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皇后又打朕TXT下载皇后又打朕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皇后又打朕全文阅读

作者:衣里明珠     皇后又打朕txt下载     皇后又打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皇后又打朕全文阅读

第一章 元贞帝的布局

    大梁王朝元贞十年秋,乾清宫。

    元贞帝脸色蜡黄,疲惫地伏在案上。

    銮仪卫指挥使任长宗禀报道:“京中勋贵,唯有威远侯、安国公府中有与太子年龄相当、尚无婚约的女孩儿。”

    元贞帝问:“她们什么品性?”

    “呃,威远侯嫡孙女活泼灵动、娇憨纯真,安国公孙女多愁善感、心地善良。”

    元贞帝皱眉:“你一个武将,拗什么成语,直接说一个幼稚一个懦弱,担不起太子妃的重任就好。”

    任长宗:……“銮仪卫遍查京中未婚官家女,倒是发现有几个性情爽利的,只是——家世比较差,最高不过从四品官之女。”

    元贞帝摇头:“不行,家世必须抗得过徐家。”突然抬头,“朕记得成国公长子钱时重有个女儿,也定亲了?”

    任长宗说:“尚未,不过已经有了合适的对象,两家正在接触。”

    元贞帝犹豫了一下:“未纳吉就不算,教养怎样?”

    任长宗说:“不通文墨。”

    元贞帝失望至极,甚至有些绝望,颓丧地靠在椅子上:“朕已日薄西山,太子尚年少。朕崩后,谁能与皇后抗衡,避免徐氏挟天子而号令天下?”

    任长宗将头垂得更低了,殿内针落可闻。

    元贞帝对太子妃的要求很明确:家世与徐家匹敌、心性与皇后一般坚定、才学要胜过皇后,三者缺一不可。

    京中不缺功勋贵族、书香世家,也有许多名头的才女,最难的是第二个要求。

    徐后是出了名的狠辣强势,莫说深闺少女,便是久经风霜的妇人也没几个比得上她的。

    内使李兰英快趋上前:“万岁,礼部尚书林长年求见。”

    元贞帝冷漠:“不见!”向任长宗,“不要忘了盯着前朝,防止他们结党。最近林长年和成国公府走得很近啊,真不愧是儿女亲家。”

    这是怪他失职啊!任长宗忙说:“回陛下,两家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元贞帝惊讶:“怎么闹掰了?”

    任长宗说:“说是钱二姑娘路见不平,打了一个地痞无赖,林家老夫人不能接受这样的孙媳妇,做主退了婚。”

    “两家定亲多年未成婚,钱二姑娘被拖到十七岁,很难再找好亲事了,钱家心中多有不满,故而林尚书多次登门道歉。”

    元贞帝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钱二姑娘——朕记得她叫明月,钱明月。她小时候朕还抱过呢,是个非同寻常的。”

    “钱家、徐家,倒也算旗鼓相当。加上李家,应该有胜算。”

    李家,指的是钱明月外祖父家。她外祖父靖北侯统帅辽东三十万兵马,三个舅舅也都是驻守重镇的虎将。

    “时延在杭州待得太久了,是时候把他调回京城了。”

    一个月后。成国公府绮罗院。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在收拾行李,她身高近七尺,乌发雪肤,浓眉隆鼻,美得雌雄莫辨,眼角微挑,随便一瞥都能摄人心魄。

    她,就是钱明月。

    “哟,明月妹妹,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跟丫头婆子似的干粗活呢?”来人是钱时重的女儿钱明珠。

    钱明月毫不客气:“不干活,长手干什么?”

    “瞧瞧你这满手泥,啧啧,难怪你整个人土里土气的。”

    钱明月笑嘻嘻地说:“多谢夸奖。”

    “谁夸你了?”

    “听过女娲造人的典故吗?我们的先祖就是女娲娘娘用土造的啊,作为后人土一点儿,是不忘祖不忘本,这难道不是最高级别的夸奖吗?”

    钱明珠无语:“你!狡辩。”

    钱明月跑到花盆旁,抠了捧土往钱明珠怀里送:“愿卿如土,厚德载物。”

    钱明珠吓得连连后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拿走!”

    钱明月恶作剧得逞,乐得哈哈大笑。

    钱明珠满屋子转悠,看到挂在屏风上的裙子,惊叹:“这花样好别致,是绣的江南春色吗?”伸手去拿。

    钱明月箭步冲过去,狠狠拍开她的手:“不许碰!”

    “一个破裙子而已,我看看怎么了。”

    钱明月冷脸:“一个破裙子而已,你为什么非要看?”

    钱明珠气冲冲地往回走,刚好碰到父亲钱时重,屈膝行礼:“见过父亲。”

    钱时重浑身上下都刻着严肃古板,睨了她一眼:“怒形于色,所为何事?”

    钱明珠瑟缩了一下:“回父亲,女儿去找明月妹妹玩,想看看她的裙子她不同意,拌了几句嘴。”

    钱时重说:“这点儿小事就值得你如此生气?便是女儿家,也不能如此小肚鸡肠。”

    钱明珠委屈地咬住嘴唇:“父亲,明月妹妹不是小气吝啬的性子,以前珠玉首饰都拿给女儿赏玩的。那裙子不是普通花样,画着山水画,不知道是什么人画的,让她那么珍视。”

    暗示钱明月与人私相授受。

    钱时重本来就刻板无情的脸愈发凝重了。

    钱明月刚刚将裙子收放好,就收到钱时重的召唤。

    “二小姐,大老爷要见你,请随奴婢去外院书房吧。”

    大伯父要见她?为钱明珠出气吗?

    钱明月有心让平安去找父亲,到底没有说。

    钱时重是哥哥,是成国公府嫡长子,便是爹爹对上他,也被孝悌之道压着,能怎样呢?

    还是不让父亲为难了,自己解决吧。

    钱明月昂首挺胸走进外书房,行礼:“明月见过伯父。”

    钱时重抬眸看了她一眼,用嗓子发出一声“嗯”:“坐吧。”

    这么冷淡,瞧不起谁呢?

    钱明月拗性上来,不坐矮墩,反而将矮几上散落的书摞在一起,又拿帕子擦了擦腾出的地方——虽然那上面并没有明显的灰尘,才正襟危坐。

    做了出格的事,偏还端着恭谨守礼的姿态:“不知伯父召明月所为何事?”

    钱时重看得直皱眉:“你父亲说总是带你去书房,教你读书认字、家国大义,伯父便也在书房见你。”你这孩子,竟然如此不知礼?

    钱明月笑:“伯父用心良苦。”我听不懂。

    钱时重不与她纠缠那些细枝末节:“婚事当遵父母之命,切不可恣意妄为。那裙子是谁给你画的?”

    钱明珠这个八婆!钱明月好想撕了她:“父亲和谢先生画的。”

    其实是她的先生谢文通画的,父亲提了诗,找最优秀的杭绣绣娘制作的。

    谁年少时没仰慕过气宇轩昂、文采风流的男子,她把那份感情深埋心底,从没有过半分逾礼的行为,有问题吗?

第二章 枫林调戏少年

    钱明月反守为攻:“伯父,知道我为什么不给她看吗?”

    “为何?”

    钱明月冷笑起身:“一再嘲笑我被退婚也就算了,还嘲笑我爹是庶出!我就不给她看,宁可撕了烧了,也不给她看。”

    钱时重眉头拧成疙瘩,拳头都攥起来了,二弟一家回京,他最怕两房不和,兄弟阋墙,被人笑话。

    钱明月继续戳他软肋:“是,我知道,我们一家现在是寄住在你们家,寄人篱下总要有寄人篱下的自觉嘛。”

    钱时重爆喝:“住口!”

    就不!你作为大伯父还能打侄女不成。

    钱明月捂着脸转身离开:“我这就去跟父亲说,收拾东西,走!哪里的粮食不养人,哪里的黄土不埋人,谁稀罕在这里忍气吞声。”

    从未被晚辈冒犯过的钱时重,突然不知道“忍气吞声”是什么意思了。

    “站住!”

    钱明月反而跑得更快了,还抹起眼泪。

    “来人,拦住她!”

    从树木后面跑出来几个结实的小厮,拦住她的去路。

    钱时重上前,板着脸说:“明珠无礼,伯父会为你做主,切不可搅和是非,使得家宅不宁。我这里有一青玉镇纸,你爱读书写字,给你最合适。”

    “明月谢过伯父,不过不用了,明月拿个土坷垃也能压住纸。金玉还是粪土,在明月看来没什么区别。”

    钱时重又赔了些东西,并答应让她出府去玩,钱明月的脸色才好了些。

    这件小事,转眼就被銮仪卫专程禀报给元贞帝。

    与此同时,成国公府客厅,钱时延正跟谢文通叙旧。

    谢文通已经不是钱明月记忆里的芝兰玉树美少年,他读过的书、交过的人、处过的事、当过的官都沉淀在眉宇间,温润儒雅完美融合威严持重,令人不敢看又舍不得不看。

    谢文通说:“钱兄回京必是要高升的,实在可喜可贺。只是明月要从京城嫁到余杭,着实辛苦。”

    钱时延摇头叹息:“还嫁什么呀!明月当街打了一架,林家颇有微词,我们也不愿削足适履,便退婚了。”

    谢文通忍不住笑了,上天怜他!他一定要把握好机会!

    钱时延说:“她的婚事——内子都愁坏了。谢贤弟,国子学太学可有家世清白、品貌俱佳的未婚年轻学子?”

    谢文通多了解钱明月啊:“有倒是有,但屋里多少都有几房妾室,只怕明月不答应。”

    钱时延无奈:“偏那个混丫头非要男人忠贞不二。”

    谢文通说:“夫妻本该互相忠诚,就如钱兄与夫人那般。我倒是认识一个翰林学士,家世才学、人品相貌应该都符合明月的要求,家中也无妻妾通房,就是年龄大了些。”

    他的官位比翰林学士还高些,不算骗婚吧。

    “年长明月多少?”

    “约莫十岁吧。”

    钱时延皱眉:“一把年纪不成婚,莫不是性格孤僻,或有什么隐疾?”

    “早年醉心科考,误了婚姻事。”娶不到自己爱的人,不如不娶。

    钱时延想了想说:“劳贤弟牵线,我们三人一起吃顿饭吧。让明月乔装改扮去见见,看她是否喜欢。”

    谢文通眼里迸出灼灼的神采:“好!明日中午,在醉仙楼见吧。”

    钱时延疑惑:“不用问问对方时间吗?”

    谢文通:……怪他太激动了。“翰林院素来清闲,他定能按时下衙。”

    京郊,枫林。

    红叶几乎落完了,光秃秃的树干、灰扑扑的天,无一处不凄清,无一处不萧瑟。

    钱明月一袭学子衫,百无聊赖地坐在水潭旁,数潭底的鹅卵石。她是出来散心的,反被这北国的深秋灌了一肚子晦暗。

    “啪!”一个石子落下,搅浑了潭水。

    唯一可以入目的风景都不见了,钱明月怒火中烧,腾地起身:“谁?”

    却见一束春光照进深秋里。

    那是一个漂亮的蓝衣少年,不过十四五岁模样,眼神干净清澈,满是好奇和无辜,略带婴儿肥的脸上写着不知民间疾苦、人心险恶。

    好可爱的纯情少年,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怜惜,又忍不住想rua。

    钱明月笑了,她爱一切美好的事物,尤其是美人。

    少年结结巴巴开口:“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钱明月含笑上前:“是你啊,好久不见呀。”

    少年愣了一下:“我们见过?”

    钱明月眨眨眼:“不认识吗?我看你眼熟得很,以为是故人呢。”

    少年瞬间红了耳尖,低下头:“gu——估计你是认错了。”

    钱明月含笑:“我看你真的很眼熟,或许我曾经拜见过你的父兄,敢问府上?”

    少年眼睛看向别处,声音软糯糯的:“我看兄台也很眼熟,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钱明月的心,像吃了桂花糯米藕一般:“我叫钱雲,字云泽,你呢?”

    少年眼睛亮晶晶的:“莫非是成国公的孙子,前杭州知府的三公子吗?”

    钱明月点头:“哎,你知道我,我却不知道你,这样不公平,你说呢?”

