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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如玦全文阅读

作者:丁水青     绿如玦txt下载     绿如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青梅竹马(1)

    八岁的夏绿如,穿一条粉红色的连衣裙,胸前淡黄色的蝴蝶结,跟着她跃上台阶的脚步一跳一跳。她推开虚掩的门,清凉扑面而来:入眼是一方天井,刚洒过水,湿漉漉的青板石上布满雨坑——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密集——是岁月的痕迹。

    天井垒高的青砖上摆满各色盆景,多是姿态优雅的松柏。那松柏总让她惊奇:怎么就能一直保持纤小优美的姿态?她曾看过满山的青松,明明一样的针叶,却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盆里的小东西虽然好看,却太过拘谨——不如山野中的来得自由。

    天井中间是一大片荷花,立在极普通的褐色陶瓷水缸里,几条红白相间的金鱼与之相伴——她每次进门都在它跟前流连许久,才跑进客厅喊外公外婆。

    外婆李小珍听见声音,笑着迎出来,从兜里抓出一把糖果花生——像是随时准备着她去一样,这样做,总让她高兴——然后拉着她到天井旁的竹椅上坐下。

    “妈妈呢?”

    “她说看个朋友,一会过来。”

    外婆“哦”了一声转头忙碌去了。夏绿如一咕噜爬上旁边的那张藤椅——那是外公叶仲勋午睡的场所——然后微睁着眼偷看外公——他此时通常端坐在方桌前会诊,对面坐着她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村民——有些从外乡慕名而来。夏绿如在人生有着无限可能的小时候,就规划着要像金明仁叔叔那样,跟外公学习医术。这个想法倒不是因为救死扶伤的崇高目标,而仅仅像其他小孩喜欢探险一样——外公所做的事在她的眼里,神秘而令人向往。

    桌子正上方的墙上悬挂着同样方方正正的相框,里面摆满了家人的照片以及外公和病人的合影,从黑白到彩色,挤满了整个相框,有些照片甚至只能露出一个角。最前面的,除了全家福,就是她和舅舅的照片。她扎着两根羊角辫,站在一辆玩具汽车上,手握着方向盘,冲着镜头傻乐。舅舅则一身浅色西装,架着金丝眼镜,拎着公文包,文质彬彬又风度翩翩。相框再上去是一副匾额,“悬壶济世”四个大字龙飞凤舞。

    叶仲勋行医过程中表情肃穆却不严厉,是让夏绿如觉得安心的表情,病人应该也有这样的感觉。他戴着听诊器,将探头放在病人胸前侧耳倾听,听完后又让病人伸长舌头查看一番,接着一边搭脉一边低声询问病人几句,最后放开手,拿过手边的药签纸,窸窸窣窣写上一阵。她还记得病人接过药时千恩万谢的模样,却忘了外公配药的情形,甚至不清楚他有没有药房,只是在后来见过很多医生的配药区后才想着外公肯定也有这样一个地方,只是她从来没有进去过。

    病人走后,夏绿如乖乖让出位子。叶仲勋略显疲惫,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半刻后才起身走进天井。

    天井里到处是滑溜溜的青苔,夏绿如常担心外公会摔倒,但她担心的事一次也没发生。叶仲勋有时修剪松柏,有时捡去荷花池里的败叶。他还养了杜鹃花,春天的时候,紫红色的花朵挤满枝头,金黄色的花蕊竞相吐艳,很是热闹,但在夏季,就只剩一片不起眼的青绿了。还有石榴树,火红的花,让夏绿如想起父亲夏明峰喜欢的诗句:“日射血珠将滴地,风翻火焰欲烧人”。只是这盆小东西,花就开了十来朵,果实更是小得可怜——不过外公喜欢,经常伫立它面前,静静呆上半晌。

    在天井的角落里,随意摆着几盆春兰,叶子半枯半绿。夏绿如记得其中有一株是舅舅回来那次上山采的,都好多年了,才长出一片新叶——有次她听大人闲聊,听到“水土不服”这样的字眼,她从此很可怜那株幽兰——好在它仍旧顽强地活着。

    外公摆弄完花草坐回藤椅上,外婆端来一杯热茶——还会拿些糕点,夏绿如总是不知不觉消灭大半。夏绿如跟外公安静地端坐着,看穿梭在荷花倒影里的鱼,想它们真是快乐,直到妈妈叶艳秋推门进来。

    叶艳秋取下头上的凉帽,挂到门后的钉子上,一边跟父亲问好,一边开始责备女儿吃太多甜食,又朝在厨房里忙碌的母亲喊:“妈,你别总给她吃糖,牙都蛀光啦!”

    李小珍在里面“嗯嗯啊啊”地应着,但夏绿如知道外婆多半和她一样的心思:“哪有这样夸张!”

    “这次来住两天再回去吧!”外婆端着菜上桌,“绿儿也放暑假了。”

    “看情况吧!”妈妈叹着气说,“家里一大堆事。”听到这话,李小珍和夏绿如都鄙夷地看着她。夏绿如想到家里到处散落着的书和衣服,李小珍则不用想也知道她女儿家是什么德行。夏绿如实在想不明白,勤快的外公外婆怎么就生出她妈这样的懒人。还是人民教师,要是学生知道她妈这形象,啧啧啧,她都不敢想。

    叶艳秋拍她一脑袋:“看什么看,吃饭!”

    吃饭的时候,外公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默默吃饭。叶艳秋则一边扒饭,一边责备不乖乖吃饭的夏绿如两句,一边还和母亲拉家常。

    李小珍问她:“你刚去哪儿了?”

    叶艳秋含着饭回道:“我在村口碰上兰兰……”说着瞥了眼父亲,见他老人家没反应,又说:“她老公对她好吗?我刚见他一身酒气回来,瞪着我眼神怪吓人的,这大白天的喝酒,真是……我赶紧溜回来了。你说她怎么就嫁了这么一个人?”

    李小珍也看了眼丈夫,“别人家的事,你别管太多。”

    “可是……”妈妈还想说什么,叶仲勋开了口:“吃你的饭,有话吃完饭再说!”

    大家就都不吭声了,只剩下碗勺相碰的声音。妈妈吃瘪,小绿如反而心里一阵快意,让她平日里总教训自己,这下蔫了吧?这一开心,饭也觉得香了,三下五除二吃了个底朝天,李小珍见了直夸她上学变乖了。叶艳秋在边上撇撇嘴,一副不以为然。

    吃过饭是午休时间。大门虚掩着——病人不是客人,不会按预约时间上门——叶仲勋在躺椅上睡着了,叶艳秋和母亲在里屋窃窃私语。夏绿如爬到天井的青苔上玩“溜冰”,很熟练地不会让自己摔倒,玩得无聊了,又被盘横在粉色荷花上偷享清凉的蜻蜓吸引,蹑手蹑脚地走近想要捉住它。

    窗外的知了不厌其烦地唱着,它的人生估计只有这一个乐趣,所以人们再厌烦也不会想去打扰。夏绿如玩得累了,偷偷爬上叶仲勋的坐诊椅,挂上听诊器,有模有样地扮演起医生来。就在她玩得不亦乐乎时,门外传来急促又焦虑的喊声:“叶医师!叶医师!”接着门被大力撞开,两个中年男子抬着一副门板闯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不停地用手背擦眼睛。

    夏绿如扔下听诊器,溜下椅子往门口跑去——此时叶仲勋已经起身——她看到床板上躺着一位年轻的妇女: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而且口吐白沫。外婆听到声音也走出来,招呼两个男子将床板放在天井边的地上,结果一见担架上的人整个脸都变了形,扭头朝卧室里大喊:“秋秋,你快来!”声音颤巍巍的,像是受到很大的惊吓。

    叶仲勋的面色也比往常凝重,他蹲下身子查看了一会,摇着头起身说“迟了!”

    一直默默跟在旁边的男孩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李小珍上前搂住他的肩膀试图给予安慰。夏绿如看看地上的妇女,又看看大哭的男孩,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担架上的人嘴里的白沫还在往外涌。

    “她的嘴还在动!”她大叫起来,带着哭腔,心想这人明明还活着,怎么就迟了?叶仲勋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她喝的是敌敌畏,而且分量不轻!”

    男孩子听到夏绿如的喊声,挣脱开外婆,一下跪倒在妇人的旁边,用力摇着她的手臂,哭着喊:“妈妈!你醒醒啊!妈妈!”

    病人在他的叫唤和摇晃下,又吐了一大口白沫。男孩直起身子,转身跪到叶仲勋的面前,紧紧抱住他的大腿,哭喊道:“求求你!救救我妈妈!求求你,求求……”叶仲勋用手轻抚他的头,叹一口气道:“孩子,不是我不救,你妈她已经……”这时被哭闹声吵醒的叶艳秋打着哈欠走出房门,她可能见惯了这种场景,只瞟了一眼就往厨房走去。李小珍叫住她:“秋秋,兰兰她,她喝农药了……”

    叶艳秋刚拿起水杯,一听这话,手一滑杯子落地上,破碎的声音,刺痛人的耳膜。

    “你说什么?”叶艳秋飞奔过来,待看清门板上的人,眼睛都直了,整个人扑了上去:“兰兰,你这是怎么了?兰兰!”但是门板上的人没有回应她,她侧着的脸惨白如灰,嘴里的白沫汩汩地往外冒。

    叶艳秋猛地起身,上前拉住她父亲的手臂:“爸!你快点救救兰兰啊!这怎么可能呢?她刚还好好的,怎么可能……爸,你怎么站着不动啊?”

    “来不及了!”叶仲勋还是这句话,“她喝的量太大,救不了。”

    “那也要试试啊!”叶艳秋大叫道,夏绿如觉得她的声音比和父亲吵架时还要高许多分贝,声调也是前所未有的凄厉,那里面包含着的,是种可怕的东西——恐惧。没什么比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在眼前渐渐死去更让人恐惧:她还活着,她即将死去,而你什么也做不了。你会觉得自己是杀死她的刽子手,因为你的无能,所以你无法原谅自己。当时的夏绿如不明白这些,但母亲的声音震撼到她幼小的心灵,还有那个小男孩:他已经放弃乞求,转身跪在他母亲跟前,用手一遍遍抹去她嘴角的白沫,脸因为憋着哭泣而涨得通红,整个身体不停抖动着。夏绿如转身从脸盆架上扯下一块毛巾,挤到他身边跟着跪下,将毛巾递到男孩满是泡沫的手上。男孩子转头看了她一眼,抽噎着,满脸的泪,通红的眼,黝黑瘦小的脸上布满伤痛,令人不敢直视。

    夏绿如低下头去:“用毛巾……”男孩子接过毛巾,轻轻擦拭母亲的嘴。

    抬人来的两个中年男子讨论着叫她的丈夫,一个说:“我老婆已经去了,怎么现在还没来?”

    另一个说:“他在赌桌上,不说他老婆死了,估计下不来。还是我再去叫一趟,叶医生都说没得救了。”说着出门去了。叶艳秋过来抓着病人的手不停垂泪,一遍遍呼喊着她的名字:“兰兰!兰兰!你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啊兰兰!你有什么事怎么不跟我说,你怎么……”

    等她的丈夫许向辉赶到的时候,躺在门板的上的人已经没了动静,除了嘴角细细的白沫水。许向辉是个黑瘦的男子,他推门进来的时候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待看到妻子的惨样,整个人愣在原地,半天吐不出来一个字来。本来跪在地上的男孩见到父亲,攥紧拳头站起来怒视着他,那眼神,像头愤怒的狮子。

    “我说让她去死,她还真……”男子喃喃自语道,一副不能置信的表情。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叶仲勋:“她,这就没了?”

    “准备后事吧!”叶医生说,“已经没生命体征了。”

    男子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神色复杂,似恼怒,似后悔,更多的却是麻木,连假装流两滴泪都没做,就招呼着两个中年人帮忙把人抬回家。男孩扶着门板,趔趄着跟出了门,夏绿如望着他瘦弱的背影,不自觉地难过起来,钻进妈妈的怀里,陪着她一起伤心。

青梅竹马(2)

    因为李兰的突然去世,叶艳秋和女儿留了下来,说要等她安葬完再回去。夏绿如有时听见她和外婆的零星碎语,有说到:“我真不应该去她家,又被她老公看到,不知道是不是又拿我哥刺激她了,要不然……”外婆则连忙打断她的话:“呸呸,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要让人听见还不知道怎么想呢。你哥这么多年,回来次数不超过三趟,跟他有什么关系?就是有关系,也这么多年,孩子都这么大了……”

    “她怎么就忍心撇下孩子,她那儿子,就比绿如大半岁,这以后可……真是可怜!”

    夏绿如坐在竹椅上,手托着下巴,对着天井发呆。天下着雨,雨水顺着天井的四角潺潺流下,天井已经蓄了半池水。盆景经过雨水的冲刷,绿的发亮,衬得天色越发的灰暗。

    “明天就是李兰出葬的日子,但愿别下雨,我想跟去看看,不知道小男孩怎么样了?他一定很难过吧?他妈妈怎么就这么狠心?他爸爸会娶后母吗?他会不会像灰姑娘那样?”夏绿如胡思乱想着,眼前总晃着男孩那张泪流满面的脸,连外婆塞给她的糖果都没心思吃。

    “你想什么呢?”

    夏绿如的思绪被打断,回过神来发现叶知然和许朗瑜都在扭头看她。

    “没什么!”夏绿如说,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想到小时候的事。”

    夏绿如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许朗瑜的眼睛亮了一下,时间短得像是自己的错觉。

    叶知然笑起来:“好好的怎么想起小时候来?怎么,你该不会……”

    “嘘!”夏绿如忙制止她往下说。叶知然笑笑,看许朗瑜一眼,用手指点了下她的额头,叹着气笑道:“你呀!”

