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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妙笔大花生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txt下载     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不可能的相遇

    虽然一直被调侃成“冰山”,但陆思瑶走后房间并没有变得更暖和些,反倒是失去了坐垫的橘子趴在冰冰凉的地上有些不满地喵呜叫着,小狗马里奥摇着尾巴站在床前对着紧闭的房门一声不吭地盯着看。顾渊愣愣地看着木门发呆,刚才女生走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不禁让他想起了信上的最后一句话。两人的影像在脑海里有一瞬间的重合,就像是电源短路了一样让心头一阵刺痛。

    顾渊摇了摇头,将视线移向窗外,脑袋里面依旧很沉,像是装满了水,鼻子几乎成了摆设,不过他还是努力吸了吸来试图让它恢复运转。

    床头柜上放着画册和日记本,那封信则是被摆在了书桌上,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喂喂,最近真是倒了血霉。”几乎是滚下来后坐在床边的顾渊对着趴在地上的橘子说,“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惹到了杨浩这尊大佛,处心积虑地想要搞事,自己的身体又差成这个样子,和齐羽的矛盾还没解决,子秋又莫名其妙的不正常了。而且今天卿思还……”

    橘子歪着脑袋睁大了眼睛,两颗葡萄一样的瞳仁圆圆的,打算认真听他讲下去,顾渊却愣愣地望着它呆滞起来。

    马里奥终于不在门边守着了,跑过来朝主人汪了一声。

    “这样啊……”

    顾渊瞪大眼睛,喃喃地继续说下去:

    “卿思她,已经不在了啊……”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但实际上自己一直都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

    “她给我留了一堆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看下去。”顾渊扭头看着床头柜上的日记和画册,眼睛里噙着泪光,“就像她自己说的一样,都是琐碎的生活片段,不是什么光芒万丈的重大时刻,但这些细枝末节的瞬间,却闪闪发光,还很让人难受。”

    橘子和马里奥都轻轻地摇着尾巴,虽然看起来很认真地在听但实际上根本听不懂。顾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他们说这些,原本以为说出来会好受些,但看到两只小动物懵懂清澈的眼睛,心里面反而更难受了。

    大概是因为发过高烧,全身又痛又软,即使就在床头,抬起胳膊去拿画册这件事对顾渊来说也十分困难,以至于爬回床上这件事变成了彻底失败,最后只好放弃,继续坐在地上。

    再次翻开那本画册,从第五页开始看起。后面的十几页画的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场景,无非是在活动室慵懒闲散的对话日常,天文台草地上的观星活动,朝霞满天空无一人的操场,黄昏夕阳里红绳木牌摇曳的祈愿树,明月高悬下树影翕动的钟楼,暴雨下的亭子,又或者是下午放学后的林荫大道,三三两两的人无所事事地走在路上,胳膊挽在一起,地上树影和人影交错,分不清谁是谁的谁。

    对应的每一处记忆里都有自己的影子,总在一起做着相同的事,闭上眼睛回想起那些场景,甚至分不清某些细节里究竟是谁的身影。

    “明明是文学社的社长,公认的天才文学少女,为什么留下来的是一本画册啊……”顾渊苦笑,又想起来信上的一句,“一定要用笔记录下来……为什么把这种事情交给我……我写的那些东西有多差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就这么约定好了,不许反悔!】

    “别自作主张地替我答应下来啊……”

    【龙应该藏在云里】

    虽然觉得自己记得清楚,但顾渊还是打开手机上网查证了一下,下一句果然是:

    【你应该藏在心里】

    “真是……”顾渊心情复杂地把画册放回床头柜上,拿过那本日记。

    “自序”

    “虽然说是序,但其实是最后才写的东西。一直以来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明明是在完结以后才写出来的文字,却要放在开篇作为序。嗯……不知道你会以什么样的顺序看我留下的东西呢?要是先被看了日记的话就很尴尬了,不过应该会先看信,然后是画册,最后才是日记,以我对顾渊的了解应该会这么做吧。因为你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呢,总是会先从量少的东西看起,一直一直都是这样的,对吧?”

    “嗯。”男生点点头。

    “不过,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简化,也没有办法绕过去的。”

    顾渊想起上午她交给自己的那张塔罗牌。

    他摸了摸裤子口袋,还好,牌还在。

    孤单的高塔。

    人生是由无数个选择构成的,每做出一個选择,生活就会迈出一小步,每一次每一次的改变,都是因为我们自己的选择。

    命运是由自己的选择和他人的选择构成的,人对自己的生活没有绝对的决定权,只有否决权。也就是说,人只能选择【不要那样生活】,而无法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

    卿思和齐羽的观点同时浮现在他脑海里。

    顾渊说不上来到底哪一个才是正确的。

    对了,那个时候卿思还提了一句,那棵树的秘密。

    树……顾渊重新拿起那本画册,翻开到有着祈愿树的那一页。

    黄昏茜色的天空下,古老的榕树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刻影,把晃荡的秋千遮在阴影里。

    等等,秋千?

    我记得,学校里那棵大树下面是一把长椅啊?秋千……那这个秋千是在哪里出现的……

    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某些线索,迟迟没有顿悟的意识,繁杂的事物像是理不清的线头,眼睛、鼻子、耳朵、所有感官都陷入思考。回忆里无数片段都着上了光,一块一块地飞过来,努力拼凑着,被光刺痛了眼睛。

    是这样啊,原来如此。

    顾渊靠在床边闭上了眼睛,黑暗渐渐被夕阳的光芒覆盖,踏着尚未完全亮起的路灯昏黄的光芒,从教学楼到操场再经过水池走在铺满石子的小路,一个人走在清冷空无一人的校园里,顾渊的视野里出现了偌大的祈愿树,而在树下不仅有着孤零零晃荡的秋千,还有一个坐在秋千上的女生。

    回忆中的视角和画纸上的视角交错拼合,形成一个完整的空间。

    怪不得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原来是梦中的场景。

    不对,也许不应该再称之为梦境了。

    黄昏、颜料的成分,都不是问题的关键,真正重要的是那棵树,就只有那棵树而已。

    想到自己之前一直在做无用功,顾渊忍不住叹了口气。

    卿思其实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但她一直都没有告诉过别人,包括他在内。

    顾渊慢慢爬起来,在书桌上翻找了一阵,找到了叶秋玲的照片。

    个子应该和卿思差不多,黑色的高马尾,齐刘海在低头时掉下来覆盖眼睑,和那次梦境里看到的人一样。比起生冷的照片,梦境里的人让顾渊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虽然在那之前已经调查了她的事很久,知道了她压力爆表的家庭环境,了解了她想丢却丢不掉的小提琴,弄清了校园搬迁的始末,找到了也许是因为帮她才出事的陈琳。一一在记忆中找到落脚点,一直好奇的人,在不同的地方找到了那么多块碎片,但拼合在一起却完全不像是那时眼前的这个人。

    不管是陈歌、君墨店长,还是诗雨老师,从他们那里了解到的叶秋玲应该是这样的,即使外表并不出众,即使被很多人所不理解,但却依然可以让人觉得阳光的类型,不是乐观或者不乐观就可以做到。而是叶秋玲这个人所拥有的独特魅力。

    可那天,在梦里,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女生,却是一眼就让人觉得灰暗的类型。

    这三个人分别是秋玲喜欢的人,喜欢秋玲的人,和秋玲最好的朋友,正常来说他们应该是最了解秋玲的人了。

    但顾渊莫名觉得,自己看到的那个才是真实的叶秋玲。

    想到这里脑袋又是一阵晕眩,顾渊这才想起来今天这一整天除了傍晚吃了两口甜的要死的蛋糕以外,就没吃过其他任何东西。奄奄一息地从卧室爬到厨房,冰箱里也是空空如也,靠在冰箱上伸手在厨房的台子上摸索了一阵只摸到一根葱和两瓣蒜,然后看了一眼厨房到卧室的满长距离,闭上眼睛时顾渊喃喃地说了一句:

    “啊……这样下去我也会死的。”

    这句话在第二天醒来时,无比清晰地浮现。

    拍了拍一旁还在舔手的马里奥和橘子,顾渊打起精神爬了起来,太阳穴隐隐作痛了,望了眼一片荒凉的厨房,决定趁还早出去买点吃的补充能量,然后赶去学校参加百日誓师大会。

    去超市选了一些新鲜出炉的食物,顾渊一边啃着包子一边提着口袋往楼下走。

    到了学校门口,一个女生迎面过来。

    黑色的高马尾,个子比自己要矮一些,齐刘海在抬头时溜下来遮住双耳,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投来一瞥,于是看到了那双琉璃棕色的眸子。

    和照片上的叶秋玲如出一辙。

    “叶秋玲?”情不自禁地将名字脱口而出。

    在女生茫然回头的瞬间,顾渊已经迅速转身,误以为自己幻听的秋玲继续向前走。

    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太阳穴一扯一扯地疼。

    不会错的,就是她。

    不过……这怎么可能?!

第三百一十三章 难以置信的真相

    那么大的雪竟然只下了昨天一天,又是晴好的天气。

    冬天正式进入尾声,高三生也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所有其他的课余活动都被取消,只剩下每天一节的自由活动课时间。从碑廊出来,经过教学楼下的公告栏时,注意到上面贴的百日誓师大会宣传单,顾渊咬了一口早上在超市买的糯米团,想起上周陈歌在班会时一再念叨的最后一百天。

    一百天,每天二十四小时,扣掉吃饭睡觉的时间,其实不剩下多久。

    说起来现在才是最后阶段的开始,但大家的神经却从更早的半年以前就开始绷紧。

    去往楼梯的途中,顾渊三两口吃完最后的早餐,看到文堇站在教室外的花园里面,低头望着绿油油的锦鲤池。顾渊条件反射地想对她招手,同时又觉得这样做太积极主动,加上手疼的厉害,就忍了下来,但女生似乎有感应的回头,视线看过来时,顾渊松了口气。

    丢掉手里的塑料袋后走过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和等在那里的女生并肩站在一起。

    “鱼都不见了。”

    文堇的声音带有一种镇定剂一般的温凉湿润的感觉,觉察到她把自己当做朋友,顾渊忽然觉得很感动,这个周末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卿思的离世,在那之后就人间蒸发了的陆晨,以及齐羽和冯子秋的阴晴不定,还有阴魂不散似乎在酝酿着更大阴谋的杨浩,虽然只是短短两天,但却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

    文学社招新面试之后第一次再见,这段时间文堇都在忙些什么,顾渊很想知道。

    “昨天,我们都在医院,最后……还是没能有个好的结果。”

    “嗯。”女生点头,“我已经从其他人那里知道了,”

    “虽然早就知道成功率很低,但还是很难过。”

    “一定很难过吧,那个家伙。”文堇说,“再也不能画画了啊。”

    “画画?什么意思?”

    “就是她啊,柳卿思。”文堇转过来看着他说,“那个女生,其实很喜欢画画吧。”

    “什么跟什么啊,她是文学社社长,而且是天才……”顾渊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昨天他还觉得奇怪,为什么被公认为天才文学少女的卿思,最后留下的东西里会有一本画册呢,“你为什么觉得她很喜欢画画?”

    “需要理由吗?”

    “需要的吧。”

    “就只是感觉而已。”

    “不行,需要更详细一点的理由。”

    “真是得寸进尺啊,这样说话是会被人讨厌的。”

    “那你讨厌我吗?”

    “不。”

    “那就继续说吧。”

    “虽然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过那次运动会,为了画宣传稿我们去了她家,结果她的书桌下面全是绘画用品,而且都是高级用品,不是一般的业余爱好者会用到的。而且那天她画出来的东西,虽然说不上尽善尽美,但也都是很别致的作品。”文堇抿了抿嘴,顾渊看不出她这样说是好还是坏的意思。

    “所以你就得出了她喜欢画画的结论?”顾渊质疑,“太武断了吧,就不能是她上过培训班之类的,只是为了培养一项额外的技能呢?”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男生顿时像是霜打过的茄子:

    “不是。”

    “如果真的是培训班教出来的学生,她的画功不会那么糟糕,连最最基本的握笔都不对,就算是最差劲的老师教出来的最差劲的学生,也不会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好。”文堇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文科强化班,“但她的画并不差,说实话,比很多学了一两年的美术生都要画得好,但,也就这样而已了。”

    顾渊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杨浩正站在文强班外面,隔着窗户在和谁说话,由于朝阳的反光,顾渊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从座位来看,应该是……

    池妤。

    这個家伙,又在打什么算盘……

    “你的脸色很难看。”

    “没事……你继续往下说。她的画功很差,但是画不差,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从来就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训练。”文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能画到那个程度全靠自学和兴趣,在握笔都是错误的情况下要练习到那种程度,是需要很长时间的努力的,所以可以判断,她是真的很喜欢画画。”

    “原来是这样,可是她……一直都被当做是文学天才,而且也确实是这样啊,她的文字,她所写出来的东西,是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写不出来的。”

    “确实是这样。”文堇点点头,“那你觉得她喜欢文学吗?”

    顾渊被她将了一军,语气不自觉地迟疑了一些。柳卿思喜欢看书喜欢写作,似乎是设定一样理所当然的事情,所有人都这么认为,自然也包括他。但如今被文堇这样问,他却不敢给出肯定的答案。

    “应该……是喜欢的吧。”

    “不用应该,她的确喜欢,从她书不离手就能判断,你跟她认识了这么久,这还需要怀疑犹豫吗?”

    “我……”

    “所以,她是幸运的啊,即使天赋和最爱没有完全重合,但也拥有最好的备选项。”文堇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教室里的池妤身上,“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病,她一定可以过得很幸福。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的,天赋和爱好南辕北辙是常有的事,擅长的事情不喜欢,喜欢的事情做不好,真的会很折磨。”

    “文堇……”

    “嗯?”

    文堇看过来,盯着男生的眼睛。

    “你……喜欢画画吗?”

    女生移开了视线,落回了锦鲤池里,短暂的沉默之后。

    “不知道,应该是喜欢的。”

    “不能肯定吗?”

    “嗯,因为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喜欢了。”文堇语气平淡,“我已经不记得自己还没开始画画之前是什么样的了,从我记事开始,我就被认定是很有天赋的孩子,所以就一直在画画,到现在已经十三年了。”

    表面波澜不惊,但顾渊却从她的平淡语调里听出了隐约颤抖的迟疑,心脏莫名地收紧,向来都是高昂着视线不会在意周围的女生,此刻却散发出了脆弱的味道。

    “所以,就是这样了。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连个像样的朋友都没有,虽然,我也不需要。”

    似乎是准备离开的女生说了这样一句,冷凄凄的平淡语气,但却没了以往的坚定和不可一世的傲气,不是被人敬而远之的暴躁少女天才美术生,

    “我们……也算是朋友吧?”

    “嗯……算吧。”

    自认识以来就一直一副看人不爽样子的文堇忽然阳光明媚地笑了一下,顾渊看得一愣,回过神来女生已经走得不见踪影。

    都没能说声再见,不过就在同一个学校里,总是能有再遇到的机会。

    脑袋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思绪。

    因为一直以来被人所羡慕称赞的天赋,所以被身不由己地推上了一条不知道是否喜欢的道路。被老师家长和同学们所推崇备至的天才,忽略了她们原本也只是个身心都不成熟的普通女孩会受伤会哭泣会迷茫……总觉得这样是很过分的事,叶秋玲似乎也是一样的情况,被迫练习着根本就不想练习的小提琴。

    不对,比起这个,更折磨人的应该是另一种情况,也就是文堇刚刚说的——

    “擅长的事情不喜欢,喜欢的事情做不好。”

    光是想想就觉得痛苦。

    顾渊一边想一边上楼,但因为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只走了两层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在没有人的转角处,男生靠在栏杆上休息,头重脚轻,有一种要晕厥的预感。这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紧接着就听到了那个已经快要刻在灵魂上的身影。

    “喂,你没事吧?”

