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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魂动师之导师     春惊寒食txt下载     春惊寒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七章 差异的地图

    回到的陆地上的沈自丹又成了权力系统的核心。泉州府大小官员、泉州港市舶司听说御马监太监、西厂监督驾临,恨不得两面排开给沈自丹上供磕头——西厂掌握国内大小官员的所有隐私,这关系到官员的考察升迁。

    周敏静和顾速前去泉州杨馆拜会杨明。杨明早已接到沈自丹的拜帖,慑服于西厂淫威,以为来者不过是门外汉,却不想见到是尊贵儒雅的周郎周敏静和风流雅致的天海豊顾速。二人富有针路经验,又人品正派,一个军功赫赫,一个早有侠名,在东南一带海面上富有令名,心下霎时大大松了一口气,不禁喜上眉梢。杨明热情地接待二人,引二人来到藏书阁,观看最新针路海图,道:

    “满剌加是南洋海面上最繁华的港口城市,世界上各国的商人、最好的产品都汇集于此。天方国(阿拉伯)的白袍商人,德里苏丹国(印度)的商人,还有暹罗、安南都有船只通航。华商更是不用说,浙闽粤道都有大量的移民在那里谋生。陈家、林家、黄家和邝家都在那里经营多代,而且已经随着满剌加苏丹改信了真主。

    如今在位的苏丹是马末沙,当权的丞相乃是敦墨泰西,国力应当相当稳定。若说最近南洋有什么变动,也只不过是从德里苏丹国(印度)那里的商人带来的一些消息,说有打西边来的红毛占了他们的港口,还封了‘印度公司’,那些红毛手里有大炮,信景教。满剌加倒是没有红毛,与大明的朝贡也岁岁不绝,为什么帕杜卡王子会向大明求救呢?实在是扑朔迷离。若是大明贸然干预,岂不是会在朝贡体系的各国中留下干涉内政的阴影?

    而且,满剌加是大明的从属国,大明是藩主,贵人垂拱而治,皇上和代表陛下的高官金尊玉贵,怎么可以随便驾临藩属国呢?(封建思想要不得)”

    周敏静道:“我们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我们从东洋日本人的向导那里得到了很多海图,他通晓日语、汉语,天方和满剌加的语言,要请杨通事鉴别一下,是否能用,和当今的针路图是否有差异。”

    杨明打开自己的收藏,如数家珍地讲起郑和下西洋的港口。

    大部分针路图都是按照东南华人下南洋的航路经验绘制的,并不精确,也没有比例尺,只是重点标注出了海上的参照物和沿路停靠的沿海城镇。

    九条鹰司的地图中,有一副巨大的精确地图却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这幅图并不是方形的,而是两个大圆,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纵横的线和城市。

    “这是?”杨明用放大镜细细查看,“是红毛弗朗机人的地图!”杨明哈哈大笑,“红毛弗朗机人一群奇怪的蛮夷,他们杀人如麻吃小孩不说,信什么耶稣佛,他们还认为大地是个大球哈哈哈!”

    周敏静和顾沉星面面相觑:“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杨明一边笑一边道:“你们想想,若是大地是个水球,那意味着,你一直往东走,能绕一圈,打西边回到原地;就是说,你要是离了BJ,从塘沽往海上一直往东走,能打回疆和西安那儿一道回来!而要是玄奘和尚一直往西,过了天竺国,再往西走不停,能打泉州东边回来!啊哈哈哈哈!”

    周敏静和顾沉星两人显然不太能想出这个奇怪的世界模型。

    周敏静和顾沉星对视了一眼,道:“沈公公和陛下可了解满剌加当政的这些情况?”

    杨明道:“就算陛下长期在京城,与南洋消息不算通畅,我们也早已上报,不可能完全不知道——还是帕杜卡王子的信中提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不是那才是陛下真正想要的东西?”

    “药师之泪!”

    “那是什么?”

    “长生不老之方,又叫永生之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却是一不期而遇的旧人:“建章伯爵?”

    杨昶站起来,与周敏静、顾沉星行了礼,周杨二人脸上都露出尴尬之色。

    杨明起身介绍,道:“这是我远房堂兄,也是建章杨家如今的族长、建章伯爵。诸位认识?”

    顾沉星天真地道:“天海豊小号和建章伯有一镖之缘,不知伯爵娘子身体可好转了?”

    杨昶点点头,道:“我们已经离婚了。顾少东,小夜在贵镖号可还好吗?若是能见着她,我有云头堡的家书一封,不知能否转给她。”此句子一出,顾、周二人脸色陡变。

    (这段对话真是句句踩在雷点上啊。)

    杨昶道:“二位不必觉得冒犯,可能是我杨昶自己命里与他人的缘分都比较稀薄吧。”

    顾沉星低声道:“是我的错,为沈督主夺回金印的旅程中,最终没能在北川殿的烈火中将她拉出来。”

    周敏静道:“顾少东自己也是九死一生,差点没命,经历日日撕皮换药的治疗才保住一命,不要自责了。”(周敏静也有一种戈舒夜不属于人间的感觉。)

    杨昶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震惊,随后便平静了:“是么……从小,我就觉得她像一缕白烟,想什么,我总是捉摸不透,她也总是像一缕烟一样,来去自如,叫别人抓不住。三年前我们都以为她跳入血池,像冷捕快一样殒命了,可她又奇迹般地出现在人间;没想到,竟是到现在才一语成谶。”

    顾沉星好像抓住了一丝什么线索,突然道:“杨爵爷,你说她经常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怎么?”“我总是觉得,哥舒姑娘没死,而且就在我们附近。很多时候,在船上,就好像那个空间她在这里停留,等我进去的时候,她刚刚离去。”周敏静道:“顾少东不用如此自责伤心…”

    顾沉星道:“我,我很确定,不是心因,我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是柚子、松针和青苔的香气。”

    这回轮到杨昶微微睁大了眼睛,道:“她的确从小爱松木草香。也许二位可以引我到船上去,沉舸可以找到惊地藏的灵力。”二人面露难色,顾沉星道:“正是惊地藏被妖怪抢走,哥舒姑娘才遭遇不测的。”“而且春水也会产生干扰。”“宜栀在船上?在泉州?!”杨昶的注意力仿佛完全被什么夺走,已经离婚的前妻乔安真和戈舒夜的死讯都像是一阵风在他耳边被吹走。

    “你是说……沈督主?督主正在QZ市舶司。”

    ******

    “最近可有往满剌加去的船队?有什么特别的人物吗?”沈自丹问QZ市舶司司官。

    “回沈公公,朝南刮的季风一起,这一年一度往满剌加的船队就络绎不绝了,从咱们泉州走的,官船、私船都有。主要运送的,是茶叶、丝绸和瓷器。这些东西,在满剌加能翻十倍二十倍的价格呢!大明的船,一般满载去,然后再满载胡椒、没药、丁香等香料回来。

    满剌加那里有天方德里暹罗的商人,什么好东西没有呀!

    比如说……”司官这就奉上一壶上好的香料要贿赂沈自丹,沈自丹不耐烦地让朔接下,道:“上呈皇上,本督会为你美言几句的。但我现在问你,南下可有异常?”

    “哦,对了有个叫赛义德的胡人,他说自己是什么西亚苏丹国的使臣,带着十个天方(阿拉伯)胡人模样的随从,还有国书呢!怎么不回西亚细亚苏丹国,偏要去满剌加呢?”

    “赛义德?西亚细亚苏丹国?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你把这群人给我看住。”“是。”

    朔附耳道:“督主,有人求见,说是建章伯爵。”沈自丹皱眉,在这关键时刻他怎么来了?于是差遣司官等候,进入后堂。

    “宜栀!”“十二哥!你怎么回福建了,还在泉州相逢?”沈自丹脸上浮现装出来的天真热情。

    “我和乔安真离婚了,来泉州是为了分她一些田产铺子,保证她下半生的生活。毕竟乔家那边,闹得不好看,名声也不好听。”“乔老虎虽然被正法了,戈夫人和二小姐毕竟还在云头堡,她们姑表之亲,应当不至于生活有问题吧?哦,她费了那么大力气,脸皮撕破,闹得那么难看,却到头一场空,自己没脸回去吧?”沈自丹毫不避讳,语气充满了鄙夷和讥诮,不似当年那个温润如春水的沈芸了。

    杨昶的眼神有些惊异,他觉得沈芸似乎有些变了。

    “你见过小夜最后一面,是吗?”

    沈自丹的眼神陡然变冷:“不要跟我提那个贱人!”

    杨昶倒是更加吃惊:“怎么了?她当初可是为了你……”

    “她不是为了我!她只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一个一个又一个!你,建章伯爵她不满意,绥远侯爵周敏静她先攀附后抛弃,又和一个小商小贩家的纨绔子弟勾搭在一起!

    她不要脸!活该堕落火烧地狱!”

    沈自丹突然的暴怒让杨昶感觉好像突然不认识他了,他打量着他依旧清秀无匹的面容,但是高处不胜寒和权力之巅已经在他眉间留下厚厚的川字纹,只要有人一做得不合他的心意,在那张超越了性别的美神之子般的脸背后,就好似一个青面鬼露出獠牙。

    杨昶道:“宜栀,小夜已经死了,而且是为了帮你做事。就算她做错了什么,你也该原谅了吧。如果她不属于这世间,如果她不属于你我,那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缘法将她留住。”

    “可她说过,可她亲口说过她喜欢的是我!我们之间的羁绊由白剑作证!她怎么能背叛我,投向别的男人!!!”

    杨昶愣了一下:“你……心悦过她吗?”

    沈自丹轻蔑地冷笑一声:“心悦?!就凭她?!她是西厂的暗探,她生是西厂的人,死是西厂的鬼!”

    ******

    泉州天气炎热,船上的人都换了短衣服。望仍然充大爷支使阿岩和孙婆婆擦甲板。幻听姬突然发现,孙婆婆的双臂上有两个白色的手印。仔细看时,却发现是因为周围的皮肤黑黄、衰老而粗糙,白色的皮肤却是年轻、细腻的。

    幻听姬突然从背后用双手抓住了牡丹姬的双臂,然后右胳膊向前好像要护住她,防备什么的伤害。牡丹姬吓了一跳:“幻听,你做什么?”

    幻听姬恍然大悟,眼珠乱转道:“冥冥的考验还没有结束。——重要的不是正确的选择,而是错误的选择。他们都会犯错,还会继续犯错!”

第一百二十八章 骗子赛义德;林婿冷昭阳

    “宜栀,我得知了你的难处,是来帮你的。”杨昶赶紧转移话题,“我们想要进入满剌加皇宫又不引起骚乱,我有办法。”

    “十二哥请尽言之。”

    “西亚细亚苏丹国供奉使,赛义德,是个骗子。——我们和杨明对过地图了,现在,大明称之为天方国的地区,又叫做麦加,其实已经被一个巨大的帝国,为奥图曼国所统治。国王,他们口中的苏丹,叫做穆罕默德二世,又被称作征服王法蒂赫。——所以天方根本没有一个西亚细亚苏丹国的地方。

    我在光禄寺任职之时,曾经接待过他们。虽然说光禄寺的奉使茶汤被贪污得很厉害,诸国使者多有不满之声。但他们却像得了宝贝似的。光禄寺疏于管理,没有派人去看着器具,还叫他们偷走了五百三十余件杯盘碗碟。”

    “竟有这种事情?!小小蟊贼就该送入西厂扒了他们的皮!”

    杨昶道:“陛下慈悲,没有拆穿他们,只是叫他们归还东西。他们磨磨蹭蹭的,拖延了六个月才换了几十件,其他的大多都流入BJ的古玩市场了。这个案子就是我查的,我问讯过那十个随从,都是天方甚至回鹘的客商装扮的。陛下又好气又好笑,认为不宜传扬出去,就说送他们回国,他们死活不肯,只能推脱要去满剌加,看这样子,是想把偷盗来的瓷器去那里卖上一笔钱再走。商人对钱的嗅觉可比官家要灵敏得多。”

    “这和我们的计划什么关系?”

    杨昶道:“满剌加的苏丹地处南洋,也不知道有没有个国家叫西亚细亚苏丹国呀!他们能骗咱们大明的陛下,也可以叫他们重操旧业,去朝见下满剌加的马末沙苏丹和帕杜卡王子。”

    沈自丹眼珠一转,笑道:“朔,你去通知QZ市舶司的司官,准备一桌筵席,就说大明皇帝为西亚细亚苏丹国的供奉使们饯行!”

    ******

    “哟,不好意思,忘了苏丹国的饮食啦,是我们招待不周!”

    赛义德摸摸翘起的大胡子,道:“我们原本该生气的,罚你一个不尽职责之罪。不过我们西亚细亚苏丹国的使臣,那是看在大明皇帝的面子上,承蒙皇帝对我们的恩惠,我们可是厚道人!留下吧留下吧,我们凑合一口!”

    赛义德带着他的十个随从,眼巴巴地看着QZ市舶司给他们奉上的美味宴席,如今全然把真主阿拉告诉他们的饮食禁忌忘得一干二净啦!什么佛跳墙里面充满了各种不是鱼形的水产,两只手大的大螃蟹呀,手掌那么大的醉虾呀,赤红的大猪肘子,烤到金黄的乳猪扇,五香牛肉、小炒羊蹄爆羊肚,什么头啊蹄啊内脏啊,都熟练地如同地道的老BJ人似的嘬起来。

    然后小酒也喝上了,俗话说啪叽一口菜,滋溜一口酒,一口一口又一口!

    赛义德拍拍脑门,两眼冒金星:“今天这酒劲儿怎么这么大,不像光禄寺那掺了水的酒,怎么喝,也喝不倒呀!”

    真主气的对他们摇了摇头,不听我的,活该你们被蒙汗药全麻倒!

    直到上了贼船,赛义德才晃晃悠悠地醒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胆大包天,敢绑我们西亚西亚苏丹国的使团?”

    “西厂,听说过吗?”

    “西厂!?”赛义德打了个酒嗝,一身冷汗,酒全醒了。“难道难道,冒充的事儿被大明皇帝发现了?哟哟哟,这可是要杀头的罪哟!想我赛义德英明一世……”他脑中浮起无数念头。

    “和我们合作,留你一条生路。”

    “合作合作,绝对合作!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你有什么要求?”

    “我们藏在船上的五百件瓷器,能一起带到满剌加卖了吗?”赛义德毛发浓密,睫毛和胡子都长长的,装可怜地说。

    ******

    杨明引着周敏静和顾沉星,与闽侯林氏的林越庐相见。

    林越庐道:“闽侯林氏,乃是书香门第,一般照理说,书读世家门楣清高,不与商贾往来;我们林氏却有些不同,因为除了科举致仕的路子,我们林家还有一门家传绝学,就是行医。

    随着大明海上体系的展开,我们林家在悬壶济世的过程中,越发发现了海药(泊来药物)的重要性。比如有一味金鸡纳霜,就是南洋一种树的树皮,治疗疟疾血热有奇效,但常常买到假的。

    因此,为了药物齐全,我们林家常常下南洋采买;在这过程中,又将林家的医术往南播散。故此,南洋一路都有我林家后人开枝散叶。我堂兄林正庐,正在举家在满剌加,我修书一封,附上林家信物,可以让他们相助于你。”

    顾沉星见多识广,道:“那号称闽侯妙手的林妙手,也是闽侯林氏之女了?”林越庐面露骄傲之色,道:“正是舍妹林妙音。”顾沉星道:“小可日前受刀火之伤,虽然在周大人军医的治疗下皮肉已愈合,但仍觉得伤处如同火烧火燎般锐痛,不知能否有幸得到林妙手的惠医?”

    林越庐道:“出了林宅,转过一条街,背后那间林氏药堂就是舍妹坐诊之处。”

    顾沉星称奇道:“三教九流无所不治,妙手娘子巾帼不让须眉啊。”

    林越庐道:“妹婿武功高强,日日伴之。我这个当长兄的,也可放心让她圆了济世救人之愿了!”说着林越庐就招呼小厮备车马,送顾沉星去林氏药堂。

    到了药堂门口,见到一个面容清瘦的女子戴着面巾,这女子眼睛长而大,一笑起来脸上有个很深的笑靥,观之可亲,正在给药堂门口排队的人行医施药。却见一个瘦硬男子在她身后。

    顾沉星目中大震,失礼地抛下主人家,径直冲进药堂去,道:“冷昭阳!”

    只见那瘦硬男子也先是目中大震惊,然后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二人击掌把臂,抱在了一起!周敏静也认出来了:“冷面判官!——你死而复生不成?!”

    林越庐惊喜地看看:“妹婿,你说你世上已无亲人,真没想到还有亲人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天哪!”林妙音站起来,有点好奇又温柔微笑着看着他们,道:“冷郎,还不介绍?”

    冷昭阳擦掉脸上的泪,道:“来,这是我义弟,天海豊顾速,顾沉星。哦,这位是绥远侯,浙江都司指挥周敏静。”

    林妙音福了一福,笑着道:“冷郎,还不请诸位贵客入内。咱们好好说话。”几人转入药店内堂,林妙音道:“见过绥远侯。原来是风流倜傥第一的顾大少。冷郎,顾公子的相貌可把你比下去了。”冷昭阳亲热地把顾沉星往后一掰,把林妙音护在身前,道:“娘子,你可别被他这张俊脸骗了——他可花心了,喜欢他的姑娘可多,没一个能入得了他的法眼,他那张油嘴,天天勾搭人家玩,又是给人家写诗又是给人家画画的,撩的人家春心萌动,他就跑了!和他好过的姑娘没有一个不伤心的!”

    这几刀正扎在顾沉星伤口上,但是他笑笑道:“我只是比较亲切,喜欢赞美他人,也不至于用勾搭撩拨这种词语的地步吧?”(周敏静和沈自丹都腹诽:说的就是你,死渣男!死海王!死绿茶!我们泡不到的姑娘凭什么和你见一面就419了!)

    顾沉星随即注意到:“冷兄,你的僵硬症好了?!是妙手娘子给你医好的?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是也总被女人救?”

    林妙音故意生气道:“顾公子,快告诉我,以前还有什么女人救过冷郎?”

    顾沉星笑着摇摇头表示为好兄弟遮掩了他对燕照雪的第一段暗恋:“都是过去的事了。”

    林妙音道:“不过,我们在海滩上发现冷郎的身体时,他非常健壮。一般来说,被冲上海岸的海难遭遇者们都消瘦、失温,没有个把个月恢复不好,冷郎却好像是从一场甜美的睡眠中醒过来似的。”

    冷昭阳脱下左手的手套,伸在顾沉星面前,顾沉星惊呆了:“你的手指!复原了?!”

    冷昭阳原先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在战斗中受伤过,被削去了第一指节。

    “断肢复原,恢复青春?药师族?药师之泪,永生之水?”

    “我想不出落入血池之后死而复生的原因。——我和娘子曾经仔细地研究过一切医学上的可能性,也许答案只有一个,血池。”

    林妙音道:“此事事关重大,请诸位为冷郎保密。”

    他们没注意到,沈自丹永远会留一只眼睛,残正跟随着他们。

    ******

    “督主?”残汇报完毕。

    “朔,你帮我写一封书信,征召林妙音上船,务必想办法让他们带上冷昭阳。”“是。”众暗卫都退下了。

    沈自丹凝视着春水:“药师之泪,永生之水——冷昭阳被药师族的燕三娘救过,他体内有着药师之血,他曾经浸入血池,然后身体重新复原——

    难道永生之水就是血池吗?

    我体内也有药师之血,只需得到血池。我就能,断肢复原!!!”

    ******

    牡丹姬突然进入迷狂状态,她两眼翻白,口中吟唱:“重要的不是正确的选择,而是错误的选择!

    考验没有停止,冥冥还在拣选他们,用铁锤敲打他们的心灵,用涂满蜜的毒钩,试探他们的灵魂!”

第一百二十九章 福建人的针路;红发少女

    航线:漳泉(泉州出发)—七洲列岛(今海南岛东南)—占城(今中南半岛南部,越南)—乌丁礁林(佛柔国,今马来半岛最南端,大约是新加坡)——满剌卡

    (这一路都是沿岸线的近海航线,没有远洋航线,沿途都有港口城市,所以补给并不困难)

    指挥使:周敏静

    督军:沈自丹(及西厂暗卫)

    护卫(特别机动):天海豊

    主队:水师众

    副队:南乘风及施氏水寨

    西亚细亚使团:赛义德及仆从

    通事(翻译、向导):杨明、九条鹰司、杨昶、费通事

    卜筮:施摇光

    军医:林妙音(冷昭阳)

    天文:……

    沈自丹半透明般的手指停在花名册空白的地方。

    杨明道:“督主大人,过了七洲列岛,绕过琼黎岛(海南岛)往西南方向,就是安南和占城。安南本在永乐年间归附朝廷,永乐大帝设置交趾郡,但并未久维持。安南土民强悍野蛮,和云南道常有不平静。大领主陈氏、阮氏自称大汉之后,虽纳岁贡,但并不完全臣服。占城在安南之南,沿半岛一直到达海角。

    过占城靠港补给后,一路向南,就是郑和至满剌加的水道,福建人下南洋针路稠密。但是须得等到入冬。此时北风过境,南海之上,天空晴朗,风向南刮;而洋流也向南。可以一路风帆高悬,昼夜星驰。

    只是道路遥远,天球变幻,群星的位置移动,须得寻一个对于星图熟悉的人辨别方向。”

    施摇光道:“昆仑台久司星图,天海豊的玄清尘也正是出于此门,不如征召昆仑台首席弟子谢若悬与次席弟子风成寰。”沈自丹对朔点头道:“可。”

    ******

    林氏药堂外排了很长的队,有病人疑惑。“今日林大夫为何还没有出诊?”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朝内张望,道:“我家娘子进去好久了……”

    林氏药堂内室。“下官恭请林娘子,请妙手娘子随我等一行。”暗卫将奋力试图反抗的冷昭阳逼至一角,五件致命的兵器,抵在冷昭阳五处不同的要害:咽喉、心、后脑、肾和股动脉。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放开冷郎,我跟你们走便是!只是,我还在为病人诊治,请放病人归去!”

    冷昭阳冷笑:“原来是万华川谷迎风别业的旧相识,各位当头,冷某也不知竟有重见之日!”

    残道:“冷判官,此行事关国体,干系重大,决不能泄露一丝一毫,请林娘子和冷判官同去,病人能走吗?若是病入膏肓,那也得教我们抬上船去死!”

    病人似是女客,单独与林妙音垂帘于内堂,连伺候的丫鬟也只不过在药堂外等候。只见那女客满头珠翠,愤而拍案:“光天化日之下敢绑架建章伯爵娘子,你们难道不怕王法吗?”

    暗卫对视一眼,嘲笑道:“大明有多少公侯伯子男爵,这些爵爷又有多少正偏房娘子,你算老几——你们难道不怕西厂吗?!”