    许朗瑜问她:“你住哪个单元?我送你们过去。”

    夏绿如这才发现车子已经进了小区,连忙报上单元号,许朗瑜听了嘴角微微上扬了下,转头开车送她们到家门口。

    叶知然暗示夏绿如邀请他到自己家,夏绿如支吾半天却说不出口。许朗瑜朝她俩挥挥手,掉转车头离开,直到车子消失在转角,叶知然还在痴痴张望。

    夏绿如拉着叶知然准备上楼,结果叶知然却说要去逛街。夏绿如拗不过她,上楼拿了把雨伞,出门打车直奔商场。

    到了女装层,叶知然立刻撇开夏绿如,穿梭在琳琅满目的服饰间,像只红蝴蝶,翩翩起舞在花丛间。夏绿如帮她提着包找坐的地方,每次叶知然试穿衣服出来,问她怎么样,她都点头说好,要是叶知然嫌她敷衍了,她就补上一句:“你人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叶知然愤愤道:“你呀,就会这句话,听都听厌了。”

    夏绿如笑着想,还真没听厌别人夸漂亮的,不知怎么就想起许朗瑜看她时脸上那疏离的笑。她竟然将他和另外一个人联系在一起,真是太可笑了,他们的笑容一点也不像。那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变成两弯新月,里面星光熠熠。她最爱看他的笑,彷佛全世界都被这笑容点亮了,但是刚认识的他的时候,她以为他只会哭。

    夏绿如从母亲和外婆零碎的交谈中知道男孩父母的一些情况。许向辉小时候书呆子,只知道读书,却因为家庭成份不好没能上大学,回家务农,因为不善农活吃了不少苦。据说他打过自己的母亲,觉得读书害了他,而他母亲就是那个逼他读书的罪魁祸首。生活种种不如意无处发泄,就泼到了自己母亲头上,后来结了婚,这股怒气就转嫁到妻子头上。他三十好几才娶妻生子,按道理该好好珍惜才是,他倒好,反而变本加厉,不但时常酗酒,还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李兰有时忍不住说他两句就拳脚相加,她大着肚子的时候都没有停手,差点被打流产。后来生下儿子,他的态度才稍稍缓和些,但好日子没过两天,邻居又三天两头听到他家摔盆砸碗的声音。开始还有人去劝,慢慢的没人敢管,因为不小心还伤及无辜。他们的儿子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性格孤僻,见了谁都冷冷的,也不叫人。

    李兰出殡那天,漫天的雨无止境地往下撒。叶艳秋不肯带夏绿如出门,她等妈妈走了之后偷偷戴着竹斗笠溜出门。送丧队伍已经出了村口,鞭炮震天响,夏绿如连忙捂住耳朵。人不多,夏绿如数了数不到二十个。她怕被妈妈发现,在后面远远跟着。那男孩垂着头,一身白衣,头戴白帽,腰间束一条稻草绳,手里捧着他母亲的遗像,木然地走在队伍前面。他走得很慢,像是双脚随时会陷入泥潭。夏绿如拿斗笠遮住脸,悄悄绕到前面,跟在男孩身边,不时透过斗笠的缝隙观察他: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乌黑的双手紧紧抓着相框的两边,下巴低得快贴到前胸,淋湿的头发上的水连成线滴落下来。上山的路越走越泥泞,小绿如光顾着看男孩,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倒在地上,斗笠跟着甩了出去,她慌忙爬了起来去捡斗笠,顾不上泥水弄脏她纯白的连衣裙。

    叶艳秋认出是自己的女儿,跑上来拖她,心疼地骂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是让你在家呆着吗?”

    夏绿如咬着嘴唇不说话,叶艳秋见她这倔强样,叹了口气说:“到后面来!”

    夏绿如不动,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那男孩。她母亲转头见淋得浑身湿透的男孩,心里像被什么抽了似的生疼,她给夏绿如戴好斗笠,牵着她的手,走近男孩子,将伞移到他的头顶。

    男孩子慢慢抬起脸,转向她们,夏绿如再次看到泪水纵横的小黑脸,发紫的唇微微抖动着。夏绿如睁着她那双大眼睛望向他,那眼神里含着怜悯,还有鼓励,更多的却是慰藉。

    男孩子接收到这样的信息,有一瞬间愣在那里,然后重新将头低垂到前胸。那双眼睛太过清澈和干净,纯净到能看到自己的脸,读出更多的不幸和悲伤。

    到了山上,雨渐渐地歇了,一阵鞭炮声后,李兰的骨灰盒及遗物被推进匆匆垒砌起来的墓穴。男孩子与许向辉立在一边,送丧的人一一拜别,泥水师傅搅拌水泥和沙子,就在他拿起泥摸准备封墓门时,一个弱小的身影掠过他,钻进了墓穴。后面的人连忙去抓,却只扯下他身上的稻草绳。

    许向辉在墓外喊:“你小子找死啊,快出来!”

    夏绿如见男孩缩着身子,费劲地挪着母亲的骨灰盒,然后将她的遗像,生前常带的发簪,死前穿的衣物一一摆放整齐,最后侧身躺下了。外面的大人伸手去拉他又够不到,墓道很窄,大人钻不进去,在外面干着急。

    “臭小子,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一块埋了!”许向辉在外面又气又急,不知如何是好。

    夏绿如趁机挣脱开母亲的手,从围在墓穴前的人缝里往前挤,等叶艳秋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弓着身子进了墓穴。

    “绿如,你干什么?”她惊慌之下扑向墓穴,伸手去拉却迟了。夏绿如连跪带爬地靠近男孩,拉起他的手往外拽。男孩子用力甩开她,抱着母亲的骨灰盒不肯撒手。夏绿如咬咬牙,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往外拖,男孩子再次狠狠地扯开她的手,扭头怒视她,但看到她雪白的脸上沾满污秽,豆大的泪从她明亮的大眼睛里缓缓淌下时,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夏绿如当下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人真的把他封在里面,她再一次伸手拖他,这次男孩子没再做任何反抗,乖乖地跟着她出了墓穴。大人们见两个小孩出来,悬着的心落了地,水泥匠赶紧趁机封墓口。

    叶艳秋紧紧搂住女儿,伤心又心疼,忍不住再次流下泪来。男孩被许向辉牢牢抓在身后,不许他再靠近墓前一步。又一阵鞭炮声后,众人散开往回走,夏绿如看到男孩被他父亲抗在肩上离开,双脚在雨中不停地踢着,做着徒劳的反抗……

青梅竹马(3)

    “绿如!绿如!”叶知然摇晃着夏绿如的肩膀,“你又发什么愣呢?”

    夏绿如一脸茫然地抬头看她,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忙上下打量她两眼说:“不错,这件挺好的!”气得叶知然直接握拳头捶她:“你傻了?这是我穿出来的衣服。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夏绿如忙跟她道歉,“算了!”叶知然挥挥手,转身往门外走,“我们走吧!”夏绿如连忙跟上她,“我们现在去哪里?”叶知然答:“回家!”夏绿如就慌了:“啊,那个……要不再逛逛,我刚才是,是因为……”叶知然忽地转身站住,问她:“因为什么?绿如,你今天很奇怪你知不知道?还是我们多年没见生疏了,我怎么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哪,哪有!”夏绿如慌忙辩解,“我,我就是……”

    “就是什么?”

    夏绿如一时半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她要告诉她许朗瑜长得很像一个人?她听说自己的心上人长得像许琰会怎么想?她和许琰的事她都知道,就算她不多想,夏绿如自己都觉得别扭。

    “真没什么,”她亲昵地搂着叶知然,“我就是昨晚没睡好,有些犯晕。”

    “我还以为你是不乐意陪我逛街呢?”

    “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逛一整天都不会喊累的主。走吧,这里买不到你喜欢的,我们再换一家。”叶知然情绪这才好转起来,两人打车换了地方继续扫货,直到街灯亮如繁星时,才拎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袋倒在茶餐厅的座位上。

    点了餐等着上桌的时候,叶知然问夏绿如:“许朗瑜送你的礼物,我能看看么?”

    夏绿如笑道:“干脆送你好了。”

    “那怎么行?”叶知然说,“我就是想看看他送你的是不是跟我的一样。”

    夏绿如打开礼盒,里面是一支白色的卡西欧石英表。叶知然抢过去翻看许久,有些不可置信地说:“我记得这是情侣对表的女款,他竟然送你这个。”

    夏绿如愣道:“情侣表?那他送你的是?”

    “一条H家的丝巾。”

    夏绿如不禁咂舌,心想这人出手还真是大方,难怪表妹会中意他。叶知然则仍在纠结他为何送表姐手表,还是情侣款的。夏绿如见她爱不释手,有心将礼物转送给她,又怕辜负了许朗瑜的一片好意,便忍着没有说话。服务生送来吃的,叶知然有些不舍地将礼物还给夏绿如,说:“这手表不错,他挑礼物还挺有眼光的,下次我也买一只,和你同款。”

    夏绿如一脸内疚地低头吃饭。

    回到家,夏绿如仰躺在阁楼的红木地板上,给发小方笑笑打电话。“我今天见到一个很像许琰的人,”方笑笑发出意料之中的惊讶声,“真的像,不过再想想又觉得不像。”

    “怎么说?”方笑笑在那头问她,“不会是他整容了吧?”

    夏绿如扑哧一声笑出来,好友的想象力总是出乎她的意料。“你是韩剧看多了吧?什么都扯到整容。我说了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啊,你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

    “又胡扯!”

    “我哪有!”方笑笑辩驳道,“你不是每次对一个男的有好感,都会说他像许琰吗?你这样可不行啊,会嫁不出去的。”

    “你真是——”夏绿如叹道,“他是我表妹心上人,我怎么可能对他有非分之想。他是真的很像许琰,你有机会看到就会明白了。”

    “好吧!”方笑笑兴致不高的样子,“只能说你们姐妹两个看男人的眼光大同小异。说实在的,我是连许琰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就你还在这里心心念的。你要真的这么放不下他,干脆把他找出来,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也许那时候你就发现他没你想象的那么重要。”

    夏绿如盯着天花板,有只苍蝇在灯罩外乱转,拼命想往里钻,她觉得自己就像这只苍蝇。

    “我也就和你说说,”她放低了声音,“我早就没有找他的想法了。就算哪天真碰到他,我也不见得能认出来,我记得的不过是我想象中的他。其实说白了,我是不甘心吧!我就是想不明白他怎么能够就因为跟你吵了一架,连我也不理了。我们之前难道连朋友都算不上吗?对了,你也一直不肯告诉我,你们两个当初到底为什么打架?他虽然性格不好,但也不是会打女生的那种人,我实在是想不通,我……”

    “那么久的事情,我哪里还记得!”方笑笑说,“我们一直看对方不顺眼呗。”

    “你们……”夏绿如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算了,不说他了。你结婚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说到结婚,方笑笑更加心烦。“我真不想结这婚了。”

    “又怎么了?不是房子车子都买好了吗?”

    “还不如不买呢!”方笑笑闷闷地说,“我妈说装修的钱我们出,但是要求房子加上我的名字。”

    “那也没错啊!”夏绿如说,“你妈这也是为你着想。”

    “问题是——陈可斌他爸妈不这样想。他们觉得装修的钱是他家给的礼金,怎么能算是我们家出的钱。反正现在就为这事僵着,两边都不肯让步,我和陈可斌也为这个三天两头吵架,这婚结的真没意思。我跟你说,你以后结婚,最好别让家里出钱,这样才能万事自己做主,像我们这种啃老族,就得两头受气。”

    “两个人结婚过日子,感情好最重要,加不加名字也没什么。车子是写你的名字吧?”

    “嗯!我也这么跟我妈说,她骂我猪脑袋,还说早知道就把礼金扣下来给彬彬结婚用。我现在是两头大,都不想在家里呆了。”

    “干脆你到我这里玩两天散散心?”

    “看情况吧!”方笑笑声音还是无精打采的,“我妈现在看我很紧。”

    挂了电话,夏绿如更觉烦闷,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嗷嗷直叫。“你发什么疯啊?”金雅娟推门探进头来,“下来吃葡萄吧,刚冰箱里拿出来。”一听有吃的,夏绿如立马精神抖擞,咕噜翻身起来跟着金雅娟下楼,一边拍她的马屁:“有你在真好!我觉得你比我妈还疼我。”

    “这话你当阿姨面说。”金雅娟鄙夷道,“你也就剩张嘴了。”

    “谁说的,你累不累?我给你做马杀鸡,包你舒服爽透。”说着她把双手搭在金雅娟的肩膀揉捏着,“怎么样?舒服吧?”金雅娟把她往沙发上一推,笑道:“吃你的吧!”

    夏绿如盘坐在沙发上,一边不停地往嘴里送葡萄,一边和金雅娟闲聊:“你今天没约会吗?”

    “你别刺激我行不!”金雅娟拿脚踢她,“你是今天约会爽了?你表妹给你介绍帅哥了?”

    “是啊,两个大帅哥。”

    金雅娟将头放在夏绿如的大腿上,说:“让你表妹给我也留一个。”

    夏绿如将她的头挪到另一边,脸上藏不住的笑意,回她:“我们两一人一个早瓜分了,还轮到你。”

    “那我就把你那个勾引过来!”

    “你尽管勾引!”夏绿如说,“正好看看他经不经得住考验。”

    金雅娟再次将头放回到她大腿上,笑道:“得了,我怕你到时候哭鼻子。你说我们两个孤家寡人这么多年,你要是有喜欢的人,我开心还来不及。”

    “这样看来,你比我还执着。”夏绿如将手里的葡萄剥去皮,塞进金雅娟的嘴里,“你说邵毅这家伙也是,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你不知道?”金雅娟忽地坐了起来,“我还以为他想什么你都知道呢。”

    “这个……”夏绿如一时语塞,半晌才讪讪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对了,他现在都忙什么呢?”

    “自己弄了个破公司,忙得昏天黑地的。”

    “她后面没再找你帮忙?”

    金雅娟摇摇头,一脸的挫败,说:“业务上的事我也不懂,管理方面就更一窍不通了,你去估计他求之不得。”

    “我说你——”夏绿如气结,“都怪我当初多嘴,帮他说好话。当然不能否认,我的确觉得他是一个聪明有主见,而且特别善解人意的人。他要是不好,我才不会眼睁睁看你在他身上耗这么多年。”

    “我总觉得他心里有人,对我一直不冷不热的。”金雅娟酸溜溜地说,“要是他身边有人,我估计早就死心了,但你看这么多年,他来来去去的还不是一个人。所以我在想他会不会……”

    “你又来了!”夏绿如不耐烦地嚷嚷,丢了葡萄爬下沙发,“我跟他都没交集的好吧!他的事我也多半是听你说的。要不是因为你,我估计都忘了这人长什么样了。你要真怀疑我,那你干脆跑他面前问个明白,你要不敢问,我跟你一起也行。不过这也太丢脸了,我难道问他:‘喂!你这么多年不找女朋友,是不是对我有意思?’他一定以为我是个疯子,不过为了你,再丢脸我也没问题,问题是你觉得这事可能吗?”

    “我……”

    “你看,我一说吧,你又装可怜。”夏绿如拿她没办法,“我问你,你这辈子是不是就非他不可了?”

    金雅娟一脸的纠结:“我不知道,我就是放不下他。他除了对我不好,什么都好。其实他对我也挺好,可就是不是我想要的。”

    “你啊就是小说看多了!”夏绿如捏她的脸,“总是活在幻想里。要不我找个机会试探下他?”