    只要听到这个就没来由地心情烦躁,弥漫在心底的怨气一下子爆发出来。

    “不需要你多管闲事!滚……”

    齐羽吓得退后一步。

    男生的瞳孔里,女生脸上呈现出惊吓又幽怨的表情,脸皱巴巴成一团,像只小猫一样习惯性地吸了吸鼻子。而在她的身后下方的两级台阶上,杨浩站在那儿一脸放松地微笑。

    “本来还想关心你一下……”

    齐羽缓过神来,生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径直朝楼上小跑过去。

    “不是,我不是……齐羽,等等……”

    话还没说出口,女生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完蛋了,她好像很生气呢。”杨浩走了上来,和顾渊站在一起,“之前就已经心情不好了,这下怕是难办了。”

    “是啊……”顾渊的声音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怨鬼,“都是因为……”

    “我?”杨浩咧嘴一笑,“不对不对,这些都是伱自己造成的,我可什么都没做,不信你自己去问他们。”

    说完他附到顾渊耳边,轻声问:

    “是不是快顶不住啦?看你现在的样子,受了伤,身体虚弱,人际崩坏,已经快到极限了吧?”杨浩摸了摸顾渊的手臂,再次精准地掐在伤口处,“不过还没完呢,接下来才是最精彩的部分,希望你能够坚持下去,别这么快就投降了。”

    “我不仅会坚持下去,而且会加倍奉还。”

    “真记仇啊,”杨浩活动了下背着书包的肩膀,慢悠悠地说,“想报仇的话就尽快,不然没机会了。”

    “说得像是要永别了一样,怎么,快死了?”

    “差不多,不过不是我。”杨浩最后说,“对了,告诉你个小秘密,手术失败的主要原因是没有合适的器官配型,所以才会成功率如此之低。但其实呢,前几天有人出了车祸,还愿意捐赠器官,而且还正好配上了,你说巧不巧。如果有合适的配型,手术的成功率就能上升到百分之七十。但可惜的是,器官移植也是要排队的。”

    顾渊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你什么意思?”

    “嗯……就是配型成功的病人有两个,因为先来后到,所以她其实是排在第二位的。只是前面那个男生的情况没有那么严重而已,所以李医生其实是想把这个肺移植给女生来着,原本也没什么问题,毕竟救人先救急。如果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完了手术,自然也不可能有人多说什么,器官捐献本就是医院的内部消息,只要那个男生的家属不知情,也就不会有人来闹。”

    听到这里,顾渊已经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所以是你……”

    “是啊,我把消息告诉了男生的家属,这也没错吧,先来后到,更何况人家也是绝症,也在等着器官移植,虽然现在还没事,但谁说得准呢,而且医院的操作本就不符合规定,理亏之下自然只能服软。”杨浩对着太阳伸了个懒腰,“这种情报可是很难搞到的,不枉我浪费了这么多个周末去当志愿者,和那些脑袋空空的护士们搞好关系。努力还是有回报的,对吧?”

    “开什么玩笑!你!咳咳!咳!”顾渊气得咳嗽,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钳住了杨浩的手腕,但一个虚弱得快要昏倒的人怎么能抓得住一个精气饱满的人,双手被轻易地甩开。

    “我劝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如果你这么快就倒下了,我会很无聊的。”

    瞥了一眼楼梯下走上来的学生和老师,杨浩伸手贴在自己的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些事都是秘密哦,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嘘——”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不是时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习惯在放学后匆匆填饱肚子回到教室,在储物间倒一杯水后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望着楼下三三两两走过的人发呆。渐渐适应了如何在喧嚣的环境里保持平静的心情,学会了如何在被骚扰时怎样自然地脱离纠缠露出微笑的表情。

    习惯了如何应对挑剔同桌的斗嘴,也习惯了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去活动室坐坐,更加习惯的还有,每次沙龙结束后一群人吵吵闹闹地出去,看他们三言两语地闲聊时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

    尽管这半年来,这些习惯中的一些已经渐渐远去,但是,当有一天少了其中一个人的时候,看似没变的一切却悄悄失去了重心。

    不只是顾渊,对于卿思的离开,大家都各有缺失的表现。

    曾花了那么多的时间走进去,但固有的模式却变形坍塌。

    重新适应大概需要很多时间。

    “对不起对不起。”走路脚下踏空,跟迎面而来的女生撞了个满怀,手里的果汁瓶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溅开洒在了路过的男生腿上,齐羽连忙先道歉。

    “走路注意点啊,你都不看路的吗?”被撞到的女生用恶劣的语气嚷嚷,“你是没长眼睛吗?”

    “发生什么事了吗?”赶来的杨浩一脸赔笑,然后冲女生使了使眼色,齐羽顺从地退了下去,站到一旁,看着男生边笑边用几句话让那两个人平息了怒气。

    女生靠在树下,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起之前在酒吧夜场演出的时候被台下的观众起哄,也是杨浩帮助了自己。而别扭的自己当时却连谢谢也说不出口。

    问题解决以后男生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回头对站在祈愿树下发呆的女生笑了笑,就一个人走向了教学楼。齐羽松了口气,也准备回去,手伸进口袋时触摸到硬硬的质感。躺在女生手心里的,是那枚之前送给卿思当做生日礼物的胸针。

    那天在医院的时候,最后离开病房前卿思把这个胸针还给了她,说让她好好保管。现在回想起来那個时候卿思说回见时候的表情,无论如何也不觉得是真的期待着再见的释然,总觉得……好像有被迫告别后的黯淡。

    齐羽垂眼看了一会儿,然后握紧手心,将胸针重新放回口袋。

    不知不觉间又陷入了低落的泥沼,必须要振作起来啊。如今的生活渐渐将变成常态,现在正是需要展现出你超强适应力的时候啊,齐羽。

    这样对自己说着加油鼓劲的话,收拾好心情准备离开的时候,齐羽看到了一个落寞的身影。在枯树残雪掩映间的文学社活动室外,陈颖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房间。

    虽然昨天分开之后什么都没有说,但她也一定觉得不好受吧。

    从罗森便利店里出来,顾渊拿着刚买的鸡肉三明治啃了一口,背着书包换乘了另一趟巴士,喇叭里的合成音播放着站点信息,顾渊抓住扶手看到车窗里自己的影子。“诶,你听说了吗?就之前一直被吹得很厉害的那个女生,好像昨天……是因为生病吧。”“当然知道了,早就听说她虽然平时一直都是乖乖女的形象,但私底下私生活混乱。果然是因为这样才生病的吧。”耳边传来在刚刚那辆巴士上听到的聊天,毫无根据的恶意揣测。

    “你们和人素不相识,怎么能这么说?”当时蹙着眉头阻止。

    “但是很多人都这么说啊,无风不起浪,就算不是这样,也一定是有其他的问题。”

    顾渊攥着手心站在车窗前,灯光下男生的脸笼罩在头发的阴影里,烦人的蚊虫在周围飞旋。

    “就是就是啊,年纪这么小就三天两头地往医院跑,而且听说还有人在贴吧传过她去黑诊所的照片呢。”说话的女生怀疑地看过来,“你是谁啊,这么积极主动地替她说话,该不会是喜欢她吧?但可惜,陪她去诊所的人好像不是你哦。”

    嗡嗡嗡——

    耳边源源不断传来的声音,如果可以,请不要进入我的耳朵。

    顾渊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似乎有只蚊虫通过耳朵钻入了大脑,四处乱撞,头痛得快要炸开。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三年前,和陆思瑶闹翻后,女生冷冷地看过来,说了句“早知道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认识,所以才会有后面这么多的烦心事。”

    明明饱受着病痛的折磨,却还是生活得充满阳光的女生,却莫名地遭受着非议。“私生活混乱”“一定有别的问题”说着这些毫不留情话的人,肆无忌惮地抒发着心底的恶意的人,却可以不费太多力气,就露出满意幸福的微笑。

    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内心阴暗散发着恶臭的人可以肆意挥洒自己的青春,而精神明亮温柔善良的人却不得不早早离开这个世界,如果说真有一个上帝在书写我们的生活,那么设想出这样剧情的他一定是个拙劣的导演,所以才会会创造出这么一个污秽不堪的世界。

    ——真是不可理喻……

    下唇被咬出一片四百,顾渊把手伸进包里,摸到那本只看了序言,尚未有足够勇气再次打开的日记。

    “够了!给我闭嘴!”

    迄今为止积攒下来的情绪,在一瞬间冲破了堤坝。

    被打断的女生愣了几秒,注意到顾渊眼眶里噙着泪光,还被点燃了怒火,反而笑了起来,声音比之前更加刺激耳膜:“这么着急,果然是被说中了吧?”

    接着就是一片混乱,坐在后排的高练从人群里挤过来把两人给隔开,在喧闹里对顾渊重复着说“要冷静点”,但是顾渊杵在那儿医生不吭,然后转身就从巴士上逃了出来,在没有人的便利店里,顾渊倚着冰柜的门,脑海里混乱得像是一个战场。

    平静下来之后登上了这趟巴士,顺利回到家,开门看到橘子和马里奥后总算是心情好了些,接下来花了好一阵拖地清洗整理,忙得一团乱时,精神反倒放松下来,从浴室里端着清洗好的衣服去阳台上晾,二月的清冷气流让额上忙出的汗水迅速消失。顾渊晾完一件衣服取回撑杆,只是不经意地一瞥,却看到楼下正经过的人很面熟。

    顾渊停下动作趴在阳台边上确认,女生正从花坛前的小路往里面走,很快就要过去。男生挥了挥手,想叫她的名字却发现喉咙有障碍,犹豫的片刻女生已经消失在了视野里,于是便有些落寞,结果下一秒门铃就响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

    坐在凳子上的池妤假装没听到的别过头。

    男生所住的房间干净、整洁,明显是刚打扫过的样子,仍然没有看到之前就见不到的猫咪,只有小狗坐在沙发边上不安地摇着尾巴,窗帘都拉了开来,采光充足,空气里弥漫着洗衣液的味道,整体感觉还算不错。

    池妤对男生的状态放下心来。

    “你们住校生不用上晚自习吗?文强班的老师不是很严格吗。”顾渊从冰箱里拿过一瓶果汁,背着池妤问。

    “我请假了。”

    “请假?为什么?”

    “来看看你。”池妤看着他从厨房里走出来,在自己对面坐下。

    算起来有几个月没有正式见面,注意到男生的头发留长了一些,穿着好像也和之前不太相同,给人的感觉有点潦草和阴暗,不过深蓝色的连帽外套和运动裤还是熟悉的味道。

    “昨天不是……”池妤没有把话全说出来,“而且听人说你的身体很差,所以有点担心你的状况。”

    “我的身体么……”顾渊脑海里浮现出今天早晨看到的杨浩和池妤隔窗说话的画面,“伱是听谁说的。”

    “这很重要吗?”

    “不,不重要。”顾渊打开那瓶果汁递给她,“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女生虽然接了过去,但没有喝也没有回答。

    接着就陷入了沉默,正当顾渊觉得有点坐立不安的时候,池妤的肚子很配合地叫了一下。

    “还没吃饭吧……”顾渊站起来,走向厨房,“不过只有面条,可以吗?”

    女生还想摇头说不用,但肚子却传来咕咕的声音。

    “放心,很快就好。”顾渊揭开锅盖,将面煮进去以后接着说,“耐心等一下吧。”

    随着锅里的沸腾,很快,屋里弥漫起香味。男生熟练地将煮好的面和菜叶之类的盛进拌好调料的碗里,端着走向桌子。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顾渊打开灯,弥漫着面香的屋内,只是最简单的食材,眼前的女生却埋头像只小猪一样吃得很香。

    白色的热气摇晃着冒出来,顾渊侧头绕过,以免影响视线,寂静里只听到扑哧扑哧吃面的声音。

    “你不吃吗?”

    “回来的路上我就已经吃过了。”

    “就是因为你一直这样不好好吃饭所以才会胃不好的吧。”

    “没有的事。”

    “好,没有的事。”

    没被反驳让男生心里一暖。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和池妤在一起的那两年,都是顾渊最能感觉到安心的时间。

    “慢点吃啊,没人和你抢的。”

    “我得早点回去,不然他又会生气的。”

    近距离地观察,顾渊这才发现了池妤脸上残存的红指印,虽然已经褪去了大半,但仍然有些红肿,只不过被衣领遮掉了一部分,所以不易被察觉,而且女生的左手时不时地会摸一下小腿的胫骨,似乎是受伤了的样子。

    一定又是她那个严厉的父亲干的好事。

    “好,一会儿我送你吧。”

    “嗯……”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顾渊有点疑惑地打开门,想着自己好像没订任何外卖或是快递的时候,看到眼前站着的人不禁愣了一下。

    手腕上的鲨鱼吊坠闪闪发光。

    “怎么,我来的不是时候吗?”

    柔软而清晰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点温润的凉。

    陆思瑶撇了撇嘴,如是说。

第三百一十五章 时间的秘密

    “对,对不起!我马上走!”

    顾渊还没说什么,池妤就已经坐不住了,她一边道歉一边从门边挤了出去,在陆思瑶的平静注视下一路狂奔远去。

    “这样啊,她在。”陆思瑶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轻声念了几个字,“说起来,你和她怎么样了?”

    顾渊没做声。

    看来是不顺利了。

    想也是,如果已经和好,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这么慌慌张张地直接跑掉。

    ”喂,你就打算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这里把我拦在外面吗?“

    “……”

    “很差劲诶,人渣。”

    “我该做什么,唉,我能做什么?”顾渊扶额叹了一口气,“你怎么突然来了,东阳不是寄宿生也必须要留下来上晚自习吗?”

    “是这样吗?没印象,可能老师有讲过吧。”陆思瑶边说边走了进来,经过餐桌的时候停留了一下,视线掠过桌上的碗筷,“嗯,原来是在吃面啊,不过你做的面不是很难吃吗,这样真的不算是虐待人家小女孩吗?”

    “明明就只有你觉得难吃而已……”顾渊回到桌边坐下,轻轻地揉着太阳穴,闭着眼说。

    “是这样吗?不过我觉得是真的很难吃诶。”

    陆思瑶在男生的对面坐了下来,两人的位置刚好和之前顾渊和池妤的位置对应,只不过换了一下,顾渊坐在了池妤的位置上,和陆思瑶坐在了顾渊的位置上。

    人有时候真是非常奇怪的生物,对陌生人能滔滔不绝坦诚的话,对身边的人反而无法说出口,大概是因为陌生人与自己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轨迹,过了今天就再也不会见到,所以才会没有负担,因为内心明白即便说出口也不会造成影响。

    来的路上明明提前想好了一些要说的话,现在却开不了口。

    视线里男生的脸在灯光的勾勒下,有模糊的晕影。

    顾渊那样的男生。

    一直给人的印象很慵懒,眼睛没什么焦距的感觉,漫不经心,对很多事情都没什么大热情,但在某些事上却又出奇的固执,在运动比赛的时候就是单纯热血的傻子,仔细想想也许在其他的事情上也是一样。虽然表现得比较柔软随和,但实际上却是很强势又执拗的人,认定的东西很难更改,遇到困难也不会向其他人寻求帮助。

    “真像个小孩子啊。”

    顾渊抬起头看到女生望着自己,眸子里流露着怜悯,像是玉雕一样精致的脸上挂着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但是嘴唇微微泛紫,鼻头也被冻得发红,似乎有点受凉。稍微想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是晚冬,但气温依旧在个位数徘徊,只穿了两件单衣的女生在冷风里吹了那么久,没有感冒已经是个奇迹了。

    自己竟然被这样可怜巴巴的人同情,顾渊有些想笑。

    “其实你应该去找她的,外面这么冷。”陆思瑶转头看了眼窗外,“阳光根本没有用。”

    “我……还是算了吧,还有别的事要担心,实在是没力气。”男生苦笑。

    顾渊垂着眼,对着光在下眼睑有一小片睫毛形成的影子,从女生的角度望过去,半低着头的男生脸有一半在阴影里,无法正面相视的黑色眼瞳里,流转着怎样的光陆思瑶不得而知,但能清晰地分辨出他出口每一個字里失落的尾音。

    连自己也不由分说地感到悲伤,心随之沉下去了一点。

    “虽然亲近之人的离开无可避免地会让人难过,但还活着的人必须尽快地站起来,斤斤计较抓着过去不放的人最讨厌了,也会让周围的人受不了。过去无法改变,未来不可预知,如果连现在都把握不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顾渊看过去,陆思瑶的视线却转向了别处。

    “这可不像是陆思瑶会说出来的话。”

    “嗯?”

