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芍河以南TXT下载芍河以南最新章节

番外一:永远有光

作者:芜深     芍河以南txt下载     芍河以南全文阅读
    汤汤淮水河畔,他于到达太山县的次日,与世长辞。

    这一日是大齐三十九年,九月二十五。

    那夜我们相伴说了好多的话,说到天色快亮时,他对我说想要再看风筝,于是我去寻找未开张的商铺去买,一家家的敲门,最终也是空手而归。见他背对着我跪坐在码头的草岸上,面向浩浩不绝的淮水长河,山边新日缓缓渐升,赤红盛大。

    我忘记自己是以什么姿态什么心情向他跑去,见到他时他已至弥留,尚存一丝意识颓靠在我怀中。

    “谢昀,你是不是困了?”

    “是啊。”

    “我负了好多的人。”他蓦然这样说,一眼望向如画山河,目光渐而缥缈,“记得一会儿叫醒我。”

    “好,你睡,我一会儿叫你。”

    听到承诺,他似要垂下眼眸来,抱着我的手从肩背掉落在腰间。

    我忍耐住哽咽喊他乳名:“阿昀。”

    他似挣开看不见的困倦束缚,在消寂眼底点亮了道低微的光,低哑着绵绵地最后对我说:“知蹊,明日去东戎。”

    我们在河边互相依偎着苦等天光来临,直到怀抱冰冷,我已哭的双眼不能视物,只管紧紧的抓住他的手,遍遍的喊他的名字,喊他的乳名阿昀,喊他谢不平,也试过喊他殿下……长眠如是,无人应我。

    再也叫不醒了,他永远睡去了。

    我于这一刻深深的明白过来,原我二十岁的劫还是来了。

    死的不是我,死的是我。

    而他至死紧握着的锦囊里竟是一条细铜铃,我几乎忘记的一样东西,被他当做了至宝随身携带,好好的物件,此刻这般触目惊心。

    “谢昀。”我用铜铃将我们相握的手缠住,一圈又一圈的紧紧缠绕在一起,笑着问他:“如果以后有人来问,我可不可以同别人说,我嫁过你啊?”

    我阖上眼睛靠着他,想要等别人发现时将我们一起放进棺材,于是我装死,我从未这般轻松的骗过人,只肖心里念着他的名字,就可以做到一动不动,连呼吸都能遗忘,以至于清晨钓鱼翁走来,指着我们说:“这儿怎的死了两个人?”

    后来一段时间的事情我都记不大清了,只模糊的知道谢昀走了,往后我孑然一身在这个人间苟活。从前喜欢做的事情一概不去思索,浑浑噩噩的每天在床榻上经历白天黑夜。

    我常常想最后那日,我去买风筝的那个早晨,他一人在码头又想了多少事情?他心里还有多少没有完成的事情让他念念不忘,以至于歉疚的遗言说负了好多人。

    梦里谢昀常在,他穿着火红的巴兰服,放飞一只洁白的风筝给我瞧,有时也不放风筝;他在院子里种树,不知是谁的院子里还养着猫犬,他又很怕猫,来央求我替他赶走;也时常看到他在杀人,提着那柄名为银霜的黑缨花枪在辽阔的沙场上冲锋陷阵……而大部分时候,是看见他背负着乌木弓站在临城的宫墙上往外看,沉默着一言不发。

    除了梦见他,我还时常梦见在临城宫中的那一天,蛊人在笛声操控下溃败不振,燕骊从银霜之刃下逃脱,骨弩一箭反伤谢昀后,最终死于丙冬剑下。

    他死前两眼猩红的看着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徐缨说的不错,用小伤博以大利,何以不为?谢昀,我给你备了礼,大齐称霸天下,指日可待。”

    燕骊倒在乌泱泱的混沌里后,随之谢昀的身影便会出现在淮河码头边的岸上,双眸紧闭,呼吸全无。

    而我,梦里的我是个死人,因为怎么都无法阻止他受伤。

    初见射碎我玉冠的画面,连带着他得逞的笑颜与浩大落日,也时常在梦里穿插。

    每每梦见他拉弓对准我,那支箭还没射来时我便会惊醒,浑身冷汗淋漓,心里被挖空了似的迷茫怅惘无助。

    我知道他死于旧疾复发,在双城战疫时左臂膀受的伤恶化至几次高热昏迷,土方子虽暂时保下了手臂却需要长久的时间用来修养恢复,可没人给他这些安闲的机会,那之后为了平叛宋氏便马不停蹄的赶往了太山县,一路上没少遇刺。