    “那当然好!”金雅娟说,“不过你可别说的太直接,要是把路堵死了,我和他连朋友都做不成。”

    夏绿如扶着她的肩膀,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能不能别这么怂?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才行!要么成恋人,要么就成路人,谁也别挡谁的幸福。”

    “那你还是别找他了,就这样做朋友也不错,至少见面不尴尬。”金雅娟开始退缩,她就如作茧自缚的蚕,誓死方休。夏绿如爱怜地抚摸她的头发,她的发黑亮如缎,圆润的脸上满满痴情,让人不忍再打破她给自己编织的梦。

青梅竹马(4)

    夏绿如因为金雅娟怀疑邵毅喜欢她这件事有些苦恼,她觉得应该找机会再见邵毅一次。正巧这时她上家公司的老板侯涛到杭州出差,说想见她一面。侯涛是舅舅叶冬青的合作伙伴,和她同一所大学毕业,是她的学长,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她很敬重他,想不通的事也愿意找他说,他总能给她很好的意见。

    说到合作伙伴,夏绿如想起她刚进候涛公司那会,有次他带她还有丁亚文到苏州谈生意,回来在高速路上开着车子就打起了瞌睡,当时丁亚文喝了酒,夏绿如又没有驾照,都没法替他。最后没办法,下了高速就靠路边停着,他趴方向盘上眯了一小会又继续赶路,晚上又是请客户吃饭,弄到凌晨,最后还是她假装有急事打电话给他才得以脱身。夏绿如当时很不能理解,问他:“我舅舅也是这行的,我可从没见他这样。”候涛当时苦笑道:“你舅舅的资源人脉哪是我能比的?再说你舅舅对钱也看得比我轻。所谓名利,我求的是利,而他更在意名,境界不一样。”

    夏绿如就更不明白了,又问他:“那你俩怎么成了朋友?”

    “你觉得我们是朋友?”

    夏绿如奇道:“舅舅说你们是朋友呀!要不然他干嘛介绍我到你这里?”

    候涛就呵呵直笑:“你说的也没错,不过我更习惯合作伙伴这个称呼。”从那以后,她才明白对生意人来说,利益的牵扯也是成为朋友的纽带。

    侯涛吃饭喜欢上私家菜馆,越僻静越好,他说常年在外奔波,就喜欢有家味道的地方。夏绿如带着他去了家附近小弄堂里的永和菜馆。这个地方不是熟客根本找不到,菜好吃,价格也实惠,更胜在闹中取静。吃饭的时候,她说到金雅娟和邵毅的事,问他的意见。侯涛反问她如果不见邵毅会怎么样?她回答说自己担心金雅娟误了终生。侯涛又问她见了邵毅又能怎么样?她说想弄清楚他到底怎么想的,如果他真对金雅娟没意思,那也好让她死心。

    “你觉得他会听你的话吗?”侯涛说,“我的意思是你觉得他对你来说是怎么样的人?或者反过来,你觉得你在他心里是怎么样的人?”

    夏绿如被问倒,想了半天,说:“其实我跟他也不熟,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能知道他怎么想的。”

    “那你觉得他是怎么想的?”

    “其实我上次见他说了挺多的,”夏绿如努力回想与邵毅见面的情景,“我们聊得很开心,天文地理,从人生观到对身边人的认知,很多想法都非常切合。怎么说呢,他似乎有那样的本领:能够说出我正在想却没说出口的话,或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但听了他的话之后,我就会觉得那正是我想说的。你能明白这个感觉吗?那跟他是男是女没有关系,就是一种类似知己才有的感觉。”

    侯涛点点头,表示理解她的话。侯涛就是这点好,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会直接反驳,哪怕不同意她的想法,也会用引导的方式让她明白自己的不足之处。

    “既然这样,那你觉得他对你朋友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之前说过,对雅娟有好感,但是当她是妹妹。”

    “你朋友清楚吗?”

    夏绿如就叹气:“她就算清楚,也不会死心吧。”

    “那你觉得和他见面,能解决这个问题吗?我是说如果,如果他真的听从你的话远离了你朋友,你觉得她会开心吗?”

    夏绿如摇摇头,一脸期盼地望着他:“那我该怎么做呢?”

    “如果你问我意见,”侯涛放慢语速,“我建议你什么也别做。感情本来就是很私密的事,就是当事人都无可奈何,更何况我们这些旁观者。”

    “那就眼睁睁看着她沉沦到底?”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感情不是绳索,不是说断就能断的东西,不是有那句歌词吗?‘抽刀断水水更流’。把它交给时间吧,不管她做什么选择,只要当下是顺从她的心的,我想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后悔。人生一世,遗憾的事太多,不会爱的人,没机会遇上真爱的人更多。拥有完美的爱情固然幸运,能在视线范围里看着爱的人幸福也未尝不是种幸运。这世上还有更多的人,连想见爱人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夏绿如蓦地想起许琰,不知怎么地就湿了眼眶。

    “你怎么就能说得这般通透呢?”她感叹道,望着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轻轻笑了起来,“看来总算没白虚长我几岁。”

    “这跟年龄没关系!”侯涛淡淡道,“有些事只有你亲身经历过,才能够真正的明白。别害怕失去什么,我们在这世上所得的一切,没有一样不是以失去的方式得来的。重要的是选择,主动也罢,被动也罢,万事有因必有果,因果循环,直到生命的终结。谁知道呢,即使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因果的循环也会继续下去,因为你总会留下点什么。”

    夏绿如似懂非懂,不管他说什么,总有他的道理,至少他从不强迫别人接受他的想法,这点就已经难能可贵。她庆幸自己结识这样一位良师益友,不过有件事一直让她想不通,这么通透的一个人,怎么会离婚的呢?她曾经就这件事问过他,他当时哈哈大笑:“婚姻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你只要明白这点就可以了。”

    夏绿如还是不明白。“我觉得嫂子是很好的人啊,而且你们还有孩子,又没有第三者,怎么就到了离婚的地步?”

    “是啊,怎么就到了离婚的地步呢?”侯涛这话像是在问自己,“也许这就是理论和现实的差距吧!你想的再明白,真做起来,却不见得是那么回事。人的心,有时连自己都捉摸不定。”

    那次谈话是在海边,他们躺在沙滩上仰望星空。苍穹美丽、广袤、神秘,近在眼前,远在天边,那一刻,夏绿如觉得人心也是这样。

    饭后,侯涛说要去见叶冬青,邀她一起,夏绿如就问他什么事。侯涛略微沉吟后说:“我想在杭城开一家子公司,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过来帮我的忙?”

    “我?”夏绿如一脸意外,“我能帮什么忙?当助理?”

    侯涛笑着摇头:“子公司需要一个负责人,我觉得你合适。考虑一下?”

    夏绿如现在只是一个小主管,下面的人就没超过五个。“我能行吗?”她问道,“我对做生意可一窍不通。”

    “谁生下来就能的?你要是没兴趣,我也不勉强;如果有兴趣,其他的我会安排。”

    “我不知道——”夏绿如说,“这太突然了。”

    “要不征求下你舅舅的意见?”侯涛语气温和,“反正我也要过去,干脆一起聊聊。”夏绿如一时没有头绪,心想听听舅舅的意见也行,不过她觉得他多半不会同意,再加上自己没那个能力,也没有这方面的欲望。

    因为是周日,叶冬青的公司没什么人,办公大厅空荡荡地,只听见自己的高跟鞋敲打大理石地面发出的清脆回声。叶冬青倒在办公椅上假寐,听到声音伸着懒腰起身,见是侯涛忙笑着迎了上来。夏绿如怕自己妨碍他们谈事情,便借口上厕所出了门。她溜达到底楼大厅,看橱窗里陈列的产品,以前她只知舅舅和侯涛是同行,现在明白了虽说都是医疗用品,侯涛只做器械,舅舅还涉及药品和医疗辅助用品。看完产品,夏绿如晃进卫生间,出来时低头甩手上的水珠——她总是不喜欢用纸巾擦干——正走着,就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扭头一看,穿着橘红色七分雪纺衬衫的叶知然正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夏绿如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叶知然,但转念想她回国就是帮舅舅做事的,自然回来公司,只是没想到她这么积极。

    “候总有事找舅舅,我就跟着一起来了。”

    叶知然挽起她的手。她走路的姿势像个公主,这让夏绿如有些别扭——叶知然出国前她从没这种感觉,但现在这种让她不舒服的感觉却一次比一次强烈。她不想让叶知然察觉,但看起来有心无力。

    叶知然随口问道:“候叔叔怎么有空过来?”

    “他准备在这里开子公司。”夏绿如边说边想要趁机挣脱开叶知然的手,谁知反被她拽得更紧了。“是吗?”叶知然显得很高兴,拖着夏绿如加快步子往叶冬青的办公室走,“我们去听听看。”办公室谈事情的两人被突然冲进来的她们吓了一跳。侯涛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对叶知然笑道:“多年不见,漂亮得不敢认啦!”

    “候叔叔!”叶知然向前一步,一手按着办公桌面纵身一跃坐在上面,“你找我爸聊什么呀?”

    “然然!”叶冬青训斥女儿,语气却温柔,“别没大没小的,我们正谈正事呢。”

    “是不是开子公司的事?”叶知然的话令夏绿如汗颜,心里暗暗责怪自己多嘴,连忙走过去拉起叶知然的手,低声道:“过我这边来坐!”

    侯涛打量着她俩,微微笑起来:“跟你们站一起我真觉得自己老了。”

    “你老弟就别感慨了!”叶冬青拍拍的他的肩膀,“今天咱们别谈正事了,我让然然带你出去玩下。”叶知然欣然领命,侯涛却婉言谢绝:“改天吧,今天约了客户!”

    送走侯涛后,夏绿如和叶知然也告辞离开。在送夏绿如回家的路上,叶知然问她:“你知道许朗瑜的父亲是谁吗?”

    “谁啊?”

    “许向阳,你公司老板。”

    夏绿如脸上吃惊的表情让叶知然有些得意。

    “你看你消息还没我灵通。”

    “你怎么知道的?”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叶知然右手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你之前不是说你们事业部新总监是老板的儿子吗?”

    夏绿如此刻心里说不清楚是开心还是酸楚,转头看向窗外,默默不语。

青梅竹马(5)

    周一刚到公司,夏绿如就收到会议通知:下午一点,五楼视频会议室,TW事业部新任总监许朗瑜主持会议。虽然已经有心里准备,许朗瑜三个字还是让夏绿如足足愣了一分钟。想到以后要经常和这个人照面,她心里先是有些兴奋和期待,过后却让自己更加难过。也许正如方笑笑说的,她应该把许琰找出来,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对任何与他相像的男子产生幻想。夏绿如提早五分钟走进会议室,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大家都在交头接耳地讨论新来的总监是何方神圣。夏绿如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坐下,陆建波和蒋伟进来后拖了椅子坐她旁边。许朗瑜准时进入会场,手上拖着个饭盆。夏绿如见了心里发笑:他还真怕大家不知道他有多忙!

    许朗瑜坐下后轻轻咳了一声,整个会场立刻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只见他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环视会场一周,然后放下饭盆,清了清嗓子问道:“我想大家都已经知道我的名字,我就不废话再作自我介绍了。我看了事业部的组织架构,也了解了各部门目前项目的进展,但是有一块业务让我糊涂了。”

    大家都屏神静气地听着,心也因为他这话提到了嗓子口,不知道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烧的是谁。

    “KTC项目的负责人是谁?”话音刚落,一大半的眼睛刷一下转向了夏绿如,令她浑身不自在。她心慌慌地起身答道:“是我。”

    “这个项目进度无数次的延后,你能给我解释下原因吗?”许朗瑜的话不轻不重,不温不火,却刚好打在了要害部位,夏绿如觉得呼吸变得困难起来。“这个……卡在客户验收上,他们一直反馈有些功能点不达标,而开发这边的回复是软件架构的局限性导致要在短时间内符合他们给出的国际标准是不可能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推倒重来,但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时间不够,下个月10号就是Deadline。”

    “底层的架构问题是今天才知道的吗?”

    “不是!”

    “那之前做什么去了?”

    夏绿如被逼到死角,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蒋伟这时忍不住起身为她辩护:“一个项目有问题,大家都有责任,我们开发也一样,怎么能只怪到项目经理的头上?”大家的目光都射向他,为他的鲁莽捏一把汗,夏绿如也是,虽然感激他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但又觉得得罪了新来的领导不划算。

    许朗瑜将脸微微侧向他,“你是开发负责人?”

    蒋伟硬生生的口吻:“不是!”

    “那开发负责人呢?”许朗瑜示意他们坐下,再次环顾会场。

    宋明亮站了起来。

    “你能跟我说说软件的架构缺陷在哪里吗?”

    宋明亮又以他一贯的叙事风格不急不慢地回道:“我们的管理软件之前主要针对国内市场,国内的节点数最多也不会超过一千个,所以我们当初在设计时就以这个为上限。但这次韩国的项目要求管理一万个节点,这个技术实现上有些困难。我们之前尽力优化功能,但性能这块一直不能达到客户的要求。”

    “既然知道这个缺陷,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重新设计?”

    “时间上来不及,而且当时也没想到客户的要求会这么苛刻,国内的客户都是能用就可以了,从我的观点来说也是这样,硬件没问题的话……”

    “你的观点?”许朗瑜冷冷地打断他,“我不是来听你的观点的。我现在只想问一件事,如果重新设计架构,什么时候能拿出符合客户的产品?”

    宋明亮一愣,想要确认他是不是在开玩笑。“现在的产品我们花了两年的时间,如果重新弄,最起码要一年的时间。”

    “三个月呢?”许朗瑜的话有些咄咄逼人,“如果我给你三个月时间,能完成吗?”

    “这怎么可能?”宋明亮这么温吞的人也开始激动起来,“我们又不是就这一个项目,国内十来个项目,还有美国和日本的项目,就是所有人都扑到这个项目上,三个月也不敢想,那样我没办法保证质量。”

    “是吗?”许朗瑜的嘴角微微朝上挑,“在场的有谁能给我三个月可以完成的方案?”

    会场鸦雀无声,在会人员相互看看,一脸的无能为力,甚至连夏绿如都认为他这话无异于天方夜谭。会议室的气氛降到冰点,许朗瑜的脸上慢慢透出种无法言明的失望,失望中还有些不屑,像是大家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

    夏绿如觉察到陆建波往后推了推椅子,没等她来得及阻止,几十双眼睛已经扫射过来。他们像看到了救星,又像是见到倒霉蛋,带着崇拜和怜悯的神情望向他。夏绿如扯扯他的衣角,轻声叫道:“你疯啦?”陆建波侧头冲她莞尔一笑,转过头去正色道:“想要三个月完成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有几个前提。”

    许朗瑜刚刚还黯淡无光的双眼立即射出摄人心魄的光来:“继续往下说!”

    “首先是人力,开发人员至少增加5名,而且要求有三年以上同类产品的开发经验;其次是设备,想要达标,软件必须在与客户同级服务器设备和环境中运行测试才能确保结果,不至于我们这边通过验收后又被客户判定为不合格;另外三个月的时间只能保证可以提供到现场试运行,而不是项目结束;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KTC项目只剩一个月时间,项目违约造成的损失谁来负责?”