    ******

    画面给到一座海边城市的俯瞰。赤道附近的热带的棕榈植物热闹地环绕着这座海滨的城市,五颜六色的帆船密密麻麻地从深蓝色碧波粼粼的海面上,靠向城市西侧的海岸线。

    在那自然形成的良港之上,又经历满剌加(马六甲)城人数十年脚步的夯实,如今成了熙熙攘攘人流如织的码头——来自印度洋沿岸和太平洋岛屿各个不同的国家和民族,穿着各种各样不同服饰的商人:来自非洲的商人们头发蜷曲皮肤黝黑发亮,脖子上挂着一串串黄金,来自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阿拉伯商人穿着华丽的织锦长衣,来自爪哇吕宋的商人光着上身却用昂贵的丝绸包着头,口袋里是一大把一大把的香料,来自暹罗的商人头上戴着夸张的金冠,来自占城、安南的商人穿得则第一眼很像明人,细看却有些微的诡异——原来他们的装饰比例和花纹都过于细密繁杂,位置也更加锁心所欲些。

    晒得棕黑的马六甲当地码头搬运工们从来自吕宋的船上运下成袋成袋的香料:价值等同黄金的胡椒,丁香、没药,肉桂;又从来自大明的商船上搬运下一幅幅精美的丝绸、用麻绳和干草包裹的一摞摞精美描画的瓷器,和一袋袋牛粪饼似的茶砖。高级的茶叶装在布口袋之中,为了防潮周围塞上干草、木炭再装入木箱,码头上交接货物的商人手中拿着一个一头削尖的铁管,讲究一些的是铜管,尖的那头由于日常旧用磨得光光的,露出红铜黑铁的金属本色,倒像开了刃口的刀剑——那接货的商人一扦子插进麻布袋中,然后熟练地抽出铁管,倒出里面的茶叶:好茶直到底层都香气人沁人心脾,而有些以次充好的商人,下面则是碎茶坏茶霉茶。

    穿过跨越马六甲河上的高高的石桥,往城中看去,河的两岸都是密密麻麻的民居建筑,商户招揽着满剌加港口上的水手,沿河而上,只见城市的最繁华处,一座座镶金雕镂的清真寺的包围下,一座被棕榈树和橡胶树环绕的美丽园林,当中坐落着一座有五个重檐尖顶的棕色建筑,每个重檐顶的舞伎都镀上了纯金——这里就是马六甲苏丹的王宫。

    帕杜卡王子跪在地上,痴迷地看着一个红发绿瞳的少女的眼睛,仿佛被两块闪闪发亮的祖母绿夺去了所有意志。

    卡罗丽娜伸出修长的手指覆盖在水晶球上,双眼翻白,口中道:“火,我看见火。一个恶魔向西出发,一个恶魔已经绕过了海角——炮火会降落于这座城,就像神的愤怒降落于君士坦丁堡,这座城会陷落!

    黑色的暗影正由西方的海面上向东漂浮,那是人类的曙光,却是你们的灭顶之灾!”

    帕杜卡王子道:“圣女,请开示吧,何人才能解救这座城?”

    卡罗丽娜道:“火炮,巨大口径的火炮;象兵和城墙都无法阻挡的邪恶力量。快,快去求救,寻找你们能找到最强大的火力、最多的盟友!你们需要比那黑色的暗影更早找到永生的黄金圣杯,圣杯中的药师之泪会复活神圣骑士,只有圣杯骑士聚集,我们将得到永生,伟大的君士坦丁堡将重新坐落于大地之上!”

    帕杜卡的仆人中有人面色露出恐惧之色:“异端邪教,这是对于真主的不敬,真主安拉,求你洁净我们的耳朵,保佑我们的国家,你们,你们这群异教徒会下地狱!”

    卡罗丽娜像陷入疯狂一般哈哈大笑,:“你们才是异教徒,你们都是异教徒!!!你们会被烈火审判,你们会下地狱!”

    “黄金圣杯?药师之泪?”帕杜卡王子喃喃。“不可以相信那个从阿拉伯商人手里买来的色目女奴的话!”一个马来面孔、老妈子般的人物拦阻道,有意思的是,她虽然穿着马来半岛的宫廷服装,却在脖子上同时挂着佛牌和新月标志,包着头巾。她念一句真主,念一句佛,道:“王子殿下,小孩子抱着黄金在路上行走,可是会被坏人抢走的!”

    ******

    葡萄牙的新国王努曼艾尔一世望着那张办公桌,仿佛昨日重现,他雄才大略的堂兄若昂二世还站在那办公桌前似的。

    虽然他堂兄生前极力扶立自己的私生子,并不想让他登上王位;旧贵族不满若昂二世的行事风格,多次策划宫廷政变和刺杀,而努曼艾尔也亲眼看见自己的数个血亲在波谲云诡的王位继承权之争中,计划失败,被流放,走上断头台。——他的亲哥哥就被前任国王亲手刺死。

    (回忆中)国王若昂二世将一卷羊皮纸狠狠地摔在办公桌上:“西班牙伊莎贝尔那个娘们还真相信地球是圆的,大地有尽头,转个圈就能达到印度?!

    哥伦布区区一个贱民出身,居然胆敢大摇大摆地停靠里斯本港,向我炫耀他到达了印度?印度?!不,看看那些还在用黑曜石当武器的野蛮人!带回来又是红薯又是土豆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他们会是印度人?哥伦布不会是疯了吧?

    我们要的是黄金和白银,是约柜上的黄金和白银,是流淌着蜜和奶的土地!”

    还仅仅是王子的努曼艾尔道:“陛下,教皇大人不是为您和西班牙讲和了吗?”

    “哼,亚历山大六世,那个老奸巨猾的恋童癖,根本就在偏袒他们!

    想我葡萄牙舰队在非洲沿岸建立的堡垒、收获的黄金、征服的土地和奴隶,我为圣殿奉献了多少黄金,我资助了多少给医院骑士团和锡安山修道院和金百合花隐修所?是我的舰队赶跑了东方的异教徒,是我的舰队将天主的救恩播撒在那些野蛮的土地!(嗯,指屠城、掠夺黄金和人口贩卖)这本来是我葡萄牙舰队的殊荣,是天主的恩赐!如果不是我们的舰队,神圣罗马帝国早已岌岌可危,奥斯曼土耳其、埃及波斯的那些异教徒不光拿下君士坦丁堡,连威尼斯、热那亚这种卑鄙的商人的都该沦陷了!

    法国、普鲁士那群臭烘烘的不知廉耻的新教徒,嚷嚷着改宗,神圣教廷对他们视而不见!

    如今亚历山大六世居然说什么‘我已将哥伦布已经寻获及正在探寻之新地,全托付给了西班牙管理’?什么‘这是上帝的旨意’?

    见你妈的鬼!

    他们向西,我们便向东,我们的舰队什么时候才能绕过风暴角?”

    努曼艾尔一世叹了口气,他不像堂兄那么激进,但:是啊,西班牙的哥伦布都发现新的大陆了,我们的船什么时候才能绕过非洲的尽端,暴风骤雨的风暴角?有什么时候能够到达印度呢?

    天父啊,你可站在你虔诚的信徒这边吗?

    一个穿着锁子甲、带着银色头盔的骑士上前,道:“陛下,如果有下次远航,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愿意秉承天主的荣耀!”

    突然,里斯本港口欢庆的钟声响了起来,欢乐的消息像是海浪一般一波一波地朝皇宫涌来,终于,信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陛下,陛下,瓦斯科-达-伽马!达-伽马船长!回来了!”

    新国王虔诚地划了个十字,对阿方索道:“你为上帝尽忠的时刻到了!”

    ******

    处于冥想状态的牡丹姬突然朝着虚空瞪大双眼,她手中的水晶杯扑通一声摔在木头的甲板上,杯子倾倒,横着沿杯脚按照圆弧半径旋转,干净的淡水撒了一地。

    “你怎么了?”幻听姬跑进来。

    “我存着她的一些记忆。”牡丹姬道,“我能看到白先生记忆中棕黄色插图的历史课本上的一行行字。”她伸出双手,抚摸着面前并不存在的书页。

    “公元1492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

    公元1498年,达伽马开辟到达印度的新航线。”

    “这些事件是时空区间的锚点,因为他们对于人类历史的影响太大,时空区间管理者们必须保证这些事件的成立。”幻听姬思索着道。

    牡丹姬摇摇头:“当她隔着时间和距离看到这些书页时,以为人类正在迈入新时代,启蒙和科学的光辉将会照亮人类的世界,光明的时代在前方招手。她甚至感到欢欣鼓舞,仿佛全人类的进步与有荣焉。”

    “难道不是吗?”

    牡丹姬轻柔摇摇头:“但正向她的人民招手的,不是文明的曙光,而是十倍百倍的残忍、数百年愈发绝望的黑暗。——冥冥不仁,所以永生者们缄口不言。”

第一百三十章 旧怨撕扯;蜕

    夜风凉爽,夜帆不升,月刚初上,几人渐次上了楼船。“大师兄!风二师兄!”玄清尘见到同门,惊喜万分。“你们怎么来了?”

    谢若悬因为与西厂有旧恩怨,只是微微一笑,风成寰更加能够没有障碍地说出:“本派是奉官署召唤。不过,”他看了一眼谢若悬,“若不是知道七师叔在此,大师兄是不情愿来此一趟的。”

    几人正在见礼之时,却见到从指挥舱房中随着沈自丹身后快步而出的一群人,显然是这次出海的核心决策层了——当中有杨昶。

    “杨三弟!”谢若悬不禁面有惊色。“谢大哥!”杨昶上前几步,与谢若悬互揖礼,又惊又喜:“不想能在这里相见。”谢若悬看到了沈自丹腰上的春水,想到戈云止、左观止惨死的旧仇,目光变冷,对沈自丹只是略点了点头,沈自丹露出平静的笑容:“谢大哥不愿意认我这个五弟了?公事繁忙,不能远迎,就请周侯爷为谢先生交代航路星图之事吧。”

    谢若悬淡淡地道:“谢某出家之人,已经远离红尘纷争,更不敢高攀富贵,怎么配让督主大人躬亲面教呢?”

    沈自丹也只是摇头笑了笑,并没有发作。

    周敏静领命上前,谢若悬倒是态度更缓和些,二人互相见过礼。但是由于二侯争妻之事,周敏静和正站在谢旁边的杨昶之间的关系非常尴尬,二人在船上期间就是能不说话便不说。

    站在杨昶的角度,周敏静曾经仗势欺人,全力争夺戈舒夜,但破坏了云头堡的婚约后,却又任凭戈舒夜枉死,身边妻妾无数,上了船又对苏惹月百般体贴,在他心中,早把周敏静当成了个喜欢拈花摘柳抢夺人妻的伪君子,只是碍于官爵地位,不便发作,更是心中认为他君子不齿。

    “杨昶!你怎么在这儿!”一声惊呼,只见被暗卫捆绑控制住送上船来的一行人中,发出一个女声的惊呼。

    “乔大小姐?!”谢若悬和风成寰打小认得乔安真,此时看到她珠翠满头、穿金戴银,却精神有异的模样,非常吃惊。

    “还不快放开我们!!”乔安真仍然摆着伯爵娘子的谱,高声叫唤,“杨昶,你无情无义,对我用后即抛过河拆桥、狠心将我休弃,如今还认贼作友,见死不救吗?

    你别忘了,虽然我们离了婚,但我还保留着伯爵娘子的尊荣,你也应当付我钱!”

    周敏静听闻此消息,内心也腹诽杨昶是个踩高拜低、虚伪势利之人:当初为了百金之财,抛弃戈舒夜另娶他人,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如今新人疯癫失势,又无情无义地始乱终弃。

    乔安真还在不停地叫骂着。风成寰看不下去,上前查看了她的脉相,她脉浮躁而非常快,处于一种不正常的亢奋状态,显然是心脉已经被什么损伤。只能对谢若悬摇了摇头。

    沈自丹微微一笑,并没有理睬她,只是上前,亲自为同行的林妙音松了绑:“妙手娘子,本督无意冒犯,手下粗鲁唐突了,咱们西厂都是些出身贫寒的人,不懂礼数,请你勿怪。本督诚心邀请你作为此行的军医。圣人之命,事关重大,本督不能走漏风声——也对你的夫君不利。给他们松绑。”

    一解开手腕上绳子,冷昭阳一把扯掉头上的黑头套,赶紧查看林妙音是否受伤,林妙音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他们才能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改了涂装的神威号之上。

    林妙音出身闽侯林氏,见多识广,家中多出进士,自然知道“圣人之命”指的是皇帝密令:“圣人又有了下西洋的念头?”

    “圣人之意,谁能揣测呢?”沈自丹似笑非笑,难以捉摸的透明眼珠掩饰了真实的想法。登时让林妙音觉得他如风如水,仿佛是一阵安眠的花雾,无端的叫人想要听他的。心中感叹,若此人不是阉人,应当也是风流冠绝之人。

    刚随沈自丹周敏静和通事们开完航行计划会议的顾沉星也一眼发现了旧人,冲上去拉起冷昭阳:“冷兄,你怎么也?”

    冷昭阳揉了揉被勒住许久的手腕子,冷笑道:“西厂的请柬,谁能拒绝得了呢?若是再用麻绳绑这一时三刻,我们这手脚也要被捆绑得掉下来了!”

    “看来今日来到船上的,都是旧是相识,你们自己互相了解来龙去脉吧,就不劳本督一一介绍了。”沈自丹轻轻一笑,略一点头,转身要退,仿佛变回了当年那个小乘庄春风流水般的少年。

    苏惹月对于江湖之事了如指掌,落落大方地上前,为众人引荐:“原来是昆仑台二代首席谢若悬谢先生,和二代教监风成寰先生,久闻玄清尘道长提起你们,无缘得见,今日有幸共聚。小女苏惹月,这位是天海豊小号东家顾沉星。总镖头马四爷,首席镖师陆剑羽大哥。”

    谢若悬和风成寰都道:“天海豊的名号,顾少东和苏大小姐,整个武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顾少东少年英雄、风流倜傥,真是闻名不如见面。马四爷当年常州调虎离山、四山奔袭一战名震武林。陆大爷杨再兴高徒孙,谁人不仰慕?”

    苏惹月略一迟疑,不知道这该不该由她介绍,道:“可能有所僭越,但既然子无良媒,只能由惹月代劳了。这位是节度浙江水师指挥使、绥远侯周敏静,周大人。周大人扫除徐山,清理海面,东南沿海武林都对他感恩戴德。”

    谢若悬和风成寰都回礼道:“久仰。”

    惹月又指着冷昭阳道:“这位是冷判官……”

    她话音未落,冷昭阳直截了当地打断他们的客套,道:“我就不用介绍了,冷某和杨爵爷与周侯爷,乃至昆仑台的诸位,甚至沈督主大人,早都已见过了!”

    林妙音有点害怕,拉住冷昭阳的袖子:“冷郎……这是?仇家?”冷昭阳冷笑道:“冷某只不过是撕破假面的一个过客罢了——债是他们自己的。”

    明明是晴朗的月夜,月光如雪,却如同一道白霹雳劈在船舷和甲板上,照亮了周杨二人之间隐隐的裂痕。

    杨昶道:“周侯爷,可否直言相告,小夜是怎么死的?”

    谢若悬、风成寰都像被雷劈中:“你说什么?!大小姐死了?!”谢若悬道:“不可能!我们当日明明看到,她从血池中出来,跟随蓝先生东渡海上了!”

    杨昶道:“周敏静,你和你外祖母当日费劲心机,通过冷判官证明小夜不是盟主的女儿,剥夺了我对她、也是陕甘绿林和云头堡对她最后的监护权。冷判官是秉公执法揭开了往日被尘封的事实,证明她是叶家女儿,我们陕甘武林并不怪他,可你们用计逼死了韩偃,让她成了一个无家可归之人;今日又如此歹毒,竟然非要将叶家的儿子和女儿都赶尽杀绝吗?”

    苏惹月听闻此言,道:“当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周侯爷并非为了权力滥杀无辜之人,对哥舒姑娘更是心怀愧疚……”

    谢若悬道:“苏大小姐,你不了解此事的来龙去脉,还是不要妄做判断为好。小夜是我和长晔看着长大的,由襁褓稚子到亭亭玉立的少女,我们和她朝夕相处了十五年!我就如同她的亲哥哥一般,长晔更是盟主为她选好的父母之命的托付终身之人,就如同你和顾大少的关系,换做是你,若是你无辜遭难,顾大少会连问一句都不问吗?”

    周敏静眉头紧皱,道:“杨昶,外祖母陷害韩偃之罪,我不能否认,亲债子偿,这是本侯欠她的,因此,对于养育她的陕甘绿林盟我一直爱屋及乌,对于你们对本侯的指控和冒犯多年缄默不言,一再忍让。

    可今天既然打开天窗说亮话,戈大姑娘是为什么离开家乡的,你自己心里不清楚、难道还要本侯告诉你吗?当年你因财忘义、践毁婚约、另娶他人,还逼迫她远走他乡,人证物证俱在,就连你的建章伯娘子也还活生生地站在这船上,是你自己亲手放弃对她的监护权的!是你的忘恩负义、不守承诺让她沦为无家可归的孤女!

    ——本侯当日是真心诚意想要给她一个家,是下决心跨越身份地位的阻碍、门不当户不对的差异,娶她的!

    就算当时没有证明她是韩家的外孙女,就算她没有贵族的血脉,本侯那时也下了决心!佛祖答应了我的请求,实现了我的愿望,让她成为名门之后!只要完成了先皇取得地藏火卷的心愿,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可是——”

    他的声音低下来,哽住了。

    “外祖母的罪,我不能为她开脱。”周敏静沉重地摇头,像是一个尊贵的王子,头上却戴着一个沉重的枷锁,惹月没来由地为他心痛起来。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外祖母的罪,却报应在了我的身上。她为我战胜了徐山,她救了我,两次;我以为我们会永远生活在一起,生儿育女——可是”周敏静自嘲地滴下泪来。

    “在最需要我勇敢的时刻,我逃跑了。从那一刻开始——她瞧不起我,所以她离开了我。你们都指责我抛弃了她,其实,是她不要的我。

    说她会死在玉藻前手中,我根本就不信。她是胜利的女神,她不会轻易死在莫名其妙的人手中的。”周敏静目中发出坚定的光芒。苏惹月侧头看着他,觉得此时充满信念的周敏静像一尊朝圣者的雕像。“如果你这么相信,那我也愿意这么相信。”苏惹月心里道。

    在众人沉重而无语的沉默中,只有乔安真发出失控的、尖锐的笑声:“死了,死了!她死了!”

    苏惹月顿了顿,想要扯开这个话题:“杨爵爷,哥舒姑娘的不幸,实在不是周侯爷之过。你们也许有过前尘旧怨,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哥舒姑娘后面加入了本小号,你们可有听说?你们可有问候她的近况?你们说最后见面是在先皇驾崩前,若是我算的不错,至今已经有数年之久了。”

    谢若悬道:“数年以来,我一直通过七师叔了解小夜的近况。我们因此也知道一些她最近投靠天海豊之事。”

    玄清尘恍然大悟地拍手道:“大师兄,原来是你!”

    苏惹月道:“哥舒姑娘是作为本号的镖师,执行西厂所派的圣人之公务时,被大妖加害的。天海豊众位镖师俱在,可那大妖妖力太强,沉星当时为了救她出火中,浑身严重烧伤,九死一生,如今大伤新愈合,浑身都是疤痕。你们作为亲人,应当想着,如何为她报仇啊!”

    杨昶道:“那请教苏大小姐和天海豊各位,小夜是如何被害,尸首现在何处?二小姐与闵四弟新生的稚儿,还在等着大小姐回乡去给他们起名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能否让我们这些亲人最后见见她的遗物?”

    此时舱房内,被望使唤着打扫舱室的阿岩和孙婆婆头顶着木盆,正走上甲板。

    孙婆婆见到乌泱泱对峙的两帮人,突然手一滑,水盆打翻在了地上。

    乔安真突然神经质地站起来,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着孙婆婆,然后突然俯下身,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戈舒夜,你现在又老又丑!你你你,也有今天!哈哈哈!你看看,你看看,原先争抢你的男人们,他们谁还会搭理你?你现在就是一个又老又丑又贫贱的老婆子。

    你看看你那衰老的身躯,你看看你那张脸!

    谁还会要你!

    而我现在,我现在年轻貌美,我是伯爵娘子!”

    杨昶无奈地皱了皱眉头,他认为乔安真真的是疯了。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顾沉星上去捡起地上的木盆,笑眯眯地安慰孙婆婆道:“别听她瞎说,孙婆婆你可是世界上最可爱、最有本事的老太太啦!你看你连我都能救回来!”然后认真地双手将木盆递给孙婆婆。

    乔安真突然像被雷劈了一般,颤抖地伸出手指抓指着他们:“你们,你们通奸!你们好不要脸啊,不光行苟且之事,还珠胎暗结!”

    众人都非常吃惊地看着乔安真,以为她犯了疯病癔症,林妙音赶紧上前去试乔安真的脉搏,但是林妙音的面色表现出非常困惑。

    “乔夫人没疯,起码现在没疯。”

    “你们都看不见吗?!”乔安真手颤抖着,指向一脸困惑的顾沉星和突然低头去看自己小腹的孙婆婆。

    林妙音想了想,突然坚定地上前几步,按住了孙婆婆的脉搏,她的脸色更困惑了。

    “医者应当实事求是,如果排除了所有的其他,那答案就是唯一的——孙婆婆,你自己知道吗?”林妙音试探着问。

    沈自丹刚刚一直在舱中暗爽,看着这一场认亲与撕逼。他突然脸色惊变,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在众人疑惑重重不知所措的眼神中,沈芸,曾经的那个令戈舒夜倾倒的河神之子沈芸,还是像那个在护剑七人中最智慧超绝的少年一样,在众人都还入坠雾中之时,提前窥透了冥冥的真意。

    他一脚踢开帘子,众人都只见到那白色月光下,凌波仙人一般的西厂督主,像一道半透明的影子,踏过月光的霜面,冲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孙婆婆和顾沉星面前。他站定,突然抽出春水,朝着孙婆婆的头顶,如同一道白色的电光,一剑劈下去!

    众人都惊呆了,难道,沈自丹残忍妖人,无故狂性大发,劈杀无辜的妇孺老弱?

    在白色的月光下,孙婆婆的脸裂开了。

    苏惹月惊讶地双手捂住了嘴唇。

    她也突然明白了。

    那件衰老的人皮,像包裹着新芽的老叶一般枯萎,像一件被解开成两片的衫子一样被脱掉,从那个美丽的女子身上滑落。

    那女子身上的时间也流动了,她不再是停留在时间之外的少女,时间在她身上成熟、酝酿,美丽而诱人的曲线勾勒出她的身躯,白玉如颈,腰如约成,肤如凝脂,最后那浓郁的胭脂红凝结在她微微张开的嘴唇之上。她像升到中天的一轮白色满月,她像盛放到荼蘼的那朵红色山茶,她像成熟得让人垂涎欲滴的散发出芬芳等待着人亲吻的苹果,她不再是那个心事重重的少女,如今的戈舒夜已经回到了时间之中。

    ——她是个完全的女人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月如火灼般的审判

    阿岩的眼中突然发出玉藻前的粉色灵力光芒,她轻轻笑着喃喃:“戈舒夜,你好好看看,我为你召集的观众,冥冥为你将旧相识的人们,聚集到这条命运的船上,他们互相怀着憎恨、嫉妒、斤斤计较;复仇、隐秘或是自私的计较,看你身败名裂。

    惩罚怎么会轻飘飘呢?

    你心中的怨恨和不为人知的阴暗的要求,今日才要全部显现出来,就像雪地显现在月光下那样白亮,就像影子在太阳下那样无处躲藏。”

    ******

    戈舒夜在白色如霜的月光下重新打量着自己的双手和身体,陷入一种复杂的情感,喜的是自己还活着,身体恢复,回到了时间之中;悲的,也是自己回到了时间之中。——她也许被冥冥抛弃了,永生和无上的灵力从此和她无缘了。(但她并不是很为此而遗憾,戈舒夜对永生的执念不强,后面会讲,戈舒夜对于永生的追求更像是出家,“刮了头发去做姑子”,是由于对沈芸爱而不得、又对连续的婚约失败之后对痛苦之情的逃避,她和李恪睿那种强烈的求永生是不一样的。)

    变老变丑的唯一好处,就是不再做无谓的忧心——她知道,无论怎样,她都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匍匐在地上活下去。

    她急于知道失去了灵力的自己,内力还剩多少,还好,天摩内力还运行着,雀杀和春雨剑法还留在她肌肉记忆之中。只是,这种程度的自己,也确实是个凡人了——她可能连狡猾而富有实战经验而且擅长脱身的顾沉星都打不过。她想了一下,突然揪住顾沉星的领子,直接把他的头按在了水盆旁边。

    顾沉星根本没有反抗,他的隔膜传来一阵阵的痉挛,好像是在笑,又好像是在哭。

    “用,夜壶、时候、可、不可以、瞄、准!”

