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立遗诏
“两军交战,不只是兵卒之厮杀,也不仅关乎将帅之韬略,而是两个国家国力的较量。”
“国力包括很多方面,其一,物力财力,能够支撑打仗所需要的粮草盔甲、兵器军械、战马战车等等;”
“其二,人,要有足够的兵员,还需要比兵士多好几倍的劳役,以运送粮草辎重;”
“其三,将帅,要有善于战争,能出奇制胜的将帅之才;”
“其四,和,将相和,文武和,文臣要尽力为战争筹备物资,征集人力,不可互相推诿或借机敛财,甚至撺掇君王主和。”
“最重要的是,要有贤明刚毅有远见的君王。两军交战,最重要的功夫不仅在战场上,也在战场外,不仅在战争时,更在战争前。”
“君王不可以有武偃文修的想法,文武譬如人的手脚,不能到了一个地方就砍掉脚,也不可以建国之后就废武重文。”
“长城从不能阻止外敌入侵,真正能保国安邦的是明君良将。华夏之邦有万万之民,绝不乏有作战天分的人,为什么有时候会缺乏良将呢?”
“因为太过重文,武学天才淹没在科场里。也因为武学既没有私塾又没有官学,一些有将帅天分的人没能得到良好的教育,成长不起来。”
……
谢文通看了钱明月的文章,没有做评价,只是说:“你自己好生保管,日后拿出来看看。”
最近京城安静得很,徐颐侬进展顺利,徐后便没有新的动作。
钱明月被谢文通魔鬼训练,满脑子家国天下,也无暇顾及其他。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样的平静至少能维持一段时间的时候,冬天来了。
京城下了一点儿薄雪,呼啸的北风中,元贞帝生病了。
他生病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钦天监卜了最近的吉日,为皇太子、皇太子妃行納徵告期册封之礼。
納徵告期册封之礼与纳采问名之礼一样,也是提前一天让人去祭告太庙,这次是林长年和国子监祭酒甘本长一起去的。
钱时延不在京城,纳徵告期之礼是钱时重代他应对的,册封之礼则要钱明月自己参加。
皇家那繁文缛节,把钱明月折腾得迷迷瞪瞪的。
女官将首饰冠服进献给皇太子妃:“请皇太子妃更衣。”
钱明月就怯了:先穿哪件?
好在不用她自己穿。
在女官的伺候下,钱明月换上了太子妃的冠服。
嚯!沉甸甸的,像背了几十斤的东西。
头上的九翟四凤冠,也像一个大瓷盆一样重。
穿戴上这套衣冠,钱明月才有了要做太子妃的自觉,这时候匆匆忙忙告期册封,元贞帝身体怕是糟透了。
想到这么快就要嫁给一个陌生的小男孩,钱明月又有些厌烦和恶心,只觉得这华丽的衣服,像绳索一般,捆得她难受。
一切都消停下来后,钱明月换上自己的旧衣服,面色沉郁。
平安小心翼翼地说:“姑娘,您好像不高兴。”
秘密,只有藏在自己心里才是绝对安全的。钱明月说:“一对金册重一百两,那是足色的黄金,我只觉得罪孽深重。”
平安笑:“又不是您偷的抢的,为什么会这样想?”
钱明月摇头:“也不是我赚来的。真的是合天下之力,供养一家一姓过奢靡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哪里会持久呢。”
亲王妃、郡王妃大概比太子妃降低一个等级,可是耐不住亲王妃、郡王妃多啊!
再过几代,龙子皇孙成群,这群人都吃国库喝国库,那还了得,国家势必会出现财政危机。
钱明月还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很自然地站在君主的角度思考问题了。
谢文通终是将他珍视的俏皮少女,教导成了端庄持重的皇后。他也走入尘世,舍了梅妻鹤子的逍遥,满身尘霜,只为她展眉。
第二天,元贞帝便病倒了,这一倒,就再也没能站起来。
一个黑云压城的傍晚,一群内使自东华门、西华门鱼贯而出,飞奔至各高官勋贵之家。
受圣人宣召,泰康大长公主、宗人令赵王、湖阳长公主等宗室皇亲,成国公、安国公、威远侯、保宁侯等开国功勋;
吏部尚书韩书荣、户部尚书徐平成、礼部尚书林长年、刑部尚书秦正、工部尚书姬念祖、都御史杜阳铭等朝堂高官;
以及本就在皇宫轮值的通政使谢傅詹、兵部尚书司马韧和文渊阁大学士史海臣、文华殿大学士姚尊儒、文昭阁大学士康和民、武英殿大学士苏根生等,匆匆赶往乾清宫东暖阁。
值得一提的是,圣人特别强调钱明月一定要到场!
钱明月想过穿太子妃的衣冠,又觉得尚未大婚不合适,改穿寻常衣服,跟在惠康大长公主和湖阳长公主身侧,心如乱麻。
内使到的时候,她正跟谢文通一起烤番薯。
谢文通严厉了那么久,突然对她很和蔼。
她终于放松了一下,内使就到了,只说圣人宣召,要求立刻更衣觐见。
她出门的时候,谢文通递给她一个烤得半生不熟的番薯,语气有怜悯、有叹息、也有些无奈:“你跟这个番薯何异,夹生着吃吧。”
先生什么意思?他觉察到什么了?
钱明月瞎揣测着,就到了东暖阁前。
人太多,东暖阁站不下,钱明月与都御史等人留在了外面,倒是能从人缝中瞥见里面的情形。
元贞帝床外挂着厚厚的帘幔,遮不住暮气沉沉。
床前有个少年人的身影,穿着皮弁服,自然是太子,他身高的确不高,但也不像李山南说得那样胖。
想到这人就是她未来夫君,依旧厌烦,冷然移开眼。
圣人虚弱的声音传来:“朕沉疴难愈,早知大限将至,今集诸卿于此,为家国社稷计。”
“韩卿,汝书朕命。”
韩书荣坐在早已安排好的案几前,却涕泪无声流,手颤抖得甚至握不住笔。
“丧仪遵皇考遗制,丧葬仪物一以俭素,不用金玉。”
“皇太子性纯孝,然自古人生必有一死,国不可一日无君,当以江山社稷为重,速择吉日即皇帝位。”
第十七章 汝当临朝称制
“若朕不能看着太子成婚,朕驾崩百日后,新帝当成婚。”
说完这句话,他歇息了好一会儿,喘息声挺重而不浊,没有痰声,似乎是用心肺全部的力气去喘气,听得人心里揪得慌。
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太子妃来了吗?”
人群闪开一条路,钱明月上前跪下:“拜见皇上。”
“起来吧,眼下当务之急该如何?”
钱明月懵:“当务之急?”
“你说说看。”
钱明月下意识地回头,却见祖父颔首站在斜后侧,并没有看向她。
其他人的脸都那么陌生,看不出什么东西。
惠康大长公主给她一个慈祥的笑意,湖阳长公主冲她点点头,可是,她看不懂她们的意思,估计她们也听不懂皇帝的意思。
“圣,圣人,当务之急是指谁的当务之急?”
太子生气地说:“你听不懂话吗?当然是全天下最重要的事情!君父会对鸡毛蒜皮的小事挂心吗?”他声音嘶哑难听,嗓子似乎严重缺水。
好明月,你素来聪明,别在关键时候犯糊涂。
元贞帝有气无力地轻斥:“晨儿,不得无礼。”
全天下最重要的事情?电光火石间,钱明月想起父亲被调陕西,圣人将布政使和按察使二合一。
分权可制衡,集权能高效,圣人改分权为集权,是为了集中力量应对什么突发情况。
而陕西,与突力接壤,近年边关冲突不断。
“小女听闻突力频繁骚扰我大梁边境,边疆冲突不断,若真有万一,只怕突力会趁火打劫,大举进犯北疆。眼下当务之急,是——”
问题谁都能想到,可是该怎么解决呢?
她又回头,然而身后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紧急晓喻边关,各卫所加强巡逻,避免被敌人偷袭,坚固防御工事,制造地利持久对抗。”
一些正确的废话。
元贞帝还是满意的,一个深闺少女,能想到这些也是不错的。
钱明月不满意,她不能容忍别人说自己不过如此。
如果,某地都指挥使需要征调劳役运送粮草、修建防御工事,布政使推脱扯皮,岂不是延误了军机?战时,地方的权力还可以更集中一些。
而且,突力一定从陕西进攻吗?山西呢?辽东呢?
“派能臣总督北疆各省军政,协调地方钱财人力,全力支援边疆。”
元贞帝愣了一下。
钱明月又有了新思路,对抗敌人是整个大梁国的事情,不能只让北疆各省出钱啊。
“趁运河未结冰,漕运尚通,调淮安等地太仓粮北上,以济边关。”
钱明月有些心虚,越说声音越小:“圣人,小女只是听人说过这些,斗胆妄言。”
元贞帝这才放心了,她一个小姑娘,如何能有谋全局的能力?想必是听谢文通提起过这些。轻笑:“好,好,皇太子妃果真有相国佐政之才。”
“昔日朕为宁王,蒙难曹县,幸得钱氏女相救。及至衰弱,又念太子虽机敏聪慧,终不过少年,故聘为太子妃,以佐东宫。”
“朕恐难见你们成婚,尝命礼部造宝玺,今赐予你。”
钱明月忙跪下,李兰英从床脚的箱子里,拿出一个螺钿盒子,打开交给她:“圣人赐‘同心合德福泽万民’宝玺一方。”
里面是一方金玺,钮是龙凤齐舞,印文是“同心合德福泽万民”,印章背面刻着一行字:“元贞拾年镹月廿壹日礼部造天字壹号”。
原来,这就是天字一号印啊!
钱明月颤抖起来,好一会儿才说:“谢圣人赏赐。”
“东宫年幼,汝当担大任,倾力辅佐。入主中宫后,当垂帘听政,你们夫妻临朝共称制,日月同辉。此宝玺同传国玉玺,天下人无不遵守之。”
“圣人!”群臣中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一群人默契地跪在地上,想请他收回成命。
成国公也随着跪在地上,道:“圣人,万万不可啊!”
而钱明月已经懵了,好久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这就是谢文通说的“夹生着吃”吗?他,还知道什么?
元贞帝艰难地说:“朕早已决意,太子意下如何?”
“孩儿谨遵父皇旨意。”
元贞帝欣慰地说:“钱氏女有恩于朕且德才兼备,汝等当敬重辅佐她。当谨记同心合德宝玺威同传国玉玺,不得有异议。”
“臣等谨遵圣人旨意。”跟个濒死之人争什么,非要气死他吗?元贞帝也是利用众人的这个心理,才把这决定以遗诏的形式表达。
元贞帝说:“明月,太子年少,时而顽劣,朕赐你戒尺,你当严格管教他。”
李兰英又拿出一个长长的戒尺交给她:“圣人赐描金龙凤成祥纹戒尺一把。”
钱明月捧着那精致的戒尺,不合时宜地想,这可真不适合用来打人。
元贞帝说:“宣长宗进来。”
李兰英喊:“宣上直卫指挥使兼銮仪卫指挥使觐见。”
任长宗身穿铠甲、带着一身霜雪进到室内,跪下:“臣在。”
“今后你听命于皇太子妃。”
“是!”任长宗对着钱明月深深一揖。
钱明月这才第一次看清那夜给自己驾车的人,圣人是谋划了多久啊!
得他如此看重她该感恩戴德吗?可如此重的权柄,太子成年亲政后,她又当如何?钱家是什么下场?
元贞帝继续说:“禁卫军一分为二,分别由太子妃和太子指挥。”
“(皇)后嫁朕于微时,二十余年随朕颠沛劳苦,东宫即位,(皇)后终可闲适自得、颐养天年,勿使其为家国事所累。”
听前半段话还以为他对皇后有多深情呢,原来是防着她和后族。
就像他留下那么多深情款款的话,把钱明月塑造成他的救命恩人,德才兼备堪当大任的才女,难道是真的喜欢她看中她?