    许朗瑜厉声问道:“那么你告诉我,照现在的进度,项目能如期完成吗?你又能确保不会拖延更久的时间吗?”

    陆建波不吭声。

    “你说的问题我会上报董事局,”许朗瑜放缓了声音,“我两天内给你正式答复,招人的事你会后就着手进行。另外,你现在是什么职位?”

    “开发主管”

    “好,从现在开始,你的职位是开发经理,全权负责KTC项目的研发工作。”许朗瑜转头看着宋明亮,“其他项目由你这边继续负责,海外项目重要,但也不能因此丢了国内的项目。我希望你们明白,公司追求的是长久的利益,而不是只吃嘴边的食物。”

    宋明亮瞥了眼陆建波,没说话。

    “没问题的话,散会!”许朗瑜说着端起饭盆径直往门外走,夏绿如鼓起勇气追了上去。

    “许总!”

    许朗瑜转过身见是她,黑黑的眸子闪了一下,马上恢复平静。

    “什么事?”

    “你才来第一天,就做这样的决定,会不会太冒险了?”她好心提醒他,“我没有怀疑你能力的意思,但是这个项目真不像你所想的那么简单。”许朗瑜看着她挑了一下眉,“你是在担心陆建波吗?”被说中心思的夏绿如红了脸,急急地争辩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只是希望不要因为你的急功近利把大家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许朗瑜一脸玩味地盯着她看:“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夏绿如发现跟他说话根本不在同一频道,“我不了解你,但我了解这个项目,你如果执意如此,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她说完这话掉头就走。许朗瑜看她昂头挺胸,像只战败却努力保持风度的雄鸡,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抹笑意。

    夏绿如找到陆建波,责怪他好大喜功。“你这样拖累的不是你一个人知不知道?其他部门都要配合你,你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吗?要是三个月完不成怎么办?”

    陆建波却笑得轻松:“我早就对这个项目忍无可忍了,明明做不到,还在这里拆东墙补西墙,幻想客户能验收通过。你也别太担心,如果三个月后完不成,我最多走入,许总考虑的要比我更多吧?毕竟最后是他跟董事局作交代。”

    夏绿如听后叹了口气,虽然可能连她自己都不承认,比起担心陆建波,她更怕许朗瑜也栽在这个项目上。“他怎么说也是知然看重的人,”她对自己说,转念又想,“管他呢,反正老板是他爹。”想到这里,他瞅了瞅一旁的宋明亮,低声道:“那你也没必要得罪宋经理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趁机上位呢!”

    陆建波笑笑:“老宋没你想的那么小气。这事我揽过来他有什么损失吗?要换成是我,高兴还来不及。”夏绿如一想也是,现在要是有人愿意从她这里接过这个项目,她会很高兴的。“别担心了,你要相信事在人为,况且,项目延期两个月,董事局会不会批还是个问题。我先给人事发个招聘邮件,不管怎么样,先把人招进来。”

    夏绿如只能作罢,回到办公室,吴晓兰就挨过来,问她:“你刚跟许总说什么了?”夏绿如瞪她一眼,心想瞧你那样关心的根本不是我说了什么,“你要是想知道,你自己去问他啊!”吴晓兰一脸认真的纠结道:“许总看起来凶巴巴的,我可不敢。”

    “我不凶吗?”

    吴晓兰退后一步,上下打量她两眼,然后朝她扮了个鬼脸说:“凶,比母夜叉还凶。”

    “那还不去干活?”

    吴晓兰自讨没趣地走开了。

青梅竹马(6)

    夏绿如一整天心不在焉的,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就在她急着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来了一个陌生来电,刚接起来就听得一声清脆的“请问是夏绿如么?”夏绿如忙问是谁。

    “金文杰!还记得不?我爸是你外公的徒弟金明仁,我们小时候常一块玩的。”对比夏绿如懒洋洋的声音,对方的声音显得朝气蓬勃。夏绿如受了感染,声音也不自觉地轻快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号码的?”

    “那个……我来实习,听阿姨说你也在杭城,我就问她要了你的号码。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聚聚吧?”夏绿如觉得自己有些愧对他的热情,转念想到晚上正不知道做什么好,不如见见这个小老乡,于是回道:“好呀,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了。我们可好多年没见啦!我记得你小时候总是挂着鼻涕追在我后面叫‘绿姐姐,绿姐姐’的。”

    金文杰在那头不好意思的笑,然后问她:“你住哪里,我过来找你好了。”

    “我……”夏绿如忽然想到贸然地带男的到自己家有些不妥,况且她和金文杰也没熟到那个份上,就提议道:“要不我过来找你吧,你在哪里实习?”金文杰高兴万分,连连答应着报上自己的地址:华山医院。

    夏绿如先给金雅娟打了电话,说老家亲戚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金雅娟问她是谁,她就笑:“我外公的徒弟的儿子,从小认作弟弟的,来杭州实习。”金雅娟就说:“弟弟就算了,我可不想祸害人,下次要是跟哥哥吃饭,我可以考虑。”夏绿如就回她:“哥哥你就更别惦记,娃都有了,难不成你想当后妈?”金雅娟笑骂道:“你就咒我吧!”

    夏绿如打车去了华山医院,快到的时候给金文杰打了电话,等她到了医院门口,一身白大褂的金文杰已经等着了。夏绿如印象中的他还是那个跟在她身后要糖吃的小男孩,有些不适应他现在的样子:脸若秋月,眉眼清秀,唇红齿白,身材修长,迎着光立在那里,便是一道风景。夏绿如朝他挥挥手,金文杰看见她,笑容在脸上荡漾开去,踏着大步来到夏绿如面前,到了跟前又露出羞涩的表情来。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想好要怎么称呼她,挠着自己的后脑勺半晌才出声道:“绿,绿姐姐!”姐姐两字一出口,又显出懊恼之色,看在夏绿如眼里,可爱的不行。

    夏绿发现自己要仰着头才能与他对视。“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聊,”她笑道,“你这身高我有些吃不消。”金文杰又是一阵不好意思,忙带着她穿过医院后门,走进对面的咖啡厅。他之前特意向前辈讨教医院附近最佳的约会场所,实地勘察后顺便定了位置。夏绿如一边坐下,一边问他:“几年不见,长这么高啦!你这是大学毕业了?”金文杰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夏绿如的长辈口吻,明明才大他三岁而已,但不管怎样,能这样和她面对面坐着聊天就很开心了。

    “还没,我是到这儿实习的。”金文杰结结巴巴地回道,“我,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和你见上面,我……”夏绿如被他那拘束的模样逗笑,忙说:“你别这么紧张,虽然小时候我老欺负你,但现在不一样啦,你人高马大的,该轮到我怕被你欺负啦!”

    “没有,我怎么会……”

    “好了,不开玩笑了。”夏绿如正色道,“看你叫我姐姐的份上,我就认你这个弟弟了,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这个姐姐,随时开口。今天这顿饭我来请,当是给你接风洗尘!”

    “这,这怎么可以!”金文杰急道,他懊恼自己的口拙,索性从口袋里掏出刚取的现金,“你看我钱都带了,这顿一定算我的。”

    夏绿如忍不住笑道:“好,知道了,这顿你掏钱。下次我请你!”

    金文杰这才开怀,招手叫服务员拿了菜单递给夏绿如,让她点自己爱吃的。夏绿如点菜的时候,金文杰则偷偷地打量着她。自从夏绿如上了高中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利落的短发,明亮的笑容,只是笑的时候因为客气反而多了疏离感。她以前很喜欢捏着他的脸蛋取笑他是大头娃娃,还爱摸他的头让他乖乖听话。她在外公家,要溜出村外去玩,就会抓一把糖给他,说外婆要是问起来,就说她去他家给他辅导作业呢。他有时候想跟着一起,她就会编各种恐怖的故事吓唬他,还哄骗他说她要去很远的地方,只有等他满十二岁才能带上他,可真等他满了十二岁,她却再也没有来看过他。

    夏绿如要了份牛排,又问他想吃啥,金文杰表示跟她的一样。夏绿如见他木木的,想他可能是拘谨,就尽量想些小时候好玩的事情让他开心。金文杰听她说自己小时候的糗事,又是开心又是郁闷,开心夏绿如还记得,郁闷自己在她心目中糟糕的形象,直到夏绿如夸他长大后帅气又有礼貌才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吃完饭,金文杰要送夏绿如,被她拒绝了。“你一个刚来的实习生,跑出来太久可不好,你现在应该好好表现,争取留在这里才是。”金文杰见她希望自己留在杭城,不禁雀跃万分,也就没再坚持。两人有说有笑地往住院大楼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夏绿如抬眼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许朗瑜——他正神色匆匆地往里走。金文杰见夏绿如突然停住脚步,两眼发直看向住院大楼门口,但大门口除了进进出出的人,并没什么特别的。

    “怎么了?”

    夏绿如晃了晃脑袋,想甩掉心里的忐忑。

    “没什么,”她说,“认错人了。你上去吧,我也回去了。”

    “我送你到车站吧。”

    “不用!”夏绿如挥手离开。

    直到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暮色里,金文杰才转身开心地吹起口哨走进大楼。

青梅竹马(7)

    许朗瑜在快下班的时候敲响许向阳办公室的门。许向阳现今已经快七十岁,但看起来才五六十岁,气质儒雅,却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度。他此时正在看上季度的财务报表,紧锁的眉头表达了他对所见数据的不满。听见敲门声,他先抬头冷冷扫了眼门外,见到是许朗瑜才微微松了下表情。

    “来得正好!说说你今天的会议情况。”

    “有件事,想征询你的意见。”许朗瑜观察父亲的脸色,知道他这是明知故问,“KTC这个项目问题过多,如果按目前的进度,一个月根本不可能达到客户的要求。”说完看着许向阳。

    “你继续说。”

    “所以我想,既然明知道是底层架构的问题,不如在征得客户谅解的情况下重新开发。”

    许向阳脸猛地一沉。

    “你想?那你倒说说客户同意了吗?”

    “还没有。”

    “没有你就擅自做主延后两个月?你知道这个单子对公司意味着什么吗?知道这两个月给公司带来的损失是多少吗?”

    许朗瑜挺了挺背,正视自己的父亲,掷地有声地回道:“这些问题不是应该在签下单子之前就考虑到的吗?一个一直当赠送品的软件,忽然就变成售价200万的商品,这个跨度有多大在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不考虑清楚呢?到了现在,明知道这样做下去也不可能符合客户给的标准,一大群人却抱着侥幸的心里,期盼客户大发善心或者突然晕了头验收通过,你觉得这可能吗?”

    许向阳冷笑两声道:“六个月都拿不下的项目,你狮子大开口三个月,你倒觉得可能了?”

    “不是时间的问题,是之前的方向错了。走错方向,和走对方向,做成一件事要花费的时间怎么能同日而语?”

    “好大的口气!”许向阳哼道,“别仗着你是我儿子无法无天。我只问你一句,如果三个月做不到,你要怎么办?”

    “我会把损失控制在200万内,”许朗瑜胸有成竹地说,“既然这个软件之前就没见过钱,那么这次用免费的方式打开海外市场也算是双赢的结果吧?”

    许向阳的眼睛亮了下,语气依然冷淡。“这个你跟董事局汇报去,我只想问你要是失败了准备怎么做?”

    许朗瑜沉吟一阵后,一字一句地回道:“今后你让我做什么再无二话。”

    “好!”许向阳拍着桌子站起来,“我希望你说话算数。”

    “要是我成功了呢?”

    许向阳愣住:“什么?”

    “如果我三个月里做到的话,准备给我什么奖励?”

    “损失200万你还有脸跟我要奖励?”

    “200万是我降到最低的损失,这个我想您也清楚。”许朗瑜不疾不徐地应道,“所以公平期间,如果我成功了,我希望您也能答应我一件事。”

    许向阳重重坐回位子,揉着眉心。“行,你倒说说看,要我做什么?”

    “给我自由选择的机会。”

    许向阳听了怒视他:“我明明警告过你……”

    “我知道!”许朗瑜快速打断他的话,生怕迟疑一秒就没有说出口的勇气,“我十年前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但我那时并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未来。”

    “你总算说出心里话了!”许向阳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所以你现在翅膀硬了,有自己想要的未来了?”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希望在剩余的时间里……”

    “够了!”许向阳怒喝道,“我对你很失望!你跟他一个样!他,你叔叔什么下场你不是没看到,怎么?你也想走他的老路?你想要的生活,这话还真和他的如出一辙。他当年不就是放着好好的书不读,要回家当农民。他那有出息的样,你难道还没看够?”

    “他不是有书不读,他明明考上了大学,只是……”

    “他是考上了大学,那又怎么样?你以为是什么让他没上成大学?别跟我谈社会原因,是他自己先放弃了。他后来明明有机会再考的,但是他放弃了。更可恶的是他还打你奶奶,那么大岁数的人,被他骑在下面打,畜生不如啊!你知道他为什么打他妈吗?就为了他妈小时候逼他读书,害他不懂农活被村里人取笑。他就是这样的人,你不知道吧?他干的都不叫人事。”

    许朗瑜双手攥紧了拳头。“别说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求你别说了!”

    “我可以不说,我也不想说!”许向阳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情,“你刚才跟我说的话就当我没有听到。你回去做事吧,我累了,要休息!”

    许朗瑜倒着出了门,垂着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抱头跌坐进椅子里,脸因为无以名状的悲伤变得有些扭曲,目光投向苍茫的夜色却找不到可以聚焦的点。

    半小时后,他又面色如常地下楼开车离去,过了不多久,他就出现在华山医院。

    柳元平见到他,以为是来做检查的,笑道:“我正要打电话催你呢!看来你还算讲信用,走,我带你过去。”说着就去抓他的胳膊。

    “今天算了吧!”许朗瑜轻轻挣脱开他的手,“能陪我喝一杯吗?”

    “心情不好?”柳元平注意到他神情凝重,又想着自己要值班,正踌躇之间,就看到走廊那头金文杰出了电梯,忙朝他挥挥手,待他走近了,嘱咐道:“我有事出去趟,你今晚守在这里,有什么情况就给我打电话。”

    金文杰答应着接过他手上的病历夹,一边扫了许朗瑜一眼,见他面色苍白,神情郁结,有病症之像,便以为是自己导师的病人。

    柳元平坐许朗瑜的车去了南山路的酒吧,两人就着爵士乐喝橙汁。柳元平很是郁闷,抱怨道:“你不是说来喝酒吗?”