    少年低头:“我,我家不是京城贵族,说出来怕钱兄笑话。”

    “嗨,贤弟,你把云泽当什么人了。”

    “我姓李,字山南,先生姓姚,是内阁大学士。”

    姓姚的内阁大学士?那就是文华殿大学士姚尊儒了。

    文华殿是太子住所,姚尊儒主要负责教导太子,乃五位阁臣之首。

    他能做姚尊儒的学生,想来资质不凡。

    钱明月憨憨地搔搔头:“说来惭愧,我刚到京城,对京官不甚了解,你能跟我讲讲大学士主要负责什么吗?”

    少年声音软软的:“我,我也很惭愧,我刚拜到先生门下,对他的公务不甚了解。”

    钱明月热情地说:“这样站着说话也不是个事儿,林外有酒家,愚兄请你吃酒吧。”

    少年看了一眼马车,那边有青色衣角在摆动,:“先生说我年龄尚小,不宜饮酒。”

    “那我们不喝酒,吃菜。”

    “那家饭菜不好吃。”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那你知道这附近哪里饭菜好吃吗?”

    “我很少出来,不知道——”一声轻咳打断了少年的话。

    钱明月的马车后面,走来一个三十岁出头的青年,气度儒雅,绝非寻常之辈。

    少年行礼:“先生。”

    钱明月也行礼:“云泽见过大学士。”

    姚尊儒往右避让一步,走到钱明月面前:“云泽多礼了。钱家庭阶,尽是芝兰玉树,果非虚言。”

    钱明月害羞:“大学士谬赞了。”

    “云泽,我们该回城了,可是马车坏了——”

    于是,三人一起乘钱明月的马车回去。

第三章 皇太子纳妃礼之祭告宗庙

    姚尊儒正对车门坐着,闭目养神。

    钱明月与少年分别坐在两侧,钱明月率先开口:“李贤弟,你知道京城哪里比较好玩吗?”

    少年说:“这个我不清楚,我很少出来玩的。”

    姚尊儒看了少年一眼,少年才说:“你家人在京城生活多年,他们想必知道哪里好玩。”

    “也是,那到时候我去姚府找你,我们一起去玩吧。”

    少年说:“我学业繁重。”

    姚尊儒抬起手来,少年又说:“你要趁我休沐的时候。”

    钱明月微笑:“好。不过,我就要去国子学读书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玩。我们少年人,还是要珍惜光阴,以学业为重。”

    之后,便佯装瞌睡,不再说话。

    她不傻,看得出少年的疏离,须得姚大学士暗示,才肯说句客套话。她又何必喋喋不休,让别人为难,让自己难堪。

    好奇怪,明明刚相见的时候,少年对自己还是很亲近的,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她以为他们可以成为朋友呢。

    钱明月心头泛起蜻蜓点水般的失落,两个呼吸间,就归于平静。

    与她而言,美男子与山间明月、江上清风一样,可与天下人共享,不必独占。

    姚府,姚尊儒对少年说:“她喜欢您,愿与您亲近,殿下为何拒人千里之外?”

    少年,也就是当朝太子,垂眸:“孤与她素不相识,她的喜欢从何而来?”

    “五郎一表人才,她一见倾心也是难免的。”

    太子不悦:“好色而已,卿不觉得肤浅吗?”

    姚尊儒像写策论一般分析:“臣倒认为这钱氏女,是世间鲜有的通透人。女人嫁男人,或看重钱权、或看重才学、或看重德行、或看重感情、或看重相貌。”

    “方才殿下说自己是普通人,她依旧愿跟您相交,是个不在意权势钱财的;”

    “钱公教女比教子还费心,钱氏女素有女中诸葛之称,许多男人未必及她才高,不看重男人才华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德行与感情,那是最易变的东西。人们都说青春易逝,容颜易老,可在青丝变白发之前,许多人已经从刚正不阿走向见风使舵,眷侣间的海誓山盟,转瞬就做了笑谈。”

    太子惊讶地看着姚尊儒,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还,还能这样诡辩?孤说不过你,反正孤不接受。”

    姚尊儒也没办法,元贞帝的要求就是这:太子若厌恶钱氏女,就要劝着他接受;太子若钟情钱明月,他就要为太子的热情泼冷水。

    “殿下,钱氏女虽然不甚美,但待您一片赤诚,您,莫要如此抗拒。”

    “钱明月对太子一见钟情,太子却厌恶钱明月”,这个消息是元贞帝最想听到的,当即吩咐:“去拟制吧。”

    是夜,紫禁城文华殿灯火通明,内阁大学士连夜草拟圣旨到四更。

    第二日,天刚到巳时,礼部尚书林长年、文渊阁大学士史海臣带着一行人来到成国公府,传旨意。

    而钱明月,终于见识了一回什么叫簪缨世家,什么叫峨冠博带。

    成国公有爵位,钱时重、钱时延和钱时重的长子钱霑、次子钱雸均有官职,各自穿着本品级的朝服;他们的妻子,也穿戴着相应品级衣冠。

    这就是夫贵妻荣。

    每个有诰命梦的姑娘,嫁人的时候都会挑潜力股,但求有朝一日妻凭夫贵,翟冠霞帔加身。

    钱明月有点儿好奇自己未来的丈夫能够做到多大的官,能给自己挣来个四品恭人衣冠不?

    她订了婚又退婚,如今已是这时代的大龄剩女,只怕没什么好姻缘了。

    没劲!为什么要靠男人才能得到一切,只恨这个时代不允许女人建功立业。

    成国公带领众人在主院正厅升了香案,待到吉时,史海臣先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诰曰:钱时延……擢陕西布政使兼按察使。钦此。”

    钱时延三呼万岁,跪领圣旨。

    爹爹升官啦!钱明月恨不得化身飞天,在云端歌舞奏乐。

    爹爹的官比大伯父高了,看谁还有脸嘲笑她父亲是庶出,没中进士。哼!

    礼毕,众人散去,成国公府三个当家的男人在客厅里陪着传旨官说话。

    林长年对成国公说:“圣人遣下官前来,意不只在慎之贤弟擢升之事,而在商议太子殿下与二姑娘的婚事。”

    慎之,钱时延的字。

    成国公愣住了:“他们的婚事?”看向钱时延。

    钱时延忙起身:“父亲,儿子从未听闻此事。”

    林长年什么都知道,但不能多说:“圣人的意思是,非常喜欢二姑娘,中意她做太子妃。昨日已经命翰林院写好了祝文,命下官今日来与公爷商议罢,便去祭告宗庙。”

    都要祭告宗庙了,哪里还有商议的余地啊!林长年其实是代表圣人来通知钱家的。

    钱明月被定为太子妃的消息很快在京城传开了。

    谢家别院,刚刚刮完胡子,穿上新衣的谢文通愣在当场:“确定是钱家二姑娘?”

    “确定。”

    “消息可靠吗?是谣传吧。”

    “千真万确,林尚书已经去祭告宗庙了,后日便要行纳采问名之礼。”

    为什么这么仓促!皇家的礼节不是最繁琐最慢不过吗?怎么搞得像抢亲?

    谢文通心痛得难以呼吸,闭上眼睛:只怕这一生,注定有缘无分了。

    成国公将家里的男人和钱明月叫到祠堂,将新得的圣旨供奉起来,祭告祖先钱家新得的荣耀。

    女儿是别人家的人,将来是要入夫家祠堂的,一般不被允许进入娘家的祠堂。

    这是钱明月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入钱家的祠堂,她却没有心情好生打量,脑子里纷纷扰扰,抓不住头绪。

    成国公严厉地说:“钱明月,你好好想想,最近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吗?回京后,你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钱时延护女,说:“父亲,要说异常,儿子此次擢升不符合朝廷用人的惯例。”

    成国公说:“由从三品升从二品而已,比你当初由七品曹县知县,升从三品杭州知府更异常吗?”

    向钱明月:“方才是祖父太急了。别怕,你好好想想,告诉祖父,祖父才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恍惚间,钱明月想起京郊枫林那一束春光。

    他姓李,皇室黎,谐音。

    他是姚尊儒的学生;姚尊儒是文华殿大学士,教导太子。

    他才刚做姚尊儒的学生;圣人立太子,太子入文华殿也没多少时日。

    她是多蠢,竟然没有意识到那个少年就是太子。

第四章 钱明月的恨与徐皇后的怒

    事关重大,钱明月将枫林相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自己的过分热情。

    钱时重说:“看来,当时姚学士带着太子,是去相看明月了。”

    钱明月说:“可太子并不喜欢我,圣人为什么还要定下这婚事?”

    钱时延叹息:“痴儿啊,天家的婚事,哪里在意小儿女是不是喜欢。”

    这话是说给成国公听的,这事儿不是明月能改变的,希望父亲不要迁怒她。

    钱霑说:“徐后一定要黎家的江山有徐家的血脉,徐氏女入洛阳王、南阳王府,分别生下了男婴。圣人不愿让江山落入徐氏之手,故而选立年幼的皇五子为太子。”

    “但徐后依旧能把徐氏女嫁到东宫去,生下皇嗣,继续图谋江山。圣人需要娘家强大的太子妃,在后宫压制徐氏。”

    长孙的分析,成国公很满意:“这个我也想到了,我甚至分析了一遍京城权宦,看谁家女儿更合适。可为什么是她?她比威远侯的嫡孙女更合适吗?”

    虽然不想妹妹嫁到宫里去,可也见不到祖父说妹妹不如人,钱雲说:“光靠娘家势力压制可不行,关键还得自己立起来,圣人肯定是看重妹妹聪明。”

    钱时延说:“胡闹,长辈说话,你莫插嘴。”

    成国公瞪他一眼:“都是你教的好女儿!”

    钱家的荣耀都是钱家男儿自己赚来的,而且五服之内,出了国公、驸马、吏部左侍郎以及封疆大吏,荣耀也到了极点。

    盛极必衰,成国公万万不想家里再出一位皇后,这会儿竟然是迁怒钱明月了。

    成国公说:“都跪下!”

    众人跪倒在地。

    成国公说:“你们记住一句话,历观前世,与天家婚,未有不灭门者。”

    ……

    成国公说了很多,钱明月神思恍惚。

    她以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自己的青春要蹉跎在那座华丽的牢笼里,跟后宫女子鸡毛蒜皮地斗一辈子。

    这会儿发现问题好像更严重,不仅她的命运未卜,整个钱家也陷入危难中。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钱明月心底涌出恨意,对那位以她为棋子的帝王。

    坤宁宫。

    徐后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推到地上,恨声说:“立太子妃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都不跟本宫商量一句!他眼里还有本宫这个皇后吗?”

    “别说商量,连知会一声都没有!都祭告宗庙了,本宫才知道消息,这是把本宫当贼防着啊!”

    “是,本宫想要大梁江山有徐家一份,这是野心吗?这是他答应本宫的!”

    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喘,低着头做鹌鹑。

    徐后渐渐陷入魔障,重复说过无数遍的话:“圣人的江山怎么来的?是本宫三个孩子的命换来的。”

    “太祖皇帝才打下半壁江山,就称帝立了太子,太子在后方学习如何治国理政,前面冲锋陷阵、浴血杀敌、开疆拓土的人是当今圣人。”

    “江山打下来了,他却被封到穷困狭小的曹县做宁王。安宁的宁!太祖不疼爱他,警告他要老实安宁。”

    “太祖早就防着他了,所以本宫小小知州之女才能嫁给战功赫赫的二殿下。他在曹县意志消沉、浑浑噩噩,是本宫陪着他,鼓励他。”

    说到这里,徐后笑了,曹县的日子那么苦,却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太祖身体每况愈下,为了给新帝铺路,将本宫嫡出的子女叫到京城‘享天伦之乐’,呵呵。”

    “孩子们做了人质,他举棋不定,是本宫把他灌醉,塞到马车上拉到曹县外面,逼着他干成了大事。本宫的三个孩子,也被那人残忍斩杀了,尸首挂在宫门上……”

    徐后痛哭流涕,手不住地颤抖:“我的孩子们,血都流干了啊。那片宫墙,至今是暗黑色的,那是我孩子们的血啊。”

    “当年,曹县东门外,他发誓说‘来日江山,必定会给你的孩子’。”

    “哪料他当年带领死士冲击玄武门,伤了根本,不能再有子嗣,那这份承诺不应该兑现给徐家其他人吗?本宫只是让他兑现承诺而已,很过分吗?”

