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赵氏孤儿(四)
“唉,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你们呐,一个个的,怎么就不明白呢?尹天,昨天我怎么跟你说的,眼泪,眼泪啊!”
齐羽拿着剧本站在讲台上对台下的众人发号施令,顾渊则拿着台数码相机坐在空教室后排仅存的桌椅上晒太阳。今天依旧没有他的戏份,但毫无意外地还是被这个混世魔王抓了过来。理由是“看了思思昨天拍的照片觉得非常不错所以我们也来拍一些留作纪念吧。”她昨天晚上还特意回了一趟家,拿了相机过来。
由于没有戏份却又必须在场,顾渊理所当然地变成了担任摄影师的人选。
“反正你也没事干,不如就拍拍照,写写排练日志什么的,正好也作为练笔的素材咯,你看你看,我对你多好啊,处处都为你考虑。”
昨天晚自习下课的时候齐羽如是说道,换来的却只有顾渊的白眼。
既然你也知道我没事干,为什么不让我干脆出去踢球或者和池妤绕着学校压马路呢?
“喂,你可不许刻意丑化我啊,如果被我发现在你的和手下,我变成了一个混世女魔头的形象,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顾渊到现在都觉得,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不过话说回来,能有一些照片留下来当作回忆的餐点,的确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想到这里,顾渊举起了数码相机。
这个相机是齐羽的,去年艺术节的时候见她拿过来过。顾渊随手翻了翻,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时候的几张照片,一张是她从文学社的里面,往外拍向门口的柳卿思。穿着黑色巫女服的柳卿思坐在摆满了明信片和彩墨的木桌后面,一脸慌乱地看着前方如狼似虎的男性人潮。照片顶上的那块还有一条毛绒绒的尾巴,那是Joey。
另一张是从文学社的窗户朝操场边的祈愿树下拍过去的,树下人来人往,天空中飘着点点白雪,顾渊一眼就看到了画面中的自己,和池妤并肩坐在树下的长椅上,两人的头发上、衣服上沾着片片银白,上半身沉浸在树的阴影里,却笑得灿烂得不得了,脸上泛着如同瓷器般的光,好看得很。
还有一张是冯子秋的单人特写,戴着白色棒球帽身姿挺拔的少年双手插在裤兜里靠在操场边的铁丝网上,抬头仰望着灰白色的飘着雪的天空,小猫Joey安静地端坐在窗台上占据了画面的左侧,完美地将相片按照黄金分割比例一分为二。尽管齐羽不在画面上,但顾渊仿佛能够看到拿着相机的她嘴角微微勾起的笑。
顾渊会心一笑,伸手去按侧边键,往后又翻了一页。
场景来到了操场,落满了雪的草坪看上去就像是涂满了冰淇淋的蛋糕一样,滑滑的、冷冷的。这个时候的天色看上去已经有些晚了,操场边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林荫大道上走着三三两两的人,另一头是灯火昏黄的宿舍楼,和食堂前雪化开的一地水迹。
画面的中央什么都没有,似乎只是一张单纯的风景照。
顾渊先是切了过去,被齐羽自拍的大头贴吓了一跳后,本想继续往下翻,想了想,又翻了回去。
好像漏掉了什么东西。
他又仔细看了看那张照片,终于在照片的角落里,也就是操场北边落满了雪的香樟树下,看到了两个坐在石凳上的身影。
像素不够,即使把尺寸放到最大也看不清人脸,只能看到两团模糊的马赛克。
但那两件衣服的样式他是记得的,这对拥有完全记忆能力的顾渊来说不是难事。
是姜紫枫和江云。
两个人分别坐在石凳的两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镜头和他们之间,隔了一大片白茫茫的雪。
“看什么呢?”
顾渊看得心里一片苍茫,正出神,忽然耳畔传来了池妤的声音,吓得他一激灵手一哆嗦相机多罗罗地在空中转了两圈,好在脖子上挂着安全绳。
“你怎么来了?”
“我们就在楼下排练啊,刚刚结束,所以就来找你啦。”
顾渊扭头看向另一侧的窗外,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偌大的落地窗就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白色灯光下的教室和其中或坐或立的他们,在镜中若隐若现,就像是一幕画面微微颤动的电影一样。
“你在做什么呀?”
“记录时间。”
顾渊说着举起了相机,关掉了闪光灯,把光圈调到最大,对准了窗户,按下了快门。
画面中有一个坐在桌子上的男生,手中捧着一个黑色的相机,挡住了半张脸,男生的身旁有一个双手托腮倚在窗台上的女孩,微笑的侧颜与窗外夜幕下隔壁楼的灯火重叠在一起,仿佛有星星在她眸子里闪耀。
齐羽左手叉腰,右手拿着卷成筒的剧本,微噘着嘴斜着眼看着落地窗里反射的镜头。而在她的身边,班长大人孙乾像个怒目金刚一样在练习大反派凶恶的表情,尹天正在试图对着会摇头的电动娃娃挤出眼泪,冯子秋倚在讲台上看着剧本皱着眉在沉思……
空荡荡的教室里那大理石地面在照片里变得近乎透明,使得他们仿佛站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身前身后是远处市区的万家灯火。
十一月是江南这边气温骤降的月份,但顾渊却感觉自己的手里仿佛捧着一团温暖的火。
在这之后的日子里,顾渊用过不下十部相机拍了成千上万张照片,拍过江陵城的十里花灯,也拍过青天白日下青藏高原的万年积雪,然而,不管是浮华的夜景还是壮阔的自然风光,却都不及此时此刻的这一寸。
无论是构图还是曝光,这张照片都烂得一塌糊涂,但却莫名地惹人欢喜。
这是顾渊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没有之一。
“真是幸福啊~”
站在楼下的花园里,陈歌看着自己的学生露出了微笑,棕色的风衣衣摆在浅浅的暮色里随风摇摆,手中咖啡的芳香也随之飘散开来,在空中氤氲出微微的苦味。
“真想把他们拍下来。”
“那就拍啊,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摄影吗?我还记得你说过,什么……捕捉人最美好的瞬间是摄影师的天职……之类的。”
司君墨说着走到了陈歌旁边,他穿了一件深色的格子衬衫,修长的手指夹着那本撕了很多次的便利本和一支签字笔,袖子下能够看到一块亮银色的机械表,和一条若隐若现的伤疤,一直延伸到深处的阴影里。
“都多少年不碰相机了,我们那个时候的相机和现在的完全是两回事,就像是冷兵器和核武器的区别,你总不能让一个赶马车的家伙去开火箭吧?”陈歌笑着摇了摇头,“你想想,一个做甜品的,如果突然让你去米其林餐厅当大厨,肯定也会手忙脚乱地把一切搞砸的吧?”
“那可不一定,做甜品和做菜在本质上是一样的,美味的秘诀在于用心而不是所谓的秘方。”司君墨回应道,“同样的,摄影最重要的是一颗能够感受到美好的心灵,只有这样才能抓住瞬间把它们变成永恒的刻印。话说回来,你都多久没有拍过照了?”
“不记得了,反正,我已经想不起来按下快门的感觉了。”
“有空的时候还是应该试试。”司君墨随手翻着自己的那本备忘录,“我见过你最有活力的时候就是你忽然抓起相机对着人的时候,跟平时那副半死不活的德行不一样,而且,不只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好吧,有机会我会试试的。”陈歌喝了一口热咖啡,“好了,闲聊到此为止,该说正事了。我想让你帮我准备点东西。”
“还有正事?原来你叫我来不只是为了看你喝咖啡啊?”司君墨打趣道,“说吧,要准备什么?”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一些常见的物件,不过种类比较多,我买起来有点麻烦……”
说着,陈歌又喝了一口咖啡。
第一百零一章 赵氏孤儿(五)
从那天之后,每天下午,大家都会匀出一个小时的时间来排练,所有的社团活动都为此让路。文学社自然也不例外,柳卿思对此极度不满意,但也没有什么办法,这件事不是她一个人能够决定的,而且,除了已经高三的紫枫姐以外,其他所有人都参与到了这次活动之中,就算她想要组织文学沙龙,也没有人能够按时参加。
对了,说到柳卿思,王延轶和陆晨的那两封信,最终谁也没有送出去。王延轶自不必说,陆晨据说是去了几次都被那家伙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挡了回来,哪怕是其中的两次见到了本人,也几乎全程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是拒绝吗?好像又不是。是接受吗?那肯定不是。
总而言之,那三个人的关系简直就是一团乱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理清。也许需要一把快刀的出现,才能够解决问题。
“干嘛呢?”
齐羽的声音打断了顾渊的沉思,他撇过头看着这个扎了一头小辫的女生悠哉悠哉地在身边坐下。自从开学之初剪了短发之后,这家伙的发型就一周一变,几乎不带重样的,上个星期还是两个指向肩膀的羊角辫,现在又变成了这副模样。
“思考人生。”
齐羽非常夸张地“哦”了一下,然后就从书包里抽出了剧本拿着笔研究了起来。这次的课本剧大赛最上心的人大概就是她了吧,那本剧本已经快被她翻烂了,上面全是用五颜六色的水笔写的表演要领,就和她的课本一样——那种看了绝对会让密集恐惧症患者犯病的密密麻麻的笔记,顾渊只在池妤和齐羽的手里看到过。
每次上语文英语历史课的时候,顾渊看着手里光亮如新一片清爽的课本,再看看旁边齐羽桌上宛如印串了行的课本,心里总会有一种很虚的感觉。
“对了,道具和戏服的事情我已经确定下来了,一会儿你帮我把这张统计表交到学生会去,可别弄丢了。”
齐羽说着递过来一张纸,纸上面列出了他们这场戏需要的所有道具。
“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要继续整理剧本啊,我们可不能完全按照着网上找到的这本来,时间不够,演员不够,道具不够,演技也不够,我这几天一直在简化修改,快要完成了。”
“你就没想过我也可能有事要做?”
“你有什么事?”
齐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顾渊顿时哑口无言。
“那有没有可能我会不想帮你呢,没有理由的那种,很单纯的。”
顾渊还在嘴硬。
“你不会的。”
齐羽看着他笑了一下。
“你一定会帮我的。”
输给她了。
拿着道具清单向图书馆走的路上,顾渊一边下楼梯一边抬头看向另一侧的高三教学楼。如果说高一和高二的教学区是闹闹哄哄地挤在一起的市井江湖,那么高三楼就像是独立在高山之上的庙堂,遥远得很。下课的时候,高一高二这边总是人声鼎沸,而那边却常常安静一片,偶有人声,只能看见寥寥几个人站在走廊上眺望校外的青山。
这是顾渊以前对高三区的印象,但现在,他忽然有了一些不同的感觉。
隔着五十米左右的距离,看着一间一间坐满了人的教室,顾渊心里生出这样一种感觉。高三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是眼中一个遥遥不可及的远方,而是近在咫尺。
他不喜欢也不讨厌这种感觉。
来到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前,站在那扇半掩着的大门前,顾渊抬手敲了敲门,但是没有人回应,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等待。
过了会儿,一个长发女生从里面打开门了一条缝探出头来,定睛一看,居然不是白雨萱,而是一个他之前从未见过的人。
“学长,请问……有什么事吗?”她微笑着问。
被那双漂亮的惊人的丹凤眼一看,即便是已经被柳卿思她们训练到对美女几乎免疫的顾渊,也感觉心脏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
“呃……请问,白雨萱,不,雨萱会长不在吗?”
“嗯,高三今天有临时测验,她和袁潇学长都要晚些才能来,有事可以先跟我说,我是这一届刚加入学生会的新成员,我叫凌潇潇。”
“凌潇潇……哦……我知道你。”
顾渊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反应了过来。
每一届的学生里都会有一个如同太阳般耀眼的存在,这个耀眼指的不单单是成绩,而是其他所有方面加起来的那种亮闪闪。上上届的那个人是江云,上一届的是姜紫枫,他们这一届的是柳卿思,而新一届的那个太阳,就是凌潇潇。
“学长认识我?”
凌潇潇朝他笑了一下,把门又打开了一些,她并没有穿着多么光鲜亮丽的衣服,只是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运动上衣,露出了里面白色衬衫的领口,裤子也不过是一条很普通的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蓝白色的帆布鞋,是那种在这所学校里随处可见的打扮,但给人的感觉去而完全不同。
不仅仅是脸的关系。
即使把她的头砍掉,和一群别人的无头尸体放在一起,也能够很轻易地分辨出哪个是凌潇潇。
无法理解。
顾渊抬起头看着凌潇潇的眼睛。
柳卿思、姜紫枫、江云,还有凌潇潇,他们这些人的身上有一种别人没有的气质。
“我是来交课本剧大赛的道具清单的,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是学长?”
“因为我认识你啊,顾渊学长。”
凌潇潇双手把那张清单接了过去,说道。
“你还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啦,你可是和传说中的江云、姜紫枫、柳卿思,包括雨萱会长,还有齐羽大神都有着密切交集的人物,在我们这一届可有名啦。”
“都……有交集……”
顾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来自己只是个线索人物吗?
还有,齐羽什么时候变成大神了???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那个家伙知道,要是被她知道自己在凌潇潇的心中有着这么光辉伟岸的形象,怕不是会第一时间跑去高一把这个妹妹给诱拐了,而且说不定为了笼络人心,满足新生的好奇心,还会把他的那点事儿添油加醋分个九章十八回给他们全讲了……
“好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好的,学长再见。”
凌潇潇对他挥手道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神了的缘故,顾渊下楼梯的时崴到了脚,还是去年受过伤的那个地方,好在不是很严重,只是走起路来一抽一抽的疼。
回到教室的时候,齐羽还在埋头研究剧本,听到他回来的声音,只是把椅子往前挪了挪,权当给他让了道。
“你的脚怎么了?”
当他好不容易坐下来之后,齐羽忽然开口道。
顾渊撇过头去一看,这家伙头也没抬。
“刚崴了一下。话说,你脑袋后面是长了眼睛吗?怎么发现的?”
