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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河以南全文阅读

作者:芜深     芍河以南txt下载     芍河以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芍河以南全文阅读

致我和你

    现在是2022年的1月12日,晚上23:49分,我把存稿都存进了草稿箱,正式完结上传的日期截止到了本月的25日。

    终于要彻底的完成啦!

    说是松了一口气有些矫情,只是明白《芍河》已经成为了过去,这本写了我两年,陪着我成长,甚至有时候觉得,我以后也写不出这么多群像的小说了,里面的每个人,我都尽力赋予其灵魂,善恶黑白从无可定论,这就是我目前所能读懂的人性。

    虚岁22了,希望我还一如既往的奔走在属于我芍河以南的路上,五十年后,六十年后七十年后……

    嗯,请,忠于自己。

楔子

    “你其实死了。”

    说话的人没有脸。他手握一杆细长的翠竹,左右轮划,于是身下这扁小筏稳妥朝前。他又问我:“怎么死的?”

    我俯侧着身去看白茫的水花,指尖拨开缥缈的雾气,尤见万象更眼,百世浮沉,每一滴水都汇聚了凡尘俗事,乘着无休止的风从四面八方荡漾过来,跌进这条没有边际的河里。

    “和仙界的霸王比赛吃枇杷,没能吃过她。”我回想起来,那山堆似的青涩枇杷送满了嘴,酸上了脑顶,腮帮子至今抽搐。

    “输了就被打死?”

    “还没输,自己噎死的。”这是真相,尽管很是难言。划筏的那个谁听到我说这样说,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回头了,面若银盘,不生五官。

    “这不像是死了该去的地方,这不是天海”我说:“他们都说天海一片漆黑。”

    “不周山一百四十六位精灵联名上天书将小霸王告了。”他讲:“于是你便被送来了芍河,现在选一遭身世投了凡间去,二十年后且看造化,修的好可以重塑仙身。”

    “修的不好呢?”

    “以凡人之躯老死或病死,从此步下界轮回,无休无止。”

    “我听人说下界是个花花世界?”

    “你看那里。”他并不答复我,转了个身,灰扑的布衣打散了好几处水滴,指给我看,“那里有个即将出世的公子,出生富贵无边,只是亲缘寡罕;还有那处,会生出个悬壶济世的女儿,却是情窍不开;脚下这个土地要诞个莲心姑娘,不过一生多舛;还有这茅屋里即将落地个智囊之才,然而缺了脉善意……”

    我在飘荡的竹筏上抱紧自己,随着他的手指头点点看看,没瞧出一个欢喜满意的来。

    “都是不圆满的,选来做什么?若我承了他们不论谁的命格,二十年后怎样都难说,能不能不选?”又不禁问:“会不会是霸王那几个故意整我?他们等我选好了然后边吃枇杷边看我在凡间灰土里爬滚取乐,是这样不是?”

    “听说霸王新立了个衣冠冢,山高般的,许是为你立的,她当你真死了。”撑筏人好言相劝,他的声音却是从耳朵里头钻出来的,“你身为山灵真仙都能被枇杷噎死,做人有哪能圆满?殊不知这万丈滚滚红尘中的喜怒哀乐百味杂陈,都是人自造化来的,身世不过是司命手中挥墨一笔。”

    “那我怎么选?”

    “看你想要什么?”

    “富贵无双的家底,国色天香的容貌,莲纯洁质的心怀,情深似海的手足,至死不渝的伴偶……这些都不错。”

    “富贵无双的家底也需多谋维稳,国色天香也易逢乱祸己,莲纯洁质的心怀难保不惹尘埃,这些都已不是实打实的定数,又何提手足伴偶?”撑筏人好生无奈的语气,他又站起来,突然就不动了,说:“芍河以南皆凡人所往,芍河以北则众仙所悟。我渡过了多少升仙的凡人,又送了多少思凡的仙,但凡有心,兜折辗转求的不过心境所安。”

    “你既这样说,又何须让我选?”

    “叫你二十年后不论是重列仙班或是挫骨扬灰,不叫悔字。”

    我在筏子边上又蹲了一会儿,眼见走马灯似的画面翻篇在眼底,看的倦了,便随手一指:“我要那个。”

    “想好了?”

    “下世去没个定数,没了定数的事儿我一向不多心,都好都不好,也便是那样而已,万万年了,正好下去寻一个名姓回来。”

    “女君。”

    “嗯?”

    “走好!”

    一杆青竹逼近眼前,那样轻轻将我一戳,我便从这个摇摇欲坠的小竹筏上跌了下去,没有扑通水声,也没大风凌厉,唯独灌了一耳朵的嘈杂,喜悦的,哀嚎的;又见了满眼的色泽,灰暗的,明亮的。

    芍河以北,原是如许光景。

第1章:淮水

    “你知道芍河吗?”

    十五岁的徐缨赤手空拳只身闯入山里,将一个小小的孩子从青眼妖狐身边抢走,从荒无人烟的沼泽林中带出来,背在瘦小的背上,朝着落日艽野,踉跄而行。

    背上的孩子约莫五六岁的年纪,糊了满身肮脏的腐泥,枯黄若草的发上沾着些许狐狸毛和几片碎叶子,怎样看都像是一只小兽,唯独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珠子甚是明亮,不像是个失智孩子该有的。她张了张嘴,磕巴着反问徐缨:“是母妃让你来救我的吗?”

    徐缨并不回答她,自顾着说:“那是所有修灵仙门的所向归处,阴德圆满就能抵达仙界芍河,据说会有一个无脸的绿衣人撑着一叶小筏来渡人,往那俗世大河漂浮半炷香,便抵达南岸,自此踩上仙界的云层,位列仙班,远离困苦轮回的人世间。”

    “我听不懂。”孩子发困,上下眼皮轻轻的碰在一起又睁开来,问:“你要带我去哪里?母妃是不是不要我了?”

    “你没有母妃了,从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你就是东戎吞鬼山的第三位内门弟子。切记,双十年华,必问仙筏。”

    “我不想那样。”孩子低声抵抗,掌心捏着一团污泥,发了紧。

    徐缨的声音很冷漠:“你想活着吗?”

    ……

    ——“你想活着吗?”

    如临耳畔的问句,将屋内的人惊醒,脚一伸,把榻上什么东西踢下去,在地上滚了两圈,哗啦的泄了滩水出来,是个汤婆子。

    武知蹊起身,窗外已有些曦色,凉风吹散了那个久违的梦。她解下腕上的牛筋绳将一头散发束在头顶,戴小玉冠的时候,门被人从外推开了,来者咋呼:“三师姐,抓着了个!我的大乖乖,简单的要死,跟半月前咱们在巫山碰见的那只虎妖完全没得比,是鼠精。”

    此处是淮水镇,有名的水乡,俗话道是“十月北山见冰梅,三月淮水折玉柳”。

    这样桃源似的地儿,近些日子闹了件人尽皆知的事——鼠妖霸宅。

    霸占的是朱员外的宅子,要说此人已知天命之年才刚得一庶子,出生当晚就被咬死了,连带着那如花似玉的小妾。

    原先请的通灵先生银子一收一箩筐,鼠倒是还在,人却先跑个没影儿。可怜朱员外那一天都抱着祖上传下来金菩萨蹲在假山上头不肯挪,派人拉着一车银子到隔壁皇城去请崇欢殿的仙师来做法收妖,结果半个月都没听到消息,原本小气派的员外府,也成了破烂乞丐都嫌的地儿,只余了扇大门是好的。

    武知蹊和左芪昨夜救下了在镇子外遇到意外的朱府小厮,恻隐之心一动,就答应管这遭事儿。

    事实上是左芪出的面,他查了一夜,一大早就先抓了只小妖赶来冲武知蹊邀功,出口忒道:“师姐你不晓得,那朱员外抱着的金菩萨只有四根指头,天收的老东西,还念念有词好事做尽捐了一座书院呢……不过我抓的是小的,放走了只老妖,想叫她去寻后头的罪魁,已经下了印,丢不了!”

    “你聪明。”将玉簪插进玉冠中,武知蹊转个身,把架子上挂着的一条细碎的铜铃铛系在腰上,问道:“朱宅好好的如何就招了鼠妖?”

    “嗨呀!那小妾尚在孕中的时候命人打死了一窝后花园的鼠,是来报仇的。”左芪说着,将地上的汤婆子捡起来,将带着水渍的手往衣服上一抹,又道:“那朱员外有个玉佩,瞧着是个灵件,他还问我是不是南地的人,问我们是从哪里来,出自何门。”

    “你怎么说的?”

    少年便张了口:“我说:自边境东戎草原来,出自‘吞鬼山’乃灵印世门,捉妖我们比崇欢殿那群用纸符的在行!我这样一说,那朱员外就眉开眼笑了,直嚷嚷听过咱吞鬼山大名!”

    武知蹊默默的舒了口气,瞥他一眼,道:“怪我没提前跟你打招呼,南下低调,不必要的时候无需自报家门。”

    左芪又拉了武知蹊一路松紧的追到了长街来,说那放走的老妖往集市里头钻了。

    此处嘈杂霍耳,婆媳讨价还价;卖猪肉的老板耍花刀;扎小辫儿的姑娘挎着篮花蹦跳,滴血海棠从篮子里被颠出来,露珠碰了青石板,掉了三两片花瓣,一转眼这花瓣就飞卷到空中去了,倏忽疾驰过一辆马车,看了的人都恐马蹄子要夺那街头游戏小儿的命去。

    “师姐,不如先歇歇?那妖精定还在人群里晃呢。”左芪将袖子撸起来,手指百来步外悬着的一面布旗,上头写‘解忧面汤’四个字,乐的叫唤起来:“走走走,解忧去!。”

    “假的。”

    武知蹊戳穿,仍旧跟了上去。

    方才耍花刀卖猪肉的老板此刻眼睛糊了乱,似乎瞧见一只大黑鼠从糕点铺上踩过然后成了一个佝偻的老太混进人群里,看楞了去,被刚清点完银子的老板娘一拍肩,哆嗦的一转身,手里的大剁刀脱离了掌心,直直地朝着对面糖人铺子飙砸过,铺子前站着一小儿,光溜溜的脑袋在阳光下反着光。

    瞧见这把刀运行轨迹的人们都吃了好大的惊吓,躲的躲喊的喊,

    睁眼等着血光四射,登时尤见一道红影正在剁刀劈下的时候掠过,也不晓得是赶着送死还是真有本事,反正众人悬着的心,

    在那小儿稳稳落地的时候,也一同安然掉进了胸膛。

    嗯,是真有本事。

    他将孩子放下,眼见了那小东西可以站稳妥,才转身要走。

    “我的儿,你可吓坏为娘了!”

    妇人拍着胸脯可劲儿喘气,将光头小儿拉进怀里,检查无伤后,才拉着孩子的手给背着手走出了一段距离的那个男子大声道谢,指着那个连背影都很平静的公子,教导她的孩子说:“我的儿你可记住了,长大后你可得同方才救你的公子一样顶天立地,万不可学那废太子为非作歹,不然为娘可白怀胎十月。”

    小儿尚稚,仰头作问:“阿娘见过坏太子吗?”

    妇人将孩子牵着沿着小巷走去,“我的儿,这还用亲眼见吗?总的你得学着好的……”

    “师姐啊,坐在这里我才晓得,解忧的不是面汤,是对面芙蓉楼的粉袖姑娘们。”

    这条街唯一的面摊生意兴荣,支着的麻灰棚边外坐着两个显眼的异族人士,着暗蓝布裳的姑娘将筷子一放,抬手抹嘴,问对面的少年道:“三碗面汤下去,你可解忧了?”此番将脑袋一转,高束的长发甩成好看的弧度落在右肩,武知蹊又问:“左芪,废太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左芪净顾着看美人,抬碗喝了一口滚汤,烫到慌不迭的吐舌哈气,见她提到那废太子,大着舌头的解释道:“废太子呢也就上个月,师姐素日不理闲事儿不知道也正常,呐,废太子谢昀如今已经被降为赦王了,瞧瞧这封号,赦!算是圣上开恩,你说好好皇家狩猎,能将当朝国舅一箭射死的事儿,也就只有这荒唐的破人才干得出来,不过是能投胎了些,圣上要不是看在先帝的面儿上,哪能再三纵容你说是不是?”

    “声小些,又不是让你开堂说书。”可听着越说越大嗓门,武知蹊差些一筷子捅他脸上,那么一个假动作,惹得左芪从板凳上跳起来,抓着佩剑闪到三步开外,较真道:“也就师姐不晓得,喏——赦王谢昀真的狗,是雌是雄不忌口,抱得将军搂得侯,满院妃妾无地走!”

    旁听的小二上完左芪的第四碗面汤,将肩上搭着的粗布一甩,顿时眉飞色舞,接嘴:“哎嘿是了!相传赦王身边妃妾个个绝色,男宠身段更是不输女子,可惜,给这样个俗戾的陋面子儿糟蹋了!”

第2章:淮水2

    这会儿子是真的飞过去一双筷子!冲着师弟去的!