    他对伤势的恶化绝口不提,在我面前装的刚强无恙。

    丙冬前两日告诉我,就连此前去苍遗山见老祖,也只是为了求得治伤的良方,那回他师兄给的包裹里,便有一味不可多得的良药,这也是他能强撑着两次诈死同燕骊较量的原因。

    更别论他在临城那次的诈死为了骗过燕骊下了多大的功夫又添了多重的伤,在付闻闻的精密安排下才得以逃出生天,还未熬到伤势好转,他又急于部署控制禁军的计划,日复日的拖,身子已亏损至不可挽回的地步。

    我那时尚被囚禁在崇欢殿的地牢里暗无天日的和覃长思周旋,对他所经历的那些凶险一无所知。

    只不过在燕骊登基那日,若非亲眼所见,我不会知道谢昀竟在缠斗中始终落于下风,至关重要的一枪刺了空而险些被燕骊的骨弩射死,如果不是丙冬及时从蛊人堆里抽身,他大约那时候就会死。

    那场惨烈的宫变,谢昀于昏迷中被人护送着离去。

    他昏睡了好几日,御医一波又一波的日夜不休地守,才等到他睁眼来,谢昀那时见了我很欢欣,笑中带泪同我说:“知蹊,我陪你去东戎。”

    丙冬唯他是从,对我只字未提病情之重,谢昀学沈扶风拿胭脂打出来的几分好气色,唬的我同意出城归家。

    丙冬后来同我说:“殿下倨傲,不愿缠绵病榻,他说终身被困临城,至少死后可以魂归山水,融于草木。”

    他竟一路熬到了太山县,难怪常常昏睡不醒,我却不敢细想,常骗自己他是疲累,常想腾格里庇佑下的草原就要到了,而他终会好的。

    我问丙冬,是不是如果谢昀被贬到汴横郡时,没有参与那些战役,是不是就能从此安然的活着?

    他没有给我答复,似也在思虑。

    我在太山县住了有两个月,在苍遗山谢昀的师门里走过他所有的足迹,妄图寻一丁点我熟悉的存在,周遭人都对我和颜悦色,看待我的眼神就像是看待一只濒临死亡的小羊羔。

    在一个雪夜,在都城的巴兰阁,他曾抱着我说过,梅宁守在沈扶风棺椁旁哭的肝肠寸断,他说若是他死了,我不能这样哭,他舍不得。

    我又怎样忍住不哭?怎样忍住?

    很久了,我仍旧接受不了这个事情,接受不了那么冥顽的一个人的消失。

    于是那之后的好久一段时日,我都在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不这样做,我们就可以厮守一处,因我二十岁不用死,我们便可以去东戎策马射鹰,追逐天地一线日升日落。

    他当初在繁镇曾起誓,终有一天让我见到这世间想见的一切,不论是四海升平的盛况,还是满城的檐下灯火,他问我信不信,我说信。

    遥想那时他胸中澎湃该是何等伟愿,致力河清海晏,到死方休。

    而他自决心铲除宋氏开始,那便不是在博弈,是搏命,在搏命。

    我回顾了好多好多的曾经,想他对我说过的话,真的假的赌气的,时不时的就从记忆中蹦出来,应接不暇,犹如在耳。

    天降大雪时,我在他墓前长跪两日后终于想通,他只是做了他小时候发誓要做的事情,他是心甘情愿的,我虽不舍,却应当为他感到高兴与骄傲。

    我似乎很早就明白过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义,不必为他人惋惜,就像他最后说过的,星子长存不灭,我的谢昀是不朽的。

    自入冬以来,我无数次用冻红的双手拂去他无名碑上的积雪,唤他名姓。

    记得那年我被陷害险些死去,昏迷许久醒来之后,他看着我说想替我痛,他还说我这般贪生怕死,他说我们以后一起死怎么样?

