一个人慢慢地看,正好我也有点饿了,所以就准备去买点吃的,也给你创造一个独处的空间。”陆思瑶说着转了回去,右手抬起来摆了摆,“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回来的,就这样,一会见。”

    陆思瑶离开后,顾渊的视线落回手边。

    日记本、画册和信。

    先看哪个好呢?

    日记本里的信息肯定是最多的,但是要先看它吗……画册里会有什么呢?这好像就是之前去看她的时候她在画的那本画册,说起来上次那张画还在书房的桌上摆着。信……还是先看信吧。

    顾渊把手指贴在信封的密封条上,轻轻一抹。

    “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唉……本想亲自把这封信交给伱的。”

    原本以为会是这样的开头。

    但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却是:

    “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呢!”

    好天气……顾渊抬起头看着天空,耳边源源不断地传来风声。

    “给一会儿就要见到的人写信感觉很奇怪,不过有些话面对面反而很难说出口吧,对你来说是这样,对我来说也是。”

    “马上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呢……想到是最后一次就有点遗憾,不过能见面还是很开心!每次见面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从第一次到最后一次,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呢?初次见面是在五年前的夏天,在【猫的天空之城】,黄昏时分,晚霞像是亮晶晶的粉从天空中落下的时候,脸侧着枕在手臂上,眯缝着眼的男生,像是睡着的猫一样。”

    “一定不记得了吧,毕竟是五年前那么久的事了,而且我们也没有搭话,但我却莫名其妙地记了很久。后来我听说你对墙上的画感兴趣,高兴地像是在心里打翻了调色盘,但发现原来你只是对旁边的那幅感兴趣,又有些失落。之后无数次在店里遇到你,也没有搭话,虽然在心里想过要怎么做,但最终也只是远远地眺望着你们而已。”

    “因为,你们的关系实在是太要好了,根本没有我介入的空间。”

    “但是,竟然来了同一所高中,还进了同一个社团,真是太好了!”

    “能和大家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刚进高三就病倒了,非常遗憾呢……原本想和大家一起努力的。但之后不停地进出医院,在医院度过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甚至超过了在学校的时间。虽然爸妈和医生那时还什么都没有和我说,但我也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太好。”

    “所以,在拿到体检报告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很任性的决定。”

    “我想回到学校去。”

    “我不想把后悔带到死后的世界去。”

    “我想再看一看,那些地方。”

    “在帮小颖摆脱烦恼之后大家一起聚餐的活动室。”

    “喜欢趴在窗台上偷看外面馒头一样月亮的小猫Joey。”

    “残留在地板上的胶带,魔女占卜屋的痕迹。”

    “还有帮助我完成了三千米赛跑的跑道,到现在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坐在天文台外面的草地上一起看星星,还有味道奇怪的饮料。”

    “午夜的钟楼里,绝对隐藏着些什么吧?”

    “坐在祈愿树下看朝阳升起夕阳落下,一定要体验一下!”

    “明明马上要离开了,心里却装满了这个世界的事情。”

    “那些无法忘却的风景,全是些琐碎的细节。”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啊,对吧?”

    “我说的这些,你记得吗?”

    “是比这些多还是比这些少呢?”

    “请牢牢地记住这些!”

    “替我去吃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菠萝包。”

    “替我去看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朝阳和夕阳。”

    “替我去看游乐园的烟花和喷泉。”

    “一定要用笔记录下来哦,可以的话寄给我一份,让我也看看。”

    “那就这么约定好了,不许反悔!”

    “那,就这样吧。”

    “对了,还有一件事。”

    顾渊把信纸翻到反面。

    “不是这里啦,看信封里面。”

    “对,对,就是这里。”

    “写在纸上还是太害羞了。”

    “龙应该藏在云里。”

    “看懂了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传达到了吧,不知道的话就去看看《月下小景》吧。”

    “嗯,这下是真的再见了。”

    “以前老是用书敲你,对不起哦。”

    “没法再一起走下去了,对不起哦。”

    “再见啦。”

第三百一十一章 独处

    信上的一句句话在他的面前就像浮在水上一样,因为他的眼睛中充满眼泪。那些眼泪仿佛以前是藏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深井当中,现在才涌出来,他的内心充满了尖锐的隐痛,即使是流泪也无法减轻。

    陆思瑶站在长椅边的树后面,倚着树干,半低着头,眼睑微垂,右脚的足尖在地上轻轻画着圈。

    顾渊深吸了一口气,把信纸收了起来,伸出的手悬停在日记本和画册上方,犹豫不决。

    最终他先拿起了那本画册。

    第一页是一个坐在树下木头长椅上的女孩,穿着藕白色的长裙,像是一朵盛开的辛夷花,她闭着眼像是在倾听着什么,是风声吗?画上大树的枝条和女孩的发梢都自然地倾向左侧。女孩的头上戴着一朵白色的花,手边放着一本书,封面上的字用法语写着基督山伯爵。