不过是为了给她临朝听政的合法性铺路,为了让她和钱家牵制徐后一族。
这里面的关节钱明月早就明白了,气也气了,怨也怨了,恨也恨了,可是天下的棋盘,他本就是执棋之人,算起来,这满朝文武谁不是棋盘上的人。
至少,他对自己这个棋子还不赖。
徐后呢,听闻元贞帝急召大臣就知道有大事要发生,想赶过去却发现自己被禁卫军困在坤宁宫,她歇斯底里地闯出坤宁宫,发现交泰殿、乾清宫都被禁卫军把守着。
第十八章 钱明月武英殿理政
等徐皇后闯到东暖阁,遗诏已成,元贞帝正在做最后的安排——
“北疆应战之事,及前朝诸多事务,由太子和太子妃共同负责。”
“未婚夫妻不宜共处,太子依旧居文华殿,太子妃暂于武英殿处理政务。”
“政务为重,都退下吧。”
礼毕,徐后问:“陛下召见他们做什么?安排了什么吗?”
元贞帝淡漠地道:“朕以为你来,是担心朕的身体。轻云,你还信不过朕吗?朕自登基,何尝伤害过你分毫。”
“陛下还想要怎么伤害啊!妾的三个孩子——”徐后又开始唱老调。
元贞帝皱眉:“够了!那难道不是朕的孩子?”
徐后说:“可陛下还有其他孩子,妾没有了,妾什么都没有了。”
元贞帝疲惫地说:“哪个孩子不叫你母后,朕还要求太子日后孝敬你,你何不将他视若亲子,太子纯孝,必会善待你。”
徐后气愤地说:“妾做不到!他生母云姬生前得宠,多次顶撞妾!妾付出那么大代价,却为她儿子做了嫁衣裳,叫妾如何能甘心。”
元贞帝淡淡地说:“你不也处理了她,朕知道她是你杀的。”
徐皇后骤然变了脸色:“陛下胡说什么!妾没有!”
“还有那几个未养成的孩子,哪个没有你的手笔?”
徐皇后当然动手处理过子嗣,但有几个真的是病死的,这年头有太多病能要命,包括风寒和痢疾。
听元贞帝这么一说,气得不行:“陛下莫不是病糊涂了,怎能血口喷人!妾没有那么做!”
元贞帝却是一个字都不信:“当初起事也是你力劝才能行,舍下三个孩子的难道只是朕吗?你却总在怪朕!”
“你是真的心疼孩子,还是心疼这江山没有给你的孩子。说到底,你从一开始就拿孩子们换江山富贵——”
“胡说!”
“闭嘴!”
徐轻云失声大喊。
元贞帝依旧说:“或许你以为戾王不会杀他们,或许你以为你还会有别的孩子。”
戾王是元贞帝的大哥、太祖的太子被杀后的恶谥。
“轻云,是你主动舍了他们,你没资格跟朕闹。”元贞帝疲惫而坚定地说,“朕对你仁至义尽,莫要再对朕说不甘心。”
“你把天下当成宝物争夺,才会如此不甘心,殊不知天下其实是一副能压垮人的重担,古来帝王皆短寿,大抵操持政务,日夜疲劳,导致身体亏空。”
钱明月抱着沉甸甸的赏赐跟在成国公身后,随着众人出门往外走,被一中年官员拦住去路:“钱姑娘留步。”
“怎么了?”
“请姑娘去武英殿处理政务。”
钱明月看着乾清宫前的皑皑白雪,一边是重臣走过的路,有很多脚印,一边是洁白无尘的新雪,看不到路,不知道怎么走才是武英殿。
在场的谁不是人精,元贞帝这是遗诏定下名分还不放心,非要钱明月处理了政务,把这事儿以惯例的形式定下来。
谁案头上没有公务?可是要不要去武英殿,还真是个难题。
不去吧,是抗旨不遵,还有可能开罪成国公府与钱氏。
去吧,别忘了文华殿还有太子呢!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成国公及时开口:“老夫听闻各部积压了不少政务需要圣人定夺,既然储君已回文华殿,诸位何不去文华殿回禀。”
我们钱家不争不在意。
通政使谢傅詹说:“如此,我们便先去文华殿,地有积雪,公爷小心慢行。”
“我们老了,是得慢慢行。”
众臣到了文华殿,遇到换了便服匆匆往外走的太子,齐齐行礼:“臣等见过太子殿下。”
小太子吓了一跳,瞪着红红的眼睛说:“你们都围这边来做什么!”
兵部尚书司马韧率先道:“臣有政务要禀。”
小太子摆摆手:“去武英殿,本宫急着去伺候父皇。”皇后去了东暖阁,她会气坏父皇的,他必须赶紧过去。
徐后族兄、户部尚书徐平成说:“殿下,圣人让您以江山社稷为重,您应该学习处理政务了。”
太子摇头:“有太子妃和诸卿在,本宫相信江山社稷定然无碍。处理政务什么时候都能学习,本宫现在要去伺候父皇,你们让开。”说着,眼里又噙了泪。
皇帝病重的这些日子,他衣不解带地伺候着,人消瘦了不少,眼睛更显大了,此刻噙满了泪,显得无辜而可怜。
他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即将失去父亲,还要挑起万钧担子,心中的恐惧与痛苦,他人怎能感受!
吏部尚书韩书荣说:“如此,臣等便先去武英殿了。”
太子摆手:“去吧,去吧。你们不必有太多顾虑,只要忠心为国就好。政令自武英殿出,本宫得与父皇亲近,两全其美。”
他还是个孩子,没有什么天家威仪,不会说含糊其辞的话让大家猜,殷殷嘱托的样子,可亲可爱得很。
钱明月到了武英殿,并没有人来回禀事情,坐在案前很不自在,盯着金银平脱的紫檀木屏风上的图案看。
武英殿大学士坐在屏风另一侧看书,他不能反对元贞帝如此器重钱明月,但他可以不捧着她,让她坐冷板凳。
群臣走到武英殿前,徐平成驻足,问:“我们见了钱氏女,该如何行礼?”
这不是一个纯粹的礼仪问题,这是一道政治题,试探群臣站队徐家还是钱家。
群臣缄默良久,这不是一个容易选择的题,许多人并不想选。
姚尊儒先开口:“皇太子妃册封之礼已成,自然是行礼拜太子妃之礼。”
在他看来,太子虽不喜欢太子妃,迷恋徐氏女,但很赞赏钱家的门风,厌恶徐家的做派。政治斗争,输赢岂是儿女情能左右的,他选择站队钱家。
徐平成冷笑一下:“然而尚未大婚,算不上完全的太子妃。”
林长年心道,都是六部尚书,你凭什么逼我们站队?君王还没驾崩呢,就已经盛气凌人,若真站队徐家,岂不是要给他做狗。
堂堂礼部尚书,自然是要挺直身板做人的!
林长年说:“圣人、太子皆以太子妃称呼她,既得圣人首肯,她便是太子妃。”
他搬出皇帝来,徐平成无言以对。
林长年说:“那我们便进殿朝拜太子妃吧。”
“等等!”
铜豌豆落到破锣上的声音响起,林长年等人的心脏齐齐地生理性抽搐。
谢傅詹黑着脸说:“依照礼法,外臣不朝拜皇后,何况太子妃?”
这回轮到林长年无话可说了。
徐平成知道这并不意味着谢傅瞻站队徐家,谢傅瞻是不会站队的,他只忠君,只守死礼。幸灾乐祸地笑道:“不然我们各回衙门吧。”
第十九章 让群臣折服没那么容易
韩书荣皱眉,徐家、钱家争锋他不管,但绝不能耽误了朝政,谢傅詹,更不能成为徐家对付钱家的枪。
含笑温声说:“谢公明礼忠义,我等受教了。确实,按照礼法,外臣不可专程朝拜太子妃,只是我等有政务请太子妃定夺,该如何见礼?”
谢傅詹说:“朝拜行四拜之礼,见面行叩首之礼即可。”
一群乌纱圆领对她下跪,绯红衣袍上的锦鸡、孔雀,是天下文人梦寐以求的。
钱明月从来没被捧到这么高的位置上过,浑身不自在:“诸位大人多礼了,你们怎么来了武英殿?”
韩书荣说:“圣人同意太子妃建议,往北疆各省增派总督,详细事宜需要太子妃定夺。”
率先开口,倒不是因为他多支持钱明月,官员调动本就是吏部的职责。
钱明月懵,除了自家亲故,群臣她谁都不认识,哪里知道派谁啊?
没人来时,她冷板凳坐得很尴尬,真有人来了,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懂,还是把活踢出去吧:“你们去文华殿请太子殿下定夺吧。”
得了!还以为他们会争权,结果互相推脱,事情还没人管了呢。
韩书荣说:“我们从文华殿过来,太子殿下要伺候圣人尽孝,此事请您定夺。”
敢情他不管了,才来找我,那我也不管。
钱明月起身:“圣人对我恩重如山,我也应该伺候尽孝。”
林长年说:“太子妃尚未与殿下成婚,同室伺候圣人于礼不合。”别啊,我都站队钱家了,你可得立得住!
都御史杜阳铭更是耿直而严厉地说:“太子妃既然接了宝玺,就该当此任。”
谢傅詹说:“太子妃既然知道圣人对您恩重如山,就更不能辜负圣人的信任。”
一群大老爷们,你一嘴我一句,逮着钱明月各种教训,像教训自家小辈。
钱明月身边没有一个自己人,没有人替她说句话。
她从来没有被这样吵过,心里又气又委屈,起了无明业火,生气地说:“行了,别吵了,我管就是。山西,让吏部右侍郎去总督。”
韩书荣忙说:“吏部事务繁忙,万万少不了吏部右侍郎。”
钱明月负气摊手:“嫌我不管,管了你们也不听啊。”
都御史杜阳铭说:“不是不听从,而是兹事体大,请您慎之又慎。”
钱明月有些恼火:谁不慎重了?
如果这是元贞帝的命令,他们一定会老老实实地去执行,说不定还谨慎地揣摩圣人的用意;但这个命令出自一个小姑娘之口,他们就觉得草率、不可行了。
她耐着性子解释道:“总督只是应急之策,用以集中地方人力物力抵抗外敌,右侍郎还会回来吏部任职的。”
“三司长官在地方经营已久,中下层官员遵总督还是遵三司犹未可知。吏部掌管官员升迁考核,吏部右侍郎任总督,谅他们也不敢造次。”
“圣人既然让他做右侍郎,想来德行才能是可靠的,此人出任总督,真的不合适吗?”
又冷又硬、直截了当地戳穿他们的心思:“我绝不会拿边疆开玩笑,但我也知道,我一个小女儿家,无德无能,不配让你们饱读诗书的两榜进士、久经官场历练的重臣俯首。”
“你们若觉得不合适,自己向圣人举荐人才吧。”
林长年心中大石落地,他没站错队:“太子妃娘娘言重了,我们只是为国事进言,断没有轻慢的意思。将派何人总督陕西军政大事?”