    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

    “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你TMD为什么、要、洒、出、来!”

    “你、每次、洒出来,幻听姬都会命令我擦、干、净,我都得用、手、擦!”

    顾沉星抓住她的两只手,贴在自己脸上,戈舒夜这才发现,他在笑,发出一种彻底释然的、近乎疯狂一般的、失而复得的笑。

    “戈姑娘!看来沉星找到了你,那我就放心了。他虽然不太靠谱,但当个保镖保人还行,祖传的老行当嘛!”冷昭阳一眼认出了她来,眼中是藏不住的惊喜。戈舒夜心中暗暗暖流涌上来,“原来冷判官是真心希望我活着的,还有一个人真心希望我活着。”

    林妙音也很惊喜:“戈大姑娘,你就是冷郎最遗憾没救上来的戈大姑娘!太好了,你若是活在人世,冷郎就再没有遗憾了。”她眨眨眼,“戈姑娘,借一步说话。”

    “不,就在这里说。”苏惹月仿佛从一个噩梦中清醒,她失魂落魄地,突兀地道。

    林妙音看上去表情有些为难,苏惹月突然浑身发冷,仿佛有一种预感,她一直不肯承认的东西马上就要被揭晓,“医家不能说谎!”

    冷昭阳对林妙音的医术非常自信,道:“娘子,但说无误,你从来没有错过。”

    “戈大姑娘,你身上有孕,你自己知道吗?”

    戈舒夜觉得所有的目光,都像刀剑一般集中在自己身上。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玉藻前在这里,仿佛玉藻前在告诉她,对她的刑罚现在,刚刚开始。

    她为自己辩解:“不可能啊。虽说禁欲不是翔士必须遵守的戒律,但我在红尘中并没有机会。况且,在成为翔士之后,我的身躯是义躯,是不会发生变化的,即使有男女之事,也不会有卵子受精,胚胎就是种子,无法在一片冰冻住的土地上发育。”

    林妙音并不完全相信戈舒夜的话,她只能试探着往最可能的方向推理:“那,在你成为翔士之前呢?——也许,种子已经形成,只是在冰冻的土壤中沉睡了数年的时间,最近才开始发育?”

    仿佛晴朗的夜空中响起来一个霹雳,戈舒夜和顾沉星两人以极快的、几乎令人不可查觉的速度,用余光对视了一眼。

    苏惹月还是察觉到了,她推开人群,走上前去,眼中充满了难以描述的情感。她嫉妒过戈舒夜很多次,她吃过很多次醋,也闹过脾气,但当这真实发生的时候,她却似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好像只能等着她的宣判,她抬眼看向戈舒夜,给她最后的辩护机会。

    “不,不可能!”戈舒夜脑中快速思索着,强撑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不可能,繁殖和永生在三山条例中,是互斥的权利。如果我在进入永生之前腹中就有卵育成,那会被三山条例宣布不合法的!……”她说完这些话,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手指颤抖,仿佛要把说出的话吞进去。

    顾沉星突然道:“三年前——那是我的!”

    “你终于注意到了。”阿岩眼中发出渴望的光芒,她的身躯突然伸展,粉红色的五星连珠阵乱飞,身上显出强大的妖力。

    沈自丹上前几步,面部表情似乎极度不耐烦,抽出春水与之相抗衡,苏惹月由于过度伤心已经不能再撑起噩梦之森。

    “这就是惊地藏会被夺走的原因。——我很奇怪蓝迦楼是怎么筛选你们的,竟做出这种漏洞百出的事情!”狐妖的八尾分身高声嘲笑道。

    “暗卫,不要攻击阿岩姑娘,她只是被狐妖附身的幻影,那不是狐妖的真身。”沈自丹在激烈的灵力碰撞对峙中还能保持冷静的观察力,命令周围人。

    但是周围所有卷入事件的人已经被这件丑闻震惊得慢了一拍。

    “失落的翔士,你还记得我给你的offer吗?”玉藻前手中浮现一把金刃的刀,“揉金格桑!”牡丹姬和幻听姬齐声叫起来。

    “拿起这把剑,杀死他,杀死你腹中的孩子,将这把封印了无上的造山之力的剑染成红色,将造山之力献出来,献给我,我就给你永生者的身份,只要追随我,我就给你永生之水。”

    “我为什么要追随你成为非法永生者?”

    “那是因为你和我都知道,你在红尘中活不下去了——你的家人,将以你为耻;你以为是你朋友的,将恨你入骨;你所有的联盟都背叛你,你所有的依仗都要抛弃你,你在红尘中像没有网的蜘蛛,只能向下坠落,你现在只是一个,无力、无耻,无用的淫荡女子。

    我代表冥冥向你宣判,你,戈舒夜,由于自身发自男女之情的争风和自私的嫉妒之情,害死了自己应当保护的药师族燕三娘!是你没有通过冥冥的考验!

    众人,有耳的,能听的,就应当听!你不是被我玉藻前所害,而是你心中的恶念!

    Shameonyou!”

    “不,玉藻前,你以为你能操纵人心吗?你不能读心,你猜错了。”

    戈舒夜以非常复杂的眼神凝望了顾沉星一眼,顾沉星终于确认了,他对她来说,并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所谓。

    “我并不恨燕三娘,我只是有点嫉妒她,还有点羡慕她,因为她能真诚地说出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而我却不能。”戈舒夜上前一步,捡起被玉藻前抛在地上的惊地藏,双手握住刀柄,真诚地忏悔。顾沉星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下一步是福是祸。

    “对不起,利用了你。——我真心为燕三娘哀悼,我真的很羡慕她,我也有最后的问题要问。”戈舒夜,拔出了刀!

    惊地藏发出金色的灵络。

    “哈哈哈哈哈,狂妄的、淫荡的、求之不得的人!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乔安真发出恐怖的大笑。

    ******

    “沈芸,冥冥在上,你不能说谎。我要离开永生了,也因此,从今以后,就是我们的永诀。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请你回答,今天问过之后,我不会再问。”

    沈自丹脸上露出疑惑,但有些讥诮的表情。

    戈舒夜像临死的燕三娘一样,鼓起所有的勇气,道:“沈芸,打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已经有……快十年了,从头到尾,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儿,喜欢过我?

    别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问的,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多么可笑,多么荒诞;在她被揭穿与他人珠胎暗结、名声尽失的时刻,在所有她自小就认识的亲人,刚刚失去信任的朋友和一面之缘的姘头的面前,她去问一个太监,有没有对她,有过男女之情。

    这多么可笑。

    不明就里的吃瓜围观群众都跟着笑了,沈自丹唇上也堆砌起一个凉薄的、卷曲的嘲笑,可是他的笑没有继续形成——沈芸内心的悲凉达到了极致。姑娘,美丽而愚痴的姑娘啊,你应当拿这个问题去问周敏静,去问顾沉星,甚至去问陕甘绿林当年为你倾倒的每一个少年,他们如痴如醉地等待着女神的青睐。可是你为什么偏偏问我?如此执着地叩问我的门扉,问我一个身躯残缺的阉人,就仿佛,仿佛我有资格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似的?

    众人这轻薄而围观的,对你的嘲笑,对一个美丽却失贞的,“淫荡”的女子不怀好意的意淫,

    仿佛这才是命运之神对我发出的最大声的嘲笑。

    “那天,当着爹爹的面,我问过你,可是你没有正面回答我。今天,我要一个答案,无论是什么。”

    无论时光如何流转,人世如何变更,无论横亘在我们中间的爱恨情仇如何翻雨覆雨,如何由仇敌变成盟友再重复仇雠,我还在一直、一直等着你的回答。

    “沈芸,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儿?”

    沈芸的嘴唇微微张开了,仿佛有些颤抖,但是没有发出声音。(这是他没能说出口的,真心的回答。但正因为是真的、是爱过的,所以反而不能说出口。)

    他薄而微抿的嘴唇重新闭上,然后卷曲成一个讥讽的笑容:“没有。

    大小姐,既然你需要答案,我给你答案。我对你从来没有过情感。

    我从进入陕甘绿林的第一天起,接近你,都只是为了得到你的信任,换取春水的情报。是你自己目盲心盲,信错了人,爱错了人,所以春水才会在我手中。

    你得到你想要的回答了,满意了吗?”

    戈舒夜看着他,表情却十分平静。“好的,我知道了,我明白你的答案了。”她将惊地藏掷在地上,惊地藏发出金属落在甲板上的铿锵之声,然后失去颜色。

    ******

    “宜栀,不要想太多,不要难过。”杨昶上去安慰沈芸,伸出手按在他手臂上。沈芸拍拍杨昶的手示意他没事。

    谁知此举动却引起戈舒夜巨大的嫉妒,——惊地藏呼啸着,突然化作活动的灵络,自动飞入戈舒夜的手中,变成了红色!她是真心的,她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杀死杨昶!

    “怎么会这样?”玉藻前的分身眼中露出惊喜而意外的表情——“令你最大产生恶念的,是杨昶?怎么会是杨昶?我以为让你杀死顾沉星才会让你堕落,可为什么是杨昶?”

    戈舒夜突然进入一种暴走的状态——她像一个被线吊起来的木偶,朝杨昶刺去!

    “小夜,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就算你不愿意嫁给我,就算你讨厌我,我们总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不会害你!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杨昶痛苦而不解地道。(杨昶对戈舒夜确实有亲情存在,而且杨昶本人很内向重情。)

    “杨昶,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和你争抢男人的爱。

    一开始,是我爹爹的爱。你来之前,爹爹他很爱我,他把几乎所有的爱都倾注在我身上,每天都教我练功,夸我又武学奇才之貌。可是自从你来了,他就再也不重视我了,毕竟,你是个男子,而我只是个赔钱货的丫头。丫头能当将军保家卫国,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吗?在他的眼里,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行!

    陕甘绿林盟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一开始是准备交给我的!云头堡也是,可是因为你来了,他却想也没想,都给了你!那是我的家啊,凭什么!

    出云十九剑,明明是爹爹先教给我的!——可是他只教了我三招就再也不教了。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是因为你学得太慢了!他怕给你造成压力让你自己觉得自己很笨!”戈舒夜突然歇斯底里地喊。

    “再后来,我就放弃了,决定实现孝道,按照他希望地,嫁给你。

    这个时候,沈芸来了,我把情感转移到他身上——因为他温柔、成熟,他不像你,只会夺去我的一切!

    可是命运女神她嘲笑所有人——他,它让你又来争夺沈芸对我的情感!

    你又赢了,因为你是建章伯爵,因为你是个男人,因为你出身高、因为你比我对他更有用!!!!

    冥冥啊!你不公平!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抢走我所有的东西,还在上面踩上一脚?

    (流言四起,谢若悬和杨昶催促顾沉星娶戈舒夜,戈舒夜不从,反而被激怒。)

    呵,冥冥不仁,不肯实现我们所有人的愿望,冥冥不仁!”

    神啊,我是多么渴望爱,就像干涸龟裂的土地渴望雨水;可是你抢走的我父亲的所有爱,让后又夺走了美少年所有爱人的权力。

    神啊,我是多么渴望实现崇高的愿望,脱离鸡毛蒜皮和卑鄙,用高尚的灵魂和追求体会灵魂的震荡,体验他人和我们心灵共通、充满连结和意义感的那一刻,就像一个空的圣杯期待着清水。

    可是你所创作的世间是多么卑鄙。

    为了应对人们失望的心情,基督教制造出一个有耶稣扮演的全知全能的神,承诺给与信徒永远的爱,非人间的完满的近似模型似的爱。

    而佛教教会人们压抑这些情感和热烈的诉求,通过智慧看透眼儿口鼻舌身意都是虚无,像是教给恐惧型依恋的人如何不亲密。

    可是他们都失败了。

    神不肯实现人的愿望。

    ******

    顾沉星双手抓住了戈舒夜的剑。

    鲜血从他的双手流下来。“松开你的手,否则我回剑一抽,你的十根手指都会被削下来的!”

    “我赌你会比我先放手。”

    “为什么?”

    顾沉星笑笑:“你说的对,冥冥不仁,不会实现我的愿望。但,冥冥的不仁,并不只是对你。”

    戈舒夜回敬他一个温和的笑,然后咣当一声,剑落在了地上。顾沉星的手指保住了。——她像一只非常轻盈的瞪羚,从船舷边很远,像跳过一样,翻身越过高高的船舷。

    跳海了。

    这一切发生地太突兀,好多人没明白过来船上发生了什么。

    顾沉星犹豫了一下,站起来,跟着她也翻越船舷,跟着她跳入海中。

第一百三十二章 百合与玫瑰

    顾跳楼的人,在跳下去的那一刻,会感觉到后悔吗?

    会的。

    戈舒夜此时非常确定这个答案,因为在坚硬而冰冷的海水淹没她头顶的一刻,习惯了四五年生活在义躯的她的意识突然回想起来,肉体凡胎的她,不会游泳。

    她拼死挣扎了几下,就被咸涩而冰冷的海水呛住了呼吸道,像一只悬浮在海中的睁着眼睛的人偶。她的意识逐渐模糊,觉得夜中海面上的月亮,像一个放映机。她仿佛在水中看到了场景和画面,就像她的幽灵漂浮在那个圆形的厅堂之中,在所有人的头顶上俯视着他们一般:

    ******

    在按照巴黎最豪华的风格装饰的客厅中,穿着绣花西装和紧身裤的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摘下三角貌,他正在拜会瓦斯科-达-伽马。

    达伽马如今功成名就,被任命为印度总督、维迪格拉伯爵,身穿孔雀绿色华丽绣花西装紫红色丝绸的外衣,用着印度商人从满剌加(马六甲)运来的一整套中国产的青花描金瓷器。他殷勤又有点炫耀地请客人坐下。

    “尝尝?印度最好的红茶,大吉岭。甜,不用放糖都甜,但是在这里,你想加多少糖和奶都可以。印度这地方可真是留着奶和蜜的迦南地呀,黄金、甘蔗,数不清的香料,还有顺从的奴隶。就是天气真该死——我脖子后的疮老犯。”

    “上帝保佑您的健康!”阿方索道。

    “皇帝陛下已经认命了弗朗西斯科-德-阿尔梅达为印度总督,您的这份计划,将非洲-印度和东南亚洲沿海都连成一线,进而占领远东,全部纳入葡萄牙的伟大航路的天才规划,真是可惜了,不能马上实现。印度很多城邦虽然愿意和我们通商,还是有很多穆斯林,那群异教徒(他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屠杀虔诚的基督徒。

    我还不得不亲自动手砍了几个穆斯林的杂种和婊子(达伽马屠杀妇孺)

    我们在印度的殖民还并不稳定,不知道为什么,阁下如此重视远东呢?印度的物产和财富还没有被充分地开发呢。”达伽马道。

    阿方索略有所思,他放下茶杯,然后道:“达伽马爵士,您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吗?”

    达伽马道:“圣母玛利亚在上,当然!如果没有主的保佑,我怎么可能到达印度再回到里斯本呢?”

    阿方索道:“那请阁下发个誓,对着耶稣基督的坟墓。”他将一个镶金的檀木盒子拍在桌子上。那盒子上正面有一个百合型的雕花,背面有一个玫瑰型的雕花,下面有三个纹章,一个黑底白色八角十字,一个白底红十字,还有一个蓝底金十字。

    “这……这是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的遗物?你,你去了耶路撒冷?被异教徒后人萨拉丁的后人占领的耶路撒冷?”

    “没有。君士坦丁堡沦陷之后,虔诚的教徒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踏上圣地,瞻仰圣墓。我是从一个佛罗伦萨人手中得到这个的。但这确实是耶路撒冷王国的遗物。”

    “意大利人——你付了多少黄金?”达伽马以为自己可以买得起,献给葡萄牙国王。

    阿方索微微一笑:“这不是黄金能换取的东西,我要爵士你发个誓,若是知道了这个秘密,绝对保守;而且一旦你加入了金百合花隐修会,你将世代效忠于主,决不能脱离。”

    “这到底是什么?”

    “耶路撒冷王国的王冠。”

    达伽马诧异得从座位上站起来:“伊莎贝尔女王死后,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一世,是耶路撒冷王位的继承人——想想看,他为了这顶王冠,愿意付给我们葡萄牙多少东西!——我们可以让教皇子午线至少向西再移动三十度!将整个南美都收入囊中!而我,终于可以再次获得陛下的垂青!”

    阿方索笑笑道:“这王冠上的铭文,看似是一串没有任何意义的字母,却被那个佛罗伦萨人破解了,上面记载了一件圣物,别说西班牙,就是英格兰、法兰西,还是普鲁士,甚至神圣罗马帝国,乃至威尼斯、热那亚,甚至罗马教廷!都要匍匐在我们的手中——这证明了,只有我们葡萄牙才是被上帝选中的!”

    达伽马震惊了:“是什么圣物,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阿方索道:“在此之前,您不听听这个佛罗伦萨人的名字吗?”达伽马点点头。

    “列奥纳多·迪·瑟·皮耶罗·达·芬奇”

    ******

    “什么?你说圣杯是个女人?——抹大拉的玛利亚?腹中怀着基督之血?”达伽马震惊得连连划着十字,“这是渎神之言!”

    “马太福音说:耶稣又拿起杯来,祝谢了就递给他们,说‘你们都喝吧,这是我的血,是为立约的,为许多人流出来,使罪得赦。我告诉你们,从今以后,我比不再喝这葡萄酒,直到我和你们在我父的国里喝新酒的那一天。’

    那时那个杯子并没有真正接触到耶稣的圣血。

    圣裹尸布、真十字架,还有圣杯,只有流淌着真正人子的血,才能升入天国,和天使并列,坐享永恒的生命!”阿方索眼中像燃烧的木炭。

    达伽马道:“你有证据吗?”

    “当然。十字军拿下耶路撒冷之后,在屠杀和抢劫进行之前,圣殿骑士团的九骑士匆忙拜祭了圣墓,他们发现了这个秘密——抹大拉的玛利亚的墓是空的。因此,他们连夜赶回了罗马教廷。基督徒们发誓守护这个秘密,但此时,拜占庭和罗马教廷由于分赃不均,谁都不相信谁,于是,他们成立了两个隐修会:

    金百合花隐修会和金玫瑰隐修会。”

    “百合花是六个花瓣,是六芒星的象征,是‘大卫的盾牌’,是神的祝福;而玫瑰花是五个花瓣——是撒旦,异教徒的象征!”达伽马道。

    “不,五角星一开始代表的是耶稣基督的五个伤口。金百合花隐修会和金玫瑰隐修会,他们的使命,就是寻找并且守护人子的圣血。那圣血继承了摩西和基督的大能,能够劈开红海,使得食物享用不尽,并且让异教徒的大地地震、城池毁灭——最重要的是,拥有那血的人,拥有一双,可以治愈麻风病的手!”

    “如今还能找到圣血的后人吗?!”

    阿方索摇摇头,道:“1187年,哈丁之战,耶路撒冷城陷落,真十字架被打碎,从此耶路撒冷王国知晓此事的人都随风而去了;由于圣殿骑士团受到罗马教廷的特权赦免,他们不受国王管辖,1307年10月13日,黑色星期五,法王忌惮圣殿骑士团的势力,将所有圣殿骑士清洗,圣殿骑士团也湮灭在沙尘中了。”

    “那岂不是没希望了?”

    阿方索举起王冠,道:“这个。哈丁之战后,耶路撒冷王国的王冠就在各个贵族见流传,但是上面的铭文记载了这样一件事:

    1259年,蒙古人来到了叙利亚。伊尔汗旭烈兀的主将怯的不花是个基督徒,在圣主的保佑下,蒙古人一路顺利攻占了叙利亚,萨拉丁的阿尤布王朝灭亡。

    正当基督徒们以为我主派下毁灭征服的天使帮助基督徒剿灭异教徒之时,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1260年,伊尔汗的大哥蒙哥汗突然死于远东的一个小城堡(合川钓鱼城)。伊尔汗旭烈兀带着大兵向东返回,此时埃及的异教徒马穆鲁克王朝趁着怯的不花人手空虚,全歼了他在叙利亚的兵力,自此以后,十字军仿佛被神抛弃,力量日渐衰微。

    1270年,支持十字军的法王路易九世死于鼠疫。1291年,异教徒的马穆鲁克王朝终于攻陷了耶路撒冷王国最后一个据点,阿卡围城陷落。

    1307年,新法王腓力四世剿灭圣殿骑士团。直到1453年东方的君士坦丁堡也被异教徒攻陷了。

    1260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答案就在王冠上。

    西顿的儒连伯爵放纵手下十字军劫掠,杀死了怯的不花的侄子。为了修复与蒙古军队的关系,上面记载,耶路撒冷派出了一位公主。”

    “公主?联姻?”

    “不,这位公主具有强大的治愈之力,能够复活怯的不花的侄子,在基督徒面前展现神迹。”

    “复活成功了吗?”

    阿方索道:“没有记载,因为当年9月3日,怯的不花就死于马穆鲁克的军阵之中。但是公主并没有记载回来或者是被埃及人的马穆鲁克王朝所俘虏。——反而是,出现在了伊尔汗身边。”

    “这位公主……很可能就是人子的血脉!?公主向东去了?”

    “伊尔汗和皇后托古斯哈顿都是虔诚的基督徒,他们可是受到东方基督徒的爱戴,被称为东方的君士坦丁和海伦的。——而且在伊利汗的陪葬品中,有很多盛装打扮的女童,她们身上绣着金玫瑰和金百合,围绕着十字架。”

    “他也是这个秘密的守护者?”

    “伊利汗英年早逝,埃及历史记载他死于痢疾,此时应当是由于这位公主不在身边的缘故。——与之相对应的,他的二哥成吉思汗忽必烈却活了八十岁,甚至长寿于他的儿子、太子和妃子们。而在成吉思汗的金帐和金腰带上,也有金百合与金玫瑰的纹样,但是没有十字架——

    这位公主很可能是通过丝绸之路到达了东方,也许是在伊利汗的授意下,向成吉思汗传授主的福音。但是成吉思汗信仰佛教,并没有改宗顺服,我想这是他没有得到人子之血和长生的原因。”

    “这位公主,到了东方?——可这只是推测!”

    “不,还有一个人。”阿方索终于露出胸有成竹笑容,“我从印度人那里得到了记载。《长春真人西游记》,是一位东方的术士,也擅长长生之法,这是他面见成吉思汗的游记。

    ——里面提到了这位公主!”

    “不错,人子之血,圣少女,永生之血,就在远东!”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尼古拉-郑

    戈舒夜正被圣杯的信息完全吸引住注意力(注释:人家原文对话是葡语,戈舒夜为什么能听懂呢?哎呀树姬给信息肯定是内置脑中字幕的呀,这就是般若姬的好处咯),她突然发觉画面被一片白光干扰,声音也听不清楚了。

    “哥舒姑娘,哥舒姑娘!”

    “别,别,这重要情报别干扰老子看……起开、起开,边去、边去,”她翻着白眼懵懵懂懂地胳膊在眼前扇来扇去,像刚从麻醉中醒来的病人,不认人,“呀,面前小哥哥长得挺帅,你谁呀——”她像个耍赖的小孩子一样扯着嗓子喊。

    “完了,又疯一个。”冷昭阳吐槽的声音。

    “你骂谁呢!”戈舒夜猛地坐起来,两手往外一划拉,把坐在她对面,刚刚奋不顾身地把她从水里救起来的顾沉星又从舢板上推了下去。这舢板是大船上放下来救人的,相当于小救生艇。这片水域还有其他的民船来来回回的。

    “啊!”顾沉星双手还有利刃割伤,一碰到海水发出剧痛,痛得他只能举着两只手在头顶,双脚踩水,然后用胳膊肘扒在舢板的船沿上。

    “来来来。”冷昭阳岔开双腿,站稳,将顾沉星从海水里拉起来。由于动量守恒,舢板的船身剧烈地摇晃起来。

    戈舒夜的意识渐渐清醒,她努力回忆着梦中:“我刚才看到,有红毛,说要找什么,圣杯?圣少女?跟药师差不多的东西……”

    林妙音翻起她的眼皮看了看,道:“戈姑娘无碍,嗯,腹中胚胎也安好。”

    顾沉星把脸上的海水擦干净,迈开长腿走了几步,走到戈舒夜正对面,然后蹲下,直视着她说:“戈舒夜,哥舒姑娘,戈大小姐,小夜。(他咧开嘴笑,好像在咀嚼她的每一个更加亲昵的称呼)说认真的,你得跟我结婚。”

    戈舒夜眨了眨眼睛,认真地道:“不行,我不能嫁给你。”

    “为什么?”顾沉星很吃惊,他自诩花丛中流连,自信没有女孩可以抵挡他的魅力。

    “我不能让惹月伤心。”她认真地说。(冷昭阳内心吐槽,你还好意思说,你俩奸夫淫妇可真是已经把苏惹月的心伤成一千片了。)

    “可是你已经有孩子了!”