    第二页的画面里仍然有那棵树,只不过缩到了画面的一角,正中变成了一条宽阔的商业街,顾渊一眼就看到了街道左边的superlucky,也看到了它对面的【猫的天空之城】,店门口一个背着画板的女生和之前坐在长椅上的女孩擦肩而过。

    第三页的画面里是一个趴在小木桌上休憩的男生,四面都是木柜子,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明信片,一看就是猫城的装扮。

    第四页的画面里仍然有趴在桌上休息的男孩,只不过视角来到了店外,隔着门前好看的木牌和茂盛的花草,能看到有一个长发,穿着靛青色短袖和牛仔裤的女生,背着手微微歪着脑袋,像是在观察某种珍惜动物一样观察着隔着玻璃幕墙的男生睡觉的样子。女生的手腕上有個小小的吊坠,反射着阳光,变成了很亮很浅的白金色。

    陆思瑶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椅子的另一侧,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还有一瓶矿泉水,她似乎是无意地撇了瞥了一眼顾渊手里的画册,然后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轻声念了一句。

    “原来那个时候的人就是她啊。”

    顾渊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连忙把画册合上。

    “怎么突然冒出来啊……”

    “我之前说会在合适的时候回来。”

    陆思瑶开始拆那个纸盒,顾渊看到里面有两块放着草莓的慕斯蛋糕。

    “现在是合适的时候吗?”

    “我觉得是,你不是已经看完信了吗?”

    “可是还有画册和日记本。”

    “在你看完那些东西之前就已经饿死了吧。”陆思瑶拿起其中一块蛋糕递给他,“还是说你想在这里殉情,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随便你。”

    “……”顾渊嘴角跳了跳,伸手接过了那块蛋糕,咬了一口,接过差点吐出来。

    “好甜……”

    “这种蛋糕就是这样的啦,更何况江边那家咖啡店的老板本身又很喜欢甜食。”

    “这样啊……”顾渊愣愣地看着手里少了一块的蛋糕,虽然甜到要掉牙了,但奶油和糖霜在嘴里化开的时候,本来沉闷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好了不少,他眨了眨眼,眼前雾蒙蒙的感觉也消退了些,“谢谢。”

    “嗯?谢我什么。”

    “你不是因为想让我振作点才特意买了这么甜的蛋糕吗?高糖高油可以刺激多巴胺分泌,可以强制兴奋人的神经,抑制悲伤情绪的产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会买这么甜的蛋糕吧。”

    “吵死了,我是文科生,怎么会懂你说的这些,单纯只是因为我自己想吃而已。”陆思瑶说着又轻轻咬了一小口手中的蛋糕,但只是含在嘴里都觉得喉咙发干,想要咽下去根本就不可能。刚刚一时兴起才让老板选了最甜的一款,没想到竟然这么甜。

    “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吗?”

    “人是会变的,上次和你说过了。”

    “但是你现在的表情就很痛苦啊。”

    “那是因为遇到了烦心事。”

    “什么烦心事?”

    “要吃甜得要死的蛋糕。”

    陆思瑶最终还是憋不住了,从包装盒里拿起一张纸捂在嘴边,把刚刚吃进去的蛋糕吐了出来,包好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打开矿泉水瓶猛猛地灌了两口,这才长抒了一口气。

    顾渊被她一连串动作给逗笑了,虽然眼里还噙着泪光,但嘴角已经开始微微上扬。

    “搞什么啊,你的喜好我还不知道吗,从幼儿园起,连粽子和汤圆都绝对不肯吃甜的人,说要吃这么甜的蛋糕,这种蠢话,在我味觉失灵之前是不可能信的。”

    “嘁。”陆思瑶小声地啐了一口,然后把蛋糕放回了纸盒里。“别说得像是很了解我一样。”

    “我没有说自己很了解你啊,只不过有人连甜豆腐花都喝不下去,这可是不争的事实。”

    “那种东西能喝下去才奇怪吧,含在嘴里又腻又滑,不觉得很恶心吗?”