    只啪地碰到粗木柱子折成两段,武知蹊没等小二张口絮叨,又是啪地一下,将银子丢进杯中,浸落在尚余的半口面汤里。

    她起身离开的动作很是潇洒,腰间系着的一圈小碎铜铃随着脆脆地响着。

    虽说是埋怨左芪口无遮拦当街议论皇亲,武知蹊却不否认他的话,这位大名鼎鼎的谢昀,纵是她不理闲话也能听得一些,况且妇人都教导孩儿莫以他为样了,可见是真的人人可憎。

    “我的过错,我轻些说。”左芪压低嗓门,打了个饱嗝,最后那碗面汤也就喝了一口,便追赶着上来,继续同她说着自己听来的闲话,道:“先帝同如今陛下是亲兄弟这个师姐总知道的,生前遗旨里头写的明明白白,放着太子亲儿不传,竟将金銮殿的宝座传给了彼时还是亲王的皇弟。当今圣上待这位侄子真是极为宽厚啊,继位五年来一直将谢昀当亲生子对待,储君未废,礼数周全,倒是明眼人都见着叔叔将侄子惯的太过了,导致谢昀越发不成体统,性格乖戾,行为诡异。”

    武知蹊又想起来一些,那位从前放火烧东宫,半夜潜进太尉府,正妃薨了一个又一个……这些都说是事出有因被圣上包庇了,此番闹得太过,在狩猎场上,谁都不想,竟百步穿杨将国舅给射穿了心!又传御前同人对峙的时候,这位太子殿下,哦不,是赦王殿下,还言辞凿凿自己射的是只豺,绝无可能是他可敬可亲的国舅老爷。

    圣上继位第六年,大齐三十八年,一月底二月初时,谢昀储君之位被废,现年二十又二。

    百姓倒是乐得见,俗话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一匹狼咬死了一头豺,管他娘的那国舅老爷官拜几品与谁齐平,在天子脚下的临城作威作福,都万求天爷送个‘好下场’的。

    左芪想,估计再过几日,全天下的话本子都有得新花样,那说书先生大抵能将板子拍断,忒一句:瞧咱们这位好王爷!

    擦肩而过好几位娉婷袅娜的水乡姑娘,将他的眼珠子都勾了走,左芪打量了前边走路带风的师姐,干练的平袖布衣,草原传统的束脚笼裤,湛蓝蓝的一身,这种装扮放在草原的话,身姿可夺好感,可跟此地的紫纱软袖比起来实在是显得硬气。

    他走的慢了些,武知蹊一个回头,唔,师姐虽说天生天养在草原,桃花面容确是不输软柔的南方姑娘,很多时刻下眼波流转的极为动人,她若肯将辫发拆卸披散,再着一身飘然的红烟裙,定是要惊为天人的。

    武知蹊哪里知道自己被人比较了一番,他们是上街跟那逃走的老妖精,那东西狡猾,在喧闹的杂市里绕了一会儿,武知蹊方才也便没看见似的坐下先用了早点,如今瞧见那东西拖着一条尾巴有了方向,自然是要加紧步伐追上去。

    眼见它悄咪咪的钻进了街外的土地庙,一脚踩住了那细长的尾巴,双手结印,暗蓝微光的印咒就朝那灰鼠压下去,趁着那黑魂没钻出来的时候,就轻而易举的就毁了其修为。

    “果然,老东西。”知蹊轻喜,年岁大道行浅的妖精,向来是容易收拾的。

    松开脚将黑鼠放了进去,便听得小庙里传了声妖音,又尖又细的让人耳燥,“世道不公,朱员外害我小辈一家,吾不过以牙还牙夺了他家人性命,你岂好插手毁我婆子道行!”

    武知蹊迅速反驳:“淮水镇依山傍水,大了地方给你一家容身,为何住进朱宅?既住了进去便小心度日,惹了妇人担惊受怕,朱员外捣鼠窝有何不能?”

    她蹲下去,将土地庙前倒掉的一碗香灰扶起来,捡了三根断香,用了术火点燃,速度的拜了三拜,然后在土地庙下了道灵印,有名字的——“无遁印。”

    按照左芪先前的话,里头的鼠祖意在升仙,才钻进土地庙贪得香火,所以他不会真正出手害人,只敢唆使那些没成精的鼠去霸窝咬人,她又说:“朱宅死了好些无辜小厮,你虽手未沾血,也必是不得升仙的了,我将你印在土地庙里,今夜满月,自有闻缔真君天断是非。”

    土地庙里的鼠祖散了好大的怨气,“你们修习灵印术一门的人最是惺惺作态!什么由闻缔真君明断是非,都是你们祖师爷给的幌子!但凡下了无遁印,等夜里月亮一出来,我们哪里还能有活路!”

    “闭嘴。”武知蹊呵斥一声,倒是站起来有些楞了。灵印一门信仰公正,闻缔真君是规矩,无遁印是法门,她相信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是不会有错的,可似乎回想起来,从未有过无遁印下活到天亮的妖物。

    刚停手,左芪喘着气儿追上来:“师姐你怎么一下就没影儿了?”

    武知蹊没拿正眼瞧他,不好意思说他是自己眼珠子掉在淮水镇的姑娘身上,倒是想说他虽头次出山,也莫要这般没世面,可到底也没说出口,毕竟她自己也很喜欢这里,万物皆柔,阳春明媚,的确是草原难以瞧见的。

    “你休要忘记阿姐再三叮嘱,叫你跟紧我跟紧我,嗯?”

    左芪心里一清二楚,武三师姐不喜欢带同门的事情在吞鬼山是人尽皆知,他此次有幸,奉徐缨师姐的命令跟着下山,一路上很多事情已经很努力的跟节奏了,却还是慢了拍。

    今年雪未融,她便从北境的东戎草原南下,至今已有三月,一路顺着下来好不容易习惯了有个人跟着,左芪总喊累的毛病是给她打好了,总叫痛的习惯也给她骂改了,可偏生是拖拖沓沓左顾右盼的恶习,打也打不好,骂也骂不好的令人脑仁疼。

    武知蹊明白,上天大抵也不是公平的,给自己的时间很少很少,残酷到她从十岁开始,就立誓:双十年华,必问仙筏。

    草原上的人啊都传:吞鬼山的武三姑娘有大志向,她若成功了,便得第一个造福草原。

    也有人说:干什么非得问仙门哩?小小年纪就这般已经很不错了。

    冤枉啊!并非她年少凌云志,非得二十岁的时候问仙,却是命运要她如此,如果在那之前不得开启仙筏,她也许就没了。

    就像今早的那个梦,十二年前阿姐将她从荒山老林里救出来,问她想活着吗?答案是肯定的。

    视线落在高悬的烈日上,知蹊强迫自己直视那么一瞬,舍不得啊,单是三月淮水就足够让人挪不开眼,世上还有好多的地方没去过,怎好舍得。

    其实吧,古籍留文问仙筏有多种方法,大多都是恶毒的歪门邪道,她选择的是艰难的正道,两年内,收降那四件诡器,然后问仙。

    这般想着,武知蹊觉着后背的布衣略有滚烫,尚且什么都未背负,怎就开始不舒服了呢。

    左芪没察觉什么,蹲下去往土地庙里看,“师姐?你在土地庙门口下无遁印,罪魁鼠精在这里头?”

    “难不成我是为了印着好看?”武知蹊还是觉得背后发痒,伸手挠了挠,燥热!

    半炷香后,狂奔过来的小厮恨不得敲锣打鼓,嘴角要咧到后脑勺,老远就开始喊:“仙师仙师!二位仙师,宅子里的黑鼠都没了!”

    “知道了。”

    “武仙师留步!”小厮拦了知蹊的去路,又匆匆道:“员外早将家里来了东戎灵印仙师的事儿散布出去了,如今有了成效,自然是许多人等着让您二位再显一显神威的!我家老爷让我来请您过去用晚膳,许多员外等着见您呢!”

    “那可不行!”左芪将小厮胳膊一扯,道:“我跟师姐是有正经事儿要办,你以为我们真来淮水折三月玉柳的啊?”

    “实在是有事儿,武仙师听我说,淮水镇有座山中书院,一直挺邪门……”

    “邪什么邪啊,别说别说,路过而已,不必要这样纠缠哈,山水有相逢,后会无期!”

    “有期有期!左仙师,你听我说嘛!”

    ……

    听得左芪同那小厮两番口头挣扎,武知蹊晓得这个富贾遍地的淮水镇,强硬的要走是挺不方便的,想起来前些天那个一直往南的梦,加之今日后背奇痒,肯定是不能在淮水镇再多做停留,得应梦继续往南出发,她只转圜,于是只好往左芪头上推脱。

    “我师弟左芪是内门唯一的男弟子,此次黑鼠霸宅的事大多也是他处理的,便先留他在淮水镇多住一段时日替众人解忧。”

    知蹊话歇,干脆地盯着左芪瞧,虽然没发现有什么明显的神情变化,但是通过三个月朝暮不离的相处,她料定这小子心里开出的花比芍药还艳上七分。

    “师姐一个人先行上路?这样好吗?”

    左芪用不安过头的眼神望着她,过犹不及,假的知蹊没眼看。

    “无遁印我已经下在这里了,你在夜里等月光,瞧瞧后果是个什么,很简单的事情,想来那些员外的要求也并不复杂,你且细心应对着,完事了速速来同我会合……对了,淮水镇以南是什么地方?”

    小厮抢答:“仙师!是都城,是临城。”

第3章:遇时

    黄昏将至,武知蹊驾着一匹漂亮的白马从这个古朴温柔的小镇离开,沿着不算宽广的土路追逐落日。

    按着朱员外送的描金地图来看,她应该是可以在第二日闭城门之前到达的,路上出了点岔子,在一废村前遇着劫匪了。

    准确来说不是来劫自己的,武知蹊瞧见百步开外的一群人将一位红衣裳的谁围困起来,刀剑是指着他的,就是不知为何还没动手。

    估摸着两三来个人,武知蹊又抬头看天色算着时辰,此时两个选择:自己出手去救,胜算有九成九,今夜不一定能宿进南城;若是此刻扯了缰绳往小路拐,天黑前顺利抵达临城,落的清净。

    那群劫匪哪里能注意到远处有位骑马踌躇的姑娘,一心一意的要眼前这公子哥儿拿出身上最值钱的玩意,仗着早些年头跟过商队,倒清数起来:“你的红玉金冠,你的烟丝绸袍,腰间的锁金纹带,绣金荷包,南珠软靴都给老子脱下来!”

    “错了,不是红石,是珊瑚珠。”红衣郎君将袖口的布料揉捏,又道:“这是密锦,你可有见着我肩上的这……”

    “大哥,他背上的弓瞧着也是宝贝!”面黄肌瘦的小弟往富家子弟背后一指,“看!”

    “管什么对对错错,赶紧的!全脱下来,快!若等我们哥儿几个动手,保不齐连你这细白皮儿也给剥下来层!”胡子长的能结小辫儿的大哥说话硬气,生锈的大刀比划的有模有样。

    “还是你识货。”红衣郎君抬手摸上了背上的黑木弓,朝方才说话的小劫匪一笑,竟道:“我全身上下都是废物,唯独弓是实打实可用的,可百步穿——”

    他迅速搭箭拉弓,身手快的将周围的劫匪吓成一楞,谁晓得那只白皙匀称的手一松,箭的确是飞出去了,不过半步距离便掉在了土里,连人群圈儿都没射出去!

    那个‘杨’字卡在喉咙里未说出,劫匪笑的便一声比一声狂。

    好生热闹的动静也只让这群不知多久未开张的劫匪乐到睁不开眼,谢昀一双清明的细眸余光微查,侧脸去瞧,见到一只四爪着地半人高的黑狼极速地朝着所在处狂奔而来,心中微讶,山大的黑影便晃到眼前来,方才抽搐的笑声刹那成了鬼叫,劫匪四处而逃。

    没来得及逃走的黑胡子老大,腿脚哆嗦被狼爪压住了破洞的披风,他只眼都不敢再睁开,不管方向对不对只朝着前边猛地磕头,求道:“贵口留命,狼爷狼爷!我给您磕头”

    “金冠还要不要了?”武知蹊问他。

    “不要了不要了!”劫匪头子答。

    “南珠软靴呢?”又问。

    “我也不要了!”又答。

    英姿明媚的姑娘将手微微一抬,那匹爪子可一瞬撕人的黑狼藏了森森尖牙,乖顺的坐在她的身旁,威武的脑袋被手肘搭着也无丝毫不快,还低了低身子方便主人更好的倚靠,同方才凶戾的模样成了两个极端。

    谢昀瞧出了点名堂,拍掌叫好,又背手从容地走过去,用他那双穿着华贵南珠软靴的脚轻轻地碰了碰到如今还不敢睁眼的劫匪老大,笑的云淡风轻:“老大,还不走呢?你的小弟们都没影儿了。”

    “天收!好大的一头食人狼!”劫匪头子抬起头,见了武知蹊靠着黑狼悠闲的样,忙抱拳道:“都说西漠的姑娘是女中豪杰,今日一见实在是有道理!老子日后……我日后一定痛改前非,去做夜香郎也绝不再干这样的事儿!”

    “痛改前非?”

    “您不知!我这儿才做匪不过第三天!原是想来都做点生意,随身的盘缠在来的路上被劫了!这不才动了歪心思想弄笔银子进城谋生……您大人大量!”

    “才刚来,我说呢。”谢昀似笑非笑,“竟敢打我的主意。”

    知蹊眼角余光瞥他,见他很是一副无所谓,忽觉自己兴许出手早了,这人瞧着是会武的,那方才就是缺了德逗那些匪徒玩……

    “你走吧。”知蹊轻飘飘的三个字儿犹如大旱降霖,劫匪头子才敢爬起来,一步三回头的跑。

    谢昀却在旁又举起了他的那把弓,知蹊惊,“你干什么!”

    他不作答,只将腰间的空荷包挂在箭头上,凝神往前边一射,已经逃了百步有余的劫匪头子忽然觉得耳边掠了一道疾风!

    “咻——”

    是一只箭射在了前面的树干上,荷包上的金线反着的光分外惹眼。

    他回了回头,尤见那位怪人拱手正给姑娘行礼。

    谢昀分外平静地解释:“我跟他们其实是同行的,那匪倒是真的只做了两天,原也是个穷苦的好人。”

    武知蹊错愕,却也敷衍抱个拳,绕开他,跨上了欲要跑走的白马。谢昀见着那匹巨狼随着她频速摇手的动作消失了!就那么一瞬!风往东边吹来的刹那间。

    “姑娘驭兽行侠仗义,不知是哪里的人?”