    我当时怕极了,怕我二十岁死了他也跟着死,于是并不答允。

    眼前无字碑被雪水浸湿,瞧着又冰又冷,我忍不住去猜测躺在地下被黄土掩盖是什么一种滋味?

    谢昀,你再等等我,你一定要再等等我。

    之后某一日,覃照来看他,带着荔枝在墓前磕头,那个孩子皱着眉头不愿对着墓碑喊大哥,覃照要打她,她便气鼓鼓的躲在我的身后来,抓着我的裙子抬头问我大哥去哪里了?为什么哥哥在哭?

    我对荔枝说你的大哥变成了一颗星星,住到天上去了。

    她现在应该理解不了,对此,我并不多解释,只在她抬起小手为我擦拭眼泪时冲她笑一笑,安慰道:“荔枝别担忧,姐姐好着呢。”

    很久以后,当我还在西漠时收到覃照给我寄的一封书信,信件不是从太山县寄出,是从汴横郡的叻城,而他已成为白骊军的一名将士,信中写南境太平,虽无仗可打无功可立,他仍愿一辈子藉藉无名驻守边疆,永不撤退。

    我于那刻忽然明白了谢昀曾说过的,只要有光,何妨微弱?

    丙冬在太山县照料了我一段时日后,终于也要走了,他说要去参军,要去同翟二爷一起戍守遥关。

    翟二爷,那翟二爷始终不曾来过,因北襄小动作不止,他作为一军将领,已不能随意脱身。

    谢昀的死悄无声息,没有举国皆知的发丧,这样做是为了给临城中那个小皇帝撑腰,天下人只要知道谢昀还活着,就没有胆子去动他亲手扶上去的人,大齐就能安定。

    这是他生前的意思,我明白。

    他死后过了半年,新帝改年号为:永兰。

    大齐四十年,永兰元年的那个春末,宛沉虞也从临城来了,她消瘦的可怜,初见时身上的凌傲大气已削弱近无,在墓前从清晨站到黄昏,我没有听见她的哭声。

    她的孩子由一名有武底子的侍女抱着,正哇哇大啼,宛沉虞冷淡的要孩子去看墓,又不断的重复:“孩儿你看看,这是你舅父,你快看看你的舅父,看看啊!你一定要看看。”

    最后离去时,宛沉虞对着石碑低头行了屈膝礼,对空荡荡的隆起的坟说:“谢昀走好,你走好,此后高悬苍穹天顶,再不落人间。”

    我不知她是以太后身份来的还是以别的什么,总之最后这番话我仍是没有听懂,谢昀是要落人间的,他这样的人,怎么不落人间?

    宛沉虞回去后没多久,太后薨逝的丧讯便昭告了天下,魏丞相罢朝十日,举国哀悼。

    得知消息时,我身处临城的繁镇。

    在那里碰见了楚送艳,她和两个襁褓的婴孩住在一起,身形已不如从前圆润饱满,却仍持着习武之人戒不掉的警惕,在我过去问好时很快就分辨出我的声音,和别人不同的是,她没有用充满可怜的目光来看我,她没有目光,她只是很客气的称呼一声武姑娘。

    春日的午后,我们坐在湖边聊了些,这才晓得这两个孩子是魏良择和已故颂和郡主的双生子,一个名无虞一个名情,都生的很漂亮。

    她说魏良择吃住如今都在宫里,小皇帝倒更像是他的亲儿子,照顾的无微不至,自从太后薨逝,他便再没笑过,日夜挣扎在奏折里,比往常更要杀伐决断,他的朝堂之上容不得一粒沙。

    说了好久好久,从宛沉虞的葬礼到阿情比阿虞更早学会翻身,楚送艳说的最多的还是魏良择,从她缱绻难舍的语气里,我察觉到了别的什么情意,不好戳破说开的情意。

    我们谁都没有提起谢昀来,倒是格外的默契。

    离开临城时,不晓得从哪里来的玖肆闷不吭声的跟着我走了,没问我是否答允,也没问我去哪里,就是背着行囊牵着马,一根筋的跟着我走了。

    而后我一路向西去,途经塔亭县,意外遇到了阿言。

    阔别已久,梅小娘子一如既往。

    梅海被覃长思灭门,只余了些事先收了请行书在外出诊的弟子,阿言虽知情,却也不打算重振梅海,自己解开了羁绊咒的困扰,走走停停悬壶济世去了,而幸存下来的人无处可归,纷纷四散,梅海彻底败落不存。