钱明月张口就来:“监察御史郭成格。”
郭成格,就是当初钱明月被徐后派去的嬷嬷虐待到敲登闻鼓的时候,轮值登闻鼓的那个。
不忌惮徐家的权威,应该是个铁骨铮铮的人;监察御史有监察百官的职权,也不至于被地方官员欺负了去。
钱明月憋着一口气,等着他们说出反对理由,然后自己一一驳回。
然而,杜阳铭说:“郭成格此人头脑灵活,善于机变,又刚正不阿,轮值登闻鼓,多次便宜行事,为民请命,促成多起涉及权贵官员的冤案重审,可当此任。”
不知道是他们太不重视这个所谓的总督,还是为了表态听命于她,总督一事竟然就这么定了。
派遣总督顺利得钱明月感觉有点儿不真实,也对政务产生了信心和兴趣:“我们来讨论一下南粮北运吧。”
这就是户部的事情了,徐平成早已磨刀霍霍:“姑娘有所不知,太祖爷在北疆边关设卫所,并命天下卫所屯田,军士三分守城、七分屯种,用军屯之粮解决兵士粮饷及军官禄米。”
徐平成称她为姑娘,而不是太子妃,还是不想承认她处理政务的合法性。然而,钱明月并没注意。
她不知?
她母亲出身将门,外祖父封靖北侯,统帅辽东三十万兵马,三个舅舅分别驻守开平卫、宁夏卫、天津卫。
军屯的常识,她耳濡目染,不学以能。
钱明月轻笑:“你是说,军屯自己种田了,所以不用运送粮食,是吗?”
徐平成含笑:“姑娘果真聪慧过人。”
真当她傻啊!钱明月捂脸大笑:“哈哈哈,这话你自己信吗?我就算不懂屯兵之事,多少也见过父亲怎么组织农夫往太仓运粮。”
“以前连年往边关输送粮草,如今大战在即反倒不需要了?你告诉我,为什么?”
徐平成面不改色地说:“姑娘,屯田秋收不久,屯粮足以支撑到来年开春,大可以等到道路冰雪融化再运。”
钱明月说:“圣人重边防,北方边关如今有129个军卫、60千户所,共七八十万兵士。”
要让他们知道,她对卫所的了解并不少。
“今年夏秋之季,突力连番侵扰边关,虽未能突破大梁防线,但军士被敌军牵制,‘三分守城、七分屯田’是做不到的。”
“屯田荒芜、军屯歉收,且应战不同于寻常守城,消耗粮草更多。”
“另外,大梁立国之初,北疆久经战乱,人口稀少,军队有田可屯。如今军户、农户人口均增加,地还是那么多,人地矛盾突出,必然导致粮食供应短缺。”
时局她也是相当了解的。
“我还听闻有地方劣绅富户联合起来,占军队屯田为私田,屯粮必然更少。”她有私人渠道能够了解朝廷不知道的卫所弊病。
第二十章 钱明月的才能与元贞帝的杀心
都御史杜阳铭凛然道:“屯田事关军队粮草,也关乎江山社稷安危,既然听闻有占屯田为私田之事,当派监察御史巡视卫所,查明此事。”对钱明月没有任何称呼。
不称太子妃,也不称姑娘,他不愿站队,更不想被划分阵营,他只忠君。
钱明月对暗流无知无觉,被杜阳铭的主动担当感动得一塌糊涂:“都御史为官,不仅不避事,还主动干事,真是好样的。”
杜阳铭突然有点儿欣赏这个小姑娘了。
徐平成一副殚精竭虑又无可奈何地说:“钱姑娘啊,北疆冬季来得比京城要早,‘胡天八月即飞雪’啊,已然大雪封山,运不过去了,等到开春再运吧。”
他也不全是跟钱明月对着干,这是事实。
钱明月其实潜意识跟他对着干:“开春春耕繁忙,如何征劳役?若边疆战事紧急,岂不是误了大事。”
争执陷入了僵持,于边关没有任何益处。
钱明月又觉得自己太过明显地针对他了,语气和缓地说:“会有办法的,让我想想。”
问题的根源在粮食,粮食在哪里呢?在各地的太仓里,除此之外呢?
在粮商的仓库里,在千千万万农民家的粮仓里。
江南太仓的粮食运不过去,北疆粮商和农户的粮食可以利用起来。
怎么用?强征肯定不行。
那就买吧,相信为了赚钱,农民宁可自己一天一顿饭续命,也愿意出售粮食的。
“那,便给边关拨银钱?让他们从百姓和粮商手里买。”钱明月刚说出这句话,就意识到徐平成会说国库亏空。
果不其然,徐平成痛苦而语重心长地说:“姑娘您有所不知,当今农户缴纳赋税皆是粮食,纵然有些许商税、漕运抄关收入,兴修宫殿寝陵、修筑长城等尚不足,哪里有钱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样啊!
钱明月生气地将御赐的戒尺丢在桌子上,发出咣当的声音,却生生敲在自己心头。
钱明月啊,你这样做是不对的!跳脚发脾气难道会让他们敬畏你,服从你?
不,他们看你,就像一群狼虎看着发脾气的小奶猫,他们会嘲笑你,看轻你。
她多希望自己能像父辈那样,做一个胸有沟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是她又没有做好。
因为过去的错误过多地责怪自己也没有用,眼下最关键的是拿出问题的解决之策。
钱明月慢慢冷静下来,思考:粮食不能硬抢强征,只能买,没有钱,也可以拿东西等价交换。
高价值的东西,首先想到玉石珠宝、绫罗绸缎,但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那些东西不是寻常百姓能用的,逾制。而且这些东西金贵,更难运输到边关去。
至于金银铜这些能用来做货币的贵金属,就更不用说了,徐平成说了,没钱。
思及金银铜,钱明月自然想到铁。
铁也是相当贵重的,可是铁是用来造兵器的,朝廷严格把控着,恐怕不会允许大量流到民间。
而且,铁造的都是耐消品,百姓也未必需要那么多铁。
想到铁,又想到盐,因为盐铁有一个共性:官营。
盐!钱明月想起在曹县时,百姓买不起盐,就有人从盐碱地里刮取碱土煎炼粗盐,可制售私盐是杀头的大罪,被朝廷打压得几乎绝迹了,一般人买不到。
官盐买不起,私盐买不到,老百姓又不会碱土煎炼粗盐,只能直接用碱土,还有百姓因为吃不起盐而生病。
盐,绝对是百姓最需要的。
商人没有皇亲国戚牵线,根本做不成盐商,如果给他们一个机会以粮易盐,他们绝对会欢欣鼓舞,踊跃参加。
也不用考虑运输的问题,可以发放盐引作为兑换盐的凭证,等到道路通畅了再去兑盐。
钱明月欣喜地摸摸自己的头,这真是一个聪明的脑袋,想出了这么完美的主意。
钱明月劝自己冷静下来,你面对的人都是老狐狸啊,不要轻狂,想想用怎样的话术,才能让他们同意自己的意见吧。
“都御史,”钱明月问,“监察御史巡盐,盐产销情况如何?”
都御史道:“产略大于销。”
钱明月说:“销不出去,并不是百姓不需要食盐,是买不起而已。你们知道吃不起盐的百姓都是怎么生活的吗?”
不是讨论边关粮草的问题吗?怎么说到盐上去了?表达自己仁慈爱民、体恤民生吗?这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可不是能成大事的样子。
钱明月摸不清大臣们的脾气禀性,大臣们也对这个莫名得到圣人认可的小姑娘的路数摸不透,当然,总体是轻视的。
他们高明就高明在不会表现自己的轻视。
通政使谢傅詹说:“我见过沿海百姓煮海水得盐,也听闻中原百姓有用盐碱地、土墙上乃至厕所附近的碱土。”
厕所!钱明月被恶心到了:“各地的盐场剩余,百姓用盐却如此艰难。”
然后,她话锋一转:“百姓手中有粮缺盐,朝廷有盐缺粮,正好互补。不如用盐引开中之法,为边关筹粮?”
兵部尚书司马韧忍不住赞叹道:“妙啊!钱姑娘真不愧是圣人看中的人。”
兵部真心希望边关粮草充足,故而赞叹她,称她为“钱姑娘”,也向徐家表示自己并没有站队钱家。此时此刻,他还想保持中立,或者说,只忠君。
群臣对钱明月,不说服气,至少没那么轻视了。这个凭帝王厚爱凌驾于他们之上的人,可能真的有点儿能耐。
接下来的商议心平气和了许多,最终根据距离远近,各种粮食的价格,一小引可兑换从一石到五石不等,议定了详细的兑换措施。
诏书由武英殿大学士起草好,兵部尚书和都御史一起去禀报元贞帝。
元贞帝听完之后只说:“这下你们该信服朕的决定了。”
“日后前朝事不必回禀,你们让她做主便好。”
众臣退下后,元贞帝支开太子和内使,秘密召见任长宗:“朕竟干了引虎驱狼的蠢事。三日内,取太子妃性命。”
第二十一章 徐后弑君
入夜,暖阁内只剩天下最尊贵的父子。
元贞帝疲乏得很,合上眼想睡觉。
太子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见状大为惊骇,抓住元贞帝枯黄如柴的手,红着眼眶问:“父皇可要喝水?”
元贞帝睁开眼,摇头:“朕不渴。朕只是有些困了。”
太子心里更加惶惶:“不要,不要睡!陪孩儿说说话吧。”
万一不再醒了怎么办!
上天!为什么这么残忍,为什么我还没有长大,父皇就老了!
元贞帝笑着抬手揉揉儿子的头:“晨儿,你以为父皇召集大臣立遗诏,是大限将至?朕若真大限将至,哪里有精力安排这些。”
“朕是想趁着还能制住大臣,给你把以后的路铺好。朕走后,你与太子妃互相依靠。你是个好孩子,太子妃也是好孩子,你们两个好孩子,过到一块去才好。”
又是这种立遗嘱的口气,太子眼泪汪汪:“不!父皇!儿臣只想依靠您,您要一直陪着儿臣。”
元贞帝笑道:“好,好!朕这会儿感觉比前几日要好,终于卸下了万斤担子,身心轻松。有你们替朕操心,朕还能多活几个月。”
“朕饿了,你去让人给朕煮点粥。”
等到太子端着粥回来的时候,元贞帝已经睡着了。
太子将粥放在一边,侧耳倾听,父皇的呼吸平稳绵长,才放心地退出来。
李兰英端着粥跟在他身后:“圣人嘱咐奴婢,让您喝点儿粥,整日水米不进,您的身子骨若是熬坏了,这大梁的江山指望谁?陛下便更不能安心了。”
太子如同吃糠嚼蜡一般喝下那小碗粥,放下碗时是满面泪痕。
李兰英接过碗,说:“殿下,天晚了,您若不放心皇上,不如在榻上歇息一下。”
太子摇头:“本宫不困,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去睡吧。”
李兰英看着外面的雪:“老奴也睡不着。”
太子状似无意地问:“武英殿什么情况?”
“钱姑娘到底不适合住在宫中,已然回去了。”
“你说,今日这计策,是她自己临时想出来的,还是早有人帮她谋划好了?又或者,她早就想到这些事情了?”
李兰英弓腰没有回答。
太子想到钱明月,紧绷的表情才稍稍放松下来:她好厉害,以后的路跟她一起走,不那么怕了。
第二日,随着盐引开中法昭告天下的,还有圣人扶持钱氏对抗徐氏的心思。
前夜,徐皇后跟以往一样,与元贞帝吵完架,怒气冲冲地回到坤宁宫,被宫人哄着终于开心了,拥被睡去,忘了自己去见他的主要目的。
对她来说,吵架不只是手段,吵架本身就是有意义的。
天冷人更恋暖和的被窝,徐皇后睡到日上竿头,才舒服起爬起来,然后就发现宫人一个个垂头丧气,噤若寒蝉。
她这才惊觉,自己还在原地打转,元贞帝已经在她周围布好了埋伏。
失足落入陷阱的猛兽,是何等的怒与恨!绝望与疯狂!