    “以前那个女生可从来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也不会安慰别人,”顾渊想了想说,“就像是童话里的独角兽,神秘又难以接近。”

    “这样。”女生托着腮望着窗外,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否认,“我不记得很多以前的事了,也许是这样吧。不过,人是会变的。”

    虽然十岁第一次做饭开始就被吐槽说难吃,但两个人最后还是吃了男生做的晚饭。顾渊洗完碗推开厨房门的时候,女生看过来,顾渊看到她站在阳台上,趴在窗户上托着下巴看着天空。他削了两个苹果,擦了擦手慢慢地走过去,做出和她一样的动作。

    顾渊靠在窗台上向上望去,靛青色的天像是画布一样,缀着零落的银色星点。远处的商厦不知为何关掉了灯光,因此原本因为光污染而变得浑浊的天空难得的清亮,视野也有了开阔的错觉。

    “喏,给你的苹果。”一边说着,一边递过去一个。

    “那边停电了,过来的路上听到的新闻,说是线路故障,要凌晨才能恢复。”

    “原来如此。”顾渊点了点头,远处漆黑的高楼鳞次栉比,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披着斗篷耸立的巨人,在朝拜群星拱卫的月亮。

    “夜晚的景色像是这座城市的另一幅面孔。”陆思瑶说,“肃穆,沉寂,冷淡。”

    “只是因为今天停电了而已,有灯的城市和白天一样喧嚣。”

    “灯又照不到每个角落。”

    “太阳也是一样的、”

    陆思瑶咬了一口苹果,没有接话,只是把下巴又稍稍抬高了些,望着上方的星空。

    “在看什么?”

    “星星。”

    “你不是对星星不怎么感兴趣吗,以前你拉着我跑到江边公园的时候,我扯着你一起看星星,结果你每次都睡着。”

    “现在还是不感兴趣。”陆思瑶淡淡地说,“只是想到了你以前说的话。”

    “什么?”

    “故事的起点和终点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同的。”陆思瑶说,“对这些星星来说也是一样吧,每颗星星从发光到熄灭所处的时空都不相同,它们所发射的光芒到达地球,有的用了一万年,有的只用了几百年,也有的已经数百万年。这些来自不同时代的光却构成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天空。这样想就会有一种历史在眼前被熨平的感觉。”

    “这么一想,时间真的是很主观的东西。根据状态的不同,每个人对时间的主观感受就会不同,时间的流速也会随之发生变化,既会变长,也会变短,相对论真是既浪漫又伤感的东西……”

    来自不同时间的光,组成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天空。

    时间是很主观的东西,随着每个人的感受变化而变化,既会变长,也会变短。

    过去不同时刻的景象,拼合成了我们这一刻所看到的世界。

    顾渊想到了那天在树下看到的场景,那个过去的校园。

    一瞬间他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但又从指间溜走了。

    头好痛……他伸出手背擦了擦额头,太阳穴像是塞了个不停在充气的气球在里面一样胀痛得厉害,呼吸也不自觉地变得粗重。在二月末的寒冷天气里,弥漫着无休止的凉意。女生看了一眼他,什么话都没说就抓着他的衣服把他拉了回来,随手关上了窗户,然后扶着几乎要晕倒的男生坐在了沙发上。

    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意识恢复到了清醒的状态,顾渊长舒了一口气,慢慢坐直了身子,陆思瑶双手捧着一杯热茶靠在唇边,一副要喝的样子,看到男生缓过来,又转手递给他。

    “伱这样子去学校真的没问题吗?”从踏进房门到现在,女生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担忧的神情,“要不还是把你爸妈叫回来吧,我去给他们打电话。”

    “不用……”顾渊拉住她,“我肯定没事啦……放心好了。而且就算要打电话也是我来,如果是你的话,他们恐怕又会问东问西的牵连出一串事来,到时候我只会觉得更难受。”

    “但是、”陆思瑶似乎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沉默,“算了,随你便吧。”

    “嗯,谢谢了……”

    “谢我干什么,我又没做什么。”

    “你做的已经够多的了。”顾渊看着她,“所以,六月高考过后,就会走吗?”

    “嗯,之前就说过了,是已经确定的事。”陆思瑶说完顿了顿,“不过,也可能会多留几天,刚考完会很累,他们应该也会同意让我休息一阵。”

    “这样啊。等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送你个礼物吧。”

    “最后一次见面……”陆思瑶想了想,说,“你就这么肯定这不是最后一次?”

    “应该,不是吧?”

    顾渊望着陆思瑶,而女生的眼神和自己一样,充满疑问。

    “我先走了。”女生忽然站起来就向外走,甚至没有给男生说话的机会。

    “真是的……”

    好不容易站起来但是眼看着大门已经关上的顾渊叹了口气,

    “汪!”马里奥对着关上的大门叫了一声。

    “安静点马里奥,她已经走了。”

    但小狗还是对着大门的方向摇着尾巴,顾渊皱了皱眉,慢慢地走了过去,发现它原来不是对着合上的房门,而是对着一旁挂钥匙的架子。

    上面的钥匙少了一串。

    甚至拿走的不是备用钥匙而是他原本在用的那串,这家伙……

    算是用这种方式回答了刚才的问题吗。

    这时候手机振动了一下,顾渊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陆思瑶发来的信息。

    只有两个表情,一个【正在思考】,一个是【钥匙】。

第三百一十六章 第二次的再见

    第二天的班会上宣布了下一次模拟考试的日期,就在下周,然后就是百日誓师大会的相关议程。陈歌站在讲台上,面色有点憔悴,齐羽还是和前两天一样拒绝对话,除了上课听讲以外就是坐在座位上望着黑板或是走廊发呆,对顾渊的搭话,不,其实是对所有人的搭话,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姿态。

    因此,即使打定主意要将两人的关系修复,解除误会,顾渊也一时半会找不到路径。

    更何况,还有别的烦心事。

    下午第三节物理课的时候,陈歌突然跑过来叫走了冯子秋,而到两个小时后班会课的现在,男生都没有再出现,顾渊侧过一点身子,用余光看了教室后排的座位两眼。冯子秋的位置还是空置着,桌上还摆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咖啡。

    以往只要冯子秋超过一个小时没有出现,齐羽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头眺望,而现在女生则是完全视而不见,甚至连路过时目光都没有一点点的偏移,这种相处的态度让顾渊非常不适应。他能够感受到,在女生的内心深处,应该已经暗暗做出了某种决定。

    顾渊也是最近才知道子秋和齐羽的关系始末,从紫枫姐那里探听到其实青梅竹马的关系只维持到了十岁的样子,之后就因为男生家道中落搬走而无疾而终——正常来说应该是这样的剧情。但齐羽不是一般人,她坚持每天跑去和男生一起上下学,这本应该是一个不离不弃令人感动的故事。但现实却再一次跟他们开了玩笑。

    所谓家道中落,只是因为投资失败而变得负债累累,虽然生活水准从天堂落到了地狱,但也不至于没法生活下去。子秋本就是积极乐观的人,也很努力踏实,即使生活清苦了些,但在齐羽的陪伴和帮助下,也依旧过得阳光温暖。不过在初三那年,他的父亲和人做生意被坑害,不仅没能东山再起,还给自己惹来了牢狱之灾。受此打击的男生一下子变得寡言,并开始躲着齐羽,只为了不让她的声誉受到影响。

    这就是遇见顾渊之前他们的故事,所以在文学社第一次活动时两人才会如此别扭,不过在紫枫姐的帮助下,两人的关系已经恢复如初并继续升温,男生的心门也重新打开。历经挫折终于消解心结的青梅竹马,经历了羞怯的密码情书告白和秘密交换日记后,本应该开启一段甜蜜美好的故事,可话说回来,这个世界的上帝是个烂到流汤的导演,又给他们安排了一出意想不到的戏码。

    前段时间,也就是子秋再次变得沉默之前,终于回家的父亲在和母亲长谈了一夜之后,忽然宣布了要再在家里再添一個孩子的决定。虽然清苦的生活条件让男生有些不解,但整体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感到开心。

    然而,就在不久之后的周末。帮着家里打扫卫生的男生在母亲的衣柜里找到了一张撕掉了一半的照片,原本似乎是一对相视微笑。抱着孩子的夫妻,但现在只剩下了母亲的侧颜,深情凝望着怀中尚在襁褓的婴儿。之前帮忙整理过相册的男生立刻就认出了幼年的自己,可被撕掉了另一半照片上的人是谁?如果是父亲的话,为什么相册里的照片都没有被剪开,撕掉的只有这一张而已?

    结合之前父母不顾生活困顿也依然决定要孩子的事,男生心里也已经猜出了大概的来龙去脉。

    更重要的是,从子秋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是刻意疏远来和齐羽保持距离。虽然他的本意是不想影响女生的未来,但齐羽却因为男生的故意隐瞒而怨念深重,不好好解释清楚误会绝对难以平息。

    如果是之前自己也许还能从中调节,但是现在……

    总之现在全部被搞得乱七八糟。

    “好,下课吧。”陈歌说完径直走出了教室。

    “那个……”顾渊试着搭话,但齐羽已经拿出笔低头开始做试卷了。

    顾渊只好讪讪的转回身。

    所以男生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女生手下的力度太重,以至于铅笔的笔芯“啪”地断掉一截,骨碌碌顺着倾斜的试卷滚落到地上。

    放学后来到祈愿树下,细长细长的气生根像是一根一根的发带,从茂密的树冠里垂下来,牵着一块又一块的红绳木牌,在凉凉的晚风浅浅地晃荡,发出又轻又密的啪嗒声,顾渊坐在树下的长椅上,脑海里一遍一遍地重复滚过昨晚陆思瑶所说的话。

    来自不同时间的光,组成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天空。

    时间是很主观的东西,随着每个人的感受变化而变化,既会变长,也会变短。

    过去不同时刻的景象,拼合成了我们这一刻所看到的世界。

    顾渊想起之前在校门口遇到的那个女孩,和照片上的叶秋玲有着相同的容貌,但与那次“梦境”中看到的女生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气质,倒是有点像是陈歌等人叙述里的那个叶秋玲。他一开始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但事后查证了一下发现确有其人,而且就是之前在文学社时查到的那个转校生,难怪那份学生档案上没有遵照规定贴上照片。

    所以这一切都是陈歌的设计?回想起当初,建议他们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的也是他。

    他不是没有试着直接去找陈歌对质,但这位和蔼可亲的班主任只是微笑地扫了一眼照片,说,“这只是个巧合吧,恰好重名了,而且长得也有点像而已。”

    巧合,而已。

    尽管完全不相信,但目前也没有别的证据能反驳他说的话。

    当然是巧合,难道还能是死而复生的魔法吗?

    顾渊想到之前在南山公墓和自称是叶秋玲父亲的老人的见面,那时候他说沈雪茹会在二月的最后一天前去祭扫,算算日子,正好是这周周日,就算有天大的事发生也势必得去一趟。叶秋玲的事查到这里已经没有其他的线索,想要寻找突破口,只能从这位尚未谋面的女士身上入手了。

    夕阳渐渐沉落,橘红色的光穿过树枝的缝隙,从叶片之间洒落下来,照在男生的脸上,像是一滩汪开的热水,暖洋洋的。顾渊从衣兜里摸出卿思留给自己的日记,翻过序言之后忽然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夹在日记本的中间。

    男生拿起来抖了抖,找到了有夹层的那一页,揭开用了零星胶水封住的页边,从里面露出了一个深蓝色的金属书签,有点像是发簪又有点像是落叶,差不多十五厘米,比手指略长一些。而被粘起来的页面分开后,在内侧写着一段话:

    “之前说要送你的生日礼物,抱歉啦,因为没法自由走动,不能准备得更好一些。这是回学校的那几天在书店买的,很漂亮吧?要记得用哦,如果感到迷茫就多去看看书吧,活动室里有很多值得一看的书,一定能帮到你的。”

    男生握着书签,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起来手术那天正是自己的生日,但没人能在那种情况下还有心思去想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就连他自己都忘了。结果阴差阳错地还是吃到了蛋糕,陆思瑶应该也完全不记得了吧,从她那时的表现来看,不过她倒是也没什么要给自己庆生的理由。

    倒头来唯一记在心上的人却在那天永远地离开了。

    比二月的寒流更冷一些,不动声色地弥漫在心间,浅浅的,变成固有常态的悲伤,迷茫着找不到出口,在被笼罩的阴影里龋龋独行。

    男生坐在树下,阳光下的尘埃好像薄薄的雾气扩散,细碎的额发下,陷入阴影的眼睛,漆黑的眼眸注视着被光线覆盖的日记和书签,好像一幅悲伤的油画。

    “那个是,朋友送的吗?”

    干净而清脆的声音传来,顾渊一开始并未意识到是在跟自己说话,没有抬头。

    “嗯……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清脆而干净的声音再次传来,顾渊抬起头,看到了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满树的红绳木牌随风摆动。视线开始慢慢远移,在林荫大道的尽头,是一片被爬山虎所覆盖的老旧宿舍楼,旁边是只有一层的食堂大厅。往上是陌生的天空,布满了焦黄色的黄昏云。

    男生的瞳孔骤然缩小成了两个小点。

第三百一十七章 陈歌

    女生就站在顾渊的面前,因为穿着旧款南华高中校服的缘故,太过显眼,加上那张已经在脑海里复现过太多次的脸,顾渊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突然见到她,是因为自己做了什么吗?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日记本和书签,又抬头望了望满树随风飘摇的红绳木牌,心中一时间有些混乱。

    “你怎么在这里?”

    纠结中女生再次开口说话。

    “我……只是在看别人留给我的东西,忘了时间。”

    “唔。”女生低头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是很重要的人吗?你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嗯……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可惜……她得了很重的病,现在已经离开我们了。”

    “这样啊……那一定很难受吧。”

    在顾渊看过去时,女生也看了自己一眼,对方有着温暖的神色,和上次见到的叶秋玲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是很难过,最温柔善良地对待这个世界的人却被迫早早离开,而其他的人却得以在这个世界上死乞白赖地活着,除了难过,还有点气氛。”顾渊的视线在女生身后的操场和林荫道上搜索着,和上次一样,依旧一个人都没有看到,“学姐今天是什么日子,学校里的其他人呢?”

    “大概是都在家吧,毕竟今天是休息日。”

    “休息日?”

    “是啊,所以我才会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觉得心里有点烦闷,有点累,就想到这里来休息一下。”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其实差不多呢,带着一样的理由来这里。”

    “一样的理由吗……学姐在烦恼什么?”

    “各种各样的事,和老师,和爸妈,和朋友,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顺利的,或多或少都遇到了一些麻烦和阻碍,拆开来看都不算什么,但堆积在一起就让人觉得烦闷,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着,放空脑袋什么都不想,只看着黄昏天空里褐色的火烧云,听晚风掠过树梢的声音。只有这样的时候,心里面才会好受一点,心脏也不会扑通扑通地一直跳,终于有放松的感觉。”

    现在到底是不是在做梦?我又睡着了吗……

    “送你这些的,是不是一個很喜欢看书的女生啊?”

    脑子里这样想着的顾渊被叶秋玲的疑问拉回神。

    “嗯,是,她是很喜欢看书。”顾渊想了想,之前卿思提过有关学校里“那棵树”的秘密,难道说卿思也和眼前的这个“叶秋玲”有过类似的相遇?“你见过她?”

    “见到过几次,隔了一点距离,没有看太清楚,”叶秋玲想了想,“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就算是在树下碰到了也只是安静做着各自的事,每次遇到她的时候她都在看书,而且手边还会放一本画册,不过从来没有看到她打开过,也没有看到画笔什么的。她喜欢画画吗?”

    顾渊点点头。

    原来她们也见过,还不止一次,但却没说过话,上次在医院的时候卿思说的那些话让他到现在为止都有些不解,树的秘密指的就是叶秋玲吗?她现在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形式存在着?那二年级的那个转校生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像是陈歌说的那样,只是巧合的同名同姓而且长得有点像的人而已吗?