“因为你的脚步声和平时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
“平时是‘嗒,嗒,嗒,嗒,嗒,嗒’,现在是‘哒——嗒,嗒——哒’。看,区别很明显嘛。”
完全超出了顾渊的认知范围,这倒也正常,齐羽的脑回路永远是那么清奇,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事说出什么样的话顾渊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哪怕是过了一会儿齐羽突然跟他说,她要去警察局自首,或者说她马上要回火星之类的话,也不会觉得奇怪。
“改的怎么样了?”顾渊切换了话题,“一会儿该去排练了。”
“今天不排练啊,”齐羽头都没抬,“教室用不了。”
“嗯?怎么回事?”
“好像是要检修设备之类的吧,从早上开始那里就有人拿着奇怪的仪器在捣鼓,所以,今天就休息一天咯。”
“这样啊,那敢情好,前几天拍了那么多照片,都没时间筛选一下。啊!嘶——”
顾渊俯身去拿相机的时候脚踝不小心撞在了课桌的支撑板上,疼得他眼皮一跳。
等他把相机拿上来,发现桌子上多了一瓶云南白药喷雾剂。
“毛手毛脚的。”
齐羽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的,说道。
“赶紧喷点吧,马上就要排到你出场的那一幕了,我可不想有一个演员要坐在轮椅上出境。”
顾渊看着阳光下齐羽的侧脸,心中十分感动,就差热泪盈眶了,然而齐羽接下来的一句话却马上浇灭了他心中涌动的情感,还点起了一把愤怒的熊熊大火。
“用完了就放回你自己的抽屉吧,这是上次我从你那儿拿的,一直没还给你,忘了,嘿嘿嘿,不好意思,刚看到你那瘸腿蛤蟆的样子才想起来。”
瘸腿蛤蟆?
第一百零二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一)
第二天到教室的时候,顾渊看到齐羽子秋孙乾他们正在把几个大箱子往储物室里搬。他刚想开口问这些是什么,突然间门后面就蹿出一道黑影,一道寒光就唰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站住,来者何人?说出口令!”
顾渊眯着眼睛看着一边念台词一边脸奸笑着的尹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杀你的人。”
“口令不对,杀无赦!”
说着,尹天把剑向后一抽。
“啊!!!!!我恨呐——”
顾渊配合地向前倒去,就跟喝醉了酒似的,晕头转向脚步踉跄最后一步扑倒在了孙乾的怀里,然后浑身颤动了一下,就不动了。
“小武!!”
齐羽惨呼一声,从储物室里冲了出来,带着哭腔。
“小武!你不能死啊!你死了,这仇,我们该怎么报啊——啊啊——”
“行了,差不多得了。”顾渊睁开眼睛站直了身子,转头看着尹天身上的全套古装和软剑,“这些是道具和戏服?”
“对啊。”
“刚刚那些箱子里的也是?”
“嗯啊。”
“齐羽说我在排练中不够入戏,所以让我先穿上感受感受神韵。”
“神韵?”
顾渊看着独自一人在那持剑而立摆出一副冷漠杀手表情的尹天。
“大哥,我记得你演的是个正派角色吧?这神韵是不是……感受错了?”
“有吗?有吗?我不像正派吗?我不够正义吗?”
尹天捧着剑挤眉弄眼的,配合着他那略显尖细的嗓音,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好人,反而像是金庸武侠小说里那些修炼了绝世武功的太监。
“趁时间还早,你也给我过来试试衣服。”
齐羽不由分说就一把抓住了顾渊的后衣领,粗暴地将他从讲台旁一路拖进了教室后边的储物室里。
粗布麻衣,一顶草帽,加上一面不知道什么材质但看起来十分像是塑料的盾牌和一柄竖着拿起来就会软绵绵地弯向一边的长剑,顾渊披上之前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穿成这个样子。
而且还被齐羽照了相,从相机看到自己那张一脸厌世模样的照片的时候,顾渊在那一瞬间有了当场砸掉相机销毁证据的冲动。
但在他翻照片时,齐羽一直紧紧地盯着他的手看,找不到机会下手,顾渊只好作罢。
“再怎么说,总比去年的衣服要好多了吧?”
“去年的?我记得还可以啊。”
顾渊听了她的话不禁愣了一下,去年的戏服很差劲吗?为什么在他的印象里还不错呢?
“什么嘛,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我记得那个时候你也吐槽了好久,今年的不管是料子还是款式,都比去年的好多了哦~因为去年是买的今年是租的,同样的预算,能弄到手的衣服质量好了很多。”
“我有这么刻薄吗……”
“你有哦。”齐羽忽然很认真地说道,“你有时候会说出一些很伤人的话,不过,我相信你是无意识的,所以你看,即使你这样,我都从来不跟你生气,是不是天下第一大度之人?”
“……啊对对对。您宰相肚子里能撑船,谢谢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顾渊随口应和,齐羽满意地点了点头。
下午排练之前,齐羽让顾渊去把陈歌找过来,让他帮忙看一下,提提意见啥的,但顾渊往办公室一跑,却只看见了一张空空如也的办公桌。
明明是上班时间,这家伙不知道又溜到哪里去了。
学校对班主任的出勤有额外的规定,周二、周四两天晚上要在教室坐班答疑,周一、周三、周五晚上可以待在办公室里但也必须来学校,但没规定白天该怎么样,这家伙肯定是抓住了条规的漏洞跑到哪里去偷懒了。
顾渊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往排练的教室走,结果在下楼的时候正好碰上了陈歌。
“陈老师,我们的课本剧排练得差不多了,想请你去看一下,提提意见。”
“啊,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说着,陈歌就从顾渊身边穿了过去。
“诶,等等,陈老师,你还没有问排练的教室在哪儿呢?”
“啊,不好意思。在哪?”
“艺美楼二楼,靠东的那间。”顾渊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发现他的皮鞋上沾着不少新鲜的泥土,便问道,“陈老师,你这是去哪儿了?”
“刚刚走楼下的花园里转了几圈,吃饱了散散步。你先去吧,我上去收拾一下,很快就过来,用不了多久,最多两分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刚陈歌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顾渊闻到了一股像是蜡烛燃烧后的淡淡香味。
看着陈歌远去的背影,顾渊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时针刚刚指向下午四点,“刚吃饱去散步”这种理由也想得出来,态度也太敷衍了一点吧。
不过,和他相处了一年多,顾渊早已经对陈歌这个人有了深刻而清醒的认知,他是会那种在任何你想要依靠他的时候变得特别不靠谱,但是又会在急需帮助的时候突然变得值得信任的人,做不到的事他提都不会提,但只要是答应过的事,他绝对不会反悔。
他说会来,就一定会来的。
顾渊耸了耸肩,转身就下了楼。
那天的排练很成功,相当成功,全部一共二十多位参演的同学没有一个人念错哪怕一句台词,就连一向十分挑剔嘴巴不停的齐羽都没有多说什么。只有搬了一张椅子坐在空教室后面的陈歌看完表演之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说:“演员的演技都没有问题,剧本的台词也修改得很好,剧情、节奏,都算是不错的水准,但是,我觉得还是缺了一些关键的东西。”
大家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他。
“辛弃疾写过一首词,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我觉得你们的表演之中还欠缺一些情感,这些情感的缺失不是因为你们的演技,而是因为你们的人生阅历还不足。没有亲身体验过,自然无法表现出生离死别的痛苦,也无法表现出身负血海深仇的悲愤。还有,孙乾,你的语气和表情都已经很到位了,但是,却少了屠岸贾这个角色最重要的狠辣。”
大家听完面面相觑,尹天和孙乾不解地挠了挠后脑勺。只有齐羽轻声叹了一口气。
“我说的嘛,眼泪,眼泪啊!你们要和角色共情,不然是没法把人物演活的啦。”
“在排练的方面,我觉得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想要进一步提升戏剧的表现效果的话,不如好好想一想,怎么把缺失的这一块补上。”陈歌把翘起来的二郎腿放下,微笑着说道,“距离比赛还有一周的时间,希望你们能够好好把握,我很期待你们的表演。”
说完他就走了,留下一屋子的学生大眼瞪小眼。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这么说倒也没错,毕竟说破了天他们也不过是一群平局年龄只有十七岁的高中生,不可能经历人生百态,也无法体会到这世间的种种悲欢离合。
那么,该怎么办呢?
第一百零三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二)
星期天的早上,顾渊坐在房间里的那面落地镜前发呆。橘子盘在他的腿上,尾巴左一下右一下地扫着他蓝色毛衣的衣领,门外传来马里奥抛动玩具球的声音,看着镜子里倒映出挂钟的时针分针秒针一点点地挪动,顾渊陷入了沉思。
距离比赛还有三天时间,但他们却还没有解决陈歌提出的那个问题。
一个人想也想不出什么结果,陈歌从兜里摸出手机,准备给齐羽打个电话,问问她有没有想到什么解决方法。
“喂?”
“你等一等我这里遇到了一点突发状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等一下我一会儿再回给你……”
几十个字连珠串儿似的在几秒钟之内从她的嘴里吐完,顾渊一个字都没听清就被挂断了电话,只听到那边一片嘈杂,有人说话的声音,好像还有音乐的声音。
算了,她大概是很忙的样子。
摸着屏幕想了一会儿,顾渊拨通了池妤的电话。
“喂……等一下,我爸爸在家里,我到房间里去。”
电话那头传来了池妤压得很低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和轻轻地合上房门的声音。
顾渊摸着橘子的脑袋看了看空荡荡的家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喂?怎么啦?”
池妤的声音稍微大了些,但还是很轻,就像是贴在耳边吹气一样。
“没什么……”顾渊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打给池妤,也许只是单纯地想和她说说话而已,“想和你聊聊天嘛。”
电话那边传来池妤咯咯的笑声,听得出来有刻意地在压抑,但还是笑出了声。
“笑什么嘛,你可以出来吗?现在。”
“现在?嗯……”池妤似乎是捂着话筒抬头张望了一下,“我在做卷子呢,爸爸请了家教,一会儿要上课。”
“周末都不能休息一下吗,你在学校里已经很努力很辛苦了啊。”
“两周一次,也还好啦。所以,今天可能不太行咯,下周就可以啦。”
“下周吗……”顾渊扭头看了一眼书桌上的日历,下周的日程表还是空的,“好啊,正好课本剧大赛结束,你想去哪?”
“游乐园!你答应我很久了!还没兑现呢。”
“好,那就这么定了。”顾渊微笑着点了点头,“对了,池妤,你们的课本剧排练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啦,你们呐?”
“还有一点小问题。”
顾渊刚准备向池妤讲述陈歌的建议,结果就听到电话那边有个男人在叫她,池妤应了一声,然后小声说:
“老师已经来啦,我要走啦。”
“嗯。”
“你一定可以把问题解决的,我相信你!”
电话挂断了,顾渊看着黑屏了的手机,一时间思维空白,失去了语言。
过了一会儿,齐羽打了过来。
“喂?你刚刚找我什么事儿?”
她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讲话的地方,虽然还是有着不小的人声作背景,但比起刚才的喧闹要好了很多。
“还是陈歌说的那事儿……呸呸呸,橘子!你干嘛?”
顾渊刚讲了一句话,橘子就把用那蓬松的尾巴扇了他一个大嘴巴子,落了他一嘴的毛,顾渊用左手把它从膝盖上送下去,结果还挨了它一个白眼。
“嗯……?”
“就是说我们共情能力不够表现力不足的事,你想到解决办法了吗?还有三天就要表演了。”
“我现在不就在想嘛,别吵吵,我在做实验呢?”
“做实验?什么实验?”
“当然是能够让我们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人生阅历的社会实验啦,我觉得,我快要成功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实验,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哎呀哎呀三言两语电话里根本说不清楚,你要想知道就到我这儿来吧,我把地址发给你。”
说完齐羽就挂断了电话,还发过来一个地址,市中心,闹市区,社会实验,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从床上抓起一件外套,顾渊拿上手机和钥匙就出了门。这不是一座大城市,周末大家不用上班,早晨的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空中飘着绵绵的雨丝,凉飕飕的,但只能勉强把地面染成深色,连打湿头发都很费力。
距离有点远,顾渊沿着马路走了一段,看到公交站台上黑压压地站了一群人,很多都是提着环保袋的老人,应该大多是赶着早班车去菜场采购的。看这架势,就算来两辆都不一定上的去。
正好一辆计程车出现在视线的尽头,顾渊招手将其拦了下来。
“师傅,去这个地方。”
顾渊把地址给司机大叔看了一眼。
“好嘞。系好安全带啊,我们的服务宗旨是安全第一。”
“后排也要系安全带吗……”顾渊伸手把安全带扣上,紧接着就听到了发动机的轰鸣,再然后,就看到窗外的公交站台像是被拉长了一样退却,没几秒,就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到了,一共是十六块八,怎么支付?”
司机一脚刹车踩下去,顾渊的心也跟着猛地颤了一下,他从钱包里摸出一张二十元纸笔丢在座位上,然后赶紧推开车门下了车。
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顾渊这才感觉自己晃荡的脑浆慢慢地平稳了下来,嘴上说着服务宗旨是安全第一的师傅开起来那叫一个风驰电掣,速度与激情里的城市飙车也莫过于此,每一个出租车司机都有一颗当特工的心,前两天在小说里看到的这句话真是一点儿也没说错。
“原来是这里……她在这个地方干什么?”
顾渊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建筑,和周围的商业大楼不同,这座教堂透着一种浓浓的宗教气息,这是这座小城里唯一的一座教堂,据说还是民国的时候洋人来建的,虽然城里面信天主教的人不多,但政府考虑到他们的需求,加上这座教堂本身也算是文化古迹,后来就一直没拆。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上次来的时候他还是个不到一米高的小男孩。
深色的尖塔矗立在灰色的天空下,时钟刚好指向九点,教堂的钟声一边又一边地扫过这片小小的广场,顾渊站在雨中,不信教的他竟然也有了一种心灵得到净化的感觉。
“嘿!”