徐皇后甚至都没有上妆更衣,中单外面裹了貂裘披风,就匆匆赶往乾清宫东暖阁:“黎䯒!你不是说不会伤害我!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
元贞帝挥手让宫人退下,说:“轻云,你劳累了一辈子,可以歇歇了。”
“你这鬼话能骗过三岁孩童吗?”徐皇后生气地喊,“黎䯒,我告诉你,我不累,我不需要歇着,太子年幼,我可以垂帘听政,我可以帮助他,你快改遗诏,我可以的。”
元贞帝笑了:“太子其实不小了,前朝有皇帝冲龄继承大统,便是十四岁亲政。十四岁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还能劳累长辈呢。”
“既然不小了,为什么需要钱氏女临朝?”
元贞帝说:“夫妻本是一体的,互相协助也是应该的。”
“你!”徐轻云被他气得不行,“说什么夫妻一体,你见过哪个皇帝与皇后一起临朝了,你为什么没让我临朝?我们不是夫妻吗?”
“太子尚不够沉稳。”
“他不够沉稳,钱氏女就够沉稳吗?你怎么就放心把这江山交给他们两个小辈!”
“天命如此。”
“天命?天命是什么?我不信那一套。”徐轻云说,“你不是天下人的天吗?为什么还要听天命?”
“朕的命令,也是如此。”
这话忒气人!
徐轻云退了一步:“二郎,妾不临朝,也不让钱氏女干政好不好?小五长大了,让他自己处理朝政好不好?”
元贞帝嗤笑:“轻云啊,你是想挟天子令诸侯啊。”
油盐不进!徐轻云也恼了:“是又怎么样!不应该吗?这江山是我孩子用命换来的。”
元贞帝摇头:“这江山是皇考和无数将士用血和剑打杀出来的,济南一役战死了朱家满门,只能过继一个孩子继承香火。”
“洛阳之役打了大半年,相继战死了姑母的丈夫、三个小叔和两个儿子、一个女婿。大同、太原、杭州、苏州……哪一战不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你倒是说说,这江山是不是也该给他们的后人来坐?”
徐轻云最讨厌他大义凛然胸怀天下的模样:“我不跟你说这些,你就说你改不改遗诏吧。”
“三个孩子给你换来了皇后之尊,给徐家换来泰安侯的爵位,还不够吗?”元贞帝叹息,“天下是个苦差事,你——”
徐轻云打断他:“你一定要扶持那个钱家的贱人跟我对着干吗?”
元贞帝苦口婆心:“你还有什么必要问呢。轻云,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朕劝你和徐家收敛一些,不然恐怕难得善终。”
多年谋算一朝落空,还被这样诅咒,徐轻云彻底失去了理智,捞起被子捂在元贞帝脸上。
“本宫会不会得善终,至少终在你后面!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这张枯木般的脸了!”
厚厚的被子捂在脸上,元贞帝透不过气来,忙用手去扒。
徐轻云就想跟他对着干,他越扒她就越不放开了,根本没想到这样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他们一个扒,一个捂,一个扒的力气增加,一个捂的力气更大,一个扒的力气越来越微弱,一个捂得越来越疯狂。
最后,扒的力气彻底停了,捂的力气也在某个一瞬间消失。
第二十二章 窗外的人
徐轻云恍惚扒开被子,看到那张窒息扭曲的脸,闻到锦被下传来的恶臭,才如梦初醒:他们之间的爱恨,就这样彻底了结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眼角落下一道泪来。她还没恨够呢,怎么就结束了。
窗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徐轻云猛冲到窗前,看到一个内使和一个宫女相互扶持的背影。
不好!
徐轻云奔出东暖阁,发现外面无人守着,心下稍安,缓步走出明间,才看到李兰英和几个内使哆哆嗦嗦地站在寒风中,殿门口还有禁卫军把守着。
见徐皇后出来,李兰英弓腰行礼:“娘娘,可是圣人需要人伺候?”
徐皇后应道:“圣人身体不适,去宣太医。”
李兰英楞了一下,徐皇后此刻心里正乱着呢,也没有注意到异常。
李兰英指了一个内使说:“你去!”随即又说,“算了,还是我亲自跑吧。”
跑下御阶时,不知是冷还是路滑,趔趄了一下,差点儿趴在地上,被殿前武士扶住。
徐皇后又对跟着自己来的刘姑姑说:“派个人,去叫户部尚书过来。”
今日东宫依旧不理事,据说太子坚持守夜不肯休息,圣人心疼儿子,让太医给他开了安神的药,加上连日劳累,估计能睡到正午。
钱明月一大早就到了武英殿,各部尚书在自己的公门忙,没有入宫,只有通政使谢傅詹在,他在跟钱明月讲解群臣奏折是怎么一步步递到御案的,通政司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两人正谈得融洽,乾清宫的内使到了:“圣人口谕,臣子之女处禁宫于礼不合,钱姑娘回府吧,日后不必再来武英殿。”
钱明月心道,昨天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她来武英殿处理政务,今日又随口赶人走。朝令夕改,反复无常。帝王心,还真是难测!
谢傅詹说:“如此,钱姑娘便先回去吧。不懂之处,可以问国子监监丞。”
钱府,谢文通正跟成国公喝酒下棋:“天寒地冻的,这清酒最是暖身子。”
成国公说:“不知道为什么,老夫喝了这酒,就觉得心里动荡得很。”
谢文通落子,说:“国公爷就算不喝酒,心也动荡难安。”
“哈哈,”成国公笑了,“你这孩子,妙得很。”
谢文通说:“您大可不必如此烦恼,圣人谋的是明月,不是钱家。”
他在为钱明月铺路,钱明月要成为棋手,首先要摆脱钱家长辈的控制,虽然他们的帮助与支持可能短期助力她,但不利她长久的成长。
对钱明月而已,徐家是凶恶的敌人,钱家则是甜蜜的砒霜。
成国公凝视他:“天下人都知道这是钱家与徐家抗衡的局。”
“公爷,天下人总能明白圣人的用意吗?”
既然天下人都不能明白,成国公笑着问:“你如何明白?”
谢文通笑道:“我是天下难得清醒人。”
明明头戴儒冠,却是一狂生。
气氛有些尴尬,幸好老仆禀报说:“公爷、谢监丞,二姑娘回来了。”
钱明月裹着寒风进屋,给祖父和恩师见礼,只说圣人让她回来继续学习。
成国公说:“如此,便有劳谢监丞了。”便让谢文通和钱明月去书房传授课业。
到了书房,谢文通凛然说:“出了什么事?你一字不落地说出来。”
钱明月说:“也没出什么事,就突然接了一道圣人的口谕,说我在武英殿于礼不合,让我回府,还说以后不要再去了。”
有些生气地说:“去武英殿也不是我想的,说赶回来又赶回来,我不要面子啊。”
谢文通心头咯噔一下:“那让你回来跟我学习是谁说的?也是圣人口谕吗?”
“当时您父亲在教我奏折通传之事,他让我回来跟您继续学习。”
谢文通一颗心落到谷底,良久才道:“那个迂腐老头懂什么!”
钱明月不懂:“什么?”
“也罢,我便再教你最后一课。”
最后?钱明月不解。
“亏我还以为你半生不熟,其实就烤软了一层皮,你如此愚钝,如何担当大任!”
“最后一堂课,允许你问一个问题,仅仅一个,想好再问。”
钱明月想了想,说:“将来,学生该如何做到公正?”
“公正?”谢文通笑,“你希望哪方面公正?”
“比如选拔人才,我希望不光功勋贵族的子弟,也不仅是书香世家的子弟能入朝,农工商乃至军户,都能为朝廷所用。”
“原本以为通过科举可以公正地选拔人才,可是科举需要大量的银钱,需要良师,这些隔绝了绝大多数人考取功名的路径。”
谢文通说:“科举是用来做什么的?是用来给朝廷选拔人才的,不是为了给寒门子弟搭个通天梯。你为什么想要农工子弟入朝廷?各部各司的职责有人去做便好了,你管他什么出身呢。”
钱明月震惊地看着他:“先生!您竟然是这样想的!”
谢文通说:“不是我这样想,而是事实本就是这样。钱阙,你要明白,这个现状不是我想象出来的,也不是我创造出来的。”
钱明月说:“学生知道,我没有指责您的意思。我只是以为您会更加同情那些出身寒微却有天赋的人。”
谢文通笑:“我的态度是什么重要吗?我是在教你。”
“你,将来是要临朝称制的。你要明白,你的立场跟天下人都是不同的。你不能用善良慈软的公府千金的眼睛去看事情,你要用君王的眼光看事情。”
“这天下有人辅助治理就行了,何必一定出身寒门?优秀的人才多,你需要的人才少,你只管科举选上来的都是好的就行,何必管是不是有人才的被漏下。”
钱明月不认可他的说法:“可是,从治理国家的角度,也需要官员出身各个行业,他们的阅历会影响他们的决策,他们这群人的决策,甚至能够决定国家的走向。
“比如经历过战乱苦、见过百姓如何被异族践踏的人,哪怕是文官,也不会主张重文轻武。官员从全民中选拔,还能摆脱世家子弟姻亲故旧相交成党,朋党壮大会扰乱朝纲的。”
谢文通欣慰:“这才是你该有的思考方式。”
第二十三章 人主之大患在于信人
钱明月问:“那么该怎么做呢?”
谢文通急迫地说:“日后会有人告诉你该怎么做的,我们时间紧迫,我必须先教会你怎么想事情,怎么做决定。方才说了选人公平,我问你,用人该如何公平?”
钱明月想到元贞帝,他打压功勋,重用清流,难道功勋中没有有才德的人?
“用人应该从平衡朝局上考虑。”
“还有呢?”
“再怎么平衡朝局,也不能破了底线,就是要用有才德的人,德行尤其重要。”
谢文通笑:“这就对了。我还真怕你学会了权谋,忘了最根本的东西。你务必记住,可以为了平衡朝堂不去用某些有才德的人,但绝不可以为此去用无才德的人,一个也不行。”
“偌大的国家,不会没有德才兼备的人给你用,如果你认为没有,说明你做错了,没有发掘有才德的人。”
钱明月重重地点头:“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谢文通说:“待你大权在握,让我去陕西吧。”
“您去陕西做什么?要辞官游玩吗?”
谢文通挑眉:“我做官碍你眼了?你不是需要来自各种家庭、见多识广的人才吗?我来给你培养啊。”
钱明月感动:“先生!”
谢文通摆手:“在我看来,一定要自幼耳濡目染诗书教化、家中藏书无数、游历四方经过名师教诲的学子和跟着村塾秀才甚至童生读几本残缺的四书五经的贫寒学子有同样的机会进入朝堂,也是不公平的。”
“不同人对公平公正有不同的诉求,对道义也会有不同的理解,他们会把这些诉求说给你。
有些人清楚自己是在谋私利,有些人甚至以为自己是为了家国社稷着想,认为自己用心良苦,你一定不要被他们左右,可以听他们的建议,但不要事事依从。”
钱明月重重地点头:“先生,学生记住了。”
谢文通笑道:“放松点儿,干嘛这么严肃。你又不傻,这些东西便是我不说,你摔几个跟头也能摸索出来的,未来难不住你的。”
“我说了,你到时候未必记得住,恐怕该摔的跟头也会摔。光靠言语教,是教不出人才的,还是得你自己去经历,去体悟。”
钱明月怕怕的:“如果先生在,学生应当可以少摔几个跟头。学生倒不怕自己摔得很痛,就怕给国家百姓造成危害。”
“你很恐惧?”
钱明月低沉:“父亲走了,圣人遗诏都立了,先生您又要走,我,我独木难支啊。”
谢文通说:“钱家和钱家的姻亲故旧,圣人给你安排的銮仪卫指挥使,不是你的支撑吗?”