    “你怎么这么好骗呢?盘你也敢乱接?如果随便跑出来一个姑娘跟你说她三年前怀了你的孩子,你也敢信?这根本就不合常理吧!根本就是误诊吧!可能是我月事推迟了而已啊!”

    顾沉星抿着嘴一股便秘的表情,最后好不容易挤出来一句:“我也没有你想得那么随便啦,我只是能够没有身份障碍地和舞伎们唱歌跳舞共同取乐而已。”

    冷昭阳道:“他的意思是他在和你共度良宵之前还是个纯洁的童子之身呢。”

    “我和你这种无知童子可不一样,我师父可是对我进行过性教育的。我对于你们男人的解剖特征很了解。就算退一万步说,我肚子里是有个孩子,那你怎么能肯定就是你的呢?”

    顾沉星伸出两只食指,顶在自己鼓起来的脸颊上,嘴唇撅得高高的,示意他生气了。

    “那你说出一个不是我的名字啊。

    你最好快点,不然咱们如果没解决好这个问题,上去(他指了指头顶的大船),我可是会被很多人杀掉的哦。”

    戈舒夜张了张嘴,实在想不出一个可以诬陷的人名,于是改口,大言不惭地、东拉西扯地撒谎道:“哦,他们有逼你是吧?这更可能只是杨昶和谢若悬想把我丢给你,叫乔安真瞎胡扯的,根本就没有这个孩子呀。我呢,只是在你们家打工的镖师!”

    顾沉星声音有点不理直气壮,道:“可是,我们真的有…啊。名不正则言不顺,——那,上去之后,我们该对别人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姘头呀!”戈舒夜用一个准确的汉语词汇简洁地概括了他们的处境。

    顾沉星苦恼又有点好笑地敲了敲自己的头,她还真没说错。

    “你就当是恶霸少爷抢占良家妇女好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当往事随风了。”戈舒夜假笑着说,她转移话题,故意拎起顾沉星受伤的双手:“你的手需要洗干净重包一下。”

    “喂,先确认一下,你不讨厌我吧?”顾沉星就势伸出手拽住戈舒夜一边的脸,“你不是讨厌我才不肯嫁给我的吧?”

    “喂,我要先确认一下,你又为什么非要执着地要接盘呢?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吗?”

    “我喜欢你呀。”顾沉星真诚地说。

    “我也喜欢你呀。”戈舒夜天真、认真地回敬。冷昭阳吐槽道:“艹,肉麻。”

    “但是……”戈舒夜的眼睛往高高的楼船上瞟了一眼,然后道,“我不能因为喜欢你,就嫁给你啊。

    在我变成又老又丑的婆子的时候,是苏大小姐救了我,她给我洗干净了手,还给我梳了头发。这些都是你不知道的。她有一颗温柔善良之心,我不能教她因为曾经善良过反而后悔,反而感觉因为一时的仁慈,而引狼入室——

    我因为有过东西被别人抢走的感觉,我知道那些都是很难受的,我不想教她也经历。”

    顾沉星也跟着她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平静、温和地道:“还因为,不是最喜欢我是吗?——他不会下来的。”

    “我想我真的要哭了。”戈舒夜说。“喂,你不嘲笑我吗?”

    顾沉星非常奇怪,他自己为什么不感到嫉妒,随之,他明白内心对于沈自丹的同情和悲凉——作为一个阉人,沈自丹即使权力巅峰,也根本进入不到雄性求偶的嫉妒范围中,在雄性求偶的战场上,他连被忌惮的资格都没有。

    “五十步不笑百步。”

    “叫他们放绳索拉我们上去吧?”冷昭阳敲了敲大船的船体,紧盯着上面的船工,抛下来一卷绳子。

    林妙音突然发现了问题所在,戈舒夜根本不想承认她和顾沉星的过去,甚至内心根本没接受这个孩子的存在。她必须叫醒她,林妙音认真地走到她面前,道:“戈大姑娘,你要认真想清楚,这个孩子真实存在而且还在继续长大,你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十个月后,这个孩子可是会呱呱落地的!纸包不住火,这瞒不住的!

    到时候你就不是一个人了!你怎么生活呢?怎么,难道你想让这孩子成为一个没有姓氏、没有家、也没有父亲的私生子吗?”

    戈舒夜站起来,感觉非常荒谬地道:“林大夫,你是个医生!讲点道理!你也相信一个三年前发生的性行为会导致女性怀孕吗?我又不是哪吒!第一判断不应该是她说谎了,这个孩子是和其他的男人发生了性关系导致吗?那如果她自己十分肯定这三年她都完全没有任何性生活,那怎么可能怀孕呢?!

    你这是误诊好吗?!再说把脉怎么能准确地判断是否怀孕呢?肯定是弄错了呀!”

    林妙音知道这不合常理,但……冷昭阳身上发生的一切也并不完全符合常理。

    戈舒夜还在亢奋状态喋喋不休:“还有顾沉星你TMD为什么要承认?你就不能像个渣男一样打死不认吗?

    应该像圣母玛利亚和刘邦他妈一样,说我是感应受孕,被大蛇缠了然后怀孕了,或者吃了一个无花果或者做了一个春梦就怀上了神种!!!”她一边说一边夸张地展开双臂,像个宣教的邪教教主。

    他们正吵闹着,一艘过路的大货船启航了,由于水流内外压力差,将小舢板向大船上吸过去!眼看就要撞上了!突然,从过路的那只船上嗖嗖飞出许多铁钩,勾住了这只舢板!

    冷昭阳眼疾手快,抓住神威号上刚刚扔下来的绳索,另一只手只来得及抓住林妙音,就只能任由舢板上的顾沉星和戈舒夜被一起拖走了!

    ******

    神威号船上的沈自丹听到船上鸣锣示警,突然发现小舢板被一条陌生的船拖走了!

    天马上就要亮了。

    “督主,下令大船追吧!”朔道。天海豊的众人也道:“沈大人,快下令追击吧!”

    “舢板上有什么人?!”

    “回禀督主,冷昭阳和林妙音被咱们人救起,戈大小姐和顾大少好像被那条船拖走了!”

    沈自丹摇摇头:“南风已经起了,万事俱备。船上已经摆好红布炮竹,祭祀天妃的三牲、香案,果物供品水酒,马上就要开航了。我不能因为损失了仅仅两人就动摇圣上的计划。顾大少海上经验丰富,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且,那艘船,应该也是南下南洋的,我们一定会在下一个补给港口相遇。

    点燃炮竹,祭祀天妃,下帆起锚,开航!”

    呜——船上祈祷航行平安的号角齐声奏鸣,发出低沉的回响。

    沈自丹的命令在一个个船工的嘴中,从百丈长的神威号的船首传递至船尾:

    “开航!!!——”

    ******

    “顾大少和戈姑娘没有上船吗?!”冷昭阳和林妙音一上船,就被关注的各方人马围起来。

    “他们不会是跑了吧?”

    “不,是被那艘船拖走的!”

    杨明在熹微的晨光中极目远眺:“那好像——是郑家的船!尼古拉-郑的船!”

    “尼古拉-郑?我听说过,有人说他是海上义盗。他们的人从来不抢不杀贫苦的农民,专挑富得流油的巨贾打劫,要是碰上饥荒的年份,还给农民钱和粮呢!还有很多东南针路上的华人说,给他们交保护费,就能安然通航,比官府还好使呢!”

    ******

    顾沉星和戈舒夜被带到这艘三角大帆船船型,却挂了中式折叠风帆的船的前舱中。

    一个精瘦的汉人汉子,皮肤黝黑,身上穿着汉人的装束,脖子上却挂了个十字架。

    “你说你如同圣母玛利亚,是感灵受孕?”那汉子饶有兴味地问道。

    顾沉星上前做了个揖,道:“船东家有礼了,在下姓顾,家里经商,本来是下南洋押运货物的。路上因为一些小事,拌嘴罢了。”

    那汉子道:“叫她自己说。”

    戈舒夜道:“船长,明明是大夫给我看错了!”

    那汉子身体前倾,道:“拌嘴就敢说自己是感灵受孕,这种渎神的话你也敢乱说?你猜,要是我把你卖给佛郎机人,或是满剌加人,他们会愿意给我多少金币呢?”

    戈舒夜道:“佛郎机人和满剌加人真在抓孕妇?——这么说,他们真的在寻找圣杯?不行,我得把这些消息快点告诉——”对啊,她已经不是永生者了,再没有保护药师的责任了,她要把这件事告诉谁呢?她在地上哪有盟友呢?又哪儿有剩下的职责呢?

    那汉子表情有些惊异:“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圣杯的事?”

    “哎……我是个没有用的人了。”戈舒夜心里想,“那请问船长高姓大名,为何人卖命?”

    对方笑笑:“我,尼古拉-郑,是天主的仆人。——那你呢?”

    戈舒夜随口胡诌:“船长,我是这位顾大少爷家长工,他定亲了,说我怀了他的娃,让我给他做小。这种渎神的行为你能忍?丢咱们汉人的脸。”

    尼古拉-郑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你们就在我的船上受洗,皈依天主,按照基督徒的规矩结婚吧。基督徒可是一夫一妻制的。”

    戈舒夜有点敬佩地道:“船长,你自己不娶小老婆吗?”

    尼古拉-郑道:“她们都是我的侍女,儿子们我都是认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嘛!”

    戈舒夜翻了个白眼:“可是神还没有召唤我呢。”

    尼古拉-郑抽出一把火铳,在手里把玩一番,故意将铳口指着顾沉星,看他不为所动,然后又移向戈舒夜:“现在感觉到天主的召唤了吗?”

    “现在感觉到了。”戈舒夜在失去了冥冥之力、发现自己连游泳都不会之后很快认怂,并且在内心痛骂冥冥不给力。

    “那好,天主在上,把你怎么得知圣杯之事,一五一十说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先知公主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愿你永远匍匐在天国的光下。”

    戈舒夜诡异地穿着一件明显大了的西式白婚礼袍子,用很宽的腰带束在细腰上,脚下是一双红鞋;顾沉星则穿了一件不合身的绣花西装。站在他们中间的是一个神父。

    “你们将成为一体;你将顺服你的丈夫,像顺服天主一样;你将爱你的妻子,因为她是你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直到死亡将你们分离。”船上神父蘸取银质高脚杯里的圣水,在戈舒夜和顾沉星的额头上画十字。

    然后拿出一把银色的刀子,在他们两人的胳膊上各划了一刀,然后贴在一起。

    尼古拉-郑船上的高级头目们分作两排,坐在船舱中的长桌两侧,桌子上像天主教徒那样摆了两排燃烧的银烛台,两排成套的银餐具,中间是各色华丽的描画瓷器,盛着的却是精美的中式菜肴;他们坐的椅子也全是明式红木雕花太师椅。而只有坐在长桌一侧首席的尼古拉-郑本人用的是纯金的餐具,显示出他是这里的头子,整个画面有一种奇怪的中西合璧感。

    “欢迎我们的新教友,玛丽和约瑟夫妇,现在,敬新郎和新娘。”

    尼古拉-郑站起来,举起他金色的酒杯,众人也都跟着他站起来,狂热欢乐地呼喊着。

    “玛丽和约瑟?谁?”戈舒夜和顾沉星两人面面相觑。

    “是你们的教名。”神父安东尼奥快活地对他们说,船上的华人叫他老安东,“今天是多么欢乐的一天,又多了兄弟姐妹。你们从今天就是合法夫妻了。我们请女士入席吧。”

    他们被安排在尼古拉-郑旁边坐下,他们一入席,桌子上的海盗们就乱糟糟地开始东拉西扯,讨论着季风、新风,这回拉了什么货,什么货最赚钱,那里商人最奸猾,茶叶怎么查验好不好,哪个港口的妓女最便宜但是不干净,佛郎机人的炮不错,哪里买枪有折扣……闽南话、广东话和一些奇怪的泊来词混杂着官话,仿佛热闹的集市上一百个人在拉家常。

    老安东坐在戈舒夜旁边,“你们像人牙子一样,有拉人头指标吗?”戈舒夜好奇地问。老安东并不生气,活泼地笑道:“si,si!这个,天父,喜欢!”

    尼古拉-郑主动端起葡萄酒,给顾沉星和戈舒夜倒酒,然后递给他们。尼古拉-郑看着顾沉星喝下去,满意地笑道:“顾速,欢迎你加入我郑家的船队。”

    “原来郑船长早就知道了。”顾沉星微笑着,不为所动地继续喝酒,“这葡萄酒很不错啊,波斯货?”

    “嗯(否认),正宗的波尔多货,叫我尼古拉就行。天海豊的顾速,大明海面上谁人不知呢?只是……你的女伴应该不是苏大小姐吧?”尼古拉-郑狡黠地说,“不然,你们怎不大大方方地报上天海豊的名号呢?”

    “托尼古拉大哥的福,她不是已经成为我妻子了吗?”

    “但是,她得留在我船上。”

    “天上不会掉馅饼,看来我顾速是没办法白捡个美人啦。尼古拉大哥是有事要我顾速效劳?”

    “你们入了教,就好说了。现在整个印度洋到南洋的基督徒,全在秘密寻找一件宝物。传说,这件宝物是耶路撒冷的基督徒献给伊利汗旭烈兀的。”

    “伊利汗?伊利汗的国土不是越过回疆和唐吐蕃的雪山,在遥远的西域吗?”顾沉星奇怪道。

    “不错,佛郎机人的船不过在几年前,已经越过了非洲,因为波斯湾被奥斯曼帝国统治,基督徒们的船只能从海上走。”尼古拉对顾沉星附耳道:“但是,红毛们不知道,这件宝物,已经被旭烈兀转送给了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到底是什么样的宝物?”

    尼古拉-郑看了一眼戈舒夜,道:“这就要问你的新娘了——亲爱的玛丽,耶稣基督在上,你不能说谎,你从哪儿得知圣杯的事情的?”

    戈舒夜正准备偷喝酒,被尼古拉一点,被呛得咳嗽了起来。顾沉星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她,然后把酒杯从她面前抢走,然后自己一口喝掉了:“请给她换一杯水。”这一异常的举动让整个餐桌都微微起了骚动。

    戈舒夜喝了一口清水,清清嗓子,然后道:“我做了个梦。”桌上的人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有海盗起哄“梦见男人了吗?哈哈哈!”只有尼古拉-郑和老安东没笑,反而表情还更专注了。

    尼古拉-郑道:“哦?”

    “梦见有人两个人在对话,他们说,圣杯其实是个女人变的。”桌子上的人一听,以为她在开玩笑,更加不可思议地大笑起来。“玛丽,你知道黄金圣杯是多么神圣的物件吗?”“看来新娘是要等不及盛上新郎的酒啦哈哈哈!”只有老安东和尼古拉-郑对视了一眼,尼古拉郑问道:“玛丽,亲爱的,你祖上是哪里人?像我,祖上是福州人。”

    戈舒夜想了想,道:“登州。”

    船长和神父对视一眼,像发现了什么巨大的秘密,眼睛突然燃起火光。

    老安东站起来,笑呵呵地道:“现在,我们该让新郎和新娘单独呆在一起了!”餐桌上响起口哨声,他们被海盗们簇拥着,半推半押送至一个匆忙布置出来的,海盗的“新房”。

    他们被推进去,砰地一声,门被从外面锁上了,他们环顾四周,这房间除了帷帐的床铺、饮用水和一些生活用品之外,还满满当当乱七八糟地塞着很多地图、地球仪,象棋、五子棋、牌九、麻将、扑克,毛笔和羽毛笔,墨和墨水,投壶,一簇一簇的孔雀和雉鸡的毛,闪闪发光的念珠,西班牙女郎跳舞用的那种华丽的画着大花朵的檀木折扇……可能是储物室临时改造的。

    顾沉星,把奇怪的、小了一号的西式外套一脱,非常自然地往床上一跳,放松地躺上去,头枕在两手上,道:“哎呦闹了一天了,我可得好好歇歇。”他看戈舒夜还站着,踮着脚,像一只小心翼翼地无处下脚的白鹭,于是往旁边挪挪,拍拍床铺,示意他给她留了一半,并不是独吞。

    戈舒夜非常拘谨地在床边坐下:“顾萝卜,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顾沉星睁开一只眼睛,逗她:“你是不是应该对我换个称呼呀?”“你想听我叫你什么?绿帽王约瑟吗?

    我说认真的,你对我们荒谬而危险的处境,和留在神威号上的天海豊镖师,一点都不担心吗?”

    “在你的新婚之夜,也总这么忧心忡忡吗?”顾沉星支起身子,用手托着腮。

    “给我看看你的手。”

    “担心我吗?嗯?弄伤我的手,心疼了吗?……奇怪,好像从刚才,就不疼了。”顾沉星任由戈舒夜解开他手上的绷带。——伤口光洁如新,愈合了。

    “你身上应当没有药师之血吧?”戈舒夜皱着眉头,奇怪地道,“要么是这船上有药师,要么是这船上有妖法。可是,如果有药师,又会是谁呢?他会身处在危险之中吗?”

    顾沉星侧头看着她,问:“你内心,其实还是想要成为永生者,保护药师的吧?”

    戈舒夜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说,她思忖着,回答:“就好像……我一直追求的目标,突然消失;就好像,我一直在攀登的山峰,山顶突然崩塌。我看着山顶崩塌后露出的茫茫的世界,山河、飞鸟和闪闪发光的大海,感到不知所措。”

    顾沉星说:“你知道我第一次在天海豊门口看到你,想到了什么吗?——你像一个苦行僧,背上背着比你自己还高、沉重的筪囊。那把你的背压弯了,我总想问问你,为什么不把筪囊放开,为了自己而活呢?”

    “为了自己而活?寻欢作乐就是为了自己而活吗?”戈舒夜气鼓鼓地回嘴道。

    “寻欢作乐?你认为我是寻欢作乐?”顾沉星盘腿坐起来,笑嘻嘻地看着她。

    “其实我很羡慕你,你看上去……总能笑出来,仿佛没有忧愁。”

    “人怎么会没有忧愁呢?我只是——能够感受到此刻。”

    “此刻?”

    “嘘——你听。”是海浪拍打着船舷。“我猜外面一定是满月。”

    戈舒夜和他一起听着海浪拂弦的声音。

    她感觉心河涨满,好像有话语终于从干涸的心田中流出:

    “我觉得……好像我不应该快乐。

    我爹爹,把我养大的盟主,死了,是为了保护春水,是为了保护沈氏的后人;

    我大哥,从小我所不知道的亲人,也死了,是为了保护叶家的名声,也是为了保护叶小贯,她是个药师。但是没有用,春水也没保住,叶小贯也没保住;爹爹没保住,大哥也没保住。

    我觉得,我应该把他们没做完的事情做完;后来,我跟着蓝迦楼学道,他和施七先生教我,要保护地上的药师,可是我什么都没保住,我什么都没做到。

    拿着惊地藏的时候,我觉得,我和沈芸是有联系的,但现在,我连惊地藏也拿不住了。

    我觉得那些东西,就像抓在我手中的一把沙子,我越用力握紧,就越从我的指缝中溜走。

    我没有来处,没有归处,也没有用处。

    有时候,就算高兴了,我也觉得,我不应该笑。好像……”她眼睛往上看,用眼眶盛住慢慢满溢的泪水,“好像我在把这件事情做完之前,我不应该高兴。”她抓过插在花瓶里的描花檀木折扇,展开,挡在两个人的脸之间。

    顾沉星用手指慢慢将檀木折扇的扇叶一片片合上:“来,我教你怎么寻欢作乐。”他突然使出挽花错骨手,夺过戈舒夜手中的扇子,然后刷地一下打开:“第一条,就是不要背着他人的负担,哪怕自私一点。

    过来,我教你投壶。”

    ******

    船长室。

    “耶稣基督给我们启示,上帝保佑,她是先知公主!”老安东哆哆嗦嗦地祷告着说,“丘处机可就是登州人!

    她有治愈的双手,她能看到耶稣的启示,这可是女先知才有的能力!”

    尼古拉-郑道:“那号称能够复兴拜占庭的女先知卡罗丽娜又是怎么回事?罗马教廷可是公开承认圣杯在东欧的!她说她是旭烈兀皇后托古斯哈顿和葡萄牙人的后裔,有先知之力。”

    老安东道:“托古斯哈顿信仰的是景教,也就是,东正教聂斯脱里派,牡首聂斯脱里认为耶稣基督有人、神二性,既是人,也是神,因而被东罗马的君士坦丁教会视为异端,逐出了教会。所以他们才敢声称手中有耶稣基督的血脉。”

    “你怎么看?”

    老安东笑笑:“君堡已经覆灭了,那就说明,耶稣基督并不站在君士坦丁教会那边。我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可西罗马教廷卖官鬻爵,这不是基督徒该做的。

    但如果罗马教廷知道耶稣基督在世上还有人的血脉,想想,这岂不是说明了聂里脱斯是正确的!耶稣基督身上有人性?!他们一定会全力将先知公主剿灭的!”

    老安东举起胸口的一个十字架,上面刻着金玫瑰和金百合的纹章:“先知公主被怯的不花护送至伊尔汗的都城,又通过丝绸之路去往了成吉思汗的帐下。但是只有金百合花和金玫瑰隐修会的人才知道,先知公主并没有跟着成吉思汗留在元大都,而是被一个修道之人藏了起来。

    罗马教廷出了叛徒,他们什么都能拿去卖,连教职都是明码标价,更何况是有关‘黄金圣杯’的消息,那些红衣主教们还不眼红得疯,他们一定疯狂地在寻找圣杯。”

    ******

    “你寻欢作乐的方式,就是打扑克牌呀?”戈舒夜望着满脸贴着指条的顾沉星说。

    “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眠花宿柳,红巾翠袖,丝竹管弦,琴歌雅乐;琴棋书画诗酒花,折子戏说书卖艺杂耍,麻将骰子推牌九,世界上荒废时日的东西多了去了,你这才学会个打扑克牌,就敢用寻欢作乐呀?”

    “那如果我现在想来点雅的,什么丝竹管弦,琴歌雅乐,有吗?”

    “那只能,勉为其难咯?”顾沉星从怀中掏出他两节短短的玉笛,然后通过金钮旋转在一起,把戈舒夜逗笑了:“这么短呀,倒像只口琴哨子。”“没办法,以前跟别人拼斗,折断了,只得用金片包了,旋转起来。”

    “请问这位慷慨的客官,想听什么曲子呢?”他挑挑眉。

    “折杨柳,不不不,渭城曲!”

    伴着如泣如诉的笛声,仿佛整艘船都浸没入了一种悲伤望月的情怀,船上的海盗们对着月光跪下,对握双手,发出最真挚的祈祷。

    戈舒夜赤足走在地上,海风吹起她的衣裳,像是萨摩色雷斯的胜利女神,她张开双臂,张开绣口,高声诵出: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夜遥,竟夕起相思……”

    她的声音断绝,没有继续念下去,仿佛诗意从此断了。

    “很好听的韵脚,他们在做什么呢?汉人的夜里,也是男孩朝着女孩,念着倾诉衷肠的彼得拉克十四行诗?”老安东问尼古拉,尼古拉-郑道:“他在用笛声念。”

    “那女孩回答他了吗?”