后颈传来一阵冰凉,顾渊冻得猛地一哆嗦,回头一看,果然是齐羽,这家伙穿了一身黑色的羊绒大衣,戴着黑丝花边的帽子,穿着黑色的皮靴,竟然还戴了一副黑色的皮手套。
一时间有些恍惚,顾渊扭头看了看几百米外的商业区,确认了几眼,心中这才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你这是什么打扮?我穿越了?这里是中世纪的欧洲?”
“哼,你懂什么,我看电视剧里那些去教堂做弥撒的小姐都是这么穿的,这身衣服我可是在我妈的衣柜里翻了好久才找到的呢。”
“做弥撒?”
“对啊。”
“你是基督徒吗?”
“不是啊。”
“那你做什么弥撒?”
“社会实验啊,不是在电话里和你说了嘛。”
顾渊感觉自己的理智链条又一次被齐羽击碎了,虽然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每次发生的时候他都会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你在电话里说的,有可能可以帮助我们快速提升共情能力的社会实验,就是穿得像是一个欧洲封建贵族家的小姐,然后来社会主义国家的天主教堂参加周末礼拜?”
“对啊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去了好吗?你的做法有什么逻辑吗?这两者之间有任何的因果关系吗?我大老远地打了个出租车过来,还要被夺命司机的飙车大法吓个七荤八素,就是为了听你这么个奇葩到了极点的天才想法的?
顾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深深地咽了下去。
在那一刻他的脑海里涌现的,是过去每一次辩论的惨败场景。
想要说服齐羽认错是不可能的。
只好听听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第一百零四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三)
“啥?你要混进去听弥撒?这不太好吧。”
听完齐羽的叙述,顾渊第一时间对她的计划提出了质疑。
“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干这种事。”
“诶诶诶诶你回来你回来。”齐羽二话不说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就你这胆子还好意思说是南华高中的学生?不敢直面神灵的辉光。”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顾渊叹了一口气,转过身看着齐羽,“第一,人家这是正儿八经的宗教场所,也是政府允许设立的宗教机构,信仰自由也是我们国家公民的一项基本权利,不是信徒的人去打搅是不道德也是非正义的事。第二,混进去听个弥撒,对我们的戏剧演出能有个毛线的帮助啊?这两者之间有哪怕半毛钱的关系吗?”
“怎么就没有关系咯。”
“有什么关系?”
“看好了,一会儿我就证明给你看。”
“没兴趣,我先走了,有事短信,急事电话,再急烧纸。”
说完,顾渊扭头就走。
“不行,你给我回来,来都来了,哪能这么轻易就放你走。走,跟我进屋。”
衣领再一次被鹰爪般的五指牢牢拽住,刚跑出去两步的顾渊就这么被力大无穷的少女拖拽着,来到了教堂的侧门。
这里距离外面的广场只有一道长满了草的斜坡,斜坡尽头的铁门用一把生锈的黄铜锁锁着。在两人的左手边,隔了一片十好几米的松树林,就能够看到一条宽阔的六车道柏油马路,马路对面就是繁华的商业街,虽然说还是大清早,但也已经有了不少人,可马路对面的教堂这边却一个人都没有,冷冷清清得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雨已经停了,太阳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洒下一片又一片金色的阳光。
“我们从侧门进去,偷偷地,打枪的不要。”
齐羽俨然一副谍战片里地下党的模样,即使穿着看起来很难行动自如的衣服,也照样行动自如,她指挥着顾渊搭着她从一米多高的围墙上跳下,来到了教堂的侧门。这扇形制古老设计颇有艺术感的大门上同样拴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打开过了。
“喂,我说,怎么办?这里被锁上了。”顾渊靠在门上,用右手的食指轻轻地戳了戳那足有半个拳头大的铜锁,“差不多该放弃了吧,齐羽同志,我们的任务到此为止,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趁着天色还早,好好睡上一觉,准备下周的比赛,养足精力可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对吧?”
“滚滚滚,给我让开,别挡路,好狗不挡道。”齐羽双手抵在他的腰间,把顾渊的身子像是移门一样推开,“我自有办法。”
“办法?呵呵呵……”顾渊不屑一顾地笑了笑,然而当他看见齐羽从裙子口袋里掏出的东西时,却马上瞪大了眼睛,并且瞳孔为之一缩,“喂喂喂,你你你……你要干嘛?”
“这不明摆着吗?开锁啊!怎么啊,你连这都看不懂了啊?”
齐羽悠哉悠哉地转了转那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腕,
“让开,本小姐准备动手了。”
“不是……不是……不是,我为什么要说不是。等等等等一等!”
顾渊一个游龙步滑到了门锁和齐羽中间,
“铁丝?你没搞错吧?你要用铁丝开锁?”
“不然呢?难道你有钥匙吗?”
“那到没有……”顾渊愣了一下,“不对不对不对,就算没有钥匙,你也不能撬锁啊!”
“那不然我们怎么进去啊?不撬锁,难道让你张张嘴巴直接把锁头吃下去吗?”
“?”
顾渊一种看火星来客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少女,虽然一言不发,但他相信自己的眼神已经表达出了一切。
“唉,那你说怎么办嘛。”
齐羽两手一摊,然后手腕往腰上一顶,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套了黑色网袋的瘦腰茶壶一样。
“不撬开锁,我们怎么进去啊?”
“齐羽同志,齐大小姐,从刚刚开始我就想问了,我们为什么非要走侧门啊?正常人想要进教堂听弥撒,第一个反应都是从正门进去吧?这又不是什么私密场所,虽然说是宗教之地,但也没有外人禁止入内的说法吧?”
“可是弥撒不是已经开始了吗?正门还能进吗?”
“当然可以啊。”
齐羽睁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我拜托你,齐大小姐,你在行动之前先做好资料调查好不好?弥撒是一个持续时间很长的仪式,而且除了集体的,还有个人的,教堂的开放时间会一直持续到下午,这期间任何时候你想要进去都可以啊。”
“哦……原来是这样。”“那咱们走吧。”
“嗯?走去哪?”
“正门啊,赶快,抓紧时间。”齐羽毫不客气地拍了顾渊的后脑勺一样,“既然你很熟悉,那么,前面带路吧。”
进门是一道长廊,地面铺着黑白相间的地砖,两侧各有三根高大的石柱,每根石柱底面都有四座半身石膏雕像,雕像前有卡片样的名牌,大概是什么著名人物的塑像,不过顾渊和齐羽一个都不认识罢了。
两侧有各有两扇紧闭的门,门把手都是鎏金的,门框外的白石上刻着刘烨看不懂的宗教图案,似乎是圣经中的神话故事。看到这样的场景,顾渊心里莫名地生出一种史诗感,还有一丝敬畏感,在这里,高声说话仿佛是一种罪过,即使是窃窃低语,也生怕惊扰了什么。
虽然知道大概率没有问题,但经过教堂大门的时候,顾渊还是有些心虚,他看着门口旁边墙上那白色大理石的浮雕壁画,不禁在心中默念了几遍“罪过罪过”,想起来这好像是佛教的用语,连忙又在脑海里改成了“愿上帝宽恕我”。
长廊尽头是一个开阔的圆厅,摆着几圈座位,那是唱诗班的席位,大约有二十个,但一个人都没有,座位的中心是一个有着两层阶梯的小台子,站在台子上可以看到天空的一角,因为圆厅顶上就是最大的穹顶,穹顶正中有一个圆形小口,阳光从里面穿过,斜斜地打在台子的侧面,其他部分都是金色的彩绘。
穿着红白色相间长袍的牧师就站在那个台子上,他前面是一张张并排摆放的长椅,上面稀稀拉拉地坐着一些人,有老人也有孩子,有男人也有女人,不过数量不是很多,总共也就四十来个,连座位的一半都没有坐满。
“齐羽,齐羽?”
打量四周打量得愣了神,顾渊一回头发现齐羽已经不见了,左右转了一圈才发现,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旁边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端端正正的。
“嘘。”
齐羽指了指台上,顾渊在她旁边坐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台子上的牧师沐浴在阳光下吟诵着弥撒曲,虽然什么都听不懂,但也有一种平和的感觉在心中升起。
“希望你的心灵能够在今天之后得到进化……”
他呢喃着,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顾渊转头向旁边看去。发现齐羽正侧头盯着旁边闭目养神的一位老太太若有所思,怎么看怎么是心怀不轨的样子,他刚想轻声说点什么,就看到齐羽朝老太太伸出了手。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顾渊瞪大了眼睛。
第一百零五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四)
只见齐羽轻轻拍了拍老太太的肩膀,然后摆出了一副顾渊从未见过但一看就觉得恶心的笑脸,用很嗲很嗲的语气喊道:
“奶奶。”
不管顾渊心里怎么想,那头发花白戴着透明眼睛的老太太看到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甜甜地喊自己,心里是乐开了花。
“怎么了囡囡?”
“我,嗯——还有他,”齐羽说着指了指身后的顾渊,“我们是南华高中的学生,正在进行一项有关宗教的社会调查,想要采访一下,您是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找到信仰的呢?能向我介绍一下吗?”
齐羽说着说着就和老太太聊上了,顾渊插不上话,便安心地在后面端坐着当个人肉背景板,只是在心里面默默记下了一件事:齐羽此人,说谎话不打草稿面不改色,警惕。
“好的,谢谢。嗯,已经很详细啦,谢谢奶奶,再见,一路平安。”
“唉——”
老太太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之后,顾渊发出了一声叹息。
“你叹什么气啊?喂喂,刚刚一直在卖力的都是我才对吧?”
“你懂事乖巧的样子让我觉得恶心,呕。”顾渊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仿佛要呕吐的动作,“为什么你在别人面前总能随时装出一副乖巧可爱的形象,在我面前的时候就是一个神经搭错的雌性野蛮人?啊!”
话还没说完,顾渊就发出了一声惨叫,引得附近的人不少都看了过来。
他的小腿遭到了齐羽那坚硬鞋跟的重击。
“什么叫装出来的?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好吧?”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顾渊揉着小腿摆出了一副弱者的姿态,“所以,你的社会实验计划到底是什么?”
“喏。”齐羽朝他扬了扬手中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看到了吧,这就是我要收集的东西。”
“嗯……老太太的闲话家常?”
“是改变一个人的关键信息。”齐羽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一个人从无信仰到有信仰,这可是很重要的转变,我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事情可以促成这种变化。”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然后就可以帮我们理解人物内心了啊,”齐羽接着说道,“你想,只要我们能够弄清楚什么东西能够改变人的思想,然后把它运用到我们的身上,不就能够把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变成‘角色’本身了吗?”
“为什么听上去这么奇怪……”顾渊摸了摸有些发烫的额头,“我现在看你越来越像是欧洲中世纪蛊惑人心的女巫了,不知道是不是你这身衣服的原因。停停停,别踢了,再踢就断了。行行行你去就是了,我在这里等着你,你继续去采访别人吧。”
齐羽哼了一声,然后就跑开去采访别人了。
看着那个猫着腰在长椅之间来回穿梭,小声地对别人说对不起说个不停,认认真真地收集他人故事的女生,顾渊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想法,也许齐羽说的是对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坏了,我的大脑要完蛋了,我居然开始能理解她的想法了……也许过段时间,我就会认可她做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了,那就真的完蛋了……”
齐羽在教堂里乱窜的行为很快就引起了工作人员的注意,弥撒仪式毕竟是个神圣的场合,禁止喧哗也禁止亵渎。不一会儿齐羽就被人叫住了,让她安静地坐着不要乱跑,这个时候,勇猛无敌的齐大小姐践行了她自己在半个小时前说过的话,作为社会主义的接班人,她勇敢地直面了神灵的辉光。
最终的结果嘛,是她被两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请”了出去,而且被列入了永久禁止进入教堂的名单。
“唉,完蛋了,不只是你,就连我也被列入禁止进入的名单了,我看他们把我们的身份证号都记下来了。”一起走下台阶时,顾渊叹息。
“哼,那是他们的损失,这鬼地方,以后我才不来呢。我已经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啦。”齐羽满意地拍了拍手里的笔记本,“素材足够了,待我拿回家研究一番,一定能找出快速提升同理心的方法的。”
“……我很怀疑。”顾渊抬头看着齐羽的眼睛,试着从那双乌黑发亮的眸子里找出什么,“这真的有用吗?”
“你不相信我?喂,不带这样的啊,你无论如何都得相信我啊,就像我对你一样。”
“不是,我是说,齐羽。”走下最后一级台阶,顾渊停下了脚步,“你来这里,采访这些信徒,了解他们的故事,真的只是为了我们的戏剧表演吗?”
“那当然啊,还能有什么原因?”