    “你晚上值夜班,怎么能喝酒?”许朗瑜轻轻晃动装满饮料的水晶高脚杯,目光在炫目的灯光中迷离。他望着舞台上弹唱的歌者,思绪却不知飘向何方。

    “也是,你一个病人,喝什么酒。”柳元平自我安慰,见他仍神色不展,便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见许朗瑜没有任何反应,又摇摇他的胳膊,凑到他耳边大声喊道:“你到底怎么了?”许朗瑜捂着耳朵,一脸嫌恶地看着他。“你安静坐着陪我会不行吗?”他说,“我今天不想说话。”

    “讨厌!”柳元平嘟囔着回归自己的位置,“跟你一起真是太无聊了,不如我打电话给叶知然?顺便叫上她表姐,去我家打牌如何?”许朗瑜皱了皱眉,“你跟她们熟到这个地步了?”

    “一回生两回熟嘛!”柳元平嬉皮笑脸道,“再说了,我看她表姐对你挺有好感的。”

    “你从哪儿看出来?”许朗瑜没有表示不悦,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心思,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可不像你,总色眯眯地盯着人家看。”

    “我哪有!”柳元平举手抗议,“你不想一起玩就算了,何必这样说我?见第一面就把人弄哭的不是我吧?送人礼物的也不是我吧?最后送人回家的更不是我。我就多看了人两眼,我碍着谁了我?”

    许朗瑜见他动真格了,就扯扯嘴角没再说什么,顾自喝饮料。柳元平也觉得没趣,一口饮干杯里的饮料,招手叫来服务员,点了一瓶十年的拉菲。“你爱喝不喝,我自己一个人喝,反正酒钱你付。”

    酒端过来,倒被许朗瑜抢了去。“到我家去喝,我可不想醉驾。”说着起身结了账,带柳元平去了自己的住处。杨玮给他安排的是一套三室两厅的高层公寓,电梯直接入户。入眼便是白色的餐桌,浅灰色的沙发和电视背景墙,黑色的大尺寸液晶电视。餐桌的对面是一个小小的吧台,上方倒挂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酒杯。许朗瑜取了两个杯子,打开酒瓶给自己和柳元平各倒了半杯,两个人头对头斜躺在沙发上一边喝酒,一边嘴里发出类似“啊啊啊”的不成调的歌声。酒瓶还没喝空,两个人就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青梅竹马(8)

    第二天上午,夏绿如刚打开邮箱就看到了十二点参加与韩国客户远程会议的通知。会议发起人是许朗瑜,夏绿如想不通他要做什么?跟客户说我们准备延期两个月交付?还是想要降低项目延期的罚金?提前一个月讨论这些的后果会是什么?客户如果拒绝要怎么办?夏绿如一想到这些就头大。开会的时候,夏绿如带上了吴晓兰,她的韩语熟练程度与她对偶像的痴迷程度成正比。参加会议的除了许朗瑜,陆建波,还有余涛和丁亚林。余涛是系统分析师,交大的博士。KTC项目是他半路接手的项目,他越来越紧锁的眉头让夏绿如都深觉对不住他。李亚林是测试部经理,他的咆哮功自从接手KTC项目后功力见长。

    她们来的晚,会议室就剩下许朗瑜左右两边的位置。吴晓兰求知不得,迅速抢占了他左边的位置,夏绿如只好坐在他的右边。许朗瑜看了眼吴晓兰,转头望向夏绿如,眼里打着问号。

    “她韩语流利,我想能帮上忙。”夏绿如耸耸肩说。

    会议上,韩方的态度出乎夏绿如的预料。她以为对方会咄咄逼人,问项目交付的确切日期,但是没有。金部长,那个曾经凶神恶煞又鄙夷地说自己栽在中国人手上的傲慢家伙,这会儿竟然和颜悦色地重述了他们的要求,而且更令她没想到的是,所有她曾经费力想要调整的标准,这会竟然真的如她做梦都曾期望的那样——降了下来。许朗瑜用熟练的英语与之交流,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对方对他很尊敬——他们也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许向阳现在坐在这里,他们也是上帝不是吗?

    会议接下来的内容也很顺利,韩方提出时间节点,而中方——也许因为大家都很意外,就是那种你原本以为要去挑千斤重担,但是现在告诉你只要挑六百斤那种感觉,尽管你冷静下来后想想其实你最多能挑二百斤,但是那会儿你可能是太意外了,或者是太高兴了——反正韩方的要求,许朗瑜征询大家的意见时,没有人发表反对意见——就这样在轻松的沉默中愉快地达成了项目实施时间表——每个月底交付一个版本(包含的相关功能模块韩方会提供详尽的需求表)。会议结束夏绿如梦游般回到办公室,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许朗瑜是什么时候让韩方同意项目延后两个月的?他怎么就能轻而易举地办了她和上任总监半年也没办成的事?他竟然有此能耐!

    “绿如姐!”吴晓兰站在她桌旁,有些踌躇地看着她。

    “怎么了?”

    “我能加入KTC项目组吗?”她说这话时低眉顺眼的,不敢直视夏绿如。她没有忘记当初夏绿如说她懂韩语跟客户沟通方便而要将项目交给她时的激烈反应:“我是很想去韩国,但我更想活命,这种要死人的项目我不接。”

    “现在怎么改变想法了?”夏绿如没有趁机嘲讽她,她已经不记得她说过的话了,或者说她对吴晓兰当时说的话感同身受。

    “因,因为……”

    “因为许总?”

    吴晓兰点点头:“也不全是。我刚在会议室的时候,有听到客户私底下的讨论,他们公司上面下了指示让他们尽力配合许总。你没看他们都主动降低标准了?有许总在,这个项目看样子不用烂尾了。”

    “你不觉得三个月时间重新做这个项目困难很大吗?”

    “我们半年解决不了的问题,李总来一天就解决了。有他在,我觉得三个月不成问题。”吴晓兰信心十足地握起拳头。

    夏绿如笑起来:“你想加入也行,前提是原先手上的项目不能有影响,你昨天还抱怨加班多,要是参与KTC项目,那加班可就成家常便饭了。”

    “不就三个月嘛!”吴晓兰抬手捋了捋她栗色长发,“正好凑足加班单休个长假。”

    夏绿如看着吴晓兰那兴奋样不禁暗自感叹许朗瑜的能耐。

    快下班的时候,许朗瑜接到叶知然的电话,她的声音里透着兴奋:“晚上赏光一起吃饭?我有好事庆祝。”许朗瑜皱起眉头,耐着性子回道:“我今天还有事。”叶知然很是失望,说“我原本还想你顺路带绿如过来呢,她都答应了。”许朗瑜有些无奈地问她吃饭地点。叶知然见他松了口,兴奋地回他:“平湖秋月这里的明鉴楼茶室,你来吗?那太好了,绿如知道地方,你让她带路。”

    “行,我一会找她。”

    “等等!”叶知然叫道,“我老板也一起没关系吧?”

    “你老板?”许朗瑜微微抬了抬眉,“我为什么要介意?”

    “没,没事。”叶知然笑道,“这顿饭他请。你们尽快过来吧,我先去抢个好位子。就这样,待会见!”说着飞快地挂了电话,像是深怕许朗瑜反悔一般。

    叶知然转头给夏绿如打电话告知她坐许朗瑜的车,都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我都跟许朗瑜说好了,他答应一会捎上你,你不会让我为难吧?再说侯叔叔也想见你。”

    叶知然可以毫无顾忌地让许朗瑜带夏绿如赴约,夏绿如却不能够坦然地与自己的上上级私下会面。许朗瑜有没有私心她不清楚,叶知然定然是想通过她能与许朗瑜有更多的接触机会,她不会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夏绿如并非没有成人之美的心,只是一想到许朗瑜和许琰长得相像,心里就怪怪的,觉得不舒服,甚至有些排斥。夏绿如想着也许应该将这事告诉叶知然,却又怕因此与表妹生了嫌隙,令她误会自己也喜欢许朗瑜。另外,她现在觉得两人像,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这件事对任何人都不再有意义,再没说的必要。想到这里,夏绿如下定决心不再跟任何人提这事,与许朗瑜保持距离,省得不小心说错话,或做出失态之事。

青梅竹马(9)

    许朗瑜走进夏绿如办公室时,她正托着下巴对着一封邮件发呆。他瞄了一眼邮件内容,是下午的会议纪要。他轻咳一声,她应声转过头,眼神迷离,让他也跟着晃神,以为接下来她会笑着对他说:“你来啦?”

    夏绿如没有微笑,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等我下!”就手脚麻利地关了电脑塞进浅绿色双肩包,跟着他出了门。电梯里同事见他们两个一起进来,眼睛里藏着的好奇和八卦让她暗暗责怪自己太过粗心,表面装得若无其事,身体却慢慢地往后移。她没跟着许朗瑜去地下车库,从一楼径直走出公司大门,避开同事的视线,往公司后面的十字路口走去。

    许朗瑜的车出了地下车库后,没有急着跟上夏绿如,而是停在路边看着她走远:白色喇叭印花T恤,蓝白色磨砂牛仔裤,浅灰色平底凉鞋,清爽得像夏日拂过荷塘的微风。夏绿如在十字路口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眯着眼,手放在额头上遮挡阳光,朝来的方向张望。许朗瑜缓缓启动车子行驶到她身旁,她一边快速开门钻进来,一边催促道:“赶紧开车!”

    “跟我在一起这么见不得人吗?”许朗瑜冷冷道,墨镜后面的眼睛却露出玩味的笑意。夏绿如没想到自己的举动会伤到他的自尊心,连忙解释说不想同事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我跟你有特殊关系啊!”

    “没有吗?”

    许朗瑜的语气让夏绿如很不舒服,她干脆不再回话,侧头望向窗外。车子正穿过复兴大桥,暮色下的江水波光粼粼,波澜不兴,满载细沙的船只正缓缓穿过桥底。她想自己真没必要跟他置气,他自然有他的优越感,她只要无视就可以了。

    许朗瑜原本想问她明鉴楼怎么走,见她这个态度只能自己开了导航。听到导航的提示音,夏绿如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问他:“明鉴楼你不知道怎么走?”见许朗瑜不理会她又有些自讨没趣地嘟囔了两句,继续转头看窗外。

    车子穿过万松岭隧道后拐进南山路然后转到杨公堤,那个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西湖映入眼帘,落日熔金下的西湖半江瑟瑟半江红,散发出迷人的慵懒美。车子驶过岳庙地段时,夏绿如不自觉地就想起她和许琰一起看过的那本岳飞传。看完小人书的第二天,许琰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毛笔和一小罐红漆,硬是让她在他背上写上“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她被缠得没办法,只得写了,结果被他爸发现痛打了一顿。

    “你笑什么?”

    夏绿如恍然清醒过来,有些尴尬地扭过头来:“没什么,只是想起小时候的趣事。”

    “你很怀念小时候?”许朗瑜忽然这样问。

    夏绿如重重地点点头,又轻声叹了口气。“有些事我以为早就忘记了,原来只是一时没想起来而已。只是想起来又觉得像是梦里的事,不真实。”

    许朗瑜没有接话,车子在落日余晖下缓缓驶进孤山路。

    叶知然挑了临湖的位置,她为了跟人调座位一定废了不少口舌,这是夏绿如踏进茶室看见她朝他们挥手时冒出的想法。

    “这里环境棒吧?侯叔都说第一次来这么有意境的地方。”恭维人一向是他的强项,夏绿如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堆着笑夸道:“那是,说到挑吃饭喝茶的地方,没人比叶大小姐厉害,看来我今天不止有口福,还有眼福了。”侯涛朝他们笑道:“我坐这里赏着美景,吃着美食,还真有远离世俗烦杂之感。来杭州这么多次,第一次觉得西湖这么有意境。”

    夏绿如要了壶天山雪梅,许朗瑜则是铁观音。四人坐着品茶闲聊,倒也其乐融融,说到高兴处,叶知然爽朗的笑声响彻湖面,引得周围的人频频侧目。

    “对了,有件事我还没说呢!”叶知然突然高声嚷道。

    大家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她,她先朝侯涛笑了下,侯涛则看向夏绿如。

    “我要上班啦!你们猜猜是什么工作?”

    夏绿如见她这么高兴,便附和道:“瞧你这么开心,一定不是舅舅的公司。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哈哈,你猜对了!”叶知然打了个响指,兴奋地说:“我正烦恼要不要去我爸的公司,我不喜欢被他管——结果候叔叔就提起要在杭州开子公司,你们说巧不巧?”

    夏绿如闻言看了侯涛一眼,转头问叶知然:“你要帮候总打理子公司?”

    “怎么样?这工作适合我吧?”叶知然一副急于求赞赏的表情,“我爸也同意了,他和候叔叔多年的合作关系,我在的话就更好了。”

    夏绿如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连笑都变得有些勉强。

    叶知然却偏还问她:“绿如你觉得怎么样?”

    “我?”夏绿如指指自己,“我觉得很好啊,专业对口,外语又好,做外贸再适合不过了。”

    叶知然又转头向侯涛求证:“侯叔叔你说呢?”

    侯涛笑道:“我和你爸都相信你能做好。”

    夏绿如忽然就觉得肚子饱了,食物也变得乏味起来,她借口上厕所走出去透气。远处是灯火通明的宝石山,起伏的断桥,入眼是西湖的波光与荷叶田田,荷花的风姿绰约其间。这美妙的夜景渐渐抚平了她烦乱的心绪。

    “对不起!”身后传来候涛的低语,“我没想到知然会感兴趣。”

    夏绿如扭头朝他嫣然一笑:“没事!我原本也没那个想法。”

    “但你刚才还是不开心。”侯涛静立在她身边,目光如水。

    夏绿如咯咯笑道:“你就不能假装没看出来吗?我只是有些意外罢了,真的,不过我的确心情不好,但不是因为这件事。”

    “那是为什么?”

    “你想听吗?”

    侯涛看着她孩子气的面庞和灿若星辉的双眸,语气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只要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那我们去跟知然说声,我带你沿西湖走走?”

    侯涛说好,两人回茶楼跟叶知然和许朗瑜道别,拿了包结账离开。许朗瑜追着他们的背影出了茶室,扭过头来问叶知然:“他们关系挺亲密。”

    “那是!绿如在上海两年就在侯叔叔的公司。候叔叔跟绿如一个大学毕业的,说起来还是校友呢。”说完又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低语道,“你有没有看出来侯叔叔对绿如有意思?”

    许朗瑜侧了侧身,她嘴里呼出的热气让他不舒服。

    “怎么说?他们看起来年龄相差挺大,而且他已经有家室了吧?”