    “段崇智,你说呢?”

    大太监段崇智小心翼翼地说:“娘娘息怒,事已至此,只能退一步,谋太子嫔之位了。只要徐家女儿诞下子嗣,一切都可以图谋。”

    徐后暴躁:“太子嫔会生,太子妃就不会生吗?庶出怎么比得过嫡出!而且,为什么偏偏是那钱时延的女儿!”

    钱时延的女儿有什么特殊的?徐后不愿意说。

    当年,太祖将元贞帝的谋士遣散到各地,元贞帝缺少智囊,干了不少失智的行为,甚至听信方士的言论,为了气运风水,阻止钱时延修整前朝官道。

    当时,年仅四岁的钱明月跟着钱时延一起督促工期,脆生生地说了句:“您打算在这里住一辈子吗?祸福不在德行,而在这些死物吗?”

    就是这句话,点醒了元贞帝,元贞帝曾不止一次跟人说,钱时延的女儿是他的救命恩人。

    在徐后看来,这一切都很好笑!她几十年的陪伴,三个儿女的性命,竟然不及钱氏女的一句话!

    徐后不知道的是,元贞帝成功夺权,靠得是钱时延的建议——

    利用曹县彪悍的民风和元贞帝散落各地的旧部“阴养死士”,让其中一部分人提前渗透到京城,与銮仪卫取得联系,里应外合,攻打皇宫。

    所以,元贞帝称帝后,钱时延能从七品曹县知县直接升到从三品杭州府知府,那可是从龙之功啊。

    乾清宫西暖阁,元贞帝伏在紫檀木镶螺钿大案上。

    徐后已经恢复了神智,妆容精致,语气和缓:“皇上,自古孩子的婚事是父母之命,为什么小五的婚事不过问妾身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想废后呢。”

    元贞帝疲惫地说:“你莫多想,此事出于前朝考虑。”

    徐后当然知道元贞帝不会废后,她为江山付出那么多,他敢废后,会被史家和百姓嘲笑死。

    徐后期期艾艾地说:“当年曹县东门前的誓言,皇上可还记得?”

第五章 徐皇后宣召

    元贞帝面露痛色:“怎能不记得,可是轻云,我们没有孩子,这个承诺无法兑现了。”

    徐后忙说:“可以兑现的。就像借债,妾不能收债了,让徐家其他人收。您不能还债了,让太子还,依旧能兑现啊。”

    元贞帝皱眉:“朕欠你的,但不欠徐家的,这江山社稷更不欠徐家的。”

    徐后急了:“那妾那三个孩子怎么说?他们还那么小,就惨死宫门!”

    元贞帝闭眼,不想跟她再争论这个话题。

    当初哪里是他权欲熏心,宁可牺牲骨肉也要夺位。多年夫妻,他知道她的权欲从不比他小。

    这些年不断提及枉死京城的几个孩子的事情,也不是她慈母情怀思念孩子,而是以此为要挟,让皇子娶徐家的女儿。

    她变得面目可憎了,他不憎恶她,但也不会让她得逞。他们的恩怨算不清了,但怎么算都与江山社稷无关。

    他既然心系天下,就容不得儿女之情,妇人之仁。

    储君虽然有城府,但到底是个孩子,为了避免他受制于孝道和徐家,他算计了钱家。

    钱家是他中意的臣子,钱明月是他心心念念的晚辈与恩人,可如果江山社稷需要,他也会毫不犹豫将他们填进火坑。

    都骂帝王无情,他们没有做过帝王不知道,帝王有那么重的担子要担,怎么还敢有情。

    徐后冷静下来,说:“纳太子妃礼仪繁琐,不如先纳个太子嫔照顾太子饮食起居吧。”

    元贞帝道:“正妻未娶,怎么能先纳妾,没有这样的规矩。”

    徐后说:“那就等太子大婚后,不过太子嫔要从徐家选,您意下如何?”

    元贞帝早就料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妾就是妾,永远成不了妻,用一个太子嫔让她安静下来,也值了。

    “可以,不过给太子选女人,须得征得太子同意。”

    “太子会同意的。”徐后对徐家女儿非常有信心。

    文华殿。

    太子坐在朴素无华的案几前读《论语》:“都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可这《论语》读来都是寻常道理,何以半部能治天下?”

    姚尊儒放下书说:“因为治天下一半是论语,另一半不是。”

    “另一半是什么?”

    “论语之外的所有东西。”

    太子面露疑惑,姚尊儒没解释,转而说:“圣人为殿下定了亲事,就是那日您见过的钱氏女,后日便要行纳采问名之礼。”

    “听宫人传信说了。”

    “您有什么想法?”

    太子有点儿郁闷:“孤能有什么想法呢?再不喜欢,也已经定下了,孤谨遵父皇旨意就是。”

    入夜,太子凭栏而立,望着天空:“今天的月亮不太圆。”

    贴身太监万金宝说:“马上就要中秋了,中秋的月亮最圆。”

    太子含笑:“皎皎明月,濯濯其光,孤最喜欢明月了。”

    万金宝莫名想到,那位准太子妃,小名就叫“明月”。

    后日,行皇太子妃纳采问名之礼。

    元贞帝请京城辈分最高的皇亲惠康大长公主为媒人,明媒正娶。

    纳采问名礼结束后,元贞帝将钱明月的姓名、生辰八字交给钦天监,卜算吉凶。

    钦天监很快上表,言皇太子与皇太子妃是大吉大利、天作之合。

    这样,纳吉礼就结束了。

    一日内,六礼进行了三个!

    徐后冷笑:“本宫就不信了,难道还能卜出个凶来不成?是吉是凶,可不一定是钦天监说了算。”

    第二天一大早,徐后派了亲信刘姑姑到成国公府宣懿旨,要召见钱明月。

    钱明月说:“姑姑请坐,容明月沐浴更衣。”

    刘姑姑一脸趾高气昂尖酸刻薄相:“钱姑娘可快点儿,不要让皇后娘娘久等。”

    钱明月冲她诡异一笑:“放心,皇后娘娘是不会久等的。”她只会让自己等很久。

    她赌五块桂花糕,皇后一定会用种种理由让她在坤宁宫门口等着。

    这是后宫折腾人常用的法子,颇有历史渊源,甚至载入史册。

    《齐史·哀帝本纪》记载:田贵妃有宠而骄,皇后裁之以礼。

    天寒地冻的,田贵妃去朝拜皇后,皇后让她在外面冻了半天,进门也不理睬她。

    多过分!

    但史官评价是:“裁之以礼”。

    妻尊妾卑,妻怎么对待妾都是对的,都是符合“礼”的。

    妻妾尊卑如此,长幼有序亦是如此,贵贱有别更是如此。

    于钱明月而言,徐皇后占了长辈和尊贵两点,徐皇后让她等多久都是符合礼法的。

    混账的游戏规则就是如此,她该怎么做呢?

    钱明月梳妆整理罢,刚到待客厅,成国公夫人就到了,她穿着诰命礼服,目光温和慈祥地落在孙女身上。

    钱明月心中感动:“见过祖母。”

    母亲性情耿直急躁,不适合跟皇后斗,她原打算自己进宫赴鸿门宴的,没想到祖母来了。

    成国公夫人微微颔首,向刘姑姑:“刘姑姑,小孙女身无诰命,朝拜娘娘于礼不合,还是老身带她一起去吧。”

    刘姑姑自恃伺候皇后,对国公夫人竟然也鼻孔朝天:“国公夫人,皇后娘娘并没有宣召你,您不能去。”

    然后,厅外炸了一声惊雷:“那你们便先不要去了。”

    成国公穿着上朝用的常服走出来,带着他沙场刀光剑影、朝堂风云诡谲走来的气势:“老夫正要去拜见圣人,由老夫请皇上宣召吧。”

    钱明月明白祖父祖母的意思了:圣人的局就是这样布置的,钱家和徐家注定水火不容,没必要退让、委曲求全。

    成国公府在紫禁城西边,他们三人乘坐同一辆马车朝西华门去。

    钱明月将怀里的书放在马车的小案上:“这是二哥写的余杭游记手稿,稀松平日的日子、司空见惯的东西,在他变得很有趣,果真是妙笔能生花啊。”

    成国公夫人问:“去皇宫怎么还带书?”

    钱明月摸索着自己披风上的菊花刺绣:“等着多无聊,当然要珍惜时间看书了。”她要在坤宁宫门外悠闲地看书,恶心皇后。

    成国公看了小孙女一眼,枯藤遍布的老脸似有笑意。

    果真不出钱明月所料,宫人引她们进了坤宁宫门,进去回禀,不一会儿就出来说:“皇后娘娘宫务繁忙,请您稍事等候。”

    等了两刻钟,特意召见她们的皇后娘娘却仍旧在“处理宫务”。

    钱明月索性坐在玉阶上,捧着哥哥的手稿,装模作样地看。

    失礼就失礼,失仪就失仪,若能退了这糟心的婚事更好。

第六章 被教养嬷嬷折磨

    成国公夫人要遵守诰命夫人的仪态规范,是绝对不会坐的。她年龄大了,腿脚不太好,站得久了,摇摇欲坠。

    钱明月心生恨意,徐皇后,老娘一定会报仇的,小女子报仇,一报十年,你等着我持续的报复吧。

    钱明月焦灼得快失去理智的时候,乾清宫的总管、元贞帝的亲信李兰英来了:“国公夫人、钱二姑娘,圣人有请。”

    钱明月假意为难:“可是,我们祖孙在等皇后娘娘的宣召。”

    李兰英脸上不可避免地泄露了不屑:“皇后娘娘事务繁忙,圣人却特意抽出时间等着您呢,您还是莫要让圣人久等了。”

    其实,元贞帝在处理政务,成国公等的时间只比钱明月她们少一会儿,只不过他是进了侧厢房坐着。

    得到召见后,成国公说:“老臣陪老妻和孙女一起入宫,她们去拜见皇后娘娘了。素闻皇后娘娘总管六宫,庶务繁忙,只怕他们会给娘娘添麻烦。”

    元贞帝闻弦知雅意,这才让李兰英去请人。

    成国公说:“老臣那小孙女,是家里唯一嫡出的孙女,被她父母骄纵得刁蛮任性,无法无天,时常顶撞长辈,戏谑威仪。忽蒙皇上隆恩,臣实在不胜惶恐。”

    圣人,定她为太子妃怎么不跟钱家商量一下,我们被搞懵了。

    “圣人放心,老臣定当严加管教,不负圣人恩泽。”

    元贞帝说:“老国公,朕的用意或许你能猜到几分,但你猜不全。朕也不让你猜了,朕把打算都告诉你。”

    他笑着说:“朕大概不久于人世了。”

    成国公寒颤一下,下意识地抬头,然后,泪水模糊了双眼。

    上次面圣,皇帝是何等英姿勃发,这才几个月,怎么,怎么就病得如此严重!竟然瘦得脱相了。

    “圣人,应该再寻良医——”

    元贞帝摆手,依旧是在笑:“都称万岁,哪个真活百年了。秦皇汉武求长生亦不得,何况朕这般薄福之君。”

    “人固有一死,若确定江山社稷无恙,朕死而无憾。朕思前想后,这太子和江山,唯有钱氏能匡扶。”

    成国公跪在地上,哽咽不能言,好半天才说:“皇上如此信任老臣,老臣及钱氏族人,愿为圣人、为殿下肝脑涂地。”

    元贞帝道:“朕信你,也信二姑娘。且起来擦擦泪吧,她们就要到了,别吓着孩子。”

    成国公夫人带着钱明月到的时候,早有宫人搁了屏风。她们祖孙跪拜圣人,然后听训。

    元贞帝说:“钱二姑娘,即便是待嫁之身,也要好好读书,日后无论如何忙碌,都不要忘了读书思考,这样做事才不会乱。”

    钱明月不以为意,她能多忙,能做多少事?

    本朝皇后其实挺闲的,因为宫廷礼仪有礼部,宫廷宴席有光禄寺,后宫开支有内务府,皇后也只能管管后宫的妃嫔,你长我短那点儿事儿。

    “是,小女谨记皇上教诲。”

    “朕听闻你入宫还拿了书?给朕看看。”

    钱明月忙将书递给李兰英:“这是哥哥写的余杭见闻。”

    元贞帝扫了几行字,就有点儿舍不得移开眼了:“当年朕率军攻打杭州府时,余杭十室九空,衰败萧条得很,如今已经如此繁华了吗?”