    “西漠。”武知蹊撒谎,她忽然觉得即将要进人多繁杂的都城,有个假身份也是不错的,东戎和西漠同样是边疆土地,衣着同内城是有极大的不同,西漠擅经商,往来繁华的临城人士很多,劫匪头子将她认作了西漠的姑娘,那就这样吧。

    谢昀视线落在她腰间的细铃带上,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作戳穿,目送武知蹊离去。

    天边霞光万丈,烈火将云燃的轰烈,他见那抹湛蓝英姿策马入了乾坤画卷,忽地便心生愉悦,抬手弯弓,一支箭无虚发,同武知蹊束发的薄玉冠擦过!

    冠子裂碎时,满头秀发如瀑而倾,她又惊又气,失手勒紧了缰绳,马嘶蹄变,竖立而起!武知蹊回眸狠厉地将凶手剜了一眼,迎了曛色烂漫,霞光渡身,这一幕着实非寻常惊艳可言。

    额前双侧掺着蓝丝带的几根辫子此时没了束扎时那般明显,被密发半遮,倒若隐若现颇有美感,知蹊落马的时候,听见那个满身华丽行为奇异的人说:“姑娘这是去哪儿?带上我?”

    带你个牛马死人头!她这样想。

    以她的身手,落马终归是不会太难看的,双脚当落地,只往后退了两步便稳住了,只那匹发瘟的白马扬蹄远去,跑的好快啊,这下就是把咚隆放出去追,也不一定追的回来。

    武知蹊披着发,望着落日余晖叹息,隔着一段距离对谢昀说:“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报复我,好玩吗?”

    “草原姑娘很难得有生一副江南面庞的,尤其如此娇俏却不失英气的实在令人开眼,眼见你朝临城奔着,我是好心拦你,告诉你今日是三月二八,不等落日便闭城门了,去了也白去,一路无客栈留宿,还不如往东偏点路,那处会有好客栈。”

    谢昀说话不紧不慢,眼睛往四周瞥,正寻思着自个是要何去。

    他生的一副好样貌,星河汇眸,良笔勾勒的轮廓清晰俊朗,高鼻薄唇,加之狭长的眼,瞧着虽是无匹姿容,总给人刻薄的感觉。

    凭着这样一身奢贵张扬的衣着,出现在这郊外,非富即贵!知蹊不好将他得罪了。她又不明白为何三月二八就要早闭城门,可就算不闭她如今没了马也赶不过去了,为此又愤恨盯着谢昀,心里一万个后悔多管闲事,搭救了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你往哪里走?那是废村,无粮无水,姑娘可是没银子使了?我当了身上的废物带你去住客栈要不要?”撩了那一手金灿灿的废物,谢昀诚恳的表达。

    “你究竟是撞邪了?”忍无可忍,武知蹊回头,凝眉这样质疑的问道:“还是被下降头了?”

第4章:遇时2

    只身寻进废村,武知蹊走走停停在一处相对完好的茅草屋内歇了脚,借着半扇破窗外透进来的微微落日余光,满目是漂浮着的灰尘,八角虫在屋顶角落门框都织了网,她瞧见上头挂着好些小虫子,风刮擦灰吹进来,那几乎透明的蛛丝网也只轻轻晃动两下,虽细小却坚韧。

    她没那么娇贵,抬腿就踩上了塌,浮动层灰,再坐下去,又是好大的一派朦胧。才坐下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有点不舒坦了,主要是武知蹊不习惯披散着发,玉冠被那个骄横的人射成碎,连带着里层扎发的牛筋绳也断了,只好解下来左腕绑袖口的蓝布条用来缠发,完了看看空荡荡阔开的袖口,又是一阵心烦。

    赶了近两日的路,靠着墙也能很容易睡过去,也或许她本就没睡过去,武知蹊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态,睡着的,还是清醒的。

    她又看见了那个浑身泛着白光的老头,本不是第一次见,知蹊不至于会难辨真假,可从小到大她梦老头的时候,都是身处桃源般的地方,那里闹市不闹,鸡犬相闻,来往的人都是带雾招烟的仙气缭绕,风景则如同一副精心绘制的画作,山是泼墨上去的,水是两笔构成,云霞是朱砂晕染,美得一点都不现实,所以她知道是梦。

    可为何如今这老头坐到自己对面来了?在那张少了一条腿的布满灰尘的破椅子上。

    “仙翁这是来寻我了,还是造梦能力不行了?”

    她从来都看不清楚老头的脸,只听那个声音又说:“往南,过了。”

    ‘往南’这二字他从年前霜寒的时候就开始念叨了,一路将她念到了这座废村,武知蹊焦躁却很无可奈何,她巴不得问一句:“仙翁那四件诡器究竟在哪里你能不能一次性说干净?”

    “那你问仙筏还有个什么趣儿?”就像是能听到她心中的想法,仙翁这样反问她。

    “道理有的,可‘过了’是什么意思?”武知蹊思考,下意识将右手拇指放在唇边,张口便要咬下去,又听到仙翁喊‘别’,而此时她都将拇指新生的指甲咬下了些,再一抬头,那白光便不见了。

    “仙翁?仙翁走了吗?”武知蹊喊着,浑身突然一个激灵,眼睛睁开来,哪里见到什么仙翁的,只是那把椅子好像同她先前记得摆放的样子有点偏移,又望了望,月光轻纱般铺满了这个小屋子,她估摸这是半夜。

    外头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在空寂的深夜里尤为清晰,这是奔着废村来的,知蹊耳力不错,还听到一些盔甲兵械的碰撞声,猜测是一些官兵。

    和自己一样借宿的?

    她没点火,所以这件角落的小屋子倒是不引人注意,隔壁有一座大些的祠堂,那些人选择在那儿歇下,不免听得几句。

    “这世道,当个小吏也不容易,捉犯人也就算了。”

    “捉犯人也就算了,还偏偏是朝廷要员!路上也总碰阴事儿!”

    “对!好不容易抓回来了,路上给磨死了十七个,到头来也只剩下四个吓疯的,带回去也没个什么用,辛苦了俩月,说不定还得挨罚。”

    “唉你们说,好端端怎么李大人怎么就要带着一家老小往外逃,不逃的话圣上不查还不晓得他贪污纳贿,有人讲是他冤杀了满门,被索命了,真的假的哦?”

    “哪个晓得!据说崇欢殿覃氏的仙师看过了,倒没说是脏东西作祟。”

    “放屁勒!还没脏东西呢?一路上咱都碰多少回了?你说,来老白你说!你那天是不是跟我一起瞧见李大人的婆娘自己笑着往墙上撞?撞得啧啧满头鲜血滋出来还笑得嘿嘿响,我俩大着胆子都拉不回来的哦!”

    “好了大半夜讲这些干什么!早些闭眼,明个进了临城,是好是坏咱都算交差了,就算有得不干净的啥,也不是冲着咱们来的,睡了睡了!”

    “嘿这破地方,连个门都没!”

    ……

    武知蹊听的刚有点意思,他们就不肯说了,没一会儿鼾声就山响,她从窗子翻出去跃上房顶,险些一脚踩空,小心翼翼地站在房脊往隔壁祠堂望,四周扫了几眼,的确是有些怨气横绕不散,从方才的话听来,鬼魂索命也是没有滥杀无辜,冤有头债有主,她不好插手。

    正准备跳下去的时候,眼角瞥见那儿有了动静,一个小吏探头探脑的从角落爬起来,走向被锁链铐着的四个人,他捏着寒光闪闪的匕首,朝着最里边的那个老头刺下去。

    武知蹊敢肯定不是鬼上身,那行凶的小吏身上没有阴气,她距离太远了,想救也没办法,她从屋顶上跳下去,准备能救一个是一个。

    不是多管闲事……好吧是多管闲事,但谁叫她总碰到这种事情?

    她差点被一支利箭射中,那支疾速的箭从她眼前飞过,直中那小吏的手腕,匕首哐当落地的声音和他的嘶喊同时响起来,周围睡死的一群人才有醒过来的,一个推一个,见着那小吏手里插着箭鲜血直淌,匕首落在地上,醒过来的四个犯人惊恐地往后退,尤其是最里面的邋遢老头,双眼尽是愤怒与恐惧,武知蹊很巧的又看见了,那个人绝对不是疯子啊。

    “什么鬼魂索命,我倒是要亲眼瞧瞧,竟是有人披着鬼皮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众人应声望去,祠堂空旷的院外,正踱步而来一个人,月色皎皎,款款红衣,手持弯弓,面色凝峻周身结霜,一脚跨过低破的门槛,走进来的时候遮去半些光,修长的身体投在地面成了一道孤僻的影。

    如此有人从地上爬起来,举着火把去看来人的脸,将他全身一望,瞧见衣肩上特有的金绣盛兰纹的时候,险些将火把抛到脑后,瞬间就跪下了膝盖,在旁瞧见不对劲的一人,估计是官兵头子,凑上前看了看,瞳孔猛然扩大,扑通给屈下一膝,脑袋一沉,呼道:“卑职见过……”

    “闭上嘴。”他这样冷淡吩咐,劫掉了那官兵头子余下的话,所以躲在外头偷听的武知蹊很是烦闷,她差一点就听到这个白日里射碎她玉冠的男人身份是什么了。

    既然这个人跟朝廷要员有干系,便不能多沾染,修仙世家不和朝廷皇室来往,是默不作声的规矩,超脱凡人的一些能力但凡和权力沾上关系,那便会太危险。

    武知蹊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反着她也只是‘西漠来的姑娘’她只是要去临城‘投靠表亲’临城那么大她会多找一阵子,等‘找不到’了再离开。

    默念了说辞一遍,尝试说服自己的武知蹊稍稍安了心。

第5章:孙迁

    待她排着长远的队,终于走进临城大门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正午了。

    这是武知蹊第一次来到都城,同传言中的一般气派,果然那句话说的不错,再穷都不会穷国都。比起一路的山水城镇,临城较为肃穆,街巷也有铺子贩卖,来往的人络绎不绝,瞧着却都是一丝不苟,少了在淮水镇街头瞧见的那些烟火气息。

    这种区别,令她的神经绷的愈发紧,差一些就同速奔而过的一队官兵撞上,这群人瞧着有很急的事情,也没计较她这个外来人士的冲撞。

    武知蹊原本还想换身当地的衣裳好走动些,进来才发觉,此处的异族人实在是不少,帽檐插羽的,背后驼布箩的,还有赤脚卷纱的,比起来她倒也正常的低调,着装也就不必换了。

    弯弯绕绕了半个时辰,走进了一条尽是客栈的街,门前的小儿们招呼的很是热情,她受不住这样奇怪的场面,拐脚进了右手边的一家小店。

    小二带路的很是麻溜,只是眼睛总往一楼角落的桌子那儿瞥,瞧的很是着迷,武知蹊留意了一眼,那桌坐着的人衣着素朴简单,生猛地往嘴里灌酒,瞧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

    许是见到她看了这样一下,小二上楼的时候,悄咪咪地同武知蹊说:“姑娘大抵不清楚,那两位都是原先衙门有名的仵作,因了一桩诡事儿给革职咯,他俩好我家这口酒,坐那儿发了一下午的牢骚,道是这件案子很是蹊跷,那些人死的特别奇怪……”

    “好了别说,忙你的去吧。”知蹊并不好奇,随口打发道。

    “姑娘从哪儿来?西漠还是东戎?”小儿往前走继续问候,武知蹊跟着他转了个回廊,又听:“据说东戎草原南下了两位仙师,朝督司太卿已经派人打听了,主要那件事儿很是棘手,当地仙门崇欢殿的老令使半月前去世,内门尚有纠葛,竟一律不管事儿了,唉姑娘?你还没说是从哪儿来呢?”

    “西漠西漠。”

    “西漠哪座城呢?”

    “……”这倒真将武知蹊问住了,她的谎言并没想这么圆满,双手后负,这才有意遮挡袖臂处并不显眼的‘吞鬼印’。一路并不高调,在淮水镇做事也中规中矩,南下的事儿怎么好端端的就传进皇城了呢?也真是碰的相当巧,崇欢殿的老令使去世,这也能让自己被官府盯上。

    “西漠哪儿座城呢?”在武知蹊进了屋子关门之前,好事儿的小二忍不住再问了这样一句,将她问的脸色发白,砰——的一下就将门给带上了。

    小二正郁闷,转身碰见了位白衣绝尘的客人,心道好气度,拉下去的脸瞬间挂了满笑,招呼道:“客官有什么需要?”

    路过的人往武知蹊的房门轻飘飘的瞥了一眼,手放在腰间的玉佩上,这一动作引小二关注,那玉佩是稀奇呈环鱼状的,其间有个骊字,在都城佩戴这种玉饰的人只有一种,遂惊呼:“哟!原是崇欢殿的燕公子呐!今日怎跑城南来住店了?”