    “离婚了。”叶知然往嘴里丢了一个开心果,“他很照顾绿如的,有段时间绿如也常跟我提他。回杭州后侯叔叔也经常打电话给她,而且每次都聊很久。她什么事都跟候叔叔说,他们……”许朗瑜若有所思地望着暮色中渐行渐远的两个背影,叶知然后面的话成了背景音。

青梅竹马(10)

    侯涛和夏绿如并肩漫步在白堤上。晚风习习,褪去夏日的余温,让人顿觉清凉无边。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此情此景勾起无数过往片段。上次两人这样近距离相处还是三年前,一个初秋的晚上。那次侯涛带她和客户吃饭,结果人家当她是陪酒的,对她毛手毛脚,侯涛解释后嘴里还说些不干不净的话,令她觉得既屈辱又愤怒。侯涛一句话不说,拉了她的手就走,把客户晾在后面干瞪眼。那晚她哭得稀里哗啦,他为了安慰她,带着她坐车绕着城市转了一大圈最后去了海边。

    “说吧,什么事惹我们夏大小姐不开心了?”侯涛先开了腔,子公司负责人的事让他有些内疚。他没想到叶知然会主动请缨,更没料到叶冬青也有此想法。

    夏绿如伸手扯了一段柳枝,拿在手里编成环玩,眉头微微蹙着。

    “有一件事……”

    侯涛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她。

    “这事——我不知道怎么说,”夏绿如一脸的纠结,“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提过的那个人吧?就是我哭得一塌糊涂,你带我到海边兜风那次。”

    侯涛侧头略想了一会,说:“那个说你不是好人的男孩子?”

    夏绿如点点头。

    侯涛呵呵笑道:“那次就因为客户取笑你假正经,把你给气哭了,后来你告诉我你最恨别人说这种话了,还说当年有个很要好的男孩子就是因为说你装好人,你气得从此以后再没理他。”夏绿如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其实我骗了你,我虽然气他骂我装好人,但真正从此不理人的是他,不是我。”

    侯涛疑惑不解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我最近遇到一个人,”夏绿如想着怎么描述比较好,既不能让他知道这个人是许朗瑜,又要把事情说明白,“这个人和他长得很像,当然我清楚不是他。但是我总会有种错觉,你能明白我说的吗?”

    “长得一模一样?”

    “也不是,”夏绿如努力回想许琰的外貌,“其实我已经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更不清楚他现在的模样。就是一种感觉,我也说不清楚。”

    侯涛试探着问道:“你对他有好感?”

    夏绿如一副受了惊吓的表情,退后一大步瞪圆了双眼盯着他:“怎么可能!我只是说看到他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人来,怎么就变成对他有好感了?”

    侯涛不说话,静静地望着她,目光深邃,像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早知道不跟你说了!”夏绿如有些懊恼,心里惴惴不安起来,“我其实已经想明白了,就是一种错觉罢了,反正我现在再见到他已经没那种感觉了。”

    “你们经常见面吗?”

    夏绿如发现他太能抓重点。“也没有!”她搪塞道,想要结束这个话题,“有时候,偶尔会碰上。”

    侯涛看她那紧张的样子,想要发笑,心却一酸,吐不出来玩笑的话来。

    两人不知不觉中到了断桥。断桥这一头荷香阵阵,杨柳依依,那一头车水马龙,都市繁华,令人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举头望去,夜幕中一轮圆月,和桥洞之月遥遥相对,互诉衷肠;灯光下碧波荡漾,浪花轻轻拍打着桥墩,发出梦幻般的呓语。

    “起风了,”候涛说,“你冷不冷?”

    夏绿如摇摇头,将目光从湖面收回,看向候涛。

    “我们回去吧。”她说。候涛注意到她的双眼里有波光粼粼,心里暗暗叹气,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说:“好,我也走累了。”

    侯涛坚持送夏绿如回家,到了住处要告别上楼的时候,他说:“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夏绿如一脸好奇,忙问他什么事。

    “前妻最近联系我,想要复婚。”

    “真的?”夏绿如觉得是个好消息,“那你答应了?”

    侯涛摇摇头。“我答应考虑,”他说,“当初我极力挽留,她还是坚持要离婚,我不清楚她现在怎么想开了。她说是为了孩子。”

    “要我说你们当初就没必要离婚!”夏绿如劝道,“你之前是因为忙于工作疏忽了家庭。现在事业稳定了,你们俩又有感情,复婚是最好的选择。”

    候涛有些失落,努力地想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你真这么想?”

    夏绿如点点头,见他一副迟疑不决的样子就问:“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候涛轻叹口气道:“当时离婚也不只是我忙于工作。性格上不能相互包容也是主因,如果复婚后又回到见面就吵的地步,就很没意思。”

    “要不试婚一段时间?”说到这里夏绿如自顾自笑了起来。

    侯涛也跟着笑:“你又想哪里去了?不过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嫂子如果真想复婚,肯定愿意!”

    候涛被她那一脸笃定样逗得又笑了起来,笑完了才正色道:“嗯,我会好好考虑。你上去吧,我走了!”侯涛目送她进去后却没有立即离去,而是转身靠着墙,抬头望着满天星斗和皎洁的月,长长叹了口气。

    夏绿如和候涛离开没多久,许朗瑜也借口公司有事起身告辞。叶知然按捺住心中的不悦说:“我没有开车,还要麻烦你送我出去。”许朗瑜没理由再拒绝,只得说:“那我先送你回家吧。”一路上许朗瑜沉着脸,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到了门口,叶知然下车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已经掉转头离开。听到声响出门迎接的吴静芝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她一把拉过女儿问:“谁送你回来的?”叶知然一边推着母亲回屋,一边一脸娇羞地回道:“就是之前在美国认识的朋友。”

    “那怎么也不进屋坐坐?”

    “他公司有事要回去处理。”

    “你今天不是跟候涛吃饭吗?怎么跟他一块回来?”

    “妈,你就别问这么多了……”叶知然顾自上楼去,吴静芝也只得悻悻地走开。

    夏绿如刚进门就被人一把熊抱住,待挣脱后细看,竟然是方笑笑。“你怎么来了?”夏绿如又是兴奋又是意外,一边拖着方笑笑往里走一边叫金雅娟,埋怨她不打电话通知她。“我让她别打的,”方笑笑说,“我可担不起妨碍你约会的罪名。”金雅娟端着两碗冰镇木耳汤出来,朝她俩笑道:“我是不是要出去避两天,好让你们俩腻歪个够?”方笑笑立马放开夏绿如翻身抱住金雅娟,差点没把她手上的碗打掉,模仿少女撒娇道:“我可是专门来看你的!绿如是工作狂,跟她在一起特没意思。”

    夏绿如笑着骂道:“再这样损我,小心我把你踢出门!”方笑笑翻白眼:“这房子是雅娟的,你没权利赶我。雅娟,是不是?”雅娟点头称是,夏绿如耸耸肩,转身往楼上走,甩下一句:“那你今晚就跟雅娟睡吧!”方笑笑一听立刻变了张脸,死皮赖脸地缠了上来讨好她:“我给你带了礼物哦,你不想看看?”

    金雅娟叹气道:“两位祖宗,过来喝汤吧!”

    方笑笑拉着夏绿如到沙发上坐下,从沙发边的旅行包里掏出两个礼盒递给她们。夏绿如和金雅娟打开盒子一看,金灿灿的晃人眼睛,竟是黄金手链。

    “这礼物也太贵重了!”金雅娟不肯收,“你还是自己留着作嫁妆吧。”

    方笑笑将礼物往她怀里推:“我特意给你俩买的,不值几个钱,你要真过意不去,结婚红包厚点我也不介意。”

    “你看她盘算得多好!”夏绿如说,“我正打算买一条戴戴,这下省力气了。”说完让方笑笑给她戴上。戴好了前后左右端详了一阵,很满意的样子。

    金雅娟则将礼盒拿回房间收起来,又切了一盘水果端出来。

    三个人边吃边聊。金雅娟羡慕方笑笑能嫁给自己的初恋,说完又自怜自艾起来,一脸郁色。方笑笑劝她别一棵树上吊死,她说话比夏绿如直接:“你像月亮一样围着他转了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不清楚?他不回应,跟拒绝没差别。要我早就放弃了,这世间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的。”

    金雅娟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可我眼里就看到他一个怎么办?”

    “那你就跟他说清楚啊?要么做情人,要么做路人,没有第三种选择。真的,你这样等把自己的青春耗尽,到时候就是想找好男人都机会渺茫了。我跟你说,女人一过三十就是昨日黄花,没市场了。”

    金雅娟没再言语。夏绿如拉拉方笑笑的手,让她别再刺激金雅娟。“她自己心里有数!”她说,“谁还没年轻的时候。”

    “我还没说你呢!你到现在还对许琰念念不忘,连看到个长得像他的人就激动跟什么似的,我看你们两个再这样下去,真要孤独终老了。”

    “干嘛扯上我!”夏绿如不悦,“早知道不跟你说了。我还羡慕雅娟呢,至少能见上面,我是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再说雅娟也不是没机会啊,只不过是她怕摊开说连朋友也做不成,还不如保持现状。”

    金雅娟一副你深懂我心的样子,方笑笑却嗤之以鼻:“男的其实都一个德性,别对他们抱太高的期望,等幻想破灭的时候有你们受的。你们不信也没关系,要不让我见见那小子,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值得你这个样子。要真是天上才有,人间难寻的那种,咱就认栽,就当你上辈子欠他太多,这辈子还他呗。”

    她这话逗得夏绿如和金雅娟哈哈大笑。说做就做,金雅娟立马打电话给邵毅约他周末一起吃饭,理由是她最近得了笔丰厚稿,末了还添一句:“可以带家属。”

    “还有谁啊?”

    “也没其他人,就绿如和她朋友。”

    邵毅爽快地答应了。

    “你就这点出息!”方笑笑打趣她,“要说不准带家属还差不多。”

    “他要是真带家属我也好死心不是?”

    金雅娟嘴上这样说,心里其实怕得要命。

    这晚睡觉的时候,夏绿如问方笑笑:“你和陈可斌吵架了?”方笑笑撇嘴,“我倒是想吵,他那人闷葫芦一个,吵都吵不起来,这才最气人。我现在真要重新考虑一下。”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说气话。”夏绿如从柜子里抱了一床薄毯递给她,“你就是嘴硬心软。”

    “结婚真是太麻烦了,”方笑笑抱怨道,“绿如,你以后别跟我似的。千万找个能干的,所有的事都能帮你安排好,省心!”

    “好好好,都听你的。”夏绿如哄她,“累了一天了,睡吧,明天让雅娟带你出去散散心。”

    第二天一早,夏绿如吃完早饭还不见方笑笑起来,就对金雅娟说:“她要是不想出门,就由她去吧。”

    “放心吧,”金雅娟说,“我保证不会让她无聊的。”

    夏绿如又抱着果冻玩了一会,才提着包出门,到了小区门口,许朗瑜正好开着车子从她身边驶过,却没有停下来跟她打招呼。

青梅竹马(11)

    夏绿如下了班就往聚会地点赶,路上想起早上许朗瑜那张臭脸,像她欠了他两百万似的。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莫非是昨天晚上跟叶知然吵架了迁怒自己?要不然就是自己说话的态度得罪他了?她说啥来着?不想别人误会,他好像听了这话就开始不高兴。话说回来,他应该比她更不想被人误会吧?夏绿如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路,头差点碰上餐厅的玻璃门。

    金雅娟和方笑笑已经点了饮料等着了,邵毅还没到,说是打过电话,在路上了。金雅娟把菜单递给夏绿如,夏绿如一边接过来,一边撅着嘴抱怨:“我还真是丫鬟命。”

    方笑笑推她一把:“就点个菜,你至于吗?”

    夏绿如就笑,摊开菜单,招呼服务员过来,没两分钟就搞定菜品。这是家泰国餐厅,十个菜有九个放咖喱,以前夏绿如和金雅娟都没兴趣,去过泰国后反倒喜欢上了,偶尔过来过过嘴瘾。上次泰国游,夏绿如怂恿金雅娟叫上邵毅,还说指不定就成他们定情之旅,但金雅娟临了还是放弃了。

    金雅娟不是没叫他,只不过没说跟夏绿如一起去,她想他去又怕他不是为了自己才答应去。她有时候也痛恨自己的患得患失:她不愿承认在邵毅的心里,她的分量还不及夏绿如。高中三年,她做了他两年的同桌,而夏绿如跟他只是点头之交,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就因为他无意间透露出欣赏夏绿如的话语吗?他只说过一次而已,但她总觉得他和夏绿如之间有她不知道的秘密。她曾经有意无意地将他的话转述给夏绿如,她的反应更是让她心生不安:她没有任何惊讶,甚至还表现出同感。这让她不禁怀疑他们是不是背着她偷偷见面,却又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夏绿如说得没错,她定是着了心魔才会这样。她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夏绿如心里有事也从不瞒她,就算邵毅对她真有什么想法,他们之间也没可能,这点她心里清楚。但她总是不舒服,也正因为这个,她和邵毅见面的时候从来不带夏绿如,这次因为方笑笑在她的芥蒂才没那么大,另外她私心里也想看看方笑笑这个旁观者的反应。方笑笑是藏不住心思的人,她如果看出什么一定会说出来,如果没说那就证明是她想多了。

    邵毅是在菜都上桌后进的门。

    “你可真能踩点!”夏绿如忍不住打趣他,说完才下意识看了眼金雅娟,暗悔自己多话。邵毅冲她点点头,在金雅娟旁边坐下,见到方笑笑略显疑惑地看着金雅娟。

    “方笑笑!”金雅娟介绍道,“绿如的闺蜜。”

    “别提闺蜜!”方笑笑打岔道,“这两个字已经被用坏了。”

    邵毅呵呵一笑:“没事,我不会误会的。今天有三位美女作陪,客我来请,就算是为我的迟到赔罪。”金雅娟跟着笑,冲着方笑笑挤眉弄眼:“还是你面子大,我平常求他请客都难。”

    “我有这么小气吗?”邵毅给她们三位分别添满饮料,到夏绿如的时候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杭州的?怎么也没告诉我?”夏绿如看了眼金雅娟,金雅娟低头猛喝饮料。

    “也,也没多久,”夏绿如嗫嗫道,“一直忙……而且听雅娟说你现在自己出来开公司挺忙的,就没好意思打搅你。”

    方笑笑见金雅娟一脸的不自然,又听夏绿如说话吞吞吐吐的,才明白这三人的关系不像她以为的那么简单。好在她见人三分熟,能调节气氛,没过一会就和邵毅聊得火热。

    邵毅问她和夏绿如是怎么认识的。

    方笑笑就开始描述她和夏绿如认识的场景:“那时候我们上学都要走五六里路,我又爱睡懒觉,所以经常迟到,不过我后来发现跟我一样的还有一个人,你能猜到是谁吧?”

    邵毅笑笑:“我能猜到。”

    “我就上去跟她搭腔,一个人走路实在太无趣了,后来却发现跟她说话更无趣。我问她你咋也这么迟啊?她说:‘我妈让我吃过早饭出门。’这不废话吗?谁没吃早饭就出门的?我又问她:‘那你迟到不怕挨批啊?’她说:‘习惯了。’根本聊不下去的节奏。”

    “那后来呢?”