    还是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要不直接问问她?虽然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有什么后果,但应该是最简洁有效的方式,毕竟一切的谜团都是因她而起,没有人比叶秋玲更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那个……”

    思虑再三,顾渊决定采取最直接的方式。

    但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忽然发现叶秋玲的视线飘向了远处,顾渊顺着她凝视的方向看过去,有一个人正沿着林荫道慢悠悠地走过来,距离很远,看不清是谁。于是男生站了起来,微眯着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结果下一秒那人就直接来到了他跟前,不是别人,正是陈歌!

    顾渊不禁一愣神,转头发现叶秋玲已经不见了,而陈歌只是微笑着轻轻推了下他的额头,他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手脚失去力气,心跳似乎停止了,耳朵里也只剩下了沉闷的嗡嗡声,仿佛被堵住了一般。整个人像是从高空坠落一样陷入失重的状态,脊柱被莫名的力量牵引开来,几秒后像是穿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像是从水面下闯入了空气中,猛然间压力消失,顾渊不由自主地大口呼吸了起来,也由此睁开了眼睛。

    他坐在祈愿树下面,手里捏着书签和日记本,除了气喘吁吁和满头大汗以外,没有任何变化,就连林荫道尽头的夕阳都还挂在地平线的边缘,满树的红绳木牌随风飘荡,发出令人心安的啪嗒声。

    所以,真的又是个梦吗……

    顾渊低头看着手里的书签和日记本,呼吸和心跳慢慢地平复下来,这时候额头又被人轻轻地推了一下,和刚才的触感很像,只不过这次没有从高空坠落的感觉,也没有冲破水面的感觉,只是被轻轻地推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到了陈歌,两个人视线相遇,陈歌微微一笑,轻轻地拍了拍男生的肩。

    “别在这里睡啊,你是走读生吧,晚自习不强制。这么累的话,还是赶紧回家吧。”

    来自班主任的最不可抗拒的正当理由,顾渊无法反驳,但看到陈歌那一副微笑温柔的表情,顾渊又觉得把他想成一个大恶魔般的角色真的是很抱歉。

    走出校园跑去车站,然后搭公交回家。

    一路上顾渊总觉得异样,再一次在树下突然进入到那个世界,又是一样地被人唤醒。但上一次并没有在那个世界看到齐羽,而这一次却看到了陈歌。如果说那是个梦的话,因为他在现实里推了自己的额头,所以梦里会在看到相同的场景后,产生从高空坠落的感觉最后惊醒,似乎也很合理。陈歌的行为没有任何异常,很容易就能解释得通,但总让人觉得过于巧合,就像那个奇怪的转校生一样。

    无论怎么看都符合逻辑的巧合,真是太奇怪了。

    下了巴士挤进人群的顾渊加速了脚步,好不容易从拥挤的肉中挤了出来,却发现一直拿在手里的书签不见了,不由得被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回头去找,直到人群散尽才在公交站台的缝隙里找到,弄得一身狼狈。

    真是诸事不顺,这样想着的男生走进了站台边的便利店,想要寻找能凑合一下今天晚饭的东西,透过玻璃看到陆思瑶提着一个购物篮站在柜台前面等待,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陆思瑶转了过来。

    穿着白色毛衣套着黑色外套眼神冷淡的女生看过来,手里拿着烤鸡三明治的顾渊不由得心头一紧。

    “你平时都到这里来买东西吗?这也不是你家在的方向吧?”顾渊说“还是说你就是喜欢绕远路,而且哪有人到便利店来买食材啊,这可比超市的价格高多了。”

    “那下次就去超市买好了。”女生点点头。

    竟然没有反驳而是直接采纳了。

    “呃……所以你这是要,做饭?”顾渊看了眼她购物篮里的东西,两颗土豆,两颗西红柿,一把青菜,一块牛肉和一把小葱,“不会把自己弄成残疾吗?我记得你根本就不会用刀吧。”

    “反正不是我做。”女生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三明治,直接拿了过来放回货架上,“你做。”

    “我?”

    “就知道伱会吃这样的东西,所以必须让你好好吃饭,你的胃已经脆弱不堪了,不能让你继续摧残下去。”女生撇了他一眼,重新走向柜台,“我可不允许你在这个年纪死掉。”

    “你这样中途跑出来没关系吗?”从便利店出来回家的路上,男生无奈地说,“东阳管得很严格吧,不管走读生还是寄宿生都要强制上晚自习,会不会被批评得很惨。”

    “我们班主任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我跟他说明了情况,他就答应让我出来了。”

    顾渊觉得自己像是在听一个科幻故事,其实他很想问问她到底是怎么说明的,说明了什么情况,但好像管得太宽了些,问不出口。

    “你这么有情有义地帮我,改天我得好好地感谢一下你。”

    陆思瑶无所谓地看过来:“不用了,没什么好感谢的。而且,我也不是因为想要你感谢我才帮你的。只是因为我也需要解决生理需求。”

    “诶?”

    “是吃饭,吃饭啦。”

    顾渊看着陆思瑶没什么变化的侧脸,看不出来她也会讲冷笑话,虽然是个很糟糕的笑话,但她这是在活跃气氛?这家伙什么时候也会做这种事了?

    “话说,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我见到了叶秋玲,就是之前一直在调查的那件事里的主角。”

    “幽灵吗?”

    “不知道,也可能是梦。”

    “这样。”

    “这是第二次了。”

    “那应该是幽灵吧。”

    “不知道。”

    “一定是的。”

    “也许吧……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好奇而已。”女生喃喃。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家门口,顾渊还在书包里翻找钥匙,陆思瑶已经开门拿着东西走了进去,男生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被女生拿走的那一把钥匙,讪讪的笑了下,跟着走了进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三年前被遗忘的人

    “所以,你觉得你们的那个班主任有问题?”

    顾渊一边在厨房里做晚饭,一边把今天在树下做的那个“梦”详细地讲了一遍,包括最后被陈歌打断的细节,女生听了之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嗯……之前我就觉得他对我们,不,应该说是对所有人都有所隐瞒,就连君墨店长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加上这一连串的怪事都和他有关,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有问题。”

    “君墨店长?”

    “啊,是superlucky的店长,就是开在天空之城对面的那家。他是和叶秋玲,陈歌同届的同学,而且也是那一届文学社的成员。”顾渊解释道,“他和陈歌的关系很好,即使是在毕业后各奔东西的那几年,联系也没有断过。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君墨店长似乎也对当年的叶秋玲有好感,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和陈歌算是情敌。”

    “这样。”陆思瑶似乎没什么情绪,“也许他们两个的关系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好。”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同时喜欢一个人的两个人,是很难对彼此敞开心扉的,总是会有不能说的秘密。因为那是独属于他和那個女生之间的东西,也就是说,就像是制胜关键一样的宝物。”

    对于她的奇怪理论,顾渊只是点点头。

    等晚饭做好后,顾渊给女生倒了杯热水。

    “所以你是觉得陈歌和司君墨只是看起来关系好,实际上都有所隐瞒。而这两块被隐藏的东西,很可能就是组成十年前真相的最后拼图吗?”顾渊把筷子递过去,“不过,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呢?他们明明都很想解开心结,却还要憋着不说,怎么想都有点不合情理啊。”

    “可能是在逃避责任吧。也许悲剧的发生每个人都有责任,但是他们都在下意识地回避自己的部分,以此来缓解深入骨髓的愧疚感,即使在严格意义上说,那并不是他们的过失,但人们会下意识地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然后又因为承担不起而逃避。”

    “真的会有这样自相矛盾的人吗……”

    “有的哦,而且很多。”

    说到这里,陆思瑶瞥了一眼面前的饭菜。

    “还是以前的味道,一点进步都没有。”

    “……你爱吃不吃。”

    “没有进步也不是坏事,至少没有退步。”

    “这样啊。”

    发现男生的声音比以往低沉,陆思瑶抬眼。

    两人之间相隔着一张桌布的距离,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人,身上被灯光打出明与暗的落差,垂着眼睑,所以无法确定他往下凝视着桌面某点的眼神带着怎样的温度。

    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之前叶钧对自己说过的话。

    “再这样下去,他会很危险。盯上他的是一条蛇,而且是直接攻击精神的毒蛇。”

    “那个,你在学校的时候。”陆思瑶略微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问,但她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有和她和好吗?”

    “谁?”

    “就是那天晚上在步行街碰到的那个,她是你的同桌吧,当时她看起来可是很生气,后来你们怎么样了。”

    “哦,你说她啊……还没有和好的迹象,因为在那之后又……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提起齐羽顾渊脑海里就浮现出各种各样的事来,从那天在楼梯上和杨浩的对话到之后从紫枫姐那里听来的故事,再往前翻回到那次在教堂的经历,和她说过的话。从小时候母亲离开家独自生活开始,也曾迷茫过懊恼过。在她那开朗乐观的外表之下,一定隐藏着很多旁人无法察觉的压力和哀伤。

    “可以预料,毕竟你是完全不会道歉的人。”女生说着竖起右手的食指,“在这方面糟糕透顶,差劲得很。”

    “喂……这根本不是道歉不道歉的事吧。”顾渊扶着额头轻叹了一口气,“那个家伙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每天就是闷头做自己的事,这一点倒是和冯子秋一模一样,该怎么说……不愧是他们俩吗……说到底都是那个家伙的错,如果不是他在其中挑拨离间,那俩人的关系还有他们和我的关系,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是说,杨浩吗?”

    “是啊,就是他,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叶钧的话再次回响在耳畔,陆思瑶回忆着那天看到的人,却很难把三年前的记忆和前不久的印象重叠在一起,一个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怎么了?是想到什么了吗?”

    “你记得之前见过他吗?”迷茫的神色转瞬即逝,沉静了一会儿,陆思瑶再次迅速做出了决断,这就是她和顾渊之间最大的不同,同样面对问题,陆思瑶不会犹豫,不会去考虑是否存在最优解,会立刻做出判断。

    “记得啊,当然记得,之前他不是经常在你班级外面的走廊上徘徊,不,应该说只是站在那儿发呆。”

    “不,是在那之后,就是……我们吵架那天。”

    顾渊不由得心上一凛。

    心上翻涌不息,那一天的记忆就像是被云雾遮掩,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其实是记得。

    所有的细节,他都记得。

    男生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收拾碗筷,却听到身后传来“噔噔噔”的声音,是有人在用手敲桌子,于是转过身,看到女生眉头紧皱,一只手握着拳被另一只手包着。

    “怎么了?”

    “不许逃避。”

    “我没有逃避,只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这就是逃避。”

    “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的状态挺好的。”顾渊把手里的盘子和碗放进厨房的水池,然后打开了水龙头,“非要继续吗?”

    “我不是来这里和伱吵三年前没吵完的架的。”陆思瑶说着走了进来,半靠在门框上,“你还记得那天和你还有叶钧在一起的按个男生吗?在我到了之后他马上就离开了,不知道你还不记不记得他的样子。”

    “他?”顾渊皱了皱眉,那个时候他的注意力全在叶钧身上,完全没注意到旁边是否还站着一个人。但是那天的场景还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经由陆思瑶的提醒他立刻就回忆起了那人的样子,“原来是他?可是,为什么……”

    “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但叶钧说很可能和这件事有关。”

    “原来是他告诉你的啊。”

    “只是因为他当时也在场而已。”

    “我又没说什么。”

    “就是这样才让人讨厌。”陆思瑶轻轻地仰头吸了一口气,“不过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也能找到女朋友,虽然已经是之前了。”

    没想到迅速变换了话题,还是这么尴尬的一个,男生只好点点头应付。

    “完全想不到会是池妤,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她鬼迷心窍的事。”陆思瑶随即又补充,“不过最后她还是放弃了,是老天做的正确判断吗?”

    “……嗯。”

    “说起来,从那天之后,她倒是一直挺关心你的事。”陆思瑶看着正在洗碗的顾渊的背影斟酌着词汇,“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长处,不过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缺点就是了。不对,腹黑、话多、表明淡泊实则高傲,这些应该也算是缺点吧,所以说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喂喂,我承认我没有什么优点,但也不至于一无是处吧、再说了,你又能好到哪里去。”顾渊冲干净最后一个碗上的泡沫,转过身来看着她,“同样高傲,而且冷淡,总是仰着脸说话,眼睛里盛着的全是阳光,从来不对谁虚与委蛇,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不是差不多嘛。”

    并非如此,顾渊心里知道,即使排除一切外因,在这个世界上,陆思瑶单是那张脸和出众的身型,也足够闪亮耀眼。

    和其他小心翼翼却不得要领的女生绝对是“天敌”一般的存在。

    如同早就设定好的角色,行走在不同的、相隔遥远的两条线上。

    所以才会被一部分人讨厌吧。

    “所以我一直觉得喜欢我的人都是傻子。”陆思瑶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眼睛,“但是池妤不是傻子,相反,池妤其实很聪明,她很明白别人为她做了什么,即使那人什么都没说,甚至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也正因为这样,她对每个人都恰到好处,不会多也不会少。这样的人是很难喜欢上一个人的,因为她会清楚地记得对方所做的一切,好的、坏的。”

    “什么意思?”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陆思瑶浅浅地笑了一下,“难道说你救了她的命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喝多了?番茄鸡蛋汤上头?”

    “开个玩笑。”女生摆了摆手,“明天便利店见。”

    “诶?喂!”

第三百一十九章 我们的连接

    穿过楼下花园的小道,一路走到了小区的中央广场,各种各样的花在早春已经萌发出了新叶的萌芽,玉兰花更是已经含苞待放。陆思瑶踩在鹅卵石小径上,边走边看着天边明晃晃的月亮。

    “喂,等一下啊。”

    回头看到男生沿着小径一路小跑过来。

    “怎么了?”

    “最近城里不是发生了两起抢劫案吗,你一个人回去也太不安全了,本来就是容易被人盯上的体制,走路的时候又从来不会左右观察,只昂首挺胸地向前走。”顾渊走近了说,“我送你回去吧,天都黑了。”

    “真是蹩脚的理由呐,抢劫案的犯人不是都已经抓到了吗?”

    “啊?是……是这样吗?”顾渊尴尬地挠了挠头,“我,我没看新闻……”

    “不知道,我瞎编的。”女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过,走吧。”

    “嗯……那出发吧。”

    “……天黑得好快呐。”刚走出小区,失去了建筑物的遮挡,街道上的北风还在肆虐,陆思瑶象征性地摸了摸手臂的两侧,“还……有点凉。”

    顾渊顿了顿,自己真是有够粗心的,明知道夜里温差会夸张的大,临出门的时候却没有准备哪怕一件多余的衣服。他抬起手感知了一下风的方向,略微放缓了脚步,慢慢地挪动到了陆思瑶的左侧。

    沿着绿化带,他和陆思瑶顺着人行道慢慢地往前踱着。

    “暖和一点了。”

    “那就好……”

    身体的左侧被风吹得凉凉的,和右边胳膊里那似乎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出的暖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诶,顾渊。”

    “嗯?”

    “我们真的,要走路回去吗?很远的呐,至少要走四十分钟吧?”

    顾渊一愣,这才发现公交站台已经在身后一百米开外的地方,而且一辆巴士已经关上了车门,伴随着油电混合发动机的嗡鸣,起步朝他们所在的方向驶来。

    “……呃,那还是回去吧。”

    “不,还是继续走吧。”陆思瑶看了一眼男生的胸口,“有好一点吗?”

    “……嗯,好一点。”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陆思瑶口中的“好”,和他自己口中的“好”,分别是什么意思。

    是更舒服?还是更安心……亦或者是别的什么,现在的他,完全没办法分辨。自从稀里糊涂地拿起钥匙从家门口跑出来追上这丫头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思考。而事实也早已多次证明,他根本没办法猜透陆思瑶心里所想的东西。所以他很感激上天,在这么一堆破事之中还能有个喘息的空档,让他们能够如此安静地在路上漫步。

    寂寞的路灯下,并肩走着的两人各自无言。

    我们之间的连接,大概已经有些腐朽了。

    顾渊在心里如是想着。

    先是试探,再是猜测——最后得到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庆幸不已还是大失所望,倒不如说根本没有什么意义。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这就是现在的我们,越来越封闭内心的她,始终无法低头认错的我、在那些事发生以后,两个人已经走上了各自不同的道路。

    如同分割在裂谷两端的植物,随着地壳的迸裂,慢慢地越来越远。原本缠绕在一起的枝丫,也随着根系的分离而渐渐被扯开绷断,剩余的部分也在持续磨损。如何弥补且不谈,现在的我们,怕是连一同望下脚下裂隙的勇气的都没有。

    所以,现在感受到的温暖,其实也只是一种错觉吧。

    “怎么了?”