    阿言听我这样总结,拿在手里的蒲扇朝我一扇,纠正道:“姓梅的就算死绝,梅海被燃成灰烬,忠魂义骨浩荡天地长存,是污浊之辈永也不可毁灭的。”

    她说她一年之内救过的人比梅海一百年救过的人还要多,有的时候规矩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总是惧怕违背后覆灭带来的后果,现在梅海已经消失了,只救治仙师与神仙妖鬼的规矩也已经消失了,她却比从前所有时候都更要备受尊敬。

    不知怎的说到了崇欢殿,覃长思和燕骊死后,覃长忆便疯了,可这人也奇,疯也疯的很有头脑,将几个找上门来的同姓叔伯都给撵了出去,执令在手不肯交出,发脾气时大哭,就这样,崇欢殿上下竟也唯命是从,且同昭督司联手在乙部设下仙师支队,专用以协助调查奇诡异事。

    虽照旧得朝廷重用,却一改往日嚣张,低调的无懈可击。

    阿言说覃长忆是大智若愚,能在崇欢殿那种狼窝里平安长大,还能稳坐掌门和执令使之位,真的不全是燕骊扶持的功劳,她自己有一套生存的法则。

    我后知后觉,若此人当真无能庸包,覃长思当初为何想要借我之手去杀了她?

    阿言摸着肩头的两根辫子,朴素的裙子打了几个显眼的补丁,她正坐在对面想骗路过孩子手中的糖葫芦。

    我问她以后要去哪里,她却抬起头反过来问我,我说不知,她也学着摇头晃脑说不知,还是那样俏皮胡闹的样子。

    阿言是个勇敢的姑娘,纵然她不断将自己比作废物。

    同梅小娘子告别后,我便去了东戎,在被封锁的吞鬼山脚,为死去的仙门同胞立碑,阿姐、左芪、宋师姐……还有莲子。

    我记起来两年前和她在临城埋葬咚隆那会儿,莲子一直问我会如何刻她的碑文,她说为什么不可以是爱女?

    是啊,为什么不能是爱女呢,她这么干净这么纯粹。

    每逢艳阳天,暖阳关照我全身时,我便觉得我何其幸运,自古老话诚不欺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非被亲生父母遗弃,我又怎样来遇见我生命里这些鲜活明媚的人?

    我又怎会知道在大齐东北的这片草原上是多么信仰腾格里,怎会知道纵马无穷的欢乐,怎会一路南下一路开阔,怎会见识最最真实的喜怒哀乐悲欢别离,怎会知晓纵然世人大多凉薄,仍会有人选择奉献所有……

    大齐永兰元年十月十八这天,我在西漠埋下的妖德骨全部生效,不可避免的触犯到了当地妖众安危,群起攻杀妄图将我生吞。

    我和我收服的妖同那些东西大战四日,以敌方全歼,我方存六,而惊险侥胜,此战我伤的很惨重,险些走不出一望无际的戈壁。

    炽火火的风卷着细碎的沙砾扑面打来,人迹罕至的地方竟被我瞧出个人影来,那人朝我奔跑,唤我小蹊。许是欣喜终于有人来救,浑身力气此刻褪了个干干净净,一头扎在了沙堆里再不省人事。

    还没睁眼我就听到有人在絮絮叨叨,念经似的在我身边说个没完没了,我听不清楚,因此睁了眼。

    唐宴回见我醒来,真心实意的感到开心,给我递上来一羊皮袋的水,“小蹊,你怎么也在西漠?”