    “呃……各人有各人的爱好吧。”顾渊咬了一口蛋糕,甜甜的糖霜一边化开一边刺激着味蕾,“不过,伱对这些东西还真是执着得可怕,像是小孩子一样。”

    “本来就是小孩子啊,我还没成年。”

    “只差三个月而已。”

    “那也是没满。”

    陆思瑶从顾渊手里夺下蛋糕,放回纸盒里。

    “诶,我还没吃完呢。”

    “不能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我身体好得很呐……”话一说出口,男生自己都觉得有点尴尬,前段时间半路晕倒被环卫工大叔送进医院的事还历历在目,而现在也是一脸虚弱的样子,顶着黑眼圈和胃病说自己很健康这种话,着实是没有什么可信度。

    于是顺理成章地被瞪了一眼,女生装好蛋糕以后两个人忽然因为话题断绝而陷入了沉默。

    顶着零下几度的温度坐在广场冰凉的石凳上,过往的行人纷纷向顾渊和陆思瑶投来一瞥,女生一如既往地扑克脸,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双手露在外面冻得简直要失去知觉,顾渊下意识地看向女生那边,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

    “怎么?”

    “……没什么。”

    “回去吧。”

    “诶?”

    “感觉你随时会出问题。”

    陆思瑶站了起来,看到男生嘴唇乌青脸颊通红的样子有点担心。

    前几天刚因为急性肠胃炎进了医院,从昨天晚上开始又一个人跑了这么多个地方,加上昨天晚上几乎没能睡着,只要稍有些轻微响动就会睁开眼惊醒,今天急剧降温,还发生了那样的事,又在这里坐了这么久,顾渊的精神很差。不过看到陆思瑶那皱着眉一脸凝重的模样,他还是一边站起来一边鄙夷地摆了摆手,说:

    “不要用那种我快挂掉的表情看我,我好得……”

    “很”字还没出口,顾渊就觉得脑袋一沉陷入空白,手脚也没了力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仰,一屁股跌坐回了石凳上。

    “嗯……还能动吗?”

    “没什么问题……”顾渊勉强站了起来,但刚走了两步就差点摔倒。

    “能坚持到车站吗?”陆思瑶看了看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到那儿打上车就能回家了,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只会变得更麻烦。”

    顾渊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到车站的那段不到五十米的路变得好长好长,而且视野里充满着刺眼的白光,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通往天国的阶梯一样。

    “唔……”

    “说倒就倒啊。”

    随着声音,意识还悬在半空的男生仰起脸。逆着光线,陆思瑶的脸看不太清晰,光圈一圈一圈漾开,脑袋昏昏沉沉地像是被人牵着在走,做梦一样。一只清凉的手却真实地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嗯,已经好多了。”

    女生把头发扎了起来,手里捧着一个盛满了水的玻璃杯。

    顾渊这才发现他就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书桌前的那张转椅被拉到了床前,被陆思瑶霸占着,橘子趴在她的腿上睡得像是一整块黄色吐司。马里奥则是搭在床边,吐着舌头用两颗黑豆一样的眼睛看着自己。

    “……他们倒是还认识你。”

    “这是当然的咯,才过了多久,宠物可比人恋旧。”陆思瑶说着打量了一下四周,“你这房间竟然一点都没变……不过,反正也都还是什么都没有就是了。”

    “对了!画册和日记……”顾渊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坐了起来,但只是片刻便又被大脑里充溢的混沌给击败,倒在床上一阵眩晕反胃。

    “放心,帮你拿回来了。”女生把那三样东西拿在手里举到他眼前,“至于这么紧张吗。”

    “……”顾渊咂咂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是有些发烫。

    “吃药之后烧退过了,现在温度又上来了一些。”陆思瑶把水杯递过来,不容拒绝地逼他喝下,“一会儿吃了药继续休息,应该能在明天早上之前恢复到能够正常行走的状态。”

    “药效都过了一次……现在几点了?”

    “晚上九点四十七分,你睡了三个多小时。”陆思瑶说着站了起来,橘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喵叫,“好了,你醒了,我也该走了。”

    “诶……”

    “嗯?”柔软而清晰的声音传过来。

    “……没,就是,谢谢。”

    女生站在房间门口,灯光下的尘埃好像薄薄的雾气扩散,她的表情没有变化,细碎的额发下,陷入阴影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子注视过来。

    柔软而清晰的声音再次传来,她看着他的眼睛:

    “那,再见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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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7964/ 第一时间欣赏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最新章节! 作者:妙笔大花生所写的《六月,是我们的离歌》为转载作品,六月,是我们的离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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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是我们的离歌介绍:
在循环单调的日子里寻找的是能继续向前走的心愿,对着相遇的幻景挥手作别。
憧憬着这片天空,手心里流逝的岁月,像一朵孤独的花瓣一样。
重复着疼痛,知道了相遇,重复着相遇,知道了愿望。
致青春的你,致青春的你们。
时光永恒,在文字的世界里,我们从未走远,从未老去。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六月,是我们的离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