是啊,她不是没有一张牌,可为什么还是觉得无依无靠呢?钱明月迷茫。
谢文通说:“明月,你少的是一个引路的人,不是身后跟随你的那一大帮子。”
钱明月茅塞顿开:“对!先生真是太厉害了,先生,您留下来为学生引路吧。”
看着她满目信任和依赖,谢文通别过头:“明月,你想要一个引路人,可曾想过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你就是这江山社稷的引路人。引路人还可以有引路人吗?你对任何人可以信赖到盲从吗?”
钱明月尝试辩白:“先生,学生不是善恶是非不分的人,怎么会盲从。”
谢文通说:“没有人觉得自己是善恶不分的,没有人认为自己信任的人是恶的。你看史书,那些昏庸的帝王都以为自己很仁慈。”
“前朝英宗曾经视宫人如父,对他言听计从,结果贸然御驾亲征,毁掉了先人几十年的积累,让国力一落千丈。在他信任宫人的时候,他认识到自己信错了人,做错了决定吗?”
“明月,你要知道,作为人主,不怕你错,就怕你盲从于人,被人牵着鼻子走,错不自知。
不要怕自己做主会出现错误,以你的资质,关键时候总是特别清醒,不会在大事上犯糊涂,小事上出现错误不可怕,你会在知错而改的过程中逐渐成长为一个有主见的人。
若轻信于人,或许可以避免小错,但一定会犯不可弥补的大错,到时候悔之晚矣。”
她越是信任他,他越要离开啊。
“无论多忙,都读读《韩非子》,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受制于人。别人,任何人,包括我,包括你的祖父、伯父,也包括你的父兄,都不能让你过度信赖。”
“我知道对你一个小姑娘来说,突然给你那么大的权柄却不让你依靠任何人是很难的,但以你的资质,一定能够做到,而且做得出乎意料的好。别怕,相信自己。”
“明月,记住,对于人主来说,多疑和无情并不是坏事。总有人抱怨帝王无情多疑,不过是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帝王的感情和信任。
帝王的感情和信任只能给极少数的几个人,剩余的人呢?如果人们期待的不疑且痴情的人将感情给了他们之外的人,他们又会指责君王偏听偏信了。”
“多疑则必然多思,多思则不会轻信,就能做的思虑周全,无情则不会因为个人感情做出有损社稷根本的决定。”
他说的很多,钱明月也很认真地在听,她却没有思考自己该怎么做“人主”,而是想她未来的夫君,那位真正将要御及宇内的人,是不是也注定要在磨砺中,长成多疑无情的人。
他们,就是两个多疑无情的人的组合?
年少时期待的浪漫甜美的爱情是不要想了,像父母那样琴瑟和鸣的美好婚姻也不用期待了,能互相敬重、相安无事到老就不错了。
前世今生都没恋爱过,月老是不是忘给她扯红线了。
太医拎着药箱进了内室,看到里面的场景震惊地跪在地上。
徐皇后说:“圣人便溺失禁,情况危急,你为圣人看诊吧。家中孙子几岁了?”
陈太医哆哆嗦嗦地开了药方,徐后看也不看,交给刘姑姑:“派人去抓药。”
徐皇后命令陈太医清洁元贞帝遗体,换上新衣,又换了新的被褥。
第二十四章 毒死太子
内使通报徐平成到了,徐皇后让陈太医“伺候”皇帝,自己则在明间御座前见了对方。
礼毕,徐平成欣慰地说:“圣人病重,娘娘这样照顾圣人最妥当了。”
徐皇后冷笑:“你想说早该如此吧。”
当然了!可对方毕竟是皇后,徐平成低头:“娘娘,圣人身体如何?臣听闻刚刚宣召了太医。”
徐皇后嗤笑:“你对他倒是忠心耿耿啊!想知道什么样,自己去看看就好了!”
徐平成心头大骇:“你,你怎么敢!”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徐皇后倔强地高昂着脑袋:“本宫有什么不敢的!”
“你!”徐平成气得不行,咬着牙根说,“有必要吗?他还有几天能活?你何必!”
徐皇后才不会认错:“徐尚书,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本宫叫你来,是与你商议后续的。”
徐平成冷静下来:“这也不是没有好处,太子尚未大婚,钱氏不能名正言顺临朝,我们还不是太被动。”
徐后说:“可他迟早是要成婚的,钱家的贱人迟早会进宫的。现在天冷,尸体能多保存一段时间,我们先秘不发丧,然后说他改立皇长子做太子,秘密接皇长子到京城来——”
这个堂妹,志高胆大、心狠手毒,唯独没有脑子。
徐平成被她气笑了:“圣人已经当着皇亲国戚、重臣的面立了遗诏,这种说辞,你觉得群臣会信?”
“不信又能怎样!我们杀了太子,国家总需要一个君王。”
徐平成说:“禁卫军在钱氏女和太子手里,北门军指挥使是圣上的心腹,忠心耿耿。你凭什么能杀得了他!”
徐皇后说得杀意凛然:“他对本宫不设防,可以毒死他。”
再说太子,睡到正午时分才恍惚醒来,睡太久了,眯瞪着不知今夕何夕。等他清醒过来,跳下床跻上鞋就往外跑。
万金宝听到动静忙过来:“殿下,您穿厚点儿,外面化雪呢,冷得很,奴婢给您拿衣服。”
太子道:“你这该死的东西,怎么不叫醒本宫!不知道本宫还有大事吗?”
万金宝拿了衣服伺候他穿:“是圣人不让叫醒您的,圣人说一定要您好好歇歇。”
太子夺过衣服自己穿:“父皇那边怎么样?你可遣人去问了?”
“皇后娘娘在照顾皇上,您就放心吧。”
“什么?”太子觉得有些眩晕,“你说什么?”
“我的太子爷啊,虽然您觉得难以置信,但皇后娘娘就是在照顾圣人。”万金宝自顾自地说,“不光您不信,底下的奴婢们也觉得惊讶呢。”
太子担心极了:“快,随本宫前往。”
突然,外面传来叮当声,一个白团砸在地上。
太子与万金宝相视一眼,皆是满目惊悸。万金宝捡起来,递给太子。
太子打开纸团,里面是一个小石头,纸上写着一行字:后捂帝而崩。
小石头砸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太子面无人色,捏着纸条的手颤抖不已。
“殿下!”万金宝不敢偷看,担心地叫道。
太子木然将纸条塞到茶壶里,搅成纸浆,倒到窗前的大花瓶里:“孤去见父皇,你把李兰英找过来,让他等着本宫。”
乾清宫明间,徐平成被他听到的东西震惊了,皇后杀了天子又要杀太子,她是疯了吗?
“是,就算你能毒死太子,那钱氏呢?你能把手伸到成国公府里,除掉她?她有等同传国玉玺的宝玺,掌管着銮仪卫和上直卫——”
徐皇后说:“她又不会排兵布阵,就凭那个金疙瘩,能耐本宫何?将士们听不听她指挥还是个问题呢。”
徐平成说:“她不会,威远侯他们会吗?若天家父子相继驾崩,凭成国公在朝野的威望,京城哪个武将调不动?徐家会连襁褓里的婴儿都留不住。”
“皇后娘娘,您清醒一下吧,圣人布局早已完成,你杀了他又怎样,破不了他的局。”
徐轻云别过头:“那就任由本宫多年的期盼就这样落空吗?”
徐平成道:“您还是先想想如何顺利给大行皇帝举行丧仪,让新帝即位吧。”
“他本就快死了,关本宫什么事。”
“你真觉得会无迹可寻吗?现在最重要的是打消众人的疑心,不给他们生事的理由,不然唐中宗韦后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什么下场?”徐轻云没读过多少书,不了解那个典故。
徐平成心头大恨,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跟这个蠢女人说话要累死了。
“韦后毒死了唐中宗,当时还是渤海郡王的李隆基与太平公主合谋,打着相王李旦的旗号发动了唐隆政变,杀了韦后和安乐公主、上官婉儿等人,并诛杀了长安韦氏族人。”
“谁有李隆基那本事。”徐轻云嘴硬地说了一句,到底是心虚的,说,“那人死都死了,你说该怎么解决吧。”
徐平成说:“以太子为质,钱氏女必不敢轻举妄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太子若不在了,她的权势也无从谈起。太子在宫中,她便是知道圣人的死有蹊跷,也只能做不知。”
徐轻云这才转过弯来:“看来还不能动那小畜生。”
“娘娘,太子殿下到了,求见皇上。”
徐轻云与徐平成互相递了一个眼色。
太子匆匆进入明间,便见徐平成给他行礼:“臣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摆手:“起来吧。”径自走向东暖阁,隔着帘幔朦胧中看到徐皇后坐在床前,正端着碗拿着勺子给圣人喂药。
纸条说的是假的?
太子来不及多想,撩衣跪下请安:“儿臣见过父皇母后,孩儿只顾自己睡,没能及时给父皇母后请安,请父皇母后降罪。”
徐皇后说:“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你父皇心疼你,让你好生歇息,哪有什么罪不罪的。你父皇今日有些发热,烧得昏昏沉沉的,还嘱咐母后一定要督促你好生歇息,莫累坏了身子。”
奇怪,父皇怎么不跟他说话?以往睡觉时呼吸都很浊重,此刻怎么听不到呼吸声?
第二十五章 纸条后面的黑手
太子微微上前一步,弓腰说:“儿臣贪懒,倒是劳累母后了,还是让儿臣来喂药吧。”
徐皇后将药碗递给身侧的宫人,说:“你父皇睡着了,再喂药容易呛着,还是拿毛巾给他擦擦吧。这事儿让宫人干就行,母后在旁边监督着,你啊,还是要以政务为重。”
睡着了你还喂药!如此百般推诿,恐怕——
太子紧握住颤栗的手,垂眸道:“父皇昨日倒是让孩儿多跟众臣了解一些政务,刚好舅舅在,那孩儿便跟舅舅学习一下吧。”
徐皇后笑得愈发真诚,扶着他的肩道:“你们父子真是想到一块去了,你父皇说让你先掌握我大梁的家底,才让母后把你舅舅叫来的。快去吧!”
太子深深行一礼,慢慢退出东暖阁,对徐平成说:“随本宫去武英殿吧,舅舅可以同时教我们两人。”
太子竟然如此看重钱氏?徐平成迟疑地说:“钱姑娘回府了。”
钱明月回去了,那他不能与她谋了。他还能与谁谋呢?该找谁为父皇报仇雪恨呢!
太子抬头,仰望阴沉沉的天空:父皇,对不起,孩儿只能先隐忍了。
“正午了,她是该回去了。舅舅也饿了吧,不如一起去文华殿用膳?”
“那臣便多谢太子殿下赐宴了。”
谢文通讲完了最后一课,要离开成国公府,成国公令人置办了酒席,与钱时重、钱雸等人一起陪客,宾主相宜。
气氛正好的时候,门房通报湖阳长公主和驸马来了,两人皆穿着大朝会的礼服,隆重得很。
湖阳长公主眼眶红红的,脸上有悲有恨,驸马脸上满是惶然。
这两个人,是怎么了?
湖阳长公主见谢文通在,还有些支支吾吾:“明月呢?本宫还是去见她吧。”
驸马看着谢文通说:“我们有家事要议。”
谢文通了然:“如此,下官便先去书房收拾书卷。”
走出正厅,放慢了脚步:湖阳长公主看来是得了消息,这消息是谁泄露出去的?还有多少人知道?
谁有能力探知到这些消息并传入戒备森严的公主府。又为什么这么做?
这京城暗处,竟然还有一只隐形的手吗?
谢文通想了一圈,想清楚谁是最终受益者后,不屑地笑了。
钱明月,你这个夹生的红薯,为师那么努力地烤了,你好歹熟这一次。
“你说什么?有人递纸条说皇后捂死了圣人?”成国公惊得猛地站起来,又跌坐在座位上。
钱时重难以置信地说:“这不可能。纸条哪来的?”