    戈舒夜从榻上拿起描花的檀木扇子,展开,旋转,合着顾沉星的笛声跳了一支舞。最后停在他面前,慢慢把檀木折扇的扇叶一叶一叶地合上。

    扬起她亮晶晶的,小野兽一样的眼睛。

    顾沉星眼睛里流露出的,像是凉而温暖的月光的笑意:“喂,你不能每次被他伤了心,就来睡我。”(他笑起来真好看。)

    “不,我要寻欢作乐。”

    戈舒夜堵上了他微笑的唇瓣,她熟悉他的嘴唇,脖子、喉结和胸膛。

    笛声也断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对血池的渴望;海上的马车

    “佛陀,是由人变成神的。”海风轻吹,烛火摇曳,沈自丹看了一眼案上一尊紫铜鎏金的水月观音坐像,观音一条腿自然垂下,另一条腿踩在莲花流火凝固的须弥座上,左手自然地搭在膝上,面容清秀。“观世音,观世音,你真的能看到世上一切人的乞求吗?”沈自丹透明的手指轻轻拂在一卷陈旧的绢上:《地藏火卷》。

    “叫施七先生过来。”

    ******

    “穆罕默德,是由人变成神的。”卡罗丽娜望着在一日五次的礼拜中,朝着麦加方向拜倒的满剌卡奶妈,喃喃地道。

    “你这个异教徒的妖女!就应该受石刑被砸死!”奶妈恨恨地道。

    “我是来唤醒你们的,我是来救你们的。你们的文明将要遭受灭顶之灾,我是来提醒你们的。”卡罗丽娜有些惊愕地道。

    *****

    “耶稣基督,是由人变成神的。”老安东抬起他浅蓝色的眼珠,在白色的烛光下凝视着尼古拉-郑。

    “你这么说,是会被罗马教廷烧死的。”尼古拉-郑道。、

    “至少在公元4世界以前,《以诺书》都广受教会的认可,圣经中的《犹大书》也受到以诺书的影响,我们在圣经中还可以读到弥赛亚、天使堕落的痕迹。

    基督教诞生的时代,可以说是人与神共存的时代,罗马城中,到处生活着神祇。神是人类世俗生活的一部分。

    一开始,罗马帝国只不过认为基督教是犹太教的一个奇怪的分支,,直到公元313年,罗马的君士坦丁大帝宣布基督教合法化。就是在那里,君士坦丁皇帝召集红衣主教和牧首们,坐在一起,经历了长达数月的争吵、投票,一一确认《圣经》中可以作为合法经典的文献;就是在那里,《以诺书》被投出了正统,成为了伪经,禁;耶稣基督被罗马皇帝钦定为弥赛亚,得到罗马帝国的官方支持,借助帝国的力量,由人,变成了神。”

    “什么?”尼古拉-郑感到荒谬又好笑,“你是说,耶稣基督是在罗马被投票投成神的?”

    ——”老安东道。“这么说……的确有点可疑。”尼古拉郑道。

    “基督教在罗马刚开始传播的时候,并不是只有耶稣基督一个人在传教

    自从犹太教的预言中宣称了弥赛亚,历史上,从来就没有缺乏人子和弥赛亚的候选人,

    ——所谓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他们号称的分裂也都是弥赛亚人选的不同。

    而决定了耶稣基督就是罗马的弥赛亚的,就是君士坦丁皇帝的那场大会。

    从此以后,基督教成为罗马的国教,乘着帝国文化的西风,和罗马帝国的铁骑一起,遍布了欧亚大陆。”

    “那如果像苏格拉底似的,支持耶稣是弥赛亚的人恰好比支持施洗约翰的人少一票,要怎么样,少数服从多数吗?叫圣约翰教吗?”尼古拉-郑道。

    “正是。”老安东睁着透明的眼睛点点头。

    “那罗马教会还蛮遵守组织原则的咧。”戈舒夜听见他们的对话,吐槽道。“吉卜力勒,就是你们说的天使加百列,是女性吗?”

    老安东道:“加百列是炽天使,大天使长,应当是无性别的。”

    “天使都是男的吗?”

    “天使都应当是无性别的。”

    “那……天使堕落的时候,为什么只和美丽的人类女儿淫乱,人类的女儿生下邪恶的巨人。

    为什么不是天使和人类的儿子淫乱,天使生下邪恶的巨人?”

    “你看过伪经《以诺书》?”

    “算了,反正我们知道,天使是一种和人类没有完全生殖隔离的,很可能是人属的生物。”

    ******

    Enoch6:1-3:以诺书6:1-3:

    “时间流逝,人类的子孙繁衍了,当时他们生下了美丽又清秀的女儿。而天使,这些天堂之子,看到她们且渴望得到她们,就对同伴说:『来吧,让我们从人类之女中选择妻子,生下我们的孩子。』”

    Enoch7:1-6:以诺书7:1-6:

    “和人类待在一起的其他天使也娶了妻子,每人都选了一个妻子,他们开始融入她们的世界,和她们一起玷污自己…她们怀孕了,生下高大的巨人,他们的高度是3000厄尔(ell,等于450英尺),他们消耗了人类的所有物。当人类无法再供养他们,这些巨人背叛人类并吃掉人类。”

    ******

    “人类无法虚构任何事物——哪怕是说谎。可即便是他们所说的任何一个谎,做出的任何一个梦境,虚构的任何一个故事,背后都隐藏着真实存在世界中的信息对于他们的‘映射’。

    人类无法虚构任何东西,一切都不过是经过层层口耳相传,变形的讯息。历史在口口相传中变成了故事,故事变成了传说,传说衍生成了神话,神话变成了宗教、教条和迷信。

    但你要剥掉那一层层的伪装,变形。”施摇光道。

    一只壁虎爬过沈自丹的桌案,它的尾巴细得不正常,像是被猫儿扑断后又重新长出来的。

    而桌子上的落地生根,叶子上生出一簇簇和母株一样的小苗。

    像是一道电光劈入沈自丹的脑海,他恍然大悟道:“药师就是人类,人类就是药师!

    药师由人类变成,而普通人也可以变成药师!

    药师的双手,可以治愈人类的疾病,是因为人类想要治愈同类的疾病;

    药师的大能,可以让人断肢重生,……是因为,人类本来就有恢复断肢的能力,只是那种能力在分化中被隐藏了。药师……解开了生命之树对于人类的禁忌!

    所以翔士不再衰老,所以天使可以超越时间的桎梏,长久地存在!

    小贯虽然死了,但药师族并没有就此绝迹于地上,因为药师会从人类中不断产生,三山会不断地将这些药师纳入麾下,是为了什么呢?……血池,血池……”沈自丹的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抚摸在自己的嘴唇上。

    “血池是药师的医疗装置,永生者在血池之内恢复他们的全能性!”他刷地一声抽出剑,指着施摇光:

    “你是不是药师?”

    “也许是,也许还不是。”施摇光眼神平静地看着他。

    “但我想冷昭阳和大小姐,哪怕是没机会活下来的万贵妃和先帝,他们出了血池,应当都是药师了。”沈自丹眼中放出绿色的、渴望的光。

    “将药师的血,盛在圣杯之中,那其中荡漾的,是永生之水。——那就是制造血池的方法,不是吗?”

    施摇光瞳孔缩小了。

    “我为药师族的秘密付出了一切,我为陛下付出了一切——如果药师族真的有再生造化之力,我沈芸就是药师之子,那圣杯也合该是我的,为什么我不能用?”

    ******

    “人类,生物,生存和发展在此有向一维时间线宇宙内的生命体,由于组成它们肉体互斥力的电子必须在正时间线内才能存在,能量的交换必须满足热力学第二定律,所以无法宏观上超越时间。”

    “在狄拉克海中被击打出的带正电荷的空穴,正电子,在数学形式上,恰好等于一个在逆时间中的带负电的普通电子。

    后来狄拉克方程的解被更新了解说,所谓不可能存在的负能级,并不存在什么被电子填满的狄拉克海,负能级的解,就是反物质世界。

    反物质世界的热力学第二定律,能量传递的方向显然是与我们所处的世界反方向的,他们的“负能级”就是我们的“正能级”,就如同正数和负数的世界那样均衡而对称。

    当我们的世界中的一个普通电子沿着负时间方向运行,它就会等效成一个正电子——普通电子是因为沿着我们的时间线向前,所以才会展示为带负电。

    这就意味着,当我们世界中的一个普通电子沿着时间线向前逆行时,会立即成为正电子,而原地和原世界线内的电子发生湮灭;我们世界中的一个带质量的物质沿着时间逆行,会成为自身的反物质,而立刻和原世界线内的自我发生湮灭。这就是所谓‘逆时间旅行被禁止的原因’,也是产生在我们这个世界的物质承载的生物意识体无法超越时间的物理原因。

    但是有种基本粒子,它的反物质就是它自身。——光子。”

    “光能够承载些什么?

    每次离开时间,我们都失去了一切,包括我们的肉体。我们的肉身中的每一个物质基本粒子与过去的我们湮灭发出的两个伽马光子,就是我们最后的遗迹。”树姬道。

    “翔士没有真正脱离时间,而落到地上的天使就不是真正的天使了,即使他们拥有来自未来的能量利用途经。”

    “能够离开时间的意识体,连意识所依附的物质实在都要抛弃。可是抛弃了物理存在的我们,还是我们自身吗?”

    “缸中之脑吗?”

    “光量子之脑。”

    “时间的这片海还是自由海吗?它还归属存在于此时空的智识体吗?”

    “也许现在还是,但很快就不是了,就像地球上的大海一样。”

    “你是说时空区间管理委员会?”

    ******

    海面上突然传来雷声,像是猎猎的战鼓声。

    那深暗的海面上突然飞过一驾驷马的战车,那些马身上的肌肉已经凋零,像是沙漠中的干尸风干在骨架上;战车上的骑士也是皮肤已经干缩,像是小河公主的干尸那样,蒙在骨架上——即使是这个样子,还能从她的骨骼看出,她生前一定是个美丽高挑的女子。

    那恐怖的女神朝着他们转过带着头盔的,空洞的头颅——

    老安东惊恐地划着十字:“恶魔!恶魔!恶魔!”

    “是谁?”尼古拉-郑敲响警钟,船上的船工连滚带爬地跑到各自的位置上,那无头骑士的背后,跟着一朵厚厚的、怪兽似的,直通天穹的积雨云。

    紫色的闪电像一捧圆形丝瓜的瓤,包绕着浅灰色的雷暴云,落到海面之上!

    “轰!”

    “没有头,人还能存活吗?没有躯体,意识还能存在吗?——如果存在,又是存在在哪儿呢?”

    蓝紫色的电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

    “翔士并没有脱离时间,时间中的一切没有脱离时间。——我其实并没有地方可以逃跑。”

    “你说什么?”顾沉星用力拉着降帆的缆绳,在落下的暴雨中问戈舒夜。

    “最令我恐惧的事情发生了,可笑的是我以前竟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这个船上有药师。”

    顾沉星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

    “要么你是药师;——要么我是药师。”戈舒夜突兀地道,“我不应当拒绝玉藻前的提议,我应当拿回惊地藏的。”

    顾沉星看着她的眼睛,道:“不,不要这么做,不要因为短视而慌不择路地投靠错误的人,不要因为病急乱投医而饮鸩止渴。”

    “我知道你所说的是正确的道路,可是真的做到有多么地困难啊——没有惊地藏我们没办法对付沈自丹的!”眼睛下面出现一道担忧的横纹,这表示了她的恐惧。

    “沈自丹?我以为你……”爱慕着他。

    “不会有人比我更明白他会对药师做什么。”

    “按照冷昭阳的说法,可他不曾经是药师的保护者吗?”

    “勇士变成了恶龙,他越清楚地知道药师的传说是真的,他的渴望就会越强烈。即使到港,我们不能再和他们会合,也许我们只能联络冷判官……”

    顾沉星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告诉过你,冷昭阳的断指复原了。”

    戈舒夜的脸上露出一种绝望的神情。“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取回惊地藏。”她的心已经被恐惧占满。

    ******

    “冷判官,你也知道什么是,血池吧?”沈自丹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问道。

    “那是前朝继晓、李孜省、闻人悯人那群妖人为了蛊惑万贵妃和先帝所设的骗局罢了!”冷昭阳压制住内心的震惊,强作镇定地道。

    “骗局?”沈自丹摇头,“蛊惑先帝,是为妖道巫蛊;为我所用,为当今陛下所用,乃是弃暗投明,善莫大焉!”

    “夫君!”林妙音在暗卫刀尖的胁迫下尖锐地叫起来。

    “药师之血,有妙用。”沈自丹皮笑肉不笑,“你当年都查得了什么?闻人悯人的血池之术是由谁所得?”

    “大人应该问问自己的祖上。”冷昭阳不卑不亢地道。“血池之术是闻人悯人从大人的先考妣那里得知的。”冷昭阳心里嘲笑道:好,我就先让你挖了自己的祖坟。

    沈自丹一笑:“不巧得很,我沈氏祖上已经被抄家了——不过你放心,一靠岸,我就会差人去把沈杨两家的祖坟都刨个一清二楚。

    但是在此之前,我需要弄清楚一件事。”寒光一闪,春水在冷昭阳的臂上砍出一条血痕——那伤口非常精确干净地切开肌层,避开血管,漏出新鲜的白骨。

    林妙音尖叫了一声;沈自丹和冷昭阳谁也没示弱一步,二人没有语言,也没有表情。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疤痕组织快速地将两片肌肉结合起来,隆起增生,然后萎缩变淡,直到变成淡淡的一道痕迹。

    林妙音捂住嘴,她突然明白自身已经身处危险之中。

    “林大夫,你猜,血池发挥作用需不需要人牲献祭?需要多少?

    当年死了那么多人,先帝和万贞儿、闻人悯人都没有活下来,戈舒夜是因为被惊地藏的结界所保护,而你,只有你——”

    “不行,你不能害冷郎!而且我已经试过了,他的血只有多能性,活性不够恢复你的躯体!”林妙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戈姑娘不是也曾经落入血池中又重生吗?”

    “但她是个翔士,不是纯净的药师。”

    “她腹中的胚囊!!!”在极度的绝望之中,林妙音说出了那个最大的秘密,“正在发育的胎儿的细胞具有最大的全能性!趁现在,胚胎还没有长大!只要取出那个,将胚囊放置在血池中,血池就会按照胎儿的发育阶段,解开你身体所有细胞的所有全能性——你失去的器官就可以重新分化!你就可以完全!”

    “需要活人献祭吗?”沈自丹问。

    “血池系统需要能量和原料,理论上至少需要和被重建的人同体重的全血量,并没有必要完全是药师之血。但是,听我的师父说,人类的血液有不同的类型,互相之间会排斥,只有药师血是不会发生这种情况的,还是药师血最安全。”

    (使用前需要进行交叉配型避免血液凝集,并且要和受体血型一致;如果全部采用药师之血,药师的红细胞是无凝集抗原的,则没有这个必要;但如果受体是药师,则只能要求供血者完全是o型血细胞,ab型血浆。但在当时条件下没有血型的认识,就只能全用药师血。)

    沈自丹露出满意的、嘲弄的笑。“撤吧。”暗卫像退潮的水,呼啦啦离开他们的舱房。

    “娘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冷昭阳眼神复杂。

    “在追求着这个秘密的,绝对不止建章杨家。”

    “那你救我……?”

    林妙音从地上撑起身体:“就因为你是林家的女婿,所以你才被我三哥保了下来。”

    “冷昭阳枉称侠义,竟然为了自己活命祸水东引,去害别人?”

    “我都是为了你!你居然责怪、怨恨我?

    那个戈舒夜勾引有婚约的男人,未婚先孕,离经叛道勾结邪魔外道,她才是坏人!而且她身上充满妖法,围绕着她的人都倒了大霉,她是七杀命格克夫克父克子啊!我们不能跟她再搅合在一起——

    而且我看戈舒夜和顾大少也没有什么很深的感情基础,——没有了这个孩子,让顾大少和苏大小姐喜结良缘,让一切回归正轨,不是一切最好的办法吗?”

    ******

    沈自丹眼睛看着春水,地藏火卷上的预言发出蓝白色的光:

    将圣少女的血,盛入圣杯之中,神刀在水中折弯,显示出空间时间在此地此刻汇合,

    过去、未来和此刻的世界线会合。

    强光落在实体上,天使得到躯体,

    万物不必遵循因果,空间也离开光网的缚膊,

    而脆弱、转瞬即逝的朝露,因此而得永生。

    “万事俱备,只欠帕杜卡王子答应大明的,圣杯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到达满剌加;谒见马末沙苏丹

    在碧蓝的海湾上,船队如同头雁率领的不同大小的雁阵在海面投下的阴影,一串串地在满剌加港靠了岸。

    港口人摩肩接踵,众人只见穿着不同服饰、不同肤色,操着不同语言的人像是蚂蚁一样密密地挤在港口的集市上,商人们握手,在袖笼中伸出指头讨价还价。

    在沈自丹的授意下,杨明、杨昶和费通事下船联络林家,远远看见港口通向城内的大路上,路两侧都是围观的行人,似乎在过什么节日,地面石子铺的路上都撒了馨香的花瓣。正走过一队穿着打扮似是明人的人,他们等级分明,中间一群男女,为首的坐在人抬的轿辇上,个个衣服色彩缤纷华丽异常,鹅黄嫩绿的衫子,水红碧蓝的紧身裙子,女子都低头快步而过,脖子上挂着明晃晃的金子;男子都穿着绸缎的外袍,色彩十分夸张,按照大明律例商人不得使用的朱红绛紫,还有价值等同黄金的宝蓝,都披挂在身上,竟将穿着素色衣裳的沈自丹也比了下去。外圈一个监工似的头子,也穿着绫罗绸缎,只是颜色较为黯淡,跟着他是一群穿着白衣素布裤子、数着油亮大黑辫的梳起女仆,女仆们都是天足,忠心耿耿地护着女主人们。

    杨明上前操着福建话问道:“可是南洋闽侯林氏的人?”

    为首的那个人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恁系喜密俩?”(您是什么人?)

    杨明道:“恁额西共官话无?”(您会讲官话吗?)

    那人上下看了看杨明,觉得对方来头不小,转头对身边一个仆人道:“gio修叶。”(去叫少爷来。)

    一个穿白衣服的姐儿低着头跑过去,不少一会儿,白衣的梳起姐儿引来了一个肤色微黑,眼神清亮的年轻人。他上身穿着一件合体的汉人常穿细棉布白衫子,外面则套了一件和当地人一样的灰色蓝细花织锦的长袍,他操着一口流利的官话,亲亲热热地上前,道:“您海上平安!我姓陈,学名叫陈阮,因为是家里第一个男丁,大家给我起了个诨号叫陈丁,您叫我陈丁就行。陈家和林家都住在大栅栏营的汉人街上,您可有帖子名刺,我差下人去林家送个信。”

    陈丁看杨明眼中有所犹疑,道:“您放心吧,大栅栏营住的都是汉人,很多都是当年随着三保太监下西洋的后人,我们陈、林、黄、王家又世代姻亲,我们虽然都是海商,但汉人商会中,陈家单管茶叶,黄家单管布匹绫罗绸缎,林家专管海药和南洋珍珠宝石,王家单管瓷器字画古玩,其余小姓家族依附汉人商会,互相联姻多代,知根知底。

    再说,现在,这城中的路堵成这样,怕是一时半会动弹不得,请您稍安勿躁,饮杯茶再走。”

    杨明放心道:“原来是南洋茶皇凤凰单枞陈家的陈大公子,幸会幸会。城中可有什么大事吗?”

    陈丁笑道:“您是今天才到的满剌加吗?您来的太巧了,今儿正好是登霄节,白天马末沙苏丹和敦墨泰西宰相正在宫中祈祷礼拜,路上信众洒花瓣香料祝福穆罕默德,我家中女眷正好偷个乐出来看。只是南洋的汉人礼节更加严格,女子是一年到头不能出门的,只有趁着大节才有个机会游乐。

    天黑之后,会有全城的庆祝活动呢!苏丹和宰相会与民同乐,首先和所有民众一起到清真寺中礼拜,然后发放白面饼和盐给全城的百姓。各位登霄节一定会被当成贵客的。”

    陈丁于是给三人详细讲解穆罕默德当年是如何在五十二岁的夜晚登霄而去,变化成神。

    杨昶眼神锐利,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了正在逆着人流往他们这边挤的林孟庐——他和林越庐实在是相似,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此前林越庐已经书信将他们一行之事告知,杨明将林越庐的信物交给他,林孟庐再三确认后喜出望外,道:“请杨通事立马带我去见沈大人——真是菩萨保佑,你们的风好,航程提前了至少五日!”

    杨明道:“这是三保太监的飞廉如意帆在保佑我们,中间我们几乎没有停靠过港口,连占城港都没有停靠补给。”

    林孟庐道:“到得正是时候,今日登霄节,马末沙苏丹在清真寺占得一卦,说从海上来的是贵客——他晚上祈祷过后会邀请今日到达的贵客参加宴会!”

    ******

    郑氏的黄龙号也靠港了——却是在占城港。

    “这样我们就赶不上神威号了!”戈舒夜抗议地道。

    “放心,我的船快得很——我们不光要补充粮食清水给养,还得把好货卖一卖呀!顾大少,我们帮了你,你是不是也应当帮帮我呢?”尼古拉-郑在早餐桌上,道。

    顾沉星非常自如地用着刀叉,还能把银色的小刀在手中转一圈,笑道:“郑大哥,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当掮客吧?”

    尼古拉-郑笑道:“顾老弟,正要问你,做买卖的功夫如何?”顾沉星道:“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是天下第一纨绔子弟,只会花,不会赚的哦。”尼古拉道:“哈,那你养家小可难喽!我们正需要一个白身份的人帮我们把这船好茶叶粜出去,换成金银,——你大哥我嘛,在海上一带名声不太好听,只好借借你的名头,借借天海豊的招牌,来做这个买卖。到手金银,再籴入米粮,占城的米,一年可以产三四季,便宜得像泥沙似的;而满剌加的耕地不多,稻米都是由外部运入,凭借这个,咱们可以大赚一笔了!”

    戈舒夜道:“茶叶在满剌加应当能卖得更高的价钱吧?为什么在占城就早早卖出了呢?——该不会,这船茶叶是……”

    尼古拉-郑毫不掩饰,也毫不羞愧地道:“劫富济贫呀!这茶叶好得很呢,凤凰单枞,你喝不喝?”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戈舒夜也只好改换衣衫,下船去为尼古拉-郑卖茶了。占城天气溽热,众人都更换了半臂短衣,半截的裤子;戈舒夜则像这里的女人那般用筒裙围着腰上一圈,漏出半截腿散热,脚上登着木头底的鞋。占城乃是郑和七次郑和下西洋的海上第一补给站,贸易繁华,也有很多成规模的明人在此定居,因此城中以大明北方官话竟可以通言无阻;就是当地土人说的番话,也带有很多广西一带壮语和白话的词汇,加之不是第一次来此,顾沉星听起来竟然毫无阻碍,还能和当地人拉扯两句。

    港城由一人多高的石头城墙围成,里面的集市像是由原来的村镇发展而成,占婆人房子是茅草和芭蕉叶盖成的顶。像中国西南少数民族一样,占族人将底层用木柱架空,防水隔潮,而在二楼上面搭建主要的区域。比较特别的,是非常高耸的盖满金色茅草的屋顶,通常一个村镇的中心,叫做龙屋,这高达几层的屋顶倒使得门窗显得过分低矮。集市靠近山脚的一片也有很多汉人的房子,是用石片石块打成的地基,隔绝湿气,再在上面砌筑墙垣、木柱,搭建梁架。汉人的商人总觉得搭高脚屋叫“吊脚屋”,吊死鬼似的不吉利。

    汉人商铺人里看到天海豊的招牌,似乎并没有疑虑,还很多见的样子。

    “你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呀!”戈舒夜发现顾沉星似乎认识这里的路。

    “嗯,我小时候跟着镖局来过占城;那里——”他抬手指了指小山包的顶上,“看,那里还有很多红色的佛塔呢,也许应该叫婆罗门浮屠。上面描绘的是印度的神,湿婆天的故事。要不要上去看看?”