    燕骊谦和一笑,转身下了楼,指尖往角落那桌趴着两个醉汉的地方随意一指,道:“来打听一些事的,阴邪作的孽,仵作验不出是什么也正常。”

    “哟!您也这样觉得呐?燕公子这是代表崇欢殿管这事儿了吗?可得仔细着,瞧着您儒雅周正,还真不像是个会捉妖灭鬼的,到像是谪仙,谪仙勒。”小二奉承。

    “说笑了,我管不管也不是自己说了算。”燕骊走到门外,突然又转身,似有若无的往二楼看了看,自言自语般疑惑:“东戎的姑娘,瞧着气度像是位女仙师。”

    小二将这句话顺了好几遍,才一拍巴掌觉得十分有道理,同掌柜的说了声儿,便只顾着往外跑了。

    ——

    正午刚过,两队全副武装的官兵腰别长剑,浩浩荡荡的由着领队的人拐进了一条不算宽敞的巷子,行人避退,好生惊讶的瞧见他们在一间客栈门外驻足下来。

    掌柜带着小二在门口恭候多时,将黑帽从脑袋上摘下,朝领队的官兵一拱手道:“官爷驾到小店蓬荜生辉,是我去上头请人下来,还是……”

    “我等上去的话,倒像是拿人,若真是东戎的仙师,这样便不妥,还是你去请下来先问问。”领队的头子将手一抬,后边的两条尾巴就都四散开来,贴着巷墙站,没有继续将人来人往的小巷堵着。

    不会儿人们就瞧见从那小店里,走出来个姑娘,由了檐下挂着的酒旗遮掉了光,也只看的见她的一侧身子,娇小却挺拔,穿着一袭沉稳的暗蓝,风歪歪斜斜的吹着,光也就若有若无的照在那张俏丽的脸蛋上,仍双目坚定,高束的马尾刮擦过耳垂,负手而立,瞧着是无甚反应,只这样在交错光影中,人群注视下,一动也不动,却是透了阵威慑力。

    “姑娘可是东戎草原,吞鬼山门的灵印仙师?”官兵头子瞧她气度不凡,倒是客气,问出来话之后,武知蹊静默了好一会儿。

    人们摸不透她的意思,又不敢催促什么,只那个没有眼力见的小二,豁口出道:“这姑娘原先说自个儿是西漠的,想来也是掩人耳目罢,既然崇欢殿的燕公子都道是她是仙师了,必不会有错的,姑娘,姑娘嘿?是东戎来的吧?”

    武知蹊负在背后的手一握,恨不得将他一拳打昏头,却只能将手松松的放到眼前来,抱拳相答:“不错,奉师姐之命一路南下清肃污糟,本不必在临城停留,奈何丢了马匹,想着在此稍住一夜,办妥路需后,即日便走的。”

    “太好了!”官兵头子黑恹恹的脸上,难得现了丝儿光彩:“我等奉朝督司太卿之命,特请姑娘出手处理一桩诡事,此事牵扯达官显贵实在是难办,当地崇欢殿的内门纠葛尚未化解,不肯出门理事,如今便只将希望托到姑娘手中了!”

    怎么就托到我手中了呢!?

    眼见两队官兵外加百姓都欣喜的模样,武知蹊却是笑不出来,都搬出朝督司太卿来了,道是达官显贵,她就算处理的好也不想沾惹,谁让她运气好到这种份上。

    仙门有约,但凡内门纠葛都是不必理世的,更何况还是百家的佼佼贵门——崇欢殿。

    武知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就受理了这样的一桩事情,等她跟着方才的官兵头子一路走出巷子的时候,才发现手里竟然拿了块小铜牌,一面刻着朝督司,反面上刻“乙”字,那人解释:“此乃本官令牌,若姑娘肯出手相助,命我协同姑娘,如此这段时间可调动八十位乙部兵卒。”

    “于我什么用处?谢好意。”武知蹊抛回给他,“乙大人?”

    “在下朝督司乙部少卿孙迁,武姑娘还想问什么?”

    “孙大人,这桩你们口中涉及达官显贵的诡事,都涉及了哪些?”

    “赦王,仅此。”

    她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几乎将牙都咬碎了,谁不好?偏生是这个传闻乖戾俗恶的废太子!武知蹊还以为呢,还以为是昨夜在郊外碰到的那一队官兵压进城的人,那个什么李大人不是也碰邪了吗?为什么不是他们!

    孙迁见她略有疑虑,也不会不知道武知蹊思考的是什么,只小声地说一句:“赦王有惜美之心,对待姑娘家倒不会那样荒唐,武姑娘是去解决事情的,安了心的便是,若实在顾虑,有什么需得王府配合的,由本官去说,可好?”

    “你已沾着阴气,七日之内夜里不能见着月光。”武知蹊看着他提醒道,罢了认命似的问:“具体情况先同我说说。”

    孙迁摸了摸脑门,忧愁详说:“四日前的事,半夜更夫打更在南通巷里发现了一堆死尸,得了消息我带着仵作便赶过去瞧了,十四具,整整十四具男尸都没了眼珠子,去的时候血还没干透,正往外冒着相当瘆人!匆匆验过,仵作都道是自裁,姑娘你不知道,那死人右边手指头上的二指,可都沾着血呢!说是十四个男人夜半聚集在巷子内抠眼自尽,是怎么也讲不通的!而且他们都腿骨错位了,膝盖那处像是被人扭了似的,脚尖朝了后!十四具死法是一模一样。你说人抠眼珠,心狠一点倒也是可以的,但这双足反拐是要怎样自己去弄?”

第6章:赦王

    “许是有人装神弄鬼,故意的呢?”

    问是这样问,可武知蹊自己也觉得不大可能,到了这个份上,她还是抱有一丝侥幸,也许,也许那不是件诡事,只是桩谋杀案呢?

    “非也非也!”孙大人急忙证明,步子跨大了好几步,过集市的时候,将武知蹊护在旁边,绘声绘色的继续说:“那日我们谁也不敢下了定论,死的都是赦王府的侍卫!只递了消息给王府,赦王的头牌面首,原先任谏议郎的沈先生却道王爷外出办事去了,催促我们将事情尽快处理好,那十四个都是当日巡夜的,我那晚都没睡,便被王府的人喊去,瞧见那墙头挂着的灯笼被风吹成了破壳儿,满院子的狂风肆虐,人眼睛都睁不开!还听得女人哭泣不绝的响,就像是有人在你耳边喊似的!”

    讲到这里,孙迁眼睛眯起来,似进了沙似的,接着道:“当夜又死了十四个府兵,拦都拦不住,我带去的官兵也赔进去了二十个,原先是百位的,如今也只余了八十,这次我虽未睁的开眼瞧,却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喊,骨头错位的声音连绵不绝,等我冲到门外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起风的只有王府里头!”

    武知蹊听的有些糊涂,似乎可以解释,又似乎不能解释,她在想是不是暴戾成性的赦王害死了某位如花似玉的女子,其死后成鬼来这样的报复,可话说那样的话,鬼魂也不该滥杀无辜,赦王府兵也就罢了,冤有头债有主,怎好将孙大人名下的二十个官兵也一齐害了?不大像是索命魂的作风,这样滥杀是不得轮回的。

    按理的话,小家的大门尚且有神魂一缕的把守,怎么堂堂赦王府里头还能闹了鬼?先是出事在府外的巷道,后干脆在宅子内行凶,这来去自如的太过于顺畅,实在是蹊跷,又是这样稀奇古怪的死法,像是做给什么人看的一样。

    挖眼珠,错腿骨……

    这样一路听去,有用的消息并不多,他们甚至说:“赦王一向不得罪女人家,按照武姑娘的推测,许是赦王府中那位新纳的面首家中原是有妻的,被夺爱毁家之后,人妇自尽来报复,倒说的通些,嗯?”

    可武知蹊总觉得,这不像是简单的报复。

    借着由头耽搁了那么些时候,她写信一封要递给还在淮水镇的左芪,那孙大人站在一边瞧着她在写,有些好奇却也不敢直说,好在武知蹊是个明白的,笔落后将整张草纸赤条条的递到了孙迁面前,直白地说:“劳烦孙大人给淮水镇传个信,唤我师弟会合。”

    那纸上却也真的只写了‘左芪速来’四个大字,笔锋顿挫不连贯,不是好字。

    “武姑娘,方才我的人去赦王府里走了一趟,道赦王还未回来,如此咱们可要赶在那前头去探查一下情况?”孙大人诚恳建议。

    武知蹊好歹也听出端倪了,侧脸反问:“怕成这般,孙大人同那位王爷有过节?”

    哪里是他敢有过节!不好惹的少惹,这是明哲保身!奈何他孙大人运气也不好,朝督司甲乙丙丁,共四部,他乙部是负责奇案重案的,所以被叫去查管那桩子事儿!

    孙迁未答话,将外头的云一望:“武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天色尚早,探查也方便一些。”

    “听大人一路说来,这种东西是晚上害人,确实应该趁着尚有日头去瞧一遭死尸的模样,主要是大人沾了阴气太浓,夜里再拖了你出来协助我,实在不忍心,如此,那就走吧。”武知蹊将手往身后一负,这般简单的就走出了屋子,孙迁跟上去,细致问:“武姑娘无需准备什么器具?”

    “我修习灵印术,极少以物制敌,先去看看再说。”

    赦王府比想象中的还要高调一些,武知蹊立在这扇镶金刻玉的大门外,有些心里发堵,原因有二,其一是她没有看出这扇门有什么不妥,在讶异那夜里害人的东西是如何府内外来去自如。其二则是晓得这座富丽堂皇的宅子主人原先是太子,因一箭射死当朝国舅而被百官弹劾,废储而立王,可这惩罚也太敷衍了些,怎么好再给他住这样的好地方,难怪了临城的百姓瞧上去大多都凉薄些,此景高立,也不怨他们了。

    孙迁上去传门,立在门口的卫兵个个都脸色如肝,精神面貌极其差劲,往里头跑进去了个,出来的时候却是支支吾吾,道是没寻见什么盛嬷嬷。

    偌大的王府,主子不在,事务竟是要尊了位嬷嬷的意思?武知蹊新奇,却也没问,老老实实的立在太阳底下,额上淌了几滴汗,眼睛一直往所及之处观察。

    孙迁是个老实人此时也急上头,将腰间的剑一压,对那守门的道:“沈先生呢?请他来与我们说,如若不想在夜里又死一批人的话,便速速将武姑娘请进去!”

    门卫听到死字后,脸色白了一茬儿,无力之极:“沈先生犯了旧疾已然卧床,如今府里没了能做主将大人请进去的人物,我们也实在犯难,不过大人莫急,听得消息来报,黄昏前,赦王爷就要回府了。”

    武知蹊生生瞧见孙迁一愣,像是个藏在盔甲里的木头人,有些呆愣的可笑。

    “黄昏的光,孙大人此时也不太好沾得,你余十位士兵下来,我带着他们等就是了,既然承了这件事,便不会轻易的走人,更不会坑害了大人。”

    武知蹊这话是说到孙迁心里去了,他虽然也不懂自己是沾了什么阴气,但身子最近越来越差也是可察的,仙师的话他得听,加之那位临城中的混世恶鬼实在是令人避之不及,他能走,便早走。

    目送他带了些人离开,武知蹊上了几层台阶站在屋檐下去,投在地上的影越来越长,望这宽阔的街道无人置商买卖,有些可惜,都是被身后这座宅子给惹的。

    她倒是可笑,众人避谢昀当真是避鬼一般的举动。

    大约又过小半日,武知蹊已经粗略的绕着王府转了两圈,日头隐没天边的时候她又站回了此前的位置,刚站立好,一阵马车轱辘的声儿就由远及近,入眼一架铺金面的马车被五匹壮硕的黑马拉到眼前来,她心叹好大的阵仗,便见了那帘子后伸出来一只手,撩帘阔步飞身,越过了跪在车前的奴人,一鼓作气稳当当的落在了地面。

    众人跪身山呼:“拜见赦王殿下!”

    独独异装的蓝裳姑娘站的笔直,她睁圆了一双水润的眼将这个男人望穿了孔,一袭暗红的密锦衣袍,肩头金纹绣着一朵兰,清雅的花物用了这样奢线来绣,竟也没那般突兀,背上的一把光滑的乌木弓箭很是称身,这般往俯首众人间一站,眉目皆寡薄细长,自携傲气。

    谢昀见着她杵在檐下的时候,并未她见着自己的这般讶异,不拘礼节,神色一下就活了过来,刻意调笑道:“昨日黄昏的时候才见过,这就忘了?西漠的姑娘?”

    周遭的人几乎是松了一口气,果然啊,有个好看些的姑娘家在场,这位王爷的确是要显得好相处一些的。

    他迈着阔步子往前,身姿挺拔走路携风,一边问:“沈扶风呢?怎么不见他?”

    “回殿下,沈先生受惊吓发了旧疾,还躺着呢。”跟脚的侍卫回的迅速。

    “真是没本事,本王不过是外出了几日,他也能被几具尸体吓到卧榻,应了他那破名字般的弱柳扶风,过几日我便给他改名,沈铁筑,再不济也只能生锈,好过伏风倒!”谢昀一向爱说这些不着调的话,旁的人却不敢笑,个个站成竹杆。

    武知蹊见他领着带来的人马已经走进门内,眼看就要被关在外面,她动了动脚要追上去,谢昀却突然回头,朝她招招手:“女仙师,进来。”

第7章:赦王2

    知蹊跟在他后面五味杂陈,天晓得这个人竟是恶名在外的赦王?!怪不得她昨日觉得谢昀行为无解,简直莫名其妙,如此张扬跋扈奢华高调,不被抢劫才叫稀奇,好心救了人还反被一箭射碎玉冠,实在是让她现在都不好释怀。

    最要紧的是,她昨日没收怒,出口将他给骂了!

    谢昀跟着人走到了昨日死的那十四具尸体前,眉心平坦未起皱,垂眸瞥一眼就斜着眼珠望到高耸的墙头去了,照旧将姿态端的高,脸都不侧一侧,张嘴便问人:“大理寺的人说是妖怪鬼魂作的恶?”