    我恍惚过神,老实的交代道:“听说这里妖多,我来看看。”

    “伤的不轻,好好养养吧,你瘦了许多。”

    他像个长辈一样摸了摸我的脑顶,站起身来去绑木架上的绳带,我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小帐子里,很简陋,在沙地之上。

    为什么我在这里他不清楚,可为什么他在这里,我是能猜到几分的。阿姐死时他们都没有再见过一面,唐宴回平白多了个三岁的儿子,我也很难去感受其中到底是什么滋味,总之旁人都说他疯了,丢下偌大的唐府给个外姓的义弟,把儿子也留在了北襄,自己一个人满天下的走荡,每到一个地方就设下聚魂阵,来来去去,足迹已是遍布了大江南北。

    仙门百家都说唐府的执令使和徐缨幸亏未完婚,否则不晓得会被拖累成什么样子,可他们又说唐宴回是痴情种,这般走到哪里聚魂阵设在哪里,不过是为了聚齐徐缨的魂魄好再见一面罢了。

    唐宴回本人也不否认,此时又很坦然的跟我说:“我就是想再见一见阿缨,问问她有没有对我抱以真心,如果有,那么我知足,如果没有,再见一面我也知足。”

    阿姐逝世已有一年,这日子越过越假,一晃眼便什么都不作数了。我常忘记了时令节气,懵懵懂懂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番碰到有人来和我一同怀念,心里仍有股久违的温暖腾上来,暖呼呼的叫人止不住的想流眼泪。

    “若真的想用孩子引来天光,便不会当着我的面下手,她知道我会阻拦,也知道后院有个通往北襄的万里阵,这些阿姐都清楚明白。”我仔细的回想,很是笃定的对他说:“阿姐在吞鬼山等了十日,现在想来,她不是在等我,是在等你。”

    唐宴回笑的两眼亮盈盈的,转过头去伸手抹脸,闷闷地笑着告诉我:“小蹊,那个孩子我给他起名叫思汝,他不大会说话,笑起来同阿缨很像,是个好孩子。”

    好不好我倒无从辩证,此后再没见过那个孩子,我亲手抱着他去见吞鬼山以外的天地的孩子。

    话说在西漠待了足有两个月,却没见着巴兰花,莫说是兰花了,野花都没见过几朵,而我写字不好,作画也不佳,照着回忆中他衣裳臂膀处绣着的花样画在纸上,拿去给西漠的百姓认,他们竟摆手说不识得,不识得?

    怎会不识得?我郁闷了好几日,还是仰头北上,回头看了一眼,丢了好几日的玖肆又找了上来,他举着吞鬼山的旗,对外声称是吞鬼山的弟子,尽管我什么都没有教过他。

    遥关我从前的从前来过一回,地貌都已记不大清了,同为边疆城,遥关要比叻城更安稳一些。

    刚到时是一个春日朦胧的清晨,入城便见到一个老翁手托海碗在家门口喝白粥,另只手捏着粗长的薯干在啃,啃的太阳穴青筋崩起,还是在锲而不舍的嚼啊嚼,身后有个阿婆把着长勺走出来给他添粥,直添的那碗边溢出浓白的粥糊才罢手。

    不知怎的,见这幅画面,我心里软乎乎的很受感动,不由会心一笑,在马上不住的回头去看,想要一直记住。

    迎面一支队伍浩浩荡荡的跑过来,为首的人骑着马穿戴着盔甲,我下马避开在侧道,看见早起的百姓纷纷都低头拱手相迎。

    旁边的人说他是翟大将军,我说真年轻,他说可不,这大将军二十又六,还算得上是意气风发的大儿郎。

    一推年龄,我便觉察大将军不是我印象中的大将军,他是我印象中大将军的儿子,第二子,翟循。

    那人又说自三年前大将军病重辞世,这翟二爷就接过了帅印,手掌北遥三十万大军,前些日子北襄寻衅滋事,这大将军也一点也没让对方占便宜,几十个人,半真半假着,在遥关外的草场狠狠的的教训了对方一顿!

    我此时抬头,只见得到他领军远去的背影,凭盔甲如何千斤重也压不垮的魁梧高大,开膛凤嘴刀伴在身侧,一见便知是翟二爷。

    在他身后,我还见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一左一右相伴,百姓说那是翟大将军手下得力的副将,一位姓云,另一位姓夏。

    我问姓云的将军叫什么?有个正值豆蔻的小姑娘说本名是丙冬,因仰敬云谢将军故而冠了云姓。

    关于两年前燕骊死时说的那番话,我至今不敢彻底放心,他所说赠送给谢昀的大礼,究竟指的是在他身上下的蛊,还是在北遥关设下的蛊,现在终于有了答复。

    听说去过草场东南角地的将士已有出现四肢僵硬刀枪不入的奇特现象,起初沾沾自喜神勇无比,但一个月后便突然死亡,肤若蝉翼剔透,骨肉化水,万分诡异恶心。

    当初燕骊设下的蛊阵只是刚起了个头,还来不及延展便被迫中止,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却如释重负,总算知晓要怎样去渡过漫漫长长的人生,自此北境遥关外草场的东南角,有我在守。