    “好。”他们于是沿着林间的路径,上到荒芜的小山之上。绿意盎然的山丘上矗立着一丛丛朱红色页岩搭建的浮屠塔,这些塔敦敦的,有单独伫立的,也有五个一组的,当中会有一个拱形的门。

    “占婆人原来是信湿婆的,就是婆罗门教。印度人用婆罗门教解释了天地万物、日月星辰的来源和转生;后来,佛教兴起,占婆人很多也就改信佛了,不过婆罗门教和佛教本来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两种说法倒是不排斥。——这个,佛塔,他们叫做林伽,你知道在婆罗门教里是什么意思吗?”

    “是塔吗?”

    “浮屠是梵语翻出的塔。林伽,是指湿婆大神的,那活儿。”

    “呃……印度人民挺生殖崇拜啊……”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日子,大约是受天方和马来人的影响,很多占婆人信了真主。”

    “哇,他们的信仰还真多变。”

    “占婆是个小国,他们认为自己是佛祖五比丘和龙女苏摩的后代——但神的问题其实不是神的问题,是人的问题。”顾沉星很有哲理地道,“看上去是神变了,其实是强大的民族变了,是人的关系变了。一群规模不大的人构成的小国,或是臣服于强大民族的麾下,改信改宗;或是抱着自己曾经的文化,慢慢地成为边缘。”

    ******

    满剌加,马末沙苏丹的皇宫之中。

    这马末沙苏丹四十多岁,身材干瘦,眼睛像鹰一样犀利,目光炯炯地盯着来使;宰相敦墨泰西则身躯肥厚,一张大脸膛,紫色而肥厚的下唇,显示出他常年掌权,权力欲望与控制欲都十分强劲的嘴唇。

    赛义德捧着一卷包好的烫金叶的古兰经上前:“尊敬的马末沙苏丹,真主派遣我从遥远的西亚斯亚圣地,途经强盛的天朝大明,我带着金叶的古兰经和珍贵的大明瓷器来到此处(作者吐槽:他们在光禄寺偷走的杯盘碗碟),我们的船队正好在登霄节这一天到达,真是真主的旨意!您是它属意的哈里发,真主一定会保佑您的苏丹国、蒸蒸日上!”

    赛义德吹捧了两句,肚子里没墨水没词儿了。不过还好马末沙和敦墨泰西都为他们在登霄节的来临感到十分高兴,没有注意到他扭曲着使劲想词儿的表情。

    “欢迎您,远方来的客人!”马末沙苏丹颇有人主之风,“满剌加是真主保佑下富庶的城市,是一座自由的港口,税收低廉,我保证您和您的同伴们都能得到最好的照料,祝愿您的瓷器能卖出好价钱!”

    这金叶古兰经其实是沈自丹预备好要敬献给马末沙的,但赛义德抠抠搜搜地不舍得,沈自丹翻了个白眼,从后面踢了他一脚。给费通事使了个眼色。

    赛义德这才又重新摆出一脸营业笑容:“大明皇帝听说我要来满剌加,说满剌加与大明世代友好邦国,特意请阿訇见证送来厚礼,随船通事,费德敬。”

    费通事上前行礼,令随从上前,站成一排,三个随从怀中都是一个两尺见方的精雕细琢价值连城的檀木盒。费通事拍拍手,三人同时将檀木盒子打开,三个盒子里面分别放射出金光、银光和七彩的光,光华登时将全屋子里的人的眼睛都要晃瞎了,宴会上的宾客、大臣和阿訇们都议论起来“真是大明天子啊”。

    费德敬很满意地抻了一会儿,然后道:“大明孝皇帝送金叶古兰经给马末沙苏丹王;送银叶古兰经给敦墨泰西宰相;送宝石古兰经给帕杜卡太子。愿满剌加国运昌盛,两国邦交永固!今日是登霄节,先知穆罕默德触摸石板后,随四大天使登仙而去,愿古兰经能给苏丹王带来好运!”

    马末沙苏丹看了十分高兴,大手一挥:“大明使者的船队,免税!登霄节城中所有船的税负减去十分之一!”宾客、大臣和商人们听到这个消息,都高声欢呼起来。

    沈自丹的眼睛敏锐地观察着三个盒子的动向:金叶古兰经被仆人送到马末沙手上,马末沙虔诚地揩干净手,珍重地将古兰经取出;宰相敦墨泰西则是用敦厚的肥手一把将银叶古兰经抄出来,掂掂分量,计算自己的比苏丹王的少了几分几两——送给帕杜卡王子的宝石古兰经,盒子却被合了起来,送到了苏丹面前。

    费通事和沈自丹对视一眼,发觉情况不对,“大明皇帝希望古兰经能够通过阿訇不经旁人,亲手送达受佑之人手上,不知帕杜卡王子在吗?”费费通事装作不知情,大声问道。

    马末沙苏丹和敦墨泰西二人面色有异,但马末沙十分镇定地回答:“犬子最近身体微恙,所以不便来迎接各位贵客,我替他收着,父和子收到的祝福便是一体了。”

    费通事福灵心至,非常富有急智地道:“大明使者船上有上好的医者、药石,是福建闽侯林氏神医,愿意探望帕杜卡太子,为王子医治,为苏丹排忧解难。”

    马末沙非常镇静、仿佛早有准备地道:“不妨,犬子害的是热病,传染的,对各位贵客健康有害,就不必了。”

    费通事和杨明、杨昶与沈自丹交换眼神:果然还是情况有异。他们连帕杜卡王子的面都见不着。

    只是满剌加目前看上去政通人和,正是南海上第一繁华之商港,到底帕杜卡王子发生了什么呢?怎么竟然闹到要向大明借兵的地步?

    难道帕杜卡王子是不满父亲和敦墨泰西,想造反?

第一百三十七章 帕杜卡王子的秘密,水之女巫

    华人商会十分热情好客,船上众人为了行动方便,下岸活动轻便的天海豊众人和使团通事们,便都随着沈自丹住在陈林两家。周敏静和南乘风为了应对突发情况可以机动启航,则没有下船。

    杨昶、杨明和沈自丹的暗卫,林孟庐围坐一起。

    沈自丹问:“林员外,这满剌加最近市井坊间可有关于帕杜卡王子与苏丹的流言?”

    林孟庐道:“皇室为舆论之涡心,流言必然是有:有说帕杜卡王子沉迷女色的,因为一名美姬而与父亲反目的;有说因马末沙苏丹更加偏爱幼子帕马嘉的,也有说马末沙想要传位给弟弟敖杜拉王爷的,还有说帕杜卡王子是渎神被真主降下天罚的。”

    沈自丹道:“费通事,你继续上书,以林妙手之名请求医治王子之病,以求亲自见到帕杜卡。”他抚摸着春水:“兵者,凶也;大明和满剌加又是盟友,如何能够不查清原委曲直,就随便干涉他国?我必须亲自见到帕杜卡王子,而后再决断。”

    ******

    苏惹月一方面担心着顾沉星的船没有跟上,一方面天海豊又被沈自丹摊派了打探帕杜卡王子消息的任务,周敏静顾沉星都不在身边,也没个人商量,秀眉紧蹙,十分焦急:“这帕杜卡王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大明使团连面都见不上?我实在想不出法子。”

    马四爷见多识广,道:“大小姐,纵使你有千条妙计,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咱们人生地不熟,这当地人的事情,还是得打听当地人不是?”

    陆剑羽也道:“大小姐,你放宽心些。”

    冷昭阳正被陈丁领着从林家公馆过来看天海豊诸人,看到诸人愁云惨淡的样子,不禁心里道:“哎,虽然我不赞同夫人祸引他人的做法,但这个顾沉星还真是关键时刻靠不上,苏小姐小小年纪柔弱女子,总要承担整个镖局的重任,有时候看了,真替她感到冤枉。

    我虽然同情戈姑娘,但苏大小姐又何尝不可怜呢?顾沉星啊顾沉星,你这个海王冤孽。”

    陈丁殷勤地询问了一圈各位客人是否有什么短缺的,听到他们烦恼帕杜卡王子的消息,不禁笑了,道:“苏姑娘不用忧心如焚,打听这种小道消息啊,你们走官府途经肯定是不行的,陈家倒还是有条路子。这个帕杜卡王子,他的母亲有汉人的血,是吃汉人的奶长大的——他小时候的奶妈,一个是满剌加宫里的妈妈,还有一个就是我们陈家的老仆人,菊仙妈妈。两个妈妈认识几十年了,我叫菊仙妈妈带块好茶进宫看看老姐妹,为诸位打听打听。”

    ******

    在众人的围观注视下,菊仙妈妈用小壶烧伤开水,沏上一壶好茶,直直身子,骄傲地,容光焕发地,像个舞台中央的说书人似地绘声绘色地解说起来:

    帕杜卡王子,也是满剌加苏丹国的太子,叫他老爹苏丹王,给关起来啦!

    这事儿起头的缘由,倒不是什么君臣父子中了奸臣的奸计,也不是因为什么军国大事争执起来,说起来叫诸位好笑——是因为一个女人。

    这还要从半年前说起,刮西风的时候,天方人(阿拉伯)的船拉来了一船奴隶,其中,有皮肤黑黑的昆仑奴,也有皮肤白白的色目人。这白白的色目人当中,有个女奴长得特别漂亮,她的头发是火红火红色的,眼睛是碧绿碧绿的,像是猫眼儿瑟瑟石一样;她说话的声音像是一只百灵鸟儿,能够通晓各国的语言;帕杜卡王子一下子就被这个女奴迷住了,花了整整一罐子金币买下了她。

    宫内买卖奴隶也是常有的事,跳舞的波斯歌姬,杂耍的侏儒,博大家一笑,马末沙苏丹王一开始并没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这个女奴是个异教徒的女巫!她的房间中冒出紫色的散发出香味的迷烟,把帕杜卡王子迷得死死的。王子专门为她打造了一个纯金镶嵌宝石的杯子,她就用这个杯子作法。

    她会使用水的法术,河流和海给她带来四处的信息;她还使用水盆进行占卜,经过水的倒影解说未来的命运;在迷烟中发出危险的预言;她口中常常说出冒犯真主的言论来——到最后,她居然发出狂妄之言,要我们满剌加的所有臣民都背叛真主,改宗去相信一个什么其他的神灵,另一个主!

    满剌加的苏丹虽然侍奉真主,但是对于世界各地的信徒,无论是佛教徒还是婆罗门教的人,都非常宽容,城中的佛寺、湿婆梵天庙宇和清真寺同样矗立,香火旺盛,相安无事、和气生财。可是那女巫竟然口吐狂言,说,若不改信天主,我们的城就会被毁灭!

    马末沙苏丹手中有雄兵数万人,又有来自印度的象兵五千和马来兵数万,正是国力最强的时候呀,他听到这些预言可以说勃然大怒啦。苏丹大人于是命令帕杜卡王子将这个女巫撵出皇宫去,驱逐出境,不许她再妖言惑众。

    不想这帕杜卡王子竟然像着了魔似的,竟然害怕得瑟瑟发抖——他怕的不是他的父王,而是那女巫预言的未来,说他已经看见了这女巫行使的神迹,满剌加会落入一片火海和地狱之中,无数马和象身上燃着火,发出悲哀的、临死的嘶鸣,城头石头的大桥被从天而降的炮火击落,民居燃起火焰、坍塌,居民们被抢夺、被屠杀;他看见了他母亲的灵魂在地狱里备受煎熬,就算是他母亲强大的母国大明,也会有一天遭受倾天的从天而降的炮火而倾覆。遍地化作焦土,万人被活埋入大坑,平民的头被恶魔砍下来像炫耀似的堆叠在一起,尸体流出的血水染红了土地和大河。

    他受不了未来的痛苦,恐惧一天天地折磨着他,他已经接受了这个女巫的洗礼,改信天主教了,希望天主能够救他的性命,希望天主能够救这座城。

    满剌加人信了真主几十年了;听了这话,再仁慈的父亲也会发疯,再宽厚的君主也不能无动于衷,异教徒竟然蛊惑了儿子,更蛊惑了太子,满剌加的继承人,苏丹王想把这个女巫烧死,而且不得不考虑更换继承人的人选了,是给幼子,还是王爷敖杜拉?

    这时宰相敦墨泰西劝住了愤怒的苏丹王,他说,此时万事还未有定论,王子冒犯真主之事,不可以让帕马嘉小王子或是敖杜拉王爷得知,否则,生出了不臣之心,邦国就从内分裂了。他建议将帕杜卡王子和女巫分开,单独关在宫中,等到他脑袋清醒清醒再说;又将那个女巫打入水牢。

    时间过去了半年,帕杜卡王子似乎恢复了一些理智,不再那么恐惧了。马末沙苏丹正在犹豫要不要杀那个女巫。

    ******

    沈自丹疑惑问道:“马末沙苏丹没有杀了那个女巫?”

    菊仙妈妈道:“这是由于我们苏丹仁慈。”

    沈自丹摇摇头:“此中实在是蹊跷,若马末沙苏丹认定这女巫是挑起他父子分裂的罪魁祸首,这女巫早该没命了,怎么还会留到现在?”

    ******

    满剌加皇宫的地宫,一条河流从这里流过。

    “我儿啊,半年了,半年了,那个女巫的预言落了空,你还是不敢相信我满剌加祖宗众神的保佑吗——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黑色的恶魔降临,”马末沙道,“你还是那么恐惧吗?”

    “父王,我听仆人说,大明来人了——大明的水师来了吗?”帕杜卡王子抬起眼睛,满怀期望地问。

    “大明来的只是一个个小小的商队通事,还是跟着西亚细亚的使团来的,这是他们送给你的。”马末沙让仆人将镶嵌宝石的古兰经递给被软禁的帕杜卡,“好好读一读古兰经,别整天被异端女巫迷得晕头转向的。”

    “什么?才来了一个小小的商队?没有水师的船队?——不够呀,这点人不够呀!”

    “你小子,到底在怕什么?!难道是想借兵推翻你的老爹吗?”

    “当然不是!恶魔,恶魔从西方正往东航行,马上就要来吞噬我们了!”

    “哎,你怎么执迷不悟!——来人,将那女巫带过来!”

    卫兵拖着卡罗丽娜上前,把她丢在父子之间。

    “你不是说,你是个女先知吗?半年前,你预言,在登霄节前后,原来我们从来未曾见过的黑影,就会从西往东达到满剌加,露出他黑色的翅膀和獠牙,屠杀穆斯林。现在登霄节到了,只有从东往西来的明人和西亚细亚人,还带着给真主的礼物。你错了,你完全错了,——你还不承认是妖言蛊惑王子?”

    “我是来救你们的,只有改信天主,悔过你们的罪,你们才能得救!”卡罗丽娜神经质地从地上爬起来,怀里掏出一个金杯,俯身到河里舀了一杯水。她对着微光,双手转动着杯子,看着水光中的倒影:

    “来了,他们来了!快跑,快跳到屋顶上逃跑,快藏起来!”

    (卡罗丽娜天真地以为满剌加人改宗信天主教,葡萄牙人就会放过他们)

    仆人突然从外面跑进来,道:“苏丹大人,敦墨泰西宰相找您,有奇怪的人到达了港口——红毛,他们是一群色目人!他们说,他们是弗朗机人。真是稀罕了,宰相大人说我们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们这样的人;他们也从来没到过满剌加。”

第一百三十八章 西奎拉;印度人的警告

    从又脏又旧又缺乏新鲜果蔬的船上下来,船长迪奥戈-洛佩斯-西奎拉特意换了一身葡萄牙皇家海军的新衣裳,踩着皮鞋,赶紧吃了一颗当地新鲜的水果,不想让人看见他由于缺乏维生素C而牙龈红肿的一口烂牙。

    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也在这艘船上。他惊喜地看着海图,认为满剌加的地理位置实在是满足他远东计划的重要港口——这里控制来往印度、中国、爪哇、暹罗的航道,乃是海上咽喉、海军必争之地。于是主动请缨陪同船长西奎拉一起面见满剌加的苏丹王。

    “船长。”阿方索摸了一下三角帽的前额示意敬礼,“这地方可真是个富裕的港口啊。”

    “可惜咱们的印度总督阿尔梅达大人没把远东放在眼里,他还沉浸在大捞印度的茶叶、橡胶和黄金中呢,达伽马都封了伯爵了,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才有发达之日啊!

    愿主保佑今天的翻译靠谱,不然,又要动用我的双枪了!我一把老骨头,砍人还真砍得有点累了。天主保佑。”

    “顺不顺利,或是砍人、或是军舰大炮,我们奉的,都乃是天主的旨意。”阿方索道,——而且,真十字架的碎片有反应,这里有特殊的灵力,很有可能是圣杯的痕迹。

    ******

    顾沉星见舒夜对占城的风土十分好奇,就在尼古拉等人取金银运米粮之时,带着她在港口土人的集市上逛来逛去。她从没吃过拌着酱油的青芒果,也没吃过菠萝蜜,如今目不暇接。沉星少不得一一给她讲解,还总要请她一碗解解馋。

    戈舒夜端着一碗菠萝蜜在吃,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什么人,她低头查看,吓了一跳,是一个黒瘦干瘪、失去了两条腿,坐在一个蒲团上缓慢移动的乞丐。他的两只手由于长期的支撑变得十分粗壮,身上其他人部分,脸和躯干却都干瘦的像是一具骷髅。他面前摆着一排用细细的白柳枝编织得很精细的蒲团,上面充满蓝色的精致的花纹。

    戈舒夜连连道歉,身上也没有长物,只能拆下手上最后一片金片,递给乞丐。

    那个乞丐却紧紧握着她的手,嘴里一直不断重复地喃喃地说这些什么。尼古拉-郑想让手下将他赶开,戈舒夜道:“尼古拉大哥,天主不是叫你要有仁慈和公义之心吗?周围有人能听懂他说什么吗?”

    顾沉星从身上掏出来几个大明的铜币,问了问当地的人,于是此时有几个当地的儿童上前,叫嚷着,不一会儿,叫来了商铺里一个似是船上伙计的人,为他们翻译。

    “这个乞丐说他叫王子!”牙牙学语的稚儿们开心地分享着他们能获取的所有信息。

    翻译道:“好心的小姐,这乞丐说,他不要钱,他用手编的蒲团卖钱,上面美丽的花纹得到当地妇女的青睐,让他足以维持温饱。但是请你停下来听一听他的故事。”

    乞丐:尊贵的小姐,谢谢你能停下你的脚步,听听我这个可怜的人儿的故事。

    我曾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王子——是的,周围的人以这个名字嘲笑我,谁又能想到,我曾经真的是一个高贵的婆罗门呢?我出生在印度的一个城邦,生在美丽的梭罗树下。

    我所在的城邦坐落在印度的海边,丰腴的土地和潮湿的海风给我们带来了丰富的物产和巨量的财富,海上来往阿拉伯的帆船载来金银、瓷器、丝绸和香料,在终日不绝的香料的紫烟,如同一个梦境缭绕在城邦之上。

    自小长大,我的美貌震惊了父母,也惊动了整个城邦;婆罗门和佛教的僧侣们都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人。

    因为容貌美丽,我的王后母亲和国王父亲十分疼惜我,城中婆罗门教最智慧的大师为我膜顶开示,我终日沉浸在高妙的经文、美妙的音乐和犍陀罗高深的艺术之中,不知为什么,还学会了编织花纹美丽的蒲团,就这样,我无忧无虑地长大了,如同莲花的花心被包裹在莲花瓣之中。父母又为我寻访亲事,迎娶了邻国美丽而富有的公主;婚后我们生活十分和睦,有了可爱的孩子;联姻让我们两个城邦之间的贸易更加密切,财富也愈加多了。

    由于大师的开示,我天性十分仁慈,经常为邦中百姓减免赋税,发放医药,邦中百姓团结安乐,感恩戴德,他们称呼我为“幸福王子”。初生的婴儿都会以我的名字命名,是他们的父母希望他们能够像我一样美丽而无忧无虑。

    有一天,两艘帆船到达了我所在的城邦的港口。上面下来的人面黄肌瘦,浑身长着跳蚤和虱子。他们说,自己是远道而来的商人,他们只为追求神的救恩,去寻找能医治百病的圣少女,解除他们国王黑死病的痛苦。航行的路途是多么地生死难料,向我们哭诉隔壁城邦的王是多么凶残地屠杀他们,向我们寻求帮助,希望我们能够给他们一块地方居住休息。

    仁慈之心促使我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以低廉的价格交换他们那些粗糙的工艺品,给他们盐和米,医治他们的病人,给他们地方居住,并且邀请他们到我们的宫殿做客。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群佛郎机人越来越多,男女老幼都迁移过来居住,并且在我们的城邦的领土上建立石头的堡垒。而原本和我们往来很少的邻邦,却和我们摩擦渐生;原本平静幸福的城邦,却常常发生杀人事件。

    每次城中发生了杀人,这群红毛的佛郎机人就说是邪恶的邻邦派人来做的坏事,并且信誓旦旦地在国王面前发誓;直到两个邻居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不好,直到爆发了战争。

    在战斗的号角吹响的那一刹那,那些佛郎机人从石头的堡垒中拿出火枪和大炮,率先占领了我的宫殿;而他们口中邪恶的邻邦,已经被他们的大炮轰开城墙,城中男女老幼都被他们杀死,当做奴隶贩卖,城中的黄金被搜刮一空——

    他们也是这么对待我们的。将我的亲人和孩子们赶出宫殿,抢夺我的妻子。两个城市都被他们的铁甲步兵、马队和铁炮所攻占,殖民地的佛郎机人,老幼甚至跑的小孩都是他们的信使、间谍和帮凶。这时我才知道,当我怀着仁慈之心,把他们当做客人邀请到宫殿中进餐时,让他们眼睛闪闪发光的不是友谊,而是宫殿中的金子;

    他们先假意以通商为由,建立佛郎机人的居住区,然后自己制造一些事件,以此为理由要求他们海军的进驻。无论当地的领主如何处理,无论是坚决的抵抗,是虚与委蛇的拖延,还是卑躬屈膝地服从,结果都只有一个——被大炮打碎城门,被马蹄踩碎头颅,被他们夺走土地和黄金,他们口中称呼着神的名字,心中却没有任何仁慈,打着神的旗号,做出的都是最恶毒最残忍的事情。

    他们号称为了寻找圣少女接触瘟疫,却会将病死之人的尸体扔在神圣的水源上,让整片土地上传满瘟疫,像是黑色的死神在土地上蔓延。

    我已经一无所有。他们说,念及我一开始帮他们,就不杀我,将我贬为一个奴隶,留在皇宫之中,伺候领主的妻子。

    领主的妻子从海上千里迢迢地坐船来到此处,从此住入了我的皇宫之中。她总是很多抱怨,抱怨印度的气候太过炎热,抱怨印度的米饭不合她的胃口,抱怨她的丈夫不懂得怜香惜玉、为了金子长久地离她而去,让她独守空闺。

    美丽的容貌让我勾起了她的兴趣,虽然我不愿意做出苟且之事,但是想到我的妻子也已经被他们霸占,报复的恶念占了上风。

    但是我错了,我们的事情败露了,这女人一改风骚勾引人的做派,在他丈夫面前哭诉,说是我的罪行。法庭便砍掉了我的两只脚,将我扔在泥水之中,自生自灭。

    梵天发起了大水,我被冲入海中,跟着锡兰商人往东,一路上得知,原来从非洲到古里、柯枝、锡兰、缅甸的航路,尽被这群佛郎机人所占,;沿路富庶的港口,也都被他们用这种方法占了去。他们就像木头上的白蚁,一旦出现,就要将你的邦国全都吃去,一开始假意通商,后面都会将你的城市屠戮抢夺。

    后来,我从暹罗、真蜡一路而来,直到占城。很多时候,想起当年我身体完全,家庭美满,还是幸福王子的我,感到如同一场梦幻泡影。我口中所诉说的故事,也都被当做一个年老失望残疾的乞丐所发生的幻觉之语。

    命运女神多么好笑,我所学习的一切音乐、艺术,高雅的情怀都化作乌有,只剩下编织蒲团这一项看上去和高雅毫无关联的技能,让我在落魄到人世的底端时能够谋生。

    但是邪恶的佛郎机人还在一路向东,他们总有一天会到达占城。我将他们的路线编织在了蒲团之上,希望创世之神还能仁慈到,叫人听见我的声音。”

    戈舒夜听完他的故事,于是花钱买了一个他的蒲团。只见精美的编织上,竟以染成蓝色的草须描绘出了非洲、印度、马来的各个港口。

    “佛郎机人,他们快到满剌加了。——他们一定会攻打那里的。”戈舒夜看着海图,道。

    “为什么?”顾沉星问。这幅经历沧桑的手编织出的海图和他记忆中熟悉的福建华人针路图不太一样,在没有精确比例的时候,人都会将自己经历过的土地放大一些,而没有到过的地方画小一些,所以满剌加不过是几个小岛。

    “大洋汇聚之所,海上咽喉,兵家必争之地。他们在找圣少女?——我们得快点去通知前线的人!”