    “回殿下,仵作验不出是人为致死伤,便请了吞鬼山的武姑娘来处理。”

    他又将视线落到武知蹊身上去,见她此时已经蹲了下去,手指毫不避讳的往那死的已经僵硬的尸体上放,见到那空无血淋淋的眼洞也不带恶心,左手做了一个势,发了点淡淡的深蓝色光芒,似乎查探到什么有用的,继续往下,见武知蹊准确无误的将一个卫兵的布裤徒手撕开,刚好裂到膝盖处,显现出是同正常人相反的角度方向,脚尖和膝骨,都是朝后的。

    谢昀对死尸不感兴趣,对武知蹊也没什么报复的念头,旋踵而立,抬眼看天色渐暗,嘱咐说:“丙冬,你若不想跟这十四具一起躺进棺材,天黑之前全给我挪到府外。”

    被称作丙冬的是个侍卫,虽面容清秀,但皮肤黝黑目光如炬,瞧着倒是个习武的。得了主子的吩咐,腰一弯着手就抬了具尸体僵足,喊道:“都没听见王爷的话吗?还不搬!”

    这句同容貌有些不符合的粗嗓门一亮,将武知蹊震回神,她觉得很不舒服,将手凭空,起身站起来,想了想还是行了个作揖礼,强压不快地表达:“也许王府本就不需要仙师罢,那赦王喊我进来又是什么意思?”

    谢昀将她盯了几眼,忽然那样轻飘飘的一笑,反问:“你也看见府外有多大的地儿给你陈尸检查,摆在里头我嫌晦气,这般有什么好问?姑娘是动个什么脾气?还是说,你仍旧觉得我是有病的?”

    “已检完,我得在王府里留着,至少一夜。”武知蹊不想跟他废话,直诺下了时间期限,免得他说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做一些自己看不懂的事情。

    “今夜若再死人……”

    “我负责捉妖物,并不负责护卫你府中侍卫。”

    “今夜若再死人也不要紧,死空了半个赦王府也不碍事,夜里若是斗不过了你放心逃就是,我绝不拦你。”谢昀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走出去了十步远,忽然又转身来问:“姓武,名什么?”

    她很不愿回答,涨红了脸,自牙缝里飘出俩字儿:“知蹊”。,

    哪五,哪个七?谢昀尚且不知,也没问这样细,将红袍子一撩,大步流星拐道去,扬言道:“得瞧瞧沈扶风。”

    周遭都是些眉清目秀的小厮跟上去,一齐没了影。

    知蹊心忒:风流断袖!也真是铁石心肠,死不死的从他嘴里出来就似掉了片叶子般简简单单。

    武知蹊满腔的火气压了又压,等谢昀走远了,才低呵开始吩咐:“今夜十四个巡夜的卫兵都绕着你们王爷的屋子转,起风了就闭眼,无论如何都不要睁开,否则我就当是你们自己不要的这眼珠子。”

    丙冬怀疑着打探她一眼,出口:“但愿有效,不然若将那东西引到了王爷寝殿前,武姑娘可担待不起。”

    薄风浓云的夜色,未见月光,笼罩在这个僻静的王府之上,吞并入墨。

    树叶簌簌的擦磨声,草丛未名虫嘶,这样轻飘飘的动静给一阵有力整齐的步伐撞破,可见两队人穿戴甲胄盔帽,佩剑而行,绕着这栋不点灯的寝殿,一圈又一圈的走着。

    武知蹊躺在屋顶上,闭着眼睛听这十四个人走路。太安静了,她数到十六圈的时候差点就睡过去,昏沉的让人难以置信,而后一道骤风就冲了过来,险些将她从屋顶上掀下去。

    “你们十四个!闭眼!”武知蹊踩着光滑的瓦片滑倒,正巧快速一手挂在檐下,晃荡着身子,大声地喊了一声。

    眸子在夜色里晶莹如水,开始在周遭细细的扫视,那十四个人也散了,跌跌撞撞按照原先规定的跑到殿门前来的只有八九个,知蹊落在他们前面,趁那一道发青的光缠上某个卫兵的腿时,结咒下手一印压魂。

    但是给它溜了,速度不快倒是狡猾,武知蹊踩着轻功一路追去,在疾风里倒慢了许多,发现这东西竟直往后院去,十分老练的在后院的诸多院子里绕了几番,只在一处较为偏僻的殿宇停了下来,而后绕着打转,似乎也没了逃的意思。

    她一楞,倒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妖物不逃了,只是发现这座殿旁聚集着许多的魂魄,阴气浓厚压抑,这座殿内还点了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里面,竟惹得那么多邪祟光顾。

    武知蹊也不管那么多,冲上去将那团青影儿给拿了下来,一个简简单单的束缚印就给扣下了,是个孤魂女鬼,这种孤魂生前作孽不被地府容纳,需飘荡人间九九八十一年才可入轮回,其间若害了人,是要魂飞魄散的,所以她胆敢这样害人,连番连夜的害了几十人性命,让知蹊费解,将她的白发一揪,厉声发问:“你生前不做好,死后要害人,魂飞魄散服不服?”

第8章:莲子

    这一揪不要紧,却发现这女鬼也是个没眼珠子的,将她吓的险些松了手,接连提问,孤魂女鬼动也不动,没了神智一般任凭知蹊拿捏。

    武知蹊心里有些怀疑,换了个咒术去探她的魂,果真发觉这只是个被了剥去灵识的鬼魂,也就是说,她不是自主作孽的,是有人操控她这样做。

    是谁呢?

    知蹊没底,却还是将手腕反转,暗蓝光芒盈袖,青烟女鬼魂飞魄散。

    那些个缭绕在殿宇旁的魂魄倒都是有灵识的,躲避的躲避,暂时散了个干净。她往那窗子里看了一眼,正在想事情,忽觉背后炽热滚烫,将心神都烧到了九重天广寒宫去,手背负,隔着层衣裳去触碰里头的那件布衣,忽然就痛的忒了句:“一件破布衣,好端端发个什么热!”

    然眉头深深的皱着,在消停的风里往回走,后院阁楼繁多,长得也都差不大多,她走了几条道发现自己可能找不着回去的路了。

    偏偏是后背烫的很厉害,将她的汗都逼出来,从额头淌到下巴,在这三月风尚且寒人的夜里,全身都发了热,忽然就脑子开了窍,想起今晚的奇怪事情,她似乎清醒,自喃道:“破布衣从未这样炽人,为何今夜收服了个被操控的孤魂女鬼就这样烫的热烈?不对,不是女鬼,是……那间偏殿!里头定有什么东西招邪纳祟!许就是诡器之一呢?”

    这样一下,整个人都通透了,眉头舒展开来,大汗淋漓的笑弯了眼睛,虽然不知道是谁操控女鬼将自己引来了这里,可始终是个好事!

    果然梦里的白发老仙翁说的没错,叫她一直往南来,竟在赦王府逢了诡器!总统四件,第一件也忒好到手了罢!

    武知蹊便走着,发现背后又没那么烫了,似乎是通晓人性,她想对了就不刺激了。

    不过,知蹊转念想,堂堂赦王府,怎么会藏了件招阴的诡器呢,是谁放到这里来的,目的是害谢昀?里头住着的人又是谁?如若女鬼真的是为了引自己而来,那么她背后的那个人物是谁?

    竟从她尚在淮水镇的时候就算计起来,连害了好几日的人,掐准了崇欢殿不能出手的时机,逼得自己出面,如此不过是为了引她寻诡器?

    若真是这样,代价太大,令她难以安心。

    也或许只是旁人妒恨谢昀,所以操控孤魂女鬼来害他,只今夜的阴日,那屋子压不住阴气,女鬼被引了过去,无意将自己带去,也未可知。

    这般稍想,心底好受许多,纳罕一路碰到的都是些小角色,不够新鲜。

    前边的路上,有一个人抬着灯笼往面前过道,武知蹊唤他:“留步。”

    那白茫的身影停下来,举着灯笼往身前递了递,裹着厚重的绒裘披风,里层的白衣阔在风里,这样大幅度的摇摆着,远远瞧上去似乎是个布偶玩意儿。

    武知蹊才看清楚他是个男子,且是那种白净无暇的二月残雪般似的男子,落了一头黑发,衣裳倒一丝不苟的系绑,尚且瞧着是个颇有才气的公子,就是有些瘦弱病态,想来是被谢昀看上囚禁在这后院,日渐消瘦的罢,真是可怜!

    “我是进府除邪祟的仙师,收服那东西后,一时忘了回前殿的路,可否请问?”

    “原来是武姑娘。”那公子颔首做了个礼,然后一手偏了右边,同她道:“此路莫转弯走到头,再左拐便能见棵盛大的玉兰树,再往右手边走几步路就可知了。”

    “多谢。”武知蹊拱手还礼,顺着他指的路那样走去,腰间的铃铛碎碎轻轻的响着,忽而听见身后有一声寻喊,声儿也不大,喊得是:“沈先生夜里风寒,跟小的回去吧!”

    是,丙冬的声音。

    武知蹊脑子里就浮了三个字同那人病态的脸对上号——沈扶风。

    谢昀的寝殿外头灯火通明,他们又被一团风困住了,一个个拼死也不敢睁眼,牢记着武知蹊的话,大老爷们喊破了喉咙叫唤:武姑娘!

    她才从玉兰树下经过,被一只掉窝的鸟雀砸中了脑袋,捧了一手的毛茸茸,听到这样撕心裂肺的叫唤,刚平静下去的魂又给喊燥起来,旋身将稚雀儿安放回鸟窝,踩着轻功忙赶回了那个地方。

    这阴风吹的很是狠毒,似刮来了方园百里的风沙将空气都吹满,一呼一吸尽是颗粒尘土。武知蹊眼睛也睁不开,她抬袖掩面,从缝中见了那阵发暗绿光的风圈儿,步子往前踩两步,右手捏了个花诀,想了想又释散,改了无名指同拇指掐合立于眼前,低呵一声:“莲子!出魂!”

    而后手腕上的一个蜿蜒蛇形的印记闪了闪微弱的白芒,武知蹊垂眸看一眼,掐诀力度更甚,又喊:“出来!我捉十只田鼠喂你!”

    这下腕儿上的光可就厉害了,倏成一道利箭似的就朝那妖风圈儿里窜,几下就撞破了妖阵,浓郁的夜色里,可见一道白光同四个绿影儿纠缠着,绿影儿要害人,那白光就快一步挡下了,却有些吃力,毕竟一难敌四。

    武知蹊从侧的飞身上前,灵敏身姿周旋其中,双手推阻之时,每每伴着蓝散的星芒,二人合力,倒是极快的制压了四团东西,武知蹊喘着气儿低眼看趴在地上,在‘天网印’下挣扎不得翻身的一个绿影渐渐的成了只螳螂。

    白光朝她背上袭去,而后成了个穿着白薄裙的姑娘,就那样挂在她身上,粘腻的嘀咕道:“还未出冬眠,三三也忍心把我叫出来,十只田鼠也不够补的,翻倍,二十!不然我就不下来了。”

    “就冲你威胁我,那十只也没了。”武知蹊将脸板的好生正经,手一抬,把她从背上掀下去,疾步去瞧瘫倒在四周的一干府兵官兵们。

    那个暗了一晚上的寝殿在此时突然亮了,门被人从里头推开来,谢昀宽着衣裳披着三千墨发从中走出,甚是慵懒的靠在门边儿,眯着眼睛打量这个乱糟糟的前院,突然对着空气说:“丙冬,明儿早上我若瞧见府里仍是这副鬼样子,我就让人把你埋了。”

    于是从屋顶的某个角落飞下来个精瘦的影落了地,颔首应答道:“王爷放心!”

    “什么王爷?”那个白裙子的姑娘立在院子里,朝谢昀打量起来,自话:“我名武莲子,武三三的武,莲子便是那荷花开败后的果实。”

    “我又没同意你跟我姓。”武知蹊蹲在台阶下,忽然一抬手轻晃,那武莲子就成了条雪色白蟒,个头不大,盘在地上吐着芯子。

    谢昀这一看可谓瞬间醒神,细长的眸子睁大了些,笑着叫武知蹊:“武姑娘好本事,豢黑狼,养白蟒,这遭还是条美人蟒,原来你们仙师是以妖伏妖的?”

    武知蹊叉腰,又忍:“王爷无恙便好。”

    她何止豢黑狼养白蟒呢,往后有的叫他见识,不过一干的灵兽也真的只有莲子修成了妖,也确是个小美人。

    “武姑娘,王府可安全了?”丙冬指挥婆子们打扫,顺口问这样一句。武知蹊刚准备将后院那间屋子里的稀奇事儿跟谢昀说一声,那富贵王爷撩了袍子转身进殿,嘱咐道:“夜深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武姑娘就宿在王府罢。丙冬,听见了没有?”

    “是王爷!”丙冬绕开几个婆子往武知蹊面前来,做了个恭敬的请礼:“武姑娘请跟在下来。”

    瞧谢昀那样傲慢的一身姿态,武知蹊倒是又恶心起来,恨不得即刻就走的,却奈何后院还有一件似乎诡器的尚为查明,能留下倒是个光明正大的借口,顺应的跟丙冬再往一条路去,却不是方才通向后院的小路,途径没有那棵玉兰树。

    那只留在前院的白蟒在风里蜷了蜷身子,左右观顾了一周,发觉那些扫地的婆子都不敢靠近,身边的地儿还是那样满是风沙。

    武莲子心想着谢昀方才威胁丙冬的话,又觉得地儿脏,一松尾巴,朝着台阶上爬去,盘在了谢昀的门前,晓得三三留下自己是要守谢昀的,可她才从冬眠被强行唤醒,刚刚又同那四只螳螂精纠缠一番,已是困的很不得了,精神了才半炷香,就敛了魂掐了元神,仿若栖在知蹊袖口中,竟自己睡熟去了。

第9章:炖了

    次日晨曦之际,轮岗的府兵上任,见到尚且活着的弟兄们,几多欣喜难以言表,耿着脖子都在夸赞武姑娘是有多大的本事。

    经过谢昀的‘巴兰阁’时,远远的见着了屋檐下一团什么东西白花花的醒目,末尾的府兵驻足多看了两眼,将前头快走了两步的弟兄们一喊:“且慢,你们来瞧王爷阁前的是什么?”