    成国公道:“多亏皇上施行王政,与民休息,百姓们才能安居乐业,城池才能繁华。不仅余杭,江河南北,都愈发繁荣昌盛。”

    “好,好!”元贞帝连声道,“这就好。”百姓安居乐业,是对他最好的盖棺定论。

    “这书留下,朕好好看看。”

    钱明月下意识地说:“这只是手稿,哥哥还没写完,也,也没有别的本子。”糟了,说错话了!

    成国公呵斥:“胡闹!”

    钱明月怂怂地缩缩脖子。

    元贞帝轻笑:“无碍,无碍!朕定好好好保存,看完了便命人送还府上。”

    “嗯,这不是全本吧?其余部分也抄一份给朕。”

    钱雩的游记入了君王的眼,这对钱家人来说,远比钱明月被定为太子妃更令人兴奋,成年男子跟钱雩一起整理《余杭十年见闻录》书稿。

    钱明月自然是为哥哥高兴的,但难免有些不服气,女儿家就不能成为家族的荣耀吗?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元贞帝爱看游记的消息迅速传遍京城,人人都知道了钱雩的名字,以及他写的余杭见闻。

    《余杭十年》付梓,京城纸贵;钱雩也有了一大批“粉丝”,其中不乏颇具盛名的才子与前途无量的青年官员。

    钱雩实现了从功勋子孙到文化名流的跨越,此后,他不再研究科考,反而涉猎百家,游历四方,以写见闻录为业。

    不少人效仿钱雩,开始写游记。游记体遂成潮流,其成就可比肩汉赋唐诗宋词。

    钱雩出身簪缨世家,却以文学流芳百世,这是他的缘法,他的命运。

    至于钱明月的缘法和命运——

    徐皇后往成国公府派了教养嬷嬷:“皇后娘娘懿旨,钱二姑娘坤宁宫外席地而坐,失仪失礼,有损皇家体面,皇后娘娘慈悲恩典,不忍斥责,特命教养宫人教授皇室礼仪。”

    把她骂了一通了还不忍斥责!去你大爷的!以后本姑娘住在坤宁宫,天天坐地上。

    钱明月紧咬后牙槽,乖顺地跪下:“谢皇后娘娘恩典。”

    教养嬷嬷都未嫁人,在深宫犹如囚笼里的困兽一般,都熬得心理阴暗扭曲了,得了皇后的暗示和刘姑姑的明示,可真让钱明月好生吃了一番苦头。

    坐椅子只许坐半边,坐多了拿戒尺往屁股上抽。

    走路不许抬头挺胸,要低头含胸,钱明月整个脊椎都在痛。

    不按她们的规矩,竟拿戒尺往她胸上抽,手下意识地想护,又被几戒尺抽到手背上,痛得心脏直抽抽。

    钱明月饭量大,教养嬷嬷却只准她吃小半碗饭。

    她有午休的习惯,可是中午她们不让她睡。

    半晌不困的时候,又打着训练她睡姿的名义,逼她躺下,可怜她前胸屁股都痛得要死,躺下哪里能好受。

第七章 父女默契联手

    在钱明月想象里,她是铁骨铮铮、大义凛然、临危不惧、绝不屈服的女英雄,就算是拶指、扎针等酷刑,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她低估了自己的娇生惯养,几戒尺下去,就痛得哀嚎连连,脸上冷汗淋漓,大脑都有些缺氧了。

    万幸的是,她骨气还是好的,咬破嘴唇也没有干出求饶之类的侮辱自己人格和钱家家格的事情。

    这些事情就发生在钱明月的院子,哪里瞒得过钱家人的耳目。

    钱雩气得要冲过去被钱霖拦住,钱时延砸了一个杯子。

    至于李氏,一家子都在瞒着她。

    傍晚时分,钱时延派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抬着青纱小轿,去了钱明月院子,对教养嬷嬷说:“二老爷很快就要去上任了,临行前有些话要给二姑娘交代,特命我们相请。”

    嬷嬷哪里肯让钱家人救走钱明月:“奴婢等奉皇后娘娘之命教习钱二姑娘礼仪,钱二姑娘礼仪未成,怎能松懈。”

    领头的婆子笑着说:“嬷嬷说的是,这父女天伦怎能阻碍,真是谢过嬷嬷了。”

    另一个婆子也大声嚷嚷:“宫里来的嬷嬷果真是最通情达理不过,就跟咱这寻常人家的不一样。”

    还有婆子扬声大喊:“二姑娘,嬷嬷让你去见二老爷,你快出来啊。”

    又累又痛的钱明月顿时来了精神,还能这样搞,不愧是她的狐狸爹。

    钱明月很清楚,嬷嬷们被算计,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折磨她。

    暂时解脱毫无意义,她必须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

    按照游戏规则来:官大一级压死人,皇后派来的人,只有皇帝能召回去。

    可是,皇帝真的不知道皇后做了什么吗?她去求见,真能如愿吗?

    她要以自己的名义行事,如果皇帝不认可她的做法,父亲还能托词“女儿年纪小,不懂事”,成国公府还有退路。

    她没有诰命,没有资格求见圣人,只能用寻常百姓求见天子的办法了——敲登闻鼓。

    至于轮值御史会不会进宫禀报?圣人会不会召见?一切都是未知数,她只能尽量争取了。

    为了给成国公府充足的退路,她要让钱家人有充分的理由不知道自己偷偷出府了。

    钱明月看着外面的青纱小轿,明白父亲在暗中帮自己:“本姑娘衣服褶皱,头发蓬乱,见父亲实在失礼,容我打理一下。”

    不久之后,青纱轿在钱时延的书房外停下来。

    洒扫的仆人说:“二老爷被大老爷叫走了,说是要兄弟对饮,姑娘去屋里稍等一下吧。”

    轿子里传来清亮的女声:“长辈不在,擅入内室,不合礼法,我在外面等着便是。”

    钱明月与丫鬟平安换了衣服,让她坐轿子去找父亲,自己则偷偷溜出府去。

    乾清宫西暖阁,元贞帝正听銮仪卫禀报教养嬷嬷在钱家的所作所为,猜成国公府会怎么应对。

    李兰英进来:“圣人,轮值登闻鼓的监察御史求见。”

    依祖制,登闻鼓响,皇帝要亲自处理。

    但事实上,绝大多数事情都是轮值监察御史权衡处理,或者交给相应部门解决。

    轮值御史都知道轻重,等闲不会烦扰帝王:“宣。”

    轮值御史郭成格拜见皇帝,却未得见龙颜——元贞帝隔了屏风宣召。

    “朕听说敲登闻鼓多在上午,何人此时击鼓?有何冤屈?”

    “回圣人话,是一女子,自称钱家二姑娘,言说被奴婢欺负,只有圣人能做主。”

    元贞帝满意,她果真不是只会躲在父母羽翼下撒娇的闺阁女子。

    “宣她文昭阁见驾。”

    元贞帝是个讲究人,入夜时分,绝不在寝宫接见未来儿媳妇。拖着病体去了前朝,依旧是隔着屏风,还带着负责起居注的史官。

    礼毕,元贞帝叫起。

    钱明月没动:“皇上,小女无才无德,不堪为皇家的媳妇,请您收回成命吧。”

    看不到元贞帝的脸色,只听他声音喜怒莫辨:“学习宫廷礼仪,受委屈了?”

    他果真什么都知道。钱明月低头:“是的。”

    “这才多半天,就受不了了?”

    钱明月心中咯噔一下,圣人不向着她,这下可怎么办吧!

    已经跪在这里了,没有退路可言,再尽量争取一下:“有一双华美娇小的鞋子,适合自幼裹脚、精心娇养的豪门闺秀穿。”

    “一个乡野村姑,在田地里跑大了脚板,非要去穿,只能把脚砍掉。可小女实在不愿削足适履,杀头便冠。”

    对面安静了许久,静得钱明月心里发慌,手不住地颤抖,元贞帝才说:“跪了许久,起来吧。”

    “谢皇上恩典。”

    钱明月站定,元贞帝灵魂发问:“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错?她哪里错了?不,皇帝说她有错,她就有错。

    钱明月想了想,谨慎地说:“小女不该敲登闻鼓,还一定要见皇上,打扰您休息,给您增加事务,实在罪该万死。”

    元贞帝的声音带了明显的笑意:“罪请得倒是快,但是没搞清楚自己哪里错了,再想想。”

    钱明月胆子大了点儿:“小女不该不服管教,还跑来告状?”

    “再想。”

    “小女应该磨砺心性,继续忍受?”

    元贞帝不表态:“你以为呢?”

    钱明月有些恼了,如果进宫来折腾半天,就得个自己活该忍受的结论,那还来这里做什么!

    对不起爹爹为自己的筹谋不说,在自己府里被徐后的人虐待,钱家人心里该多难受!

    钱家的脸面都被徐家按在烂泥里了,即便有朝一日入主中宫,还有何威仪可言。

    钱明月将心一横,说:“可是小女认为自己不应该忍受,也根本不需要嬷嬷教导礼仪。”

    “说说你的理由。”

    钱明月彻底豁出去了:“小女与太子的婚事,乃圣人钦定,这说明圣人您看得上小女。您都看得上小女,说明小女道德、才华、礼仪都没有问题。”

    “您都认可小女,几个后宫奴婢凭什么对小女又打又骂的。小女无错,求皇上为小女做主。”

第八章 元贞帝的精神酷刑

    元贞帝似是笑了一下:“你错在张口就提退婚。人生,哪那么多退路。”你没有退路,只能沿着朕给你定的路往前走!

    退婚跟人生的退路有什么关系?我早就退过一门婚事了。

    钱明月跪下:“是,小女有罪。圣人,其实,小女不是想退婚,只是,只是看圣人如同长辈一般,跟长辈撒娇作闹而已。”

    元贞帝哈哈大笑:“对,朕就是你的长辈。哪有长辈不容孩子使小性子的,你无罪,快起来吧。”

    “昔朕蒙难于曹县,蒙钱氏女相救才得存,以其恩重且德才兼备,故聘为太子妃。后宫奴婢竟敢欺辱凌虐,置朕于何地!着銮仪卫将人捆绑至西华门,杖毙。”

    “明月,你来监刑。”

    不知道为什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钱明月反而愈发恐惧起来,莫名寒颤了一下。

    西华门下马碑前,点亮了无数灯笼,将黑漆漆的夜照得仿若白昼。

    钱明月靠着墙根站着,希望厚实的墙能给自己遮挡一下冷风。

    元贞帝派了几个内使,不知道负责什么,总之就站在她左右。

    一辆黑漆漆的马车,在离下马碑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魁梧壮硕的銮仪卫将一个个东西扔下来。

    竟是捆绑着的嬷嬷,她们被堵着嘴,再痛也叫不出声来。

    后面跟来的马车上,下来几个銮仪卫,抡起大杖往嬷嬷们身上砸。

    元贞帝说了:杖毙!

    钱明月前世今生连杀猪杀羊都不曾见过,哪里看得这种场景,瑟缩一下,闭上眼睛。

    耳边响起内使阴阳怪气的声音:“钱二姑娘,别闭眼睛呀,您看,欺负您的人受到惩罚了。”

    “您看呀!”

    钱明月眼看那些嬷嬷在地上痛得打滚,銮仪卫依旧拿大杖往下砸,有时候砸在前胸,有的砸在脊柱,有的直接砸在头上,她们五官扭曲,满脸是血。

    “啊!”钱明月惊呼一声,蹲在墙根,闭着眼睛尖叫,“别打了,别打了。”

    “杀了她们吧!给她们个痛快!”

    内使说:“钱二姑娘,您是个仁慈的人儿,可是下人冒犯了您,就要受罚啊。圣人旨意可是杖毙,哪能不遵从。”

    “您睁开眼睛,看看呀,这事儿以后常见的很。”

    钱明月就是不睁,反而闭得更紧了。

    “算了,不想看,听听也行。去,把她们的嘴松开。”

    接着,如恶鬼般的哀嚎传到耳中,钱明月捂住耳朵,都无法阻止这声音传入耳中。

    他们敢这样吓唬自己,一定是奉了元贞帝的旨意。

    前一刻还亲和慈祥得很,下一刻就对精神施以酷刑。果真伴君如伴虎啊!