    “后来啊,有一次我提到周总理,她忽然就像打开的水龙头一样,滔滔不绝地跟我讲总理的各种好,那神采飞扬的样子,我终生难忘。”

    邵毅哈哈大笑,金雅娟也跟着干笑。方笑笑又讲了许多小时候的趣事,连她因为夏绿如跟许琰交恶的事也拿来说。邵毅听得越有兴致,夏绿如心里就越发尴尬。她拼命朝方笑笑使眼色,奈何这人讲在兴头上哪停得下来?

    方笑笑说完自己的,就让邵毅说。邵毅跟他们聊起自己小时候当孩子王时的趣事,不外乎是下河摸鱼差点淹死;偷邻居家的葡萄被父亲打惨;还有拿蛇吓同桌的女孩子被老师教训的种种劣迹。方笑笑听得直乐呵,夏绿如和金雅娟则在一旁皮笑肉不笑。

    “你那女同桌肯定恨死你了!”

    邵毅收住笑容,脸上浮出一丝不知道是感伤还是悔意来,“我原本只是想吓吓她,哪里知道她吓得第二天都不敢来上学了。”

    方笑笑拍着桌子大笑:“后来呢?”

    “后来我被我爸打了一顿,我妈领着我上门道歉,保证以后再不欺负她。”邵毅语气有些沉重,“没想到一年后她真的被毒蛇咬了。”

    这下连夏绿如和金雅娟也好奇地侧过身来。认识他这么多年,金雅娟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事。

    “怎么会咬去的?”

    邵毅沉默许久才开口道:“我们周末上山玩,本来被咬的是我,她扑过来推开我……”

    “后来呢?”

    “后来命是保住了,但是瘸了一条腿。”

    三人一阵唏嘘,方笑笑忍不住继续问道:“那你们?”邵毅抬起头朝她凄然一笑道:“那以后她就不肯再见我,我去她家一次她父亲就赶我一次。初中毕业后她家就搬走了,听说是移民国外了。”

    “你再没见过她?”

    邵毅摇摇头,不再说话,一顿饭因为邵毅的这番话变得无味。邵毅因此很是不好意思,送她们回家的路上一再说过两天重新请她们吃顿好的。方笑笑也不管另外两位的心情,满口应承了下来。

青梅竹马(12)

    到家后,夏绿如和金雅娟各自回房,方笑笑发觉气氛不对,跟着夏绿如上了楼,还没等后者开口责怪她多嘴,就先盘问上了:“你跟雅娟怎么回事?吃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跟她怪怪的。还有你跟邵毅又是什么情况?他不知道你回杭州两年了?”

    夏绿如没好气地回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跟他又不熟。”

    “不熟?”方笑笑一脸诧异,“不会吧?我看邵毅跟你挺熟的呀。”

    “我看你跟他才熟。我给你使那么多眼色你看不到啊?雅娟铁青着脸你看不到啊?”

    “我还不是看你们都不怎么说话才找话说的。”方笑笑为自己抱屈,“再说了,我要是不跟他说话,怎么了解他这个人?”

    夏绿如好笑又好气:“那你现在了解了?”

    “多少了解了一些,”方笑笑一本正经地回道,“对了,雅娟知道他今天说的那个女孩吗?我看他到现在还念念不忘的样子,要真是这样,你还是劝她早点死心的好。”

    “要劝你自己去劝!”夏绿如没好气道,“我可不想被人误会。”

    “误会?”方笑笑有些不解道,“我发现自从见到邵毅你们俩就怪怪的,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你跟邵毅有过一腿?”

    “你说话别那么难听行不?”夏绿如气得怒目圆瞪,“什么叫有一腿?我跟他连朋友都算不上,我都不明白雅娟为什么防我跟防贼似的,我现在才知道她为什么和邵毅出去一直不叫我。你说她有必要连我回杭州两年都不跟人家提一句吗?我真没想到她这般小心眼,亏我当她是好姐妹,什么话都跟她说。”方笑笑这才明白过来,忙安抚她:“你就别生气了,她这会肯定难受着呢!她这样做说明她太紧张邵毅了。哎,要我说这邵毅也是,都过去多少年了,怎么还跟个女人似得放不下。”

    “那说明他重感情呗!”夏绿如忍不住为他辩驳,她此时才明白为什么她跟邵毅之间会有那种心心相惜的感觉。她不清楚她和许琰的事邵毅知道多少,不过从高中她和金雅娟无话不谈的情况来看,就像她知道他很多事一样,他也肯定听金雅娟说过她不少事,不然他们不会在唯一一次的私下会面时有那种相识多年的感觉。

    方笑笑见她神色发懵,以为她想起许琰了,怕她又逮着自己问当年她和许琰吵架的事,赶紧溜去洗漱,等她再回房间的时候,就看到夏绿如斜躺在床上朝她招手,拍拍自己旁边让她坐。方笑笑心里发虚,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提醒她去洗漱,夏绿如却说不急。“我刚跟知然打了电话,”她说,“约好明天一起吃中饭了。”

    方笑笑满脸狐疑地打量她:“没问题啊!不过,应该没有就吃饭这么简单吧?”

    “你不想去?”夏绿如轻笑了一下,“那明天中饭你自己解决啊!”

    “有饭吃我干嘛不去!”方笑笑过来搂住夏绿如的胳膊躺进被窝,过了一会忽然想到什么腾地坐起来,“这附近有没有好点的美容院?我最近憔悴的不成样子了。”

    夏绿如笑道:“这我哪知道,我又不……对了,小区拐角有家美容店,名字不错,叫‘悦己’,明天可以去看下。”

    “行!我可说好了,你要跟我一起做。”

    “你付钱啊?”

    方笑笑忍痛道:“行,就这么说定了。”

    “你饶了我吧,浪费钱又受罪的事我不干,大不了我在外面等你。”夏绿如说着往卫生间去了,也不管方笑笑的抗议。

    第二天是周六,两人睡到自然醒,洗漱完毕下楼发现餐桌上摆着两份早餐,培根煎蛋加一杯橙汁,橙汁下面压着张便条:“我有事出门,这个周末不能陪你们玩了,抱歉!”方笑笑探过头来看,夏绿如忙将便条揉成团扔进垃圾筒当没事一样招呼方笑笑吃早餐。“雅娟可真贤惠!”方笑笑喝了口橙汁,抹了抹嘴说,“我要男的,娶老婆就娶她这样的。她如果能减个肥,割个双眼皮,再隆下鼻子,邵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了。”夏绿如不吭声。她知道金雅娟是在躲她,也许她应该找地方搬出去住,省得彼此尴尬。

    “我跟你说话呢,有没在听啊?”方笑笑抱怨道,“也不知道你脑子里想什么,好没意思啊!我是来散心的,你再这样我可回去了。”

    “吃你的饭吧!”夏绿如斜她一眼,“你就是不想回去,你未婚夫也会来拖你回去的。”

    “你给他打电话了?”

    夏绿如见她那一脸的期盼,不禁好笑:“用得着我打电话吗?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你在哪里啊!”方笑笑被说得很没面子,端起橙汁猛喝,结果呛着气管又是一顿乱咳。吃过饭,夏绿如陪方笑笑去了美容馆,在等着方笑笑护理皮肤的时候给陆建波打电话,让他帮自己找个住处。陆建波有些意外,问她怎么突然要搬家。“也不是突然的想法,”夏绿如解释说,“不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住处嘛!我想在公司附近找,你下午有空吗?”

    “今天我加班,”陆建波说,“要不这样,我中午的时候到附近转转,不过这边大多数是民房,正规的小区都离得有点远。”

    “民房也没事,只要环境干净,有独立的卫生间就成。”

    “要不你搬我这边住?我这里一个房间空着,正好……”

    夏绿如拒绝了,问蒋伟什么时候搬过来,陆建波就明白了,答应帮她问蒋伟。夏绿如又问他招人的事,陆建波回她:“有些意向,今天就是去面试的,还有,我拉蒋伟进项目组了。”

    “他肯帮你就再好不过,不过他那脾气最好能改改。”陆建波笑她是不是怕蒋伟。“我才不怕他!”夏绿如急道,“我是怕他吓着新来的兄弟,谁愿意受他这火爆脾气啊!”

    “好,我会提醒他的。”陆建波笑道,“Jason最近没找你麻烦吧?”

    “没啊!他现在躲我还来不及,恨不得踢我出他部门呢。”

    “那就好!”陆建波想了想又叮嘱她道,“不过你先有个心理准备,他不知道从哪里得来消息,知道许总是老板的儿子,昨天跑老宋这里套话。”

    “宋明亮也知道了?”

    “嗯!”

    “他怎么说?”

    “他就丢给我啦,说我在跟进许总的项目,结果Jsaon就跑我这里来打听消息,我敷衍了两句。”

    “他想干嘛这是?”

    “像他这种见缝就叮的苍蝇,你说他想干嘛?”

    “他要是想来负责项目我还真是求之不得。”

    “他老狐狸一只,风险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接过去,不过领功劳的时候估计少不了他。”

    “随他去吧!”夏绿如有些厌烦地说,“他不来招惹我就行,要真来找事我也不怕。”

    陆建波就没再说什么。夏绿如最近的表现有些反常,突然说要搬家,理由在他听来过于牵强,还有她和许朗瑜之间也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怪在哪里。

青梅竹马(13)

    周六一大早,许朗瑜就接到殷素梅的电话。“朗瑜,今天能回来吃饭吗?饭菜都准备好了,我让你爸跟你说了的,他现在是不把我的话放心上了。唉,你说我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房子,没人知道……”许朗瑜忙答应立刻回家,一进门就发现不是吃饭这么简单。一位年轻的女子正坐沙发上与殷素梅说笑,见他进来,微微一愣后起身跟他打招呼:“朗瑜哥!”

    许朗瑜见她明眸皓齿,笑靥如花,上身一件小碎花尖领衬衫,下身白色微喇休闲裤,干净利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殷素梅笑道:“瑶瑶你都不认识了?”许朗瑜愣了下,转瞬明白过来,忙笑道:“不说我真认不出来!没想到假小子成大美女了!”这话引来周承瑶一阵爽朗的笑。殷素梅招呼他俩上桌吃饭:“瑶瑶,我们家朗瑜在国外念书的时候,游泳出意外,昏迷了很长时间,醒过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你看他,小时候多黏我,现在呢回来这么多天都不知道回家陪我吃顿饭!”周承瑶笑道:“阿姨要是不介意的话,以后我多来陪你!”殷素梅转怨为喜,说:“你可别唬我,现在愿意陪老太太的年轻人可不多!”周承瑶一脸诚恳地回道:“我是说真的,我可喜欢你给我讲以前的事了,比书上写的还要精彩。”

    “好好好!”殷素梅笑得合不拢嘴,“说起以前啊……”许朗瑜连忙打断她:“妈,饭菜都凉了,吃完饭我们再慢慢聊!”殷素梅指指儿子,“你看看他!我这还没说呢,他就不耐烦了!瑶瑶,多吃点,你看你瘦的,女人要胖点才好看!”说着就往周承瑶碗里夹菜,周承瑶忙递上碗接过去,转头又夹大块肉给许朗瑜,脸上掠过一丝坏笑:“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了!”许朗瑜皱起眉头看看她,又望向殷素梅,见他妈也对着他笑,明白是周承瑶在捉弄他。他把手放肚子上,愁眉苦脸地讨饶:“我现在胃不好,不太能吃油腻的东西了。”殷素梅立马就心疼了:“你在国外这么多年,不好好照顾自己,吃饭都没个准点的。瑶瑶,你以后可帮我看着点他。”

    周承瑶就看着许朗瑜笑,许朗瑜则埋头吃饭,也不接话。饭后殷素梅去切水果,周承瑶和许朗瑜在沙发的两端坐着,不像小时候跟连体婴似的腻在一起。周承瑶忽然叹气道:“朗瑜哥,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联系我了?”周承瑶言语中的怨气让许朗瑜一阵心惊,忙回道:“没有,只是刚回国很多事情要处理。”周承瑶却打断他的话:“你不用找借口,我能理解的。你刚出去的时候,几乎每周都有信给我,结果高一暑假我给你写信,说想要去看你后就一封信也没了!”

    “我……”

    “一开始,我的确没想通,不过后来想通了。”周承瑶说到这里笑了笑,“我们之间本来也没约定什么,虽说在家的时候玩得好,分开自然会慢慢疏远。我说这话也不是怪你的意思,就是……怎么说呢,就是希望你这次回来,我们还能做回朋友,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从娘胎出来就在一起的玩伴呀!”

    许朗瑜一脸的歉意:“对不起,我……我当时……你还愿意做朋友那是再好不过了,我就是怕你……”

    “怕我再不要理你?”

    许朗瑜看了她好一会,才点点头。周承瑶起身挨到他身边坐下,从上往下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感慨道:“阿姨说得没错,你真是变了!以前你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猴子,调皮捣蛋地让人头疼,现在倒成了谦谦君子,看样子许伯伯送你出国还真是送对了!”

    “我小时候有这么夸张吗?”

    “哪有夸张!你小时候……”周承瑶刚想说他小时候犯的错那是罄竹难书,瞥见殷素梅端着水果出来忙改口道:“也没那么夸张,就是比一般孩子顽皮一点罢了,我妈说我小时候也是,一点没姑娘家的样子。”

    三个人坐着吃了会水果,周承瑶就说有事起身告辞。送走周承瑶,忙着上楼的许朗瑜被殷素梅叫住:“过来坐会,我有话跟你说。”许朗瑜在母亲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一副随时听候发落的表情。“你这孩子!”殷素梅叹了口气,“我问你,你觉得瑶瑶怎么样?”许朗瑜嘴上说挺好的,心里却咯噔一下,忙补充道:“不过好多年没见,也不是很了解。”殷素梅小心翼翼地建议道:“要不要跟她相处看看?瑶瑶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觉得……”许朗瑜明显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打断她说:“我现在刚回国,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等我忙完这一阵再说好不好?”殷素梅摆摆手,不愿听他的借口,“这种话我在你爸那里都听厌了,你可别学他。再说你和瑶瑶小时候形影不离的,当初送你出国的时候还死活要带上她,怎么后来就不联系了呢?”

    许朗瑜被问住,好半天才嗫嗫道:“大了,知道男女有别了嘛!”

    殷素梅点点头:“这倒也是。不过我挺喜欢这孩子的,她这次听说你回来特别开心,以后我让她常来你没意见吧!”

    “有人陪妈妈聊天,我开心都来不及,怎么会有意见!”许朗瑜拍拍母亲的手,“我们俩说好了做朋友,我也挺喜欢她直爽的性格。”

    儿子的态度让殷素梅很是高兴,心里暗暗开始盘算起来。许朗瑜好不容易哄好母亲回到自己的房间,脸色立马转晴为阴,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半天呆,又把抽屉里的相册拿出来翻看,在有周承瑶的页面驻留许久。他发现相册里有三分之一是他和周承瑶的合影,殷素梅说得没错,他们小时候真是形影不离,跟孪生兄妹似的。

青梅竹马(14)

    下午许朗瑜去公司,路过研发办公室看到陆建波在里面。他过去敲敲陆建波的桌子,问他是否有空说几句话。两人去了楼下的咖啡厅,许朗瑜要了杯咖啡和法式牛角可颂,陆建波则没什么食欲,要了咖啡也不喝,只闷头抽烟。

    “人招齐了么?”