湖阳长公主说:“有人扔到本宫内室的,里面还裹了一个小石头。”
钱雸问:“可有什么线索?”
驸马摇头:“很普通的小石头,刷得很干净,似乎早就准备好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谈论不出个所以然来,成国公说:“快叫明月过来。”
成国公一见钱明月便问:“你从宫中回来,可发现什么异常的事情?”
钱明月愣了一下,想起圣人那道奇怪的口谕,那么反常,莫非有人假传圣旨,那圣人——
祖父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他们可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为什么不告诉她他们得到的消息,反而问她的消息。
如此危机关头,做决策最重要的是凭信息对等,她决定不先说。
她笑笑:“异常?什么异常?发生了什么事?”
成国公想说话,湖阳长公主已经先将纸条递给她:“你看,有人扔给我这个。”将纸条拿给她。
“后捂帝而崩。”
钱明月心头一跳,那口谕果真不是圣人传的!
如果圣人已经驾崩,眼下最重要的是下一步怎么办?
钱明月一边思考,一边装模作样地闻了闻墨,捏了捏纸:“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不过这里面的内容肯定是假的。”
成国公问:“为何这么说?”
湖阳长公主惊喜地说:“真的吗?那太好了。”
“祖父,叔祖母,昨天您都见过圣人了,圣人病入膏肓,药石罔效,她没必要冒诛九族的大罪谋害圣人。”
湖阳长公主拉着钱明月的手,说:“明月啊,好孩子,叔祖母这心里不安得很,本宫想进宫去面圣,你跟本宫一起去吧。”
钱明月为难:“叔祖母,不是明月不愿意陪您,是圣人让晚辈在家好好跟着先生进学。”
成国公皱眉:“不是说今日上午便是最后一堂课吗?”
糟糕!说穿帮了!圆谎果真是难!难也得圆。
钱明月说:“那是谢先生教的最后一课,孙女还是得好生读书。”
“咣!”成国公猛地一拍桌子,“钱明月,跪下!”
钱明月寒颤了一下,想到谢文通说的“没有人能做你的引路人”“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莫非先生通过她复述的“口谕”,已经猜到了真相,才教“最后一课”,才讲了那么多。
他断定圣人出事,又教了那些,是不是也料到祖父一定会做出跟她不同的决定,而且干涉她?
钱时重也威逼道:“钱明月,不要继续说谎了,你是在蓄意激怒你祖父吗?”
钱明月将纸条撕碎:“皇宫中是有些异常,不过也不代表纸条就是对的啊!祖父伯父都是谋定而后动的人,冷静一下。”
湖阳长公主有些听不懂,问驸马:“什么意思?他们说的什么?”
钱明月说:“叔祖母,叔爷爷,你们知道我祖父和伯父皆对圣人忠心耿耿。圣人对晚辈恩重如山,以江山社稷相托,我必不负江山社稷。”
她的表态其实有问题,忠于某一个君王和不负江山社稷,并不总是一样的。
湖阳长公主没注意到,连连点头:“如此,本宫就放心了。”
钱明月为避免湖阳长公主受人挑拨擅动,又说:“竟然有人能轻易接近叔祖母的房间,可见公主府有埋得极深的钉子,叔祖母不妨在成国公府住下,有什么事,我们也好商量。”
湖阳长公主感动地应下。
钱时重吩咐钱雸带着他们先去客院歇息。
屋里只剩下成国公、钱时重和钱明月,成国公生气地看着钱明月:“还有你不敢糊弄的人吗?”
钱明月拉了把椅子坐下:“大约不敢糊弄圣人和太子吧。”对,我就是糊弄你们了。
第二十六章 令诸王进京
钱时重愤怒:“明月,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这样?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给钱家一条活路。
在圣人的棋局上,钱家是为了长久牵制徐家而存在的,如果这时候血洗了徐家,钱家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没了徐家,在世人眼里,钱家就会成为第二个徐家。
不,说不定比徐家更令人厌恶,因为她掌握的权柄比徐后大得多,权势熏天的外戚,历来是士族清流们最厌恶的。
不要妄想钱家小心谨慎行事,就能避免攻讦,要牢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和三人成虎,谣言都能把钱家弄成粪做的,一身骂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善恶都是对比出来的,无论太子品性德行如何,坐上那个位置,长大后一定会想要从外戚手中收回权力。
一次铲除两个外戚会被天下人非议,他若不太糊涂,定会对最不得人心的家族出手。
有徐家作恶多端在前,钱家识趣主动放权,总不至于被清洗得太惨。
当然,这些不能直接说。
钱明月说:“伯父,圣人时刻提点侄女以江山社稷为重,眼下最好集中力量应对边关的大战。”
成国公说:“边关并没有战报传来,不过是你推断会有战事。”
钱明月问:“祖父以为孙女推断的不准?边疆不会发生战争?”
钱时重说:“京城的局势,一日一夜就可恢复,干边疆大战何事?君王新旧更替之际,多得是变故,怎不见危及社稷?”
钱明月努力推诿,他们忠心耿耿的两父子就拼命地反驳她。她一点儿都不怀疑如果他们有调兵权,此刻已经兵围皇宫了。
必须说点儿狠的,让他们打消这个想法。
“因为别的变故是皇族或者大臣拥戴皇族发动的,而我们钱家,连外戚都算不上呢。政变之后呢,怎么处理?”
钱时重说:“我们拥太子登基。”
“伯父!”钱明月无奈,这人怎么这么倔,这么执拗,“太子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不需要拥戴,也未必愿意以这种方式上位。”
“如果太子知道皇后弑君,一定会——”钱时重话没说完,自己就变了脸色。
成国公也面色凝重,惊闻皇后弑君,他们都失去了理智,一心只想着为圣人复仇讨公道,忘了宫里还有太子:“太子会不会也接到了纸条?”
钱时重有些慌乱:“太子知道皇后弑君,一定会做出不利皇后的决定,他岂是徐后和徐平成的对手!父亲,太子有危险,我们必须采取行动。”
钱明月并不太担心素昧平生的太子的安危,徐家与太子鱼死网破,对钱家来说不是坏事。
大不了从宗室另立一个成年皇帝,钱家男儿依旧凭本事做官,至于她,新帝定会保她生前荣耀,死后哀荣,她一生清闲逍遥,未必比困在深宫一辈子差。
钱明月说:“太子年轻气盛,更容易失了理智,去找徐后对质。幕后之人若能往文华殿传信息,又何必传给叔祖母?”
“太子现在一定还不知道,我们若动静太大,反倒会害了他。”
成国公与钱时重深以为然:“只是这些都是推测,我们需要准确无误的消息。明月,你让銮仪卫打探一下宫里的消息。”
钱明月点头,恭敬地说:“是,祖父。事不宜迟,孙女这就去通知他们。”
心中暗道:他们真是关心则乱,屡出昏招。徐后在宫中经营多年,打探消息怎么可能瞒得过她,此举无异于告诉徐家,钱家知道徐后弑君了,万一他们狗急跳墙对钱家下手呢?钱家虽然不怕,但没必要惹这麻烦。
看着她出去的背影,钱时重欣慰地说:“面对如此局面,明月临危不乱、沉稳从容,二弟把她教育得不错。”
成国公不这么认为,关心则乱,明月不乱,不过是不关心而已。
不关心对她器重有加的圣人,也不关心自己未来的丈夫,钱家怎么养出这样一个心硬的女儿!
太子和徐平成在文华殿直待到夜幕沉沉,徐平成发现太子对政务的兴趣就像一股旋风,来得很激烈,去得也很迅速,倒是拐弯抹角地问了不少关于徐颐侬的事情。
少年提起徐颐侬时,眼里闪着光,脸上带着羞涩,做不了假。
他终于放下心来,只要太子掌握在徐家手里,京城就不会闹出乱子来,天下也不是不可图。
銮仪卫值房。
钱明月约见礼部尚书林长年、兵部尚书司马韧、宗人令赵王和惠康大长公主,她要做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安排——
“晚辈想着,骨肉至亲,血浓于水。几位皇子若知道圣人病重,定也想龙榻前尽孝。圣人一生为国谋,殚精竭力,也该享享子女绕膝的天伦之乐了。”
这!
赵王与惠康大长公主面面相觑,两位尚书也各有疑虑。
他们听说过为了控制局势,确保新帝登基,皇帝驾崩秘不发丧的,也听说过为了避免藩王作乱,找借口不让藩王奔丧的。
急着把人召回来的,还是第一次见。太子妃她打得什么主意?
莫非是试探?
赵王斟酌地说:“诸王离京就藩后,圣人爱惜民力,将京中王府分割降制,另作他用了。这安阳王、南阳王回京,少不了带妻妾儿女、仪仗亲随,无法安置啊!”
林长年想,无法安置不是不让诸王回京的理由,圣人没说不让他们回京奔丧,一旦圣人驾崩,诸王就会回京。
太子妃提前召诸王回京,估计有两个目的:
其一,为防诸王生乱。不给他们在藩地准备的时间,让他们生活在銮仪卫的监视下。
其二,阻止诸王亲卫进京。圣人驾崩后,阻止诸王亲卫随从进京,必然会引起非议和徐党的反对;主动让诸王回京,占了人伦情理大义,再把他们的人安排在京城外,谁也不能说什么。
林长年说:“叫诸王回京也使得,可以在京城外寻一处妥善安置随从人等。”
司马韧说:“京西北双鞍山有皇家狩猎场,可以将诸王亲卫安排在那边。”从狩猎场到京城,隔着北门军的军营,诸王休想危及京城。
所谓进可攻,就是一旦皇帝发丧,她能威胁住洛阳王、南阳王,免得他们影响太子登基。
所谓退可守,就是一旦太子被害或徐家矫诏废太子,她能迅速将两王与徐家一网打尽,由她与宗亲、朝臣在皇室旁支中另择贤能而立。
她决不允许洛阳王、南阳王两个与徐家联姻的皇子登基,将来与徐家一起清算钱家。也不能放任他们在藩地,利用先帝长子、次子的身份举旗讨伐她。
第二十七章 元贞帝发丧
钱明月满意地说:“真是好主意,那就依诸位的意见吧。”
林长年说:“事不宜迟,礼部草拟文书,请圣人定夺。”
不能让他们去求见圣人,免得徐后他们以为已经走漏了风声,铤而走险。钱明月说:“还是不要打扰圣人了,我盖圣人御赐的宝玺吧。”
“这!”林长年为难,“文书该如何称呼?”
自禁宫下达的文书,制、诏、诰、敕、谕等,都是皇帝的专属。若是太后皇后临朝称制,也可用这些说法。
钱明月虽然被允许称制,可圣人还在,她还没有嫁入天家,总不能称制。
钱明月想了想,说:“用函吧,就当我们平辈之间通信。有劳了。”
日暮黄昏时,钱明月第一次用了宝玺,信函被快马加鞭送往河南,皇宫里的有心人也都得到了信息。
徐平成将事情告诉了太子:“殿下可有想过,钱氏此举何意?”
太子歪着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应当是想让他们来尽孝,本宫之前也有这样的建议,但是父皇没同意。她竟然不经过父皇允许就擅作主张,就不怕父皇怪罪吗?”
到底是少不经事的孩子,想事情那么简单又天真。
徐平成说:“殿下错了,这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头而已,她真正的目的,应当是使用宝玺,向天下人展示她的权柄。”
太子眼里闪过浓浓的厌恶:“那真是太恶心了。”他在诽谤太子妃,太恶心了。
“她只顾弄权,丝毫不为殿下考虑,要知此事对殿下极为不利。”
太子懵懂:“为什么?本宫其实也挺想哥哥们的,长这么大,第一次分开那么久。本宫还想着,哥哥们回来就在京城长住一段时间,不要急着回去。”
徐平成连连摇头:“殿下是个孝悌仁义的,却不知道人心叵测,权势能让兄弟反目,夫妻成仇。”
太子垂眸:“夫妻成仇?兄弟反目。哥哥们回来,真的会对本宫不利吗?”