    是不是他恼怒了自己的言行无状?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儿恃宠生骄?

    这折磨人的刑罚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漫长得好像有几个世纪,声音才渐渐歇了。

    内使说:“没声了,可能都死了。钱姑娘,圣人命您监刑,您去检验一下,这刑是不是到位了。”

    “不,我不去。”钱明月抱头蹲在那里,又冷又怕,瑟瑟发抖。

    “快去吧,这天寒地冻的,您检验完了我们好打扫干净宫门,回去休息。”

    钱明月就是不肯动。

    一个銮仪卫说:“算了,还是我们自己检验吧。”

    过了一会儿了,又说:“都死透了。”

    内使说:“那就麻烦您把尸体弄走,咱家好把地清理了。”

    水声、木桶落地的声音不绝,后来就没有什么声音了。

    一内使温声说:“好了,没事了,钱姑娘可以回去了。”

    钱明月慢慢睁开眼睛,却见满地是血,还有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吓得惊叫一声,昏厥过去。

    内使摇摇头:“如此心慈手软,难啊。”

    西华门外的大杖之刑还没有进行完,徐皇后已经得到消息,怒气冲冲地赶往乾清宫。

    “妾上午才派去教养嬷嬷,皇上晚上就杖杀在西华门,皇上这是在打妾的脸面啊!皇上让妾怎么在后宫立足?”

    元贞帝眼皮都懒得翻:“几个贱奴就是皇后的脸面,那朕钦定的太子妃又是什么?”

    徐皇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突然将头靠近他,语调轻柔地说:“皇上,您脸色不好啊。”

    元贞帝差点以为她对自己还有夫妻之情,还在关心自己,在自己病得几乎人人都能看出来的时候,她也看出来了。

    “是太过操劳了吧,劳累太过有损寿限啊,陛下还是歇歇吧。”

    本宫肯定比你长寿,本宫看你还能护她几时!

    看到站在角落里的李兰英,狠狠地剜了一眼,又冷哼一声,走了。

    元贞帝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朕去之后,只怕你难以得存啊。”

    李兰英自幼入宫,见过听过很多后宫密辛。皇帝去后,伺候的人哪个能得好?

    他父母已逝,兄嫂不慈,又无子女,圣人去后,又何必强求得存。

    他跪在地上:“奴婢愿皇上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好让奴婢一直伺候着,生死相随。”意思是不怕殉葬了。

    元贞帝摇头:“朕会给你安排个去处。”

    皇后宫中耳目众多,钱明月将来进宫也不能两眼一抹黑,正好把李兰英留给她。

    至于如何让李兰英对她忠心耿耿,还得谋划一番。

    好累!

    他确实操劳太过了,可是还不能睡下,他还在等西华门的消息。

    内使禀报完毕,元贞帝陷入沉思。

    十七岁的钱明月或许远胜十七岁的徐轻云,但十七岁的钱明月面对的不是十七岁的徐轻云。

    徐后心狠手辣,还占了尊长,钱明月太过温良柔善,怕是斗不过她。

    一旦徐后挟制天子,垂帘听政、临朝称制,钱家李家再有权势,也不过是臣,君王一道旨意就罢免了。钱明月在后宫,徐后杀她更是易如反掌。

    他们结局惨淡,谁来辅佐新帝亲政?大梁江山岂不是要落到徐家手中!

    不行,必须彻底断了徐后垂帘听政、临朝称制的可能性。

    最好的办法是,把垂帘听政、临朝称制的权力,给另外的人。

    元贞帝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李兰英:“着礼部造印。”

    钱明月再次醒来,是在马车上。

    马蹄声哒哒,敲碎了夜的宁静,敲到人心里去。

    “什么人!已经夜禁竟然还在朱雀大街驾驶马车!”是一队巡夜的人。

    钱明月心道坏了。

    大梁改前朝宵禁为夜禁,明确规定一更敲响暮鼓,五更敲响晨钟,暮鼓晨钟期间通行,则是犯夜,要笞打四五十下。

第九章 枫林少年不是太子

    驾车的人停下马车:“前面可是中城兵马司的?”

    他声音浑厚威严,不似寻常人。

    马车虽然没有徽记,但镀金马辔头在夜光下熠熠生辉,也彰显着来人的不凡身份。

    巡夜的人恭敬地道:“正是,已经夜禁,大人何故通行?”

    驾车人从腰间掏出一块明晃晃的印鉴,丢给他们:“上直卫指挥使兼任銮仪卫指挥使任长宗奉旨夜行。”

    钱明月惊愕,给她驾车的竟然是銮仪卫指挥使?

    本朝銮仪卫与前朝锦衣卫一脉相承,都作风嚣张,名声恶臭。

    能让普通銮仪卫驾车,已经非常难得了,銮仪卫指挥使会给她驾车?

    领队见到印鉴,忙跪下:“小的见过指挥使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还请恕罪。”

    任长宗骂道:“一群蠢货,还不速将拒马挪走。耽误贵人出行,你们该当何罪?”

    夜禁之后,各大街交叉路口都放置了拒马,拒马间有缝隙,可供应急通行。

    这人非要人把拒马都移走,还吆五喝六的,坐他的车,丢人。

    钱明月看不下去了:“严格执行公务的人,何罪之有?”

    任长宗没有回头,压住车帘。

    兵马司的头目还了印鉴,吆喝着底下的人搬开拒马。

    于钱明月而言,这件事就此揭过。

    她的话很快出现在元贞帝案头,元贞帝批曰:中正明礼。

    西华门外血淋淋的一幕,牢牢地印刻在钱明月脑海里,折磨得她夜不能寐,昼不能兴,茶不思饭不想,头不梳脸不洗,整个人颓废消沉起来。

    钱时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借口帮妻子挑选头面,将她哄出府。

    一路上,钱明月兴致缺缺,完全没有余杭时候的灵动活泼。

    钱时延将新得的官印解下来递给女儿,故意嘚瑟地说:“二品官的官印,你还没见过吧。”

    钱明月果真感兴趣,把玩那方崭新的、明晃晃的银质官印。

    官印的印纽很长,呈上小下大的椭圆柱状。

    印文是:“陕西布政使兼按察使印”。

    印章背面刻着一行字:“元贞拾年镹月廿壹日礼部造天字贰号”。九月二十一日,她在西华门被吓晕的第二天。

    钱明月说:“当年爹爹做杭州知府,从三品官挂铜印,还是天字一号呢,如今竟然是天字二号,难道最近新封了什么超级大的官吗?”

    一品官多数都是死后追封的,二品官是活官的极限了,哪有什么新封的官。

    “这天字一号印是谁的?”钱明月把玩着爹爹的官印说,“不会是金印吧。”

    钱时延没放在心上:“或许吧。今日给你母亲买一套头面,她在京城行走,不能太寒酸了。你也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贵重首饰,看看喜欢什么,父亲给你买。”

    想到华美的首饰,钱明月心情就好些了。

    等到金丝䯼髻、金镶羊脂玉观音洒甘露分心、金镶红宝石的祥云莲花挑心、玉叶金蝉簪、金莲花钿儿、祥云如意掩鬓、点翠压鬓钗等收入囊中时,钱明月便如沐春风了。

    果真买买买最能抚慰伤痕。

    中途,钱时延遇到了故人,几人到茶楼叙旧。

    钱明月带着平安继续逛天街,不一会儿,平安身上就长满了络子、珠花、串珠等小物件。

    “还拿得动吗?”一道温软的男声传来。

    钱明月转头,见是太子,顿时寒了脸,拉着平安就走。

    太子追上去:“等一下,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钱明月冷漠:“这位公子,我们认识吗?”

    太子委屈巴巴地说:“你忘了吗?我们在京郊枫林见过,虽然那时候你穿的男装。”

    他是君,她是臣,总怄气不是办法。钱明月说:“这里人多眼杂,换个地方说话吧。”

    茶楼包厢,钱明月冷淡地行礼:“民女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忙躲开:“你!你干嘛行礼?太子?哪有太子?”

    还不承认!钱明月难免恼火:“姚大学士根本就没有门徒,他唯一的弟子就是太子,不是吗?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如此戏耍愚弄人,合适吗?”

    太子摇头:“钱家姐姐,你弄错了。太子殿下与先生并没有师生的名分,先生从不敢自称殿下的先生,在下才是先生唯一的弟子。”

    钱明月迷惑,难道是她弄错了?“你这人很奇怪,我还记得当时你不想理我呢,怎么今日又追着我聊?”

    太子抠手指:“我,我不是不想理你,我发现你是姑娘家,就,就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话了。后来,知道你要做太子妃,还替你难过呢。”

    钱明月皱眉:“你莫要胡言乱语,做太子妃是何等荣耀,难过从何谈起?”

    太子叹息:“钱家姐姐,这里没有外人,我们不必说那些场面话。我听先生说,太子瞧着聪明,其实相当难教。虽然长得不丑,但个头不高,心宽体胖,也算不得好看。”

    钱明月的心彻底凉了,如果这个小家伙是太子,她还可以宽慰自己,至少小丈夫是个漂亮讨喜的,而且性子软萌好拿捏。

    如果太子是个又矮又胖、又蠢又丑的,她还有什么盼头。

    钱明月硬邦邦地说:“这些都不重要,太子仁厚纯孝,必是良婿。”

    太子笑得很甜:“是,姐姐言之有理。姐姐,山南不是太子,可以让侍女进来坐了。”

    钱明月便将平安叫进来。

    太子又说:“听大学士说,皇后为难姐姐,姐姐还在西华门受了惊吓,山南很担心姐姐。”

    他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似有深情。

    钱明月看得心砰砰跳,不自在地转头:“我已无大碍,山南放心吧。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起身就要走。

    太子也跟着起身:“如果皇后再难为你,你可以找大学士帮忙。也,也可以跟我说,我帮你找大学士。”

    “谢谢你的好意,我能应对。”

    太子傻气地笑了:“是啊,对我来说,先生很厉害了,但成国公府更厉害,姐姐有强大的后盾,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大梁没有沿袭前朝内阁制度,虽设殿阁大学士,不过五品官、只做顾问。

    殿阁大学士是天子近臣,自然无人敢轻视,但也绝算不上煊赫。

    只有社会阶层比较低的人,才会把文华殿大学士看得无比厉害。

    李山南果真不是太子。

    钱明月彻底打消了怀疑:“借你吉言。”

第十章 太子初见徐氏女

    是夜,文华殿。

    太子坐在灯下,边读书边思考,偶尔还提笔写几个字。

    当然要用功了,他有想保护的人了,要让自己变得更厉害啊。

    想到钱明月那张明媚的脸,小太子的心砰砰乱跳起来。

    后宫美女如云,都不及她展颜一笑。

    她怎么就那么好呢!美丽、狡黠、聪慧、风骨……真是集天地精华于一身的人儿。

    真好,他成功骗过了父皇,父皇把她定为太子妃了。只是,她好像不喜欢自己,吓得他都不敢承认自己是太子了。

    这样一直骗她,她肯定会生气的。可是,可是如果不骗她,她不嫁了怎么办?

    嗯,先把人骗进宫来,再好好赔不是吧,只要心诚,她总会原谅他的。

    寂静的深夜中,突然传来柔得能滴出水来女声:“殿下,该歇息了。”

    太子吓了一跳,猛地回身,就见一个身穿长袖舞衣的丽人走进殿内,风情万种地跪拜行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怒喝:“放肆!谁准你进来的!滚出去!”

    丽人道:“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派奴婢来教习您的。”

    他还没娶妻,就往他房里塞女人!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恶心人!

    太子讽刺地笑了:“好啊!那你来教孤吧。”

    从案上拿了一张纸条:“鲁国面积不小,人口不少,享有比其他诸侯更高规格的礼乐,甚至史书都是他们记载的,还出了至圣先师,为什么却一直对各强国俯首?”

    至圣先师就是孔子。

    “他们自认为是保存周礼的国家,却多个君王死于谋害,为什么?鲁国真的保存了周礼吗?他们是怎么坚持周礼的?”