    “嗯……?”

    “你越走越慢了。”

    “哈……可能是有点累了吧。”

    “哦。”

    女生的视线飘向别处,被打断了思绪的男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现在的关系也不是他想要的,但可能是这种情况下最好的结果了吧,既然伤口已经愈合,即使留下了疤痕,重新撕开也并不意味着就会有更好的恢复,反而可能会伤得更重,所以就这样吧,维持现状就好。

    “啊,这个地方。”

    听到女生的声音,顾渊的视线才重新落回了现实的场景。

    路边是一个小型的游乐场,不,说是公园更为恰当,因为里面除了正中央的一台小小的旋转木马以外就只有两個秋千和一个射击气球的小屋,以及一个曾经装满了清水和小金鱼的摊位。不过已经全部关闭了,而且公园里一个人都没有,池子里一滴水都没有,只有很多各种颜色的落叶,小屋的台子上落满了灰,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启用过了。

    “一片萧条呢,已经废弃很久了吧?”女生走到秋千旁边,伸手抹掉上边的灰,“真是可惜,明明以前很热闹的。”

    “不是……以前也没有很热闹吧。”顾渊左右扫视了一下,“小时候也只有那么几个人在啦,只不过是我们来得比较多而已。”

    “是这样吗?奇怪,明明记得还是挺热闹的。”女生的手轻轻握着秋千两边的吊绳,身体跟着秋千小幅度地前后晃动,“不管是卖金鱼的阿姨还是射击台的大叔,以及旋转木马的姐姐,都是很热情的人。”

    “……那是因为我们是少有的常客吧,而且每次来都没有排队不正说明这里人少吗?”

    “说得也是呐,所以是被骗了啊,被自己的记忆。”

    “你在说什么啊……”顾渊转头看向别处,射击小屋墙上挂着的气球破了七七八八,只剩下零星的几个,金鱼池旁边的摊位木桌也已经有了不少破洞,里面还爬出了几株杂草,看得出来有一部分人为破坏的痕迹,旋转木马更是有几匹木马的头都消失了,唯一保存完好的就只有那两个秋千了。

    十年前他们俩还经常来这儿,没想到现在竟然破落成这样了。

    陆思瑶从小就有着与众不同的个性,不管是一般女孩子喜欢的娃娃玩偶,还是很多男生会喜欢的玩具枪玩具车,她一概不感兴趣。更准确地说,在顾渊的印象里,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她的注意,除了翻滚的江水和天上的月亮,能够让她安安静静地看上许久的就只有那种巴掌大的塑料口袋里装的小金鱼。

    每次来这儿的时候她都能趴在池子边看上好久。

    所以这里才会成为江边公园之外第二个总是能捕捉到陆思瑶的场所。

    顾渊走到那个满是落叶的水池边上,这个不过一米见方的小池子,比起以前给人的感觉更小了,狭窄到仿佛一个人就可以装满。

    那时候顾渊不明白为什么金鱼会有那么大的吸引力,所以他每次都会问一样的问题。

    “你在看什么呢?”

    也总是得到一样的回答。

    “在看池子里的鱼,和水中的我们。”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相同的话,顾渊顺着柔软而清晰的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女生坐在秋千上抓着吊绳,嘴角微微上扬起一点弧度。

    “现在能懂了吗?”

    “嗯……大概能懂一点吧。我们就是池子里的鱼,以为生活在大海里,实际上所见的世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水池,连池塘都不是。”

    “嗯,勉强及格。”

    “啊?”

    “不过对顾渊来说应该算很不错了,毕竟是笨蛋啊,能有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顾渊本想反驳,但口袋里忽然有某种东西振动了起来。

    他皱着眉瞥了一眼天空中的月亮,这个时候?电话?

    与此同时,陆思瑶所在的方向传来了肖邦夜曲的乐声,不过只是短短的一瞬,在女生的手伸进口袋之后就消失了。

    “滋~滋~”

    在夜色笼罩下空无一人的废弃公园里,即使是微弱的手机震动声也显得十分扎耳。

    顾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看一下是谁打来的,看到是个陌生的号码,不禁松了口气,挂断后抬起头刚好看到正在移开视线的女生。

    “不接吗?”她问。

    “不接了。”

    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时刻,我不想……

    然而,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

    嗡嗡的震动声成为了世界里唯一的声响,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顾渊咬了咬唇,拿出手机,依旧是那个陌生的号码。

    “也许有什么重要的事。”

    “最好是……”他点下了接通键,把手机放到耳边,“喂?”

    “渊哥吗?我是高练。出大事了,齐羽不见了!”

第三百二十章 原来,真的只是这样

    “等会等会,你慢点,什么叫,齐羽不见了?”

    “就是失踪了啊!晚自习的之前她和陈歌请了假,说是身体不舒服想回家,结果后来给她家里打电话确认时才知道她根本就没回去。现在班里不少人都在帮忙找她。”电话那头的高练语气急促但清晰,“也不知道她到底去哪了。明天就是百日誓师大会了,本来还安排了她演讲,现在……”

    “怎么会……好,我知道,我会帮忙找她。如果有什么线索我马上联络你们。”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这边也会加油的,主要是这大晚上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唉,不说了不说了,我这乌鸦嘴,回见。”

    “这次是哪一个?”挂断电话后,身边的女生轻轻开口。

    顾渊回头,看到她半垂的脸上溢着光。

    “齐羽,她失踪了。我得去帮忙找她。”

    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熄了灯的废弃公园,踏着从树林里勉强溜过来的路灯闪烁的光芒,从旋转木马到金鱼池再经过射击台走上铺满石子的小路,如果是一个人,走在这样清冷黑暗的树林里,恐怕还会被传说中的灵异事件吓得加快脚步,但知道有人在身边,越久不自觉地忽略了那些恐惧。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

    玩得忘记了时间的两人,在过去常常都是如此,一前一后行走在光影交错的夜晚,因为一句话而开始拌嘴,直到因为回头瞪他/她而没看清脚下的路,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被对方抓住了手。

    只是几秒的短暂解除,皮肤间清凉的触点却让思维陷入空白,前一秒想好的话语也从脑海里失去踪迹,谁的心跳声扑通扑通跳得如此清晰,因为夜色黯淡的缘故,谁也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只知道在视线相遇的时候两人都忍不住迅速别开了视线,然后迅速松开了手,各自退开一步。

    记忆里有无数有迹可循的片段,被生硬地搁浅,试探地伸出触角,还未相遇时便早早撤回,而你越来越清楚,这永远无法走近的距离,也许是你们之间最好的相处模式。以前那些所有都变成柔软的风,就此过去了。

    顾渊忍不住叹了口气。

    可,那个一声不吭走在前面的人,又在想写什么呢?

    快走到马路上了,远处明亮的灯光进入视野,顾渊忍不住松了口气。

    “那么……”就在这里告别吧。

    “你去吧,剩下的路我一个人走就可以。”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顾渊愣了一下,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问题吗?”

    “嗯。”女生点了点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也没有多远了。”

    “好,那到家了给我打個电话。”

    公园外的街道上来往着人群和车流,车辆的鸣笛声,轮胎碾过柏油路面的声音,行人谈笑的声音,远处广场传来的音乐声,还有近在咫尺的两人的呼吸声,轻柔的风拂面,女生的表情不禁也柔和下来。

    “我知道。”

    陆思瑶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

    “那个,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因为过去的很多事而倾斜了。”她说,“我现在想纠正那倾斜的部分试试看,你觉得呢?”

    浅浅一笑,眉眼弯弯,在温柔的光亮里,女生勾起嘴角转身的动作变得缓慢,好像一帧一帧的特写镜头,眨眼再睁开的刹那,深棕色的眼眸里停驻的光一点一点扩散,只留下一道美丽的影子。

    她潇洒地转身离开。

    站在路口的男生䢸呆呆地失了神。

    高练的电话打破了寂静。

    “那个……我们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校门口的监控录像没有拍到齐羽走出校门的场景,也就是说,”高练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是对自己所说的东西不太确定,“她应该还在学校里,但是我们已经把整个校园都找过了,也没有发现她。现在几乎全部的值班老师和校工还有我们一些学生都在帮忙,马上会再进行一次搜索。”

    “没有拍到她出校门?”不知怎么的,顾渊忽然想起了那棵祈愿树,“有没有可能是探头坏了或者是视角盲区。”

    “不排除这个可能啦……毕竟根据陈歌了解到的信息来看,学校今天晚上六点半的时候的确停过一次电,但也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而已。应该不会这么巧吧……总之我们这边会继续努力的,你那边怎么样,有什么头绪了吗?”

    “还没有,不过如果她离开了学校又没回家,应该也没几个地方可以去。”顾渊在脑海里把齐羽可能去的几个地方过了一遍,“我打算先去superlucky看看。”

    “好,那就拜托你了。”

    挂掉电话,顾渊立刻打了一辆车,但到了甜品店的门口却傻了眼,门口支着一个大大的牌子,上面写着“营业时间:上午十点至晚上八点,请明天再来哦^_^”。他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晚上七点半。可玻璃门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原本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妙的顾渊垮下脸来,想到高练说的监控录像里没有齐羽的身影,更是觉得不安。

    “怎么了?”

    身后忽然传来救世主般的声音,男生转过来,发现穿着一件深灰色冲锋衣外套的君墨店长右手里提着一袋装着各种奇奇怪怪方便食品的袋子站在后边,左手还捏着一个剩下一半的三明治。

    “学长……”

    “别着急,慢慢说。”司君墨看了他一眼,转手把三明治丢进袋子里,然后从衣兜里拿出钥匙,打开店门,“先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学长,齐羽有来过吗?”

    距离上一次这样坐在这里,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店内橙黄色的一切陌生而干净,光线清淡,但直视过去眼睛还是觉得有些不适,顾渊视线移开一些,看到手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上的玻璃杯里装满了夹杂着果肉的橙汁,坐在对面的男人表情柔和,平静中透出一股沉稳和值得信赖的感觉。

    “齐羽?她怎么了?”

    “她失踪了,我……还有很多人都在找她。”顾渊揉揉眼,不去和他对视,“学校的探头似乎没有拍到她离开学校,但学校里现在也没有找到她,我在想……”

    “你是觉得她有可能来过这儿?”司君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明白了,但是她没来过。今天晚上都没什么客人,所以我就提前关门了。”

    “怎么会……”不安的感觉变得越来越重,顾渊有些焦急地站了起来,但发现自己并不知道下一个目的地在哪里,又只好茫然地坐下。过了几秒再次站了起来,他想到了一个地方,虽然不知道去那儿能不能找到齐羽,但继续在这里干耗着肯定是不对的。“学长,谢谢,打扰了,我得走了。”

    话音未落,男生已经跑了出去,只留下司君墨和桌上的两个玻璃杯。

    “啊……好。”

    店长若有所思地望着玻璃杯里摇晃的橙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另一边,再次坐上了的士的男生,不确定地报出了下一个目的地。

    教堂。

    “我到家了。”

    “嗯……”

    “找到她了吗?”

    “还没有。”

    深色的尖塔矗立在黑灰色的天空下,时钟刚好指向八点,教堂的钟声一边又一边地扫过这片广场。夜幕很早就降临了,八颗残星,疏疏落落,渐渐熄灭,其中只有一颗还光亮夺目。教堂的大门严严实实地关着,四面是紧闭的窗户,而这周围偌大的一片空地,竟然只有一盏孤零零的路灯,白色的灯光像是奶油一样包裹着两张黑色的长椅,长椅上坐着一个单调的身影。

    顾渊松了一口气,一路小跑过去,看到齐羽低着头,肩膀微微地在耸动。

    他立刻给高练发了条信息,然后走到了她跟前。

    “这是……怎么了?”

    “你……你怎么来了?”

    “唔,伱还是别说话了先,嗓子已经完全哑掉了……”顾渊顿了顿,在她面前蹲下,让自己的视线比女生稍矮一些,“这种问题不需要问吧,你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请病假,陈歌他按照规定必须要和家里确认情况,突然之间谁也联系不上你,大家都很担心啊。”

    “嗯……”齐羽还是低着头,过了会儿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事就好,我已经和他们说了。”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高练,他发来了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看,没事了。”

    “嗯……”

    终于有人带来了温热的气息,因为蜷缩过久而产生的晕眩感也稍微减弱了一点……虽然,真的只是,一点而已。

    “……齐羽。”

    察觉到女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浅色毛衣,冻得发抖,顾渊脱下了外套递过去,但是她并没有搭理,只是举起了右手,用掌心对着他。

    “不用,我不想……”

    齐羽摇了摇头,顾渊见状轻咬了下唇,拿着外套在她边上坐了下来。

    “我刚才还以为,你是被拉进平行世界回不来了呢,如果是那样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得把那棵树砍掉吗?还是……不过还好,总算是找到了。虽然脸色很难看,但至少没有受伤。”

    “……是吗……”齐羽把脸微微地抬起了一点,顾渊立刻看到了两条清晰的泪痕和红红的眼眶,“很丑吧……”

    “呃,没有……当然没有……”

    “我刚刚……见到我妈妈了。”

    原来如此。

    顾渊一下子就理解了齐羽这么做的理由,也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了见那个十年未见的人。

    但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过去这么久,我虽然,虽然一直说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但我……我其实,其实一直想见她,我想问她,为什么抛下我不管,为什么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我想知道她这么做的理由。”女生说着说着再次泣不成声,“但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怀疑过她是否爱我,一次都没有!我觉得她一定是有苦衷的,我觉得那些爱八卦的亲戚说的东西都是他们自己臆想的。可是,可是……”

    心间肆意涌起的灰色浪潮,无声地撞击着心房,然后结结实实地倒卷回来。

    顾渊看着女生的肩膀剧烈耸动,脸因为哭泣而变形,变得像是一个泡了水的梨,看到一颗一颗的泪珠滚过她的脸颊,看着她的鼻子因为抽泣而变得红肿,看着那仅剩的一点元气也从她的身上消失。

    “原来真的没有什么理由,原来真的只是没感情了而已,原来真的只是觉得带着孩子生活太累了,原来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齐羽……”

    顾渊不知所措地望着痛哭不已的女生,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受到了这般打击的她,尽管近在咫尺,尽管他知道齐羽此时很痛苦,却无法体会到那种仿若灵魂被撕碎的绝望和悲伤,人注定无法感同身受,他所能做的,就只是坐在这里,安静地听着她的恸哭。

    尽管同在奶白色的灯光下,但长椅后的路灯杆刚好落在中间,将两人隔开,像是一条悲伤的河。

第三百二十一章 画

    也许是拜天上这一叠叠泫然欲泣的乌云所赐。

    一整天都没见到阳光的顾渊,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昨天晚上后以齐羽的父亲来接她为此分道扬镳,连句告别都没有得到的男生只是叹着气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躺在床上依稀地感受着天色从黑转成了白。接着又从白变成了这样积累着阴沉的浓厚灰色,直到现在。

    他站在艺术楼画室的窗边,让清凉的风拍打着自己的脸,以此来让脑袋维持清醒的状态,而身后不远处,文堇一手拿着调色盘一手握着笔,鸭舌帽侧着拉得很低,盯着面前的画纸沉思,过一会儿便恍然大悟地“哦~”一声,然后画上几笔。

    旁若无人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顾渊继续望着天空,隔了一会儿忍不住回头看时果然女生还在专注画画。意料之中的事并无失落之感,只是……忍不住轻轻叹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做什么都和朋友一起,逐渐变成“还是自己一个人去做比较好”的局面,即使苦闷好像也失去了倾诉抱怨的对象。

    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所谓“成长”的必经之路。

    即使这样告诉自己,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内心的小人会孤单到垂头丧气。

    与其说这段时间周围唯一算得上是朋友的人是文堇,倒不如说……除了文堇,顾渊找不到别人能够说说最近的事了。这个世界在日渐成长的过程中倾斜,如果不抓住什么,好像就会掉下去,从着火的高塔上跌落到无尽的黑暗深渊里去。因为总有这样的不安,所以不得不紧紧地抓住那唯一的稻草。

    沁在心间的凉意,像是染在扉页的水滴,慢慢浸开。

    脸和手也凉凉的一片。

    “啊,又下雨了。”漫不经心的声调在耳边响起。

    顾渊抬头,灰白色的天空嵌着黑色的卷,微风中无数透明的露滴从眼前缓慢落下。乳白色的灯光将南华的夜晚柔化,林荫大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在这飘落的雨里寂静无声。

    下一秒,一只蘸着赭石颜料的画笔进入视野。

    “这个新款的颜料一点都不好用,为什么却偏偏有那么高的人气,还卖得这么好,”文堇收回的手很快又缩了回去,视线低一些,并未正面对着顾渊,只是用余光看着他,也许根本就没在看他,“这个世界上难以理解的东西真是太多了。所以你呢,心情烦躁就是你不去参加百日誓师大会而跑到我这里来的理由?”