齐羽的眼睛偷偷地往旁边瞄了瞄,速度很快,也许她自己都没发现。
但顾渊看得一清二楚。
“这样啊,那好吧,那我就只好立刻回家咯。”
“诶诶诶,好吧好吧。”齐羽投降了,“但是,你不可以告诉别人。”
顾渊把手机在她面前关机,然后把衣服裤子的每一个口袋都翻出来给她看:
“行了吧,我身上没有任何可以录音的设备了。”
“噗。”
齐羽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
在那之前,顾渊从来没想过自己将要听到的,会是这样一个故事。
齐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乐天派,神经大条,但是有的时候又敏感地令人发指,情绪低落的时候恨不得把落叶飞花全部当做自己的人生该要结束的征兆,情绪高涨的时候就是你拿凉水泼她一身她都会指着你哈哈大笑。
身体很好,不管是长跑短跑都跑得飞快,喜欢青梅竹马的冯子秋,说是一见钟情,以至于和顾渊讲了一大堆小时候的事却没有一件是关于她自己的,全都是关于那个男人的,结果被表白之后又一直拖着不答应。
这样的究极矛盾体,超越常人的奇异生物。
顾渊真的很难相信,这个似乎永远笑着的女生,自己这一年多来的同桌,竟然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中。
“其实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啦,我爸妈在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离婚了。”齐羽和顾渊坐在教堂外广场的长椅上,她说着,“讽刺的是,作为亲女儿的我一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我爸也从来不跟我说。但那些一个比一个远的亲戚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说的一个比一个真。什么我妈要争家产啦,什么我爸在工作的时候和谁谁谁的女儿不清不楚啦,说得我都想相信了。”
“后来我就一直跟着我爸生活,现在的妈妈,其实是阿姨啦,就是你在校门口见过的那个,是三年级的时候出现的,对我可好了!”齐羽说着,“7岁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妈妈了,她是个基督徒,这件衣服也是她的,不过,不是从她衣柜里拿的,而是从我的衣柜里找出来的啦……”
顾渊扭头看着齐羽,这个穿着一身黑色礼服的女孩,絮絮叨叨地语气平淡地说着她的故事,却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
从来没有人向他提起过这些,不管是齐羽、冯子秋还是姜紫枫,这三个人的故事也许比自己知道得要复杂许多。
顾渊忽然觉得很惭愧,他觉得自己是个不合格的朋友。在齐羽身边坐了一年多,居然连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觉得说不清楚吧。”齐羽垂着眼看着鞋面,“或许是觉得没有必要?我们不是一直很开心嘛,干嘛要提别人的事。”
“别人的……事吗……”
“对啊,是我爸和我妈的事,又不是我们之间的事。”齐羽笑着说到,“我的心很窄的,只能想一点点人和一点点事,别的放不下的,就通通扔掉啦。”
“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
“为了了解一下我妈啦,刚刚不是说了,她是基督徒嘛。而且,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是在我7岁那年,也就是离开的那一年才开始信教的,所以,我想。”
“来找找原因?”
“嗯……算是吧。”
顾渊看着齐羽,她依然在笑,和从前的每个时刻一样。
这就是他认识的齐羽,一直都是。
“那,你找到了吗?”
“喂,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啊,被请出来的时候我不就说过了嘛,我已经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啦。”齐羽拍拍手里的笔记本,“我一定可以找到答案的。”
“你一定可以的。”
顾渊点了点头。
“借你吉言啦!对了,你吃早饭没有?这么一大早就被我喊出来,没来得及吧?”
顾渊的肚子很配合地响了一下。
“呃……还没有。”
“快走快走,忙活了这么久,我都快饿死了。”齐羽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冲冲,我们吃肉去。”
第一百零六章 我的眼中全是你
课本剧大赛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我们最终还是没能领会陈歌的要求,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齐羽的方法根本不靠谱,人生阅历这些东西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够增长的,不过表演的效果还算不错,最终得了个二等奖,陈颖和江璐她们的班级都是三等奖。
唯一的一等奖是十四班表演的《刘姥姥三进大观园》,柳卿思的剧本编排自是一绝,能够将整本红楼梦通过刘姥姥的视角浓缩在一出不到二十分钟的戏剧里,虽然有所遗漏,且有曹雪芹的原本作为参考,也仍然是一项极为了不起的工作。光是在剧本这一项上,十四班得到的分数就比其他班级都高出好大一截来。
除此之外,学生们的表演也可圈可点,不管是柳卿思所扮演的林黛玉,还是池妤饰演的薛宝钗,还有他们班长林晓琪女扮男装扮成的贾宝玉,都给在场的观众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三位携手登场的时候,场下的男生里至少有一半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比如说陆晨,两眼迷离,神情恍惚,全程一副被抽了魂的模样。
比赛结束之后,池妤把表演用的扇子送给了顾渊,那是一个青色锦绣的团扇,上面是太虚幻境里写给薛宝钗和林黛玉的判词。
池妤她们卸妆要很久,为了不耽误别人,她们决定等其他班级的同学都从化妆室出来再进去。虽然没有什么言语和表情,但齐羽从化妆室出来经过顾渊身边的时候,他明显得感觉到了来自她身上的低落。
尽管大家都输得心服口服,哪怕对手是自己的好姐妹柳卿思,从来不服输凡事都要争个第一的齐羽也还是免不了有些沮丧。她是这次比赛准备里最用心的那个,也是花时间最多的那个,光是在剧本上,她就有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觉。甚至在昨天晚自修结束以后,顾渊还看到她一个人蹲在储物室里清点今天要用的道具。
付出了这么多,却得到这么一个结果。
回到教室以后,刚在座位上坐下,顾渊还没来得及把窗帘拉开,齐羽的眼圈就红了。
“怎么了?”
“昨天要不是我把那个娃娃弄坏了,今天的表演效果也许会更好一点的。”
哦对了,忘了说了。昨天下午的时候,储物室里不知道怎么飞进来一只乌鸦,正在冲咖啡的齐羽被那只硕大的笨鸟吓了一跳,一不小心就撞上了旁边的柜子,放在柜子顶上的道具娃娃,那个一按遥控器就会摇头的人偶,就从两米多高的地方摔了下来,光荣牺牲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
“那也不是你的错啊,谁能想到会有一只乌鸦飞进来啊。”顾渊安慰她到,“没事,评委们不也没看出来我们用白菜替代了嘛,不会影响成绩的。”
“那你的意思是,是因为我排的戏很烂才没有得一等奖的吗?”
齐羽红着眼睛看着他。
“我哪有这么说……我的意思是,弄坏娃娃不是影响成绩的原因,不是说你编排得不好。”
“但是,如果不是因为其他客观原因才输掉了比赛,不就是只剩下我的戏很烂这一个选项了吗?”
“不是,我,你怎么,啊,我。”顾渊直感觉血压飙升,“我是想说,输比赛是因为别的,不是因为你的无心之失。”
“那是因为什么?”
“呃……”眼看着齐羽就要哭出来了,顾渊连忙继续解释道,“是因为我,我的表演实在太烂了,影响了剧组其他同学的发挥,也没能够把剧本的精要展现出来,都是我的错,好了,你要怪就怪我吧,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来吧,我准备好了。”
“噗嗤——”齐羽憋不住笑出了声,罕见地没有踢他的小腿,而是转过头去看着黑板,“其实我都知道啊,输掉比赛是因为剧本比不过柳卿思,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借口而已。付出再多努力也比不上她,我熬夜几个晚上的成果比不上她一天用零碎时间想出来对白,人和人的差距真的可以大到这个地步。”
顾渊轻轻地笑了笑,把双手放在桌上坐正,慢慢转动着池妤送他的那把扇子。
这是他早就明白的道理,在天才起步的全国学科竞赛上,他和齐羽从来不是多么突出的那个,哪怕是子秋这样一心扑在上面的人,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能够取得多么高的成绩。
在很多人眼里,学竞赛被视为一种鲤鱼跃龙门可以更轻松考上好大学的捷径,但真相却是,在某种意义上,是一条比高考更为残酷的道路。勤能补拙笨鸟先飞,这些从小就一遍一遍被老师们重复的道理,被我们视作绝对正确的铁律。但在这里,努力很多时候不起作用,有些东西你几分钟学不会,就一辈子都学不会了。
也不是说努力没有意义,但天赋是门槛,就像是连接一级一级平台的登山梯,努力可以让你在坡度不那么大的平台上狂奔,却没法帮你踏上通往更高处的台阶。
“但是有一点你说的没错,你的表演真得很烂,烂透了,就是从街上随便拉一个路人来演,都演得比你好。要感情没感情要动作没动作,念台词的时候中气不足,表情也不到位,总之,所有的地方都没做好,简直是一塌糊涂。”
“好好好是是是对对对。”顾渊点着头,“都是我的错。”
“你也太敷衍了吧,一点儿也不会安慰人。”
顾渊扭头看向一边,齐羽抽抽了一声,已经基本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
“那是池妤送你的?”
忽然,齐羽问。
“嗯?你说这个吗?”顾渊摇了摇手中的团扇,“是,她们的道具,不过我想,林晓琪应该不会在意吧……”
“给我看看?咻。”
齐羽吸了吸鼻子,顾渊把扇子递给她,她拿着看了一会儿,翻了个面瞥了一眼,又还了回来。
“你觉得她演得怎么样?”
“池妤吗?挺好的呀。”顾渊把扇子放在手边,“不管是表情管理还是朗诵台词的情感表现,都比我强多了。”
“我认真在问你,你觉得她演薛宝钗演得好吗?”
“我也是认真在回答你啊。”
“哼,不想说就算了。把你拍的照片给我看看。”齐羽朝顾渊伸出手,“我的相机呢?”
“我找找啊……坏了,好像不见了……一定是掉在大礼堂了。”顾渊伸手在包里摸索了一阵,然后瞪圆了眼睛看着齐羽道,“怎么办,我赔给你吗?还是我们现在回去找?”
“顾!渊!”
看到齐羽的眼眶又红了,并且摆出了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顾渊连忙把相机从书包里拿了出来。
“我说你这人,怎么开不起玩笑呢,动不动就那么凶,小心一辈子嫁不出去啊,河东狮吼的故事听过没?”
“河东狮吼的柳月娥和陈季常是夫妻,哪有什么嫁不出去的说法,乱用典故,没文化。”齐羽一把把相机抢了过去,“你再乱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啊?”
“呵呵……呵呵……”顾渊讪笑了两声,齐羽得意地挑了挑眉,开始翻起照片来。
“这张还行,这张不行,这张不行,这张嘛,还算可以,这张……顾渊!”
“干嘛,又怎么了……”
看着窗外夕阳边的晚霞,顾渊对着远方落满了枫叶的林荫大道打了个哈欠。
“你是不是故意的?”齐羽把相机塞过来,上面是她在第一幕表演时的场景,怒目圆睁,嘴巴长得大大的,可以称得上是神采飞扬,顾渊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杀——了你!”
“停停停,小人冤枉啊,你在演出的时候我可是待在化妆间里的,这照片不是我拍的。”
“不是你拍的?那是谁?”
“呃……那我就不知道了,当时相机就放在化妆镜边的台子上,可能是谁拿了去拍了点又放回来了吧。”
“真的不是你?”齐羽还是不信。
“真的啊,你看这个设置就知道了,明明环境那么亮,还把ISO调得那么高,快门时间还那么长,一看就知道是我之前拍夜场排练的设置。”顾渊拿着相机又往后翻了翻,全是齐羽的照片,“嗯,后面这几张稍微好了点,这人把快门时间降下来了,但还是太亮噪点太多了。”
“你没骗我?”
“你自己看嘛,这才是我拍的,我的话怎么可能会犯这么低级的失误。”顾渊把自己拍的池妤的照片给她看,“肯定不是我啦。”
“哼,给我。”齐羽又把相机拿了回去,翻了翻之前的照片,又丢给顾渊,“如果不是你,那能是谁?”
“这家伙一看就是个新手,这亮度问题一眼就能看出来,存在在照片上的原因,只能是他不会调。不过,也有拍的好的,你看这张,环境光暗下来的时候,效果就很好啊。”顾渊那一组照片的最后一张,画面上是齐羽站在舞台的帘子后面,安静地看着台上第二幕的表演。
几乎完美的侧影。
“从拍摄距离看,他离你很近啊,而且这么一大组照片全是你,你不记得了吗?”
“我……”齐羽又把相机抢了回去,盯着屏幕喃喃说着,“我不记得了。”
“你怎么又把相机拿过去了……”顾渊伸手要去拿,结果齐羽却抓着不放,像是护食的小狗一样朝他龇了龇牙。
“哇——哇!”
“干嘛啊,狼人化了?月亮还没升起来呢。”
“烦死了你。”
“拿来吧你~”
趁齐羽扭过头去放松警惕的刹那,顾渊突然把相机拿了回来。
“你还给我!”
“诶急什么急什么。咔嚓。”
“你拍了什么?给我看看!”
“漂亮得很漂亮得很,等一下哈,我调一下喂,别抢,别抢啊!”
“你骗人,我刚哭完,眼睛都还红的,一定丑死了!”
顾渊的身体被齐羽毫不留情地顶在了墙上,落日从他身后朝西的窗户里斜斜地照了进来,给两人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枫红色。
第一百零七章 一起仰望星空的我们(一)
“满世界都在说,青春是一道明媚的忧伤。我看见满身伤痕在阳光下的斑驳,却怎么也不能将它们一同写入灵魂深处。”
“总是这样用黑白分明的色调纪念我所有的悲欢,从不在意什么遗忘不遗忘。什么跟什么嘛,看不懂。”顾渊把柳卿思的随记本放在桌上,上身后仰靠在椅背上,看着一旁正在整理书架的她,“看不清情感,既不舒朗,又不够忧伤,卿思妹妹,我觉得你最近的写作水平有所下降啊。”
那家伙只是微笑,一脸的不置可否,看得顾渊心里发毛。
“啊——我想吃包子。”
齐羽趴在桌子上哀嚎。
“你早上不是刚吃过吗?”
冯子秋拿着扫帚和簸箕在扫地,正好从她身边路过。
“每天早上,当看到一个个冒着热气,白白嫩嫩的包子从蒸笼里滑出来的时候,我的舌尖就开始伸展,胃仿佛瞬间苏醒,迫不及待地想接触这清晨的第一份诱人美食……为什么食堂晚上不卖包子啊!”
“……你是饿死鬼变得吗?”顾渊挪喻道,“话说回来,你早餐已经连续吃了一个礼拜包子了吧,不腻吗?”
“每天吃的味道都不一样,怎么会腻?”齐羽把头撇向另一边,看着陈颖,“颖颖,我知道,你一定是理解我的,对吧?”
“理解理解。不过虽然在晚饭时间没有包子卖,但在夜宵时间,食堂会卖小笼包啊,你要是想吃,大可以去买。”
“诶?真的吗?!我怎么一直不知道?!”齐羽立刻精神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在晚自修下课之后去过食堂吧……”顾渊扭头看向柳卿思,见她两手叉腰,站在书架前的阳光里,微微歪着脑袋,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开口问道,“怎么,柳指导有何高见?”
“我说,我们有多久没有进行一次像样的集体活动了?”