    大字不识的粗鄙宫人,便是涂上几斤脂粉,也掩饰不了内里的愚昧。哪里比得上他的明月,举手投足都带着文雅。

    丽人一头雾水:“太子殿下,奴婢要教习的不是这个。”

    太子一脸懵懂的样子:“那是什么?你们擅长什么?”

    “教这个呀!”丽人猛地脱掉外衣,露出绣着玫红色柱腰,柱腰上的并蒂莲挺拔翘立,柔软纤细的腰肢堪堪盈盈一握,肤如凝脂的大腿在轻纱下若隐若现。

    太子移开眼:“这是什么功课?大学士没安排。”

    丽人朝太子怀里扑去:“这是皇后娘娘安排的。求殿下怜惜,让奴婢教习你吧。”

    太子转身躲开:“好好走路,你再瘦也有几十斤,砸到孤怎么办?谋刺储君,可是要灭门的。”

    丽人并不怕他,兀自走到内室,坐在软塌上:“殿下,你看奴婢呀。”

    太子厌烦:“孤书还没读完呢,明天大学士要考校的。”

    丽人冻了良久,终于受不了风寒,打了个喷嚏,还喷出了鼻涕!

    丽人羞红了脸,慌忙拿帕子擦去鼻涕:“殿下,奴婢好冷,可以去床上盖上被子暖和一下吗?”

    太子点头:“嗯,去吧。”

    丽人终蒙大赦,甚至顾不得仪态,哆哆嗦嗦爬到太子床上,盖上被子,才娇柔地说:“殿下,来呀!奴婢教您有趣的事情。”

    太子嫌恶地躲得远远的:“你少糊弄孤,孤才不上当呢。哪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分明是你想让孤给你暖身子。”

    “哼,孤身份尊贵,从来都是别人给孤暖床,孤才不会给别人暖身子。”

    丽人:……

    万金宝心急火燎地进来:“殿下,皇上急召。”

    太子悄悄松了口气:“为孤整理衣冠。”

    皇帝深夜召见太子,两人共卧一塌,夜话到天明,无人知他们谈了什么。

    皇后却知道,以后想往文华殿送女人是不成了。

    “可恨!”

    “该死!”

    皇后怒火中烧,将桌子上的金碟子银筷子全都扫到地上:“将那个废物叫来。”

    丽人一跪在地上就不要命地呼喊:“娘娘饶命,奴婢已经上了太子的床,马上就要成功了。太子殿下对奴婢很感兴趣,求娘娘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

    刘姑姑大耳刮子呼在她脸上:“坤宁宫里,大呼小叫什么。”

    丽人捂着脸哭,又被一脚踹倒在地:“拖出去。”

    “留下吧。”徐皇后慢条斯理地说,“找个地方养着,还有用。”

    “谢娘娘,谢娘娘。”丽人连连叩首。

    次日大清早,太子照例从文华殿到坤宁宫去给皇后请安。

    徐后还没起来,太子在庑下等着,却见几个宫女引着一个穿粉色袄裙的女子走来,十二三岁的模样,宛若春杏带露含苞。

    看来是送宫女不成,又要给他送徐家女了。

    一天到晚搞这些小动作,不累吗?偏他还要陪他们做戏,真烦!

    太子调整好情绪,痴痴地看着那女子,移步上前:“你是谁?竟然如此好看。”

    少女被吓了一跳,躲到宫人身后,又怯生生出来行礼:“小女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笑:“快免礼,小仙女你认识本宫?”

    少女害羞地低头说:“小女未曾见过殿下,是殿下的衣服。”

    太子摸摸身上的衣冠,笑道:“是本宫痴了。你不是宫里人,你跟宫里所有人的气质神态都不一样,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父母可有给你定下婚事?”

    少女又躲到宫人身后:“殿下失礼了。”

    “咳咳。”太子尴尬,“呃,本宫就随便问问。”向引路的大宫女,“茯苓姐姐,这是要去见母后吗?”

    “正是。”

    太子的眼睛黏在少女身上:“刚好本宫也要去,一起去吧。”

    待到徐后宣召,太子却没能见到那少女,只说男女有别,分开召见。

    太子一步三回首地离开坤宁宫,少年心思写满了脸,消息传到徐后耳中,徐后很满意。

    临近中午,淑妃宫中摆酒席,徐后前去赴宴。

    太子又溜回坤宁宫,塞给茯苓一个白玉把件:“茯苓姐姐,本宫日夜读书,头脑昏沉得很,想找个地方散心,该去哪里好?”

    茯苓早就得了徐后的指示:“御花园菊花开得正好,殿下可以去看看。”

    太子犹豫:“御花园?孤已经成年,实在不便经过后宫。”

    茯苓说:“殿下放心。淑妃娘娘生辰,宫里大大小小的主子都在永安宫呢。”

    太子在坤宁宫犹豫徘徊良久,还是去了御花园,转了好几个圈,才找到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少女。

    硬着头皮也得上啊,父皇让他隐忍。

第十一章 徐颐侬跟踪钱明月

    少女正在假山后面看花,精力却不在花上,而在太子的脚步声上。

    太子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喜欢就摘几朵,插在房间里看也方便。”

    少女起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殿下错了,爱花就不应该伤害它,应该让它在自己的枝头长着。”

    太子笑着说:“免礼。你真是个心善的,本宫叫黎晨,你呢?”

    少女笑得很甜:“徐颐侬。”

    太子弯了弯眼睛,示意自己很开心:“真好听,不落俗套,像你一样,不染尘俗。你是母后的侄女吧,算起来本宫是你表哥呢,我们以后就表哥表妹相称吧。”

    少女抿嘴,轻柔地唤:“表哥。”

    太子轻笑:“本宫第一次发现,这两个字竟然如此悦耳。”

    徐颐侬心想,家里有几个姐姐嫁了皇子,可母亲说他们娶姐姐们图得是姑姑和徐家的权势,为的是太子之位。

    如今皇五子已经是太子,却在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情况下追着自己,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吧。

    想到这里,徐颐侬看太子的眼神充满了柔情蜜意。

    少女情起于情,此后酸甜苦辣,甘之如饴。

    直到接近正午,宫人频频催促徐颐侬回去,两人才依依惜别。

    刚过午时,徐颐侬就被送出宫去,太子寻而不得,文华殿的晚饭怎么端进去就怎么端出来。

    深夜,夜空中无星无月,小太子挑灯夜读,困得哈欠连连,就狠狠扭一下自己大腿。

    万金宝说:“殿下,快子夜了,该歇息了。”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本宫如何能白日欢闹,夜里安寝!”

    那个徐颐侬,浪费了他多少宝贵时间!

    次日,黄道吉日,宜远行,钱时延离京赴任。

    前一晚阖府已经话别,第二日,长辈和长房便没有出门相送,将空间留给二房一家。

    钱时延自与妻子成婚,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别离,老夫妻坐在一辆马车里,黏糊得让子女没眼看。

    一家人沉浸在离愁别绪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车马如川的街道上,一顶没有任何徽记的轿子正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直到京西长亭,足足有近十里路。

    “终于停下来了,本姑娘的轿夫都累坏了。”

    小轿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拨开轿帘,盯着钱明月看了半天,说:“不好看,委屈表哥了。”

    这人,正是徐颐侬。

    钱时延的车队启动了,缓缓前行。

    钱家人都不愿意回去,就那样目送他们,直到再不见踪迹,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走。

    钱明月忽有所感,猛地转头,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生得眉眼如画,不暗世故,单纯可爱,一双怯生生的眼睛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她欣赏美人,不分男女,冲那小姑娘笑笑,吓得人将脑袋缩回轿子,还把轿帘攥得死死的。

    钱明月无奈,问哥哥:“我很吓人吗?”

    钱霖瞥了一眼那轿子,说:“这世间哪有吓人的东西,人都是被自己吓到的。”

    随着父亲赴任,他也迅速蜕变成长。

    钱明月嗤笑他:“这都哪跟哪呀!你还突然搞起玄学来了。”

    钱霖回头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轿子:“心思坦荡的人,不用在意那些魑魅魍魉。我们回去吧。”

    徐颐侬没再进过宫,太子过了几个清静日子,但他知道,这样的清静对以后不利。

    又犹豫了几日,终于,他跪在徐皇后面前:“求母后成全。”

    徐皇后似是非常惊讶:“快起来,你这孩子,什么事至于行如此大礼。”

    太子膝行向前,倔强中带着怯懦,脸都皱巴了:“母后,孩儿心悦表妹,想,想求为太子嫔,求母后成全。”

    徐后亲自扶起他:“嗨,母后当多大的事呢。不过你说的表妹是哪个表妹?”

    “她说她叫徐颐侬。”徐颐侬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缱绻柔情。

    徐皇后笑了:“颐侬?她才多大!还没到嫁人的年龄啊!”

    太子痴了,跺脚扭身子撒娇:“可以先订婚啊,母后,母后~”

    徐皇后面色冷漠下来:“太子错了,夫妻才是订婚,哪有跟嫔订婚的。”

    “我,我——”太子可怜巴巴地低头,“我去找父皇,求他退婚。”

    “你觉得会有用?”

    太子瞬间湿了眼眶,出坤宁宫时还抽抽搭搭的,像是被主人踢了一脚的小奶狗,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回到文华殿,却一脸冷漠:徐家分明惦记着太子嫔的位置,却非要吊着他的胃口,不过这样更好,他才不想纳太子嫔,恶心未来的妻子。

    “太子愈发思念佳人”,派万金宝跟徐颐侬约好时间地点,然后借口身体抱恙,抛下功课,微服约会去了。

    恰好,钱明月闲来无事,带着平安去南市玩。

    南市的鲜花是一绝,有许多这个季节没有的花,如山茶花、牡丹、月季、杜鹃等,品类之丰富,超过钟鸣鼎食之家设置的花房。

    钱氏以勤俭传家,自然是不会靡费重金设置花房的。

    钱明月贪婪地看着这萧瑟肃杀时节难得的鲜艳颜色,兴奋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小丫头。

    “哇!这季节,竟然有牡丹,还开得这么水灵!”

    “天呐,这,这是荷花!怎么养出来的?是不是水都要煮热?”

    她身后,一对靓丽养眼的少男少女走过,少女拉拉男孩的袖子,指指钱明月:“表哥你看。”

    那个少见多怪的女人是你的未婚妻,天呐,圣人为什么要这样委屈你。

    表哥这样尊贵的人,只有自幼养尊处优的女人才配得上。

    少年满脸从自性中流淌出的天真悲悯:“许是家里穷,从来没有见过这些。皇——我家什么花都有,母亲爱花,暖房里冬季还有荷花呢,自然不觉得稀奇。”

    钱明月问:“多少钱?那荷花。”

    花商说:“一百两。”

    钱明月差点没被空气噎着:“这么贵!”

    花商笑道:“姑娘也说了,这花这季节难养。姑娘要买吗?”

    钱明月摇头:“我见过几十里荷花雨后盛开的景象,何必非要在不是它的季节买这一朵。”

    少女,徐颐侬上前,说:“姐姐谬矣,不是它的季节它却能盛开,这荷花珍贵,就珍贵在它能够逆势生长。”

    她也要逆势而动,抢下不属于自己的男人。于是,壕气地跟花商吩咐买下这花,送到哪里哪里。

第十二章 徐颐侬挑衅钱明月

    钱明月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姐姐”是叫她的?

    看到李山南,笑着打招呼:“又见面了。”

    太子满脸歉意和祈求:“这位姐姐,我们见过?”

    抱歉,明月,孤不得不虚与委蛇,孤会找机会解释清楚的,请你不要急着生气。

    钱明月明白了,李山南与这小姑娘明显是在相看,她一个大姑娘过来熟络地打招呼,会引起误会的。

    “呃,抱歉,我认错人了。”

    李山南和善地笑笑:“无妨。”孤的明月真聪明!

    见表哥笑着跟那个女人打招呼,徐颐侬心里很不是滋味,钱明月一走,她就扯着他的胳膊问:“刚才那个大姐姐,你看怎么样?”

    太子茫然:“什么怎样?我为什么要评价素不相识的人?”

    徐颐侬不依不饶:“表哥~你就评价一下嘛。”

    太子想了想,说:“嗯,是一个有点儿迷糊的贫家女。”

    徐颐侬失望:“只有这些吗?”