    闻言,两队府兵都折回来特地瞧看,眼神好些的,站在外头就瞧见了,惊呼道:“是条白色的蟒蛇!”

    “好稀奇的色儿,莫不是白素贞一类的妖物?”

    “是不是上去瞧瞧,若王爷起了给这东西吓着,咱们也要没个好下场。”

    两队人就轻手轻脚的上了前,凑近了去瞧武莲子的真身,大胆拿剑碰了碰,白蟒动也不动一下,余下的人便都放了心,伸手的伸手,抬脚的抬脚。

    “竟是死了的,长的这样彪,不晓得肉可好吃不好吃?”

    “想起来个事儿,我爷从前杀过一只蟒,抬回家给我爹吃,将他麻杆似的弱儿子,养到如今能斗牛,你说说这肉能不是好东西?”

    “不若咱们……”

    然三个人前后一抬,将这坨似乎死僵了的白蛇扛走了。

    等到谢昀起身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梳洗完毕,他便开了暗门下了地道,一路无光同着丙冬二人走着,尽头的门也依旧用了一颗石子就解了机关,站着的地方便是巴兰阁寝殿。

    走到殿前厅,发觉外头站着些人,谢昀使了个眼色,丙冬便跑上前,将巴兰阁的大门从内打开。外头确实是站着好些人的,是几个府兵,为首的却是个哑巴厨子,这个厨子是谢昀打当太子就跟着的,从东宫挪出来也一起带着,十天半个月扎在后厨不见到面的,此时端了瓮什么东西毕恭毕敬,又很是和蔼可亲的站在那里。

    盛嬷嬷也刚从侧边过来,拿着一根细长漂亮的银簪子,掀开瓮便探下去,拿出来观望了半晌,才放心的舒了满脸的褶,对谢昀道:“殿下请尝尝这汤罢,老奴近日见您诸多劳神,须得补一补才好。”

    嬷嬷原先是谢昀母亲先孟皇后的贴身奴婆,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孟皇后薨后她被人问刑逼供一些栽赃主子不洁的话,嬷嬷始终咬定清白污蔑,被谢昀救出来后,就瘸了一只腿,因此谢昀对她也是有敬。

    他拿了瓷勺舀了块肉送到嘴边,一口还含在嘴里,眼角就瞥见从大门外跑进来的武知蹊,那样的惊慌又愤怒。

    谢昀征了小会儿,便将勺子丢在托盘上,嚼着口中细嫩的肉,好整以暇的居高临下,瞧着这个拨开人群站在自己面前来的姑娘。

    “她昨夜还救了你们。”武知蹊生气的时候从来不大喊大叫,平静到发颤的嗓音却诉说着委屈:“这么一夜,你们就把她给炖了?谢昀,你怎么咬的下口?”

    府兵们哪里晓得是什么意思,哑巴厨子更是不知道,将托盘递给了随行的徒弟,朝着脸色并不是太好的谢昀比划着解释,他将两手臂展开来抖落成僵硬的弧度,口中含糊着表达,接着摆摆手,又指了指那几个府兵。

    谢昀看懂了,倒是默不作声,丙冬上前一步,质问哑巴厨子:“你说炖了条很长的长蛇?是这些兔崽子给你让你煮的?”

    哑巴厨子点头如捣蒜,好容易撇清干系了!

    盛嬷嬷昨夜并不在府内自然也不清楚是什么事情,问:“姑娘,你是个什么意思呢?”

    “武莲子姑娘……我的天爷!你们也真是胆儿肥!”丙冬眉头拧在一处,往后退了几步,请示谢昀:“王爷?”

    谢昀作了番惊讶,将嘴一抿,啧啧回味,道:“我说是什么肉如此鲜嫩,不想是姑娘的白蟒,当真算我的不是。”罢了见那双眼睛还是红透了的,又笑说:“我也不如姑娘有本事养了什么活物,丙冬算是一个,我让他给你也咬一口,可行?”

    武知蹊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恼,一双利眸将谢昀盯着,字句泄恨:“怪不得人人道你可恶,铁石心肠,谢昀,我真悔了碰见你!”

    周遭的人听后,大气不敢喘一声儿,见着她转身利落的就走了,将那罐瓮也给抢去,走的那样不回头那样决绝。

    大伙儿又都看见她拐出门的时候,险些同个谁撞上,身形一顿,沈扶风迈进门槛来,隔着好远就对谢昀行礼,道是:“禀王爷,崇欢殿内门纠葛已解决,由覃老仙师的嫡亲孙女接任执令使,早上来问过是否还需要派人进府。”

    “让他们来,还怕了什么。”话音一落,谢昀转身回了巴兰阁。

    丙冬将众人驱散,把沈扶风拉到跟进阁内,焦急的将府兵们炖了武知蹊养的妖宠事情说了出来,请问道:“王爷也被蒙在鼓里呢,吃肉的时候恰好被撞见,惹得人武姑娘气的脸色都变了,总想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为了捉妖忙活了一夜,这样总是不好的……”

    沈扶风也不好说些什么,正往里走,恰好见到谢昀披着那件鲜艳的红袍从内走来,抖着大袖很是恣意,嘱咐道:“她不是要蛇吗?丙冬,随我上山去找。”

    丙冬愕然,只顾拽沈扶风的袖子,沈扶风只说:“武姑娘瞧着气量大,王爷正经赔个礼,往后府里再有什么邪祟事都请她料理,也好过让崇欢殿的人进府。”

    丙冬附和:“是了,崇欢殿覃氏那一帮实在没有仙师立场,同赢王那边走的很近,不帮我们倒好,就怕害了,我们也察觉不出来,相比着武姑娘却是来历简单的。”

    “可不就是赔礼?我对容貌上乘的姑娘一向不存歹意。”谢昀那样皮笑着,丝毫没有什么感情可露,从架子上托起了那把弯弓背负,就出门去了。

    见他如此,丙冬不能不跟,如飞的也上了前,沈扶风在后面提醒:“护着王爷。”

    武知蹊住在临城南的一处小角楼屋里,对着煮熟了的莲子一筹莫展,瞧见那团虚灵在身边飘啊飘的。莲子很惊讶自己的状态,同她频频表示:“三三,我觉着这样飘也很舒服,你不要皱眉好不好?你要是不喜欢我这样,我等会儿寻一只小蛇先寄魂,好不好?”

    “你别好不好好不好的,寻常的蛇能跟你原身相比吗?当初若不是看你白的好,我才懒得将你从那虎口救下。”武知蹊坐在又脏又窄的窗子前,指骨节往桌面敲了几下,又气又急:“哪里有你这样的妖,睡到让人炖了肉身都不知道的?你有没有脑子的?”

    莲子不飘了,白茫茫的虚灵蹲在武知蹊的腿边儿,道:“那是我太困了,不小心掐了元神没了知觉。三三我觉得这里太脏了,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

    “赦王府干净,你还敢去吗?”

    “三三敢,莲子就敢。”

    武知蹊一指头敲过去,穿了个空?恍惚一瞬,忽然听见外边热闹起来。

    人群沸腾也便是因为来了某个大人物,临城无人不识的赦王殿下,纵然有人未曾见过,可这天子脚下,这等年纪的公子哥儿也就谢昀穿红负弓,肩头还绣着瞩目的金巴兰。

    可谓:荒唐倨傲人,乌木长弯弓,金线巴兰服,三者缺一,不是谢昀。

    话道他和丙冬上山到下山也不过觉得一晃眼,谁想晨间出发,如今又是黄昏边。

    谢昀骑在马上,将系绑在马鞍子两侧的两个大麻袋解了下来,就手便是往人群脚边一砸,见围观的百姓们惊慌的躲开,又是一顺手砸了一袋过去,将人群隔在了十步开外。

    丙冬倒是勤勤恳恳,将自己马上绑着的四袋解下来放在外圈儿,然后就立在那里听吩咐,谢昀一点头,他抬头便一嗓子朝小破酒楼上喊:“武姑娘,咱们王爷带着六袋补偿来给您赔不是啦!吃掉莲子姑娘实属是个意外,咱王爷属实不知情,您要不先将东西拎回去!”

    此话一出,人群鼎沸,天啦!谢狗不但养男宠误妃妾,如今竟然吃上了人!哦哟哟,吃人了哦!

    呜哇哇的交头接耳,往后连退了好几步,人们瞧着地上那六个半人大的麻袋可劲儿的蠕动,里头装着的是什么尚不清楚,反着一拱一缩的好不令人寒毛,又对那精致侍卫口中的武姑娘甚是好奇,不晓得又是哪个倒血霉的被谢昀盯上。

    众人心中倒血霉的姑娘听到丙冬那煞是中气十足的喊话一番,就出面了。

    武知蹊半个身子出现在窗口,她往下探了眼,眉心又深了几许,觉得很是伤脑,小声的同莲子说:“其实我想即刻就走,可是莲子你不知道他家后院藏着诡器,我方才气恼着走出来已是有些后悔,如今他来找事儿也好,我看看能不能寻个理由再去一回。”

    应答的话倒是一句没有,那个白茫茫的虚影儿倒是现在了眼皮子底下,是了,莲子已经擅自下去到谢昀周围,逐个在麻袋边晃悠,朝知蹊挥挥不明显的手臂,喊道:“三三,你快让王爷把麻袋解开,我嗅到这些蛇有灵气,想要看看。”

    这话倒将武知蹊一惊,灵气她离得远察觉不到,可既然莲子说有了便不会有错,知蹊将拇指轻轻一咬,罢了速速冲着楼下谢昀道:“你快让人打开麻袋,我要看看是什么样的。”

    话罢,她抬腿踩在窗框上,动了动,另外一只脚也踩了上来,将楼下的百姓们看的一阵哗然,有人尖叫道:“光天化日竟逼得姑娘跳楼啦!”

    武知蹊一僵,唉?竟是这样的?

第10章:嗜尸

    她原本也只是想从这里下去方便一点,如此的话……重心一沉,知蹊蹲在门框上就不准备动了。

    下头谢昀倒是那派的云淡风轻,旁人似乎于他是空气般,命令丙冬将六口麻袋解开来,一瞬从中蠕爬出各异的蛇类,粗的细的长的短的,花的黑的绿的,各色各样,吐着芯子朝四周散去,人群炸了锅似的跑远,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姑娘跳楼,都心底将谢昀这条狗咒骂了个遍。

    武知蹊又是好一阵心塞,本以为他会准备什么硫磺将蛇群控在包围内,哪里想就这样赤条条的任由逃窜,实在是令人反感极了,遂起步跳下,稳当落地,谢昀牵动着马绳在她身侧踏着步,居高临下的成了他。

    谢昀道:“这些都养好了,岂不是比那只白的厉害?”

    武知蹊不理他。莲子寻的很快,一只指着一条纯黑色的蛇,急忙道:“这些蛇都有灵气。三三,但是属这条生的最干净利落,我想要它的身体,你快捉住,快!”

    “别催。”武知蹊似自言自语了一句。

    在谢昀眼中,她是极有目标的踩住了一条黑蛇的尾巴,在蛇头翘起反攻的时候掐了七寸,玩的很是有经验,然后板着脸对自己说:“一只便够,虽然比不上莲子真身,可仍旧多谢王爷,我便不计前嫌再去王府替王爷清理剩下的脏东西罢。”

    谢昀笑,眉眼甚是玩味,“果真大方,却是……不用了。”

    “武姑娘放心吧,崇欢殿的都来查过了,你说还敢落下什么脏东西不成?可姑娘不放心若还要来检一次,我觉得也是可行的。”丙冬说到崇欢殿的时候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然才是真的松了口气,夸赞道:“姑娘实在是好大方,果不然东戎草原来的。”

    “赦王府什么时候是你丙冬做了主?我说不用就不用,再者,怎么会是东戎,人家可是西漠的姑娘。”调笑一句,便扯动缰绳,谢昀策马离去,朝丙冬喊道:“跟上,误了事我扒你的皮!”

    “崇欢殿不是不管你们吗?”知蹊有些恼怒,这下要怎么找借口进赦王府?那个后院的阴气可否被崇欢殿的仙师发觉?