“集体活动?这么一说,好像是很久了……”
顾渊的目光在文学社里扫过,别说是集体活动,就算是像这样大家济济一堂全员到场的日子,都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而且今天也不算是全员出席,江璐还被她的数学老师抓着正在补课呢,至于紫枫姐,也正在准备即将到来的第一次全市模拟,要下周考完试才会来。
“这样的情况真是太让人感到痛心疾首了,绝对不能再这样持续下去了。所以,在紫枫姐忙于学业无法决策的今天,作为本校文学社的代理社长,我决定,”柳卿思努力地挺起胸膛,作出一副很有威严的样子,不过虽然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这么做也只是让顾渊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砰!”一本厚厚的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在了顾渊的脑袋上。
“全球通史?”
“对,全球通史。”柳卿思满意地把书放回手边的书架上,“是不是很沉?”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么快把这么重的书从书架上抽出来的……”
“咳咳,我宣布,举办一次中秋赏月活动,文学社全体成员全部要参加,不能缺席,不能迟到,不能早退。”
“中秋赏月?可是中秋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了啊。不过,只要是集体活动,我都举双手赞成!”齐羽第一个举起双手投诚。
“我也同意。”陈颖也举起了一只手。
“我也同意。”然后是冯子秋。
“我……我也同意……”顾渊也慢慢地举起手,“只要没有什么额外习作练习之类的就好。”
“谁说没有的?你想偷懒?喂,高一的时候口口声声地说要成为伟大作家的人可是你诶。鉴于你懒散的态度,本次赏月集会,其他人只要交一篇六百字的小短文,你要交两篇,而且其中一篇不得少于一千五百字。”
“不是吧?一千五?”
“是的,一千五。”柳卿思认真地点了点头,“只能多,不许少。”
“那只好从百度百科上找一些赏月相关的典故抄上去凑凑字数了……”
“你们交上来的习作我会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阅读的,如果被我发现有人偷懒的话,后果……”柳卿思的眸子盯着顾渊,眼神里充满了威胁,“将会不堪设想。”
门口的水壶发出嗡鸣,随着白花花的热气在文学社的活动室里升腾,淡淡的茶香很快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柳卿思熟练地将准备好的茶叶和小点心之类的装进洗干净的瓷杯和盘子里,端着它们走向桌子的时候,听到了顾渊幽幽的声音。
“自从紫枫姐来得越来越少之后,你煮茶的手艺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如果不是你们这群家伙连烧个水都能忘记的话,也不至于让我天天费这份心。”柳卿思刚一坐下来,就看到齐羽盯着自己手中的事物双眼发光,隐约预感到不妙,
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完全饿扁的齐羽迅速将手伸进了瓷盘,不由分说地捏起一块饼干塞进了嘴里然后万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好吃!思思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坚定地支持你。”
“……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抢。”柳卿思叹了口气,把装满饼干和布丁的盘子推向桌子中间。墙上的挂钟刚刚转过五点,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阳光的颜色由金转红,弥漫着茶香的屋内,五个人安静地坐着,加上姜紫枫空缺的座位,将洁白的均匀地分割成六份。
白色的热气摇晃着从杯子里冒出来,顾渊侧头绕过以免影响视线,他看着小抿了一口茶的柳卿思,问道:
“所以,赏月集会的日子定在哪一天。”
“明天就是满月,那就明天咯。”
“明天吗……”顾渊略微想了想,其实接下来一周内的日程表上都是一片空白,“我没问题。”
“其他人呢?”
“我们也没问题。”
日子就这么定下来了。
晚上回到教室的时候,顾渊看到齐羽倚在栏杆上,一个人躲在走廊尽头的角落里发呆,月亮的辉光洒在她的身上,有微薄的凉意。
“怎么了?”
顾渊走过去,保持着半米的礼貌距离,也双手倚在栏杆上,抬起头顺着齐羽目光的方向看去,是月亮,掩映在薄薄的云层中,像是穿了一层轻轻的纱。
“明天要赏月集会诶,久违的集体活动,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特别的感觉吗?”
“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顾渊笑了笑,“这难道不是一次很正常的聚会吗?”
“哪里正常了啊,你好好地想一想,我们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六个人聚在一起好好聊天了啊?”
“能有多久,不是今天下午才聚过吗?”
“呸,你这个榆木脑袋,不跟你说了。”齐羽好像有点生气,“我刚刚去和江璐说赏月集会的事,她说数学老师最近追着她不放,十有八九是来不了了,紫枫姐倒是说会来。所以,最后还是我们六个人呐。”
“江璐的数学老师也真是……诶,那个老头子叫什么来着?”
“你的关注点在哪里啊!重点是我们六个人好吗?”
“什么意思?”
“以后这样的机会会越来越少啊,而且,你知道吗,难道你没有意识到吗?紫枫姐她,快要毕业了诶。”齐羽说着慢慢低下了头,把下巴磕在了木头上,眼里亮晶晶的,不知是反射的灯光还是月光,“毕业了,就很难再见到了呢。”
顾渊愣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了时间的流逝,在潜意识里,他似乎觉得世界就该这样一直持续下去,他们,文学社的大家,会永远地待在这个一年四季都绿意盎然的校园里,在闲暇时间聚在一起,喝茶、聊天、写作。告别是个从未被提及的话题,即使出现的越来越少的紫枫姐似乎已经形成了某种征兆,但顾渊从未这么清晰地认识到离别的必然性。
之前写“青春不朽”的时候,题目里写,年轻人永远不相信有朝一日会老去,顾渊在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也从来不相信有朝一日必须要面对别离。
“毕业了,也不是就永远见不到了吧。”
“但是会很难啊,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上大学,会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天可以自由自在地玩耍聊天,哪怕是学习也一样,大家都可以待在同一个校园里。”
“老师们不是一直说上了大学会更自由一些吗?说不定……”
“都是骗人的,大学才不会轻松自由呢。”齐羽道,“所以啊,明天的活动,可千万不要缺席啊。”
“放心,我答应过的事情绝对不会反悔,永远不会。”
顾渊看着齐羽,在月光下咧嘴一笑。
第一百零八章 一起仰望星空的我们(二)
池妤做了一个梦。
在蓝色无垠的海边,月光洒下粼粼波光。女生赤着脚走在柔软的沙滩上,温和的触觉从脚底传达到心底,微风吹拂着发丝和裙摆,一旁的树林里有无数的萤火虫飞来,在眼前盛开出一朵又一朵的光芒。
无比绚烂的光景。
有一个人迎面向自己走来。
微眯起眼睛,却还是看不起他的脸,只是觉得那个身影非常熟悉。
他向这里慢慢走过来。
于是天地间,只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砰”跳动的声音。
但是他却穿过了自己的身体,池妤惊诧地回头看向他,却只看到了一个化作光雨的背影。
从语文办公室回来,池妤看到班长林晓琪为了即将到来的运动会忙得团团转,旁边站着的女生是是高一一班的凌潇潇,中考的成绩是全市第二,据说小学是在英国念的,所以会讲一口纯正的英语,钢琴弹得很好,从小学习舞蹈。加上一米六五的高挑身材,似乎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高贵的气息。
即使是穿着非常朴素的衣服,但里面搭配的白色蕾丝衫却将其他人身上缺少的灵动弥补得恰到好处,黑色的长发流泻,所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简直就像是从诗经里走出来的人一样,是真正的佳人。在她面前,就算是一直像太阳一样闪闪发光的林晓琪也失去了光泽。
人与人之间生来就有着巨大的落差,池妤比谁都清楚这点。
无视了两人,池妤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刚坐定,就听到耳畔传来了“砰砰”的声音,抬头一看,窗边站着一个人。
是顾渊。
少年站在阳光下朝自己微笑,池妤眼中的世界随之亮了起来。
你们曾经是处于两个星球的人,中间相隔着无限遥远的距离。曾经以为和他永远不是同类。可是有一天,你与他发生了交集,置身于同一片空间,拥有着相同的时间,面对相同的人,有了相同的喜怒哀乐。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努力,你终于成为了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小鱼?”
顾渊不知道为什么池妤的眼里闪动着泪光。
“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啦……只是有点困了,休息一会儿就好啦。你怎么来了?”
“没事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了吗?你可是我女朋友啊。”顾渊轻轻地推开窗户,递进来两个剥好的橘子,“我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好好休息才是提高效率最有效的途径。总是迷迷糊糊的,哪有精力钻研难题啊。”
“我有我的方法啦,嘿嘿嘿,好甜……”
听到池妤傻乎乎地笑着,顾渊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今天晚上文学社有活动,赏月集会,你来吗?”
“我……”虽然第一反应是想去,但池妤马上刹住了车,她早就打定主意不要过多地参与到那几个人的关系中去,并不是说其他人有什么不好,事实上,那几个人都友善地过分,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选择。
“嗯?”顾渊投过来期待的目光。
“我还是不去了。”池妤把头撇开,与顾渊的视线相错,“下次有机会再和大家一起吧。”
“啊?为什么啊……”
顾渊看上去明显地有些失落。
“因为要回家一趟啊,今天晚上,爸爸出差了,我得回家照顾奶奶。”
“原来是这样,真是可惜……”
顾渊再次揉了揉池妤的头发,她很少跟自己提她家里的事情,不过能够了解到的是,有一个时而严厉时而和蔼的父亲,以及一个腿脚不太方便的奶奶。有些奇怪的是,从来没有听池妤提过自己的妈妈,但她不主动提,顾渊也不太愿意主动去问。
“没事没事的啦,你们去玩吧,而且话说回来,我不在,你不应该可以玩得更开心吗?”
“胡说什么呢,笨蛋。”顾渊佯装生气,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可不是去玩的,柳卿思那个恶魔给我们布置了习作任务,如果可以,我倒是想找个理由逃掉,可惜,答应过的事不能反悔……”
“哦哟,明知道不是好事,你还要托着我一起去啊,有你这样的男朋友吗?”
“一个人去坏事,但是和你一起两个人去,就变成好事啦。”
“哼,油嘴滑舌。”池妤说着伸手去关窗,“快上课啦,赶紧回去吧,小心被老师骂。”
顾渊一边往楼梯走一边看了一眼时间,其实时间还早,留给学生的午休时间还有大约二十分钟,不过给池妤一点时间休息也好,回头看了一眼,那丫头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真是太辛苦了,顾渊不禁为她的身体感到担忧。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恰巧碰到了从楼上下来的柳卿思,她手里又抱着一叠试卷,看样子是刚从办公室回来。
“哟,真巧啊。”顾渊向她打招呼。
“嗯?你来了。”柳卿思看了他一眼,问,“是来找池妤的吗?”
“嗯,来跟她说今晚赏月集会的事,想问问她参不参加。”顾渊点了点头。
“她又拒绝了?”柳卿思的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值得玩味的情绪,“是不是?”
“差不多吧,她晚上要回家一趟,照看老人。”
“这次是这么说的吗……”柳卿思眼珠子转了转,然后迈开步子从顾渊身边走了过去,结果没两步又转了回来,对他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哦……”顾渊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柳卿思拿着卷子一溜烟就跑进了教室,也没给他任何提问的机会。
不到半分钟,柳卿思就从教室的后门走了出来,她跑到顾渊身边对他说:“跟我来。”
“去哪?”
“一个能够安静说话的地方,哎呀,先别问那么多,你跟我来就是了。”
柳卿思的目的地居然是文德楼顶楼的天台。
为了方便学生去办公室请教问题,所有主课老师的办公室都被安排在了五楼往下,高三老师的办公室更是就在教学楼里,六层是行政区也就是校长室德育处和教导处之类领导所在的地方,七层八层都是教职工活动区,九层是一条空中走廊,据说在几年前还是个咖啡厅,在新校长上任之后就给关停了,只有几张沙发椅和木桌留存了下来。
一般来说,有学生想偷懒或是密谈都会来这个曾经是咖啡厅的空中走廊,不过柳卿思则是带着顾渊一路跑向了更上一层的天台。
即使是在江南,十一月的风也已经有些冷了,推开那扇木门的时候,顾渊不禁被寒风扬起的灰尘呛得咳嗽了几声。
“干嘛非要到这里来……”
顾渊打量了一下这座天台,上次还是和池妤一起来的,那次是为了看江云他们的毕业典礼,不过只看到了很少的一部分,而且因为距离太远,看得很不清楚。
“我们两个站在教学区谈话实在太引人注目了,还是这个地方比较安静,我经常来这儿拍照,从来不会有别人来。”柳卿思对着太阳伸了一个懒腰,“啊——啊,忙了一上午,真是累死我了。”
……是你太引人注目了吧,我可是一直以来都很默默无闻呢。
“还有事情能够让我们的天才文学少女累到吗?”顾渊走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和上次不同,椅子被擦得很干净,既然说自己常来,那估计是柳卿思的杰作,不止是椅子,就连头顶上的遮雨棚也被小心地擦拭过了。
“上次的课本剧大赛就让我累得够呛,还没休息两天,就又要运动会了,能不累嘛。”
柳卿思走到顾渊跟前打了个哈欠,两手环抱在胸前,叉着腿看着他。
“那你还搞什么赏月集会……还非得跑到天文社后面的那片草坪上去,待在活动室里喝喝茶不好嘛?”
“砰!”
“法国文学研究?”
“对,就是《法国文学研究》。”
“我说,你究竟是从哪里掏出这么一本和A4纸一样大的书的啊?”
顾渊揉着脑袋表示不理解,柳卿思明明没有背任何挎包的说。
“不许质疑我的活动安排,不然就再给你提升习作练习的频率。”
“我投降我投降,一周两次本来就已经够多的了,加上陈歌那家伙要求的每周作文练习,我现在每个礼拜要写三篇一千字以上的文章,思维早就快被榨干了。”顾渊举起双手表示臣服,“好了,说正事吧,你叫我来,想说什么?”
“当然是跟你说池妤的事。”柳卿思在顾渊旁边坐了下来,“你身为她的男朋友,有没有发现,最近一段时间,不,是自从升入高二以来,池妤就有点奇怪?”
“奇怪?”顾渊微微皱了皱眉,转头望着柳卿思的侧脸,“你是说哪方面?”
“不是哪方面,是每个方面。”柳卿思说道,“你难道没有察觉吗?还是说她从来没有在你的面前表现出来?”