“殿下可知前朝洪武帝传位给太孙事?”
“略有耳闻,太子早薨,传位太孙。”
“洪武帝遗诏,不让诸王回京奔丧。”
太子眼睛瞪得圆圆的:“为什么啊?”
“殿下以为呢?”
“路途遥远,怕影响边疆安危?”
“怕诸王宫变,太孙无法安然即位。”
太子微微噘嘴:“父子人伦都可弃之不顾吗?太过残忍。”
“为君者为大事计,不拘小节。”
太子抿嘴不言。
徐平成继续说:“钱氏是为了小节与自己的权势美名,不顾殿下的安危啊。”
太子问:“如此不利于东宫,林长年为何还欣然赞同?林家与钱家有亲?”
徐平成笑:“半个亲。”
太子皱眉:“那是什么意思?”
“钱氏曾与林家的子侄定亲,后来因为行为不端,被林家退亲。林家与钱家都是好气度,竟然不光没成仇,反而亲近有加,是以林尚书处处以钱氏为尊。”
太子一脸不快:“臣子嫌弃的,本宫竟然要请进来吗?”
徐平成情真意切地劝导了他几句,劝导得他愈发气愤才作罢。
徐平成走后,太子狠狠地咬住自己的胳膊,眼泪无声地流。
怎么办!明月她不知道父皇已经处事了,又不能进宫,他该怎么与她计议!他该怎么为父皇报仇!
钱明月坐在烛台边,闭目沉思:明日清晨,群臣会去给皇帝问安,见不到皇帝是不会轻易罢休的。徐后要么公布皇帝驾崩的消息,要么采取措施对付太子或钱家,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明日定会生变!”钱明月起身走出自己的绮罗院。
钱明月对成国公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一旦陛下驾崩,文武百官定然群龙无首,何不及早安排京城戒严事宜,也免得届时兵荒马乱,产生疏漏。”
成国公问:“你想做什么?”
钱明月说:“五城兵马司各司其职,将皇城戒严;由北门军接管了城门,许出不许进。”
成国公问:“皇宫呢?”
钱明月说:“禁卫军那边孙女会去安排。”
成国公问:“那你打算如何调度五城兵马司和北门军?用陛下赐你的宝玺。”
钱明月摇头:“陛下若驾崩了,谁还在意那个金疙瘩。”
成国公冷然:“你知道就好,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昨日群臣问疾,得了元贞帝的同意,高官得以进入室内回话,其他官员在殿外磕头行礼。
今日群臣又集结东华门,前往乾清宫问安,才行到建极殿,就见一禁卫军匆匆走来,见到众人,哽咽地说:“皇帝宾天了。”
时间回到今日凌晨,一阵哭泣声划破了紫禁城黎明前的寂静。
徐皇后跪扑在元贞帝龙床前,嚎啕大哭:“二郎,不要丢下妾,快醒醒。”
“快来人,宣太医。”
陈太医将当年的新絮放在元贞帝口鼻前,探其气息,这就是属纩礼。见毫无气息,悲戚地说:“皇帝、宾天了。”
徐皇后哀痛不能忍,李兰英和刘姑姑请她指示下一步该怎么办,她又痛哭许久,才勉强起身,令内使将消息传给文华殿的太子,让他来乾清宫。
这匆匆奔跑的禁卫军是怎么回事呢?
这禁卫军是当日在乾清宫轮值的上直卫武士,他奉任长宗之命,一旦圣人有异常,立刻去文华殿告知当值侍卫,结果先遇到了群臣,便将消息通报了。
群臣大为哀戚,按照礼法,应该回去“易服”,也就是换素服、乌纱帽、黑角带,次日早晨到几筵前“哭临”。
可是他们不是在家中听到噩耗,是在皇宫内啊!现在退回去,按礼法行事,却显得不太通人情了。
林长年说:“《礼记》曰‘悲哀在中,故形变于外也’,易服是为彰显悲哀,随顺悲哀之情。”
“悲哀是里,易服为表,如今我们在禁宫中惊闻大行皇帝宾天,悲痛难抑,不应该退回去易服,应该先入宫哭临,各自回府后再易服。”
群臣吩咐附和,便继续往前走。
第二十八章 徐后弄权
上直卫武士先徐后的内使到达文华殿,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玉阶前轮值的侍卫:“圣人宾天了。”
轮值的侍卫,上直卫指挥同知华启功点头:“明白了。”
群臣行到乾清门前,被匆匆赶来的徐皇后阻止:“众卿哀戚之情,本宫自知。只是饭含未已,几筵未设,便在此处哭临吧。”
哭临毕,徐后高昂着脑袋说:“礼部尚书可在?”
林长年前行一步,弯腰行礼:“臣在。”
“礼部定大丧礼仪注。”
“臣谨遵娘娘懿旨。”
又如此唤出工部尚书并吩咐:“工部为大行皇帝治棺椁、冥器、仪仗、魂帛等物。”
又命令武英殿大学士等起草讣告。
……
徐后好好过了一把群臣对自己俯首贴耳的瘾,才令大臣退出。
发出消息的同时,徐后已经命人给元贞帝的遗体沐浴,嘴里放了五谷,含了精雕的白玉蝉。
然后给尸身穿衣,里衣是黄缎短衣,外著衮服,腰系玉带,头戴乌纱翼善冠,脚上穿的是红素缎靴。
民间都是在人刚死不久就穿衣,因为尸身硬了之后会很难穿。
元贞帝死了将近一日一夜,大冷天的,尸身早已僵硬,硬掰着穿上,尸体被折腾的很惨。
元贞帝躺在东暖阁的灵床上,头枕青玉枕,身盖大敛的衾被,仿佛只是睡着了,当然,要忽略那张脸。
徐后一进门,就被他的脸吓得寒颤了一下,对刘姑姑说:“找个缎子,盖上他的脸。”
“该去奉天殿了,太子怎么还没来?”皇帝驾崩,要去奉天殿告诉祖先一声。
内使说:“文华殿传来消息,太子殿下惊闻噩耗,晕厥了,太医正忙着施药诊治呢。”
徐后不屑地冷笑:“废物,那本宫便代太子去奉天殿祭告祖先。”
徐后先回坤宁宫换了素服,然后去奉天殿后殿祭告祖先。
众臣离了乾清门,没有急着离宫,而是去了文华殿,求见储君,却发现文华殿外的禁卫军比平日多了一倍。
万金宝从殿内匆匆跑出来:“各位大人,太子殿下悲伤过度,晕厥过去了,太医正在诊治。”
吏部尚书韩书荣道:“待殿下转醒,你妥善照顾开慰,嗣皇帝身体事关天下福祉,勿使其为琐事忧心。”
礼部尚书林长年说:“丧主悲伤至此,大丧自有臣工依礼操持,使嗣皇帝勿以此为念。”丧主指的是亡故人的儿子,这里也是指太子。
几个众臣都嘱咐了话,表忠心也罢,真担心也罢,态度都是极好的。
万金宝通通应下,转回文华殿去。
太子脸色惨白,嘴唇干裂,几乎没有一点儿血色,躺在床上,虚弱得像是随时会断气。
他眼底青黑,双目无神,一个内使用勺子喂他水喝,对方喂一勺,他就机械地咽一口。
大行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时,太子猛地从座上起身,眼前一黑,差点跌倒,被华启功一把抱住。
华启功劝他休息,不要去乾清宫那边。
太子不肯,华启功道了一声“臣得罪了”,便将太子硬搀扶回床榻,让人拿了蜂蜜水喂他,又派人火急火燎地去请太医,给乾清宫那边回话。
太子就这样麻木了许久,才闭上眼睛,开始思考事情。
华启功如此做派,定是得了任长宗的命令,任长宗是不是得了她的吩咐?
她为什么这么做?
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知道了为什么什么都不做,为什么不报告成国公,让他们为父皇报仇?
太子疲惫的心头瞬间涌上恨意,随即又消失。昨晚她还传令让诸王回京见父皇最后一面,显然是不知的。
她只是对徐后不放心,怕她趁乱危害自己而已,她很关心他的。
好累,心力交瘁,好想睡觉。
太子想,梦里会不会见到父皇,父皇会对自己说什么?会不会怪他?
徐后祭告完毕,在宫人的簇拥下离开,回坤宁宫的路上,猝不及防一个粉色的身影冲过来。
那人声嘶力竭地大喊:“徐轻云,你杀了圣人,是你捂死了圣人。”
徐后大惊失神,早有宫人上前把那女人按在地上,“啪啪”几个耳光打得她鼻子嘴里都是血。
那女人依旧在喊:“徐轻云,你不得好死。”
“你捂死了圣人,天下人总会知道的。”
宫人将她的嘴堵上,便是不能说话,她依旧满目含恨地瞪着徐后,不久嘴角溢黑血而死。
“娘娘,娘娘。”刘姑姑轻声唤。
徐后才恍然惊醒,说:“哪里来的疯女人。”
“是景阳宫的刘贵妃。”
刘贵妃才情容貌俱佳,更难得的是善于骑射,元贞二年,她十六岁入宫,深得元贞帝宠爱。
据说她恃宠生娇,顶撞了徐皇后,自此被元贞帝冷落,虽然没有被废,但再也没有得到召见,时日久了抑郁成疾,疯了。
那日东暖阁之外的人,她找了许久,竟然是这个女人身边的人吗?
徐后说:“胡言乱语污蔑于本宫,死有余辜,贬为庶人,尸体扔到乱葬岗去,宫人全部处死。”
京城已经戒严,城内到处是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各市坊人们行色匆匆,急着回家易素服,哭丧。
乐坊息了鼓乐,妓院也没了歌舞;肉铺关门,酒馆也歇业;宴席撤了,婚嫁停了,国孝期来了。
以日易月,三年化成二十七日,这二十七日,天下缟素,见不得喜庆事。
元贞帝宾天,大臣们便不再做尊崇钱明月的戏,丧仪种种事项,以及筹备嗣皇帝登基事宜,都不再请钱明月过问。
钱明月闲下来,心思散漫了,想到大行皇帝的一生,觉得可悲可叹。
生母早逝,生父不慈,兄弟不友,夫妻成仇,子女缘,也只有一个太子对他还算可以,也不知有几分真心几分做戏。
他耿耿于怀自己是谋反夺帝位,可这江山就是他戎马半生打下来的,临终抱病还为天下安排,帝位来路不正又怎样,他不曾辜负天下。
只是这样一个人被妻子杀死实在遗憾,钱明月有些怪自己没有早早准备,让銮仪卫东暖阁护驾。
再想想,元贞帝怕是也没有想到吧,不然也不会给徐皇后下手的时机。
然而,钱明月却不知道,若不是徐后杀了元贞帝,任长宗早已尊他旨意,取了她的性命。
陛下是死是活,徐后瞒得了世人,瞒不了銮仪卫。陛下驾崩,任长宗自然不会杀了钱明月,让太子成为徐家的傀儡。
有些人,总觉得自己是棋手,有掌控全局的能力。然而,每个人都是有思想有行动力的,谁又能永远算无遗策呢。
第二十九章 徐后发疯
后宫中那么多人被杀,其中还有一位是昔日盛宠无双的贵妃,消息很快传到銮仪卫耳中,也就传到钱明月耳中。
钱明月让平安拿五两银子给报信的銮仪卫,说:“刘贵妃是个忠君痴情的可怜人,遗体不该被侮辱,你找人先买口棺材,买块地,让她入土为安,做好标记,以备来日改葬用。”
又吩咐身边的銮仪卫:“告诉华同知,嗣皇帝昏迷一整日,不宜过度操劳。”
太子不能知道刘贵妃的疯话,免得徐皇后弄死他。好歹是一条年轻的性命,钱明月还是想尽可能保住他。
又说:“想办法让徐皇后知道,我找人安葬了刘贵妃。”
杀完景阳宫的人,徐皇后心里的恨意又翻涌起来。
她想起元贞最初那几年,那几年她还对那个人满怀爱意,可是他呢?