    陆建波抬起头,看了眼自己的上司,心里想着自己跟他年龄相仿,境地却差这么多,就因为他爹是许向阳么?许朗瑜上任不过几天,KTC项目就不再是恶瘤。陆建波没那么天真,把这一切归功于眼前这位年轻人,也许正因为知道他背后的力量,他在会上才会站起来说那番话。此时,许朗瑜也打量着他:即使面容憔悴,穿着浅蓝色立领衬衫的他仍不失英气,是大多数女孩喜欢的类型。他莫名地有些羡慕陆建波,虽然说不上具体羡慕什么,但如果人生可以交换的话,也许陆建波的人生是他更想要的。

    “差不多了,”陆建波掐灭烟头,“今天我再过一轮,可以的话,周一就上班。”

    许朗瑜微微颔首,略作思索又问道:“接下来一段日子会很紧张,加班是常态,你女朋友不会有意见吧?”陆建波很是诧异,停顿了一会才回道:“我没有女朋友。”许朗瑜轻笑了下,一口饮尽杯里的咖啡,起身道:“那好!有什么困难随时给我电话。”

    两人坐电梯回办公室的时候,许朗瑜接到柳元平的电话。

    “哥们,在哪呢!”

    “公司!”

    “你可够拼的啊!”柳元平油腔滑调地取笑他,“出来聚聚吧!约了叶知然。”

    “你约她叫上我干什么!”

    “她想见你啊!”

    “等有空再说吧!”

    “又是这句!”柳元平有些不高兴,“你爱来不来,反正我已经跟叶知然说了你一定到。”

    许朗瑜看了眼身边的陆建波,一脸的无可奈何:“时间,点地?”

    “这就对了嘛!”柳元平笑道,“今晚六点,湖滨路的钱柜,我定了包厢。”

    陆建波第一次见到许朗瑜难为的样子,挂了电话后两人有些尴尬地笑笑,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电梯门正好打开,陆建波如释重负地和许朗瑜挥挥手,大步流星地往办公室方向走去。

    许朗瑜和柳元平进包厢才知道夏绿如也来了,相互做完介绍夏绿如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方笑笑到角落里切切私语。

    “怎么样,是不是很像?”

    方笑笑一头雾水:“像?像谁?”

    “还有谁,许琰啊!”夏绿如有些不满地拍拍她,“刚他进来你那吃惊的样子,难道不是因为他们长得像?”

    方笑笑白她一眼:“许琰那小子长啥样我都忘了。我是没想到来了两个大帅哥,特别是高个子的,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难怪你也被迷住!”

    “迷住?我?”夏绿如指指自己的鼻子,半是困惑半是恼怒地说,“我怎么可能……你说你都扯哪里去了!算了,我今天就不该带你来!”

    方笑笑凑近她的脸笑道:“不带我你带谁?嘿嘿,你来这里不会是相亲的吧?不过看样子你要失望了。你看你表妹那小鸟依人的样,一点也不像我印象中的她,我记得上次见她那会,她可……”

    “好了,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夏绿如往她的嘴里塞了颗圣女果,“一会你可别什么都说,惹我表妹不高兴,后果有多严重你又不是不知道。”方笑笑忙做了一个捂嘴巴的动作,偷瞄其他三个人一眼,转头低声说道:“我又不傻!你表妹肯定也是看上那个……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许朗瑜。”

    “对,你看她对着他都快笑成一朵花了。不过许朗瑜貌似对她不热情,倒是另外一个对她献殷勤。”

    “行了,快选歌吧,我们来这里是唱歌的,不是来八卦的。”

    这次聚会,夏绿如没能跟许朗瑜说上话,倒是柳元平时不时过来给她们倒饮料,拿些吃的给她们,让方笑笑对他很有好感,说他为人绅士,还朝夏绿如挤眉弄眼的,说:“我觉得他比许朗瑜强。”

    “你就别在他们两个身上打主意了。”

    方笑笑一脸的不服气:“我还不是为你好。”

    “你的心意我领了。”夏绿如推她上台唱歌,“你要再多嘴我就走了。”

    方笑笑果然没再废话,上台做麦霸去了。夏绿如坐在台下拍手相和,偶尔转头看向另一侧。叶知然不知道被什么逗得直乐,笑得花枝乱颤的,整个人往许朗瑜怀里斜。许朗瑜一边往后靠,一边抬头正好与她的眼光碰触。夏绿如心虚地转过头,心里不晓得是什么滋味,以至于方笑笑才唱完一首歌就找了个理由拉着她离开,令方笑笑愤愤不平许久。

    回到家仍没见到金雅娟的身影,夏绿如的心情更加低落,洗完澡,连书都没看就睡下了。方笑笑也一改平日话唠形象,在客厅独霸着电视看到深夜。

    第二天,夏绿如预备带方笑笑到风景区逛逛,准备出门时接到陈可斌电话,问她自己的未婚妻在不在。陈可斌和夏绿如方笑笑初中一个学校,不过是隔壁班的。夏绿如常在课间休息时看到他在窗前晃来晃去,后来才知道那是在等方笑笑。她高中毕业才知道他们俩在一起,所以别看方笑笑大大咧咧的,她要是想瞒的事就能瞒到底。

    夏绿如捂住话筒,压低声音叫方笑笑。“你老公,”她说,“问你在不在?”

    “就说我不在!”方笑笑的气已经消了大半,只是拉不下脸来。

    “她说她不在我这里!”夏绿如这样转告陈可斌,急得方笑笑直跺脚,然后一脸不情愿地接过电话,恶狠狠地对着话筒喊:“你别找我了,这婚我不准备结了!”说着就挂了电话。

    夏绿如只得好言相劝:“你说你这时候使性子,让他多为难?真闹翻了你会开心啊?你不跟他结婚,你跟谁结婚?我可是一直很羡慕你俩,能够和最初的那个人走到最后。”

    “我……”

    “听我的,如果他来接你,就乖乖跟他回家。”

    “鬼知道他来不来!”

    “他敢不来!”夏绿如作握拳状,逗得方笑笑直笑。

    “走吧,我带你出去转转!”

    “去哪儿?”

    “海洋馆。”

    “那是小孩子去的地方。”

    “你就是小孩啊!”

    “你别跑,看我……”

    两人就这样笑着闹着出了门。

青梅竹马(15)

    许朗瑜在自己公寓的床上醒来,昨天晚上被灌太多酒,头现在还疼。他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想起昨晚聚会时夏绿如看向他的眼神,以及柳元平的话:“你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啊,姐妹俩都对你有意思。”想到叶知然,他有些烦闷。她昨晚坚持送他回家,路上有的没的说了一大堆,还让他多关照夏绿如,又说:“你觉得她和柳元平怎么样?以后我们多叫他们出来玩,给他俩制造机会吧?”他使劲摇摇脑袋,却想不起自己回她的话。

    周承瑶的电话打断了他的思绪,第一句话就是:“别问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号码的!”许朗瑜就笑,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周承瑶问他起床了没,许朗瑜就回她:“刚被你吵醒!”

    “骗人!”周承瑶发出清脆的笑声,“起来吧!我陪你吃早饭,作为回报,你陪我逛海洋馆。”许朗瑜表示纳闷,她就说:“想当年是谁说要带我去海洋馆却自己一个人跑去国外的?”没等许朗瑜回话,就催促他道:“十分钟后我到你楼下,迟到的话没早饭吃!”许朗瑜扔下手机,冲进卫生间洗漱,不到十分钟就已经换好衣服等在楼下了。

    周承瑶开了辆嫰黄色的POLO,她从车窗探出头,扬着手招呼许朗瑜。许朗瑜跳上车,问她:“你准备带我去哪儿吃早饭?”

    “到了你就知道了!”

    车子穿过七拐八拐的小巷,在一家招牌已经被熏成乌黑的早餐店前停了下来。

    “你就带我吃这个?”

    “怎么,口味变了?”

    许朗瑜觉得还是乖乖填饱肚子,少跟她作对比较好。面店的老板娘已经笑着迎上来,“姑娘可好久没来了!”看到许朗瑜,更是笑逐颜开,“快请进,今天想吃点什么?还是老样子?”

    “给我来两碗豆腐花,再加四根油条,两个鸡蛋。”

    许朗瑜惊呆了:“你吃这么多?”

    “这是我们两个人吃的。”

    “那我不要油条。”

    周承瑶愣住,咽了咽口水问他:“那你想吃什么?”

    墙上挂着刻在竹牌上的菜单,许朗瑜背着手溜了两遍才慢悠悠地开口说道:“看样子除了豆腐花和油条,也没啥吃的!那就按你说的吧!”

    周承瑶笑着拍他的手臂:“竟然诳我,这小时候的坏毛病还在呢!”许朗瑜就呵呵地笑。说说笑笑地吃了早饭,周承瑶果真开车带他去了海洋馆。

    方笑笑对夏绿如带自己到海洋馆很不满意。“这大热天的,你想我带你去哪里?”夏绿如这样解释,“你看这里又清凉又干净,除了各种鱼,还有节目看!”

    “什么节目?”

    “海豚,白鲸,还有人鲨共舞,美人鱼什么的,非常好玩,你看了就知道了。”

    “我要看人鲨共舞!”

    “这可不由你说了算!”夏绿如将票递给检票员,“我要看美人鱼。”

    等到了表演场地,两人才发现既没有人鲨共舞,也没有美人鱼,只有四头可爱的白鲸宝宝。方笑笑兴意阑珊地观看着,直到主持人说邀请观众上去互动才兴奋起来,举着手跳起来希望被选中。结果很遗憾,她们对面的一个女孩子欢快地跑了上去。女孩子在训导员的帮助下与白鲸互动成功,她兴奋地朝观众席挥手,然后夏绿如就看到对面有个男子站起身,向她竖起大拇指。待她看清那男子的长相,整个人都懵了。她拽了拽方笑笑的衣角,指着那男子颤声问道:“你看那,那,那人是不是许朗瑜?”

    方笑笑对被人抢了上台机会很不满,听到夏绿如的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好像是,他怎么也在这里?叶知然也来了?”

    “没,没看到她!”夏绿如一阵心慌,“他好像跟上面的女孩子一起来的。”

    “啊?”方笑笑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

    “我们走吧!”夏绿如连忙拉着方笑笑离开,“也许是认错人了!”

    “可是明明是他呀!喂,你走这么快干嘛,我手都断了……”

    看到许朗瑜后,一路上夏绿如都心不在焉,方笑笑让她看鲨鱼,她就“嗯哼”一下,让她看水母,她也是“嗯哼”一下,让她喂海龟,她还是“嗯哼”一下却只看着海龟发呆,提着肉块的杆子吊在半空中一动不动。方笑笑看不下去,一把夺了过去,一手提着一杆上下调戏海龟,玩得不亦乐乎。一群小孩子围过来,夏绿如被挤到外围才想起来方笑笑还在里面,正要抬头叫她却见许朗瑜和那位女子正有说有笑地朝她这边走过来。她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已经被许朗瑜看到,后者没有出现她想象中的尴尬,反而转头和那女子说了什么,然后径直走向她。

    夏绿如硬着头皮迎上去:“许总好!”

    “这么巧?你一个人?”他说。

    “不,不是!我跟笑笑一起!”夏绿如告诉自己要镇定,“和你一起的是?”

    “哦,我给你介绍一下!”许朗瑜转头招呼那女子,“认识一下,这是夏绿如,公司同事,这位是周承瑶。”

    周承瑶笑着朝她问好。

    “朗瑜哥,你们公司的女同事不会都长这么漂亮吧!”

    许朗瑜笑道:“怎么,你有意见?”

    “我有压力!看来想去你公司的话还要颜值过关才行。”

    许朗瑜哈哈大笑,夏绿如也跟着呵呵,心里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放心吧,你去的话,绝对是提升平均颜值。”

    “这么说,你同意我进你公司啦?”

    许朗瑜这才发现自己被下了套,他看看夏绿如,再看看周承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把你吓得!”周承瑶放声大笑,“真是太不好玩了!本来我还想着明天早上给你惊喜的。”

    “什么?”

    周承瑶不理他,笑着问夏绿如:“你是哪个部门的?”

    “项目管理。”

    “你们开发部女孩子多么?”

    “不多,”她的问题让人觉得没头没脑的,“我们这边的开发部都是男的。”

    “那太不好玩了!”周承瑶有些失望地说,“早知道我先问清楚再答应的!”

    许朗瑜有些明白过来。

    “你,你进我们公司?”

    “是啊!”周承瑶仰着下巴回道,“我明天就是你们开发部的唯一女性啦!”

    “你……”

    “怎么,不欢迎?”

    夏绿如瞧他们俩脸上的表情,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周承瑶被陆建波招进公司了,而许朗瑜却毫不知情。她有些好奇他们的关系,能一起来海洋馆这种地方,不是男女朋友,也应该是很熟的关系,不过看样子周承瑶进公司没靠关系,这点让夏绿如对她心生好感。

    “绿如你怎么在这里?害我……你,你们……怎么在一起?”

    许朗瑜朝她笑笑,方笑笑却觉得有些发毛,她拖着夏绿如到边上问道:“真是许朗瑜?”

    夏绿如点点头。

    “那女的是谁?”

    “不清楚,不过明天就是我的同事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我也是一头雾水,”夏绿如说,“你还要看不?不看我们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好了,我也玩差不多了,刚陈可斌打来电话说出火车站了。”

    两人和许朗瑜周承瑶告别,匆匆忙忙地往家赶。陈可斌已经在楼下候着了,他瘦瘦高高的,有些孩子气的脸,顶着板寸头,上身套了件浅灰色汗衫,下身是黑色的沙滩裤,背着个行李包,像个放暑假的大学生。夏绿如取笑他:“速度够快的啊!”他就嘿嘿笑,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的未婚妻。“你来干什么?”方笑笑冷冷道,“我可不是那种被你呼之即来,挥之就去的人,别以为你说两句好话我就会乖乖跟你回去。”

    “你,你不是说要加名字么?”陈可斌从包里翻出一堆东西来,“我来是带你回去加名字的,你看我证件都拿来了。”

    方笑笑眼圈一红,没再说话。夏绿如推推她,“别耍小性子了,赶紧回去吧!”又对陈可斌说:“中饭都没吃吧?上去坐会,我给你下面条吃!”陈可斌看着方笑笑。“看我干什么!”方笑笑扭头往里走,陈可斌屁颠屁颠地跟着进去,夏绿如看着他俩笑着直摇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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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如玦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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