    顾沉星转过头,注视着她:“我还以为你恨他们。”

    “他们?”戈舒夜对于顾沉星的用词感到不解,随即明白过来,他是指沈自丹和周敏静两个人。“这是公事,一码归一码。”

    顾沉星语气凉凉地说:“哦?”

    戈舒夜想了一下,道:“我不该在决定离开他们之后,还对他们怀有感情,不舍之情,是吗?”

    “按照人类社会的伦理观,最好不要。”顾沉星像在跟一只小猫解释按钮的用法的人类。

    “那你能够完全不挂念天海豊的人吗?包括苏大小姐?”

    “所以现在是你在抱怨吗?”

    “就事论事,不能算抱怨吧。”

    “我已经尽力在不想了——他们跟着沈自丹,只要当个小透明,不违背他的心意,生命安全总还是有保障的。”

    “你可以担心他们的,你也可以担心她。”戈舒夜道,“就像以前一样。这不是正常的吗?”

    顾沉星道:“好吧,但就算是这样,也不该是你去,你——”

    “我失去了灵力。”戈舒夜补充完他没忍心说出口的话,同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的心好硬啊,好像枯萎的花朵,曾经柔嫩、松软、芬芳的花瓣都变黑、干枯、脱落,只剩下干枯、坚硬、扎手的木质部。

    为什么冥冥要这么折磨世人呢?

    对不起,你来的不是时候,是我的心灵虚弱到低谷的阶段,是无法发出爱意的、干涸、疲惫、沉重、空虚的心灵。如果说还剩下什么是可以坚持的,就只剩下翔士的自尊和保护药师的职责了。

    我千疮百孔的心灵已经暂时不再渴望爱了,

    在命运女神一百次的打击下,在浑身褴褛破碎的败局下,我只渴望一场胜利。

    “好吧,我们去。”

    去追求一次胜利,看看能否得到胜利女神的垂青。

    ******

    “满剌加掖咽喉之所,阿尔梅尔真是瞎了,不赶紧拿下这里——他是打算留给西班牙吗?”阿方索用葡语小声吐槽道。西奎拉踢了他一脚,脸上堆上笑意:“尊敬的满剌加苏丹大人,我是西奎拉船长,代表葡萄牙的国王努曼艾尔一世,向您表达最高的敬意。”

    马末沙苏丹很有风度地示意二人可以坐下。

    “鉴于我们是长途远航,满剌加又是自由港,希望仁慈的苏丹可以在城中画出一块地方,给我们葡萄牙人居住,允许我们建立民居和教堂,允许我们和这里的商人自由贸易。

    国书在此。当然在此地,我们绝对也会听从您的命令,绝对为您效忠的。”西奎拉很有外交技巧地开了很多空口支票。

    马末沙苏丹看了看国书,由于每年来到满剌加的不同肤色种族的商人非常多,能够使得港口税收增加,阿拉伯人、印度人和中国人也都很文明,相安无事,于是他乐得答应了。

    ******

    一群印度商人听闻葡萄牙人要入驻满剌加的消息,纷纷跑到宰相敦墨泰西的府上,哭诉葡萄牙人的凶残。

    敦墨泰西与商人行会的关系很好——这个很好,指的是商人行会每年会用巨资贿赂他。所以敦墨泰西的动机并不单纯,他是听商人们说,葡萄牙人会导致行会生意锐减,才非常在意的。但结果就是,这一个个家破人亡的印度商人有机会到马末沙苏丹面前一一讲述自己城市的悲惨经历:

    当年是怎么接纳这些葡萄牙人,跟他们贸易,给他们划出居住区,又被他们以“异教徒”的名义残忍杀害、屠城践踏的。

    阴云漂浮在马末沙苏丹的眉头上,他开始犹豫了。

    “苏丹大人,你是穆斯林的救主,看在真主的份上,你一定要保护所有穆斯林的生命安全啊!怎么能让这群屠杀穆斯林的基督徒恶魔来城内呢?”

    可马末沙苏丹还没有下定决心,因为几十年以来,进入城中居住的商人,很多不是穆斯林,大家不也相安无事、和平共处吗?城中清真寺和佛寺、婆罗门寺比肩而立、比邻而居,虽然有一些争地皮的小矛盾,但在他的协调和真主的宽容恩德下也总能化解,于是他犹豫道:“可是,满剌加是个自由港,不宜随便拒绝来此贸易的商人。若是得罪了他们,岂不会将事情变得更为复杂?”

    敦墨泰西道:“怕什么?我们背后不是有大明使团吗?”

    马末沙苏丹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要争取大明的支持,哪怕是得罪了佛郎机人,他们长途跋涉,我们背靠大明,他们也没什么胜算。

    这就请大明使团的医生去看看帕杜卡王子吧,顺便也来看看我。”他眉头一皱,突然想起来一片更大的疑云:水之巫女卡罗丽娜所言,似乎没有完全虚妄:铅灰色的阴影从西往东飘过来了,这群葡萄牙人真会像预言所说的那么凶残吗?

    此刻他们看上去还像是无害的远航之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刺杀、尸鬼;金玫瑰阵

    “马末沙苏丹突然改变了心意,同意我们派人进皇宫为帕杜卡王子医治。”大明使团在满剌加耽误了数天,马末沙突然心意转圜,费通事接到书信,喜出望外,赶紧告知沈自丹。

    “费通事你赶快去准备,叫妙手娘子准备药箱、针囊,叫玄清尘准备丹药,本座和天海豊其余人改装为仆从与药童子,一同进宫。翻译……就请陈丁吧。林孟庐我留着还有他用。”

    “是。是否要多带些人手以防不测?”

    “人多会引人怀疑。另叫暗卫和水师的人手化妆成商人,在皇宫外埋伏,若是内宫有变,按照约定的信号进来支援。”

    ******

    一行人来到皇宫之中——这里的陈设更加奢华,镶满了来自威尼斯的彩色玻璃,和来自波斯湾的雪白珍珠、中国的瓷器、缅甸的各色宝石。空气中飘着来自阿拉伯的香水的味道,堆着班达群岛的肉豆蔻,挂着产自孟加拉的帐子,黄铜的架子上站着一只彩色的鹦鹉——连鹦鹉也会说多种语言。

    马末沙坐在铺着华美的羊毛毯子的塌上,长袍露出胳膊和胸膛,只戴着镶着大颗宝石的包头,显得更加随意些。“远道而来的大明的医生,请为苏丹王诊治吧。”

    林妙音按照当地的习俗,带着头巾和面巾上前。马末沙苏丹略有些吃惊:“医生是个女子?”林妙音落落大方,告诉陈丁:“请苏丹王将手腕置于脉枕上,我为他把脉。”

    林妙音细细查观马末沙的脉相、面色、舌苔。只见虽然马末沙肤色黝黑,头发虽然花白但浓密,皮肤虽然皱纹但健康有光,眼睛黑白分明、更是精光四射,牙齿白而整齐,远远超出同龄人的精力。林妙音道:“苏丹王身体康健,龙马精神,无病无灾,可以得享福寿无限。”

    马末沙听闻道:“医生可不必吹捧本苏丹,照实说就是。”

    林妙音道:“有些医生喜欢算命,观人面色、手纹后妄言人的命运;妙音没有这样的本事,只是就身体的情况据实而言。苏丹大人正值壮年,十分康健,精力充沛。”玄清尘又献上人参丸药。苏丹点点头,示意仆人拉开后面的帘子,露出一条黑洞洞的走廊——通向满剌加皇宫幽深的地下。带着大地凉气和湿气的风从地下涌出,他们可以为帕杜卡王子诊治。

    马末沙看着大明使团消失的背影,目中流露出犹疑的神情。

    虽然说印度人哭诉了葡萄牙人的暴行,但毕竟葡萄牙人从来没有到过满剌加,如果他们真的只是想来通商的,自由的港口满剌加,岂不是冤枉了好人,也让港口的名声受损?

    (马末沙你想太多了,他们就是一群强盗)

    ******

    一个苍白的人影出现在地宫的帐子后面,将大明一行人都吓了一跳。

    在白色的烛光下,露出一张和苏丹很相似、也带有些汉人血统的,年轻人的脸。他的脸颊和眼窝都凹陷下去,面色苍白,眼神躲闪,好像中了什么邪似的。

    陈丁道:“这帕杜卡王子本来是马末沙苏丹最宠爱的儿子,他的样子和脾性与年轻的苏丹也十分相似。这是怎么了?”

    林妙音上前,仔细查看帕杜卡王子的症状,帕杜卡王子的眼睛中发出微光,仿佛认出了他们。

    “你们是大明使团?——你们收到了我的信?”他激动得嘴唇颤抖,低声说。

    “王子的身体并没有大碍,只是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

    沈自丹装作帮助林妙音递药,来到王子身边,低声道:“我是大明皇帝的特使,大明收到了你的信。王子,你对现状欠一个解释,难道你不知道你的父亲是大明皇帝亲自国书敕封的满剌加国王,是法律上的藩国?难道你想以子代父,取而代之吗?”

    帕杜卡王子道:“我并非想要叛逆我的父亲,而是——我被恐惧所压倒,那恐惧将我打到了,我四处朝着我的人民预警,而我的父亲不相信我。”

    “恐惧什么?”

    “未来。圣少女的预言如同严丝合缝的机械钟的齿轮一样开始运行,黑色的恶魔从西到东,已经到达了我们的土地……如果你也能看见我看到的未来,如果你能感受到我感受的恐惧!”

    沈自丹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你说什么?圣少女?!”他将春水的剑柄递给帕杜卡,自己握着剑尖:“握住它,与我的灵魂合鸣!”

    在幽暗的地牢中,在湿热的赤道群岛,地面上突然涌现一个六出雪花的冰阵!巨大的灵力发出震动,蓝白色的光络将沈自丹和帕杜卡笼罩在一起。——沈自丹用灵力阅读了帕杜卡的记忆。

    帕杜卡感觉自己每颗牙齿上都有一颗钻头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像被巨大的震动震地出鞘,在灵压下发出被读魂的惨叫。

    “请你不要折磨他,他只是一个落在地上的无辜的生灵,将来的灾难在他的灵魂中盘旋,将他的灵魂打倒了——很多时候,灵魂比肉体还脆弱,从大灾难中幸存的人们过不好这一生,只有死神是最后的仁慈,给他们的灵魂安息。”一个女孩用带着口音的满剌加土语说。

    “卡罗丽娜,不!你不可以被地上的人看见,他们就会觊觎你的血!”

    “永生者必然会被贪婪的人类所追索,人子的血是为地上的罪人而流淌的。他献出了自己的血,和神订立了新的契约,所以由犹太人看重出身的一神教,将大门打开,不分种族,人类就都拥有了进入天堂的资格。

    耶稣基督,是个圣人。”

    “耶稣佛,——你是景教聂斯脱里派的后人?”沈自丹道。

    “我是拜占庭的后人。”那红发绿眸的少女说。

    “拜占庭的女巫。你说我看到的,在他脑海中破败的城,是满剌加的未来?堂堂的一国王子,苏丹的继承人,竟然被巫女的区区幻术所骗,在幻象中丢失了所有的斗志,还未曾作战,就双膝跪地,俯首称臣?”

    “我是来救这座城的——只要你们改信皈依,顺服基督,我会代表拜占庭教会向罗马教廷保证,你们都是顺服的基督徒,保全你们的城池。”少女高傲地仰起头,趾高气扬地道。

    ******

    “阿卡纳!永生者的灵力!”船上的阿方索眼中冒出绿光,他手中盒子里的真十字架的碎片发出光芒。“是永生者!我主,给我开示,指示我圣杯的位置!圣少女的血!”

    他身穿黑色帽兜,地上是一个用锅灰画出的黑色的六角星阵,阵的四周摆放着圣油、蜡烛,和一具被新鲜剖开的孕妇的女尸——她的头已经被砍掉,子宫被剖开,惨状可怖!

    “spiritusmalusdormienssubterra

    hodielevamvobisterramaservituteeiuseteritismihiservi

    respondeadclamoremmeumetrespondemandatamea

    Retrieveitforme,

    SaintPuellasanguis!”(拉丁语咒文)

    “沉睡在地下的,邪恶的灵,

    今日我解除大地对你们的束缚,你们将成为我的仆人。

    回应我的召唤,回应我的命令,

    为我取得,

    圣少女之血!”

    十字架垂下!

    ******

    “啊————”满剌加地宫中突然发出一声声非人的尖叫,地面上出现一个个血红色的六芒星阵,六芒星阵的中心画着一只眼睛。阵中爬出一只只像是干尸似的长手长脚的动物,它们没有脸,浑身的肌肉干缩在变形的骨架上,手变成了一个个巨大的镰刀,头好像被削去了一样,前倾的脖子成了头,尖尖的三角形,也没有眼睛,张开长长的鲜血淋漓、像是患了麻风病的兽嘴,露出里面的獠牙!

    只见一只突然闪电般跳上前来,咬掉了宫人的半颗头!

    “这是什么东西?”

    “Gloul!食尸鬼!地狱来的饿鬼,堕落的罪人!——它们没有新鲜的肉体,就会偏好食人!”卡罗丽娜惊呼出声。

    它们没有眼睛,似乎是靠着嗅觉发现猎物,对人肉有着异乎寻常的渴望,凶猛地朝人扑来!满剌加的侍从们被从红色六芒阵中爬出来的尸鬼一拥而上,肢解了!人群中发出惨叫!

    沈自丹抽出春水,寒气溢出六道放射状的冰花,他一剑劈碎一个冲上来想要咬住卡罗丽娜的食尸鬼,那尸鬼被击碎后,却并没有变成肉块,而是化作一道黑烟碎了一地,然后飘散了。

    他手中结印,登时出现一道冰盾,将帕杜卡王子保护起来。回头对卡罗丽娜喊道:“它们没有实体,这是你们的文化里才有的玩意儿吧!?”

    “尸鬼,麻风病,天花,黑死病,六芒星和眼睛——是他们,罗马教会的黑魔法!有人知道了我在这儿,他们要动手了!”

    “食尸鬼们跑出去了!他们会在皇宫里作乱害人的!”

    “这是怎么回事!?卫兵!”正在皇宫马末沙被眼前的景象惊诧地说不出话来,只见从地下窜出一个个无头干尸似的怪物,对着宫人乱杀乱咬起来!

    “保护苏丹!”宫廷卫队奋力厮杀,这些怪物很奇怪,被砍中后会立马化作一团黑烟和煤渣飘散,并没有实体。

    “卫兵,你们,将宫门闭住,把这群怪物消灭在宫内!去找宰相大人求援;不得让他们跑出去伤害平民;其余的,快去救我的儿子!”马末沙抽出弯刀,并无畏惧,带着卫队朝着地宫下杀去。

    地宫之中,宫人都已遇害,只有沈自丹奋起冰阵,将帕杜卡、卡罗丽娜和林妙音、苏惹月保护在内,冷昭阳、玄清尘、陆剑羽则在冰盾的掩护下奋力砍杀着那些尸鬼,陈丁虽然不会武功,但凭借一身青年的好力气,也用卫士的刀剑和棍棒奋力击打着那些尸鬼——

    由于从独眼六芒阵中爬出来的尸鬼太多了,黑压压地挤在一起,越来越多,竟然挤得不能动弹,互相干扰了它们的行动。众人都觉得尸鬼身上散发出恶臭、血腥和下水道的霉味、浑浊的铁锈味,简直将要人们熏晕过去了。

    “这些什么东西,怎么杀不完啊!”

    “我们应该将那阵封住才行!”

    “我们没有人懂得破阵之法啊!”

    “父亲!”帕杜卡一声惊呼,原来马末沙带着卫兵一冲进来,大门洞开,原本填得满满当当的地宫,压力平衡导致尸鬼们没办法从独眼六芒阵中涌出,这一下子有机会让尸鬼们纷纷逃出去,尸鬼们有了活动空间,尸鬼们涌出结界的速度反而加快,数量越多攻击活人,让众人反而置身险境之中!

    马末沙也很快被尸鬼们挤得很难动弹。

    沈自丹在局促掣肘中抽出春水,朝着天空发射出一枚蓝色的信号弹!——是一片巨大的冰的瀑布,在天空中炸开,变成无数细小的冰晶如同开了一朵巨大的马蹄莲。

    早已埋伏好的林孟庐、六暗卫带着化装成商人的百人水师兵士们训练有素地翻过满剌加皇宫低矮的树墙,周敏静落在院中的第一刻还是被这些腐烂死尸似的尸鬼吓了一跳——它们正在撕扯遇难宫人的尸体,抢夺着断手和腿。但随即他镇定下来,管是什么鬼东西,先来一发火铳,

    于是他对着兵士喊道:“列阵,铳!”一排火梭子下去,食尸鬼们像消消乐似的化作黑烟落在地上;两翼士兵的刀剑也可将它们砍成碎渣。兵士们砍杀了一会儿,宫内的尸鬼渐渐减少,而地面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滚烫的灰尘——“站的高一些,”周敏静道,“不要被这些脏东西烫伤。”于是知道这是妖法,更加小心地往地宫摸去。

    “这是什么东西。”士兵们一边砍杀一边吐槽,“什么新式的妖法,不知道带崂山道人能不能有用。”(还是得物理超度。)

    林孟庐领着六暗卫和周敏静来到皇宫之内,见到宫人尸块遍地,刚刚发现通往地宫的大门。

    “不可以,不能打开门,否则会有更多!”陈丁用马来语喊了一遍,又用汉语喊了一遍。

    “苏大小姐,用噩梦之森试试看,能不能封住那邪恶的阵眼!”周敏静隔着墙缝对苏惹月道。苏惹月恍然大悟,但是在噩梦之森撑开的一瞬间,那些尸鬼像吸收了噩梦之森的灵气,突然猛地变大了,像是气球膨胀了一般,将众人更加不能动弹地挤向房屋的边角。

    “不能使用黑暗、恐惧源头的力量!那会成为食尸鬼们可以吸收的力量!”卡罗丽娜道。

    地宫中所有活人已经部分高低贵贱、种族阵营,被源源不断变大、涌出的尸鬼挤到了一起,马末沙皱着眉头,问帕杜卡:“儿子这就是你在预言中看到的,你害怕的东西?”帕杜卡道:“父亲,我看到的比现在还令人恐惧一百倍。”

    马末沙问卡罗丽娜:“巫女,你知道如何破解是吗?——是你告诉我儿子说你有办法救满剌加的人民?”

    卡罗丽娜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低头道:“可是如果圣少女的血在地上被人认出,圣少女就逃脱不了必死的结局了。——苏丹,如果你让全满剌加改信耶稣基督,我就救你们。”

    马末沙透明的眼睛中反射出精光:“难道是耶稣基督叫这些恶心的恶魔来残害满剌加中普通的平民吗?我发誓侍奉真主,发誓保护满剌加城中的穆斯林,还有那些从四海来的异乡人,他们向我交税、向我效忠,我作为苏丹履行苏丹王的职责,许诺他们平安,提供给他们保护——而耶稣基督呢?是耶稣基督做出这种害人的事吗?如果是这样不仁不义不慈不悲的神,我还不如不信!”

    卡罗丽娜好像被马末沙的话震动了,她低头祈祷了一下,然后双手交握,扪心自问:“我该像耶稣基督那样做。”她祈祷完毕之后,目中好像变得坚定,从怀中掏出金杯,刺破自己的指尖,滴了一滴血在其中,然后将金杯倒在地上。

    那滴血落在地上,地面上突然开出一朵红色的玫瑰,那玫瑰不断地绽放,花瓣呈一朵饱满的圆形,不断的朝外放大、继续绽放——玫瑰的中心是血红的,边缘是金色的。

    金玫瑰阵所到之处,独眼六芒阵上的眼睛突然闭了起来,尸鬼尸体化作的火山灰似的黑烟霎时被一扫而光。

    只留下满地受伤的仆人,茫然不知所措。

    ******

    带黑帽兜的阿方索突然像从梦中惊醒,眼圈乌黑,好像被人迎头打了几拳。

    但是他稳住呼吸,在六芒独眼阵的中心,那只眼睛的位置上,银色的盘子中多出了一滴血。

    他着迷地凝视着这滴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真十字架的碎片放进去。

    血被木片吸收,木片突然发出金色的光芒,然后从那木片的边缘生出新的芽孢和枝丫,还长出了一片柔嫩的新叶。

    “圣少女!永生之血!耶稣基督的血脉!——圣杯!!!”他口中发出像被人捏住嗓子的惊呼。

    “满剌加,满剌加!这是上帝选中的港口,是我们的!”

第一百四十章 三大阵;阿方索得到印度总督

    卡罗丽娜和沈自丹对视了一眼。

    “你好,来自东方的永生者。你的灵力不容小觑。”卡罗丽娜拖着手中的金杯,如同拖着一把大剑的护腕。

    “彼此彼此。”

    “你来这儿做什么,是觊觎这座富庶的港口吗?还是觊觎圣杯,和圣少女的血?”卡罗丽娜有着超强的洞察力。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来宣扬你的主吗?你的主会救他们吗?”沈自丹讥诮地道。

    “我是拜占庭金玫瑰隐修会的童贞圣女,只要满剌加全城皈依基督,我会在罗马教廷为他们作证,他们是顺服基督的。”

    “拜占庭已经灭亡了,君士坦丁堡现在在穆斯林的手中——你的主怎么说?

    而且,基督徒们就不会互相残杀吗?十字军东征,不都是野蛮贪婪的骑士打着罗马教廷的名义抢夺拜占庭和穆斯林的商人吗?”

    卡罗丽娜沉吟了一会儿,道:“主自有他的旨意。”

    “你是耶稣基督的血脉,是传说中的圣杯?”

    “不。”卡罗丽娜此时双眼呈现出一种虚空的澄清,非常天真而真诚,“金玫瑰隐修会的职责是保护主的血脉。我身上也流淌着千圣先贤的血,但我并不明确地知道,到底是十二门徒中哪一个的,亦或是施洗约翰的血亲。”

    沈自丹突然道:“满剌加受大明保护这么多年,难道这城会陷落吗?他们的敌人是谁?安南,暹罗?还是岛上新兴起的蛮夷?”

    卡罗丽娜天真的眼神露出不掩饰的嘲笑,她伸出一个手指,捏在眼前:“你们天朝上国,眼神就只有这么小。世界变了,黑色的云翳跨越半个地球,从黑夜还是白天、白天是黑夜的地方过来。”

    “会发生在什么时候?”