说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将一群如花新人纳入宫,第一个盛宠的就是刘贵妃,以后的淑妃、贤妃、德妃……
她们年轻,没有经过世事沧桑,那么美,那么干净,衬托得她又丑又恶。
她们分走了她的丈夫,毁了她的爱情,还要她管着她们衣食住行,还不能善妒……
恨,好恨!都去死吧!
她去了永安宫,对一身素服扑在正厅哭的淑妃说:“大行皇帝生前对你宠爱有加,他自己先行了,到那边没有人伺候,你忍心不去伺候吗?”
淑妃对她磕头行礼:“多谢娘娘恩准,妾是福薄之人,入宫多年没有诞下子女,宫女内使对妾来说如同亲眷,求娘娘给他们个妥善去处。”
“自然,这个你便不用操心了。”
淑妃整理仪容、正衣冠,从容赴死。
徐后又去了承乾宫,对德妃说:“大行皇帝需要人伺候陪伴,你随他去吧。”
德妃还没有得到永安宫的消息,震惊地说:“殉葬?圣人竟然留下这样的遗诏吗?不!圣人仁慈,绝不会有这样的命令!”
徐后冷笑:“圣人不忍心杀你,你就忍心他独自在地下,孤苦伶仃的?”
德妃跪在徐后的腿边,苦求道:“娘娘,何不留下贱妾彰显仁德。”
徐后一脚踢开她:“本宫不需要彰显仁德,本宫不介意让全天下人知道本宫是如何心狠手辣的。”
“送她上路。”
几个强壮的嬷嬷上前,一个拽住德妃的头发,另一个解下她的腰带,捆在脖子上,使劲勒。
可怜金尊玉贵娇养的人儿,死得毫无体面。花容月貌零落,与泥作伴。
永安宫巨变传到钟萃宫,贤妃自知难免,易服逃了出去。
徐后命人搜宫,后宫大乱,有几个胆小的低品阶妃嫔生无意趣,又怕被欺辱,索性主动随大行皇帝去了。
徐后甚至想把后宫的女人都杀了给那个人殉葬,反正她们都没有子嗣,不如就下令没有子嗣的妃嫔自杀殉葬。
还没来得及下令,一个亲信匆匆跑来:“娘娘,钱家那个女人把刘庶人安葬了。”
徐后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这才从嗜血中冷静下来。
后宫的女人,她处置起来如同杀鸡,可她要的不止如此,她要天下,要掌管前朝。
钱氏女知道刘氏被杀,应该也就知道刘氏的胡话,她会不会借此做文章,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可恨那个该死的把禁卫军给了钱氏女,自己没有兵权该怎么办?
徐后想起徐尚书说的,拿太子做人质:“随本宫去文华殿看望太子。”
徐后才走到交泰殿,便见到了自己苦寻的人——贤妃。
贤妃能离开自己的寝宫,可出不了宫门,她也不奢望出宫门,她想去乾清宫,见大行皇帝最后一面,然后在他面前随他而去,免得黄泉路上寻不到他。
可惜才到交泰殿,就被戒备森严的禁卫军拦下:“大行皇帝宾天,宫门戒严,哪宫的宫女,快离开!”
贤妃说:“我奉皇后娘娘的命令,去为大行皇帝上香。”
“大行皇帝早已被香火几筵供奉,”武士道,“拿下!”
几个武士按住了她,贤妃被迫跪在地上:“放手!本宫是钟萃宫的贤妃,你们岂能触碰本宫。”
“满口胡言,如何能取信于人?”
贤妃说:“真的,本宫不骗你们。皇后逼淑妃殉葬,本宫自知难免,本宫只是想见大行皇帝最后一面,随他去了,也免得仙路漫漫寻不到他。”
“如果你们不信,可以看着本宫去,本宫一个弱女子,能危害什么!”
正当禁卫军犹豫不决的时候,徐后带人杀意凛然地走来,贤妃瑟缩了一下:“罢罢罢,寻不到便寻不到吧,愿来生不入帝王家。”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见过皇后娘娘。”
徐后一眼就看到了贤妃,冷笑:“贤妃,原来在这里啊!怎么这副打扮?”
“来人,护送贤妃回宫。”给了身边人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
这真的是贤妃,那殉葬之言可也是真的?
领头的禁卫军,銮仪卫千户李清泉拦住动手的宫人,道:“可是要贤妃也殉葬?”
小小銮仪卫也敢管她的事!徐皇后大怒:“这不是你们该管的。”
李清泉道:“大行皇帝仁慈,定不愿意如此早见到她们。伺候他的人够多了,皇后娘娘,请三思。”
徐皇后抬手想打他几个耳光,又怕激怒了銮仪卫,矛盾激化对自己不利。
“好,很好,你真是好得很。”
她们走后,贤妃说:“你们得罪了她,日后怕是不会有好下场。”
“又岂能为了好下场昧了良心。”
贤妃闻言难免与他多说几句:“你倒像是读书人的子弟。”
李清泉道:“娘娘,不光读书人有风骨,武将也有武将的骨气。”
皇后逼死淑妃的消息传来时,惠康大长公主、赵王刚好来成国公府找湖阳长公主,准备一起进宫哭临。
“什么!”赵王脸色大变,“殉葬这种事早已绝迹千百年了!如此倒行逆施是要干什么!”
惠康大长公主说:“只怕不只淑妃啊,事不宜迟,我们快进宫。”
湖阳长公主忙起身:“走!明月。我一定要保住她们,哪一日本宫想弟弟了,还能跟她们一起说说他的事。”
钱明月摇头:“我先不去了。”
第三十章 提前公布遗诏
钱明月说:“你们大胆进宫就好,自西华门入,不用通传,禁卫军不会拦你们。我还有事要安排,遗诏要尽早昭告天下,嗣皇帝要尽早登基。”
宫妃交给皇族人吧,能救就救,不能救也无关江山社稷,眼下最重要的是嗣皇帝。
赵王道:“合该如此,太子妃快去吧。”
钱明月跨了马,直奔礼部官署而去,八位銮仪卫武士跨马带刀跟在身后,端得是威风凛凛。
马蹄声哒哒哒,敲得人心直颤颤。
林长年很忙,大行皇帝丧仪一定要符合礼制,不然他失责有辱皇室,罪在不赦。
钱明月直奔礼部公署,却在公门外被拦住。
一个小官吏洋洋不睬地说:“礼部公署是端肃之地,不是姑娘家游玩的地方。”
銮仪卫武士上前说:“这位是钱姑娘,有要事要见林尚书。”
官吏说:“什么前姑娘后姑娘的,我们不认识,公门不是玩乐的地方,走开走开。”
武士说:“她是大行皇帝亲封的太子妃。”
“公门不是女人该来的,便是皇后来了也不行。”很牛气地将门关了。
钱明月气得想转身就走,可她但凡还有点儿责任心,就不能在这个时候闹脾气,安慰自己说礼部官员满脑子迂腐古礼,不认可自己也是正常的。
其实她自己明白,礼部不待见她,别的部恐怕也进不去。怎么办?
这时候,钱明月想起了钱时重,去了吏部,对门房的官吏说:“我是钱家血亲,家里有急事,想见见吏部左侍郎。”
大行皇帝丧仪,用着吏部的不多,钱时重很快就出来了:“明月,你怎么出来了?”
“宫里出事了,”门房里,钱明月简单叙述了皇宫里发生的事情,“她彻底疯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为免夜长梦多,希望破例提前宣布遗诏。”
钱时重迟疑地说:“此事却需要礼部应允。”
钱明月不无抱怨地说:“我想跟礼部议事,进不去门。”
“你先回去,此事伯父与各部去商议。”
钱明月迟疑,她很担心,她想亲自去处理这事儿。
钱时重毫不遮掩地说:“众臣并不愿意对你俯首听命。”
钱明月坚持:“我不是想命令他们,我只是想与他们商议。请您邀请各部长官来吏部吧。”
钱时重叹息:“如此,待我与韩尚书商议一下。”他是个端谨守礼的性子,绝不会越过韩书荣行事。
韩书荣作为六部尚书之首,很快集合了各部尚书,在吏部一值房议事。
钱明月看了一眼泰然自若的户部尚书徐平成,说:“失心症的孙贵妃胡言乱语一通,自尽了,我让人去乱葬岗为她收尸了。”
这话头尾不接,信息量极大,其他人不知道元贞帝的真正死因,理解不了。
徐平成听到胡言乱语几个字,就心惊肉跳起来,果真纸里包不住火,皇帝真正的死因还是被人传出去了。
钱明月,要干什么?徐家没有兵权,眼下不是钱家的对手啊!
钱明月继续说:“皇后娘娘怕大行皇帝没人伺候,让淑妃自愿作陪。”
各部官员听了钱明月的话,才知道皇宫出了这么大事。
徐平成气得想打死徐轻云,还只能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看钱明月意欲何为,是要联合群臣讨伐徐氏?
林长年凛然开口:“殉葬非仁者所为。”
司马韧道:“我等理应前去阻止。”
钱明月叹息:“淑妃已经薨了。赵王、惠康大长公主、湖阳长公主进宫安慰皇后,希望她能从悲痛中冷静下来。”
钱明月这句话,表明她暂时不会清算徐氏。徐平成这才放下心来,有太子宫中为质,钱明月果真不敢轻举妄动。
钱明月说:“我知道大丧自有仪制,一切都应当如礼,才不辱没大行皇帝。可是,如今嗣皇帝昏迷不醒,皇后悲痛得失了心智,我担心天下人心浮动。请将遗诏昭告天下,以安人心。”
按照礼,应该次日发丧,颁布遗诏。徐皇后声称皇帝是今早驾崩的,那么今日昭告天下就不合乎“礼”。
对于士大夫来说,礼的重要性不亚于佛在和尚心中的神圣尊崇。他们,会答应吗?
让钱明月震惊的是,他们很快很利落地同意了钱明月的建议。
林长年率先说:“合该如此。”
其他人纷纷附议。
钱明月恍惚有些明白,因为眼前这群人不光是儒生,还是政客。
钱明月说:“按礼,应该先在大行皇帝灵前公开宣读遗诏,然后昭告天下。但大行皇帝立遗诏时,在京城的皇亲国戚、朝中重臣、勋贵公侯都在场,宣读只是为了符合礼法,没有实际意义。”
钱明月恳切地说:“希望能事急从权,先将遗诏昭告天下,来日再依礼在宫中宣读。”
徐平成明白了,钱明月怕徐皇后矫诏。她只要不拿孙贵妃的胡言乱语做文章就行,其他的他愿意让步。
真正善于搞政治的人,哪个不是先学会让步的!
徐平成说:“遗诏昭告天下才能安天下人之心,如此甚好。”
其余人,包括钱时重和林长年,都对钱明月不甚了解,以为她急于将遗诏昭告天下,不仅是为了嗣皇帝,更是为了让天下人知道大行皇帝对她的器重,方便自己掌权。
尽管钱明月觉得自己没有乱插手政务,可大臣们希望她压根儿不存在,只要她一出现,就认为她权欲熏心。
而此刻,钱明月根本没意识到大臣们对她有多排斥。
她还以为大臣们认可自己呢,毕竟事情安排得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