“什么意思?”
“从九月份开始就很奇怪啊。”柳卿思接着说道,“和每个人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不管是同学还是老师,永远是笑脸相迎,空余的时间永远在学习,好像很开朗活泼,但实际上却从来不对其他人敞开心扉,有很多朋友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好朋友。”
“这不是很正常么,想要和同学搞好关系而已嘛,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吧。”
“不正常啊,一点都不正常。你好好想一想,池妤在高一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她有喜欢的人也有讨厌的人,有喜怒哀乐,有天文社,有我们,有你,那时候的她才是一个正常的,有自己生活的高中生,而不是现在这样。”
“……”
“顾渊,我想这些你都知道吧,你不会看不出来,只是不想发现而已。”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没想到顾渊会这么问,柳卿思忽然愣住了。
“我知道和不知道又怎么样呢?对我来说,池妤就是池妤,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还和从前一样,我觉得,就没有什么问题。”
沉默了一会儿,柳卿思站了起来。
她说:
“晚上见。”
给顾渊留下了一个绝美的笑。
第一百零九章 一起仰望星空的我们(三)
“康德曾经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值得我们仰望终生,一是人们心中的道德律,另一样,就是我们头顶璀璨的星空。”
齐羽一边往草坪上铺野餐垫一边说。
“看,天琴座的织女星。”
顾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还真是天琴座阿尔法,这颗北半球最明亮的恒星之一,联想到她在不久之前还对观星一窍不通,顾渊不禁感到有些惊讶。
“自从上次你教我寻星之后,我可是认识了好多星座呢。”
齐羽得意地说。
“进步不小啊。”
顾渊看着头顶的星空,也就是因为校区在郊外,才能够看到这样较为清晰的繁星。如果是在城区,恐怕没有这样目睹真实夜空的机会,能够看到的大多是五彩纷呈的霓虹灯和宽大闪耀的电子屏幕。说来奇怪,随着科技变得越来越发达,人们憧憬的星河却没有变得越来越近,反而是离我们的日常生活越来越远。
他轻轻地眯着眼,他发现了天上的一些小东西,开始只看到了零星的几个,后来眼睛适应了,发现它们数量很多,布满了天空。很奇怪,这些天上的物体竟让他联想到一个毫不相关的地方,那就是一家珠宝店的展柜。店员把一系列小小的钻石摆在漆黑的绒布上,如果把它们放在天上,就是现在的夜空了。
“子秋呢?”顾渊在野餐垫上坐下,扭头看向一旁还在从书包里往外拿东西的齐羽,“晚自修一结束就看到那家伙跑出了教室,他怎么还没来。”
“我怎么会知道呢。”齐羽摊了摊手摇了摇头,“反正,地点和时间都告诉他了,还有五分钟就到约定的时间了,他,应该会出现的吧?大概。”
“你不是应该对他的行踪最清楚了嘛,怎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能知道他每时每刻是怎么想的。”
“蛔虫大概也没法知道脑子的想法吧,而且还很容易被吃下去的药给毒死。”
“你怎么那么能抬杠啊!”
齐羽气鼓鼓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下巴磕在膝盖上,头发散落在肩上。
“你们吵架了?”
“没有。喂,你是长舌妇吗?一个男人怎么那么八卦啊!”
“……行行行,我不问了。”
“你就不能再坚持一下?”
“……??”
顾渊瞪了她一眼,也算是无声的抗议了。
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一边骂人八卦一边怪别人怎么不坚持问下去,这个女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既然没有吵架,那你们为什么最近话都不说了,你不是喜欢他嘛,难道他不喜欢你了?”
“不是啊,说了不是啊!哎呀你好烦啊!”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你想说就说咯,问又让滚,不问又不行,你以为我是薛定谔的猫吗?还能处于叠加态的?”
“其实没那么复杂。”齐羽小声说着,“就是我觉得我,@#¥@#*%上他。”
“什么?”
顾渊就听到一句叽里咕噜,啥也没听清。
“诶——我们来啦!”
轻轻的风拂过星光下小河边的柳树,送来泥土和树叶清新的香气,四周很安静,远远地,在校园的另一端,有着其他学生说话嬉闹的声音传来。天文台的旁边,柳卿思和陈颖一边喊着一边朝他们这儿挥手,就像是一道灿烂的光芒坠入了一望无际的海洋,在星辰月光下熠熠生辉的少女们,这一刻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风景。
“啊思思!小颖!”
齐羽快跑着冲了过去,一把扑进了两人的怀里,搂住了两人的肩头。顾渊见状只好扶额轻叹一声,又被她逃掉了。
“嗨。”
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下,顾渊回头一看,是冯子秋,他一屁股在顾渊右手边坐下,手里还夹着一本手指那么厚的书。
“怎么来那么晚。”
“去找了一本书。”
“《初级星座辨认指南》?”
“是啊,既然是集体活动,总该做些准备吧。”冯子秋把书翻开,“虽然我之前已经看过一些了,不过,是真的背不下来。”
“背不下来就别背啊,本来很多星座都很难记,诶,而且,按照代理社长大人的想法,今天的主题可不是星星,而是月亮啊。”
“你们两个在偷偷摸摸嘀咕什么呢?”柳卿思挽着齐羽的手走过来,“顾渊,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准备什么?”
“习作啊?”
“你不会要我在这里写吧?!好歹等明天吧。”
“开个玩笑,我哪有那么恶毒。”柳卿思笑了下,但顾渊总觉得她是笑里藏刀,“不过呢,今天还是有一些小小的考验的。”
“什么?”
“飞花令,不过我们不用‘花’字,而是用月字,正好对应今天赏月集会的主题。”柳卿思在野餐垫中间跪坐着,“光看月亮有什么劲啊,既然是文学社,那当然要搞一些高雅艺术啦。”
“就是把‘月’放在第一二三四五号位上,背诗咯?”顾渊挑了挑眉,“接不出来的人有什么惩罚吗?”
“嘿嘿嘿,就等你问这句话呢。小颖!”
只见她拍了拍手,然后陈颖就从手边的黑色背包里拿出了一个大约有三十厘米高的红黑色保温瓶,虽然看不清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但是顾渊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里面是……什么?”
“苦瓜柠檬水。”
“苦瓜……和什么?”
“柠檬。”
似乎是怕顾渊没有听清楚,柳卿思稍微凑近了一点,然后用极为清晰的发音再次强调了一遍:
“柠檬。”
“我听清楚了……只是不太愿意相信……”
顾渊撇过头又打量了一下那个保温瓶。
“这是装满的吗?那得有多少……”
“接不上来的人喝一杯,喝完为止,记住咯,只能接诗,词不算,曲也不行。”
柳卿思从包里又拿出几个一次性纸杯,目光在其他四个人身上一一扫过:
“谁先来?”
“我我我我我我!”
齐羽果不其然第一个高高举起了手。
“不等等紫枫姐吗?”冯子秋问。
“她和我说一会儿就来,没事,我们先开始吧。那就小羽先来。顺时针接下去,接不下来的人,就把这杯苦瓜柠檬汁喝下去,一滴都不许剩哦。”
顾渊看着那杯绿中带黄,时而浑浊时而清澈的液体,不禁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
这东西喝下去真的不会死吗……
“那,小羽,开头吧。”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小颖。”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柳卿思一拍手,看向顾渊,“到你了。”
“呃……”顾渊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这三个人实在接得太快了,根本没有留给他多少思考的时间,“有了,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叮——”柳卿思的手里忽然多出了一副三角铁,“看来有人要喝苦瓜柠檬水咯。”
“你从哪里搞来的三角铁?等等,我不是接上了吗?为什么……”
说着说着,顾渊瞳孔一缩。
“诶,我可是提前说过了啊,只能接诗,词可不算哦。”
柳卿思把敲三角铁的小棒轻轻一指,冯子秋立刻很配合地把那杯装满了绿油油黄色液体的一次性纸杯递了过来。
“呃……我就是说,能不能换个惩罚方式?”
顾渊闻了一下从那杯形状不明的液体里散发出来的气体,立刻脸皱成了一个苦瓜。
“不行,子秋,我们动手!”
“好嘞,兄弟,对不住啦。”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苦瓜柠檬水,一种建议所有人都不要尝试,甚至连想都不要想它是什么味道的饮料。
说实话,其实没有那么难喝。
柠檬的酸中和了一些来自苦瓜的清苦,反而微微的甜味残存了下来。
如果只抿一小口的话,应该是这样没错。
在冯子秋和柳卿思的双人合作下,顾渊把那一整杯苦瓜柠檬水喝了下去,一滴不剩。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天堂。
“很好,惩罚完成,我们继续吧,子秋,这次到你了,从第一个字开始吧。”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
“你怎么不过去。”
大约在二十米外的地方,姜紫枫斜斜地靠在一棵枫树下,脚下踩着厚厚的落叶,望着顾渊他们的方向。而在她旁边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衬衫的少年,是袁潇。
“干嘛要去打扰他们呢,这样不是很好吗?”
“你可是文学社的社长啊,即使已经高三了,也还是社长。”
“是吗?可是我觉得,她已经很好地接替了那个位置啊。”姜紫枫笑着看向柳卿思,“可以说,她做得比我更好。”
“雨萱和你的想法一样,整天说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说自己已经到了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年龄了,你们两个啊,还真是容易想到一起去。”
“哈哈哈哈,是你们学生会新来的那个女孩吗?叫什么来着?”
“凌潇潇,确实是一个很能干的女孩,她会是一个出色的学生会长,不过,那也是在我们离开之后的事情了。”袁潇笑了笑,“赶紧过去吧,这样的机会,以后可不多了,好好珍惜啊。我先走了,回见”
“回见。”
第一百一十章 六等分的星
“不!我不要再喝了!”
“输了就要受罚,不许抵赖!”
“不要啊!你杀了我吧!”
“你们玩得很开心啊。”
“紫枫姐!”
齐羽立刻扑了上去,姜紫枫在野餐垫上坐了下来,看了看大家,又低头望了望那保温瓶里的黄绿色浑浊液体,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紫枫姐,你怎么才来啊,你看,卿思特意为你准备的秘制饮料,都快凉了。”顾渊说着把自己手里的那杯苦瓜柠檬水递了过去,“来,尝尝。”
“你少来,我可是都看到了,这东西是给受罚的人喝的,欺骗社长,可是要惩罚加倍的哦。”
“加倍?诶?等等……你们想干什么?!别,别靠近我!”
“让他喝让他喝!”
顾渊不记得那天自己喝了多少苦瓜柠檬水,只知道到了后来,他甚至觉得那玩意变得好喝了起来,以至于最后大家坐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他还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们说,为什么人总是对月亮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结呢?”
陈颖抬头看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问到。
“从《诗经·陈风·月出》《古诗十九首》到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李白《静夜思》、苏轼的《水调歌头·丙辰中秋》再到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一直到张爱玲《金锁记》里高悬的明月,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几乎所有的文学家都对月亮这一宇宙天体表示出特有的青睐,仔细想想真是奇怪的巧合啊,明明只是一块坑坑洼洼的大石头而已。”
齐羽两手卷着叠在眼前,做成了一个简易的望远镜看向月亮,也表示不理解。
“月亮的形象最早出现在神话中,《山海经》里有‘有女和月母之国……’,还有我们熟知的嫦娥奔月,这些都是原始先民早早地关注到月亮这颗特别星球的证据。”姜紫枫解释道,“原始初民将月亮视为神灵,将月亮女神视为华夏民族的母亲和保护神,所以就产生了月亮崇拜。”
“月亮崇拜?我知道,拜月神教,仙剑奇侠传里的大反派,那个头头叫拜月教主,坏得很。”齐羽转过头来说道,两手还卷在眼睛前,结果被柳卿思用不知道哪里抽出来的《满月诗集》敲了敲脑袋,立马老实地坐正了。
“中国文学中的月亮情结就根植于月亮崇拜。上古先秦时期就有祭月之礼。到了隋唐时代这种因月亮崇拜而进行的君王祭月之礼已经深深影响民间,从而逐渐脱去祭礼的某些仪式,而在民间转换成一种特定的文化风俗习惯。上到统治阶层,下到平民百姓,地域不分南北,人不分男女,都从不同的动机和目的出发拜月祈愿。月亮崇拜一直是华夏民族精神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就势必影响到作为精神生活活动的文学创作。从而在月亮原型形成以后,又在中国文学史上形成了特有的“月亮情结。”
柳卿思顺着姜紫枫的话茬继续解释。
“你们啊,让你们多看看书吧,这可是中国文学史上开篇就讲的东西啊,连这个都不知道。”
“但是……为什么呢?”冯子秋接着问,“为什么人们会崇拜月亮呢?古代先民形成拜月宗教并不奇怪,可是在现代天文学的眼里,月亮并不是多么特殊的一颗星球,在科学知识如此普及的今天,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对月亮有那么深的情感寄托呢?”
“毕竟明亮又漂亮啊,一抬头就能看到,即使是天上有些云挡着也无所谓,这一点就是其他星星都比不了的了。”顾渊探头看着月亮说道,“而且,那是人类抵达的最远的地方,却又是离地球最近的星星。这种荒诞的现实感,才是它最吸引人的地方啊。”
“最远又最近吗……总感觉,好浪漫啊……”陈颖小声说道。
“等我死了之后,一定要把骨灰撒到月球上去!”齐羽右手握拳认真地说道。
“我记得你上次还说要把自己的骨灰撒进大海里……”顾渊吐槽道,“应该就是上上个礼拜的事情吧,这才过去半个月,变卦得也太轻易了吧?”
“嘁,要不怎么说你是榆木脑袋呢,都不会拐弯的。”齐羽哼了一声,“就不能一半撒到大海里,一半撒到月球上去吗?”