    太子不解:“还要有什么吗?”

    徐颐侬噼里啪啦地说:“你不觉得她咋咋呼呼不像大家闺秀吗?她的举止仪态一点儿都不优雅,还没什么见识。这些你都没有发现吗?表哥,你敷衍我。”

    太子腹诽:明月举止大方,一点儿也不矫揉造作,好着呢!

    说什么没见识,钱家门风清正,不像徐家那么奢靡而已。成由勤俭败由奢,孤倒要看看,徐家还能阔绰几年!

    背后说人坏话,你才是最没品的那个!

    “所以我觉得她是贫家女啊,她本就不是大家闺秀,我们不能对她的举止仪态要求太高。”

    语重心长地说:“父亲教育我说厚德载物,说有多少德就能载多少物。乡绅的德可以鄙薄,因为他要载的物少,而我要载全部的家业,我得很有很有德行才能。”

    “大学士也说君子应处处养德,静坐常思己过,闲谈不论人非。颐侬,贫穷不是罪过,我们不能非议她。”

    徐颐侬羞红了脸,她一直觉得自己情操高尚、清新脱俗、不染尘埃,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不养德的人了。

    “你!你有道理,你自己玩吧。”

    徐颐侬负气转身离开,心中却忐忑不已,表哥可是太子,从来没有人给他脸色看,他会不会生气?

    如果他不追上来,自己该怎么下台?他会不会觉得自己骄纵,然后厌弃自己?

    小太子皱眉,烦死了,为什么要浪费大好时光陪这个愚蠢、自以为是的女人。

    上前抓住女孩的胳膊,触到软软弹弹的肉感又忙放开:“表妹,请恕我失礼。”

    他追上来了,徐颐侬被偏爱,难免有恃无恐:“表哥你说,你是不是喜欢她?你说呀!”

    他的喜欢那么明显吗?不行,不能把战火引到明月身上去。

    太子搔搔脑袋,茫然无辜地说:“我没有怪表妹的意思,我们自幼富贵,自然难以理解她。可是,素昧平生的两个人,喜欢从何谈起啊?”

    徐颐侬想说那是你的太子妃!以后那个粗俗不堪、满身穷酸气的女人就是你的妻子!

    又不想让表哥多注意钱明月一点儿:“我就随便问问,走吧,看看别的花去。”

    他们一路上看了许多花,徐颐侬也买了很多,几十两、上百两银子往外砸,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钱明月私房钱不多,舍不得买盆花,便花几百文钱,买了一些被修剪下来的花苞,打算带回家装点房间。

    回去的路上,好巧不巧又碰到李山南和徐颐侬。

    “姐姐!”徐颐侬夸张地惊呼,“姐姐你怎么能摘花呢!花就应该盛开在枝头,你怎么能摘下来呢!花会痛的。”

    钱明月烦了,哪来的神经病、圣母婊啊!还是个双标狗!

    本在夏季开的荷花,开在深秋,你说喜欢逆势生长。枝头的花我剪下来就是残忍?

    还有,这个女人是有多蠢,才会认为这花是她摘的?

    这里的鲜花都有主人且价格高昂,她能随便摘?再看看这底部利器修剪的痕迹,是人手能够做到的吗?

    钱明月不耐烦地说:“这花是开给人看的,我看得上它,带回家去多看它几眼,都是它的荣幸。关姑娘什么事?”

    徐颐侬似乎不能相信自己被怼了,一脸震惊,然后泫然欲泣:“姐姐!”

    “闭嘴!”钱明月逼近她,居高临下地说,“如果你缺姐姐,自己想办法,我父母只生我一个女儿,我没有妹妹,你不要叫我姐姐。”

    顺便瞪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李山南:“你也是又蠢又瞎吗?白瞎了这么漂亮一张脸。”扬长而去。

    徐颐侬捂着脸哭起来:“表哥!你看她,她欺负人。”

    她夸孤漂亮了!小太子笑着摸摸自己的脸,嗯,像他这样俊俏的如玉少年,谁不喜欢呢!

    “表妹爱花心切,定是没有仔细观察,那些花都是被剪刀剪下来的。这里的花商不光卖盆花,也卖修剪下的花苞。她家贫又爱花,买些花苞也很正常。”

    徐颐侬尴尬极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聪明伶俐、多才多艺的,怎么这会儿处处犯错:“我——可是她也太凶了啊。”

    小太子委屈地撇撇嘴:“确实凶,我没有说一句话,她竟然连我一起凶着。”

    可是,她凶人的时候也好可爱啊!如果能天天看到她,每天都被凶也行。

    笑盈盈地说:“我听闻,民间独门小户或者男人不成器、经常被外人欺负的人家,他们家的女人为了支撑门户,就会变得泼辣凶悍。”

    “她困苦你富贵,就莫要与她一般见识了。反正以后不会再遇到她,今日之事,就当你陪本宫体验民间疾苦了,想要什么,我补偿你。”

    徐颐侬在心里呐喊,她家才不穷,更是独门小户。

    至于家里男人,徐颐侬不得不承认,钱家的男人比徐家的男人不知道争气多少倍。

    太子表哥心思纯净,仁爱万民,却不知道有些人天生凶恶,根本不是环境逼的。

    他们三人间的小插曲被详细地记录下来,递交到龙案上。

    元贞帝只是粗略地翻了一下,就说:“太子知道轻重,由他去吧。”

第十三章 再见谢文通

    元贞帝还说:“钱氏女,朕不能再放任自流了。”

    下午,钱明月接到元贞帝的口谕:“至圣先师云:学然后知不足,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汝正年少,当惜时好学,朕知汝缺乏良师教导,故着国子监监丞谢文通驻府授业。”

    信息不对称,钱明月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圣人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不过她很期待见到谢文通。

    谢文通出身望族,父亲谢傅詹官居通政使,位列九卿。

    他本人更是“才比子建、貌若潘安”“梅妻鹤子、不染尘俗”,十七岁中了解元后,到处游山玩水、访僧问道,后来定居余杭。

    谢文通在余杭住了八年,兼职教了她七年半,直到她该议亲了,需避讳外男才离开,不久便赴京参加春闱,一举得中。

    她的豆蔻情思,就落在了他身上啊,不过,听说他心里住着另一个人,至今未婚。

    接到谕旨后,谢文通脸色复杂,命运为什么总是在戏弄他?

    其实,他也很想再见见她,只是不敢。

    感谢元贞帝,给了他足够充分的理由。

    钱明月再见谢文通,依旧觉得眼前一亮——

    许是因为无妻无子无需操心俗务,他看起来远比同龄人要年轻,连打扮也依旧年轻向俏,处事却更加符合世俗的规矩。

    他守礼地见过成国公,分寸得体地与他寒暄,然后才是钱明月的敬师茶。

    钱明月从侍从手里接过茶,跪在地上:“恩师请用茶。”

    谢文通接过茶饮了一口:“今时不同往日,为师会对你严格教导,课业难度很大,希望你不要叫苦叫累。”

    钱明月不以为意地道:“不会。”

    “那我们闲话少叙,开始吧。”

    钱家早在外院收拾好了书房,供师生二人使用。

    谢文通没带书,随手写下一句话,让钱明月解:多见者博,多闻者智,拒谏者塞,专己者孤。

    这个不难,钱明月信心满满地说:“见识多的人会博学;多听些使人更有智慧;如果拒绝别人建议就会闭塞自己的耳目,独断专行刚愎自用会把自己变成孤家寡人。”

    谢文通坐在案前看自己的书,听完她的话,头也不抬地说:“再解。”

    “啊?不对吗?”

    “解的太浅,深入解。”

    这么简单一句话怎么往深处解?“请先生示下。”

    “自己解。”

    钱明月郁闷:“先生,我得罪您了吗?今天的茶太烫了吗?”

    谢文通瞥了她一眼:“如果你这样想,那本官就向皇上请辞,不教你了。”

    “别!”钱明月快哭了,“我错了,我解。”

    “写在纸上,写完七百字给我。”

    钱明月想推诿:“先生,我不通文法。”

    “写白话也可以,不过要写一千字以上。”

    钱明月忍不住惊呼:“啊?先生,您变化好大。”

    “课堂之上,不得闲话叙旧,写吧,写完再吃午饭;字迹不清、逻辑不通、胡编乱凑字数打手心。”

    钱明月瑟瑟发抖,这个往日最和善不过的先生,如今怎么变得如此凶恶。

    谢文通挑眉:“这很难吗?随便拿出一句话,都能大作文章,这是一项基本功,朝堂上的每个人都能做到。”

    钱明月嘀咕:“他们都是考过会试殿试的,我又不用考那个。”

    谢文通重重地放下书:“钱明月,你不是自诩智计不输男儿吗?怎么?男人能做到的事情你不愿意努力去做到吗?”

    “你以为凭借那点儿小聪明,整日吊儿郎当的,可以轻易超过日夜苦读,手不释卷男儿吗?”

    “醒醒吧,你父兄让着你,你比之外面的男人差多了。我不否认有男人比不过你,但你一定要跟最差的男人比吗?”

    毒舌是毒舌了点儿,说的却都是事实。

    钱明月无言以对,不就是写作文,写吧。嘟着嘴,认命地开始打草稿。

    谢文通看书看倦了,就侧头看她,小家伙,你根本不知道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不会文臣的基本功,将来岂不是处处受制于他们?

    又懒又滑,不过有点儿小聪明,圣人怎么就选中了你。

    没错,京城中那么多自认为聪明的人,最先堪破帝王心的是小小从六品国子监丞:元贞帝,怕是要让钱明月临朝称制。

    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做任人摆布的棋子,既然你注定要入局,那就努力成为棋手吧。

    十六字解成一千字,并不是容易的事,钱明月先解了整体的意思,然后开始抠字眼——

    “多,并不是数量多,还要种类多,质量高。总是见农事,不如纵览士农工事。”

    “见,并不是眼见就为见,眼见的有时候并不是全部的真相,因此要仔细观察,还要经过审慎的思考,才算得上见。”

    “多闻亦复如是,耳听非礼之言,再多无异,要兼听兼闻,还要有自身明辨是非的能力。”

    “拒绝建议当然会使自己耳目闭塞,我们都知道接受建议的重要性,可如何接受建议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人生在世,总不免受到很多人的言语影响,有的人是诚心诚意劝谏,有的是恶意诱导,有的人心善但能力不足,建议不足取,有的人虽是恶意却能有善果,昔日韩国以修渠疲秦而富秦便是如此。”

    “因此,我认为,能接受劝谏的人,一定都是才智卓然的人。”

    “一个人如果一直独行专断,刚愎自用会让自己陷于孤立,居上位者尤其如此。”

    “但是也不可以因此就什么都听信别人的,人长一个脑袋,就要用来思考和判断,无论是君是臣,是主是仆,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文是武,都要有自己独立的判断能力。”

    “这世间多得是多谋而寡断的人,人们尤其要对自己利害相关的事情,有独立思考判断的能力。”

    钱明月觉得自己洋洋洒洒写了半天,虽然不能立马万言,千言还是有的,倒回头去数了数行列,乘了一下,就蔫了,一半都不到!

    谢文通看她掰着手指算数的模样,强抑笑容,脸都酸了。

    钱明月见他那副模样,又气又恼:“先生!您很高兴啊!”