    她拿着一条尚在扭动的黑蛇,对着那个远远的鲜红背影发了怔,临城的谢昀出口闭口便是要人性命,行事如此淡薄荒唐,同那日在城外被劫匪围困后,还能一箭送荷包的人,真的是天差地别,似乎是两个人,可的的确确是同一张脸,说话的声音和语气都一样轻狂傲慢。

    “三三,咱们回屋子,我试一试。”莲子催促她,武知蹊这才上了楼。

    由于谢昀方才那样一闹,酒楼的老板连带着武知蹊都避了避,三个时辰里派了人四次敲门要退她银子,请佛挪地儿。

    武知蹊开了一次门后便不再理会了,她将那黑蛇按照莲子的要求摆放成曲盘的样式点了定躯后,坐在椅子上瞧莲子将那黑蛇的魂揪出来掐灭,然后便寄身了进去。

    要说就是这样不公平,有灵的蛇早晚也能修成妖,也有成仙的机会,这样随随便便就被占了躯壳,说白了也还是没有早点得道。

    她又仔细的盯着那蛇看,发觉有一点不对劲,这蛇的腹处有血点,而且是分布均匀,细小点点,足足从七寸到尾部都有。

    武知蹊心里大骇,她记得在哪里看过这种蛇,脑子飞速旋转,记忆回到了八岁那年,她跟随师姐徐缨在遥关为死去的战士们屏退吞噬魂魄的恶鬼,那残破的战场上尸横遍关,时常可以看到这种蛇类出没其中,靠着吃尸体腐肉为生,记得徐缨那时候将一条蛇抓起来递到她面前,特意给她看了腹部的血点道:“小蹊,这是嗜尸蛇,死人堆里活着的阴灵,修成妖类戾气极强,往后碰见了稍微有些化妖苗头的这种,可以杀死,不必留情。”

    “莲子!”武知蹊整个人都绷紧,对着那条区区小蛇,有些不敢靠近,直到那蛇自己动了起来,传音:“三三可以解咒了,我已经与它融罢。”

    她稍犹豫,将咒解开。

    莲子驱动蛇身转了转,有些新奇地分享感受:“太灵活了,我以为我以前就很灵活了,原来小的可以这样轻松。”

    “莲子,我才发现,这条蛇是嗜尸蛇,纵然有灵,却是阴灵……”

    武知蹊很是沮丧落寞,她清楚妖类融新身是很耗费精元的,一生都最好不要有一次,如若强行将莲子再分离出来,她恐怕就难以活下去了,内疚于自己没有仔细检查,导致现在这样。

    莲子化形,坐在榻上,将自身一望,竟然道:“我早知道了,妖灵是灵,阴灵也是灵,三三你相信我,我不会受原身影响的,你别自责。”

    瞧着同原先并无差别,还是那样一身雪白的裙子,如此清丽的莲子,知蹊才算是安了安心,转念又想到了哪里不对劲,道:“方才你说谢狗的六袋蛇都是灵蛇,都是嗜尸的?”

    “谢狗?谁?”

    “王爷。”

    “这样,是了是了,都是的。”

    “他们在哪里凭空找来这样多的嗜尸蛇?”

    “三三是担心临城一下死了很多人,担心怨念化鬼作祟。”

第11章:招灵

    荒山相对形成一个僻静的崖谷,百年来尸体横陈,渐渐成了乱葬岗,寒气逼人,分外阴森。

    谢昀白日里刚来过这处,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随便就抓了六麻袋的蛇回去,傍晚再来,也是要等一群人。

    那队拉着平车的马队半炷香后才慢慢悠悠的到了崖底,八俩平车上堆着一些尸体,身上的单薄的白衣印着囚字案样,被倒废物残渣一样,几个官兵将那些尸体推倒进一个不大的凹坑里,嘴里念念有词,谢昀在一棵死树干后面藏着,离得有些远,并没有听清楚说了什么。

    等那些官兵驾着马拉着空荡带着血迹的木车离开后,谢昀才从树后走出来,隔着几十步的距离,望着那小山似的尸堆,有些发楞,眼神晦涩,稍作停顿片刻,抬脚走过去。

    已经有几条蛇爬上了尚‘新鲜’的尸体上准备进食,被谢昀一手撇开,他开始徒手翻拨这些僵直的尸体,连挖十具后,总算停了手,视线落在一个满脸胡子的暮年男人身上,一松气,叹息而出,触怀的称呼道:“李大人。”

    李问京算是谢昀的旧相识,他是谢昀母亲孟皇后的恩师,自小见得多,却交集不深。

    先皇殡天,孟皇后被宫女以死告发,道其同宫中观测星象的仙师有染,此时被先帝知晓气结郁心,才会引发旧疾仙逝,告词一出,前庭哗然,孟皇后却在流言中从城墙一跃而下,观测星象的仙师也于当夜从观星台上跳下……

    彼时的谢昀不过十五束发之年,当时再无人可证明母后是清白的,他一直认为这是栽赃是陷害是阴谋,而调传那日孟皇后宫殿的丫鬟,其中有个说,孟皇后死前见了李问京。

    谢昀自那时候起,对李问京便格外的上心,拜访过多次,都被他以患病不便拒绝了,就算下了朝在宫中碰面,这位母亲恩师却从不多说一个字,偶尔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见着太子殿下拔高的个子,臣深知老矣。”

    李问京半年前忽然被查出来贪污纳贿,贬官抄家流放,他却带着一家老小逃了,朝廷派人一路捉拿,回临城的路上,总是无缘无故的死了好些人,谢昀暗中护了他一路。

    李问京也知道他在跟着,在废存祠堂住下的那一夜,谢昀又将他救了,暗下,这位老臣涕泗横流,他跪谢昀,悉心叮嘱再三教导:“臣乃将死之人,何以殿下费心?旧事不可追,来日不可废,奸佞小贼居聚于庙堂之上,实乃我大齐祸矣!”

    再凭借谢昀怎么问,李问京都不再说一字,进了临城便移交朝督司,匆匆过审两日,便对外宣称李问京招供了谋反同党的名单,一连拖着四十多位大小官员同入黄泉。

    哪里是什么谋反呢?当初要杀他的罪名是贪污纳贿,如今自己救下他的事情被人知晓,只有谋反之罪,才能必死无疑。道是谋反,不借此铲除一些眼中钉,怎么能叫那些人爽快呢?

    他还没断了追溯真相的心,命丙冬带了一人来,那个女子同丙冬骑在同一匹马背上,甚不在乎什么,下马的时候也直接要他来搀扶自己,站到了地上还有一些晃,是不常骑马颠簸的深闺女子,见到谢昀的时候,漂亮的丹凤眼亮了些光彩,将刚到死人堆里鼻子间不适应的腐尸味都不顾及,提着裙子朝他走去。

    谢昀回头,伸手来搀扶她跨过几根高耸的白骨,问道:“太尉夫人不曾察觉到什么吧?让你用晚膳前出来,确实是仓促了些。”

    “她就算察觉也不能拦我。漂亮话还用说?我肯出来哪里还会计较这些。”宛沉虞是当朝太尉的庶女之女,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父家败落,自小就被接来外祖父家里养大,在太尉府孙辈儿中旺盛的男丁中,可得珍惜。

    小时候同谢昀相识说来也是荒唐事一桩,在后院摘花,听见表兄哭喊的声音,绕出去看,发现自己的表兄蔡合被两个少年压在地上狂揍,事后听他们对话,才晓得,其中穿红衣的是太子谢昀,身形壮一些的是翟大将军之子翟循,那时大家差不多都是八九岁之龄,最大的蔡合才十,想来逝者如斯夫,同旧日时光隔了十二年。

    谢昀开门见山,“沉虞,我想让你问李问京的魂。”

    宛沉虞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拧了眉头,只不确定的说:“我并未拜师学过,不一定能成,且先试一试吧。”她捂着鼻子,同谢昀一齐蹲下去,问他:“你想问什么?”

    “先后孟氏,临死前夜见你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宛沉虞听到谢昀这样一问,稍稍一怔,便将左手的细玉镯轻轻地抚摸着,闭眼入神,感知李问京的魂魄。

    谢昀耐心的等着,丙冬则是大气都不敢出,周遭蛇虫攀爬的声响,乌鸦鸣黄昏的凄厉,更突觉诡异和冷清。

    宛沉虞会问魂的这个事情,从小就有些不清不楚了,比如入夜总可以在没人的后花园听见有人讲话或者哭泣,她反正也看不见,有回听见一个声音喊自己表小姐,她下意识的就问是谁,在太尉府里人都喊她表小姐的,回头一看空无一人,倒有个很轻的声音回答她:我是小时候抱过你的杜阿婆啊。

    可是那时杜阿婆已经去世了三个月,宛沉虞此后就发现,自己有时可以同这些东西说话,还能感知到方向,甚至可以去寻。可闺门女儿家通灵总归不是个美名,她也只偷偷告诉了谢昀还有几个亲近的。

    等到月亮从云层里出了又没,没了又出,宛沉虞才睁开眼,却是一脸愁容,她有些忧心的望着谢昀,“不灵了,周遭孤魂很多很多,我不知道李大人的魂是哪一个,喊了,但是没人应答。”

    闻言,谢昀明显落寞几许,垂眸看着李问京的尸体,抬脚轻轻的碰了一下,似自言自语的道:“连死了也防备我,李大人,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躲在更远处的枯草堆后头的武知蹊听到,将唇一抿,似乎发现了他们在做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情,虽然没有成功。

    她是在谢昀到了之后找来的,想要查清楚哪里来的这样多嗜尸蛇,想来度化亡灵,没想到就碰见谢昀了,于是就在草堆后面卧了许久。

    莲子在她的袖口里很是躁动,不知道为什么,总想爬出去。武知蹊只好捏了她的七寸,这才老实起来,传音过耳道:“我看见谢狗了,你是在做坏事吗三三,为什么不出去呢?”

    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她就是莫名的不想撞上去,虽然很想出面的告诉谢昀等人——这位宛小姐是招不出一个冤死鬼的话。

    想来若是左芪这小子在,哪里用魂配合?直接通灵读尸读魂岂不是快多了?管你答不答应,只要死了的,都能晓得你生前做了什么。

    莲子忽然剧烈抖动起来,从手里弹出去化了人形,跌在一堆的白骨里,痛的当场哎呀起来,对着草丛就叫:“三三,你捏疼我了。”

    武知蹊头顶迅速掠过来一只箭,插在身后的枯树上,她一身冷汗出罢,佯装镇定的站起来,拨弄干净全身上下的草屑,朝着谢昀那头拱手,“我是讶异王爷送来的蛇为何都是阴气,所以一路查来了乱葬岗,并非无意跟踪埋伏,还望知悉。”

    “是的谢狗,我跟三三是来查嗜尸蛇的,并未跟着你,所以你别拿箭射她好吗?”莲子很是顺溜的将话一说,武知蹊听见谢狗二字后,当场碎裂,脑子一嗡,不知道怎么是好。

    谢昀本就因为行事不顺内心郁结,见到这样自然不会有多爽快,尤其听到谢狗的称谓后,不过他听到这句话是从莲子嘴里说出来的倒还是有些讶异,因为他记得自己把她‘吃了’怎么还能站在面前生动的说蠢话?

    “武莲子姑娘?你没死?真是人间幸事!”丙冬毫不吝啬的夸赞,显然也忽略了不敬的称呼,唯独宛沉虞整个脸色都阴沉了下来,五官本就生的霸道精致,这样一放脸色,说是下一瞬杀人也是有人信的,她只问丙冬:“她们是谁?”

    丙冬答:“后边那个身影模糊的是武姑娘,东戎吞鬼山来的灵印仙师,此前在王府里捉过脏,白衣姑娘是……是她的搭档。”

    听闻是仙师,宛沉虞倒起了另一番心思,向谢昀授意:“既然是仙师,许可以招魂问话,不如……”

    “不想叫旁人牵扯进来。”谢昀拒绝。

    宛沉虞则继续劝:“我知道孟皇后的事情是个忌讳,何况是问生前的事迹,你大可借了那女仙师的手问出来话,罢了再灭口就是,再厉害的仙师总不过是个人,她想跑,可还能快的过你的箭?”

    似乎习惯了这些冷漠的言论从她这样一个瞧着纤弱女子的口中说出来,谢昀没有开口,只坚定的摇了摇头。

    武知蹊光杵着也不是事儿,动了动腿,往另外一边走过去,喊莲子跟上,莲子好心,临走的时候提点道:“谢狗丙冬,在乱葬岗是很难单问的出一魂的,那个死人是冤死鬼,投胎的速度会快好些,过两日主魂就该散了,余下的残魂也根本无法答话,你们可以拜托三三将她的师弟找来,那个脏小子一定可以帮忙。”

    其实这话,叫莲子是不敢说出来的,要不是武知蹊心法传音,让她刻意留了消息,谁会说呢?也许过几天可以名正言顺再入王府,诡器总不能撒手不要的,那可是她的命啊!

    她也不管谢昀听到了是什么反应,后半夜就一直留在乱葬岗度化怨灵,做了唯一会的阵法,安安静静的看着那些狰狞的魂入了阴司门。

    “莲子,谢狗的名字是谢昀,你别当面这样叫他。”

    “我以为他是叫谢狗的。”莲子缩成一条蛇钻进她的袖口,武知蹊见到她如今黑黢黢的模样还真不太习惯,听它又说:“又是王爷,谢狗,又谢昀的,名字跟你一样多,三三你看,徐仙师喊你小蹊,宋仙师喊你知蹊,同门喊你三师姐,东戎百姓喊你武三姑娘,这里的人又叫你武仙师,你原本的又是武知蹊,可真是够多……”

第12章:悬梁

    接连了七日,武知蹊都没有等来谢昀的消息,她算漏了,谢昀是铁了心不会让她从李问京嘴里套出什么话的。

    莲子近日不大跟知蹊说话,埋头玩弄一只那日从乱葬岗捡回来的一半碎玉佩,觉得里头含着的赤色很是好看,武知蹊来瞧,只说:“死人堆里的玩意有什么好玩的?”

    “里边融了凤凰美人血。”

    “再稀罕都碎了,不值钱。”武知蹊躺在榻上,睁眼看着绿布床幔,跟莲子又像是跟自己说:“我若是再不寻法子进赦王府,怕要耽搁进程,那日你在乱葬岗那样说他也不会想到来求求我,莲子你说,我要是寻一只小妖进去扰一扰,说不定是能借此再进王府的……可丙冬那时候又说崇欢殿已经有人插手了,万一被揭穿便没了好下场。”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跟谢昀说他的家里有一件坏东西,他留着也没用,也许会直接给了你呢三三?”

    武知蹊摇头,否定道:“他不会这样好说话,再说,我总感觉是有人在害他,若我神不知鬼不觉的拿了便好,给他知道,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他是有人害他?”