    顾渊回头时感觉到源源不断飘来的颜料香气。

    侧颜的线条像是铅笔勾画出来,目光慵懒,嘴角挂着无所谓的笑,一如既往轻飘飘的模样,包裹着一颗火热的心。顾渊想起第一次遇见时文堇的样子,明明是那样性格暴躁的人……

    无论如何,前一秒还沉浸在孤单里的男生,在芳香颜料的作用下感觉到温暖入怀。

    “倒也不是这样……”

    他轻叹了一口气,靠在窗棂上低着头说。

    由于昨晚发生的事,齐羽毫不意外地被取消了今天上台演讲的资格,而且还没有来学校。这对她来说并不一定是坏事,能够多休息一下总是好的。但作为替代者上台的那个人好巧不巧的,竟然是杨浩。一想到他在台上咧嘴一笑的样子顾渊就觉得有些恶心,再加上冯子秋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再出现,高练也似乎是昨夜着了凉而请了病假。他已经没有了继续待在那又闷又湿的礼堂里听杨浩演讲的理由。

    “所以,是因为软弱咯?”

    过了一会儿,文堇这样问。

    或许是她语气里并无多少关心的成分,这样的询问在顾渊看来带着“施舍”的意味。而且很明白女生的所指为何——上次见面的时候顾渊已经对她讲述了一切,而且最近发生的事文堇也都知道,所以这句话完全就是无情挪喻。

    之前杨浩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顾渊并没有太当一回事,眼下连文堇也说了这样的话。顾渊自己反倒非常不明白,到底哪里看出来的,觉得他软弱的缘由。杨浩也就算了,那個人渣男,内心阴暗不知道在谋划着什么,眼前这个人凭什么这么说?不过是尚未完全交心的朋友,被这么说,顾渊并不乐意。

    “不要自以为是地下定断。”顾渊有些不服气地嘴硬,“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不要胡乱对我的心理妄加揣测。”

    “因为你对自己的做法没有自信,没法做出判断,所以迷茫、迟疑,困惑不解,只好在这里长吁短叹故作忧郁的心理?”

    文堇这个家伙……

    之前的暖意消失,顾渊被一种名为“自尊”的东西牢牢控制住:

    “哼……是这样啊,我不够聪明不够帅气不够讨人喜欢,没法看穿一切只好走一步看一部。这样也叫做软弱,也都算是我的错吗?人无完人,为什么我就要因为缺点活该被人看不起。我倒是也想活得自信活得骄傲,可在迷茫的时候至少得有个人站在我身边,教教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池妤的离开,直到现在都没能得到一个解释。

    杨浩的出现,带来了一连串的混乱,他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来设计如何一步一步靠近自己,而直到他计划展开的现在,自己还连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

    竞赛失利,两年的努力白费,成绩也不受控制地持续下滑,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维持在班级中游,还没来得及松懈就又有了吊车尾的风险。

    卿思的离世,加上齐羽、子秋和自己突生的隔阂,一个接一个地撕裂着他的朋友圈。

    失落的时候,悲伤的时候,无助的时候,想要哭泣的时候。

    连寻求父母安慰的机会也没有,只能默默地舔舐自己的伤口。

    不仅没有人能够理解,还要被仅剩下的“朋友”嘲讽。

    做人好难,即使是一株无名的小草,或是街边流浪的小猫小狗,也好像比现在的自己要更轻松自由。

    “所以说,”顾渊转身看向文堇,“像你这样的人,根本无法理解我的难处吧。”

    “嗯,本来也没想理解。”文堇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过,为什么非要有人站在你身边告诉你怎么做呢?你非要依靠其他人才能活得下去吗?是因为你不是完整的人?还是因为你自己都认为自己只是个附带品,必须要跟着别人才能生存?你自己做出的决断,就非得要被别人肯定才能证明是正确的吗?既然你说我不懂伱,那你又凭什么认定你想要依赖的这个家伙,就一定懂你呢?”

    话说完,文堇举起双手轻轻地摆了摆:

    “我可没有嘲讽你的意思,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你也不用像是只竖起毛弓起背摆出防御姿态的猫一样,爱听就听,不爱听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啦。不过,有件事我倒是想告诉你来着,这幅画,我已经快要画好了。”

    顾渊愣了一下,回过神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文堇身边望向她面前的那幅画板。

    散乱的桌椅,沾满了粉笔灰的黑板擦掉在地上,散落开一扑的粉色,画室的角落里有一朵一半在盛开一半在凋零的白色花朵,窗外的树枝头蓊绿,穿过层叠乌云的阳光在大理石瓷砖的地面上投下圆形小光斑。盛开的那半边花的花瓣上孤零零地悬挂着摇摇欲坠的晶莹水滴,窗台的外沿上还积着一层薄薄的白雪。一年四季的景象被切割成一块一块的物品,拼接在同一张画面里。

    有一种时光错乱的感觉,但又仿佛看到了春夏秋冬里无数个在这间画室里的轮转的日夜。将岁月的流逝刻画成具体的图景。

    “我觉得,吃了多少苦,过得有多难,没必要非得让别人知道。”

    文堇把那张画揭下来,递到顾渊跟前。

    “就像,我从来没和人说我在画室里待了多久一样。坐在画室冰冷的地板上抱着膝盖等待下一个天亮的时候,也没有人站在我的身边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在那一刻我明白了,不要怀抱着有人来替你抚慰伤口的幻想,必须自己擦掉眼泪站起来。寄希望于遥远又不确定的未来,抱着‘将来一定会好起来’的念头,给自己一点希望,让自己能够站起来,继续走,就足够了。”

    “你当然可以不像我一样,但你必须做出选择。”文堇说着伸了个懒腰,“唔——嗯——什么都不选什么都不做,只会被周围的人拉扯着陷入不知所措的泥沼。只有软弱的人才会拒绝选择,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想承担责任,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你是这样的人吗?”

    “应该……”顾渊握着那张画,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烫。

    文堇吸了吸鼻子,转身走出了画室,只留下男生一个人。

第三百二十二章 终幕的序曲

    放学后,顾渊抱着几本练习册背着包出了教室,沿着一路萧瑟的冬景,向家的方向不行。东西向的行人这时很多。滚滚的人潮一派汹涌,看起来就像是一条奔流的河,彼此不同的个体汇聚在一起,争涌着向前。车灯络绎不绝地闪过眼前,电动车的铃声穿插其间,自行车们在孤独的一角行走着自己的道路。

    稍显昏暗的路灯把路上的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在看似要断裂的瞬间悄然放开,那影子便像是绷紧的橡皮筋一样“咻”地一下缩了回去。

    身后凭空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待他有所发觉的时候,杨浩已经站在他面前咧开了嘴笑。一股没来由的恶寒自下而上在顾渊身体里蔓延开来,他不禁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哈哈,今天怎么没来参加百日誓师大会啊?听说你觉得不太舒服?是因为昨天晚上齐羽的事情吗?”即使顾渊没有离他,杨浩也十分自然地和他并肩走在盲道上,时不时用右手握住左臂,眼神若有若无地在他的太阳穴上来回摩擦,顾渊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

    真是一块狗皮膏药,看着就难受,甩又甩不掉。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她那个消失了这么多年的母亲会突然回来找她。”杨浩自顾自地说着,丝毫不去理会顾渊仿佛要杀人般的寒冷眼神,“我听人说,虎毒不食子,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不是爱情,而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事实证明,即使是这种情感也是靠不住的,那到底什么样的东西才靠得住呢?”

    雨点这时候开始犹豫着往下落,似是而非的触感在风的触碰下显得尤为清晰,杨浩伸手捋了捋额前的刘海,又随即揉了揉眼睛:“看来你没什么兴趣啊,那我走了。”

    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顾渊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猛地一用力,把他整个人转了半圈,强行让他面对着自己,杨浩一开始有点意外,但在短暂的懵然之后便又咧嘴笑了出来,深棕色的眼中黝黑的瞳孔微微缩紧,像是一個立起的杏仁般,注视着顾渊。

    “怎么,你又想诉诸暴力吗?”

    顾渊松开了手,虽然这家伙的装腔作势的样子真的很讨厌,但的确拿她没什么办法。

    “呼——吓死我了。”杨浩长舒了一口气,尽管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反而有点遗憾的样子,“没想到失散多年的母女团聚,这么人间温情的戏码竟然让你这么生气,我可是费了不少工夫才找到她啊……呵,那个女人说是要追求更好的生活才离开,实际上这几年过得也并不怎么样,甚至比之前要辛苦糟糕得多,我还以为她会痛哭流涕地忏悔,想要回到女儿身边,没想到,她比我想得还要无情。”

    “嘛,不过还是比不过你,你的朋友,还有你自己,一次一次地因为我而吃尽苦头,你却无动于衷?真是有够冷血的啊你。”

    虽然心里早有预期,但从杨浩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人有些牙痒痒。顾渊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意识到杨浩的所作所为是在试图激怒自己,所以一直对自己说要忍耐,但那一刻他还是觉得心绪狂乱不已,不是愤怒,不是憎恨。顾渊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是情绪的激烈波动却是真实存在的。

    “嗯……看你吃瘪的样子,解气多了。”

    杨浩说着撑开了一把黑色的伞,一声久违的轰轰雷鸣在当头闷闷炸开,眼前的水流加快了速度,顺着不同的分支,流向城市的各个角落。顾渊站在越下越大的雨里,把他那小人得志的表情尽收眼底。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真是奇妙。”杨浩站在伞下看着顾渊的头发被雨水打湿成一绺一绺,伸手捋了捋自己额前的刘海,“别着急,这场戏马上就要结束了,只差一个盛大的终幕礼,坚持,坚持下去,坚持就是胜利。”

    说着,他点头致意:

    “我先走了,明天见。”

    还差一个,盛大的终幕礼。

    顾渊看着他转身离开,心里反复咀嚼着他刚才说过的话。像这雨一般的零星片段开始哗哗坠地,糜烂一地,即使无法完全回忆起来,但隐约间有了一些感觉。

    等到他回到家的时候,窗外的雨已经下得稀里哗啦了。陆思瑶坐在阳台的小桌上,望着像是豁开了个口子一样的天空发呆。顾渊走过去,发现她竟然把一直戴着的手链摘掉了,即使手腕其他地方的皮肤很白,但依旧能看到一道浅浅的印子。

    “回来了。”陆思瑶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回过去继续望着天空,“湿透了。”

    “嗯……”顾渊拿过一块干毛巾开始擦拭头发,“喂,这好像是我家吧。你每天都这样旁若无人地直接走进来,真的没问题吗?伱爸妈知道了应该会有意见吧。”

    “他们应该都还不知道我们吵架的事吧,在他们眼里,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陆思瑶淡淡地说着,“而且,为什么要让他们知道?”

    “……我这儿到底有什么好的?”

    “反正在家也是一个人,在这里至少还能有免费的晚餐。”

    顾渊擦干了头发和脸,背后的水珠因为够不着所以只能让它们一滴滴往下落,这五年多,父母常年在外,他也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这几天回来看到家里总是多了一个人反而有点不太适应。虽然他有点不太理解陆思瑶所说的“免费的晚餐”是什么意思,明明每天的食材都是她带过来,但也没有多问,只是拿起女生身旁的菜篮子,提着去了厨房。

    洗菜,切菜,焯水。起锅烧油。顾渊走出厨房的时候陆思瑶已经坐在了餐桌前,依旧保持着刚才看天望雨的姿态,目光空灵悠远,像是没有焦点一样。顾渊把餐盘摆好,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过了几秒,她才开始说话。

    “做好了。”

    尽管语气和往常一样平平淡淡,但顾渊总觉得她好像又哪里不对劲,比起前几天似乎少了一分元气。

    “嗯。”顾渊点了点头,“你怎么把手链摘了?”

    “有点忘记没有手链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就摘下来了。”说话的时候陆思瑶的手指轻轻抚过手腕上的印痕,“戴得太久都留下了疤,早知道一年前就应该摘掉的。”

    “这也不叫疤吧,而且那个手链不是……”顾渊说了一半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叶钧送的这条手链他一直不太喜欢,当时是她坚持要戴,而且也确实好看,现在要拿掉也是她的事她的决定,不评论就是最好的评论。

    “昨天的事,最后怎么样了。”

    “嗯……最后反正是找到了,但今天她没来学校,原本定好的演讲也交给了别人。”顾渊顿了一下,接着说,“而且,又是那个人。”

    “这样。”陆思瑶点了点头。“又是他啊。”

    “嗯……思瑶,我想说,你之后的这段时间,还是不要过来了。”

    女生的手腕微微地颤了一下,但是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他接下来还会做什么,”顾渊微微地低下头,“卿思离开之后,齐羽、子秋都一天天地沉默下去,话变得越来越少,陈颖江璐也很少再遇见,文学社分崩离析。每个人似乎都在离我渐渐远去,但我却无力阻止。”

    顾渊想起今天送给自己画的文堇,想到现在坐在自己眼前的陆思瑶,再想到傍晚时分杨浩所说的那句话。

    还差一个,盛大的终幕礼。

    “我怕他对你也……不管怎样,他的目标都只有我。只要你和我断绝来往,他应该就不会做太过分的事,对你。”顾渊揉了揉太阳穴,“至少,他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我的身上。”

    、顾渊转过头,落地窗户上雨水蜿蜒流下,淅淅沥沥犹如有人低喃细语一般,窗外很黑,除了被雨遮蔽的路灯再无其他,雨还很大,很久以后才会停下。

    “嗯,好。”陆思瑶点了点头,安静地吃着青菜米饭,“不过,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这就是他想要的呢?如果我也离开,那就真的只剩下你自己了。”

    顾渊一动不动地愣了十秒,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怪圈里,好像不论怎么做都是错的。

    “今天我不回去了。”陆思瑶轻轻地把碗筷放下,往前推了一点。

    后来的时间,两人待在各自的房间里,再也没有说过话。

    这也许是我经历过最安静且最漫长的夜晚,陆思瑶想。

第三百二十三章 十年前的真相

    当沈雪茹托着厚重的行李箱缓缓地穿过这条她生活了十几年的潮湿巷弄,城市的上空,灰暗的天空正在飘落着点点寒凉的细雨。

    她抬起头,看着远方那淹没在如雾般苍茫的雨水里的灰暗屋顶,眼睛隐约地感受到几滴炙热的温暖。早春的急风夹杂着雨水,打在身上,湿漉漉的寒意,那寒冷仿佛可以透过衣服直接刺入肌骨,身体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冷颤。

    她记得,她一直都会记得,这座拥有着她全部回忆,埋葬这她全部喜怒哀乐的南方小城。

    天空中朵朵铅灰色的暗云在风的带动下,在天幕上缓慢游移,没有终点也没有归途地游荡。

    光线暗淡的巷弄里,朦胧中,雪茹又看到了她,她站在巷弄口的光亮尽头,伸出手似乎是想要隔着漫长的距离握住什么。寒风摇曳起她的衣角,雪茹也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她伸出的手,可终究是虚无,手臂也只能够空荡荡无底地下落。

    视线里,女生离得远了一些,尽管自己做了那样的事,但她还是在对自己微笑,一如初夏最美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整个世界。细雨摇落,沾湿了她的唇角和微笑。

    然后一切都随风隐匿进如烟如梦的雨里,什么都看不清。

    隐约地,像是听到有人在唱歌。

    在路边的花店买了花和纯净水,临时寄存了行李之后,沈雪茹就来到了南山陵园的正门口,望着面前灰白的牌楼,心里面还是有被揪着的感觉。

    有人说,时间是一剂最好的治愈伤痛的良药,因为它可以冲淡记忆,让你忘却一切曾经刻骨铭心的回忆。

    可是,有些曾经的拥有的感动和悲伤,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褪色,反而如同一坛藏在地窖里的醇酿一般,不会因为岁月流逝而改变变质,只会拥有越来越浓的味道。

    站在墓前,放下花,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倾听雨落下的声音。沈雪茹感觉自己的内心获得了短暂的安宁。片刻之后,她从随身带的挎包里取出一本小小的书,那是高二结业的时候,文学社相互交换的礼物,是村上春树的《阵雨中的车站》,书的扉页就是秋玲留下的清秀字迹:张开双手,就能拥抱整个世界。

    每年来祭拜的时候,她都会留下一样属于那个时空的东西,这是第十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了。

    全都还给你,从此之后,我应该能够过上一个心安的生活了……吧?