顾渊无话可说了。
“其实,真要是想葬在月球上也不是不可以,你们看。”柳卿思把一本天文杂志摊在六个人正中,只见上面写着,“月球土地火热售卖中!现在预订即刻享受八八折,详情请咨询
一看就是无厘头的骗钱噱头啊,最近这样的奇葩事是越来越多了。听说英国还有人注册了地球空气的所有权,要求所有呼吸空气的人都向他支付使用费。美国那边似乎也有类似的事,至少NASA一直在售卖小行星的命名权,如果给的钱足够多,还能把小行星整个给买下来,恒星好像也能买,不过真的会有人蠢到花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去买一颗人类可能永远触及不到的星星吗?
顾渊看到那一群兴奋地挤在一起的女生不禁觉得有些无语,没想到就连紫枫姐都沦陷了……
“《三体》里,云天明就给他暗恋的女孩程欣买了一颗恒星!叫DX3906。”
齐大小姐,那是小说情节啊,我们可是生活在现实世界的人物啊,拜托你理性一点好不好?
“哇哦!那我们现在就来下单吧!”柳卿思和陈颖抱在一起,顾渊仿佛能看到两个人眼里闪烁的金钱符号。
“好了!购买完成!”
柳卿思得意地把手机屏幕转过来对准大家。
这是什么行动力啊?!闪电侠都没有你快吧?!
顾渊彻底无话可说了,一旁的冯子秋倒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表情有点微妙。
“土地的面积是嗯……直径为三米的圆形区域……位于月球北极的撞击坑边缘的山峰下,那里的太阳永远都不会落下,唔……”
“啊,在雨海附近吗,传说中的永恒之光峰,这么看来还是一块不错的地方。”顾渊伸了个懒腰,“那儿阳光充足,而且因为没有夜晚,所以一日温差很小,只有二十摄氏度的样子,比赤道附近二百摄氏度的昼夜温差要好得多了。加上位于撞击坑的边缘,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月球喷泉。”
“月球喷泉?”陈颖抬起头微微思索了一下,“我记得是著名的科幻作家哈尔·克莱门特发表的一篇科幻小说中曾经幻想过的一种场景——月球表面的灰尘扬起落下,因为运动摩擦产生大量电荷,当环形山也带上电荷后,灰尘会在静电作用下,像一座巨型的喷泉,在阳光下升腾不止。”
“诶?!!!真的有吗?”齐羽惊讶道。
“当然有啊,曾经登上月球的航天员,可是亲眼看到过这种奇观呢。”
原本顾渊是想要接着说下去的,但是冯子秋在这个时候接过了话头:
“1972年,“阿波罗17号”的航天员们乘坐飞船进行环月飞行时,在月球上日出与日落之间的10秒钟内,反复看到了‘丝带’‘白帘’或者‘晨曦’样的光幕。这些神奇的景象都是由月球上扬起的月尘造成的,而且正如哈尔·克莱门特的推测那样,该景象是由于静电的作用,月尘在月球表面长久漂浮导致。不过在现实中,月尘的电荷不是相互摩擦产生,而是通过阳光照射捕获光能产生静电,或通过太阳风等带电粒子来获得电子。”
“在月球表面,月尘微粒所带的电荷逐渐积累,直到尘埃微粒相互排斥,甚至离开月球表面,上升到数米甚至数公里的空中悬浮起来,最终形成了壮观的带电灰尘带,并闪闪发光。这是月球上能够看到的除陨石坠落外最壮丽的景象了,要是有机会,我也想亲眼去看看呐。”
顾渊发出了感叹。
“你要是想的话,也不是不能分你一些。”柳卿思轻轻地晃着手腕,手机上的玫瑰红吊坠也跟着一甩一甩的,“嗯……这样吧。”
她转身在包里捣鼓了一会儿,拿出了一张纸、一支笔和一把圆规,在纸上画下了一个圆。
“直径三米的圆形区域,我们一共有一、二、三、四、五、六,算上江璐的话,就是七个,这样的话,只要把圆平均分成七份……”
“不用算我啦,比起遥不可及的月亮,我还是更留恋地球上的风景。”姜紫枫笑着说,“六等分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呢,我想想……那就在中间再画一个小圆吧,好了,这里就是紫枫姐的。”柳卿思把纸举了起来,上面是一组六等分的同心圆,每一个图案上都标着一个字,顺时针方向依次是,“思、羽、秋、渊、璐、颖”,最中间的小圆上则写着一个“枫”字。
“月球土地分配计划,完成!”
总而言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拥有了一块月球上的土地。
依山傍“海”,倒是一块风水宝地。
顾渊不记得自己那晚上到底喝了多少苦瓜柠檬水,只记得天光悠长,夜晚风凉。
一年过去了啊。
不管每个人各自拥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和秘密,只要能聚在一起,哪怕过着截然不同的每一天,也都能一样开心。
顾渊抬起手挡在眼前,明亮的月光还是如水一样漫过指缝流了过来。
来日方长。
他坚信这一点。
来日方长。
第一百一十一章 红拂夜奔
“咳咳!咳咳……咳……”
“昨天晚上着凉了?”
文学社里,顾渊把手上的《足球周刊》往下移了一些,看向站在两排书架中间的柳卿思,眼里有些担忧。天气预报说,有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正在南下,结果被来自马来西亚的暖流顶住,两波温差极大的空气流在他们这座小小的城市上方交汇,导致从昨天晚上开始,要接连下整整一个星期的雨,气温骤降。昨天还是可以穿长袖衬衣的天气,今天早上起来,不穿上毛衣几乎没法走出宿舍的大门。
“咳……咳……有可能。”柳卿思把一本书塞进书架,然后把头磕在手上顺了顺呼吸,“我明明很少生病的说,昨天晚上也没觉得冻到了啊,咳咳……”
“平时不怎么生病的人突然因为一些小事而咳得很严重,”顾渊有些担心地说道,“这样的事情最让人觉得不安了。”
“饮食和作息不规律而已,不用担心。”柳卿思走到门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然后说,“怎么今天又只有你一个人来这么早?”
“因为下雨,足球队的训练取消了,齐羽和子秋被英语老师叫走了,估计一会儿就到,陈颖今天要值日,江璐嘛,应该还在被她那严苛的数学老师摁着补习呢,不过她说,等下次月考考完她就能够解脱了,听起来很有自信的样子。而且,来得最早的明明是你吧。我可是四点半一下课就过来了,没想到你已经在了。”
顾渊说着打开了空调,调成制热模式,将温度设定在二十五度。
“我四点就来了。”
“不上自习?”
“不想上。”柳卿思在顾渊身边坐了下来,托着下巴,一双杏色的眸子忧郁地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明明离月考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大家的眼里似乎就容不下别的东西了,生活周而复始,除了复习还是复习,沉闷又无聊,为什么不能多思考一些更高尚的东西呢,分数,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像你这样随随随便考试都能考年级前五的人自然是不会明白的啦,分数真的很重要,对于高中生来说,分数有的时候甚至大过自己的身体甚至生命,不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高考失利后跳楼跳湖的悲剧发生了。
不过,这样的话,顾渊肯定是不会说出口的。他也理解柳卿思的不解和烦闷,整日整日地和那些枯燥乏味的概念、题目、定理打交道,人是会逐渐变得无趣和僵硬的,用作考试的语文和语文在很大程度上都不相关,考试更注重于逻辑和形式上的规整,思维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即使是自由度最大的作文,也有着各种各样条条框框的限制。我们能做的就是在那有限的空间里泼洒自己的文采。
对于柳卿思来说,那简直就是剥夺了她全部的快乐。
她注定是不会被关在笼子里的人。
“不想上就不上了。”顾渊岔开了话题,“卿思,你最近有在看什么书吗?”
“《红拂夜奔》。”
两个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天越来越暗,顾渊想去开灯,但柳卿思拉住了他的袖子让他坐下,坐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望着被雨点打花了的窗,教学区那边鼎沸的人声就像是闷在了一口大锅里的汤,只能听到些许泡泡破裂的声响。
顾渊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才四点四十,外面的天空已经是一片青灰色,秋天真是短暂地让人觉得难以置信,还没来得及感叹秋高气爽,冬天似乎就轰轰烈烈地来了。人有时候会恍惚起来,不知道时间都去了哪里,如果没有发明钟表的话,不同的人对于每个日子的感觉一定会更加不同。
时间的计量单位向来多变,对柳卿思来说,一个白天的时间可能是半本散文诗集,几十页诗歌词话,或是一部中篇小说——而对顾渊来说,时间更像是由生活的点点滴滴拼凑起来的鲜活记忆,大脑中并未被填补的那些空白,就是日出日落间溜走的岁月。
所以,每当他发现夜幕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降临时,心底总会满溢出一种恐慌,一时半会儿无法消弭,说出来又显得矫情。他撇过头看向柳卿思,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本书讲了什么?”
“嗯?”
“《红拂夜奔》。”
“一个很荒诞的故事,全文都是些离奇古怪的语言和支离破碎的句子,就像是王小波在玩自言自语的游戏,交错重叠的时空,混乱的人物和场景,你可以从这本书的任何一页往后看或者往前看,都不会影响阅读的结果。”
“还有这样的小说?”
“我也是第一次读到,你想看吗?”说着,柳卿思就朝书架走了过去,没走两步又咳嗽了几声,靠在墙边喘了一口气,“呼——我找给你。”
“你真的不用去医院看看吗?或者,至少去校医务室那里检查一下吧?”顾渊担心地看着她,“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有点苍白,说真的。”
“没事没事,我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有点咳嗽,只不过时重时轻,去年就挺好的,今年又有些严重了。”柳卿思一边说一边在书架上寻摸,“小时候去医院查过好几次,得到的结果都说是没有大碍,后来长大了些也就不管了。”
“每年都复发的话,还是定期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吧?”
顾渊走到门边的柜子旁,又重新烧了一壶热水。
“没事没事啦,只是咳嗽而已,而且一般几天就好了,就跟感冒一样。”柳卿思拿着一本薄薄的书走了过来,“喏,找到了,给你。”
“《青铜时代》?不是红拂夜奔吗?”
“《青铜时代》是王小波的小说集,红拂夜奔虽然是长篇,但也只是其中的一篇而已。”柳卿思轻咳了一声,重新在他身边坐下,“我建议你看之前做好心理准备,这个人的文字,真的是很古怪。”
“你已经说了两遍了,所以,到底有多古怪?能举个例子吗?”
“嗯……我看看,”柳卿思从桌上的包里翻出了自己的摘抄本,“有了,比如说,‘她(红拂)不论到哪里都很方便,过街时一招手,taxi就过来了。那些黑人还争先恐后,说道:小姐,到哪儿我驮你去。咱们从来不欠税。”
“……等等等等,你再说一遍?”
“过街时一招手,taxi就过来了,那些黑人还争先恐后地说道,小姐,到哪儿我驮你去,咱们从来不欠税。”
“这都哪跟哪啊?红拂,那不是古代吗?哪里来的Taxi啊?而且还是黑人,唔,所以前面这一句话和欠税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就是这样啊,这就是王小波。”
“真是一个奇怪的家伙……”
“看完了记得写读后感哦~”
“啊?!”
“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认真看?”
“真恶毒啊你,代理社长大人。”顾渊咧咧嘴,“你自己怎么从来不写?”
“宽于律己,严于待人,这不是人尽皆知的公理嘛。”她吐了吐舌头,“而且,我看书认不认真那还用说吗?”
“宽于律己……等等,难道不应该是严于律己,宽于待人吗?”
“思思!我们来了!啊!为什么不开灯啊!”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齐羽,顾渊回过头去,看到冯子秋笑着靠在门框上,头发湿漉漉的,手里捏着一把同样湿漉漉的伞,齐羽哗啦啦地冲进来扑向柳卿思,柳卿思立马换到了旁边的位置上让她扑了个空。
“啪”姜紫枫按下了日光灯的控制开关,热水壶也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在逐渐亮起来的灯光下,濛濛的水汽一路向上蔓延,看着忽然间热闹起来的活动室,不知道怎么的,眼睛有点湿。
顾渊看向一旁,被齐羽抱住拿脸蹭着的柳卿思虽然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但嘴角也挂着笑,眼里也闪着光,
“哟,《青铜时代》,你也看王小波?”
“额……这是第一本。”
“是我给他的啦。”
“我就说嘛,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理解王小波的艺术。”
“喂喂喂,我是哪种人啊?”
“就是那种,满脑子公式定理,整天追着看科幻小说却还要纠结里面的设定是否合逻辑的笨蛋啊。”
“……我哪有这么干过。”
“你好好回想一下,上学期给我看《三体》的时候,有没有这么干过?”
“……”
顾渊顿时哑口无言。
“哈哈哈哈哈哈……”
柳卿思忍不住笑出了声,紧跟着,子秋和紫枫姐也笑了起来。
最后是顾渊,他看着齐羽也笑了,只有一切的始作俑者还一脸无辜的样子。
“你们在笑什么呀??”
“哈哈哈哈哈,也没有什么啦,就是单纯地觉得很好笑……”
“诶?诶?!”