    得知我要永远在那片地方和妖怪为伍,玖肆,那个险些被灭口在临城小树林外的少年,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他跟了我许久许久,从我再度离开临城时开始,一直到现在,总是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用竹棍支起长幡,上面写着吞鬼山的大字,话变得很少,每次我回头,他就笑一笑唤我姐姐。

    我问他:“为何如此?”

    玖肆笑答:“我只是懂得了为人的奥义,想要这样做。支起来一个旗帜,姐姐和我就有家了。”

    他和我一般的无处可归,可归之处无法容身,因此我再不作什么驱逐,仍由他这样心满意足的跟着。

    有时候也会看岔,以为是左芪还在身后默默护着我。

    可这次我没有允许玖肆再跟来,孤身前往无人之地,偶的在大风刮来的时候和妖群聊天,她们告诉我,北遥关有个吞鬼山来的仙师威风八面,伏妖收鬼一身本领,姓的是武。

    戈壁的夜和草原一样,是绝对璀璨耀眼的,有一夜我在习惯了的和善风沙里躺着,脸颊边的土地上钻出一棵叶子合拢的不知名野草,嗅得到淡淡淡淡的草香,我望着天上星河,在这种四下无人的寂静旷野有一瞬心生解脱,什么都不想计较了,于我来说,这很稀罕。

    大抵明白过来,或许每个人的一生,都在不遗余力的追逐着守护着心中的乐土,乐土若非净土,沉溺麻木毙命于其中的不在少数,乐土若是净土,即便身处晦涩无光的地狱里,肉身亡了,终有一日魂灵也会永远的挣脱出来,为以不朽。

    我最最开始把芍河以南的仙界当做毕生所求,是因为我怕死,然而拼了命要活下来的目的也绝不是苟活,不过是想更有意义的死,比方像他一样,舍我其谁的为了更多的人而牺牲,所以我愿意在这里,愿意忍受天地浑然这无人之境的荒原干涩的风沙。

    料想所有人都是这样,左芪、沈扶风、梅宁、宛沉虞、孙迁、阿姐、唐宴回、阿言……他们都应当是无怨无悔。

    我在日复日的月圆月缺里过了好些光景,到最后丢了许多东西,身边只留了一把刀鞘和刀柄图文不符的匕首,时常在万里晴空下注视这东西一整天,十几年,几十年,怎样都不厌倦。

    纵使孑然一身,却总不觉得何为孤寂,因有人同我说过的,月亮便是掉进深渊的太阳,云层会消失,星子不会。

    你瞧,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永远有光。
本章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8286/ 第一时间欣赏芍河以南最新章节! 作者:芜深所写的《芍河以南》为转载作品,芍河以南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芍河以南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芍河以南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芍河以南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芍河以南介绍:
都道临城有三害:妖邪肆虐,鬼怪阴险,谢狗出街。
又可谓,妖可伏,鬼可灭,谢狗没人收。
昭齐三十八年,这位似乎开始走下坡路,储君被废,府邸闹鬼,再丧正妃,腿骨错位……眼瞧他抛下满府的男宠妃妾,竟拉弓策马追着位草原的夜叉姑娘去了!
众人叹息:“姑娘保重!”
------
你听见过吗?
芍河以南,万寿无疆,那是所有修仙人向往的归宿与乐土。
有个草原马背上的姑娘南下往阴森的富贵地狱里去,有个丈行山川无垠的公子正往城外爬……
“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皆是苍茫夜色中的一缕幽魂,盲目的游荡在人世间寻找光明,大多都蜷缩着,闭着眼,关了心,然有的人最先将自己燃成一颗微渺的星子,试图照亮这个无可测的深渊,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变成星子,他们期盼着,渴望着,煎熬着,等到天光乍现,然后陨灭,然后不朽。”芍河以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芍河以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芍河以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