    如果那個时候我没有把那本日记忘在课桌里,如果没有被你看到的话,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这么多年了,每天闭上眼睛的时候我都会看到你,在那天下了夜自习之后,站在祈愿树下,抬头向着天上的残月慢慢地闭上眼睛,然后头也不转地对我说:“也许在另一边,会有一个更好的世界吧。”

    如果……如果我当时能够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会来得及阻止你……

    果然,都是我的错……

    “那个,请问,是沈雪茹学姐吗?”

    耳畔忽然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睁开眼转过去,看到了一个面容憔悴的男孩。

    “嗯,我是,有什么事吗?”

    对这个男生完全没有印象,看年纪也不像是自己应该认识的人,但对方却知道自己的名字,沈雪茹有点困惑的同时又有点不安。

    “啊……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南华高中高三年级的学生,我叫顾渊,陈歌老师是我的班主任。”男生看起来似乎有点不舒服,说话的时候眉头皱着,一只手不时地会去揉自己的腹部。

    “陈歌……”很熟悉的名字,沈雪茹很快想起来了他是谁,最后一次见到陈歌,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只记得那个时候他很消沉,同样,是因为那件事……“哦……你是他的学生啊,那你来这里是因为……”

    “我是想知道,关于她的事。”顾渊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墓碑上,“虽然我知道这很冒昧,听起来也很荒唐,但我想知道真相,十年前那件事的真相。所以……”

    “不用这么说,我能理解。”沈雪茹轻轻地摇了摇头,“尽管我不知道你这么做的理由,但我能够理解那种心情,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

    秋玲,是你让他来的吗?

    我终于,可以解脱了吗……

    对方的干脆让顾渊很惊讶,所有提前准备好的说辞瞬间失去了用途,不知道应不应该高兴。面前的人,穿着洁白的长款加绒外套,柔软漆黑的刘海温顺地趴在额前,脖子上还围着一条深红色的围巾,眉宇之间透着淡淡的哀伤,眼前像是笼了一层雾,看上去有点让人心颤。

    “是她爸爸让你来的吧。”沈雪茹转头看了一眼墓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淋了小雨的缘故,墓前的花束比起刚放下时盛开了一些,“只有他知道我每年会在什么时候来。”

    “呃,其实是我自己……”

    “没关系,我不是在责怪你。”沈雪茹看着墓碑浅浅一笑,然后又对着顾渊笑了笑,“她爸爸应该也想让伱知道真相,所以才会告诉你我会来。”

    突然被她这么一说,顾渊显得不知所措起来:“啊……是,呃……所以,你真的知道吗?”

    “嗯,我知道真正的原因。”沈雪茹如是说,“在最后的那天晚上,是我和她在一起。”

    或许就像是打开了水龙头一般,冰凉的清水就这么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追寻了许久的男生,在这个寒冷的雨天,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其实一点都不复杂,每个人说的故事都没错。叶秋玲的确因为陈琳的事而极度自责,也因为被迫练习小提琴而烦恼,她觉得自己剥夺了真正热爱这一乐器的人的机会,所以会觉得难过和煎熬。校址搬迁的事困扰着她,她很舍不得离开,但也知道是没有办法的事。所有的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一个月里,但这些并没有击垮她,

    就像诗雨老师他们所说的那样,秋玲是一个很乐观坚强的人,尽管性格有些古怪,但在熟悉的人里她的身上永远充满阳光。所以,尽管遇到了这些,她也依旧满怀期待地想要生活下去,因为,她还有很多爱的人,她依旧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可是,明天永远不会到来了。

    每个人都说出了真相的一部分,但却隐瞒了最关键的东西。

    提出要让学校搬迁的人里真的有司君墨,虽然他是为了大家能有一个更好更新的环境,而且他的意见根本就不重要,但他确确实实参与了最初的提议。

    而向其他人泄露这一秘密的人是陈歌,因为他知道司君墨对叶秋玲的心思,所以想让他陷入“狼狈不堪的境地”。

    李诗雨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实际上心里面对所有的事都很计较,会在一个人的时候碎碎念地说其他人的坏话。

    管老师尽管平时真心为学生好,但也会在校外的培训机构泄露学校的试题,以此来收取高额的培训费用。

    那些美好的回忆是真的,但这些不为人知的隐晦也是真的,其实大家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每个人也不是看起来的那样完美。

    只有叶秋玲不知道,因为其他所有人都很爱她,都想保护她,所以才共同给她营造了一个干净纯洁的世界。

    沈雪茹的爱好是记录,这也是她最后离开文学社去学习摄影的原因。

    她把这些记录下来,没有打算给任何人看,因为她知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没有必要非得揭露出来,知道的太多只会让每个人都不开心。

    而因为那天的疏忽,记录在小小的册子里的这些,就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呈现在了叶秋玲的眼前。

    再多再多的困难和打击,都无法磨灭少女对明天的期待,因为她的心中有着一个美好纯净的世界在支持着她,可在那一刻,她的世界,崩塌了。

    “张开双手,就能拥抱整个世界。”

    “也许,在另一边,会有一个更好的世界吧。”

    看着书扉页上清秀的笔迹,脑海里面回响着少女在这个人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顾渊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他在陵园门口的台阶上蹲了下来,望着灰白色的天空,雨丝顺着发梢细密地垂下来,他重重地呼吸着,只觉得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有一把伞撑在了他头顶上,紧接着,撑伞的那人也蹲了下来,是陆思瑶。她穿着红色的连帽衫,撑着靛青色的伞,依旧没有带手链,可能是光线昏暗的缘故,顾渊有点看不清她的面孔,她的身型和每一缕发梢都浸着一层淡淡的灰,显得有些模糊。

    女生安静地撑着伞蹲在他面前,直到他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才开口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不带伞。”

    “啊?”

    本以为对方会问一些更“重要”的事,没想到却是如此生活化的问题。

    “……忘记了。”

    “笨蛋,果然是笨蛋啊、”

    “……话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散步。”女生一脸平淡地说着很难让人理解的话。

    “……”

    “我看到你在日历上画圈了,知道你会在这里。早晨发现下雨,猜到你一定没带伞,就过来确认一下。”女生把伞稍稍倾斜了一些,果然是光线的原因,她的面孔一下子清晰起来,“所以,可以走了吗?还是说你很享受淋雨的过程呢?”

第三百二十四章 轮到你了

    “……所以呢?”

    “……就是这样。”

    “哦,好。”陆思瑶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很难说她是否有认真听了顾渊的叙述,“所谓尘封许久的悬案,其实真相也没什么很特别的,那些当事人们,实际上无法原谅的,都是那时的自己吧。”

    趟着越来越大的雨回到家,各自擦干头发换上干净衣服的两个人,在餐桌旁肩并肩坐了下来,说着在陵园发生的事。

    “嗯……”

    “怎么,你觉得她没有说实话?”

    “不,我相信她没有骗我,只是……”顾渊的脑海里,在那个烫金色晚霞里,祈愿树下坐在秋千上的女孩,这样的一幅景象始终挥之不去。真的就是这样了吗?这就是全部的真相吗?他想到陈歌,想到司君墨,想到李诗雨和管仲廷,对于那个问题,他们其实都早就知道答案,只是不愿意承认,或者说不愿意接受。他又想到他们对他说过的话。

    “请你找出她视角的故事吧。”

    “那就拜托你了。”

    “如果你找到了真相,请让我也知道一下。”

    “我只是觉得……也许她也有不知道的东西,或者说,真正的答案,只有叶秋玲自己知道。”顾渊说着揉了揉眉心,可能是因为最近总是失眠的原因,他常常觉得额头上像是套了个孙悟空的金箍一样,紧得又痛又难受。他咬了咬牙,向旁边的空气嗤出一声嗟叹。

    “这样。”陆思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还有什么事吗?没有我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

    “当然是回家了,我又不是一直住在这儿。”陆思瑶用一种像是看浮游生物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明天又要回学校了,这个时候,老师给的压力也无法随便忽略。”

    顾渊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当然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这段时间的相处给了自己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即使两個人的关系从扭曲到被纠正,但面对过去就存在的那道界线,也不禁下意识地各退了一步。

    “对了。”一只手已经摸到了门把手,陆思瑶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说,“上次和你说的事,想好了吗?”

    上次?顾渊立刻就想起了那天夜晚在废弃公园门口陆思瑶说过的话。

    “我想纠正倾斜的那部分试试看,你觉得呢?”

    陆思瑶的眼睛依然是一望便可以看到底,像是深邃的宝石,现在还多了一些明亮的火光,一簇簇地像是在水底燃烧一般,温润中透着热烈,有些发烫。

    顾渊摸着手中咖啡杯的握柄,莫名其妙地低了低头,就在桌边装饰用的茶色玻璃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凌乱干燥的头发下是黝黑浮肿的眼眶,早已粗糙的脸上是清晰可见的毛孔,嘴唇是暗淡的深红,其他地方是一片苍苍的白。

    顾渊就这样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在打量一头陌生的怪物。

    “当然……但是,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传来了轻柔的关门声,然后就是长久的寂静。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顾渊感到喉咙像是被人塞了刀片,一动就撕裂般地疼,她试着用鼻子吸气,气流却半路叛变逃进了嘴巴,原来鼻孔早已被鼻涕堵了个严严实实。电视上说过,小感冒过七天就可自行痊愈,顾渊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吃药,但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却什么都没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注意生活的细节问题了。

    那只好算了,希望专家说的是真的。顾渊出去的时候,小心看了一下天,时值冬春之交,天空总是阴晴难辨,昨天就是突然下的大雨,现在看起来又满是随时可能会漏水的阴云,于是顺手拿过了一把伞。

    时间还早,教室里没几个人,一向总是第一个到的冯子秋座位依旧空着,高练倒是在,不过看起来也有点没精神的样子,脸颊发红,似乎还是有点感冒。桌上摆着的讲义和练习册已经超过他的脑袋,遮住了视线,以至于他坐下来之后都看不见高练的脸。

    顾渊拿出路上买的两个三明治,拆开包装,这时候齐羽走了进来,背着她那个红色的双肩包,一副没睡好的样子,黑眼圈很明显。

    “你来了啊——三明治,吃不吃?”

    “……”

    齐羽脸上茫然的表情让顾渊有点失落,但过了会儿她好像又松了一口气,搞得顾渊有点莫名其妙。

    “吃!”她接过去,先是轻轻地闻了一下味道,然后就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那个样子有点像是小羊吃草,虽然每一口都咬得不少,但细嚼慢咽。

    “给我吧。”

    顾渊接过她手上叠得方方正正,还残留一点点沙拉酱的塑料包装纸,随手放进了粘在课桌旁的挂钩上的垃圾袋里。

    “好吃吗?”

    距离那个晚上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然而她刚进门便是一脸倦容,风尘仆仆的样子,话也不太想说,只是盯着面前小山一样的习题册和卷子,一口一口地吃着刚递给她的,鸡蛋番茄火腿三明治。

    “嗯……”

    “虽然不是你最喜欢的奥尔良烤鸡三明治,但稍微将就一下吧。”

    她扬了扬眉毛,但没有看过来。

    不过,顾渊感觉到笼罩在她身上的那像是尘土一样的无形外衣,似乎是散开了一些。而隔在两人之间的冰,也稍稍融化了些。

    虽然只是推测。

    “对不起啊……”

    “……什么对不起?”

    “前天晚上……还有更久之前的事。”

    “嗯……其实没什么。”齐羽握着三明治的手指微微地扣紧了一些,“你没做错什么,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问题。”

    “不……之前的事让我们之间有了很多误会,那天你的演出会,我错过之后应该先跟你解释的,什么都没说却跑去见了别人……对不起。”

    “在医院的时候,还有那天在楼梯上……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对不起。”

    “完全没弄清楚状况,在教堂找到你之后也没有考虑伱的感受,直接就告诉了别人你的位置,没问过你的想法,对不起……”

    “……你打算一直这么说下去吗?”

    “没有,就这些。”

    “我已经说过了吧,你没做错什么,本来这就是我自己的事,也是我自己的问题,和其他人没有关系,和你,也没有关系。”

    “呃……怎么可能没关系呢,明明都是我造成的啊……”

    “真是的……你把自己也想得太重要了吧,什么都是你造成的……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要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样做真的很傲慢……”齐羽的唇微微颤抖着,“都说和你没关系了,就这样吧,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再说了。”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啊。”

    顾渊听到她最后一句小声的呢喃。

    “对不起……我只是想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

    “没关系,我们之间没什么需要解开的。”女生的视线移向前方,“就这样吧。”

    “……唔。”

    好冷,而且,想吐。

    果然下雨了啊,还好带了伞。

    自早上的对话后,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小时。

    直到窗外天色渐晚,街道两旁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昏黄的光芒填满了低矮处的空气,耳朵被聒噪的喇叭声塞满,从校门口走出闻到柏油和车尾气混合的呛鼻味道时,顾渊才觉得肩膀微微松开了一些,仿佛离开了桎梏的牢笼。

    “……怎么坏了。”

    撑开的伞像是被痛打了一顿的水母,软绵绵的没有力量,少了一根伞骨,雨水便顺着伞面的褶皱流下来,擦着发梢落在鞋面上,打湿了袜子和鞋垫,让人觉得自己像是走在一块潮湿的海绵上。

    “你也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吧。”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要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样做真的很傲慢。”

    想到齐羽早上说的那些话,顾渊感觉心里一阵一阵地刺痛。

    “哟。”

    抬起头,看到一个人站在十字路口,即使在温和地笑着,也让顾渊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神冰凉而柔软,他勾起的嘴角和贴在唇边的手指,就像是一把无形的剑,悬在自己的脑袋上方。

    是他,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为什么,他却能笑得像是这些都同他毫无关系。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我没有伤害任何人,那些都是本就存在于他们生活里的矛盾,只是在这个时候暴发了而已。”杨浩说着转身走上斑马线,留给顾渊一个背影,“可能结局稍微悲惨了一点点,但说到底都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不能怪到我头上吧。”

    顾渊愣愣地,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似乎是这样没错,不管是卿思的病,子秋的家庭,还有齐羽……实际上问题早就存在了。

    可是……

    他望向马路对面,杨浩站在那里,也望着他。

    嘴在动,似乎在说什么,他刻意说得很慢,因此即使完全不懂唇语也能看出大概。

    一共是七个字,两句话。

    “下一个,轮到你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终幕演出

    杨浩的那句话更像是一种威胁而不是预告,因为时间不断地向前奔跑,而他却始终没有新一步的动作。三月的日光无比清晰地照射在自己身上,蓝色的天空绵延向不知名的远方,顾渊抬眼望过去的时候,耀眼的光芒让他不禁伸手挡在额前。

    人们总是向往光芒四射的太阳,从深夜到黎明,但在太明亮的地方,又会不自觉地退缩到荫蔽的角落。

    “顾渊!找你半天了。”高练从身后拍了拍男生的肩膀。

    “怎么了,突然找我。”这样说着的顾渊,并没有甩开他的手,回头看到他的穿搭时不禁疑惑地开口,“我也才消失了一节活动课吧,是陈歌让你来的?我也没违纪吧,活动课不是可以自由活动吗?话说你怎么不穿黑色了?”