    “因为修灵仙门有规,不涉朝堂,不攀皇族。”她忽然坐直了身体,将发梢捏在指尖,“我们吞鬼山远在边疆,不似崇欢殿在天子脚下,他们也许有意也许无奈的跟宫中难以断了牵连,阿姐说过,不能干涉那些。”

    外头的走廊似风般的跑来了个少年郎,将木板道踩得山响,顾不得身后小二的制止,一伸手,将最里间的屋子大门一推,却是上了销的,心里这才一定,恭敬地敲了敲门,喊:“武师姐,是我,左芪,我从淮水镇赶过来了!”

    谁想里头的莲子一听这声音,忙就化了条小蛇往知蹊袖口钻进去,武知蹊起来给他开门,入眼是左芪一副疲累的模样,身上原先那套还有点脏的白衣,如今已经黄的不成样子了。

    “淮水镇尽是一些小事,你说老树开花那群老头都怀疑是有妖怪我能说什么?前几日就溜出来了,管不了那么多,我收到师姐的信,总要立即现身相佐的!”

    左芪将桌上的壶提在手上,掀了盖就往嘴里灌,往外吐了一嘴的茶叶渣,才好平静的坐下来,看着武知蹊把门关掉,又说:“师姐怎么样?在临城的这小半月,可有查到什么诡器?”

    “有是有,在谢昀府邸里,不大好拿。”武知蹊这话才说呢,左芪那儿就不顾说了什么,只将自己一路所获倒了出口:“说到这个谢昀,师姐知不知道,他估摸几日后就要娶王妃了,这是很早的事情,宫中的那位早放了消息选妃,几日前才选中是什么丞相家的嫡长女,我的大乖乖!听说是临城才女,生的也端正,谁想又给谢昀占了便宜去了!”

    武知蹊倒还真没听说,她来这里的时间小半月,除了捉妖就是呆在这个屋子里愁闷,竟也没想到要出去探一探消息,如此被左芪一说,她忽然就生了计策,道:“我正为如何进王府而发愁,既然几日后便是他娶王妃之日,我何不借机先入丞相府混在里头,届时再跟进去?”

    “说起来是容易。”左芪抠了抠头皮,“戒备都森严的,师姐怕没有那样好混进去,而且就算你以陪嫁侍女身份进了王府又如何,活动被限制,稍微出了点端倪就要挨打,哪里还有时机找诡器呢……”

    她何尝不知道这些顾虑,可想进赦王府,短时期内也就只有这个方法可行,总要先进去了再说的,其余的打算,且看罢。

    ……

    武知蹊夜里设镇法招了只楞头小鬼,按着左芪打听来的消息,找到了丞相府邸,将那小鬼从偏门用一道印给送进去了。

    果真不肖片刻,后门就开了,出来了好几个侍卫,将一个身着白袍的妇人推了出来,口中骂道:“忒你个疯婆子,往老爷身上撞什么?也不瞧你自己生的什么一模样?油的跟泔水里爬上来的蛆似!轰了你算好的,赶紧滚!”

    那老妇是被鬼迷了的,被推出来的一瞬间,小鬼机灵的往院子里飘。后门处又飞奔过一个身影,哐当似的撞上了丞相府外立着的石狮子,竟一下就将石狮撞了个裂!紧接着就冲进了院子中!

    那一团好大的黑影啊,在灯笼下还是可以瞧见三分的,于是乎侍卫竟都呆住,不晓得是个什么东西,发愣时又瞧从同个方向跑来个姑娘家,她喘着气儿盯着大开的后门,只抚着胸脯喊道:“妖精还不滚出来!”

    ……

    武知蹊进府的具体主意,是左芪想出来的,借着小鬼先闹,然后让咚隆跑一遭,等知蹊这个仙师被请进了府再默默收回黑狼咚隆,只说府中有阴气,想办法先见一见那嫡小姐,然后在她身上下个可以乱片刻神志的印,瞒着所有人将武知蹊收了随行丫鬟,就等大婚之日。

    可惜事情并不是这样好算的,光是武知蹊见到丞相本尊就废了好大的力气,花丞相是个有些矮胖的男人,脸色有些憔悴,看到这个东戎仙师的时候,没有什么好脸色,却还是敬了几分,坐下听她瞎编府内的阴气缭绕等等。

    刚将老丞相说的有点担心,外头哭着跑进来个姑娘,模样估摸十八左右,一进了大厅便朝花丞相跪了下去,挺直了那副弱身板,滴着泪抚胸哭诉:“爹爹果真不疼女儿,皇后将我挑去嫁给谁您也是同意的!早便说明了要装病在身,您却大义灭亲将女儿这样推出去,真的好狠心!”

    老丞相颇为无奈,朝堂之上舌战百官,在宅子里头却独独对儿女难以解释半分,只得叹息一声斥退:“有外客在此,还不退下?哭啼像个什么样子,疯魔了不成?”

    “爹爹!谢昀已娶过两任正妃,皆死于非命,并非意外啊!谢昀是个什么样的德性,巷尾随意叫来个三岁小儿答话也可听得半句放荡!我是宁肯一绫吊死在花宅梁上,也不愿自污清名的被喜轿抬进赦王府!”

    这话一出口,生生呛的花丞相变了脸色,大手一挥叫人将她拖下去了,武知蹊光顾着听戏,等这人拖远了才发觉那就是自己今夜的目的呀!

    这等传说中的临城才女花翠微,也果真是有些巾帼风采,尚在阁中便如此贞烈,叫人佩服。至少武知蹊是这样觉得的。

    而后花丞相也就没了心思听她编故事,在他眼皮子底下,知蹊也装模做样在大厅四处查测,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门外就跪进来个小厮,哭道:“大小姐悬梁了!”

    花翠微死了,悬梁自尽。

    武知蹊跟着花丞相前去亲眼看过,死透了,连灵魂都被黑白无常勾走,抢不回来的了,果真应了方才她自己说的那句话,宁肯在花宅梁上吊死,也不嫁进赦王府。

    “这可如何是好!”穿金带银的妇人差点哭晕过去,倚靠在同样梨花带泪的姑娘身上,哭天抢地的道:“三日后便大婚了!都是老爷的错,瞒她至今!不然翠微何至于此!你要怎样向圣上交代?难不成要说是咱们花家瞧不上皇族不成?且是圣上亲自赐婚,若给知晓是这样的一个结局,难保盛怒之下不会牵连全家啊老爷!”

    “便都是你个妇人成日在她面前说多了赦王的过!不然她一深闺女儿何以知晓外头男儿之事!且赦王本性并非这般,少年时候你我也曾见识,难不成真的随众人一块唾弃他?如今的确是不好回禀圣上,却也是没办法了。”花丞相愁眉不展,气极怨极,“明日我入宫。”

    站在丞相夫人旁的粉面姑娘,却在此时攥紧了帕子,垂泪小声道:“雾容愿替长姐之名嫁入赦王府。”

第13章:替嫁

    谢昀成婚在临城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娶过两任,百姓们捡姓与先后顺序,将她们各自称作:许长妃,林次妃。

    娶许氏的时候,是谢昀十八那年,当时的太子却还是诸人眼中宽仁明志的储君,临城的少年佼者,姑娘闺阁中的慕其者数不胜数,所以那日有道是:太子娶亲后,临城无花艳。

    许氏带着满城姑娘的艳羡只安然了五个月,冬去春来,在和煦暖阳下择桃花时,失足落了井,二八年华的小美人殒命宫墙内。

    而林氏作为续弦进的东宫,是在谢昀二十岁那年,他被一道圣旨从天南海北召回临城,随身一卷《列国美人志》流传临城,遂林氏嫁之,众人心略有所不安,二三文人墨客茶馆闲话太子心性已变,匿名赋诗两句,乃道:归者魂未归,东宫巴兰萎。

    话说林氏更命短,入东宫不过三月而已,一朝丧讯从东宫传出,太子妃薨逝于太子寝宫。

    这下连个像样的缘由都没了,只说是突然发的疾,御医们来的太晚,连赔上了八顶乌纱帽。

    临城上到宫墙内窃窃私语,下到百姓人家相夫教子,无不纳罕和惊奇的,许氏之死倒还说的过去,可林氏是侯爷之女,将门虎女出生!自小各种兵器玩得得心应手,从未听说是个病秧子,怎好就来了个暴疾身死,实在难以叫人信服。

    这遭花三妃是不得不让人同情,前头两位还算是不知山有虎,懵然入了虎口算是可叹而已,如今的谢昀二十有二,真性情算是暴露无遗,将先皇仙逝后他所为的这些荒唐事一一列举,什么三更火烧东宫,游国编撰美人志,朝堂力保俊面谏议官,醉酒虐杀宫女八十人……

    他将东宫变成了酒池肉林,沉色丧志,暴戾绝情,前月又杀死了国舅爷,赦王府常有死尸抬出,种种恶行罄竹难书!

    此次百姓间除了可惜再没什么别的话可说,也暗自庆幸自家姑娘非贵门之女,不必候入那王公贵子的选妻册中。

    一辆顶华美的轿子,从临城北街的丞相府出发,众人拥簇,敲锣打鼓好不喜庆,红妆十里也算盛况,一点都不比前两位派头小,按着规矩,王爷理应是要上门迎亲的,可这谢昀例外,也没几个人不服,他都娶第三回了,新娘子自己上门也不算什么了。

    众人就跟着队伍从北街晃到了南通街,一路两侧的人越跟越少。

    坐在轿子里的姑娘早掀了盖头,挑了一指轿帘往外看,送行的百姓真的是愈接近赦王府,便越来越少啊,到这南通街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几个人了,纵然耳旁的喜乐吹的热闹,却是说不出来的冷清。

    她低头看见身上大红色的嫁衣,指间在袖口精致的金线花纹细细摩梭,虽然认不得这是什么花,却下意识知道是好兆头寓意,身下的轿子落了地,身子晃了晃,外头有人喊规矩,让她下轿。

    武知蹊匆忙将盖头放下来遮住脸,一手撩了轿帘,没等外头那喜婆再喊规矩,她已是一脚踩了出去。

    知蹊此刻有些难言的滋味,眼前红朦胧的一片,她可是打死就未曾想过这辈子的嫁衣,竟是为了那样一个玩意儿穿的,虽说只是一种接近目标的手段,还是叫人心存不甘。

    谁叫那花翠微实在贞烈想不开呢?又谁叫花丞相心疼嫡次女不肯叫代嫁呢?再说了这种‘好运气’也很难可以碰到,武知蹊仗着脱身的办法已经规划完全,心中略安,被惊着的喜婆掺进了王府。

    周遭的人大气不敢呼一口,也不知那花氏是如何得知赦王未来迎门,轿一停就自己走了出来,破了礼俗规矩不说,她走路的步子也很大气,不像个深闺中的姑娘,暗自揣测,莫不是被气疯了?

    武知蹊被大摆的长裙惹得很不愉快,她常年着裤装,潇洒自在惯了,这番若步子不迈的很大,脚不抬的很高是要踩着裙,小步走是绝无可能的!

    她被引到大堂的时候,听见身后的大门被关上,沉闷的有些诡异。

    她一个人站在空荡的祠堂里,直站了好一会儿,周边没有人,甚至没有红绸布裹装饰,对于大婚来说,如此简陋。

    武知蹊等了小半炷香的功夫,受不住了一把扯了红盖头撂在手臂上,眼一抬就惊了身汗,同她想的太不一样了,面前的高台上供奉了两座灵位,哪里有人成婚是被带到祠堂的?

    身后脚步声已经近了,她抬手将红绸盖上脑袋。

    谢昀的平日里着的也是红装,如此瞧来和婚服也并无什么不同,他站在侧边玄关处看了一眼立在那里恭顺的武知蹊,视线又落在高台奉着的两座灵位上,突然长叹一口气,毫不避讳的问道:“早听说丞相家嫡女是临城鼎鼎大名的才女,你爹是怎么想的?怎么好舍得将你嫁到我赦王府来。”

    ——你以为人家愿意的?

    武知蹊没出声,心里倒回的一句是一句。

    “嫁给我很怕吧?”谢昀走近了些。

    武知蹊垂眼可以看见他的靴,手紧捏着,预备出其不意将他打晕。可他却没有掀盖头的举动,兀自跪在了灵位前的软蒲团之上,俯身恭敬的拜了三拜,边说:“现问你一句,比起这囚鸟似的惹人怜笑的赦王妃之名,你是否更愿意舍去花氏身份从新活过?”

    ——什么意思?

    她有些听不懂,谢昀又道:“不必急着回答,夜里给我答复。”

    而后他便离开了,留她一个人立在祠堂好久。武知蹊手心发凉,心里却有些回暖,她扯下红盖头,向前走了几步,仰视那两座灵位,上头的字刻的很有风骨,确实是先帝与先后之灵位,谢昀的父母。

    婆子从侧门进来,探看了她一眼,请礼道:“婢子请王妃安。”

    “现在去哪里?”

    “王妃,咱们该入洞房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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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河以南介绍:
都道临城有三害:妖邪肆虐,鬼怪阴险,谢狗出街。
又可谓,妖可伏,鬼可灭,谢狗没人收。
昭齐三十八年,这位似乎开始走下坡路,储君被废,府邸闹鬼,再丧正妃,腿骨错位……眼瞧他抛下满府的男宠妃妾,竟拉弓策马追着位草原的夜叉姑娘去了!
众人叹息:“姑娘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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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见过吗?
芍河以南,万寿无疆,那是所有修仙人向往的归宿与乐土。
有个草原马背上的姑娘南下往阴森的富贵地狱里去,有个丈行山川无垠的公子正往城外爬……
“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皆是苍茫夜色中的一缕幽魂,盲目的游荡在人世间寻找光明,大多都蜷缩着,闭着眼,关了心,然有的人最先将自己燃成一颗微渺的星子,试图照亮这个无可测的深渊,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变成星子,他们期盼着,渴望着,煎熬着,等到天光乍现,然后陨灭,然后不朽。”芍河以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芍河以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芍河以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