齐羽眨着大眼睛,布灵布灵的。
天色就这么暗了下去。
夜幕,降临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切都将不可避免地归于庸俗
顾渊花了两天就把《青铜时代》看完了。
但是他没有看懂《红拂夜奔》。
发生在古代的虬髯公、李靖、红拂女的故事,还有发生在现代的,数学家王二的故事,两个不同时空里的故事,交错、缠绕、旋转,形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网,将顾渊牢牢地包在里面,挣不出来。
同样让他感到困惑的,还有收录在这部小说集中的另一篇长篇小说。
《万寿寺》。
还是王二,只不过这次他不再是数学家,而是一个失忆了的职员。古代的故事线也换成了薛嵩和红线的恩怨情仇,他们的命运被懵懵懂懂的王二重新编排,成为了一出迷宫般充满了无限可能性的大戏。
在这本书里只有一个故事,但却讲述了二十二遍,每次叙述都迥然相异,又隐约相关。故事中的人物性格、关系设置、情节发展、逻辑因果一次又一次地被颠覆而后重新创造,就像是幽灵一般,情节随着时间线的变换不断排列组合,把读者置入了无尽的混乱之中。
但越到后面,故事就越简单,越清晰。
仿佛是从幻想世界回到了现实一样。
“失忆给了我无限可能,失忆前的我受到世俗的种种桎梏但是失忆后的我就短暂地摆脱了现实的制约,以理想主义的方式续写失忆前的我写的小说,可现实中的人却一个接一个地找上了我,随着记忆逐渐恢复。无限可能的我慢慢死去,‘最后就越变越少了’,又回到了那个庸俗的我,连我写的故事也回到了原来的时间线。”
顾渊在摘抄本上记录着,写着写着又停下了笔,看着那被风微微吹动的一页纸发呆。
“最后无论是现实中的我,还是幻想世界中的我,都回到了那个世俗的起点。失忆不过是短暂跳出现实的南柯一梦。”
“长安城里的一切都已结束,一切都在不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就像前面说过的那样,顾渊不知道这两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就是一下子被击中了。王小波真是一个很厉害的作家,不管他实际想表达的是什么,不管他用了多么像是醉汉胡言乱语般的文字来叙述,也不管读者是否能够理解,他总是能够用几个精准的词直接命中你的灵魂。
他觉得,自己似乎领悟到了世界的真谛,庸俗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质,所谓高雅、热血或是清新甜蜜的生活,都是我们自己说给自己听的故事罢了,当潮水退去,剩下的,就只有庸俗。
他对自己的思考成果非常满意,唯一不该做的就是朝齐羽发表自己的哲思,这个粗线条的家伙完全无法理解他那婉转的小心思,而是趴在桌子上噗噗地笑:“你不会把自己当成小说男主角了吧?还庸俗,我看你就是那个最庸俗的笨蛋。我问你,今天的作业写完了吗?下午布置的竞赛题做出来了吗?嗯,现在一节自习课刚刚结束,哪怕把课间也算上,离晚自修下课还有差不多一个半小时,我问你,你来得及吗?”
王小波说得完全没错,一切都在不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作业和考试就是庸俗的代名词。
自从进入高二以来,作业的数量明显增加了。不过,可能是因为他们在强化班的关系,尽管每科老师都会下发海量的练习卷,但是学生是否按时完成了,老师们也不会一一过问,他们上课只会选择性地讲讲卷子上的题,比如“大家注意下第十四题,我可以你们提供两种不一样的思路……”等等。
依照邹先生的说法,那就是学习是靠自主性激发的,你觉得自己缺什么那就去练什么,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缺什么,那就去找他帮你分析。
听起来似乎很不错,因为没有人会检查你的作业,但实际上,却是除了这些年级里统一配发的试卷外,还有一堆来自于老师们自己编写的套题,那些可是要批改的,而且,如果你在讲练习卷上的题目时手忙脚乱地找不到卷子,别的不说,至少一个“邋里邋遢”的罪名是要背在身上的。
把《青铜时代》放回椅子左边靠墙放着的那堆卷子和习题册上面,顾渊看到文科和理科卷子的比例差距十分明显,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文理科的不同待遇大概是在分科的时候起就已经决定了吧,不,也许更早,在他们踏入这个教室门的时候,在他们的名字出现在校门口的红榜上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下课之后,顾渊照例到文强班旁的碑廊等池妤,他盯着淑兰池里的锦鲤正在发呆,忽然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池……卿思?”
“咳……书看完了吗?”
柳卿思两手环在胸前,抱着几本长短不一的册子,上面还夹着一串五颜六色的笔,肩膀上披着一件看起来就很暖和的毛绒大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外套太宽松带来的错觉,顾渊觉得她似乎比之前要瘦了一些。
“看完了,啊……对不起,我忘记拿下来了。”
“没事没事,明天你带到活动室来就好。”
碑廊里很安静,两个人面对面沉默无言,顾渊忍不住从书包的侧面拿出水杯打开喝了一口,算是制造了一点声响。
“咳,咳咳……你觉得怎么样?那本书。”
柳卿思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我没太看懂,说实话。”顾渊摇了摇头,“不管是《红拂夜奔》还是《万寿寺》,或者是里面其他的短篇也好,我都不是很能理解他想要表达什么。那颠来倒去的叙述和时间严重阻碍了我对故事情节的解剖,你说得对,这真的是一部很不同寻常的小说。”
“这样吗……”柳卿思轻手轻脚地走到旁边的木椅上坐下,不,也许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只是单纯地瘦弱了些,“红拂女和李靖,还有虬髯公,你喜欢他们三个人的故事吗?”
“你说的是唐朝传奇里的故事,还是王小波他们的故事?”
“当然是这里的啦,咳……呼——虬髯客暗恋红拂女,但是红拂女和李靖的初见就把他的人生观彻彻底底地击碎了,于是他做出了一个人生中最重大的决定——好好当一个变态。”
“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顾渊摇了摇头,“首先,李靖是装疯,当然装疯装到最后他真的疯了还死了,但他和红拂曾经是一样的人,都追求所谓‘有趣’和自由,都想要做自己,只是碍于现实的阻碍而无法成功。但虬髯客不是,所以虬髯客注定无法和红拂走到一起,哪怕没有李靖也是一样。综上所述,这是一个彻头彻尾且命中注定的悲剧,而我不喜欢悲剧,一点都不喜欢。”
柳卿思默默地点了点头,说不清是月光还是灯光的冷白色泼在她的身上,在灰色的地砖上投下一片阴影。
“嗯,我也不喜欢。”
她说。
那时候的我们读不懂王小波,说实话,即使是现在也读不懂,不过,至少顾渊明白了一件事,王小波书里最荒诞的地方,就在于这些荒诞都在现实中密集地存在着。
“诶——”
池妤柔软的声音传来,顾渊扭头看过去,她站在暖黄色的日光灯里朝自己挥手,裹了一件粉色的大衣,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长筒棉花糖一样。
“你要走了吗?”
“嗯,我先走啦,明天见。”
“明天见。”
一路上,顾渊听着池妤碎碎念着这一天的日常,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感觉这一整天的疲惫都消去了大半,但心里面却还是控制不住去想白天看过的那本书。
“小鱼。”
“嗯?”
“你看过王小波的书吗?”
“姆——看过一些,怎么啦?”
“没什么。”顾渊摇了摇头,他也说不明白,最痛苦的大概就是这样,你觉得你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在哪里,“我这两天在看他的《青铜时代》。”
“啊,我知道我知道,”池妤趁机把身体靠过来挨着他,“‘一切都将不可避免地归于庸俗。’对吧?”
“是啊,就是这样。”顾渊看着她笑了一下,“一切都将不可避免地归于庸俗。”
身体不适,歇一天
以前腰伤有复发的迹象,真痛苦……
第一百一十三章 游乐园记事(序)
周末如约而至。
明天才是和池妤约定出门的日子,因此顾渊迷迷糊糊地睡到中午才从被窝里面伸出脑袋。打开冰箱,里面摆着一份用保鲜膜封好的盒饭,奇怪了,昨天半夜被饿醒的时候怎么没有看到?他长长地抒了一口气,没有去拿盒饭,而是取出了放在侧边柜里的玻璃瓶。
里面大概还有三分之一,差不多三百毫升的牛奶,顾渊仰头将剩余的白色液体一饮而尽,然后擦干净嘴巴又爬回了被窝里,闭上眼睛的时候喃喃地自语了一句:
“会死的吧,这样下去……”
这句话在他晚上醒来的时候,无比清晰地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顾渊打起精神爬了起来,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望了一眼趴在门口的马里奥和蹲在床头柜上的橘子,深深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结果吸入了猫毛而被呛得连连咳嗽。
“说不定我也应该吃点化毛膏……”
打量了一下身处的乱糟糟的环境,顾渊决定出去买点吃的补充下能量,然后把房间里好好地收拾一番。
去超市选了一点限时促销的事物,顾渊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提着口袋往回走,到了小区门前的十字路口时,两个初中生迎面走了过来。
东阳中学的校服,因为每个年级的样式都不一样,顾渊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初二的校服。
男生的个子比自己稍微矮一些,女生……是因为太瘦弱的缘故吗?在视觉上觉得好小,黑色偏黄的长发,齐刘海在低头时掉下来覆盖了眉毛,皮肤呈现出有些病态的白,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投来一瞥,于是看到了一双琉璃灰色的眼。
“美瞳啊……这么小的年纪。”
顾渊轻声嘀咕了一句。
又是跟电视或者劣质小说里学来的吧,要么就是被那群整日游手好闲的人带坏的,这么小的年纪就带美瞳,对尚未发育完全的眼睛会有不小的损伤吧,不过该怎么对待自己的身体都是人家的自由,自己一个路人,也没有资格评判。
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叹惋。
提着一大袋子东西回到楼上,首先把从宠物店里买来的磨牙棒和小鱼干分发给一左一右如同护法神一样坐在他两边的马里奥和橘子,正在犹豫到底是煮馄饨还是汤圆的时候忽然传来了门铃的响声。
打开门就看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女生,在她二话不说手脚并用如同丧尸一般奔向厨房的时候顾渊一把拽住了她的衣领。
“等等,我说,你是不是应该先向我解释一下?”
“别解释了,我快饿死了,有没有东西可以吃?”
在顾渊说出“这里不是餐厅不提供晚饭”的宣判结果后,齐羽马上变了脸,赖在沙发上躺平,摆出了一副“不给我吃我就在这里”的架势。
“……算了,你在这里等着。”顾渊叹了一口气,“馄饨还是汤圆?”
“汤圆!”
也好,替选择困难症的自己做了个选择,顾渊笑着摇了摇头,顺手带上门,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看你奄奄一息一副饿死鬼的样子,你这是几天没吃饭了?”
“嗯……半天?或者说一天?”
捧着热气腾腾的一碗芝麻汤圆,齐羽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所以……为什么不吃饭?”
“因为,我爸妈他们出差了,今天,明天,还有后天,一直到周二才回来。本来家里是还有很多应急食品的,可是昨天晚上冰箱的门没有关牢,导致里面的冷藏食物全部都坏了。”面对男生怀疑的目光,齐羽从衣服口袋里抓了一把,在桌上排出六个硬币,大大咧咧地解释道,“我就想出门买点吃的,结果锁上门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带钱包,也没有带钥匙,于是,我就无家可归了。”
“……”
顾渊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种奇葩事大概这个世界上也只有齐羽这样时不时脑子脱线的人才能干得出来。
“在街上晃了半天,我就想到来你这儿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在家,嘿嘿。”
“如果我不在呢?你打算怎么办?”
“这不是还有六块钱嘛。”齐羽用手指在六枚硬币上一一戳了戳,“如果得不到救助。接下来我打算挑战一下人类的极限,电视上说只有充分感受到美食的重要,才是对生命最好的尊重,而感受美食的最好方法就是忍饥挨饿,我这是向古代的圣人学习,磨砺自身。”
还有力气一板一眼地瞎扯,这么看起来,至少身体还算健康。
“在街上晃了半天?”顾渊用大木勺又舀了一碗汤圆,推到女生面前,“虽然说你已经骂了我一年的榆木脑袋,但我也不至于被这么扯淡的理由糊弄过去,说吧,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原本微笑着的齐羽脸色立刻垮了下来。
“其实是被偷了。”
“被偷了?”
齐羽一脸苦大仇深地点了点头。
“我出门是带了钱包和钥匙的,但是在街上被人偷了!可怜了我最喜欢的青蛙吊坠……”
“什么时候,在哪里被偷的?还记得那时候附近人的长相吗?有没有穿着可疑的人物?”
喜闻乐见的一无所知,顾渊叹了一口气,不过本来他也没有抱什么期待。
“报警了吗?”
“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吓了一跳。”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跑掉了。”
“……”
“当时脑子一片混乱,”齐羽撑着额头,“你没有被偷过,你不会明白的。”
“至少我不会陷入懊悔,以至于对人生无望的阶段,也不会因为无处可去没钱吃饭而大晚上去敲开一个异性同学家的门。”
“哈?我们不是同桌吗?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异性同学’啊!我可从来没把你当异性过啊!”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顾渊捏着汤勺,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回了盆里,“我们还是保持一下距离吧,我感觉池妤最近有点不开心。”
“嗯?因为我吗?”
“这我就不确定了,不过,我猜应该是吧。”顾渊揉着太阳穴说道,“总而言之,我和她约好了明天去游乐园,所以,这里明天不供应午晚餐,要吃东西的话,还请施主另寻他处吧。”
“好吧好吧,我明天会再想办法的,等等,你这不是买了一大袋子吃的吗?”
“那也是放在我家里啊……”顾渊收拾碗筷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他转头看着齐羽,“等等,你该不会是想……在这里住下来吧?”
“那怎么办嘛,我家又回不去。”
“你不能住到冯子秋家里去吗?你们家不是离得很近很近吗?”
“我怎么可能去他家里啊!”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因为……”情绪一激动,正憋着想理由时齐羽忽然觉得胃里一阵恶心,“呕——”来不及跑到洗手间的女生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嘴。
“喂喂喂,装病可是行不通的啊。”顾渊把碗筷放进水池,得不到回答才觉得不对,皱着眉转过头,看到她吐了一地,里面还带着血丝,“喂,你……”
去医院挂完号看完诊回来已经快十点了,把客房整理出来以后,顾渊回到客厅,齐羽乖巧地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除了脸色有点苍白,完全看不出来是生病的样子。
“胃溃疡,幸好不太严重,可真有你的,自己就没啥感觉吗?”
“我也不想的嘛,或者,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你买的汤圆有问题。”
“我觉得还是你平时饮食不规律零食无限吃,产生问题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吧。”顾渊揉了揉眼睛,“不过,你都这样了,医生也说要好好修养,现在赶走你似乎不太好,你要住就住在这里吧,反正也就今天明天两天,正好,明天白天还可以帮我照顾一下橘子和马里奥,别让他们捣乱。”
“是的长官,保证完成任务。”
“行了,你不添乱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怎么没看见你爸爸妈妈?”
“他们去甘肃了,要下周四才回来。”
空气里沉寂了几秒。
真是一对心大的父母啊……两人在心里同时感叹。
“那……就这样吧。”
“嗯。”
“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