    眼前的男生脱下了一年四季不变的黑,而是换上了一件有些骚气的粉色衬衫,配上他那宛若煤炭的肤色,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而且原本的寸头也不再,留长了一些,和越来越热的天气完全不符,根本不是正常的装扮。虽然说看起来似乎还挺适合的,比起从前也多了一分魅力,但是……这不是他熟悉的高练啊。

    “总是要有些改变的嘛,都快三年了。”高练掀了掀自己的衣服,靠得更近一些,对面的男生依旧一脸困惑,“没有人能保持一成不变的,这就是我的尝试,怎么样,是不是很成功?”

    “……某种意义上,算是成功吧。”顾渊转头继续眺望远方的青山。站在教师办公楼楼顶的天台,加上一碧如洗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视野前所未有的开阔,把五颜六色的校园和泛着浅绿深红的山尽收眼底,连带着心情也好了起来。自从卿思离开之后,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还是第一次上来。

    “你还没说呢,找我什么事。”

    顾渊将视线从美好的景色转移到高练的身上。

    “也没什么,就是说一会儿自习课结束,放学以后,在礼堂那里会有乐队演出。”高练说着扯了扯衣领,“你知道的,就是齐羽他们的乐队。”

    “演出?”顾渊愣住,“不是早就停止活动了吗?”

    “说是这样说,不过据说一直有在练习。”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谢幕演出不是已经进行过了吗?”

    “确实,但是听到的说法是,那次算是面对校外的,这次是校内的,也是真正的告别演出,不过这个消息是乐队的主唱放出来的,也就是,那个人……”高练说着看了男生一眼,“这次的活动没有得到社联的批准,就连礼堂侧门的钥匙都是找凌潇潇借来的,为了避免引起校长他们的注意,没有做任何的宣传,持续的时间也不会很长。”

    “这样啊,所以是私密性的活动……既然这样,那你告诉我干嘛?”

    “我觉得你应该去一下,你们之前不就是因为这件事才闹翻的吗?”

    “实际情况比这个复杂……”顾渊望着远方叹了口气,“而且这一个月你也不是没看到,她除了无法避免的必要时刻,有跟我多说过哪怕一句话吗?她完全没有沟通交流的想法,我们就别瞎操这個心了,没用的。齐羽的性子你又不是不了解,倔起来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嗯……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就这么放弃治疗吧。”高练用肩膀轻轻地顶了顶他,“喂,虽然她没怎么跟你说话,但不是也没怎么跟别人说话吗?你今天去看了她的终场演出,再道个歉,说不定就这样和好了呢?”

    “……绝对不可能。”顾渊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上次虽然伱什么都没说,但不是都听到了吗,对现在的齐羽来说,道歉只会让她更受伤。”

    高练看了他的侧脸一会儿,犹豫着开口:

    “所以,你决定不去吗?”

    “不去了。”顾渊说着转身伸了个懒腰,“回教室学习。”

    其实真正的理由在于高练所提到的那句话,这次的终幕演出是由乐队的主唱:“那个人”——也就是杨浩所提出并宣传的。一个月前那天晚上在校门外的十字路口,那家伙说的话至今还萦绕在耳畔,虽然不明白他所说的“下一个,轮到你了”指的到底是什么,但与其有关的事情都避得越远越好,这样总是没错的。

    这也是他能相对安稳地度过这一个月的生存准则。

    二月的尾巴悄悄溜走,进入了三月。自从誓师大会之后,每个班教室前后的倒计时日历已经缩小到了两位数,“升学的压力变成现实可触碰的巨大石块压在背上,喘不过气来”——高练是这样说的,顾渊倒是没有太多的实感。从数学办公室外经过的时候,看到拿着错题本的冯子秋弯腰俯在老师的办公桌上,聚精会神地听着讲解,虽然几乎是正对着玻璃门,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他的样子,连眼神都没有给一个。

    学校里的树木开始发芽,草坪也渐渐复苏。

    无论现实里多么紧张颓丧,没有事物能够阻止春天的脚步。

    虽然之前遭遇了一大堆变故,和齐羽也至今没有得到和解,但因为生活渐渐平稳,所以那些糟糕的记忆好像也变得能够接受,而且杨浩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也没有多余的动作,陆思瑶依然会每天准时出现在公交站旁的便利店里,加上这一个月几乎没有再下雨下雪,连续不断的好天气也很能够放松心情。

    “一切总会好起来的,所以只要生活还在继续,明天就永远值得期待。”

    高练的写作水平似乎有了长足的进步。

    眼看着自己的成绩也一点一点好起来,顾渊觉得很放松。但有时候从窗户里望出去,看着黄昏时分掩映在灌木丛后面的文学社紧闭的窗户,心里会突然想起柳卿思,如果她还在的话,应该还会保留着每天去活动室自习的习惯吧。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生活回到原来的轨迹。

    自习课进行到一半齐羽就离开了教室,下课之后顾渊收拾好东西走向校门,经过礼堂的时候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哄闹声,似乎聚集了不少人。台上站着乐队成员,架子鼓吉他贝斯键盘,还有拿着话筒的杨浩,下面零零散散地坐着不少人,不过都聚在前排,顾渊站在后门望了一眼,没看到认识的人,而且礼堂内部昏昏暗暗的没开几个灯,后排更是稀稀拉拉地没几个人。于是就近在后排找了个空位坐下。

    上次错过了谢幕演出,如果这次不是杨浩的黑暗计划,那听一次也很不错。

    而且说不定还这能找机会跟齐羽和解。

    对十年前那件事的执念消失后,一直固有的坚持也变得有些无厘头,虽然还有一些疑问。心里面就这样松软下来,继而是迷茫。

    台下吵吵嚷嚷的观众渐渐安静下来,顾渊回了回神,跟着看过去。站在舞台正中央手持话筒的男生,视线温润地在大礼堂里扫过一遍,然后微微低下头靠近话筒。

    “今天是我们的最后一场演出,但我不会说什么热血沸腾让人热泪盈眶的话……”

    “从诞生之初,我们就一直被各种各样的规则所束缚着,但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你们坐在这里,都不符合规则。”

    “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我们想要抓住什么,我们在为了什么而努力?我们每个人都曾迷茫,都曾不知所措,在练习室一遍一遍地合着乐谱,一遍一遍地修改歌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月亮压低了嗓子轻声歌唱……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自由?为了梦想?还是为了……”说到这里,杨浩停顿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旁边怀抱着吉他的齐羽。

    “总之,时间不多,大家好好相处到最后,接下来……”

    台下有人叫好也有人起哄,随着架子鼓的前奏响起,演出正式开始。

    “那个家伙说的,你觉得呢?”有人在身边坐下来,平淡地说着。

    顾渊回头,看到旁边位置上文堇的侧脸。

    心跳漏掉一拍,原本想着偷偷地看完,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

    “我感觉他不是那种在乎自由或者梦想的人。”

    “为什么。”

    “就是感觉。”

    “感觉啊。”余光里掠进女生的侧脸,带着年少的戾气,棱角分明,很少能用这样的词来形容女生的脸,雕刻般的五官因为过于英气而让人觉得不好相处。如此近的距离,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些干净的线条如何描出轮廓如何勾勒成她的侧脸,耳朵到下颚到脖颈,视线被盛得满满,“凭感觉就对一个人下论断,总觉得很傲慢。”

    “倒也不是下论断吧……就是这么感觉而已,而且不是你主动问的我吗?”

    文堇没回答,只是握了握背在肩上的画板,包在画板外的套袋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时候前排忽然传来了起哄的喧闹声,顾渊的视线偏离舞台,落在一旁的侧门。

    一眼就看到了池妤。

第三百二十六章 暂时的告别

    顾渊坐在那里,一时间各种情绪都冲上脑门,好像是有人在他的脑海里挤碎了一个柠檬。

    虽然说两人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交集,周围的所有事物也发生了很多变化……

    他扭头看了一眼边上的文堇,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个橘子,一边剥着橘子皮,一边轻轻地哼着不知名的歌,脸上带着好像是又不是笑容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却带着冷淡的漠然。

    “你要走了吗?”看到顾渊开始收拾书包,文堇问。

    “嗯……感觉没什么必要再待下去了。”

    “那,再见。”

    正好是一首歌的结束,顾渊站起来就往外走,走到后门口的时候,忽然听来了来自扩音器的熟悉的嗓音,他叫了自己的名字。顾渊转头向台上望去,看到杨浩正在朝自己挥手,热情地像是认识多年的老友。

    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顾渊在全场观众的注视下默默地离开了礼堂。

    池妤看到了,齐羽也看到了。

    离开礼堂后,顾渊对着天边正在沉落的夕阳长抒了一口气。

    生活回到原来的轨迹。

    但又好像有什么不同了。

    站在公交上拉着塑料把手,车晃得厉害,左手手指的缝隙出现深深的勒痕,顾渊右手捏着之前文堇送给自己的那张画,画上的花沐浴在阳光里,一半绽放得很热烈,但由于另一半在凋零,所以看起来并不怎么开心。

    顾渊紧紧咬了咬嘴唇,把那张画对折几下塞进书包的内层,然后大步走下公交,从那个拥挤潮湿地像是个鱼罐头一样的空间里走出来,空气里都充满了自然的味道,风打着旋,从手腕和领口轻轻地划过。陆思瑶两手放在身前,提着红色的购物篮,站在前方便利店的柜台边排队,目光微微下沉,像是有些困倦的样子。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而且每次看到这样的情景都会有安心的感觉。

    但是今天却没有看到陆思瑶。

    顾渊看了一眼手表,比起之前到达的时间晚了十五分钟,因为在大礼堂待了一会儿,所以比起平时晚了一些。是已经回去了吗?不过之前也有出现过晚到的情况,但每次都能刚好看见她。顾渊摸出手机,想了想,决定给她发个短信。

    通讯录里的代号已经不再是“Z”,而是换成了全名。说来奇怪,虽然这是一個很重要的变化,但顾渊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做出的改变。也许是哪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改的,也许是哪天突发奇想改的。不过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备注都是“陆思瑶”,而不是为了使得号码永远出现在末尾的“Z”。

    上一次的通话记录还是在寒假,说起来,其实之后的几次见面两人都没有事先联系过。顾渊也没有看到她把手机拿出来,他自己也没有这么做过。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使用这种通信方式,也可能是因为反常的现象而担心,也可能是因为别的说不出来的东西,在发短信的时候,心竟然怦怦跳得厉害。

    但在好不容易编辑好内容点击发送以后,过了几秒,却跳出了发送失败的提示。

    原因是该号码已停机。

    她什么时候换的号码?顾渊抬头再次扫了一眼便利店内,除了一个体型偏瘦还戴着眼镜留着胡渣的大叔正在柜台前结账一打绿色的罐装啤酒以外,没有其他人了。

    算了,等回家了以后再问吧。

    放下手机的瞬间,脑海里掠过离开礼堂时杨浩和自己打招呼的样子,面带微笑,声音绵柔,目光悠长。陆思瑶今天没有出现会和他有关吗?会吗?不会吗?顾渊陷入漫长而焦急的等待里,天色渐晚,夜幕笼罩着这座城市。顾渊在开始奔跑后不久却被拥挤的人群拦住,仰起脸的刹那,远处的天空却传来一声轰鸣,接着一下两下三峡……

    接连不断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顾渊惊讶地抬起头,赫然出现在视线里的,是升起的烟火,在墨蓝色的苍穹,闪烁着炫目耀眼的光,好像一张巨大的幕布,上面闪现着动人的图案,蓝色、红色、黄色,巨大的花朵在天空绽放。

    夺目的光好像要将天空划破。

    随着升起的烟火,世界仿佛在不断地闪烁,一次又一次,时间被定格成一帧一帧的画面,所有的细节都如此清晰。

    大概是由于禁放令,烟火很快地就停了下来,周围的喧嚣褪去,世界如潮水退却般迅速安静下来,在散开的人群里,顾渊很快看到了陆思瑶,她仰着头静静地望着方才烟火升起的方向,瞳孔里似乎还倒映着彩色的花朵。尽管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但那些饱满的情绪无声地卷来,淹没了这个笼罩在美丽寂静中的世界。

    停驻的街道恢复流动,顾渊走到她身后,

    “很漂亮呐,你也看到了吧?”

    正要伸手拍女生的肩,她忽然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于是顾渊的动作停住,手悬在半空。陆思瑶转过来的时候,从眼角开始的微笑,和清凉的晚风融为一体。他尴尬地收回手,在裤子上轻轻地蹭了蹭。

    “啊……是。”顾渊点了点头,视线飘向烟火升起的地方,果然看到了城管的身影。那儿是一家酒店的侧门,旁边放着一块牌子,“XX,XXX新婚快乐!”城管边上还站着一个穿着白西装的人,似乎是很果断地交了罚款。

    什么时候都不缺打破规则的人呐,只要驱动力足够。

    “今天怎么晚了这么久。”

    “呃,学校里有点事耽搁了。”

    “这样。”

    “对不起。”

    “没有,不用道歉。”陆思瑶摇摇头,只是看了一眼顾渊身后不远处的便利店,“今天什么都没有买到。”

    “没关系,反正之前买的都还有剩下。”

    “嗯。从明天起,我就不来了。”

    回去的路上,女生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顾渊诧异地看着她。

    “为……为什么?是因为今天我迟到所以生气了吗……我道歉,我可以道歉的……”

    “没有,我只是觉得,差不多了。”陆思瑶边走边看着他说,“你的身体、你的精神状态,比起之前都有了很大的好转,所以……”

    “我知道……我知道。”

    “怎么了?”

    “没事。”

    说着这句话的顾渊,却完全不是没问题的状态,情绪像从高空坠落,一下子跌落到马里亚纳海沟里。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于是感觉到女生停在自己面前,一只手停在自己胸口,在接触到的瞬间又向后缩回去一点,隔着一朵花的距离。

    “喂,”她说,“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我知道。”顾渊吸了吸鼻子回答,“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

    “我也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没法一直这样。”

    “东阳的传统,很严格吧。”顾渊转开了话题,“虽然你什么都没说,但我也知道,你的老师怕是已经和快要暴发的火山一样了吧。即使是走读生也必须参加的晚自习,你已经一个多月没去过了,就算他的脾气再好,在校长和年级主任的反复压力下,应该也快坚持不住了。”

    “嗯,是这样。”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顾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重复这样的话,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心跳加速,喉咙很堵。明明是早就能预想到结果的事,却清晰地感觉到了难过的情绪。难道说自己之前有幻想过什么吗?心情跌落到谷底,但又觉得不能也不该表现出来,于是只能强颜欢笑。

    “很难看诶。”

    他心理活动正激烈,忽然前面传来一句,平淡但又有些上扬的声音。

    “什么?什么难看。”

    “你的笑啊,真的比哭都难看。”

    “有……有吗?”顾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竟然有这么僵硬吗?还以为伪装得很好。

    “没有,其实和平时没有区别。”

    顾渊愣了一下。

    “不用这么做的。”

    女生揉揉眼睛,微微抬起下巴,说。

    顾渊收起了僵硬的笑容,陆思瑶也没有再说什么。

    沉默一直持续到晚上,直到最后傻站在女生家小区门口都没有被打破。

    正当顾渊为这段沉默感到尴尬的时候——当然会变成这样其实都怪他自己——陆思瑶突然开口说:

    “就到这里吧。”

    “嗯。”

    “嗯。再见。”

    走了两步,陆思瑶回头去看他,顾渊还站在原地,盯着靛青色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可能是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他的视线转过来,然后笑笑,转身走了。

    这是最后的告别吗?

    陆思瑶望着顾渊的背影,而在看不到的地方,背影的另一面,男生的眼神和她的一样,充满疑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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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是我们的离歌介绍:
在循环单调的日子里寻找的是能继续向前走的心愿,对着相遇的幻景挥手作别。
憧憬着这片天空,手心里流逝的岁月,像一朵孤独的花瓣一样。
重复着疼痛,知道了相遇,重复着相遇,知道了愿望。
致青春的你,致青春的你们。
时光永恒,在文字的世界里,我们从未走远,从未老去。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六月,是我们的离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六月,是我们的离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