    谢文通摇头:“我看你连童生试都过不了。科举层层选拔人才,优中选优,并非虚言。”

    “我不否认存在有偏才的人或者时运不济的有才之士被漏下,但被选中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你颇有些小聪明,也有些辩才,被宠得恃才傲物、轻慢自大而不自知。”

第十四章 谢文通的魅力

    钱明月张嘴想辩驳。

    谢文通说:“你当然不会这么认为,怎么会有醉酒的人认为自己醉酒了呢!认为自己傲慢的人一定是谦逊的。”

    “你的傲慢并不表现在受到夸奖之后洋洋自得,而是总认为自己是对的,容不得批评反驳,就像现在。”

    钱明月低头。

    “你被夸得太多了,是时候听听其他言论了,这就是多闻者智。”

    钱明月抿嘴,她好像真的错得厉害。文人士大夫果真是最可怕的存在,能打击到人心里去。

    “玉不琢不成器,文不改难载道,还有时间,你慢慢改。如果因为先生在这里就压力大,为师可以出去。”然后施施然出去了。

    剩下钱明月,对着一堆纸满脑子官司。

    接下来她便不急着写了,而是像上辈子写作文那样,先列框架,然后往里面填充东西。

    这年头仁义礼智信就像水和空气一样是无处不在的,无论对着什么写,哪怕是一根草,也能拐到这个话题上去。

    然后再引用古圣先贤的话,引用典故来证明自己的观点,差不多就是一篇可以载道的文章了,创作者引经据典,也显得博闻强识。

    “人要多读书,明白什么是仁义礼智信,然后多见多闻多经历。”

    “仁义的事情要见,非礼的言论也要闻,至圣先师云:‘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不善者而改之。’是非曲直在比较下更明显,也更容易理解。”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不仅读书是学,见闻阅历亦是学。”

    “尽信书而不思考,不如无书。尾生抱柱而亡,人人以为信,实则不智。”

    “晋文退避三舍,亦以信流芳,实则骄兵之计,至于退而设伏,更不是君主智慧。倒背典籍而不解其中意,何异人肉书橱?”

    “只看只听而不假思索,依旧免不了罔。”

    “钱塘水网密布如棋盘,而陆路泥泞,是以百姓往来皆舟楫。至淮安以北,河道栓塞,依旧以船舶往来,连年疏通河道,劳师动众……因循旧例,强移淮南之橘,东施效颦……”

    静下心来专注做事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

    等她写完文章,甩着发酸的胳膊时,发现肚子饿得难受,而太阳,已经偏西了。

    谢文通呢,吃了钱家丰盛的午宴,喝了几杯酒,在精致典雅的卧房酣睡到自然醒,才在侍从的伺候下重整衣冠,仪容端肃地到了书房,检查作业。

    “是男是女……是文是武。”谢文通轻笑,“凑字数凑得可真是明目张胆啊!”

    钱明月低头:“先生,好饿啊,一口吃不成胖子,学习这事儿慢慢来吧。”

    谢文通淡淡地说:“少吃一顿也饿不瘦,学习当不舍寸功。”提笔在纸上圈了几处,“这几处不错,可圈可点。”

    被圈点的是尾生晋文之言和南北河运之说。

    又划了几下:“这几处说废话、凑字数,言之无物,建议你改了,实在改不了也没关系,反正我们明天还要接着写这个话题。”

    “字迹还越来越潦草,你可以选择抄一遍或者去正厅让你祖父监督着,找个婆子打手心,然后明天再抄。”

    这是选择吗?钱明月那么爱面子,怎么能被人在正厅打手心呢。

    认命地拿笔抄写,抄写的过程中,发现用词不当、语句不通、逻辑混乱的地方,就顺手改过来,直到暮色沉沉才改好。

    而谢文通正抱着一本话本子看得入迷,他专注的时候有一股特别的魅力,让人移不开眼。

    谢文通突然抬头:“在看什么?”

    四目相对,钱明月心里慌乱了一下,笑道:“看先生姿容俊秀,得造物主偏爱。”

    谢文通心砰砰狂跳起来,许久才皱眉说:“还是这副油嘴滑舌的模样,你是大姑娘了,莫再做这等戏言。”

    钱明月指指他手中的书,促狭地笑:“先生,好看吗?”

    谢文通一本正经地说:“自然好看。松柏经百年风霜才堪为栋梁,寒门年轻书生没见过鸿儒,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们不过读了几本书,就心高气傲,以为自己是栋梁之才,不尊礼法私会闺秀,被斥责后不思己过,反而指责对方迂腐、嫌贫爱富,这种人在生活中也是比比皆是。”

    拿过钱明月的文章,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就像你说的,仁义的事情要见,非礼的言论也要闻。”

    “读书也一样,圣贤书要读,小人写的书也要读,是非曲直相形,高下立判,才能更加笃定自己坚持的是不是对的。”

    钱明月彻底服气了,文人总是能够自圆其说,无论把黑的说成白的,还是把死的说成活的。

    “这篇文章暂且算过关了,你好好保存着,日后再看,若发现这文章狗屁不是,说明你进步了。去吃饭吧,晚上看看资治通鉴,多少不论,随便翻翻就行。”

    这么好说话?会不会有什么陷阱?钱明月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谢文通将书卷起来,砸在钱明月头上:“你也知道学而不思则罔,为师要你一夜看千页书,你反倒没了思考的精力和时间,又有什么益处。”

    钱明月赔笑:“先生说的是,是学生愚钝。”

    谢文通忧愁地说:“你这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糊涂可该如何是好,为师还是得好好给你开开窍。”

    钱明月突然觉得浑身皮紧,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早晨吃得本就不多,中午又饿了一顿,钱明月觉得自己能吃一头牛。

    平安好劝歹劝,才吃了一个馅饼、喝了一大碗面条,就意犹未尽地止住。

    吃饱了容易困,何况用脑一天,午觉都没睡,钱明月眼睛都睁不开了,抱着“今朝有觉今朝睡,明朝挨训再伸手”的心态,蒙头大睡到天亮。

    第二日,谢文通问她:“昨晚读了什么?”

    “隋纪,炀帝执意征高丽那些内容。”

    钱明月以前翻过资治通鉴,原本想当故事书看,又嫌故事不连贯,放下了,当时看的就是这一篇。

    这个小家伙,说谎的功夫没长进啊,还是那样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显得特别真诚。

第十五章 钱明月的治国理念

    谢文通也不揭穿:“这个不错,古来许多王朝因朝廷纲纪败坏、党争横行、吏治腐败导致民不聊生,百姓揭竿起义而亡。汉、唐、宋乃至前朝齐,皆是如此。”

    “而隋不同,隋直接亡于穷兵黩武、好大喜功。炀帝执意亲征,是亡国之举。前朝却以‘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为人称道。”

    “君王该不该亲征,你有什么看法?写写吧。”

    钱明月下意识地问:“多少字?”

    谢文通轻笑:“不拘字数,你觉得能表达清楚你的意思就行。”

    钱明月有点儿想要字数限制了。

    铺纸,研磨,提笔,准备写字。

    谢文通拿戒尺敲敲桌子:“我怀疑你脑袋跟这戒尺是一个材料做的?”

    “这,什么做的?”

    “榆木。”

    钱明月被骂得笑了:“请先生教诲。”

    谢文通说:“给你一个题目,你立刻提笔就写,你觉得你读的书、经历的事足以支撑自己倚马万言吗?你长脑袋是为了应付公事吗?”

    “多思考一下再下笔!”

    “你昨天写的文章还知道思考的重要性,怎么过一夜就全忘了!窍通一半真是让人为难!”

    钱明月被骂得想哭,无奈:“先生,学生只是想边思考边记录,不然等下就忘了,还是梳理不出思路。”

    谢文通惊讶地看着她:“明白了。”

    钱明月看他那表情,苦笑:“您是不是觉得写这么一篇小文章,还要打草稿,做不到稍加思索就文思泉涌,很笨?”

    谢文通好心地安慰:“别乱想,我曾经听人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这个方法挺不错,实用。”

    钱明月感受到了来自学神的鄙视,被秒成渣了。

    看着钱明月在纸上写下几句话又涂抹掉,东划几道,西写几个字,绞尽脑汁的模样,谢文通连连摇头。

    “当年见你年幼机敏善辩,一点就通,又想你是一个女孩儿,便没有对你提更高的要求。只恨当初没有逼你背经书,若是打牢基本功,今日也不会如此费劲。”

    钱明月不解:“先生,今日我还是女孩儿啊,为什么您的教育方向变了呢?”

    谢文通黯然:“你不是女孩儿了,你是待嫁的姑娘,很快要相夫教子的。农夫的妻子会耕织即可,商人的妻子要善于计算,官员的妻子也要有德行操守,你觉得你呢?”

    她要相的夫是将来的皇帝,要教的子再将来也会做皇帝。

    钱明月嬉皮笑脸地道:“叫您这么一说,我得有相国之才、帝师之能啊。”

    谢文通正色道:“这也是我的任务和目标。”

    钱明月抖机灵:“可那么多太子妃、皇后的,哪个有相国之才、帝师之能啊?”

    谢文通厉声道:“你对自己的处境丝毫不担忧吗?你觉得以你现在的才德,能做好吗?”

    处境?什么处境?当然是山陵震荡,不久将崩,而她的小夫君将会成为国家的主人。

    钱明月要规劝他,引导他,帮助他治理国家。那多难啊!她,能做到吗?

    钱明月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先生怒了,很危险,老实提笔——

    “割地称臣辱国辱民,毫无气节可言,不必多论;至于和亲,纵观史册,从不曾能止兵戈,国贫弱时作为权宜之计,未尝不可;纳岁币于敌国而谋苟延,何异为虎添翼而求虎口得生,损己利敌,岂有能存之理。”

    “不称臣不纳贡种种,不过是守气节之本分,哪里值得称道?”

    “人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国家就能兴盛。无论开疆拓土还是守土卫国,都是将帅的责任,国君的责任是保证国泰民安,为打仗提供‘人和’。”

    “君王为满足个人英雄梦,弃朝政于不顾,劳师动众,御驾亲征,实不足取。且多数君王并无领兵之能,多至惨败。至于王朝末年,国无良将,使得君王亲征亲战,是君王不能培育将帅之才的过错,可悲可叹,更不值得赞美。”

    “不称臣……君王死社稷之说,充满了悲壮之气,但无王霸之气,不及‘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想我华夏之邦,素来威远服边、德泽宇内,四方来贡、八方来朝曾不过是寻常事,何以今日竟然沦落到歌颂不称臣以全骨气的地步,何其可悲。”

    钱明月吭哧吭哧埋头苦写,研磨都比平时用力了。

    谢文通好奇她写了什么,走到她身边,拿起她身前的纸,然后震惊了。

    钱明月小心翼翼地偷瞟他的脸色,生怕被劈头盖脸骂一顿:“先生?”

    谢文通淡淡地扔下一句:“没昨天那么烂了,继续吧。”

    “重新誊写一遍吗?”先生您按照昨天的规矩来吗?

    “这就写完了?”

    钱明月结结巴巴地说:“完,完了啊。”

    谢文通捞起戒尺,“咣咣”砸了几下桌子:“再这么敷衍,我可要打你了。”

    钱明月瑟瑟发抖,这么年轻帅气的恩师,怎么有点儿更年期呢:“不是您说表达清楚意思就行了吗?”

    “你表达清楚了吗?”谢文通拿戒尺扒拉桌子上的纸,“你为什么写这些?因为我让你写吗?”

    “对啊!”

    “你还对啊!”谢文通气得戒尺都举起来了,“你的文章主旨有没有归处?”

    钱明月越被教训越迷糊,茫然:“主旨该归何处?”

    谢文通彻底暴躁了:“你的文章的主旨,你问谁?想想你的处境,想想你为什么坐在这里被我骂!你在为以后做准备,你不是一个闺阁小姑娘了。”

    钱明月恍然大悟:“先生,我明白了,我,我赶紧写。您喝点儿清火茶,消消气。”

    谢文通心中叹息:一个人的志向和能力要匹配,才能不招至祸患。

    平庸的帝后或许能守成,无能而冒进,必然会祸国殃民。你既然显露了威远服边、德泽宇内的志向,就不要怪我对你更严厉。

    钱明月对着草稿纸,继续写写画画思考。

    既然“君王死社稷”不值得称道,既然推崇“犯强汉者,虽远必诛”,那么就要写写怎么才能实现这个志向,这就是先生说的主旨所归。

    这是庙堂之上,君王高官经常讨论的,先生说这也是她该考虑的,因为她要嫁到皇宫里面去。

    不知道为什么,钱明月总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8038/ 第一时间欣赏皇后又打朕最新章节! 作者:衣里明珠所写的《皇后又打朕》为转载作品,皇后又打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皇后又打朕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皇后又打朕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皇后又打朕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皇后又打朕介绍:
钱明月被塞了一个丈夫和一把戒尺:“不听话你就打他。”
起初,小皇帝瑟瑟发抖:“皇后别打朕。”
后来,小皇帝眼泪汪汪:“皇后又打朕了,谁告状了?”
再后来,小皇帝皮痒痒:“皇后好久没打朕了,失落。”皇后又打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皇后又打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皇后又打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