    卡罗丽娜道:“不知道。满剌加现在是一座祥和之城,发源于亚洲各地的神祇乘着船来到此地,被众多福佑。众多爱好和平的大阿卡纳集中在这里的庙宇的天空上,穆斯林的大天使吉利卜勒(加百列),印度教的丰饶女神,佛教的南海观音,三大阿卡纳;九尾的稻荷之神拥有五星连珠结界,还有一把来自时间外的剑白莲结界,加上金玫瑰结界,三重结界守护着这片海域。

    但是在某个时间点,这些爱好和平的大阿卡纳会集体离去,所有的神都不再保佑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是神离开了吗?”

    “不,也许是邪恶的人来了。”

    “最后一个问题,圣杯在哪儿?”沈自丹突然说。

    “你是为你的王问的,是为了你的人民问的,还是为了你自己问的?”卡罗丽娜突然道,“原来你是为了圣杯而来的,原来你是为了全能的药师之血才来的!”

    *******

    **药师之血,三神合一**

    “我是聂斯脱里派的后人,圣少女,但我并非是耶稣基督的血脉。

    1099年,十字军东征,夺回耶路撒冷和圣墓之后,圣殿骑士团发现了抹大拉的玛利亚的秘密。他们带走了圣杯。

    罗马教廷与拜占庭的分裂,圣血脉的秘密于是由西方的金百合隐修会与东方拜占庭的金玫瑰隐修会共同保守。

    但是金百合隐修会背叛了主。

    他们投靠了黑魔法,对外排除一切其他学说,对内发动教派清洗。卑鄙无耻的眼之联盟秘密协会,妄图利用主的血脉,突破天使守护的生命之树的禁忌,妄图成为与神同坐的永生不死之人!

    拜占庭陷落的那一天,所有的基督徒都有责任!

    只有一点,聂斯脱里派是正确的,那就是耶稣基督既是人,也是神——他是由人变成神的!在远古,民智还未开化,还用同类的血肉祭祀神的时代,在犹太人还以民族血脉的成分规定天堂能否进入的时候,耶稣基督与旧的一神订立了新的约定,因信称义,

    他让天堂的大门为所有的语言种族人民打开,所以他成了神。

    可是地上的人都是法利赛人,他们自私、贪婪,在大路的中心高声祈祷,做出敬神的样子,偷偷地却崇拜玛门,行那些淫秽、贪婪和卑鄙之事;

    神叫他们不要杀人,不要害人,他们却置若罔闻,非但如此,竟然还打着神的旗号到处杀虐、屠戮,打着神的旗号抢夺、劫掠。在行了恶行的一切一切之后,竟然还把罪责抛给神!

    地狱是为你们准备的!

    犹太教徒、穆斯林、基督徒口中呼喊的,其实是同一个阿尔法同一个欧米伽,是同一个创世的神,但是他们居然以此挑起世界的争端,而且都说是为了那个唯一的正确的神。

    到了哪一天,到了哪一天,虚伪的人类才能真正匍匐在三神合一的脚下,自私的人类才能达成共识,卑鄙的人类才能选择高洁?

    是不是到了时间的尽头、光的终点,都不会达成?

    神什么时候成了人害人的借口,成了屠杀的借口,成了恶栖身之所?成了贪婪的借口?成了玛门(金钱)这些卑鄙的恶神的奴隶?

    神是人变成神的,而药师和永生者,也是由人变成永生者的——就连天使,也曾经拥有人的肉体和灵魂,直到他们超越了时间!

    原来你也是跟他们一样,东方的永生者,原来你也是获得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之后,还觉得不满足,觉得应该永生,应该完全,应该于万人之上,与创造世界的神比肩而坐。

    一朝拥有了权力,就觉得不够,还要世世代代永生永世拥有权力;

    一朝拥有了青春,就不会满足,还要窃取他人的生命力和青春乃至无辜的性命,为自己所有!

    你的罪就伏在你的门前!

    但是我会按照命运的指示,告诉你药师之血的得法——圣血、圣器、圣约。

    你需要药师的血,你需要圣洁的杯子,你还需要无辜的、纯白的牺牲。

    等你为了无辜者付出生命,药师的血在圣杯中汇合,你失去身躯的形状,在强光之中,人类超越时间,而你得以永生。

    (她向众人揭示了,聂斯托里派的观点是正确的,指出耶稣基督原来是个圣人,让犹太教放弃了门户之见,所有人都可以信奉,只是后来在君士坦丁的会议上被盖章成了神。

    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其实是同一个神,

    她是个永生者,她就是要发扬耶稣的精神,让三神合一,统一在冥冥的麾下,让“神”不再成为“人”害人的借口

    好吧其实大部分是瞎编的。跟宗教神秘学沾边的这部分好难写啊,核心就是卡罗丽娜的这个预言忽悠了沈自丹一下,相当于一个久病的人得到了治愈他身体残缺的药方,产生了巨大的一线希望,他会拼命去找这个药方,但是这个药方是用隐语写的,他越追求越错的厉害,和戈舒夜同样,也是命运女神对他的玩弄。

    戈舒夜是以为自己在保护药师,结果害死了真正的药师;

    沈自丹失以为自己在找圣少女、圣杯和药师之血,可以报效皇帝,重新变回男人,还要通过考验得到灵力,结果他想要身体恢复完全的欲望和他要找的东西是矛盾的。)

    ******

    “敬呈亲爱的陛下努曼艾尔一世:

    圣少女的血已经找到,愿它能够为您带来奇迹。

    上帝永远在他虔诚的信徒中间。——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

    努曼艾尔打开盒子,是一丛小小的、腐败的木片,长着灰白色的霉斑。努曼艾尔第一反应是“他不是在耍我吧?”随即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真十字架上沾着圣少女的血。

    “哦,上帝,上帝!快去,快去将这个给易来莎公主吃下去,快,快!”

    画面转入一个修道院中,来往的修女都带着死神似的白帽子和鸟嘴似的口罩,孤零零地躺在石头屋子当中的女孩一只腹股沟的淋巴结的很大,没人敢靠近。她本来在三天之内就会死亡,但是——

    “易来莎公主痊愈了,痊愈了!她得的可是黑死病啊!痊愈了,这是奇迹,奇迹,是主的救恩!!!”

    努曼艾尔一世接到易来莎公主痊愈的消息,大喜过望,跪地痛苦,吻着十字架感谢基督的神迹:“从明天起,让阿达梅尔退休,认命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为葡萄牙的印度总督!”

    ******

    西奎拉送别阿方索:“祝贺你高升了,葡萄牙在满剌加的colony才刚刚建立,失去了你就像失去一只臂膀一般。”

    阿方索道:“最近印度人仇恨的流言蜚语不少,我看,对于这群穆斯林异教徒,你还是保持警惕为好——阿尔梅尔啰啰嗦嗦的,我先去解决一下印度果阿城的问题。”

    ******

    阿方索身穿银色盔甲,大炮过后,身先士卒地冲入果阿城。

    城池被攻破和劫掠,阿方索站上高高的石头城:“记住了,凡是葡萄牙咬住的,就绝不会松口!”

    神少女和圣杯也是!

    ******

    努曼艾尔一世基于阿方索在印度果阿和寻找圣血的功劳,向罗马教廷上书力荐,将葡萄牙的大部分牧养区都划在阿方索的名下,推荐他做了牧首和医院骑士团的大教长,并且成为金百合花隐修会的十二席中的一席。

第一百四十一章 金百合花隐修会的背叛;阿萨辛

    在神威号十天之后,黄龙号终于到达了满剌加。

    “满剌加,满剌加!这真是上帝选中的港口,多么漂亮,多么富庶,上帝创造的一切财富、智慧,美丽的工艺品,自然植物馨香的香料,都在这里汇聚!真是天堂呀!”老安东趴在船舷上,一边高声唱着赞美诗,一边欣赏郑氏的黄龙号渐渐靠港。

    “咱们茶叶都处理干净了?陈家不会再来找咱们的麻烦吧?”

    “放心,咱们船上干净地就连凤凰单枞的茶渣都找不出来!”

    港口上突然发生了什么,引起人群的骚乱,原来是几只食尸鬼逃向港口,满剌加人以为是吃人的野兽,敲锣打鼓地把它们往海里赶。尸鬼跳入海中,留下一阵黑色的毒烟,恰好被进港的被黄龙号撞上。

    老安东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光天化日之下,那、那、那是食尸鬼?是只能出现在潮湿阴暗的墓地、腐败寒冷的沼泽的,食尸鬼?这是不祥之兆!”

    一个青年带着像是皇宫卫队样的士兵,紧紧追着一只尸鬼——那尸鬼的胳膊上被白色的冰晶冻住了,好像有人想要引出尸鬼的背后黑手而做了标记,以追踪它逃跑的巢穴。

    尼古拉-郑用望远镜、坐在包厢看戏似的,从高处追随着那青年在港口的货栈堆中窜来窜去,追逐着那只尸鬼。

    这青年正是跟着马末沙护卫队追到港口,想要调查尸鬼踪迹的陈丁。看来尸鬼背后的策划者是有意隐藏自己的行踪,一早计划好了若是失败就让它们往海里跳(也有另一种可能,背后黑手就藏身在港口的某艘船上);

    但是这个高高在上的角度,却能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那青年似乎被别有用心地引入了货栈堆的深处——在暗影之中,有穿着纯黑色长袍、蒙着面的杀手等着他。

    “可恶!得想个什么法子告诉他——对了!”尼古拉-看见海面上盘旋的海鸥,心生一计。他叫厨子拿出一只肥鸡,撕成几片绑在箭上,朝那些刺客躲藏的货堆嗖嗖射去。

    海鸥闻见肥鸡的香味,纷纷盘旋而上,在刺客的头顶上聚集盘飞——海鸥胆子大得很,不一会儿就聚集上去又抢又啄,还拉下不少又臭又腥的白色的屎浆。

    这下子埋伏的刺客潜伏不住了,只能纷纷跳将出来,或者更换埋伏的位置——而刚刚被引入包围圈的陈丁也注意到了异常,不再单人独自冒进,而是慢慢后退,和马末沙的卫队和天海豊武功高强的众人汇合。

    顾沉星目光锐利,一下子发现了陆剑羽和玄清尘,这真令他喜出望外。他掏出玉笛,展示了它作为联系哨的用法——隔着遥遥的距离,对他们打起了信号,报告了自己的位置。

    视野中茫然无知的陈丁被剑羽和玄清尘拉着对他们远远地招手。

    老安东却被那几个逃窜的蒙面刺客吓了一跳:“阿萨辛,这里怎么会有阿萨辛?”

    他挠挠头,决定泡一杯茶,用茶渣占卜一下。

    “我得用一下茶叶沫子。”

    “不是刚刚还说要把茶叶藏得渣也不剩吗?”

    “糟糕、糟糕,凶兆、凶兆!”老安东盯着杯子里的茶渣,脑门上渗满了汗滴,“一只黑手,一朵折断的金玫瑰,乌云密布,乌云密布!”

    尼古拉-郑示意放下跳板,让天海豊和陈丁上船。

    顾沉星和剑羽、清尘见面,自然是喜不自胜;“四爷呢?”顾沉星问,“陪着苏大小姐呢,他们刚在宫殿地下受了好大惊吓,你是不知道,当时情况是有多危急!你又不在,苏大小姐六神无主,差点就叫那些妖怪伤了!”

    “惹月有没有受伤?”“那个太监法术也很强!”玄清尘八卦道,“不知道他入的是那个门派。”

    看到戈舒夜,几人都有点尴尬。顾沉星道:“只能下去再和你们细说了。”陈丁还一片茫然,听着天海豊一顿解释,才明白是这船上的人仗义出手,发出信号扰乱了暗杀者的埋伏圈,救了自己一命。

    “到底是谁要害帕杜卡王子和卡罗丽娜?幕后黑手是谁?”陈丁实在不解,“马末沙苏丹统治满剌加这么多年,政通人和、国力日盛,无论是城中的百姓还是来往的客商,都十分尊敬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丁突然瞥见老安东的茶渣,大惊失色——“你们,你们是海盗!”

    “啊?!”

    “就是你们抢了我们陈家的运茶船!”

    “哎呦哎呦,”老安东拍着脑门大叫,“大事不好大事不好,船漏偏逢顶头风!”

    ******

    “小老弟,我们船长总算救了你一命吧,现在情况危急,就先放一放……”顾沉星还想说和一下,不料陈丁非常愤怒:“你也是个海盗?”他转头回视天海豊众人,“你们原来也是海盗集团?”

    “不不不,我们天海豊干的是保镖,是世代经营、童叟无欺的正经生意!”顾沉星赶紧解释,并且示意陆剑羽和玄清尘给他帮腔。

    陈丁毫不示弱,道:“那你也是他们帮手、打手!你们算什么英雄好汉!”

    尼古拉-郑倒是不介意,道:“英雄好汉也要吃饭的嘛。

    不错,我尼古拉-郑是个堂堂正正的海盗,我不干打家劫舍的生意,偏要做做你们这群大户的生意。

    就说你们广州陈家,这一年的茶进项,得有白银十万两了吧?你们分给船工多少钱?顶级船工,一个月一两银子,在船上累死累活干一年,就是十二两;擦甲板的学徒,一个月一钱银子,一年干下来给你们当牛做马、累死累活,还不够给他娘打对银耳环的。你们这一船茶,不到百人,付给工人的,连二千两都不到,其余的九万八千两白花花的银钱,都入了你们陈府的口袋——

    陈大少爷,你能请大明探花的先生给你教书,和满剌加王子入同一所学塾,靠的是谁?是你们陈家家大业大吗?——不,是卖命一年不到十两钱的船工、佃户!

    他们喝酒,你们陈家便在村子里开酿酒坊,还引诱他们赌钱,让他们一年的钱都花在上面,一点都带不走。最后,还得骂几句,说他们是偷奸耍滑的无赖。

    他们穷得连第二年买种子的钱都拿不出了,我拿了你们的钱,给他们买种子的钱,买镰刀的钱,让他们自己去开垦没有人的荒地,开垦了就算自己的。——这样起码他们的妻小不用饿死。”

    “不是这样的,不是!我们陈家修建祠堂、供奉学子,我们是很有大家风范的!”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你自己说,你们陈家的纨绔子弟多还是勤奋好学者多?是吃喝贪墨者多还是爱民忧国的人多?你陈家的长房长孙,就有资格吃燕窝鲍鱼喝鱼翅粥,就有资格上私塾考科举,那佃农的儿子和女儿们呢?天生就该吃三季的陈米就着长蛆发霉的咸菜?

    男子汉生于天地之间,自然应当做出一番事业,怎么能久居人下、受人欺凌压迫?”

    陈丁默默不语,然后道:“我不和你这种海盗说话。”

    ******

    老安东突然叫起来,眼里表情瞬息万变:“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怎么了?”

    “还记得之前我们说过,耶稣基督由圣人成为一神的主,是在罗马被投票投出来的吗?

    为了保护耶稣基督在世上的血脉,罗马教廷和拜占庭教会各自组织了金百合花隐修会和金玫瑰隐修会,守护圣遗物,守护这个秘密。

    可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守得住的秘密。所有的组织中都会出现利益胜过信仰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况就越来越明显。

    金百合和金玫瑰都出现了叛徒,将圣血的秘密散布在世上。可是自从拜占庭被奥斯曼土耳其攻破之后,金玫瑰隐修会就失去了消息——可金百合隐修会,失去了盟友,也失去了制衡者,他们不再坚守两个隐修会之间以主之血脉为重的契约,反而失去了约束,投向了黑魔法。

    耶稣基督打开了天堂的大门,但混进金百合隐修会的法利赛人们却重新跪在玛门面前,他们重新以人血人肉无辜人的生命为祭,召唤地下的尸鬼;不光学习邪恶的人体炼金术和各地的黑魔法,还吸纳那些灵魂败坏的异教徒。只要是有利于他们的,他们才不管公不公义,什么烧杀劫掠的恶人,只要交给他们足够的金钱和利益,都摇身一变成了教宗。

    其中最恶的,就是眼之联盟教宗。”

    “眼之联盟教宗?”

    “在各地文明的起源时期,都有以人血人牲祭祀天神以换取某种神的特权的习俗。”

    “是的,孔子说,始作俑者;夏商两代就有杀人牲祭祀的经验。”

    “眼之联盟教宗搜集了各地黑魔法中最贪婪、最血腥邪恶的部分,并且将黑巫师们集中起来,形成了一个地下的黑巫师联盟,这个黑巫师联盟听命眼之教宗的大人老爷们,一旦有人反抗他们,他们就用最残忍、最恐惧的方式制造惨案,用恐惧和所谓‘神的旨意’恐吓人们。这个黑巫师联盟还吸纳了异教徒穆斯林的阿萨辛派。”

    “阿萨辛?”顾沉星道,“刺客?”

    “是的,阿萨辛本来是穆斯林当中的一个流派,思想非常极端——如果你不同意他的观点,千万别说出来或是争论,因为他们是不相信争论的,也不相信言论,他们信奉的是——用刀尖让你闭嘴。他们对待异见者的态度,就是暗杀让你的对手闭嘴。

    阿萨辛以秘密教派的形式在暗中传扬了很久,直到霍山长老的出现才名扬天下。——他对潜行暗杀和训练暗杀者的天赋,使得阿萨辛一战成名,整个近东中东无人不畏惧阿萨辛派,因此为世人所知。但也因此,人们提起阿萨辛派就是刺杀和暗杀,他们原来真正想要弘扬的教义却不为人所知。手段变成了目的,真不知道他们的新世界完了,不、完满了吗?”

    阿萨辛固然非常危险,但是,今日这群阿萨辛恐怕揭露了它背后的主子——金百合花隐修会。

    金百合花隐修会在霍山死后,秘密吸纳了阿萨辛派的遗产,让这些杀手成为自己的刀。但随着时间流逝,双刃的刀的杀意也影响了自以为持刀的人,金百合花隐修会也放弃了原来信神爱人的信仰,似乎也被这种扭曲的观念洗脑:暗杀、物理闭嘴被看做胜利、光荣,而不是罪恶;更有甚者,竟然演化出杀人越多、上天堂越快的想法。

    这简直……令人瞠目结舌。持有这观念的,怎么那么巧合,也是眼之联盟教宗。

    杀得越多、得救越快。竟然成了他们的信条和代名词。”

    “但是眼之联盟当然也不傻,杀人只是手段;最大目的,在于得到了权力,就要永生永世拥有权力,像贪婪的葛朗台擭住金币就永远不撒手——于是他们决定突破天使用旋转发火的剑守护的生命之树的大门,他们要抛弃人类短暂的寿限、脆弱的躯体,他们想要得到永生,和天使、和神并肩坐在王座之上。他们研究了犹太教神秘主义的一切卷宗,研究了稀奇古怪的药方,最后终于走上了耶稣基督预言的那样:

    号称自己顺服于神的人背叛了神,号称自己虔诚、谦和、纯洁的人,卑鄙地举起死神的镰刀,想要杀死神的后裔,不惜剥夺成千上万无辜人类的生命,然后夺取那神血的力量,在自己身上——

    拥有死而复生之力的,不正是耶稣基督本身吗?”

    “耶稣基督本身?——对了,他们要守护的秘密,恰好是关于耶稣基督的血脉。”

    “所以,金百合花隐修会根本不像罗马教廷表面表现的那样,声称因为聂斯脱里派主张耶稣基督同时是人和神而冒犯神威,所以将他们排除出去。而是因为他们想要将所有知道耶稣基督血脉的异己都排除干净,让自己垄断圣血的秘密,如此一来,这世间谁都不会和他们去抢夺永生的权力了!

    他们只是想将影响自己永生的潜在对手都赶尽杀绝,然后独自享受当神的荣耀!”

    “这还真是圣骑士最大的对手不在战场上,而就在教堂之中呢!”

    “等等,老安东,你怎么知道这些?”戈舒夜提高了警惕——“难道!?”

    老安东叹了口气,道:“我们家族曾经是金百合花隐修会的十二席常任骑士之一,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十二席一席一席地被杀人放火的海盗、主教的情妇,累死童工的悭吝鬼占据时,他们杀得人越多,劫掠的数量越大,做下的恶越多,就越飞黄腾达;一个大教宗若是仁慈、公义,为了民众着想,反而会沦落到贫病交加而死,我的家族没落了,我也沦落成一个区区的随船神父。”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路造桥无尸骸,放之四海而皆准啊。”

    陈丁突然脸色煞白:“按照你们这么说,阿萨辛肯定派人去杀苏丹去了!”

    达芬奇在米兰潜心研究水力学,天文、气象,建筑工程、物理数学和天文。在城中构建了许多精巧的机构。

    新人教皇利奥十世的兄弟茱莉亚诺-美地奇听说弗洛伦斯出了这么一位能工巧匠,还在米兰创作了《圣母与圣安娜》,书信邀请达芬奇前去罗马侍奉教廷。

    茱莉亚诺-美地奇热情邀请达芬奇参加一场罗马当地名流们举办的晚宴,据悉教皇大人会亲临,并且带领达芬奇观看如今教廷最流行的装饰和建筑,金碧辉煌,靡费甚巨。

    达芬奇对于这种行为并不赞成,但他只是个宫廷匠人,也不便说什么。

    教皇带着红衣的枢机主教们出席了,与印象中教皇尊严克己的牧者形象相悖的,利奥十世除了衣着继承了教皇法衣外袍镶金绣花十分华丽的风格之外,对神学毫无兴趣。他热爱艺术,热衷于建造华丽的教堂和圣殿,他快活地道:

    “我沉浸在艺术的美妙中,艺术应当展现它的权力和庄严。既然上帝让新的工匠纷纷来临,为什么不大展宏图使用它呢?再建一座教堂怎么样?

    天主既然给我教皇的职位,就让我尽情享受它吧!”

    宴会上,枢机主教提醒道:“教宗大人,修缮圣彼得大教堂可花了一大笔钱呢,这个亏空怎么补呢?”

    一个枢机主教道:“当年卜尼法斯八世曾经在十字军的骑士中推行一项恩典,只要交钱购买赎罪券,就可以提前清空自己的罪责,而上天堂;如今,咱们何不让这项恩典为全欧洲所有呢?

    德意志那些野蛮人们,肯定愿意为了上天堂而付钱的——毕竟,谁不买,就得下地狱了!”

    “赎罪券?真是个好主意!”利奥十世高兴地道。

    “什么?花钱上天堂?”达芬奇不可置信地喃喃。

    ******

    茱莉亚诺-美地奇拿到一封信。他请来达芬奇,抱歉地道:“利奥纳多,真遗憾,可是,你看,我们也很难办——你的那些东西,水车啊、拱券啊,会飞的翅膀什么的,可是叫罗马人称作是妖术呢——如今眼之联盟教宗也弹劾你,说你是异端。”

    “异端?!”达芬奇出离愤怒,“我兢兢业业地为主和圣母玛利亚工作了四十年,成了异端?教皇大人没有决断吗?”

    “我们也很难办呀,毕竟眼之联盟买了很大一笔黄金的赎罪券呢——他们在殖民地发了大财,而我哥哥,修教堂需要很大一笔钱呢。”

    “眼之联盟?”

    茱莉亚诺-美地奇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言:“哎,我倒是不该告诉你的。”

    “是不是也是他们,收买了阿萨辛?”

    “嘘——你这是口吐异教徒的名字,会获罪下地狱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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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惊寒食介绍:
武林盟主的女儿爱上权倾朝野的西厂太监,他受尽风刀霜剑,她受尽积毁唾骂。当少女追求的爱情成为天大的笑柄,当少年追求的权柄成为致命的把柄——躯体残破、声名和尊严尽毁,被史书称为“卑贱”的微末人们啊,你们保守着那个帝国的秘密,用脆弱的肩膀扛着摇摇欲坠的帝国和那颗危若累卵的朝阳——你的手上沾满了血,你的刀上滚滚的人头,东去的春水啊,你能洗清他们的污名,让他们蠢蠢欲动的灵魂安息吗?春惊寒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春惊寒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春惊寒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